《风月谒》 第1章 [古装迷情] 《风月谒》作者:妤熹【完结+番外】 简介: 嗣音定亲了。 但婚事定下之后,她每晚都会做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面貌的苗疆少年,总是迫着她于银铃叮咚声中尝遍风月。 日日惊醒,她日日都告诉自己不过一场梦。 直到她撞到了一个声音像极了那人的少年,漂亮、恶劣,还用得一手好蛊。 谢嗣音咬了咬牙,原来一切的根源在这。 她百般算计,将人抓入水牢,而后转身大嫁。 可到了成亲当天,那人又出现了。 一身靛青色衣衫染透了鲜血,语气含笑的拦下拜堂礼:“谢嗣音,你敢拜?” 后来......蛇蛊遍地,血流成河。 她的新婚夫君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那个人却勾了勾唇:“既然我欠下了郡主一个洞房花烛,合该再还回来。” ** 谢嗣音最近觉得自己很不对劲,明明是她乖巧听话的二十四孝漂亮夫君,她却不知为什么怕得很。 夫君发现了这点之后沉默了半响,笑道:“应当是被前段时间那些贼子吓到了。莫怕,我在呢。” 谢嗣音点了点头,信了他。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了各种幻觉。 幻觉中,确实有贼子歹人。 但那个歹人——是她的漂亮夫君。 阅读指南: 1.架空历史,细节勿考。 2.友善发言,文明你我他。 3.弃文不必告知,去留随意。好文千千万,记得及时止损。 4.双c,但不建议对女主有高要求的高洁党入。女主前期同男二接触较多,喜欢也欣赏男二。 5.he!但酸甜苦辣,甜虐交织。 6.想不到了,祝大家六六大顺吧。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成长 主角视角:谢嗣音 仡濮臣 一句话简介:那个苗疆少年回来了 立意:学会爱人。 第1章 重逢 北风吹着雪霰,从吱呀作响的门缝里飘进来。 凉簌簌的落在谢嗣音手背上,激起一片颤栗:“冷......” 下一秒,身后滚烫的热浪袭来,密不透风地覆上她的脊背:“还冷吗?” 一道好听的少年音在她耳边响起,沙沙哑哑地一点点儿磨进女人耳廓里。 不仅不冷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落入火山之中一般,整个人被烫得哆嗦不已。谢嗣音头皮都炸了,双眸瞬间盈出泪花,颤声怒道:“放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女人忍不住双手挣扎着向前爬去,可没走两步,就被倾倒的火山按得严严实实。 “跑什么?” 谢嗣音被烫得浑身绯然,通红着眼又骂了一句:“滚开!” “嗯,不滚。”少年低头含住她的耳垂,口中不甚在意的含糊应了一声。 谢嗣音气得浑身颤抖,双手抓着身下的锦被,露出指间的骨白。 少年低笑一声,慢慢握住她的手背,十指慢条斯理地与其交叉在一起,吮咂翻搅的动作更加猛烈,声音却轻到近乎呢喃:“娇娇。” “嗯......”谢嗣音被这一吻,激得泪水涟涟、低声喘息。 又黏又腻,又酥又痒。 她下意识地咬住唇,不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呵!”少年似乎被极大的愉悦到了,热息下滑,覆上她的后颈,跟着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舔舐,就像毒蛇吐信一样阴森又危险。 谢嗣音被这阴沉的氛围激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身体忍不住地颤栗发抖。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动作变得更加凶狠。 谢嗣音心头悬着的那根线瞬间崩断,双腿向后乱蹬,近乎崩溃地反抗那重重阴影下的高山。 高山巍峨如旧,只激起白云间一片欢悦的银铃声。 白云越卷越浓,越卷越烈。 谢嗣音再咬不住那唇,自暴自弃地发出哭似的喘息声。 就在这个时候,少年左手的食指趁势摸进她的嘴里翻搅,搅起一片更强烈的呜咽。 谢嗣音大脑一片空白,意识远远退去,就像盛夏出海的航船遭逢风浪,无力回天地溺入海底。 不知在濒死的边缘徘徊了多久,谢嗣音的一身血液突然急促沸腾起来,逆流而上,直冲大脑。 要死了。 可在那个死亡的最边缘,她又被重新拉上海岸。 骤雨急歇,由死至生。 谢嗣音双目涣散地看着床前的一地白霜,大口喘息。 “娇娇,你逃不掉的。”少年从她的口中抽出手指,涎液顺着滑下来,淫丨靡异常。 谢嗣音猛地惊醒过来,看着头顶的银红霞影纱撒花帐子久久不能回神。 又是梦。 可梦里的感觉却如此真实,最重要的是—— 还是那个人。 谢嗣音闭了闭眼,眼角盈着的湿润久久不干。 “郡主又魇着了?”屋内守夜的丫鬟匆匆过来,撩起帷帐挂到一侧白玉镂雕帐钩上,面色担忧的看着谢嗣音。 谢嗣音缓缓睁开眼,目光怔然的瞧着她,好半响才浑身黏腻地坐起身,哑着声音道:“什么时辰了?” “不过卯时,郡主再睡一会儿?” 谢嗣音摇了摇头,偏过脸去瞧了眼外头的天色,薄雾青的蛋壳色隐隐透出亮光。 第2章 “青无,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青无怔了怔,有些踯躅道:“佛家讲十方三世,奴婢不大信,但有时候也会信一些。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女人一身月青色蹙金疏绣绡纱交领褥衣,坐在半明半暗的帷帐里显得清瘦默然,听到青无这话,浅笑了一声:“说得有理。” 青无有些懵然,咬着唇道:“郡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谢嗣音什么也没说,推开被子,慢慢起身道:“让人备水吧!还有......吩咐下去,稍后我要去一趟大兴恩寺。” 青无一愣,连忙点头,转身出门准备去了。没一会儿功夫,一应侍女捧着盥洗用具鱼贯入内。 等放好了水后,谢嗣音才赤着脚朝床后屏风走去。 白雾濛濛,热气腾腾。 她低声将人挥退下去,整个人埋在浴桶之中,一头青丝浮于水上如同海藻。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梦了。 自从定下婚期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只要入睡便会梦到那个人。 闫大夫给她开了不少安神的药,可喝了这么段时间,却似乎没有任何作用。想到这里,谢嗣音忍不住闭了闭眼,闫大夫在府里这么多年,如今行事越发求稳不求好了。 思及此,谢嗣音的声音穿过水雾送入外间道:“今天的药让闫大夫不必送了。” 青无一直候在屏风后面,闻言顿了一下道:“好。” 又泡了一会儿,谢嗣音才从浴桶中起身,落座到梳妆镜前面:“梳妆吧,今天简单一些。” 女人换了一身白色中衣,削肩细腰,延颈秀项,行动间是绿柳扶风,风流袅娜。 青无迎了上去,自家主子长得美,便是妆容再简单也是整个汴京城最美的女子。尤其一双柳眉细细,凤目泠泠。睇人时,如春江水冰消雪融,碧波荡漾。 狻猊香炉里的安神香换了零陵香,袅袅暖香如烟似雾一般在室内缭绕扩散。 谢嗣音心思不属,微阖着眼睛醒神。 屋子里七八个小丫鬟忙忙碌碌,拂尘、插花、熏香,行动间没有一点儿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丫鬟拂帘进来道:“郡主,陆世子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您瞧瞧吗?还是照样入库?” 英国公世子,陆煦之,字澄朝。 也是她的未婚夫。 生有玉山之美,温和端方,堪称汴京城里无数贵女床头的白月光。 不过很早之前,两家就心照不宣地定下了婚事。上个月因着她始终缠绵病榻,才匆匆订下了日期,准备冲喜迎亲。 谢嗣音眼也没睁,低低道:“入库吧。” 青无梳发的手一顿,望着镜中女人小心道:“郡主已经许久不见陆世子了,从大兴恩寺回来之后,不妨去见见陆世子?” 谢嗣音无可无不可的低应了一声,青无也瞧不出自家郡主是个什么心思,一语既毕,也不再多话了。 等收拾妥当之后,谢嗣音便带着一众人出了门。 一连三日,春雨绵绵,将街头的新柳都染了一层深绿,彰显出一份王朝正值壮年的生气。 汴京城作为大雍王朝的重要商阜,御街宽两百步,路两边是御廊,各色商铺鳞次栉比的排列着。像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金玉珍玩等尽在其中,路人往来憧憧,一派繁荣景象。 突然,马车猛地一停,谢嗣音身子朝前一晃,险些没有稳住。 外头马夫的声音传来:“放肆,你是哪里来的浑小子,连宣王府的车架都敢冲撞?!” 那个浑小子顿了顿,清澈干净的声音透过马车厚厚的帘子传入耳际:“不敢。” 谢嗣音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这个声音......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个声音,她便是死了也不会忘。 她唰地一声掀开帘子,抬头看过去,只见路中央站着一个头戴黑色幂篱的少年,一身靛青色窄袖袍衫,衣长至膝下三寸;腰系红色蹀躞带,下面垂着银色流苏;足上蹬了一双乌皮六合靴,靴子上沿绣了一圈不明形状的花草样式,两侧则分别垂着两条银链子,行动间叮当作响。 左手套着七八厘米宽的银质护腕,右手腕则挂着一个殷红色镯子,手里握着一把横笛。 看见谢嗣音出来,少年将横笛在指间旋转了两圈,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道:“打扰云安郡主了。” 第2章 签文 “站住!”少年说完话似乎就要走,谢嗣音厉声拦道。 谢嗣音一身月白色金缕蹙绣曳地裙,外罩了一件水田青缎镶边披风;头上梳了个百花分肖髻,绕了个金丝八宝攒珠钗,腕上缠了对赤金缠丝手镯,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装饰,显得人越加如春花照水,鲜艳妩媚。 少年那双乌黑漂亮的眸子里多了些许阴翳,隔着黑色幕篱贪婪一般的擢取谢嗣音的气息,就像一头刚刚被放出囚笼的凶兽。但是少年的声音却始终干净好听,甚至浸满了笑意:“郡主要做什么?” 谢嗣音几乎停止了呼吸,捏着车板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然:“摘下你的幂篱。” 少年把玩着手中横笛,轻笑一声:“为何?” 青无也跟着一愣,扯了扯谢嗣音的衣袖,低声道:“郡主?” 谢嗣音没有理会她,只是又朝着少年重复了一遍:“摘下来。” 第3章 少年似乎落寞的叹了口气,慢慢道:“在下貌丑,实在难以见人。” 这慢条斯理的恶劣语气,更让她想到了梦里那个人。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墨语、墨林。” 两道黑色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五指成爪,一齐扑向御街中央的少年。少年从喉间溢出一丝轻笑,似乎漫不经心的微微侧了一步,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两个人的同时攻击。 二人心下一惊,对视一眼,重新扑了上去。 谢嗣音目光紧紧地盯着三个人的混战,神色是从未的清冷漠然。 这一回,青无彻底急了,一脸焦色道:“郡主这是做什么?倘若这个人真的哪里不对劲,私底下处理也就是了。何必要在这御街之上大动干戈?” “更何况,您如今已经同陆世子定了亲,他回京那天,您没露面;如今刚刚出府,做的第一件事——就同个少年拉扯,这不明晃晃地......给世子难看吗?” 话音落下,周围已经围了不少路人过来指指点点地瞧热闹。 谢嗣音面色冷峻,似乎仍旧不为所动。 直到巡逻司的人走了过来,朝着谢嗣音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谢嗣音视线收回来,慢慢落到巡逻司的人身上:“这个人......什么时候进的京?” 巡逻司的人还没说话,已经有路人替他答了:“半个时辰前,这人同小老儿一起走的南城门。郡主可以着人到城门司去问一下。” 谢嗣音眸子转过去,浅浅勾了个唇角:“多谢。”话音落下,青无已经下车送上了一锭银子。 谢嗣音重新回到几人的混战之上,她便是不懂功夫,也知道这两人不是那个少年的对手,当即出声道:“住手吧。” 少年最先掠出战局,飞身退出数步之外,长风扬起幕篱,隐约可见他光洁的下巴和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墨语、墨林二人回到马车两侧,歉然出声:“郡主,此人功夫......在我们之上。” 谢嗣音应了一声,摆了摆手,将其挥退,望着少年意有所指道:“苗疆之人?” 少年手中短笛一收,笑吟吟道:“苗州之乱皆因姆赤蜒而起,如今他已然身死覆灭,整个苗疆也重归朝廷管辖。郡主问出这话,是还对苗疆心存芥蒂?” 谢嗣音瞧着瞧着就笑了,转头朝着巡逻司的人道:“如今整个苗疆都在休养生息,若是没有制置使的准许,别说进京,怕是出苗疆都不能。” 巡逻司的人顿时明白了谢嗣音的意思,直接走了过去问要文碟。 少年呵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难辨的意味:“郡主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说着,从胸前掏出一封官牒,抬手朝着谢嗣音扔了过去。 来势汹汹,直到女人面前仍不减速度。身边墨林抬手接了过去,转身递给谢嗣音。 谢嗣音简单瞧了眼,微挑了挑眉,让人将东西送回去,重新退回到马车内:“走吧。” 哒哒的车轮声响起,马车缓缓向前。 一头雾水的巡逻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云安郡主都蔫火了,那他们也不会再去触这个人霉头,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少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春风吹着少年的幂篱向后,不小心露出眼角下殷红的朱砂痣,艳丽、讥诮,还有些恶意满满。 直到巳时三刻,谢嗣音才到了大兴恩寺。因着是皇家寺院,宣王妃又早早知会了老方丈,因此寺庙没有其余外客,只有老方丈领着数个沙弥在门口等着。 老方丈引着一众人朝寺庙走去,红墙绿瓦、飞檐翘翘,脊上铃铛随风作响。遥遥间,还有钟声响起,惊起林间鸟儿一片上下翻飞。 从南向北,一路经牌坊、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和三圣殿。正中大雄宝殿为等级最高殿堂,面阔五间,朱红琉璃墙面上嵌黄琉璃瓦屋面,雄浑壮阔,肃穆吉祥。殿内供奉释迦牟尼像,两侧供奉十八罗汉像。 谢嗣音沉着眸子在殿内默念了二十一遍《往生咒》,倘若梦中那人真是她前世冤孽,那她如今就送他早日往生西方极乐净土,莫要再来纠缠。 诵念结束,谢嗣音正要起身,目光瞥到台案之上的签筒,心下一动,着人拿过来摇了一签。 是四十三签。 她不懂解签,目光看向老方丈。 老方丈低头拾起之后,沉吟片刻朝她道:“郡主可是问姻缘?” 谢嗣音点点头。 老方丈笑呵呵道:“俗话说‘世间天理定婚姻,天配如何误世人。人若自知天理合,何须着意问天神。’若问婚姻,那就是天配良缘,白头偕老的上上签了。” 谢嗣音愣了下:“果然?” 老方丈瞧着她这不像是一脸喜色的模样,也跟着一愣:宣王府同英国公府的亲事已经传遍京都,郡主难道不愿意同陆世子缔结良缘? 谢嗣音转过身,当先朝外走去:“准备一下斋饭吧,午后过了祈福法会后,我再走。” 老方丈笑呵呵地让人引着谢嗣音去竹林院休息,自己去准备法会事宜。 只是在离开大殿之前,老方丈又面色凝重地看了眼那摆在案上的经筒。 四十三签可不是什么好签词啊——“自观相见好容仪,谁想中间一点非,不是婚姻休作对,不如撤手且由伊。” 宣王府同英国公府的亲事,莫不是真的成不了? 第4章 老方丈这边胡乱琢磨,谢嗣音同样心思沉重。她是问了姻缘,问的却是——同那梦中之人可还会有瓜葛? 却不想,得出一个上上签的天赐良缘。 这是什么道理?! 谢嗣音立在竹林院窗边,凝眉低索。青无安排人收拾房间,一应换上王府带来的饰物。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谢嗣音挥退其余人,只留下青无在屋内守着。 窗外阴阴翠润,竹曳生凉。桌子上一点炉香袅袅散开,静谧安生得很。在这种环境下,谢嗣音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支开的后窗发生轻微的响动。 一条细小的红尾蛇从窗户外探出头来,朝着床上的贵女蜿蜒爬去。 谢嗣音似乎陷入沉睡,毫无所感。 那红蛇自薄衾底下进入,又从贵女的胸前冒出头来,盘成一圈,仰头吐信。 或许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威胁,谢嗣音的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看到少女一动不动,红蛇收起攻击的姿态,顺着女人白嫩的脖颈滑动,冰凉滑腻的触感让谢嗣音的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眼角跟着渗出泪水。 “哭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多了一个人——黑色幂篱,靛青色窄袖袍衫,竟是之前御街看到的那个少年。 青无目光呆滞的看着那个少年,毫无反应。 少年从摘下黑色幂篱放到一旁,目光从谢嗣音的脸上转到红蛇身上。小红蛇身子一僵,从女人的脖颈滑下来重新回到少年腕上,装作一件冰凉的玛瑙装饰。 少年伏下身子,拇指摩挲着女人的眼角,声音似乎带了些微的无奈:“还是这么爱哭。” 谢嗣音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拼命挣扎,却如同被施了梦魇一般无法动弹。 “为什么要跑呢?”少年似乎别有意趣地欣赏着谢嗣音梨花带雨的模样,手指渐渐下滑,怜惜地摸着女人脸颊。 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女人明显消瘦了很多,就连两颊上的婴儿肥都不见了。 “听说你要成亲了?”少年手指如玉摩挲着她的红唇,动作温柔极了,眼底的沉色却深不见底。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拇指猛然探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滑过她的牙齿,摸上她的舌尖,狠狠翻搅。 谢嗣音觉得难受极了,忍不住嘤咛一声,眼中的泪水流得更多了。 “哭得更加让人想把你弄坏了。”少年语气意味不明道,“是那个男人教的吗?” 谢嗣音说不出话,也醒不过来,只能对着身前遮云蔽日的身影不住摇头。 一声叹息,少年终于将手指从她口中取出,丝丝缕缕的粘液附着在上面,如同神坛上的白玉染了世间情秽。他轻笑着将其抹上女人红唇,润泽鲜艳,就像经过了春雨的桃花,等着人摘取怜爱。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少年俯下身子,细细地舔吻她的红唇,就像游刃有余的君王,终于尝到他等待已久的盛筵。不过这份从容也只是暂时的,片刻功夫,他就以凶狠不容拒绝的姿势抵开她的齿关,搅弄她的舌尖,听她发出呜呜咽咽喘不过气的哭腔。 谢嗣音越是兵败如山倒,少年就越是势如破竹。 有一瞬间,谢嗣音觉得自己要彻底窒息过去了。 就在那个临界的边缘,空气重新涌入身体,谢嗣音闭着眼大口呼吸。 “呵,这么没出息了吗?”少年低笑一声,再次俯身吻住了她。 谢嗣音感觉自己又陷入一场大雾中,不见前路,不见归途。 正慌不择路的时候,一条巨大的黑色巨蟒突然从她身后蹿了出来,冰冷的蛇尾紧紧缠住她的腰肢,紧跟着一点一点向上缠去。 胸腔被挤压成一团,谢嗣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能了,只能大张着嘴,引颈就戮。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巨蟒居然慢慢地垂下头,在她面前缓缓吐出红信子,然后...... 钻进她的口中。 谢嗣音吓得惊魂魄散,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 第3章 旧事 “郡主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青无急匆匆从桌前起身走过来。 听到青无的声音,谢嗣音这才回过神来,左右看了一圈周围。 竹林清幽,鸟鸣啾啾,还是大兴恩寺。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似乎是又做了噩梦。但到底是什么,她却好像有些记不大清了。 “什么时辰了?” 青无一时没回过神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家主子的嘴唇好像红肿了一些,就像被人狠狠蹂躏过一般。不过这个想法也就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连忙道道:“未时三刻了。刚刚主持传消息过来,祈福法会马上开始了。” 谢嗣音此刻心下跳个不停,有心去神佛之处求个安心,起身道:“走吧。” 等谢嗣音到达坛场的时候,老方丈正带着人拈香顶礼、鸣磬唱赞,一众僧人三称“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庄严肃穆。 早有小沙弥等着谢嗣音,一见她过来,连忙引着人往坛场留好的位子走去。 坛场燃着一百零八支香,香烟缭绕,灯烛辉煌。谢嗣音同一众僧人跪于地,严持香花,聆听住持领词。 引磬音落,木鱼声起,梵音声声不绝如缕。 谢嗣音在这份唱念中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所有的噩梦都随之远去。 第5章 一直到申时末,谢嗣音才重新上了马车朝着城内赶去。 日暮西斜,群山皆寂,倦鸟归巢,大兴恩寺的钟声同马车的辘辘声来回交替,谢嗣音终于眉心舒展开来,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被抚平了,就连时间都跟着变得缓慢悠长。 大雍王朝不设宵禁,沿街做买卖的人从早开到晚,灯火如昼,热闹非凡。 马车一路穿过西市,直接进了宣王府。宣王妃早等着谢嗣音,听见她回来,连忙吩咐人准备晚膳:“昭昭今天怎么样?” 谢嗣音拉过母亲的手,笑道:“出去散散心,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宣王妃一边笑着,一边拉着她的手朝餐桌走去:“你今儿累一天了,陪着母亲吃点儿东西,早点回去休息。”说着,细细瞧了眼她眉眼神色,试探道:“听说早上你在御街拦了一个苗疆的少年,怎么回事?” 谢嗣音面色不变,笑了一声:“母亲知道了?也没什么,不过瞧着碍眼,拦下来多问了几句罢了。父王是此次平定苗疆的主力之人,这些苗疆人难保不会对我们宣王府心存恨意。” 宣王妃闻言果然松了眉头,不过又幽幽叹了口气:“你父王这么多年南征北战,树敌无数,招了多少刺杀?我这颗心啊,怕是直到了底下,才能松下来。” 谢嗣音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母亲别瞎担心了。父王功夫好,身边还有暗夜跟着,不会出事的。” 宣王妃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恨不得他不要生在这个位置。” 外间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在自家中,却没了这些个规矩。母女两个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进食:“其实我嫁给你父王之前是很不喜欢他的,人长得粗粝就算了,性情脾气还暴躁得很。当时我喜欢的是另一个男子,与他也已经过文定了。” “啊?那后来您同父王怎么......?”谢嗣音之前从来没听过这一茬,一时有些愣住了。 “都是你父王做的好事!” “什么?” 宣王妃又气又笑道:“他给那人挖坑,叫个妓子怀着孕缠上了他,还让我当场撞上。我当时又气又怒,求着家里的父母退了婚。这个时候,你父王趁机跑过来求亲,我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当天他就跑去先帝那里求了赐婚圣旨。这下好了,想改也改不了。” 谢嗣音跟着笑道:“那母亲什么时候发现那件事是父王做的套?” 说到这里,宣王妃哼道:“新婚夜那晚,你父王这个棒槌直接给我挑开的!用他的话来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既然做了,就不可能永远保密。与其以后被我发现,还不如他现在跟我摊开,反正我已经嫁给他,想跑也跑不了了!你瞧瞧,说得这是什么话?!” 谢嗣音将手里的筷子一放,歪倒在宣王妃怀里,笑得肚子疼。 宣王妃抚着谢嗣音的脊背,继续道:“你爹这个性子啊,虽然总是气得人跳脚,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知道悔改。如今瞧着,倒也还算不错。” 说到这里,女人话音一转,摆手将侍奉的人挥了下去:“昭昭,陆世子性情温和端方,更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母亲希望你也能和他——成为我和你父亲一样。” “但是,这一个月......昭昭,你告诉母亲,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是藏着什么事?还是,你不喜欢陆煦之了?” 谢嗣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去,低垂着头道:“我没有不喜欢陆煦之,我只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什么。” 窗外风声渐起,芭蕉叶簌簌作响。 宣王看着屋内两个女人,眼中闪出狠戾之色,转身朝着书房走去:“暗夜。” 一道身影从阴影处现身。 宣王目光冰冷道:“还没找到那个人吗?” 暗夜木着脸道:“没有。” 宣王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咬牙道:“继续找!找到之后,本王要亲自杀了他。” *** 谢嗣音觉得自己落入一片火海之中,浑身滚烫得厉害。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大火燃为灰烬的时候,一双冰凉的大手捏着她的腰肢提到岸上。 凉丝丝的,刚好舒缓她浑身的热意。 可人刚刚贴上去,她就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不对。她强撑着意识推开身前的人,可那人单手攥住她双手就落到头顶。另一个手捏着她的下巴就压了下来,凶狠地破开齿关,勾着她的舌头吮咬。 吮咂声,带着濡湿的喘息声,让谢嗣音刚刚凉下去的身子又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他重新抛入火海之中,四肢百骸都要化掉了。 直到大脑眩晕,眼前发黑,那人才松开她的桎梏。 “呵!” 是那个人! 谢嗣音对那个少年的声线已经完全不陌生了,不过一声轻笑,就激起她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心下一慌,翻身就要跑。 可少年一把扯住她脚腕,跟着往后一拉,直接握在手心。 谢嗣音用另一只脚踝使劲踹他胸口,少年看起来身形清瘦,可力气却大得很,身体也硬得跟石头一样。 这一踹之下,没起到半分作用,反而惹得男人一声闷哼,又俘获一只脚踝。 谢嗣音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同案板上的咸鱼,牢牢被人抓住命脉,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 “真美!”男人松开一只手,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条银链子,叮叮当当的脆响声听得她心惊肉跳。 第6章 谢嗣音直接用腾出来的那只脚踹向少年面门,少年微一偏头就躲了过去,随后从喉头发出一声轻笑:“娇娇的功夫见长啊!” 少年手下继续慢条斯理地握着她的脚踝系链子,冰凉的银链子落在她滚烫的皮肤上,几乎触发了每一根神经,她被激得一时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哼。 “喜欢吗?”少年满意地打量着他的杰作,女人肌肤如雪,素白的银链子落在上面仿佛星辰点缀、银翼颤动。 说着,少年微微俯身,微凉的唇落在谢嗣音的脚背,就像春水覆上篝火,惊起一片颤栗的火星。 “你走开!”谢嗣音使劲挣扎踢动,却只带来叮叮当当的响动。 好听极了。 少年不受影响地一路向上,直到那一处—— 谢嗣音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眶里瞬间滚出泪水,几近崩溃道:“滚开!” 少年就像在沙漠之中行走许久的旅人,早已干渴不已,如今终于得见花丛雨露,哪里还顾得上说话,自然是埋头不语,轻吮慢饮。 春水越来越多,就像响过了惊蛰的春雷,将三月初春的桃花滋润得丰腴美艳,带着水淋淋的湿和娇嫩嫩的俏,如同姑娘唇上的胭脂,让人错不开眼睛。 只能一点一点儿的品尝。 谢嗣音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青草,大脑一片空白,如坠云间。 青草的气息进入鼻腔,丛林里的猎豹却丝毫不受影响。 猎物没有投降,他就不会松口。 他会将自己的犬齿刺入猎物的命脉,然后尽情倾听猎物的哀鸣。 那是最好听的声音。 只要听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他会一直探下去,直到最深处。 “啊......”谢嗣音腰肢弹起,又重重摔下,如同被野狼咬中命脉的兔子,哀哀□□,庆贺死亡。 少年湿着一张嘴凑到谢嗣音面前,俯身含住谢嗣音的唇瓣,又问了一遍:“喜欢吗,娇娇?” 谢嗣音低低地喘息,嘴唇翕动,似乎在不停说着什么。 少年微微偏过头,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只听到这个已然娇弱无力的女人一直重复五个字: “我要杀了你!” 第4章 利弊 谢嗣音猛地坐起来,又是汗淋淋的一身。 窗外月光如泄,穿过高高肥肥的芭蕉叶,落到银红色撒花帐子里,影影绰绰,如同笼着轻纱的梦。 她闭了闭眼,有些口渴,哑着嗓子喊人:“青无。” 等了片刻,没有人应声。 青无不在。 谢嗣音无奈,只得自己披了件衣服,起身去桌上倒了杯茶水饮下才止住渴意。 等解了干渴,谢嗣音才有些纳罕地朝着外间隔断走去。 果然空无一人。 青无守夜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她微蹙了蹙眉,上前伸手一摸,被衾都是凉的。 半夜不睡觉,去做什么了? 谢嗣音敛目思索着,也没了睡意,干脆坐在青无的床榻上等人回来。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谢嗣音都准备起身回去了,门外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青无蹑手蹑脚地推门入内,似乎是担心惊扰了屋里睡着的主子。刚转过屏风,她就瞧见自己床上坐着一个清瘦的人影,黑发低垂,看不清脸。她下意识要喊出声,又瞬间反应过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吓到了?” 青无提到半空中的心这才落下,长舒一口气,朝着谢嗣音走去:“主子怎么在这?” 谢嗣音瞧着她,轻笑一声:“这话该我问你,大半夜的,你怎么不在这?” 青无的声音在黑夜里突然变得紧促起来,忙道:“奴......奴婢半夜睡不着,起来出去走走。” 谢嗣音轻轻哦了一声,轻描淡写的扫了她一眼,问得也是不轻不重:“有谁欺负你了吗?” 青无一愣,笑着道:“我是您的人,谁敢欺负我?” 谢嗣音抬抬下巴:“那眼眶怎么红红的?” 在黑暗中呆久了,视物总会更加清晰一些。更何况,青无顺着月色,谢嗣音正好能将面前女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青无若无其事的摸了摸眼睛,解释道:“外头风大,吹红了眼。” 谢嗣音叹了口气,看着她认真道:“你的主子是云安郡主,宣王府的云安郡主,大雍皇帝亲封的云安郡主。所以,不要怕,你若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都可以跟我说。” 青无眼眶忍不住一红,神色动容:“主子。” 谢嗣音点点头,看她喊过这一声之后再没有别的话说,也不再难为她了。起身准备回去继续睡觉,可从她身边走过的瞬间,谢嗣音停下脚步,迟疑的看着她:“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青无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提起袖子闻了闻,呐呐道:“有味道吗?奴婢没有闻到呢。” 谢嗣音皱皱鼻子,想了下道:“一股香灰的味道。算了,明天好好洗洗吧,不知在哪里沾染的味道。”说完人就转过屏风,朝着架子床走去。可走到一半,她的眉色渐渐冷了下来。 那个味道—— 如果她闻得不错,那是纸钱的味道。 她是去祭拜什么人了? 可她自小入府,同家里的人早断了干净。这么些年,也从没见过她清明祭拜,如今这是......去祭拜什么人了? 第7章 想了想,没想通。瞧着刚刚青无的模样,明显是不想让人知晓。 谢嗣音叹口气,她也不是非得揪着底下人的隐私刨根问底的主儿。 既然不想让她知道,那就算了吧。 想到这里,谢嗣音重新回到床上睡了起来。这一觉直睡到卯时三刻才醒,谢嗣音在帐中懒懒伸了个懒腰。没有梦境纠缠,她的心情都松快了很多。 因着青无守夜,晨间是青月带人过来伺候。 可人一过来,谢嗣音跟着一愣:“一个两个的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也哭过了?” 只见为首的婢女面色憔悴,眼睛也肿得厉害,一瞧就是昨晚哭了半宿没睡好。 青月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主子见笑了,昨儿同墨雨拌了两句嘴,晚上没忍住哭了鼻子。” 谢嗣音今天心情好,故意板着脸道:“这个浑小子!稍后我让人打他二十板子,给你出气!” 青月一惊,连忙摆手道:“主子!不......不用!其实他也没错,是是我自己给他使性子。您您别打他!”说到最后,谢嗣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才恍然自家郡主是在逗自己。 青月脸一羞,将帐子挂好之后,转身就要走:“主子就会寻我们的开心。” 谢嗣音笑吟吟的道:“你去哪里?”说着看向一旁侍立的婢女,“你们瞧瞧这小蹄子,如今越发放肆了,都敢给我甩脸子了。” 青月停下脚步,转头朝着谢嗣音做鬼脸:“这还不都是主子您宠出来的!” 谢嗣音一边笑一边摇头:“是!都是我的错。” 几人正说笑着,突然听到一阵啼啼哭哭的声音自院外传了进来,身后紧跟着是匆匆的脚步声。 谢嗣音一愣,看向青月:“怎么回事?” 青月点头,快走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她就带着一个浑身褴褛的婢女进来。 谢嗣音乍一看,竟没认出那个人来。盖因这个婢女灰头土脸,就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婢女一见了谢嗣音,咕咚一声跪下,声嘶力竭的喊道:“郡主!求郡主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来人正是当今宁国侯府嫡出大小姐傅姮娥的贴身侍婢,采芹。 谢嗣音心下一惊,连忙让人将她扶起来:“采芹,怎么了?你慢慢说,是姮娥出事了吗?” 采芹并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哐哐的给谢嗣音磕头:“求求郡主看在您过去同我们家小姐交好的份上,救救小姐吧!” 谢嗣音又气又急,直接起身怒道:“糊涂丫头!你不说事情,我如何救她?” 采芹一听这话,连忙抹了眼泪,哽咽道:“我家侯爷将小姐给卖了!” 这一句话就把谢嗣音给听懵了。 什么叫侯爷把小姐给买了? 宁国侯将他自己的女儿给卖了? 谢嗣音稳了稳心神,继续道:“你说......宁国侯将姮娥......给......给卖了?” 采芹咬着牙将整个事情说出来。原来宁国侯暗地里将傅姮娥嫁给了郑安伯做填房,明面上却半点儿消息都没透出来。直到今儿个,郑安伯去侯府迎亲了,傅姮娥才明白过来。她当时就闹了起来,谁知宁国侯和宁国侯夫人竟然直接将人给绑了手脚,灌了软筋散,准备等会儿硬塞进花轿了事。 采芹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逃了出来,可却毫无办法,只能来找谢嗣音。 这郑安伯是何人,谢嗣音再清楚不过了。 此次父王远征苗疆,郑安伯就是他的副将。如今大胜归来,算是正式进入皇帝伯伯的眼里,俨然成为下一个天子近臣。 对比起来,宁国侯早没落得只剩下个门楣了。 如此来看,宁国侯将傅姮娥嫁给郑安伯的意思,可以说是再明显不过了。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姑且不谈,郑安伯同她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底下的女儿都跟傅姮娥差不多大了。 最关键的是——傅姮娥不是还同鸿胪寺少卿家的公子有婚约吗? 谢嗣音定定的看着采芹:“陈旭呢?他知道吗?” 采芹哭得更厉害了,咬着牙道:“陈旭他当然也知道!我方才去找他,连他的人都没有见到,就被陈府的人轰了出来。” 谢嗣音听了这话,神色一冷,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平常表现得那么喜欢傅姮娥,如今却连面都不敢出。想到这里,她气得在屋中来回走动,突然想到什么,偏头朝着青月道:“父亲在哪里?” 青月看了眼采芹,一脸难色道:“我刚刚让人去问过了,王爷照常进宫议事,临走前嘱咐了王妃一句,让她给郑安伯挑一对新婚贺礼。只是......没想到......会......会是傅小姐。” 谢嗣音抿了抿唇,猛地转身朝外走去:“走!” 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宣王妃进了院子。 宣王妃看到谢嗣音,温柔一笑:“听说昭昭还没有吃早膳,我特地着人备了份椰汁板兰糕和燕窝莲子羹给你送过来。不过,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谢嗣音疾步上前道:“不用了,母亲。姮娥她......” 谢嗣音话没说完,宣王妃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她的手,打断她的话头,随后看向她身后的采芹,一脸温和道:“采芹啊,姮娥的事情我刚刚也都知道了。郑安伯这个人我经常听王爷提起,对他也算有些了解。为人仗义,待人和善,很得部下信任,是个很不错的人。” “你家小姐嫁过去,并非像你刚刚说的那样跳进了火坑。宁国侯也并非是卖女儿,我昨儿听王爷提了一嘴,说郑安伯鳏居多年,难得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让我多去照顾一些。依此可见,郑安伯对你家小姐是有真心在的。她嫁过去,郑安伯定然也不会委屈了她。” 第8章 “更何况,如今婚事已然订了下来。不管姮娥心里愿不愿意,如今全城皆知郑安伯要娶你家小姐做继室,也都知道你家小姐今天要嫁给郑安伯。这时候你来找昭昭,说明你是个忠心为主的好孩子,我不会怪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昭昭不过是一介郡主,她又能阻止得了什么呢?” 采芹听到这话,直接跪了下来,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哭得不能自已道:“是奴婢冒犯郡主了!只求王妃救救我们家小姐吧,她是被亲生父亲灌了药绑起来塞进轿子里的!” 宣王妃亲自俯身将她搀了起来,声音越发温和:“不是我救不救的问题,而是你家小姐如今除了嫁给郑安伯,还能嫁给谁呢?就算昭昭亲自去阻止了这场婚礼,郑安伯看在我家王爷的面子上,也不会计较昭昭什么。但你家小姐呢?今天陈府的作为你也看到了,如今若再退了郑安伯的婚,整个京城还有谁敢求娶姮娥?难道你真的要逼着你家小姐去做姑子吗?” 采芹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往后一瘫,浑身的气性似乎都在这几句话之间散了个干净。 宣王妃见此,叹了口气道:“更何况......你家小姐在侯府的情形,你是再了解不过了。倘若今天这婚事不成了,后面她又该如何在侯府待下去?难保宁国侯不会继续再苛责于她。” “可倘若她嫁给了郑安伯,一来,姮娥可以摆脱侯府的泥潭;二来,姮娥与昭昭相交多年,再加上王爷的嘱托,我都会尽力看顾你家小姐。而郑安伯之后哪怕对她没了情分,也会看在宣王府的面子上善待于她。” “而这,才是你家小姐最好的出路。” 这一番话,直说得采芹泪涕横流,却没有办法说出半个不字。 谢嗣音静静站了许久,也听了许久。直到采芹彻底平静下来,她才转身朝外走去。 宣王妃听到动静,急忙回头:“昭昭,你还去做什么?” 谢嗣音步子顿了顿,目光看着远处落败的海棠花,声音飘渺而坚定:“母亲将一番利弊得失看得清楚,女儿没法再说什么了。只是,我却要去问一问姮娥——她究竟愿不愿意。” 第5章 热闹 “你给我站住!”宣王妃声音中明显带了些许的怒气,“你这是什么话?若是她不愿呢?你还要去抢亲不成?” 谢嗣音顿了顿,回过头看着宣王妃一字一顿道:“若是姮娥不愿,今天我就是求到皇帝伯伯面前,也要把这门婚事给搅了!” 说完之后,她直接朝着院外走去。 宣王妃气得脑子一晕,眼前发黑:“来人,给我拦下郡主!” 话音落下,宣王妃带过来的诸多婢女瞬间涌了上去,但也不敢真的上手拦,只是隔着段距离结结实实地挡在她路前:“郡主!郡主别去了!” 谢嗣音柳眉微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宣王妃,平静道:“母亲一定要阻我?” 宣王妃看她不走了,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放缓了语气哄道:“昭昭,母亲明白你的心思。当年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常意气用事。” “可婚姻大事,哪能由着你们的性子来?这整个京城,谁家儿女的婚事不是想之又想,算之又算?!” “你有没有想过,姮娥贵为侯府嫡女,貌美柔顺,才气也高,可为什么当初却只配给了一个从四品鸿胪寺少卿家的公子?” 采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垂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宣王妃继续道:“就算宁国侯府如今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如何,配一个三等爵位家的公子绰绰有余。她那继妹不是也订了诚意伯家的公子?可为什么那些勋贵妇人却没有一个过问姮娥的?” “还不是因为姮娥内无父亲偏宠,外头也没有个顶事的舅家,加上她自己性子柔怯,这落在那些勋贵妇人的眼里,哪个能瞧得上?” 说到这里,宣王妃叹口气,搭着秦嬷嬷的手背朝谢嗣音走去:“所以,她当初最好的选择,就只是从四品家的公子。可如今不一样了,郑安伯凭军功得了陛下青眼,最忌背景复杂的妻子,更不需要后宅的夫人帮他什么,所以在那些贵妇人眼中的缺点,都成了嫁给郑安伯的优点。最重要的是,郑安伯喜欢她啊,倘若错过了这一桩,你让她还去哪里找这样好的姻缘?” “不是母亲不让你去,而是......你去了之后,便是真的将婚事给搅和了,你可想过她后面该怎么办?” 宣王妃顿了顿,瞧着谢嗣音张口就要说话,先一步出口道:“将她领回来吗?” “好,退一万步讲。你将人领回了宣王府,但你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要出嫁了。你让她到时候如何在宣王府自处呢?” 谢嗣音紧抿着嘴,不吭声。 宣王妃继续道:“我也可以将她认作义女,安置在府内。可她毕竟不能在宣王府待一辈子,怎么都要成婚的。可等到那个时候,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哪个还敢娶她?” “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是孤身离开京城,还是远嫁他乡?亦或者,真的是让她去做姑子?” 宣王妃停在谢嗣音三步开外,长长的叹了口气:“昭昭啊,不是母亲权衡利弊,盘算得失。而是——事实摆在面前,决定姮娥一生的选择,就在此刻。” 谢嗣音眉头松动,眼中现出一丝迷茫之色。 第9章 宣王妃顺势继续道:“昭昭啊,姮娥如今不愿意,不过是不了解郑安伯。可身为女子,又有几人能在婚前真正了解自己的夫君?我当年同姮娥如今的境况没什么差别,可你看如今我同你父王不也是一样的和美恩爱?” “夫妻之间最终靠的还是经营。任何关系好好经营,都能开出花来。姮娥是个聪明丫头,她只要好好把握住郑安伯,后面的路就是一条坦途。” “可若是你今天真的将人带了回来,那等在姮娥后面的......就是无穷的痛苦。到了那个时候,姮娥会不会怨怪于你?你又会不会后悔今天的一时冲动呢?” 说着,宣王妃上前,一把握住谢嗣音有些冰凉的双手,叹道:“母亲作为过来人,如何能眼瞅着姮娥放弃光明大道而误入歧途呢?!” 谢嗣音沉默了许久,最终抿了抿唇道:“母亲,我知道了。” 宣王妃这才松下一口气,声音带了些许的欣然:“你可能对郑安伯不了解,但你应该了解你的父王。他都说不错的人,那么此人就确实值得托付终生。” 谢嗣音轻轻嗯了一声,朝着她道:“只是母亲,如今我虽然理清楚了,但姮娥心下怕是仍旧不安,我还是想今天去瞧瞧她。” 宣王妃松下去的一口气重新提了上来:“改日不行吗?” 谢嗣音果断摇头:“姮娥性子虽柔,心下却坚。女儿担心自己不去,她怕是会做出什么傻事。母亲放心,我既然都想明白了,就不会再闹出什么。只是去瞧一瞧她罢了,母亲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让秦嬷嬷跟着同我一起去。” 宣王妃定定的看着谢嗣音,半信半疑道:“真的不是去闹事?” 谢嗣音乖巧点头:“母亲还不知道我嘛?我什么时候真的闹出过事情?更何况,我同陆世子的婚事也没有几个月了,女儿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传出不好的消息。” 宣王妃被她说服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要不还是等姮娥进了郑安伯的门,我再带着你同去?” 谢嗣音拒绝:“母亲,您不了解姮娥,女儿怕那个时候真的会出事。” 宣王妃抿唇,再问一遍:“那秦嬷嬷跟着你,你得听她的话。” 谢嗣音眨眨眼,认真点头。 宣王妃终于松口,着人给她备了马车,又命秦嬷嬷带了四五个粗壮的婆子一起跟在谢嗣音身后。 谢嗣音笑着一一应下,等出了府门,她袖间银光一闪,马车上的套绳瞬间崩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谢嗣音跟着抢过车夫手中的马鞭,翻身上马,“啪”地一声脆响,直接扬长而去。 “郡主!郡主!”等人跑远了,身后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鬼哭狼嚎地喊人去追,乌泱泱乱作一团。 春日柳梢头,一道聘婷身影自御街打马而过,惊起一片檐上飞燕。 临街应安楼三层,一个暗紫色梅花绣直裰长衫的男子正扶窗外望,不知瞧见了什么,突然惊呼一声,朝着身后男子道:“澄朝,你快看,那个是不是云安郡主?” 说话的这人,是蔡国公世子徐珲,字伯远。 屋内还有三四个勋贵子弟,正围坐在桌前不知商讨着什么。听见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到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男子身上。 男人生有玉山之美,眉如远山,凤目凛冽,堪称神仙之姿。男人闻声,偏头看去,却只瞧见一闪而过的背影。他不确定的道:“瞧着约莫是她?” 这个男人正是谢嗣音的未婚夫婿,英国公府世子——陆煦之。 徐珲犹自探着脑袋朝外望,等确定再瞧不见什么,才转过头来撇了撇嘴道:“什么叫约莫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在御街骑马行走,那一群巡逻司全当睁眼瞎?” 这话说完,陈国公世子许茂典说话了:“奇怪!不是说云安郡主最近抱病在家吗?连澄朝回京,她都没现身,如今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做什么?” “昨日云安郡主不就出门了吗?听说还在御街之上,同一个苗疆之人大打出手。” “还有这事?快说快说!” 徐珲眼珠子一转,瞧了陆煦之一眼,摇头:“我可不说,被澄朝记恨上了,有得我受!你若真想知道,出门随便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说到这里,他转了话题,直接朝陆煦之挤挤眼睛:“澄朝啊......听说你这次回来,还没有见到云安郡主。” “啧啧!看来你在云安郡主的心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落魄侯府的嫡女啊!” 陆煦之眉峰不动,静静看着他。其余人则是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徐珲勾着唇笑:“瞧着她去的方向应该是宁国侯府。” 许茂典愣了下,跟着反应过来:“今儿确实是郑安伯同宁国侯府的大日子,不过她过去做什么?听说她与那个嫡女有些交情,难道是去添妆?可......可瞧着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太像是去添妆啊!” 说到这里,轻笑一声:“莫不是去抢亲?” 徐珲扑哧直接笑出声,嘴上虽然信誓旦旦,眼里却都是看好戏的表情:“珣信,你瞎说什么呢?陆澄朝在这里,谢嗣音是脑子发昏了吗?不要我们这京城第一美男子,跑去抢别人的亲?” 陆煦之淡淡瞥了他一眼,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徐珲丝毫不惧他的警告意味,嘴上叭叭的不停:“哎,澄朝?澄朝,你去做什么?” 第10章 等人瞧不见了,徐珲朝着众人眨眨眼,大笑一声:“走,瞧热闹去!” 宁国侯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府门前的一整条街都铺上了满满当当的红绸。 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宁国侯府的管家立在门口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不过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众人闻声望去,看到马上的女子一愣,跟着纷纷避让。 来人速度丝毫不减,直接将马驾到了宁国侯府的门口,眼看就要踩伤管家,女人狠狠一勒缰绳,扬起的马蹄堪堪落于管家身前。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云安郡主,来给下马威了! 管家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子下意识往后一缩,差点儿没有摔在地上。幸好身后的小厮稳稳扶住了他,等回过神来,管家连忙一边擦汗一边带着几分惶恐道:“郡主,您这么来了?” 谢嗣音翻身下马,清泠泠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看着门内匆匆赶来的宁国侯,勾唇道:“怎么?宁国侯府同郑安伯结了亲,本郡主便来不得了?” 众人:嘶——敢说,还得是云安郡主。 第6章 见面 管家连忙擦汗:“郡郡郡主,这这这话怎么说的,您自然是能来啊!” 宁国侯走过来的步子一顿,跟着眼皮一跳,迎上前道:“听闻云安郡主近来身体抱恙,如今可大好了?” 谢嗣音甩手将马鞭扔到一旁的管家身上,泠泠的目光睇向宁国侯,笑道:“今日姮娥大喜,我便是再没好也好了。只是姮娥连如此大喜的事情,都不同我讲,可是同我生分了?”说着,大步就朝着府内走去。 宁国侯:?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有的情分,我怎么不知道。 听到这话,宁国侯下意识轻挪脚步,将人拦了下来。 谢嗣音停下脚步,又慢慢后退一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宁国侯:“怎么,宁国侯不欢迎本郡主?”说着,她偏头打量了一圈宾客,轻飘飘道:“还是,云安比不上这诸位贵客,不够资格登你宁国侯府的门槛?” 众人:...... 才说这宁国侯同郑安伯结了亲,眼看要起势了。如今瞧着,竟不知何时得罪了云安郡主? 想到这里,众人攀迎宁国侯府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宁国侯的脸皮下意识一抽,连忙道:“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能来侯府,是我们宁国侯府的荣幸。请!里面请。” 谢嗣音抬步就朝里走,一条长长的大红缂丝缎从门口一直通到中堂,廊下贴满了大红色的双喜字和彩缎。左右宾客往来如云,谈笑风生,可眼风却都不经意的扫过刚进来的两个人。 谢嗣音如何会让这些人瞧了热闹,面不改色地朝着后院走去。宁国侯跟在身侧,下意识想拦,但瞧瞧谢嗣音,再看看周围一众看热闹的宾客,心下暗呸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招呼了一个小厮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才重新跟上谢嗣音的脚步。 一直走到后花园,宁国侯才快走两步,挡在谢嗣音的身前,拦下她:“郡主,迎亲队伍马上就要到了。姮娥得准备出门,怕是没有时间见您了。” 谢嗣音点点头,绕过他继续朝前走:“嗯,我知道。” 宁国侯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那你还朝里面走什么走? 谢嗣音沿着青石小径走到一半,停了下来,转头问宁国侯:“往哪边走?” 宁国侯咬着牙又说了一遍:“郡主,不是我不让您见姮娥,而是现在真的不太方便。您若是想见姮娥,我可以现在安排您去厅堂上座,等姮娥出来的时候,您就可以见......” 话没说完,宁国侯对上谢嗣音清泠泠的眸子,所有想说的话都停住了。 自家这个长女同云安郡主交情甚笃,原来是真的。 孽女! 想到上次他还跑到那个孽女面前,让她通过云安郡主和宣王爷搭个话。 可这个孽女怎么说的?她说:“云安郡主是什么身份,如何能同女儿有深交?平阳公主赏花宴那一次,不过是郡主瞧着女儿可怜,随手救下了女儿。后来,我们就再没有了交集。如今,郡主怕是连女儿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何能同女儿有深交?” “瞧着女儿可怜!” “郡主怕是连女儿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国侯几乎想把银牙咬碎,这个孽女竟敢骗他! 当初他听了这话之后,遗憾了一会儿子也就作罢了,完全没想到她竟敢骗他! 一来,这个女儿惯常唯唯诺诺,最听他的话,更遑论欺骗于他;二来,天底下哪有女儿不想自己父亲走得更高更好的?!! 可没想到——他这个好女儿就偏偏不想! 宁国侯深吸了一口气,若是这两个人真有情谊,那这孽女如今的状态怕是真不能让云安郡主见到了。想到这里,他拦在谢嗣音身前,硬声道:“郡主若真是有什么话要说,可以等姮娥成亲礼结束之后再说也不迟。如今,还请郡主去厅堂上座!” 谢嗣音冷眼瞧着,轻笑一声:“侯爷不敢让我见姮娥?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情?” 宁国侯一噎,立马大笑道:“姮娥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情,郡主想的未免太过离奇了。实在是新婚当日,不宜见......” 还没说完,宁国侯的笑声直接噎到嗓子眼里,愣了一秒钟,一撩衣摆,砰地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地面浑身发颤:“请陛下安!” 第11章 谢嗣音举着手里的天子令牌,垂头睨向宁国侯:“侯爷可是第一个见到这块令牌的人呢。” 宁国侯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我我......” 谢嗣音将令牌收了起来,温声道:“侯爷,这回可以见姮娥了吗?” 宁国侯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全天下唯有的一块天子令牌,竟然在云安郡主手中! “带路吧!” 宁国侯不敢再吭一声,老老实实地引着谢嗣音朝姮娥的院子走去。天子令牌都在云安郡主手中,谁知道天子暗卫有没有在附近! 傅姮娥的院子在整个后院的西南角,偏僻安静。院门口还立了四个侍卫,一扇篱笆门半开半掩,院子里头没什么奇花异草,只有一棵合欢树养在东墙,如今冒出了些微的嫩芽,算是给院子增添了些许的绿色。 因为一眼看去,院中全是红色。 还都是新添的——红绸、红喜字、红灯笼。 她知道傅姮娥在侯府的日子不好过,但没想到会如此不好过。 谢嗣音抿了抿唇,一路走到房门口。房门紧闭,里头隐隐传来絮絮的说话声和欢笑声。 她一把推开门,里面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除了坐在铜镜前的女人。 宁国侯夫人一身华服、满脸喜色正同旁边的喜娘说着什么。瞧见谢嗣音也不惊讶,笑着迎上来道:“郡主来了。” 谢嗣音没有理会她,径直朝着傅姮娥走去。 宁国侯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就调整过来,朝着身后的宁国侯点了点头,又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谢嗣音看向铜镜前坐着的女人,面如敷粉,唇如丹蔻,头上戴着累丝衔珠凤冠,双手挂满了赤金缠丝手镯,一身正红色绯罗蹙金旋彩飞凤吉服,似花开之盛,如火如荼,艳丽夺目。 这是谢嗣音第一次见傅姮娥如此华丽的装扮,不由道:“你今天很美。” 傅姮娥勾了勾唇,笑得比哭还难看:“每一个新娘子都很美。” 谢嗣音瞧着她坐得笔直的身体,猜测道:“他们给你解药了?” 傅姮娥也毫不避讳道:“嗯。听说你来了,他们就把软筋散的解药给我了。” 宁国侯和宁国侯夫人脸色齐刷刷的一僵。 谢嗣音点点头,声音平缓:“你现在怎么想的?” 傅姮娥微微垂头:“郡主能来,我很感谢。但往后,郡主不必再管我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启唇道:“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宁国侯:......他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呢。 但想到谢嗣音手里的令牌,他压着胸口怒火,出声道:“云安郡主,她的父母家族都在这里。为什么要跟你走?” 谢嗣音权当没听到他说话,看着傅姮娥继续道:“我总是不忍心明珠蒙尘。” 傅姮娥愣了下,眼中闪过晶莹泪光:“郡主抬举姮娥了。其实我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谢嗣音点点头,很不合时宜的开了个玩笑:“你与其他人的区别,在于成为了我的朋友。” 傅姮娥含着泪花直接笑出声:“所以,我很幸运。” 谢嗣音一脸认真的语气:“你还可以更幸运一点,比如你曾说过的梦想。” 傅姮娥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如同一粒珍珠敲到凤尾之上:“当时戏言罢了。” 谢嗣音长叹一声,认真看着她道:“如今你说一句不愿意,我还能救你。可等你出了这个门之后,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傅姮娥一脸哀哀的看向铜镜里盛装华服的女人,声音飘渺道:“郡主,你救不了我的。” “我想明白了,其实嫁谁不是嫁呢?郑安伯也挺好的。” 这话说完之后,宁国侯夫妇齐齐松了口气。 谢嗣音眉峰不动,继续道:“侯夫人应该也给你说了不少,我只问你一句:你若是相信我,就给我一句实话!什么结果我都替你担了。可你若是连这份勇气都没有,我便是做再多也没用。” 傅姮娥目光出神地呆了片刻,怔怔道:“我......” 谢嗣音定定的看着她:“可倘若你自己都没想好,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来这一躺,也只是替你添妆。”说着从发间抽出一支点翠花枝凤尾簪,放到傅姮娥的梳妆台上。 傅姮娥睫毛震颤,如同煽动的蝶翼:“郡主......” 宁国侯夫人见势不好,连忙出声道:“郡主,吉时要到了。姮娥要出门了。” 谢嗣音不再说话,转身朝外走去。 就在她踏出房门的时候,身后的傅姮娥终于出声,声音干涩哽咽:“郡主,我真的可以吗?” 谢嗣音回过头来,声音温柔而低沉:“只要你想,就可以。” 傅姮娥笑了,眼里的泪花比夜幕低垂下的星辰还要耀眼,语气微弱但却清晰有力:“郡主,我跟你走。” 第7章 抢婚 宁国侯面色都青了,眼神几乎要吃了她一般道:“姮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傅姮娥眼神下意识瑟缩飘移到一旁,又重新强迫着自己对上宁国侯的面容,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我......我要跟郡主走。” “好好好!”宁国侯气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狠狠地推开谢嗣音,跟着三步并做两步迈进屋子里,上手就甩了傅姮娥一巴掌:“孽子!” 第12章 速度太快,谢嗣音被推撞到门框上,差点儿没立稳。傅姮娥则被这一巴掌直接给打倒在地上,脸上登时有了红印子,嘴角也跟着渗出丝丝的鲜血。 宁国侯站在傅姮娥身前,自上而下俯瞰着她,面色阴沉,声音森森:“傅姮娥,你再说一遍?!” 宁国侯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拉住宁国侯:“侯爷,你怎么能打姮娥的脸呢?!姮娥还要嫁人呢,一会儿子让郑安伯看见了,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傅姮娥垂着头低低笑了起来,声音飘忽中还带了些微瘆人的味道:“父亲,你是不是很生气?生气我这么不听你的话!可怎么办呢?我现在就是不想再听你的话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双眼发亮如同炙热的星光,牙齿虽然还带着颤意但却无比的坚决:“我不嫁了,不去做您的登云梯和攀天树了!” 宁国侯胸口的怒火一下子冲到了太阳穴,冷笑道:“呵!不嫁?整个宁国侯府什么时候由你做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天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来人,给我将大小姐绑了手脚,一会儿直接送进轿子!” “我看谁敢!”谢嗣音快走几步,一把将傅姮娥拉起身护在身后,“今天我在这里,我看谁敢动她!哪个人若是碰着姮娥一片衣裳,本郡主要她狗命!” 这话说完,屋内侍女喜娘挤过来的步子一下顿住了,齐刷刷地垂下头,不敢再动弹。贵人交锋,她们这些奴婢的性命都是最不值钱的。 宁国侯铁青着脸,朝谢嗣音冷冷道:“云安郡主今天是一定要跟本侯过不去了是吗?!” 谢嗣音毫不客气地瞪回去:“若是侯爷不将事情做绝,那么没有谁想跟您过不去!” 宁国侯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说什么,被身边的侯夫人拉住了衣袖,又轻轻推到身后。 侯夫人上前一步,朝着谢嗣音笑了笑:“听说郡主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要嫁入英国公府了。陆世子玉树兰芝,国公夫人更是一等一的好人,礼仪大方堪为京城表率,着实令人艳羡啊!” 傅姮娥身子一僵,被谢嗣音拉住的手有些想收回来。 谢嗣音心下冷笑,面上不显,只是手指更用力地攥住了傅姮娥的手腕:“侯夫人消息灵通,怎么不知道云安的礼仪是在皇祖母的宫里学的?” 侯夫人一噎,她敢借着英国公夫人警告云安郡主,却万万不敢说皇太后的不是。 她视线一转,看向傅姮娥,悠悠叹道:“姮娥啊,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包括郡主也是。只是各自站的立场不同罢了,我们希望你能在后面的日子里过得幸福快乐;而郡主......可能更多的是希望你遵从当下的意愿。我们不会怨怪郡主,只是——你可曾真的冷静下来细想一下?若是你今天同郡主走了,不仅你的婚事再难有着落,甚至可能会牵连郡主同英国公府的......” “我同陆世子的婚事,就不劳烦侯夫人牵挂了。”谢嗣音似笑非笑地打断她的话,淡淡道,“侯夫人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姮娥好,那怎么连她的意愿都不顾,直接塞了一碗药就准备将人送出去?” 侯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吞了吞口水,看着傅姮娥继续道:“姮娥,你要知道,若是你今天跟着郡主离开,那你以后便是连个四品官员家的公子都嫁不了了!刚刚郡主说的什么云游四海,那是何等的苦楚?!你堂堂侯府千金,怎么能吃那种苦呢!你们现在就是想得太天真了,等你真的去了,怕是连一天都受不住!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更何况,你这一走,毁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云安郡主啊!她来宁国侯府抢婚的事迹一经传出去,英国公府岂能还容得下她?” 傅姮娥瞳孔震颤,一下子松开谢嗣音的手,下意识往后退去:“郡主......郡主,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我没有什么的,我便是嫁了也会很好的。” 谢嗣音气不打一处来,偏头瞪她:“她不过说了两句话,你就动摇了吗?” 傅姮娥垂着头不敢再看谢嗣音,低着声音道:“对不起,我......我不能拖累了你。” 谢嗣音没好气道:“你给我抬起头来!” 傅姮娥咬了咬唇,眼中包着泪花,怯怯地抬头看向谢嗣音。 谢嗣音举着食指重重地一点她的脑门儿:“就你这点子事,还不至于拖累了我。倘若陆澄朝真因为这个不娶我了,那......那我也不稀得嫁他了!” 傅姮娥急了,眼泪啪啪的掉:“那怎么行,陆世子可是京城最好的郎君了!” 谢嗣音哼笑一声,不跟她谈论这个话题,拉着她的手就朝外走。 宁国侯本来瞧着傅姮娥神色松动了,以为孙氏劝说有戏,结果这个云安郡主软硬不吃,一根筋就拉着傅姮娥走。他身子往前一拦,怒道:“郡主今天若是敢带姮娥踏出府门一步,本侯就到京兆尹状告郡主拐骗!” 傅姮娥一听这话,猛地抬头看向宁国侯,双眼通红道:“我是自己要跟郡主走的,你凭什么要去告郡主?!” 宁国侯冷笑一声:“你被郡主下了蛊,早已经神志不清了。” 傅姮娥完全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如此无耻,气得脸色发白:“你你你......不要脸!” 时候不早了,迎亲的队伍应该快要到了。宁国侯心思一转,决定不再同这两人纠缠下去,当即出声道:“来人!给大小姐重新补个妆,准备出轿!至于郡主——给本侯摁住了,请她去隔壁休息!” 第13章 宁国侯这边话音落下的同时,谢嗣音跟着启唇道:“来人!给本郡主将宁国侯按住了!” 宁国侯愣了一下,大笑出声:“郡主怕不是以为我宁国侯府是你宣王府呢!”笑声还没结束,宁国侯只觉得身后风声一紧,紧跟着双臂嘎吱一声,一齐被折在身后,弯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 侯夫人望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尖叫一声:“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来人!快来人!” 院门口的侍卫乌泱泱跑了进来,瞧见屋内情形一愣,被侯夫人一喝,才反应过来,朝着黑衣人冲去。 然而,这黑衣人只用了一只脚就将这群侍卫踹了个人仰马翻,哀嚎遍地。 宁国侯又痛又怒,气得大叫:“废物!都是废物!” 谢嗣音瞧着黑衣人的战果,十分满意地道:“墨方,你能带姮娥悄没声息地走吗?” 墨方点点头,又有些迟疑的看着谢嗣音:“郡主呢?” 谢嗣音转了转眸子,看着宁国侯道:“自然是去入宫——请罪了。” 宁国侯瞳孔一缩,他不信云安郡主还敢进宫,歪着脖子怒道:“本侯要去告御状!云安郡主,你今天若是敢带走姮娥,本侯定饶不了你!” 谢嗣音不以为然的点点头,朝着墨方道:“带她走吧。” 傅姮娥不走,泪眼模糊地拉着谢嗣音的手:“郡主......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走了,我嫁!我去嫁!” 谢嗣音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儿的,皇帝伯伯顶多禁我几个月的足,不会将我怎么样的!你呢?就好好将功赎罪,将大雍的千里江山画出来!这样等来日我呈给皇帝伯伯的时候,也有几分辩驳的底气。” 傅姮娥胡乱的抹了一把泪,重重点头:“我会的!我肯定会的!” 墨方松开宁国侯的双手,抓起傅姮娥就要走,谢嗣音又想起什么道:“对了,墨方,你也先别回来了,这一路替我好好照顾姮娥吧。” 墨方:...... 不到一天的时间,他才从王爷手底下转到郡主麾下,守护的主子就又换人了吗? “王爷那里?” 傅姮娥摆摆手:“我晚点儿会同父王说的。” 墨方点点头,带着人转身就走。虽然王爷自己说了,让他万事听郡主的。但这种大事,他还是得跟王爷说一声。 等两人走了,谢嗣音才施施然地偏头看向宁国侯:“侯爷,我在宫内等您!” 宁国侯气得青筋暴起,指着谢嗣音的鼻子大骂:“云安郡主,本侯不会放过你!你抢我女儿,毁我好事!到了陛下面前,本侯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谢嗣音充耳不闻,一路哼着小曲儿朝侯府大门走去。偶尔碰见了人,还含笑点头,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直到转出影壁,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停住了,目光有些发怔。 侯府门前人来人往,人影憧憧,却盖不住影壁之后那个人的光芒。 男人一身月白色长袍束发银冠,面如美玉,目如点漆,凤眸流转间尽是雪山凛意。一瞧见谢嗣音,瞬间如同冰消雪霁春水潺潺。 他快步上前,目光上下扫了谢嗣音一圈,声音清润温柔:“可都大好了?” 是陆煦之。 谢嗣音弯了弯眉眼,正要说话,身后仆役一个接一个的大喊:“抢婚了!抢婚了!云安郡主将大小姐劫走了!” 谢嗣音:...... 第8章 风起 谢嗣音轻咳一声,顺了顺鬓角的秀发,有些尴尬地出声:“好多了,你怎么来了?” 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冬月,她送他出京巡查盐政。当时腊雪寒梅,他说:等他回来就上门提亲。 两府联姻之事早已经心照不宣,她抿着笑点头。 谁知没几天的时间,她就染了一场大病,在床上昏睡了三个月。期间,为给她冲喜,两府急急定下了日期。所幸定期不久,她就醒转过来,而后一直在府内修养。 半个月前,他才将一应事务交了回京。当时她整日昏沉难受,加上梦中之事心绪难宁,不知怎么,对他的心思竟淡了很多。 如今再见到他,她一时又觉得自己前些时候真是魇住了。如此神仙人物,她是怎么忍得下心不去理睬的? 陆煦之眸光温柔,清浅的琥珀色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清润透亮:“前头在应安楼瞧着像你,就跟过来看看。”说着目光微转,看向身后宁国侯府的一团混乱,语气不疾不徐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谢嗣音前面既然做下了这个决定,就知道最终会传到他的耳朵。可她没想到,会直接在侯府碰到了他。而且——听他的语气,他似乎还站在了她这边?! 谢嗣音抿着唇看他,目光幽幽:“不用了,我现在去皇伯父那里请罪。” 陆煦之微微沉吟片刻,点头:“那我同你一起。这件事不太好处理。若是别的人,宣王爷怎么也会护着你,但郑安伯作为你父王的副将,你却在他大婚当日抢了他的妻子......宣王爷于情于理都得给他一个交代。” “更何况,这次郑安伯随你父王在苗疆打了胜仗,怕是就连陛下都得偏颇他一两分。” 眼前的男人温润如玉、长眉微蹙,哪怕形势不容乐观,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平和舒适,从始至终既没有斥责她,也没有与她扯清关系,反而透露出要同她一起解决问题的意思。 第14章 谢嗣音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站我这边吗?” 陆煦之琥珀色瞳仁干净漂亮,声音温柔:“昭昭,我了解你,也相信你。” “那我若是做什么违反大雍律法的事情呢?” “你不会。” “万一我会呢?” “我熟悉大雍律法。” “嗯?帮我知法犯法?” 陆煦之摇摇头,笑道:“帮你考虑大雍律法的修订工作。” 谢嗣音这回真的笑了:“澄朝,我之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是这样有趣的一个人。” 陆煦之温柔的笑道:“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 想到这里,谢嗣音笑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就是她要共度一生的男人。 漂亮、温柔、有担当。 谢嗣音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心里的欢喜几乎都要满溢出来,忍不住出声道:“真好!” 女人今日一身青烟紫绣游鳞百水裙,裙边压着鹅黄色宫绦玫瑰珮,头上挽着单螺髻,插了个赤金镶青金石簪,耳上垂着青金石耳铛,清丽雅致,眉目如画。一笑起来,生动得如同巫山神女——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陆煦之松了眉头,跟着勾了勾唇:“什么真好?” 谢嗣音双眼亮如辰星,毫不羞涩地看着他道:“你这样好的人,会成为我的夫君。” 陆煦之直接笑出声:“昭昭,你这样说,我会迫不及待地想娶你进门的。” 两人身后,侯府大门的右侧扒拉着四五个脑袋,自上而下一个接一个地摇头。 徐珲啧一声,嫌弃道:“瞧瞧澄朝那一脸的不值钱!” 许茂典吧唧一下嘴巴,艳羡道:“要是云安郡主也这么对着我笑,我能比澄朝还不值钱一些!” 徐珲目光从那两个人身上挪到许茂典的脸上,微眯了眯眼睛,悄没声地退后一步,跟着狠狠一脚踹上他的屁股,将人直接从门后踹了出去。 许茂典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打了个踉跄,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 他又气又怒,扭头骂道:“谁他娘的踹了老子?!” 可身后哪还有人,门口那四个脑袋早溜了。他这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回过头,正对上陆煦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许茂典尴尬笑了两声,一边往后退,一边摆手道:“继续!澄朝你们继续!”说完之后,一溜烟地转身就跑。 陆煦之目光凉凉地斜了眼几人背影,等再瞧不见人,才重新回过头来看向谢嗣音,温声道:“我现在陪你去宫里?” 谢嗣音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只听一连串的辘辘声由远及近驶来。 正是宣王府的马车。 谢嗣音脸有些垮:“我母妃来了。” 果然——宣王妃都没有扶秦嬷嬷的手背,就直接下了马车朝着二人奔过来。 刚一走近,她就听到府里头的小厮还在喊:“抢婚了!抢婚了!云安郡主将大小姐劫走了!” 她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指着谢嗣音道:“你你你......” 谢嗣音急忙上前,扶着宣王妃道:“母亲别急,我现在就去找陛下请罪。” 宣王妃:......你既然知道自己有罪,为什么还要去犯这个罪!! 她狠狠甩开谢嗣音的双手,怒道:“别喊我,我可没有你这么出息的女儿。敢跑到人家里来抢......”说到一半,看到陆煦之也在这里,使劲深吸了两口气,缓声道,“澄朝怎么也在这?” 陆煦之朝着宣王妃行了一礼:“王妃不要责怪昭昭,这不是她的错。一会儿我同昭昭一起进宫,不会有事的。” 宣王妃:......这都不是她的错,难道还是他们的错了?! 她现在真是又气又喜,气的是,姑爷这么惯着昭昭可怎么行?喜的是,姑爷能如此向着昭昭,他们当初真是没看错! 她一路匆匆赶来,最担心的还是怕影响昭昭的婚事。可如今陆煦之表了态,那剩下的事情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宣王妃定下心神,看着陆煦之越看越满意:“这件事世子别插手了,有我在呢。” 说完,女人冷眸一睇谢嗣音:“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我上车。” 谢嗣音乖乖点头,跟着朝陆煦之眨了眨眼睛。 陆煦之轻笑着点头,一直看着谢嗣音同宣王妃上车离开,才重新将目光折向宁国侯府。 “哎呀,侯爷,您脸上这是怎么了?” 宁国侯气怒交加的声音远远传来:“还能怎么回事?自然是被云安郡主的人打的!本侯现在就去告御状,云安郡主实在是欺人太甚!” 没几息的时间,陆煦之就看到了匆匆出来的宁国侯。 一身狼狈,脸上挂了彩,手臂似乎也骨折了,刚刚绑了绷带。 宁国侯看到陆煦之,脚步一顿,上前冷声道:“陆世子想必已经知道了云安郡主干的好事,不知英国公府是什么态度?” 陆煦之轻呵一声,声音凉凉:“侯爷有时间问我英国公府,不如先管好自家府邸。”说完,转身扬长而去了。 宁国侯气得跳脚,朝着身边的侯夫人怒道:“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我好意问他一句,竟转过来阴阳本侯!人们都说陆澄朝君子如玉,可哪个君子像他这样!真是气煞我也!” 侯夫人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柔声道:“侯爷莫气了,还是姮娥的事要紧。” 第15章 宁国侯冷哼一声,同侯夫人相互搀扶着一并上了马车,朝皇城赶去。 一应宾客看了个热闹,如今紧跟着散了个干净。 春风吹过,侯府西南角一棵百年老槐树的新枝簌簌作响。 “呵,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一道幽幽的声音自树顶繁枝之处传来,语气带着十足的阴沉意味,“我本想处理了事情之后,再带她走。如今看来,还是得尽快带回去......收拾一番。” 少年慢慢说着,食指摩挲到小红蛇的七寸之处。 小红蛇打了个颤,不敢再装死,吐着猩红的蛇信子,目中都是凶狠之意:收拾她! 少年动了动身子,脊背靠上树干,漆黑如深渊的眸子睇向陆煦之的背影,目光幽暗不明:“走吧,先去处理了这个人。” 长风陆澄朝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身后跟着的人,身子一晃,转到巷子内:“出来吧。” 没有人说话。 一道素银白刃直逼男人后心,陆澄朝眉心一冷,抽出腰间软剑,一剑打掉暗器的同时,跟着削去了紧随其后的一粒蛊虫。 “苗疆人?” 少年慢慢走了出来,瞧着他冷笑一声:“功夫倒是不错。” 陆澄朝觑着眼瞧了他一眼,神色不明:“是你?” 少年转了转手中短笛,轻笑一声:“陆世子认识我?” “昨日御街之上,昭昭拦下的人......是你啊。”二人立在巷子里,日头西移,阴影渐渐蒙上陆澄朝的白皙面容。 少年没有回答,目光幽幽地瞧着他。红尾蛇高高仰起身子,青灰色眸子如出一辙地盯着陆澄朝。 陆澄朝也静静望了过去,一身的温柔疏淡似方外之士。可细细看去,却能看到他眸底的深沉与燎原之势。 平静。 只有一刻钟的平静。 风起了,二人同时出手。 第9章 面圣 宁国侯府这边都乱了套,郑安伯还在迎亲的路上吹吹打打呢! 一路红绸开道,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郑安伯约莫三十来岁年纪,面大而方,燕颔虎颈,壮硕伟岸。今日一身大红色折枝簇锦袍,头戴簪花礼帽,骑着高头大马,不时朝左右行人拱手道谢,不显凶气反而带了几分喜气洋洋的憨意。 刚行到御街中心,就听到一团乱糟糟的声音,混杂着小孩子的嬉笑声:“好笑好笑真好笑!关公面前耍大刀!宁国侯跑了女儿,郑安伯丢了媳妇!哎呀呀,喜事怎么变得这样糟?哟!是云安郡主出得招! ” 郑安伯:......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心下隐隐有些不好,拧着眉头招手喊来近随:“去瞧瞧,怎么回事?” 那近随虎着一张脸将人揪来问话,越听越是心惊,听到最后,一张脸简直是又黑又绿。回过头来,正要斟酌着如何同自家伯爷讲,就见伯爷双腿一夹马肚,快马朝前驶去。 只见御街口行过一辆马车,漆黑底金的车身,四角坠着金色流苏,右上角印着芙蓉花纹,庄重奢华。 是宣王府的车驾。 宣王妃刚转过街角就听到了那首童谣,气狠狠地瞪了眼谢嗣音,低声吩咐了人去打散。正要绕路走,车夫又通报郑安伯打马过来了。 “不知里头是宣王妃还是云安郡主?” 宣王妃:...... 欠下了债,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她深吸了口气,隔着车帘子出声道:“郑安伯。” 郑安伯连忙下马,拱手道:“宣王妃安,不知王妃是准备去哪里?” 宣王妃一时一个头两个大:去哪里?去皇宫为弄丢了你媳妇儿给自家闺女请罪去! 她正斟酌着话语,就听到身后紧跟着传来匆匆的马蹄声和轱辘声。 “伯爷?伯爷!!”是宁国侯的声音。 这下好了,童谣里的主角都到齐了。 整条御街上的人个个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准备瞧这三方的热闹。 宁国侯府的马车转瞬就到,宁国侯撩着帘子朝郑安伯吼道:“伯爷,快随本侯进宫,云安郡主将姮娥给劫走了!” 离得近了,郑安伯瞧见宁国侯这一身的伤势,愣道:“侯爷身上这伤?” 宁国侯冷哼一声:“是云安郡主手下人动的手。” 郑安伯一惊,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马车内,宣王妃更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嗣音:还敢殴打当朝二等侯爵,谁给你的胆子?! 谢嗣音才不吃这个哑巴亏,一把撩开帘子,目光自上而下地将宁国侯过了一遍,轻呵一声:“我就说侯爷怎么会落后本郡主这么久,原来是去做戏了!不过侯爷对自己下手也真是够狠,这么多的伤,怕是要遭不少罪!” 宁国侯瞬间炸了:“云安郡主,明明是你让人折了本侯的胳膊,如今竟不想认账了吗?” 谢嗣音笑了声,声音意有所指:“是本郡主做的,我自然会认;不是本郡主做的,侯爷可别想推到我身上。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龙。” 宁国侯脸色一僵,突然想到什么,声音一下子虚了下来。不过转眼间又提高了声音,继续道:“是与不是,自会有陛下定夺。” 说着看向郑安伯,催促道:“伯爷,如今姮娥被郡主的人带走,不知去向。我们赶紧去找陛下,求他让郡主将人放出来。” 郑安伯目色迟疑的看向谢嗣音:“郡主,侯爷说的可是真的?” 第16章 谢嗣音歉意的朝他点了点头:“半真半假,不过我确实知道姮娥的去向。伯爷若想知道详细的,可同我们一起进宫。” 郑安伯抿了抿唇,沉着脸点头。 宁国侯见郑安伯的态度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眼珠子一转,厉声吩咐车夫:“走!我们走!快点儿!” 谢嗣音瞧着宁国侯府快马加鞭的车驾,勾了勾唇,看向郑安伯:“伯爷请。” 郑安伯如今也不想同宣王府的人一起,朝着二人行了一礼,翻身上马朝着皇城行去。 等人都走了,宣王妃才将谢嗣音拉进马车,将一会儿面圣的要点同她又细说一遍。 马车一路行到皇宫北门外,宁国侯夫妇下了车就火急火燎地往里赶,生怕被谢嗣音抢了先。紧随其后的,是一脸复杂神色的郑安伯。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谢嗣音才同宣王妃到达北门。 二人刚下马车,就有等在门口的小太监迎了上来:“王妃,郡主可到了!如今王爷还同陛下议事,闲杂人等一应没见着呢。” 这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陛下贴身大内监程德海的徒弟,许三德。 宫里头的人,都是会说话的高手。 这话里的意思,明白得很。宣王妃招招手,示意身后的人递上荷包:“多谢三德公公,也替我向程公公道谢。” 许三德也不客气,直接掩入袖中,一边引路一遍继续道:“王妃放心,陛下心里都有数。” 有自家夫君在,还有陛下身边人的表态——宣王妃彻底放下了心。 许三德带着一行人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大雍皇帝的议事厅——大政殿。 还没进门,就听见宁国侯哭天抹泪的声音:“陛下,老臣愚钝无能,但幸蒙祖宗荫德,承袭宁国侯爵,始得安居乐业。是以,臣下日夕兢兢业业、谨慎自守、修德养性,唯恐失德以负陛下隆恩。” 谢嗣音轻啧一声:话说的倒是漂亮,可惜皇伯父不吃这套! 永昌帝坐于正北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十二冕旒将他的眉眼表情遮挡的严严实实,听到这里,带着玉扳指的手指轻敲了两下龙案,声音淡淡道:“说重点!” 谢嗣音扑哧一声,直接在殿外笑出声。 宁国侯咧着的嘴一僵,讪讪道:“臣的长女姮娥原本今日要同郑安伯成婚,郑安伯人中龙凤,老臣心里的欢喜啊......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永昌帝淡淡哦了一声,轻斥道:“那你不去主持婚事,来朕这里做什么?” 宁国侯一噎,重新哭起来:“陛下!可就是这样一件大喜事,生生被云安郡主搅和了啊!一个时辰前,云安郡主不由分说地就闯进了臣下的府邸,说要见姮娥。因着迎亲的吉时就要到了,老臣本不愿让郡主去后院。谁知......” 说到这里,宁国侯哽咽的声音一顿,小心地看了眼龙椅之上的永昌帝,斟酌着道:“谁知郡主拿出了您的令牌,老臣不敢再拦,这才让她进后院见小女一面。” “可哪里想到,这云安郡主见小女不为别的,却是为了撺掇她逃婚!父母宗族俱在,云安郡主却要小女撇下侯府千金,伯夫人的身份,去做一个江湖浪子!真是何其荒唐!老臣身为姮娥的父亲,如何能眼瞧着自家女儿误入歧途呢?于是我吩咐人将郡主拦下,却生生被......郡主带来的人打伤!姮娥更是被那人掳走,至今不知所踪啊!” 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宁国侯的声音已然悲愤不已:“陛下!还请陛下给老臣做主啊!” 宣王立在蟠龙柱前,面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宁国侯告的人与他无关。 永昌帝淡淡“唔”了一声:“瞧着是伤得挺严重。”说完,手指一下接一下的敲击龙案,声音不辨好坏:“云安来了吗?” 程德海垂手应道:“郡主来了。” 永昌帝淡淡道:“叫她进来。” 谢嗣音直接推开宫殿大门,大步上前行礼:“云安见过陛下。” 永昌帝撩起眼皮横了她一眼,摆摆手:“刚刚宁国侯说你掳走了他的长女,你可认?” 谢嗣音不卑不亢的点头:“云安认!” 门外的宣王妃听到这话,脚下一崴,差点儿没摔个踉跄。刚刚在马车里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了打死不认嘛! 宣王听到这话,仍旧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永昌帝笑了:“既然云安都认,那这事就好办了!程德海,我朝妨碍婚事罪是如何处理的?” 程德海老老实实回答:“回陛下,罚作一岁刑。” 永昌帝继续道:“那如果再加一个斗伤罪呢?” 程德海跟着附和道:“笞二十,加罚一岁刑。” 永昌帝满意的点点头,瞧了眼自己始终沉默不语的亲弟弟,又将目光重新落向谢嗣音身上:“云安,既然你也认下了。那朕笞你二十,再罚你二岁刑,并将宁国侯长女找回来。你可有异议?” 宁国侯心下大喜,万万没想到这一趟会这么顺利。虽然不知一向宠爱云安郡主的陛下这次为什么舍得对她行刑,但经此一事,京城众人都会知道陛下为了宁国侯府责罚了云安郡主。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不会再瞧不起他宁国侯府。不仅如此——他同郑安伯的婚事还能继续下去! 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啊! 想到这里,宁国侯跪地大拜,刚要说一声:陛下圣明。 第17章 就见谢嗣音一理衣衫,屈膝行稽首大礼,拱手于地,声音清朗有力:“云安有异议!” 第10章 封官 听见谢嗣音出声,永昌帝似乎毫不意外,还淡淡地哦了一声:“云安还有什么异议?” 谢嗣音抬头看向永昌帝,一字一顿道:“云安以为此次带走姮娥——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永昌帝笑了,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个字:“有功?” 宁国侯长袖一甩,冷笑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云安郡主你损人姻缘,夺我长女,还敢自夸有功?!简直是荒谬至极!” 谢嗣音不理睬宁国侯这话,目光直视永昌帝:“不知陛下可还记得童老先生?” 童峪,字子舆,精通儒、法、道、墨、名、杂、纵横、阴阳等百家之术,整个大雍将近一半的学子都曾受过他的教诲,堪称大雍朝的“天之木铎”、至圣先师! 永昌帝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童峪,眼眸一深,心下隐隐有了几分猜测,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怎么?你抢亲还与童峪有关系?” 谢嗣音重重点头:“姮娥正是童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永昌帝还没说话,宁国侯瞳孔一缩,厉声道:“胡说!姮娥如何会认识童老先生?” 谢嗣音勾了勾唇,继续缓缓道:“两年前,童老先生入京给陛下进献九州图,我引姮娥与童老先生相识,先生私下将她认了关门弟子。” 宁国侯仍是不可置信,瞪着眼睛道:“童老先生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认姮娥为关门弟子?!” 谢嗣音目光终于落到宁国侯脸上,似嘲似讽:“侯爷对您这个女儿可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啊!” 宁国侯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嘴巴张合半天,最后冷声道:“了不了解,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谢嗣音轻笑一声,泠泠凤目看向永昌帝:“陛下,侯爷不了解姮娥,我却了解她,童老先生也了解她!” “她虽未曾出过京城,胸中却有千丘万壑。一颗玲珑心、一双丹青手,笔下山水直逼前朝大家董半丁。” “适逢童老先生近些年来痴迷地理山水,有意重绘大雍疆域图。遇到姮娥之后,童老先生大为惊喜,更是数次邀请姮娥出行。可惜,姮娥都以家中祖母需要照料、自己也不日就要出嫁为由,拒绝了。” “直到去年中秋,童老先生病逝于彭城。临终前,他着人将自己近十年的图纸经验送入京城,就是希望姮娥能够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姮娥心下有意,但始终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直到宁国侯逼得她无路可走。” 说到这里,谢嗣音偏头看向至今还不在状况的郑安伯:“郑安伯不知什么时候瞧上了姮娥,于是向宁国侯表示出了求娶的意思。宁国侯大喜过望,当即就退了鸿胪寺少卿家的婚事,可怜姮娥直到出嫁前夕,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换了人。姮娥纵然对鸿胪寺少卿家的公子没什么感情,却也不愿如同一个物件一般被人随意安排。可怜姮娥一番哭闹下来,最终还是被宁国侯夫妇灌了药,准备到时候直接塞进轿子了事。” 郑安伯猛地抬头看向宁国侯,满眼的不可置信。 宁国侯心中发虚,同鸿胪寺少卿家的亲事不算隐秘。当初瞒得过郑安伯这个大老粗,但肯定瞒不过陛下。在感受到头顶压下来的视线那刻,突然福至心灵,朗声道:“陛下!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姮娥中间虽然有些许的不愿,可那只是因为她不了解郑安伯,在经过内人的劝说之后,她还是同意了与郑安伯的婚事。可云安郡主来到我侯府之后,不由分说地将人带走,这事还请陛下替老臣讨要一个交代。” 谢嗣音笑了下,声音徐徐:“侯爷莫急,你想要的交代,我都会给你。” “侯爷怨怪我将姮娥带走,不过是不能同郑安伯结亲。可若是少一个郑安伯夫人,却多一个国之栋梁。不知侯爷会如何选择呢?” 一听这话,宁国侯恨恨咬牙:当着陛下的面,他能说郑安伯夫人比国之栋梁还重要吗?于是,他冷笑一声:“就算姮娥会画个山水,那又如何能称得上国之栋梁?” 谢嗣音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普通的山水画家自然称不上国之栋梁,但我刚刚说了童老先生有意重绘大雍疆域图。哦,宁国侯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疆域地理图有什么问题,但郑安伯一定知道。” 郑安伯正听得入神,突然被点到,愣了一下直接道:“疏密失准、远近错误。简单来说,就是不准确,有误差。” 谢嗣音点头:“如今的地图绘制多是靠人自己去走,去看。而地图绘制的准确与否,与绘制者的眼力、手力都有着极大关系。绘制范围越大,误差也会越大。” “这些误差对于日常使用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于行军的战士来说,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郑安伯抿了抿唇,面色沉重的点头。 谢嗣音勾起唇,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丝难言的骄傲:“而姮娥却做到了等比例缩放,零误差的复刻。只要她看过、走过的地方,她都能原模原样地画下来。这也是为什么——童老先生会数次邀请她一起出行,完成这幅新的大雍疆域图!” 这话说完,大殿倏然一静。 永昌帝目光炯炯地看向谢嗣音,十二冕旒在动作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云安此话当真?” 第18章 谢嗣音重重点头:“云安不敢以此事欺瞒陛下,童老先生送到京中的图绘和信件还都在云安长汀巷的宅子里。陛下可以现在派人去拿,里面还有姮娥的手绘图纸。” 永昌帝并指在龙案上有节奏的敲击了三下,殿内风声闪过,似乎有什么人掠了出去,跟着目光转向谢嗣音,问道:“傅姮娥人呢?” 谢嗣音咬咬下唇,同永昌帝讨价还价:“陛下要见姮娥?可是要给她封一个地图长吗?” 永昌帝直接被她这副不要脸的模样气笑了,将手头的栴檀香木质交龙纽印章扔向谢嗣音:“朕人还没见着,你就要给人求官职?” 谢嗣音笑着接过帝王印,自顾自起身给永昌帝送回龙案:“陛下只要见了她,就知道这一个地图长——她是当之无愧!” 永昌帝撩起眼皮斜了她一眼,哼道:“那你将人带过来给朕瞧瞧。” 谢嗣音吐了吐舌头:“臣女将人送出京了。” 永昌帝半眯着眼睛瞧她,语气带了几分意味不明:“合着云安在故意逗弄朕?” 永昌帝的态度,宁国侯看在眼力急在心里,头上都渐渐冒出冷汗。 打死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这么有出息! 简直是又喜又气!喜的是,姮娥怎么都是宁国侯府的人,如今得陛下看重,那他宁国侯府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气的是,这个女儿竟然什么都不跟他说,将他瞒得是密不透风。 不管宁国侯心下如何纠结焦虑,谢嗣音笑得一脸乖巧:“云安岂敢!云安只是想着姮娥早一天离京,也能早一天为陛下效力嘛。” 永昌帝嗤一声,不吃她这套:“油嘴滑舌!” 宣王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出声道:“皇兄,刚刚臣弟的暗卫来报,说截下了侯府千金,请臣弟拿个主意——是送进宫来,还是着人送回......侯府?” 谢嗣音一愣,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王,目光凶巴巴地就像一个要咬人的小兽。 永昌帝一乐:这父女俩互相拆台了? 他心下兴味一起,故意沉吟片刻:“自然是送回侯府了。” 谢嗣音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好整以暇地瞧着谢嗣音:“云安有意见?” “云安......”谢嗣音还没说完,宣王就替她将后面的话说完了,“她没有意见。” 永昌帝瞧着自家弟弟这张板起来的脸,没什么意思地撇了撇嘴,看向宁国侯的神色跟着淡了下来:“朕给你将女儿送回去可好?” 可好?!他要敢说好,那他的脑袋也就别想要了! 要说宁国侯干啥啥不行,钻研上司心思那是一个门儿清。 宁国侯伏着身子,笑呵呵道:“难得姮娥能为朝廷做些事情,那自然要先以国事为先。至于她的婚事,一切由陛下做主。” 永昌帝一眼就瞧出了这个惯来会投机取巧的落魄二等侯的心思,淡淡道:“等朕见了人再说吧。”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先将人带过来瞧瞧。 傅姮娥似乎就在附近,没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来了。 还没人跟她说具体情况,傅姮娥一进大殿就瞧见一众人,她以为宁国侯果真来告御状了,连忙跪下行礼:“陛下明鉴,今日此事同云安郡主无关,是姮娥请贴身婢女求到郡主面前,请郡主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救臣女于火海。一切都是姮娥的错,还请陛下不要怪罪郡主。” 永昌帝乐了,抓着奇怪的重点朝着郑安伯道:“子勋啊,有人说你的后宅是火海?” 傅姮娥目光一下子落到一身喜服的郑安伯,愣了一下慌道:“臣女并非说郑安伯,臣女......是臣女无意婚嫁之事。” 永昌帝愣了下,笑道:“无意婚嫁?那你想做什么?” 傅姮娥抿了抿唇,似乎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一样,俯身跪拜,一字一顿道:“姮娥愚钝,但幸得上天垂怜。慈母早逝,幸受教于祖母膝下;曾遭人诬陷白眼,却蒙郡主搭救,又得童老先生指点一二,方有这身点滴才学。” “姮娥自知力量微薄,于家于国无甚大用。但人生来一遭,总是希望有所价值。俯仰天地间,留下一些存在的痕迹。” “因此,姮娥想继承童老遗志,绘制我大雍疆域图,还请陛下成全。” 一室寂静。 永昌帝的指尖在案面上轻轻敲击,轻笑一声:“东西拿回来了吗?” 傅姮娥没明白什么意思,疑惑的抬头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衣暗卫。暗卫捧着一叠图纸奉上,永昌帝在看到图纸第一眼的时候,整个神色就变得严肃而认真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除了翻阅纸张的簌簌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永昌帝将手里的图纸往桌子上一扔:“不错。” 傅姮娥看着案面上有些熟悉的图纸,偏头看了看谢嗣音,以眼神询问。 谢嗣音朝她眨了下眼睛,傅姮娥突然明白过来,心下隐隐有些激动。 永昌帝掠过底下两个小姑娘的眉眼官司,神色一正:“程德海,拟旨:宁国侯长女傅姮娥怀真抱朴、性笃志坚,擢赐正七品地图长一职,即日奉旨离京绘制大雍疆域图。” 傅姮娥就算隐隐有猜测,也丝毫不敢想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怔怔的看着永昌帝。 第19章 永昌帝笑了:“怎么?不愿意?” 傅姮娥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泪花闪现,哐地一声重重磕到地面,声音坚定嘹亮:“姮娥愿意,姮娥谢陛下隆恩。” 永昌帝满意的点点头,让程德海将人扶起来,语气饱含激励:“好好做,我大雍疆域图就在你的笔下了。” 傅姮娥听到这话,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红着眼眶认真保证道:“姮娥必不负使命!” 谢嗣音:...... 第11章 寻梅 一场轰轰嚷嚷的郡主抢亲,最终以傅家长女奉旨离京结束。而谢嗣音因为误伤宁国侯被禁足宣王府一个月,以示惩戒。 因着傅姮娥准备次日离京,谢嗣音一回府就让小厨房准备饯行酒。她拉着傅姮娥一直从午后喝到夜幕四合,直到两个人都酩酊大醉,青无、采芹才将两个人扶回屋子休息。 谢嗣音一沾上床榻,就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谢嗣音觉得自己似乎躺到了棉花上,在云雾之间飘飘荡荡,舒服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自己脊背一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窥视着她一般,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 她下意识想睁眼起身,却发现自己半分力气没有,就连眼皮也沉得厉害。 与此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就像是某种蛇类动物蜿蜒滑行。 谢嗣音浑身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下一秒,她的手腕一紧,一条冰冰凉凉的东西直接捆上了她的双腕,将她整个人从云间扯了下来。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让她尖叫出声。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除了刺耳的风声她似乎什么也感受不到。 这份恐惧没有持续多久,捆住她双腕的东西一紧,她的掉落被瞬间停滞。整个人悬在半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有一点儿着落。 谢嗣音心跳如擂地睁开眼,目之所及一片夜色茫茫,郁郁葱葱的树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然而,在这幽静深沉的暗影中,却开着大片大片银色的小花,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银光,如同漫天星辰倒置于此。 很美,也很诡异。 就在这时,一连串的银色蝴蝶从密林深处飞了出来,翅膀在夜色中显得透亮而神秘,翩翩着朝谢嗣音扑来。 谢嗣音瞳孔睁大,下意识想偏头躲开,但手腕一紧,避无可避的接触到了这些蝴蝶。庆幸的是,这些银蝶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好奇地围着她飞舞、亲昵。 与正常蝴蝶不同,这些银蝶凉得很,碰到她脸颊如同雪花簌簌落下的感觉。 谢嗣音心下松了口气,终于有时间看向捆住她手腕的东西——深绿色的表面冰凉粗粝,如同某种古老树木上的寄生藤。藤蔓最粗壮的部分紧紧缠住她的手腕,让她难以挣脱,但它的尖部却出奇的柔软,甚至还带了些鲜绿色的嫩芽,随着夜风轻微晃动,呆头呆脑的。 藤蔓似乎感受到谢嗣音的目光,整个枝条都激动起来,窸窸窣窣地开始往她的衣袖里钻,如同一条寻找温暖庇护的长蛇,一点一点往里面滑去。 谢嗣音霎时挣扎起来,眼泪跟着控制不住的流:“来人!快来人!” 没有人来。 甚至在她出声的同时,又一条藤蔓贴着她的后颈滑到身前,插进她的口中。 “唔......”声音一下子就止住了! 谢嗣音眼睛瞬间瞪大,简直不敢相信她现在遭遇了什么。 藤蔓却没有那么多的思考,自顾自地开始自己的扫荡,力求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一个缝隙。 没一会儿的时间,谢嗣音清明的眼睛变得朦胧起来。她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就如同彻底战败的俘虏,引颈待戮。 她甚至安静下来,轻嗅藤蔓带来的香味,若即若离、缠绵回甘的缱绻木香,温暖醇厚得让人着迷。 藤蔓见此更加放肆了,就像占据领地的将军,在她的口中、身上耀武扬威,任意巡视。 被折腾得久了,谢嗣音觉得口中有些发渴,浑身也跟着滚烫起来。 她半眯起眼睛,似哭似啼的呢喃着:“不......不要......” “呵!”一声轻到几乎可以忽略过去的音节响起。 有人来了。 谢嗣音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但缠在她身上的藤蔓却一个哆嗦,跟着全部停下动作,惴惴地松开了人。 一下子没有了支撑,谢嗣音直接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落到地面。 地面松软,四周都是那种不知名的小银花。如今离得近了,清冽的香气瞬间盈满鼻腔,仿佛被雪洗涤过了一样,让人直接沦陷在这份微妙的清香中。 谢嗣音着迷地抓起一把,花香连带着泥土气息一起扑鼻而来。 可这份清香却救不了她身体的难受。没几息的时间,她就随手将花枝扔了,委屈的红着眼哼唧:“别,别走......” 脚步声传来,跟着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可谢嗣音如今迷蒙难受得不行,身子在花丛中来回反复的翻滚,哪里还注意到这些。 直到脚步声越走越近,谢嗣音才泪眼朦胧的看向来人。一身月白色衣服在幽暗的林间背影中发亮,还没瞧见人的面容,谢嗣音下意识喊道:“澄朝!” 银铃声一停,那个人顿在了原地,语气意味不明的重复了一遍:“澄朝?” 男人的声音好听极了,也熟悉极了。但不知为何,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莫名的危险。 第20章 不是陆澄朝吗? 谢嗣音意识有片刻的回归,仰起头看向说话的男人。 男人背着月光,面容在半明半暗间看不真切,她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来人。可下一瞬,身体的热浪卷上大脑,她清醒的意识重新远去。 她又以为这是陆澄朝了。 她凭着本能朝男人伸手:“澄朝,我好难受。” 男人无动于衷的立在原地,冷眼瞧着她。 谢嗣音委屈的不行,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掉:“澄朝......” 男人轻笑一声,笑意带了些微的凉意,让谢嗣音混混沌沌的大脑忍不住激灵一下。 可没等她想明白,男人就朝着她走了过来,谢嗣音再不多想,半坐起来朝着他伸出手去。 男人走得缓慢,银铃随着男人的走动叮当作响,好听极了。 一直到谢嗣音身前,男人才停下脚步,半蹲下来与谢嗣音面对面相视。 谢嗣音脸上已经一片赤红,眼中都是纾解不开的欲色和迷蒙不清的泪花。 男人单手握住她的下巴,迫使着她抬起头,一向干净的声音带了些许的低沉沙哑:“看清楚,我是谁?” 谢嗣音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乍一碰到男人冰凉如玉的手掌,下巴灵活地往后一撤,跟着脸颊顶开他的掌心,结结实实地贴了上去。 男人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气笑了,冷着脸道:“舒服?” 谢嗣音舒服极了,双手抓着男人手腕乱蹭,如同狸奴磨蹭主人的手心一般,贪恋着这份久等方至的凉意。 可没过一会儿,谢嗣音又不满足了,声音含糊不清的冲着男人撒娇:“难受,昭昭还是难受。” 男人低头瞧着她,又问了一遍:“我是谁?” 谢嗣音没心思回答问题,双手松开他的手腕,凶狠地一把扑到他的身上,整个人紧紧贴了上去。 就在贴上去的瞬间,她如同终于寻到甘霖的沙漠行者,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男人被她扑得一个踉跄,直接坐在地上。谢嗣音跨坐在他腿上,毫无章法的乱蹭一气。 没有回答,休想舒服。 男人摁住她作乱的两只小手,与她隔开一段距离,再问:“我是谁?” 谢嗣音难受极了,又被锢着双手动弹不得,郡主脾气瞬间上来了:“陆澄朝,我讨厌你!” 男人一听这话,冷笑一声,一手攥着她两手腕,另一只手握着她腰肢就要将人甩开。 谢嗣音虽然意识不清,但潜意识的知道不能让这个人走,双腿反应敏捷地捆住男人腰肢,脸上却委委屈屈的掉泪珠子:“澄朝,澄朝......帮帮我。” 男人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你的心里只有那个陆澄朝是吗?” 谢嗣音重重点头,粉唇在他脸上乱亲一气,滚烫的呼吸缠上男人的鼻息:“澄朝,只有澄朝......” 男人再听不下去,松开了她的禁锢,气狠狠地捏住谢嗣音的下巴,一口咬上她的唇瓣。 谢嗣音轻嘶了一声,但男人无动于衷,舌尖凶狠地抵进她的口腔,缠着她的舌头使劲吞咬。 一切来得太快,谢嗣音被亲得有些喘不开气,喉咙里渐渐发出低低的呜咽,双手有些想推开男人。 请神容易送神难。 男人反剪住谢嗣音双手在她身后,毫不留情地继续亲吻她。 直到谢嗣音大脑一片空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才松开女人,让她慢慢呼吸。 这个吻太过激烈,谢嗣音耗费了太多体力,身体有些无力。整个人哼哼唧唧两声,就重新挂在男人身上。 男人瞧着她这副模样满意了,含着她的耳垂重重一吮,沙沙哑哑的嗓音磨进谢嗣音的耳朵里:“那个陆澄朝能让你这么舒服吗?” 谢嗣音愣了一下,短路的大脑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陆澄朝”要说陆澄朝? 她咦了一声,歪着脑袋看向男人,眨眨眼,愣住了。 “澄朝?不是澄朝?” 男人对上她水润迷蒙的视线,勾了勾唇,重新吻上她的唇瓣,细细地一点一点的吮吸,跟着慢慢挤进她的口腔,□□她的舌尖,吻到她又失了神,才退出来沿着她的下巴,吻咬她的脖颈。 谢嗣音的皮肤细腻雪白,稍稍一碰,就留下了洇红的印子,如同踏雪落梅。 他餍足的勾了勾唇,低下头在这些梅花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重重的吮。 谢嗣音在这种亲吻中着了迷,同时身体也渐渐不满足这个亲吻。两手在他的身前一阵乱摸,却不得其法,于是有些委屈地打了男人一下。 男人从喉咙中溢出一丝笑意,吻着白雪之上的梅花尖含糊道:“娇娇解我的蹀躞带做什么?” 第12章 踏雪 谢嗣音歪着脑袋“诶”了一声,目光呆呆地看着男人腰间的蹀躞带。 红色蹀躞带上缀着简单的银质装饰,像是银色蝴蝶的单翼,底下缀有三四条银链子,凉簌簌的好看。谢嗣音木着脸,手下一个用力,将那银质按扣一扯,叮叮当当地银链子散作一团,坏掉了。 蹀躞带一坏,袍衫顿时松散出空隙。 谢嗣音一鼓作气地撇开男人的前襟,继续往里摸去,可袍衫里面是白色的圆领棉质中衣,材料劲道有力,被她来回撕扯了半天,不见一点破损。 她鼓了鼓嘴,放弃撕开这层阻碍的想法,双手扒着男人劲瘦的腰背,在他胸口乱蹭。 第21章 这点儿子满足不过饮鸩止渴,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变得更加难受了。 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她喉间发出,就像寻食觅果的幼兽,可怜极了。 从谢嗣音弄坏他的蹀躞带后,男人就停下了所有动作,好整以暇地双手抱于脑后,任她随意施为。 可谢嗣音折腾一番,除了将他的衣服弄得更乱更皱之外,完全没有任何进展。 “帮帮我,帮帮我。”谢嗣音酡红着一张小脸俯身,漫无目的地啃咬着男人的下巴、脖颈。 男人眸色黝黑,声音却带着别样的蛊惑意味:“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谢嗣音说不出来,只是一遍遍的重复:“帮帮我。” 男人仍旧一动不动,又一次执着的发问:“我是谁?” “答对了就帮你。” 谢嗣音这一次没有再说出“澄朝”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恍惚了一下。 男人一眼瞧出她的犹豫,猛地起身,一把扣住她的双手,目光如凶兽一般死死盯着她,声音却温柔和缓到了极致:“娇娇,我是谁?” 谢嗣音目光发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一张芙蓉面,一双桃花眼,眼角尖而深邃,眼尾细而略弯,似笑非笑,似勾似引。更甚而,右眼角一点朱砂泪痣,烙在一片雪白之上艳而旖丽。 可这样一张脸却不见丝毫的女气。 男人眉峰凌厉,鼻骨挺拔,面部轮廓更是没有一处不显锋芒。 美丽与危险,就这样在一个人身上达到完美结合。 是的,这不是陆澄朝。 “我是谁?”男人又问了一遍,眸色褪去温和,漆黑得如同不见一点星光的夜空,尖锐到瘆人。 谢嗣音觉得自己彻底陷入那片黑暗深渊之中,大脑一片空白,嘴唇翕动:“夫君......” 男人浑身一颤,眼中的寒冰黑暗瞬间破碎,如同大地回春一般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色彩,声音轻到微不可闻:“你......叫我什么?” 谢嗣音被这一声诘问,激得心下一凉,整个人有片刻的醒神,狠狠地一咬唇翻身就要走。 男人这个时候如何能让她走,双手握着她的腰肢,带着人一翻,俯身压了下去,眸中露出来的惊喜如破开黑暗的春花一样荼蘼绽放,声音更是愉悦得微微发颤:“娇娇,再叫一声夫君。” 谢嗣音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睛吼道:“滚开!” 她觉得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可其实右手只是轻轻碰了下男人的脸颊,连点儿红痕都没有留下。 热,太热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炙热滚烫的熔浆一般,整个人都要被烧化了。 所有的意识似乎在一瞬之间被蒸发成白雾,化成氤氲的雾气迷蒙住她的双眼。 刚刚还打过男人的手重新抬了起来,却是在昏聩中胡乱摸索他的轮廓。 男人目光漆黑地几乎映不出一丝光亮,死死锁着身下的女人。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抓住她的手指,带着她轻轻贴在自己面颊上,偏头在她掌心烙下一吻,声音低沉沙哑:“娇娇。” 痒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脏,谢嗣音下意识往后躲,却被男人迅速抓住。 男人的薄唇从手心一路向上,直到她的指腹,轻轻啃咬。 又痒又麻的触感如同助燃的烈风,将谢嗣音体内的火苗吹得更旺了。 谢嗣音觉得自己要窒息在这熊熊烈火之中了。 她似哭似啼地想着挣脱桎梏,却似乎被抓得更紧了。 “叫我夫君。”男人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了执念,一直不停地在她耳朵厮磨呢喃。 谢嗣音呜咽着抬脚踢他,身体却违背着意志,仰着头在他的脖颈拼命磨蹭,就像陷入困境始终不得其法的幼兽。 男人目光又深了些许,喘出几口气,喟叹一声:“你若是一直这样多好。” “撕拉”一声,男人的衣领子竟是被谢嗣音咬开了一道口子。 男人怔了一下,直接笑出声:“夫人凶猛。” 谢嗣音没有时间回答他,双手沿着破开的口子用力往下一撕,洁白的中衣顿时成为两片破布。 她眼睛都不眨,如同终于得见神祇的圣徒,整个人低俯上去,贴得密不透风。 男人的目光再没了轻笑的意味,浓稠得如同上好的徽州宿墨。手上一个用力,无数碎片成蝶落入尘埃,漏出一片比月光还要皎洁的雪白。 谢嗣音顿都没顿一下,再次贴了上去。贴上的一瞬间,她舒服得半眯起了眼睛。 就像经了一场酷暑之后,终于见到巍峨雪山之巅落下的暴雪。 她将自己陷入其中,沉浸其中。 雪簌簌地落,冰冰凉地落在身上、脸上,带着抚慰一切炎热的凉爽和安宁。 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她恍惚惚瞧见了上古净坛神龛之上遗留下来的两粒胭脂红豆,艳艳夺目。 她如同祈求救赎的信徒一般,伸手抓了上去,竟是想直接据为己有。 可就在抓起的一瞬间,神佛动了,厉声道:“住手!” 被训斥了。 谢嗣音委屈的松开了手,但却没有放弃采撷的想法,转而上嘴去咬,准备一口吞入腹中。 男人又气又笑的嘶了一声:“松口!” 谢嗣音叼着果子左右摇摆,死不松口,就跟护食的小狗一样。 男人眼下一抽,指尖摸到她胳肢窝。刚一碰到,谢嗣音就连忙松开了嘴,下意识推他。 第22章 突然,谢嗣音的手腕一紧,前面消失的藤蔓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 这一次,不仅捆住了她的手腕,就连脚腕也被箍住。 四肢一下子都被禁锢住,谢嗣音心下一慌,毫无安全感的看向他:“不,不要......” 男人亲亲她的唇角,声音沙哑地温柔:“别怕。” 四肢一下子都被禁锢住,谢嗣音毫无安全感的看向他:“不,不要......” 男人目光怜悯,行动上却没有任何怜悯之意,任由她手腕之上的藤蔓慢慢长出枝芽,随风摇曳。 触感冰凉酥痒,将她体内的热浪重新卷了出来,谢嗣音哭啼着喊他:“夫君,不要这个......” 男人眼中现出惊喜之色,犹如发现了什么新的秘诀,哑着嗓子道:“娇娇喊我什么?” 谢嗣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哽咽咽道:“不,不要这个......” “再喊我一次!”男人黝黑的眸子发狠发亮,声音低哑得厉害。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嗣音身上的藤蔓瞬间疯涨,似乎要将她整个人连皮带骨地吞噬殆尽才甘心。 “啊!夫,夫君......” 这不是也会叫吗? 男人勾了勾唇,目中现出恶劣的意味。 谢嗣音哭得只剩下气音了:“夫君,不要它!” 凶兽如何会听猎物的哀鸣,他只会享受这场早已定下胜负的狩猎。 更深露重,冬日雪地之上的皑皑灌木丛已然落了一层薄霜水雾。 深夜之时出来觅食的野兽以一副闲适之姿在丛林之间游走,因为他知道,哪怕找不到果子,也总有别的什么能够让他解渴饱腹的东西。 果不其然,他发现了林中花露。 野兽缓缓迈步上前,用前爪拨开灌木丛的枝叶,凑了上去。 谢嗣音猛地睁大眼睛,腰身向上一弓,大喊出声:“不要!” 一条藤蔓借着月色的微光一路鸡贼地向上,堵住了女人的嘴。 谢嗣音连喊都喊不出声,目光涣散地看着头顶夜空。头顶月色如旧,刚刚远去的银蝶也渐渐围了过来,满怀好奇的观赏这一场幕天席地的盛宴。 直到最后。 春雨浇灌花丛,雪色漫上胭脂红。男人敛去所有藤蔓,带着腥甜的香气重新凑到谢嗣音脖颈旁,一脸餍足道:“再叫我一声。” 谢嗣音呆滞的目光转了转,看向他。 男人轻咬着她的耳朵,声音低缓诱哄:“叫我夫君。” 第13章 解脱 谢嗣音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带着发狠的亮意死死盯着他,一声不吭。 男人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丛林中的野兽一向最有的——就是耐心。 他动作温柔地舔舐她的唇角,抹去她的眼泪,撬开她的软肋,然后狠狠进攻。 谢嗣音落败得太快,她的恨还没成型就已然破碎。吟哦的声音从喉咙发出,泪珠跟着成串的落下,一时之间,所有的防御都被彻底攻陷。 她近乎绝望的哭着喊出声:“不......不要了。” 男人双手同她十指交扣,压在她的脑后,低下头亲她的眼泪,语气心疼道:“好了,不哭了。” 说完,又是一阵急风骤雨的攻击。 谢嗣音哭得更凶了。 她觉得自己如同又被带上一场极致的云霄之乐,在天与云之间起伏飘荡。 比之前更强烈的情愫急切涌上来,她的双手狠狠掐入他的手背,留下清晰的月牙状痕迹,似乎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诉诸于此了。 “呃嗯......”男人目光沉得惊人,湿润润的桃花眼俨然化作一片风暴即将来临的深海,声音却如同海底的鲛人,诱惑低柔,“娇娇,放松。” 谢嗣音不知道要放松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放松。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难受极了,就像千万只蚂蚁在烧灼的滚烫中啃噬攀咬。 男人幽幽叹了口气,俯身勾着她的唇舌温柔安慰。 谢嗣音却一点儿没觉得安慰,相反,她觉得更加难捱了。她宁愿他上下一起凶猛,好让她彻底恨他到底,也不要.......像现在这样——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是的,她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了,不仅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更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她明明恨得这个人要死,可她的身体却似乎根本无法拒绝这个人带来的快乐。 她觉得已然化作大海之上的一叶行舟,在浪花打过来的瞬间,弓身迎了上去。 这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却还是这样做了。 谢嗣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也厌恶这个人。 可这个人犹无所感,仍旧像饿惨了的野兽,疯狂汲取花果的汁液。 缠绵纠葛,呼吸交融。 在最后的时候,男人停下所有动作,又执着的要求了一遍:“叫我夫君。” 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谢嗣音就要被推上浪潮的最高点,却生生被卡住半途,她哭着摇头,跟着一口咬上男人的肩头。 男人的味道很好闻,幽远馥郁,带着冬日老木的辛香,还带着一丝丨诱人入蛊的罂粟花香。 谢嗣音觉得自己明明是想狠狠咬他,却不知怎么的,最后竟然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这一下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大错。 果然,男人的眸色越加深沉,黑幽幽地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下去。 “娇娇,叫我。” 第23章 谢嗣音撇开脸,当作没有听到。 男人低笑一声,凶狠地报复她,还引逗她吐出更多的破碎低吟。 终于,谢嗣音再也无法抗拒他,全然崩溃地迎向他,两膝在腰侧猛然收紧之后,又倏然脱力,落在地面之上任银白色的小花随风挠痒。 谢嗣音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微张着唇无助的喘息,就像行舟已然翻入海底,除了继续下沉,再没有别的路途。 一切尘埃落定。 男人满意地亲亲她的唇,目中都是缱绻:“娇娇,跟我走好不好?” 谢嗣音转了转眸子,目光近乎死寂的看着他。 男人脸上的满足一下子消散,就连笑意也变得有些僵硬。 谢嗣音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瞅着他。 男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带了些沙哑的脆弱:“娇娇,别这么看我。” 谢嗣音提了提唇角,带着些许讥讽的意味,一字一顿道:“跟你去死吗?” 男人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地挪开他的手,看向谢嗣音的眼睛。 谢嗣音的眼中重新涌出泪花,嘶吼着道:“你还要缠我到什么时候?我不是你口中的娇娇,我是谢嗣音,是大雍朝的云安郡主!不是你口中什么娇娇!” 男人抿抿唇,固执道:“你是,你只是忘记了。” 话一出口,所有的宣泄都变得顺其自然。 谢嗣音哭着笑出声:“对,我忘记了!那是因为我开始了新的一生。就算我上辈子真的是什么娇娇,可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我有了新的人生,新的经历。而上辈子那个娇娇,她死了就是死了。即便我是她的转世,可我终究不再是那个人了,也不是与你有着共同经历的那个人。” 男人听得一脸懵,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静静看着她。 谢嗣音已经被缠得近乎崩溃,继续哭着道:“我前日里到寺庙给你念过经、上过香、烧过纸钱了,就算我曾经对不起你了,如今也应当两讫了。” 男人重复了一遍:“念经?上香?烧纸钱?” 谢嗣音哭着抹了一把泪,哽咽道:“你都没有收到吗?” 男人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什么,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认真摇头回答:“没有。”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水,继续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你才没有收到。你叫什么?” 只要她知道了他叫什么名字,她醒过来就请老方丈收了他,只是不知这个鬼魂肯不肯说出他真实的姓名。 男人一脸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他不会说出口的时候,他才慢慢开口道:“仡濮臣。” 谢嗣音心下一喜,问得细致:“怎么写?” 仡濮臣将她抱起来,背对着他揽在怀里。谢嗣音有一瞬间的呆滞,动了动身子想挣脱开。仡濮臣以利器对着她,哑着嗓子威胁道:“别动。” 谢嗣音登时不敢再动了。 仡濮臣拿过她的右手,用食指在她的掌心勾画,动作轻柔,带着些微的痒意。 谢嗣音有些想收回手,却被男人紧紧握着手腕动弹不得。 等男人将三个字写完,谢嗣音已经又憋红了一张脸,老实点头:“我知道了。” 仡濮臣好整以暇的问她:“既然你知道了,那你准备怎么做?” 谢嗣音咬了咬唇,反问回来:“那我需要做什么,你......你才能安息?” 仡濮臣眼角微微抽了一下,跟着从喉咙中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若真的想我安息,那......就为我在寺庙中诵经九九八十一天吧。” 谢嗣音有些迟疑,九九八十一天? 那时候都到她出嫁的日子了。 仡濮臣一眼就瞧出了她在犹豫什么,冷笑一声:“怎么?觉得不行?” 谢嗣音连忙摇头,暂且先稳住他,等她一醒过来,就去找老方丈。 仡濮臣动作轻柔地把玩着谢嗣音的手指,嘴唇咬着她的耳垂呢喃道:“六月初九,是娇娇的婚期吧。” 谢嗣音身子一僵,整个人如同被黑夜里的毒蛇盯住一般,危险到了极致。 她干笑一声:“这个你都清楚?” 仡濮臣一路向下狠狠咬了她的后颈一口,不无讽刺道:“自然,我既然是你前世的夫君,那怎么也该清楚你这一辈子准备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谢嗣音轻轻“嘶”了一声,觉得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又危险了,呵呵一声:“若是我潜心为你诵经八十一天之后,你......你就会解脱了吗?” 仡濮臣看着她的眸色深了些许,下巴支在她的肩头,温热的吐息打在她侧颈:“自然。” 谢嗣音不知这鬼说的是真是假,但如今她已然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脸和名字,不管是找人还是找法师,就都有了眉目。 仡濮臣啄吻着她的后颈,声音呢喃:“娇娇,我等着你。” 话音落下,谢嗣音感觉自己瞬间被弹出梦境,猛地睁开眼睛。 外头天光已然大亮,鸟叫啁啾。 谢嗣音睁着眼睛瞧了霞影纱帐子好一会儿,才坐起身。身上的月白色交领褥衣没有一丝痕迹,但是里面却黏腻得很。 她又呆了半响,幽幽叹出一口气:“这场噩梦终于要解脱了。” 听见帷帐里的动静,青无忙出声道:“郡主醒了?” 谢嗣音低低应了声:“备水吧。”想到隔壁的傅姮娥,她又问道,“姮娥醒了么?” 第24章 青无上前撩起帷帐挂到两侧帐钩上,回道:“傅小姐已经走了,当时天还没大亮,她没让喊你,说来日自有相逢之日,不必拘泥于这一时半刻的送别。” 谢嗣音听得有些发怔,又轻笑一声:“这才像她。”说完之后,又道,“她一个人走的?” 听到这话,青无抿着唇有些想笑:“不是,墨方跟着她一起走的。墨方说,您让他跟着傅小姐。” 谢嗣音冷笑一声,咬了咬牙:“这会儿倒是听话了!” 昨日里她让他将人送走,他倒好,直接给送到她父王面前了。 恼怒倒不至于,但这让她明白了,她如今手底下的人大多都是先听命于她的父王,之后才是她。 想到这里,她目光看向青无,声音淡淡:“青无,你是我的人,还是宣王府的人?” 青无一愣,猛地抬头看向谢嗣音。 谢嗣音安安静静地坐在银红霞影纱撒花帐子里,一向温柔的脸庞似乎带了些许的泠泠冷意。 第14章 出府 青无眼一红,跪得干脆,答得也干脆:“自九年前郡主救下奴婢那一刻起,奴婢就是郡主的人了,也只是郡主的人。” 室内一时静默,错金螭兽香炉里燃着的檀香烟雾袅袅,仿佛每一秒都拉长了尾音。 谢嗣音垂着眸子瞧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终于出声了:“你过来。” 青无抹去眼角泪痕,起身凑了过去,谢嗣音抬手掩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青无神色一震,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跟着朝她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谢嗣音倾着身子唤住她:“给我准备一身府里丫鬟的衣服。” 青无一愣:“郡主要出门?” 谢嗣音消瘦的身影隔着帐子若隐若现,不答反道:“若是母亲的人来问,就说我还在睡着。” 青无咬咬唇,面上带了几分不赞同,试图劝道:“您刚刚被陛下禁了足,若是此刻出门被人瞧见了,怕是不太好。您若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奴婢替您去办。” 谢嗣音目光下移,落到那绘有鹔鹴图案的红绫被上,声音沙哑而飘渺:“这事你办不了。” 这件事她必须亲自去做。 这个人的来历一时不好查,但是,梦中这一隐患却须得马上解决了。 不管他是不是她前世夫君,只凭着他在梦里那样羞辱她...... 她就不会再放过他。 等谢嗣音混出了府,已近巳时。刚转过街角,就听到身后一道不紧不慢的低唤:“昭昭。” 谢嗣音步子一顿,回过头去一瞧,整个人怔住了。 陆煦之仍旧束发银冠,一身银白底子织金竹叶纹样箭袖立在王府的大红围墙前,骨重神寒、目中含笑,如芝兰玉树,艳绝于世。 谢嗣音眨了下眼睛,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躲到墙后,压着声音道:“嘘,别喊,我偷着出来的。” 陆煦之勾了勾唇,一向冷淡清浅的琥珀色眼瞳浸满了笑意:“我知道,你这禁足令还没满一天呢。” 谢嗣音微眯着眼看他:“你在笑我?!” 陆煦之被她这小眼神瞧得心头发软,声音都带上了一丝笑意和宠溺:“我怎么敢!” 他身后的小厮听风连忙冒出头来,举着手里的鸟笼子朝谢嗣音献宝:“郡主,我家世子特地寻来只紫蓝金刚鹦鹉给您解闷。” 谢嗣音偏头看过去,眼中现出惊艳之色,这鹦鹉确实漂亮。 个头不大,应是还没成年。一身靛蓝色羽毛,没有一点儿杂色,光泽艳丽,华贵高雅。下喙的后端与眼部周围则裸露着鲜明的黄色皮肤,显得眼睛越发明亮灵动。 可不知为什么,她瞧着这靛蓝色却生生瞧出了神。 她竟一下子想到了前日里在御街之上碰到的那个苗疆少年。 苗疆......据说苗疆之人善蛊。 她会做那样的梦,会不会并非因为什么前世孽缘,而是......中了蛊? 一念至此,她的心一下子缩了起来。 陆煦之看出她一瞬的走神,眼中笑意散了散,但眉眼仍旧温柔:“喜欢吗?” 谢嗣音回过神来,伸手去摸那鹦鹉的羽毛,欢喜道:“从哪里找来的小东西?” 陆煦之还没说话,就听这鹦鹉说话了:“小娘子若是喜欢,就和大爷玩一玩吧!” 谢嗣音:? 她的目光渐渐移向陆煦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听风手忙脚乱地将鸟笼子掩在身后,替他家世子解释:“这这这个是昨儿晚上蔡国公世子送过来的,说是底下人送上来的,还还还没被训过!” 谢嗣音:...... 这都还没训过,那训过之后得是什么嚣张样! 陆煦之不愧是养气大家,哪怕被谢嗣音用怀疑的目光瞧了好几眼,仍旧面不改色,声音平缓:“这鸟儿还需调教,过两天我再给你拿过来。” 徐珲重重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头,难道有人想他了?想罢,又乐滋滋地给手下的爱宠们扔了把稻谷,不知道陆澄朝有没有将自己的小蓝仙给送出去博美人一笑。 谢嗣音噗嗤笑出声来,看向那听风身后漏出来的半截金笼子:“没有关系,我慢慢教也行。” 听风忐忑的目光看向陆煦之,虽然他家世子向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跟着世子这么多年,倘若这时候还感觉不到他生气,那他就白当了世子身边第一人了。 第25章 想罢,听风连忙哈着腰道:“谁知道这小畜生还会说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平白污了郡主您的耳朵。等我家世子......嘶......” 话还没说完,这小畜生探出头狠狠啄了下听风的手背:“小畜生说谁?” 听风:...... 听风手下一抖,差点儿没扔了这个玩意。 谢嗣音笑个不停,泠泠凤目如春水涟涟,荡起一波柔光:“确实需要再调教一二。” 陆煦之瞧着她这一笑,也散了心中郁气:“能博你一笑也算它还有点用。” 说着下巴点点她这一身丫鬟式样的银红袄子青缎背心,噙着笑道:“不过,你这是要去哪里?” 听了这话,谢嗣音神色有些犹豫:“我本来想去趟大兴恩寺。” 陆煦之声音温和:“嗯?” 谢嗣音看了眼听风,听风立马警觉道:“我去取马车。”说完,直接抱着鸟笼子撒丫子就往府里跑。两府本来距离也不远,来回也就半刻钟的时间。 等人一走,陆煦之凝神看她,温润的眉目间凝了些许的疑惑:“怎么了?” 谢嗣音对上他温柔的视线,咬了咬唇道:“澄朝,你听说过仡濮臣这个名字吗?” 陆煦之想到那日的苗疆少年,眸色微不可见的一暗,面上却带着几分迷茫:“仡濮臣?” 谢嗣音脚尖碾着青石板地面,垂着眸子琢磨措辞:“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陆煦之凝神想了片刻:“仡濮臣这个名字没有听过,但是仡濮这个姓氏我却有所耳闻。” 谢嗣音一愣,抬头看他:“仡濮是一个姓氏?” 陆煦之点点头,干净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看向她,声音是一贯的温柔:“是苗疆那边的一个古老姓氏。听说你前几天在御街之上拦了一个苗疆之人,可是这人?” 谢嗣音摇了摇头。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某个关键点,一根看不见的线就要将所有的碎片连接在一起,可偏偏,她就是卡在中间,怎么也连不上。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我近来总是做一个梦,心下常常不安,所以想去大兴恩寺一趟。” 陆煦之一愣,温和的目光落下来,似乎能抚平所有疲倦:“是什么梦?我或许能帮你解一解梦?” 谢嗣音抿了抿唇,最后摇着头拒绝道:“过段时间再说吧。” 陆煦之叹了口气,声音中带了些许的无奈:“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这个梦可跟仡濮臣这个人有关系?” 谢嗣音咬了咬唇,面色闪过几分纠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眼前如蒙了一场大雾般,瞧不见脉络,心下委实不安。” 男人目光温软,抬了抬手似乎想是摸摸她的头,但过往的教养让他无法未经允许就主动碰触,于是温声安慰道:“别怕,我会始终陪着你的。” 谢嗣音瞧了眼他的手指,修长如玉,腕骨凸起,手背露出微微的青筋,漂亮又性感。她笑着点了点头:“好!” 陆煦之勾了勾唇角,眉眼一下子如春风拂过,荡去所有阴霾:“仡濮臣那个人,我会去查。现在,我陪你去趟大兴恩寺可好?” 谢嗣音扬起唇角,拼命让自己收拢住,可没有一秒钟,又忍不住再度扬起。 最后,谢嗣音放弃了,勾着大大的笑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那走吧!” 陆煦之望着她眼中笑意,也忍不住笑道:“笑什么?” 谢嗣音抿着唇笑,眼睛几乎笑成一弯细细的弦月:“我在笑......你真的很容易就让人喜欢。” 陆煦之眼中的光芒变浓变亮,低眉浅笑:“那你喜欢我了吗?” 谢嗣音没有回答,背着手朝前走去,声音温软含笑:“那要看你之后的表现了。” 陆煦之弯了弯眉眼,追了上去:“那看来我现在的表现在郡主眼里还不够啊。” “路漫漫其修远兮。” 春和景明,飞花柳絮在三月天里久久不停。空气变得黏稠起来,又甜、又润。站在街口转角,都可以嗅到一整个春天的生机与香气。 第15章 恶业 将近午时,二人才到大兴恩寺。其时阳光正好,穿过寺门前的古老松木落在青石台阶之上,祥和而宁静。 因着是突然来访,门口没有人等候,只有一个小沙弥正坐在门槛上把玩着手里的佛珠。瞧见来人,连忙站起身跑到近前行礼:“陆世子。” 陆煦之点点头,温和道:“禅云方丈在做什么?” 小沙弥一边引着人往里走,一边道:“方丈这时候应当在禅房静坐。” 陆煦之不动声色地挡住小沙弥探向谢嗣音的目光,声音冷了几分:“好好带路。” 小沙弥心下一紧,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吭声。 一路从寺庙前殿穿过竹林游廊,到了后院禅房。小沙弥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而入:“方丈,陆世子来了。” 禅云方丈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眼陆煦之,而后朝小沙弥道:“你先出去吧。” 等人走了之后,他才从蒲团上起身,朝着陆煦之双手合十行礼道:“陆世子,你怎么来了?” 陆煦之回了一礼,侧过身去,露出身后的谢嗣音,温声道:“不是我,是昭昭找你。” 老方丈这才注意到身后丫鬟装饰的谢嗣音,讶然道:“郡主?” 谢嗣音点点头,但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偏头看向身侧的陆煦之。 第26章 陆煦之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不禁摇头一笑,语气无奈中又带了丝宠溺:“昭昭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谢嗣音偷偷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手背,又轻又痒,带着十足的讨好意味:“澄朝。” 陆煦之叹了口气,伸手敲了下她的脑门,话说得凶狠,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如此瞒着我,看我之后怎么罚你。” 谢嗣音朝他眨了下眼睛,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哼哼唧唧道:“澄朝最好了。” “你呀!真是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陆煦之轻叹一声,转身朝外走去,行动如林下清风,优雅从容。 窗外竹林茵茵,细风吹过,竹叶跟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方丈院西南二百步立着一座三角亭,中间矗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陆煦之走到一个石凳前面施施然坐下,身姿如昆山青松。 谢嗣音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老方丈。 禅云方丈早注意到了二人刚刚的小动作,又瞧着谢嗣音追出去的眼神,笑呵呵道:“郡主和世子眷侣情深。” 谢嗣音勾了勾唇,泠泠如水的眸子温软下来:“澄朝很好。” 禅云方丈笑道:“世子玉质金相,确实为世间良配。” 谢嗣音勾了勾唇,不再聊这个话题,直接进入正题道:“云安来此,是有一事想向方丈请教。” 禅云方丈将谢嗣音引到蒲团之上,相对而坐:“郡主请说。” 谢嗣音面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纠结片刻道:“佛家向来讲前世今生,可真的有前世之说吗?” 禅云方丈一愣:“郡主这话怎么说?” 谢嗣音抿了抿唇,目光瞥向窗外的陆煦之,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亭中,如清风朗月,沁人心脾。她似乎从他的侧影中汲取了足够的力量,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近来夜里我总是噩梦不断,梦里......有一个人一直......缠着我。” 禅云方丈听着她的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郡主之前从未见过此人?” 谢嗣音坚定的摇头:“从未见过。” 禅云方丈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声音变得温和而低沉:“有道是: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如今发生的所有事都是过去因果在因缘成熟之后感召而来的,包括郡主同老衲在这里对谈。” “而因果延续递变,就会形成业力。业力是推动生命延续的直接力量。所谓业力无尽,生死无穷。若是没有业力了,生死也就随之停止了。因此,生命存在的同时,就意味着业力存在。” 谢嗣音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的听着。 “而业力,它不会随着某一世生命的终止而消失。相反,它会顺其自然地积累到下一世中,成为无量劫中的善业或恶业。” “善业得善果,恶业得恶果。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说到这里,禅云方丈顿了一下,眼中似乎带着洞察一切的光亮和智慧:“而噩梦,便是恶业的一种表现。” “因为,它带来了恐惧。” 谢嗣音一下子怔住了,蹙眉凝神了许久,方咬着牙道:“可有解决办法?” 禅云方丈目光深邃而慈悲的望向谢嗣音:“要离开这种业力只有一个方法——发慈悲心,发念念之间肯于放下的心。” 谢嗣音皱了皱眉,慈悲心她还懂,可后面这是什么意思? 禅云方丈继续道:“发慈悲心即是发慈、悲、喜、舍四无量心。与乐谓之‘慈’;拔苦谓之‘悲’;见众生离苦得乐而欣悦,谓之‘喜’;怨亲平等,谓之‘舍’。也就是,即便梦境之人欺压于你,郡主也不要生怒火与虚妄,而应该理解和宽恕梦中那些伤害你的人,这是发慈悲心。” 谢嗣音:...... 理解?!! 宽恕?!! 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理解并宽恕那个人。 谢嗣音压着心中怒火,继续道:“那什么是发念念之间肯于放下的心?” 禅云方丈注意到她突然怒火蹭亮的眼神,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放下执着,放下一切。梦境本为虚妄,于人身终究无碍。若是他拉您走,您就跟他走;若是他掐您脖子,就顺着他掐。等那人觉得顺了气,自然会离开你。” 谢嗣音脸色更难看了些许:“任他施为?” 禅云方丈点点头:“既然是陷在梦中的业力,那就在梦中解决它。他以种种苦行折磨郡主,那么郡主就任他施为,如此才能补偿对昔日业力之所欠,消灭往业。” 谢嗣音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能从源头杀灭那人吗?” 禅云方丈摇头,缓慢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杀灭亦是作新业,如此又会遭受未来之果报。只有以苦行去抵销过往业力,以无为去制止未来业力,才能彻底消灭业力,郡主也不会再为之苦痛烦扰。” 谢嗣音:...... 业业业!说来说去,全是一堆没用的。 最后竟然是让她任任任任任那个人施为!! 谢嗣音黑着脸朝禅云方丈点了点头,起身双手合十,声音冷硬的道谢:“多谢方丈,云安叨扰了。” 禅云方丈就要起身相送,谢嗣音抬手道:“不必送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去。 “嘎吱”一声门响,陆煦之听到开门的动静,回头看去。 只见谢嗣音步子飞快,一身凛凛寒意地朝他走了过来。 第27章 陆煦之怔了一下,起身迎向她,声音温软和煦:“昭昭,怎么了?” 谢嗣音对上他那双干净担忧的琉璃瞳孔,前面压着的情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什么得道高僧!” 陆煦之垂眸看着她,眼中渐渐浮现出惺忪的笑意,紧跟着竟真的笑出了声。 笑声清甜愉悦,如山间清泉叮当作响,悦耳极了。 谢嗣音还在气头上,听到这人笑得如此开心,气得一脚踩上他的六合靴:“陆澄朝,你笑什么?” 陆煦之看了她好一会儿,眉间眼上都是化不开的柔情,直到把谢嗣音看得双耳发烫才缓缓道:“我在笑终于把昭昭捂化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其中似乎充满了喜悦和满足,仿佛已经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昭昭之前再是同自己撒娇玩笑,都没有这片刻功夫让他心安。 昭昭是什么性格,他太清楚了,或许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她同太多人言笑晏晏、虚与委蛇,哪怕生气了也是从来雍容有度,何曾在宣王府之外如此直白地发泄脾气?! 除非——她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可以依靠信赖的人。 陆煦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眼中的光芒更是亮得刺人:“禅云方丈如何惹我家昭昭生气了?” 谢嗣音撇开脸,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推开男人朝外走去。陆煦之瞧着她的背影,笑意未减反而越加深邃,整个人的周身氛围如同春花盛开,灿烂极了。 因着谢嗣音没有胃口,二人连斋饭也没吃,就返程往回走。 来回折腾一圈,再加上昨晚也没有睡好,谢嗣音很快就惺忪着眼睛睡了过去。 头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向车壁,陆煦之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脸颊,跟着起身换到她的身旁,让她整个人靠在他肩头。 一股雪松和冷杉的清澈木质香气侵入鼻腔,不骄不躁、清冷细腻,仿佛身心都沉浸在微凉的雪松林之间,浪漫又寂静。 是陆煦之的味道。 谢嗣音蹭了蹭他的肩头,呢喃一声:“澄朝。” 陆煦之愣了下,又勾起了唇,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发出一声温柔的轻叹:“昭昭。” “真是郎情妾意啊!”突然,一道阴鸷狠戾的声音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听得人脊背发凉。 谢嗣音觉得刚刚还阳光明媚的艳阳天一下子暗了下来,慢慢地变黑变沉。 她浑身一个激灵,转身朝着来人看过去—— 是仡濮臣。 谢嗣音这才注意到如今的她竟是立于旷野之上,遍地的银色花草。她下意识退了两步,她明明记得自己同澄朝在回去的马车上,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她又陷入梦中了? 陆澄朝眼瞧着她平和的面容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就连身子都跟着颤抖战栗,皱了皱眉,握着她的手轻声唤道:“昭昭?” 第16章 骗子 旷野之上,风声瑟瑟。 谢嗣音死死攥紧掌心,尽力保持声音平稳状如往常:“今日与澄朝只是碰巧遇见,我本是要来大兴恩寺为你祈福的。” 仡濮臣站在原地呵了一声,垂着的眼皮抬起,双目幽深的透不出一丝光亮,如同吞噬万物的深渊黑洞。 谢嗣音被他看得心慌,脊背都有些发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再次出声道:“如今正是午时,你出来无碍吗?” 仡濮臣终于有动静了,却是不紧不慢地朝着她走来。 就在他迈动第一步的同时,谢嗣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仡濮臣停了下来,周围的天色跟着变得越发深沉幽暗,而那个男人如同暮色四合之中阴翳的青山,孤零零地在荒原上缓缓出声:“你怕我?” 声音低哑冷薄,似乎还带了些不可置信的味道。 谢嗣音心下冷呵一声:难道她不应该怕他吗? 虽是如此,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于是她提了提嘴角,勉强笑道:“没有。” 隔了段距离,她已经看不清仡濮臣的表情了,却不知道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微表情。 仡濮臣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冷笑着开口:“骗子!” 语气寒凉,如同在唇齿间反复碾磨的薄刃,每个字都透着冰凉的锐意。 谢嗣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下来。她没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 可还没有跑两步,脚腕一紧,仿佛被什么冰凉粗粝的东西紧紧缠住,然后用力往后一拉。谢嗣音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疼痛感袭来,她却无心关注,只是颤抖着回过头去,果然—— 是曾经那些熟悉的藤蔓。 似乎感觉到谢嗣音身体的颤栗,那些藤蔓越发兴奋起来。 一个接一个的缠住她的脚踝,然后争先恐后的一路向上。谢嗣音红着眼去扯那些东西,却反被藤蔓捆住双手,制住四肢。 那一晚的景象再次袭来。 谢嗣音登时双目通红,浑身颤抖,隔着夜色朝仡濮臣嘶吼道:“你若是敢叫这些东西再碰我一下,我发誓——你便是死了我也会掘墓鞭尸,杀你满族!” 她的声音色厉而内荏,还带着些微的哭腔,听起来——真是悦耳极了。 仡濮臣的身影在夜色雾气之中影影绰绰,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身上那些藤蔓更是没有一点儿停下的意思。 他不怕,一点儿也不怕。 第28章 谢嗣音绝望的闭上眼睛,或许这人压根儿就是个六亲断绝之人。 如此一来,她还有什么能威胁他的呢? “求我。”仡濮臣终于出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说话的同时,男人朝她缓缓走了过来,步伐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每一下都如同踩在谢嗣音的心头,让她浑身颤栗。 随着男人走近,一股浓郁的荼蘼花香渐渐散开,与他身上叮当作响的银铃声交织在一起,神秘旖丽却带着某种不详的征兆。 最后,仡濮臣停在谢嗣音的身前,慢慢蹲下身子,握着她的下巴面对着他,又说了一遍:“求我。” 男人的声音沙哑,目光沉寂幽暗,如同即将掀起风暴的海啸,势要摧毁一切。 所有的藤蔓在他这样的压势之下,一动不敢再动,还有一些胆小的已经瑟缩着远远退去。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重新再睁开,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求,你。” 仡濮臣已然自暴自弃了,不再去奢求什么,也不再去哄她。他轻呵一声,指尖虚点着她眼中的恨意:“娇娇就如此敷衍我吗?” 谢嗣音心头真是又恨又怒,咬着牙:“你还想怎么样?” 冷漠、厌恶、痛恨,一时之间,谢嗣音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有实质一般统统朝着仡濮臣刺来。 仡濮臣就算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却仍然被这强烈的情绪扎得心头酸涩,如同旷野之上的巨风无所依着地呼呼作响。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然脱离肉丨体,立在上方俯瞰着这糟糕的一切,以及肉丨体中的那个自己冷硬的回答:“爱我。” 说音落下,仡濮臣目光紧紧的盯着谢嗣音,只要她有一瞬间的动容,他就可以重新再活过来了。 可是她没有。 她看着他的眼神嗤之以鼻,不带一丝的情意,然后抿了抿唇角,没有半点儿用心的说了一句:“爱你。” “骗子!” 仡濮臣觉得自己要彻底疯了,一股毁天灭地的愤怒从心底涌起。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话——总是欺骗他相信她,也欺骗他爱她。 他凶狠地咬上女人唇瓣,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啃噬撕咬。 所有的藤蔓不敢再停留,相继退入黑暗之中。 谢嗣音嘶了一声,双手用力打向男人后背:“滚下去!” 仡濮臣攥着她的双手压在脑后,双目猩红的看着她:“不是让我爱你吗?我现在就在爱你!” 谢嗣音瞳孔一缩,明明被强迫的是她,可似乎就快要哭出来的人却成了他。 她心底滑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随即撇开脸闭上眼,既然自己无法再阻止他,那就像老方丈说的——补偿昔日所欠,消灭往业吧。 马车辘辘如旧,碾过官道之上细碎的阳光。 陆煦之握着谢嗣音的手腕,摸上脉门,不知过了多久,他撤回双手,温声低唤:“昭昭醒醒。” 谢嗣音却似乎完全醒不过来的样子,紧闭着双眼,柳眉微蹙。 渐渐地,女人两颊开始发红发烫,眼角跟着沁出泪水。 他拧起眉头,想到前面昭昭同禅云方丈说的话,目色深沉。那倒不是他故意去听墙角,只是内功心法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耳朵自然也会敏锐一些。 什么前世今生,他向来不信这等荒诞之说。 昭昭这副模样,只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苗疆的巫蛊之术。 想到这里,陆煦之的双眸渐渐暗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冷冽了几分:“听风,快点儿!” 马车外的听风一愣,忍不住出声道:“世子,怎么了?” 陆煦之瞧着谢嗣音越加莹润的芙蓉粉面,脸色越加低沉:“昭昭不太对劲。” 听风脸色一变,郡主在自家世子心里是什么地位,他比谁都清楚。如今听着世子这样压抑的声音,他顿时知道大事不好了,于是扬起鞭子一甩道:“世子坐稳了。” 马车登时加速跑了起来,谢嗣音身子一晃,被陆煦之眼疾手快地揽在怀里,小心护着:“昭昭。” 一片欲海情恨天中,谢嗣音似乎朦朦胧胧地听到了陆澄朝的声音。 在破碎的吟哦之后,谢嗣音下意识喊了声:“澄朝。” 她身后的男人动作一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声呢喃,咬着牙道:“你在喊谁?” 谢嗣音眼中都是泪花,双手撑在地上,指甲陷入花草之中,掐出无数的叶茎汁液。 男人掰过她的脸颊,眼中全是戾气的看向谢嗣音,又重复一遍:“你在喊谁?!” 谢嗣音回过神来,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仡濮臣眼都红了,他捏着谢嗣音的下巴,急风骤雨地攻击:“你看清楚,我是谁!” 谢嗣音知道自己又惹毛了这个男人,干脆利落地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不许闭眼!”仡濮臣一把将人翻转过来,嘶哑着声音狠狠用力,“谢嗣音,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谢嗣音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同陷入海上风浪的行舟,被席卷着朝海底沉去。 直到某个时刻,她一声惊呼,下意识睁开眼,却直直地撞入男人猩红的眼底,与他眼角下方的朱砂痣一样,凶厉却性感。 又一记重击,谢嗣音闷哼出声,偏过头去看脸侧摇曳生姿的银色小花。 第29章 “看着我!”仡濮臣握着她的下巴回正,逼着她对上自己的脸。 谢嗣音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秒钟,然后从嫣红的唇中慢慢吐出两个字:“澄朝。” 仡濮臣几近目眦尽裂,发了狠地不再留情。 谢嗣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凤目中荡起一片好看的涟漪,却在每一声破碎的低吟之后,附加一句:“澄朝。” 她知道了! 她知道在她痛苦的同时,如何让他更加痛苦。 她在报复他。 仡濮臣心尖痛得发麻,前所未有的痛楚深入骨髓,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陆澄朝愣了一下,他听到昭昭在喊自己,还是——以这样面色如桃,声音黏腻如潮的一副模样。 他的目色渐深,拇指轻轻抚摸上女人咬紧的唇瓣:“昭昭。” 就在这个时候,谢嗣音突然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哭啼,同时嘴唇微张,竟一口含住了他的指肚。 一瞬间,酥麻的电流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陆澄朝顿时睁大了眼睛,呆在原地两秒钟,似是一动不敢动。 谢嗣音仍旧一无所觉,似乎还觉得有些不舒服,舌尖拱了拱,想将他的指腹吐出去。 更强烈的电流感袭来,直冲上头皮。陆澄朝如同被吓到了一般将拇指缩了回来,直接藏在身后,跟着——又偷偷地摩挲了一下。 最后,陆澄朝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可这份安心没有持续一秒中,谢嗣音有些难受地发出一声轻哼,如同呢喃般叫他: “澄朝。” 第17章 遇袭 月光已经稀薄得微不可见,只剩下些星星点点若隐若现。 在这样朦胧的光影下,一切事物都仿佛失去了锐利的边缘,变得柔和而含糊。 “别这样对我,娇娇。” 谢嗣音将涣散的目光从天空收回来,看向与她交颈而卧的仡濮臣。男人窝在谢嗣音的侧颈,凌厉的双眸半阖着,眼角的朱砂痣也安静下来了,就连锋利的轮廓都显出了几分可怜与祈求。 她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瞧了他半响方缓缓出声:“痛吗?” 仡濮臣怔怔地睁开眼睛,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是迷茫,似乎在思索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良久,他直勾勾地盯着谢嗣音,点头:“痛。” 说完的那一刻,仡濮臣的心重新提了起来,就像已经定刑的死囚突然抓住了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 他等着她说——她不喜欢那个什么陆澄朝,她喜欢的是他,只有他。她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因为恼他,一切都是因为他做得太过分了。 只要她这样说了,他就当......之前那些话没有听到。 谢嗣音勾了勾红唇,缓缓吐出一句直接将他判处死刑的话:“可惜痛得还不够,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仡濮臣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声音重新变得冷硬起来:“可惜你杀不了我。” 谢嗣音眉间却染上几分愉悦,她笃定着道:“我是杀不了你,但我能让你比死更痛苦。” 说到这里,她一字一顿道:“因为你爱我。” 仡濮臣瞳孔一缩,他完全无法反驳,也反驳不了。 他的弱点暴露无疑,如今终于被她用来当作攻击他的利刃。 谢嗣音笑了,眉眼间都是愉悦的气息。 这么长时间以来,在这场结束不了的梦境里,她始终处于弱势状态,被反复侵犯、碾压、折磨。 如今——终于轮到她了。 轮到她来掌控这个总是漫不经心就将她击得一败涂地的男人。 仡濮臣再难以同她对视下去,几乎有些逃避地躲开她的视线。同一时间,梦境坍塌,一切都破碎成银白色碎片,如同万千银蝶扑扇着远去。 “昭昭你醒了?” 谢嗣音意识恢复的瞬间,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整个人靠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几乎被一股雪松和冷杉的清澈木香包围。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头顶的陆澄朝,刚刚翘起的唇角拉直:“澄朝?” 陆澄朝好看的眉头微微拧着,一脸担忧的看着她:“昭昭可觉得哪里不对劲?” 温热的呼吸连同清冽的冷香扑鼻而来,谢嗣音有些不自然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捋了捋耳旁的鬓发垂着头道:“抱歉,澄朝。我是睡着了吗?” 陆澄朝看到她这个拉开距离的动作,眸色微深,声音仍旧温和:“昭昭最近经常这样睡过去吗?” 谢嗣音抿抿唇,摇头:“并没有,可能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陆澄朝目光微凝,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追逐了谢嗣音这么多年,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刚刚,她是在逃避这个话题。可......有什么是她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呢? 想到这里,陆澄朝脑海中接连闪现几个片段,清浅的琥珀色眸子渐渐沉了下来,似乎有什么正在脱离正轨。 马车内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谢嗣音也可能意识到自己前面声音的冷淡,轻咳一声,正要说话,突然陆澄朝的脸色一变,从马车的侧壁上取出一柄薄剑,剑光如雪,冰凉沁人。 谢嗣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车外一声急促的马嘶声,马车骤然停下。她整个人随着惯性向前跌去,陆澄朝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的身形稳住。 第30章 与此同时,车外的听风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英国公府的马车?!” 谢嗣音抿了抿唇,手下迅速地掀开车帘。只见马车停在官道中央,两侧都是华盖盘郁的青槐,车前围了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个个持刀带剑,显然来者不善。 为首的黑衣人见了马车中露出来的两个人,眼睛一亮,直接拔刀对向马车,率先发起攻击。 听风见这些人连话都不说就动手,再没有往常嬉皮笑脸的神色,跟着干脆利落地从车底抽出一把长刀,迎了上去。 紧接着,“砰”一声,一道通信烟花在众人头顶响起。 黑衣人一愣,下意识仰头看去。就在这个瞬间,一叠的暗器从林中飞出,接连命中十数人。随即,林中跳出五名暗卫,手起刀落又砍掉六七个黑衣人。 为首那人险险躲了过去,长刀朝着马车的方向劈来,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速战速决!” 王府和国公府豢养暗卫有数额限制,都不会太多。一般王府额定规格是20人,郡王府15人,国公府10人。当然,这也只是明面上的规定。搁到实际,各家都有各家的数字。 谢嗣音作为宣王府郡主,身边一直被宣王塞了十个暗卫。此次她偷跑出来,当值的五个暗卫都跟了出来。而陆澄朝却似乎从来没有带暗卫的习惯,身边惯常跟着的也只有一个听风。 听风和暗卫们再是能以一当十,也抵不住这些人的凶猛攻击。 更何况,这些人早有准备,兵刃上都似乎抹了剧毒。 不过顷刻时间,已经有两名暗卫先后倒下。 “世子,带郡主走!”又一名暗卫嘶吼出声,一剑横扫了四五个黑衣人,但转眼就被身后黑衣人捅了一刀。 谢嗣音看得目中充血,头痛欲裂。这样熟悉的一幕,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没有留给谢嗣音再多想的时间,陆澄朝直接揽起她的腰肢,足尖一点,带着人从马车中朝林中躲去。 谢嗣音紧紧抱住陆澄朝的腰,浑身冰凉,唇齿发颤:“那些人为什么追杀我们?” 陆澄朝沉着一张脸没有吭声。 谢嗣音闭了闭眼,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血腥的画面,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今我们去哪里?” 身后风声鹤唳,似乎已经有人追了上来。 陆澄朝脚下不停,声音温和沉稳:“西山大营。” “我父王?”刚说完,谢嗣音就反应过来了,声音微颤的分析,“这些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城外劫杀你我,那么必然抱着一击必中的想法,回城的路上怕是埋伏重重。唯一的办法——只有到我父王管辖的西山大营。” “嗯。”陆澄朝应了一声,径自带着人朝西南方向奔去。 一路上,陆澄朝不敢带着人走大路,只隐在密林之中快速行进。 走到一半的时候,谢嗣音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喊住陆澄朝:“澄朝,等等。” 陆澄朝停下脚步,偏头看她:“怎么了?” 因着此刻阳光已然西斜,天空呈现出蓝紫色的渐变。谢嗣音紧抿着唇,神色犹疑地瞧着西南方向:“这些人准备如此充分,难道会忘记我父王的西山大营?” 陆澄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昭昭怀疑西山大营也有埋伏?” 事情发生的太快,谢嗣音头脑还有些混乱,她只是觉得这些人既然将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应该不可能会放过如此明显的破绽。除非,他们就等着她去自投罗网。 谢嗣音咽了咽口水,继续将自己想到的说出来:“这几天父王一直在宫中同皇伯父议事,不在西山大营。虽然我不知道那里如今掌事的是谁,但......必然是父王信任的人。” “可父王信任的人,我......却信不过。” “对不起,澄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事关你我生死,我不能想到了却不说出来。” 陆澄朝低头认真看着她,琥珀色眸子在林下阴影中显出亮光,嗓音温和:“昭昭想得很周到。” 得到了陆澄朝的认同,谢嗣音深深松了一口气,继续道:“那我们怎么办?” 陆澄朝抿了抿唇,目光看向京城的方向:“你手下的暗卫放了通讯烟花,如今救援的人应该快到了,那些黑衣人怕是比我们还着急。只要我们躲过这段时间,就能安全了。” 谢嗣音点头:“可问题是,我们该如何避过去呢?” 陆澄朝回过头来,目光笔直的看向谢嗣音,女人被她看得心下一慌:“澄朝?” 陆澄朝翘了一下唇角,眸中带着温和的安抚意味:“昭昭别怕。”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澄朝出手了,温凉如玉的手指直接点上谢嗣音的穴位。 谢嗣音登时睁大了眼睛。 陆澄朝没有解释,抱着谢嗣音足尖一点,跃上最是枝繁叶茂的一枝树梢,将人稳稳地放到上面。 谢嗣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眼眶瞬间涌出泪水。 陆澄朝手指轻轻擦过她脸庞的泪珠,动作温柔和缓,不逾矩也不带任何侵犯之意:“别哭,昭昭。我会没事的,我答应你。” 第18章 来人 陆澄朝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谢嗣音的穴位也已经解开了。但她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枝叶某一点,心神恍惚。 在一炷香之前,林间隐隐有打斗声传来,但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第31章 她不知道陆澄朝是解决了那些人,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抹了把眼泪,让自己再冷静一些。 这些人虽然捂得严实,但是为首之人说话的口音,却将他们的来处暴露无疑。 是苗疆人。 前年含元殿夜宴的时候,她曾见过苗疆酋长。说话口音完全不同于汴京雅言,一听就能听得出来。 去年六月底,南诏联合苗人起兵反雍,攻占苗州。七月初,她的父王调十万大军分五路进发,历时133天攻破玉龙屯,平定苗州,南诏再次称臣。 为更好的绥抚,皇伯父设置了苗州安抚制置使。按理来说,如今的苗州已然全面进入朝廷管辖。可如今,这些大批苗疆人不仅改头换面进入京城,似乎还想......再度起事。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埋伏她和澄朝呢? 英国公府因着太后的原因,向来鲜少参与政事,更不可能与苗疆挂钩。 如此来看的话,结果很显然——这些人是来追她的。 想到这里,谢嗣音闭了闭眼,澄朝怕是也早就想到了吧。 眼泪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下落,谢嗣音胡乱地擦了擦,这会儿还远远不到哭泣的时候。 可若是来抓她,她又有什么值得这些人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甚至不惜暴露在京中所有的布置? 最重要的是,她今天出门坐的是英国公府的马车,一直到大兴恩寺都没有露头。 除非,在她出门的那一刻,就被人盯上了。再或者——是大兴恩寺的和尚与之勾结。 无论是在宣王府附近盯梢却不被发现,还是不动声色间笼络皇家寺院的僧人,这都不是一般苗人能做到的。背后定然有更加位高权重之人指挥安排。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她必须回去,安全无虞地回去。 无论这些人抓她有什么目的,她都不能让他们得逞。 想到这里,谢嗣音正要挪一下身子,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她的呼吸骤然一停,双手紧紧抓住衣摆,不敢再往下看。 她忘记了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想暴露自己,那么就不要用眼睛去看。因为当你凝视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就会瞬间感知到,尤其对于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杀手。 “那我怎么办?” “闭上眼睛等我。” 含笑的说话声和纷迭的画面一齐冲向谢嗣音大脑,她咬紧下唇,用力让自己清醒下来。 一句她完全不应该听懂的粗嘎方言传来:“老大,还没找到怎么办?” 黑衣人老大正来回梭巡着寻找,听到这话,扭头一巴掌拍了过去,骂道:“在这里说雅言,还没记住吗?” 那人捂着脑袋,低声道:“记住了!” 又一道男声传来,带着些微的焦急:“老大,宣王爷应该快来了,我们要不撤吧?” 老大咬着牙骂道:“只差这么一点儿了!这次之后,怕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那人继续劝道:“机会是难得,可是只要我们人还在就总能找到机会。若是这回真的被宣王爷抓到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大尤不甘心地唾了一口,跟着狠戾的目光再次朝着四周扫了一圈,谢嗣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几乎被这个人扫过,心脏都提到了脑袋上方。 终于,那个人开口了:“我们走。” 短短几个呼吸,谢嗣音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等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她才重新大口呼吸,慢慢平复因恐惧而激烈跳动的心脏。 可没有几秒钟的时间,那道狠戾的声音又出现了:“你果然在这里!” 谢嗣音浑身僵住了一般,一股寒流自脊背冲上头顶,全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一动不敢动,担心那人只是在诈她。直到凝在身上的视线沉重得难以呼吸,她才慢半响地咽了下口水。 “郡主是自己下来,还是要在下帮忙呢?”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笑意,似乎已经将她当作无法再逃脱的猎物。 等真的到了这一刻,谢嗣音反而冷静下来了。她深吸一口,目光缓缓对上下方的数个男人。 “陆世子呢?” 为首的壮硕男人愣了一下,跟着冲着旁边人笑道:“郡主不愧是郡主,走到哪里都能让人为你不惜性命、赴汤蹈火。” 谢嗣音心下咯噔一声,这句话太奇怪了。但是陆澄朝的现状由不得她再深想下去,犹不可置信道:“你们杀了他?” 男人冷笑一声,没有吭声。 谢嗣音心中的哀恸和怒火几乎一下子冲上头顶,怒道:“你们苗人是真的想尽数灭族吗?” 男人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峻起来,声音阴鸷:“郡主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谢嗣音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头的悲愤平复下去。若是澄朝真的遇难,她必须坚持到父王的人到来。想到这里,她掐紧了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起来:“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只是你们漏出的破绽太多了。” 底下几个人瞠目结舌,互相对视一眼,那老大冷笑一声:“既然郡主都知道了,那就跟我们下来走一趟吧。” 谢嗣音手指微蜷,目光安静的看着底下一行人幽幽道:“我下不去了,你们上来带我一程吧。” 底下众人登时不吭声了。一个个的被她这自上而下的幽幽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最右边的瘦高汉子朝着领头老大低声道:“老大,会不会还有诈?” 第32章 老大瞧了半响,冷笑一声:“郡主的空城计倒也有几分模样了。” 谢嗣音听完这话朝着他微微笑了下,垂在树梢之下的一只脚轻轻晃起,姿态闲适自在,似乎成竹在胸、无畏无惧:“多谢夸奖。” 一时之间,底下众人竟无人动作了。 良久,领头老大暗唾了一口,一点脚尖,五指成爪飞身朝着谢嗣音抓来:“装神弄鬼!” 风声紧促,眨眼就到。谢嗣音仍旧勾着笑,一动不动。 黑衣老大的眼中浮起激动之色,眼看就要碰到谢嗣音胸前衣领,一道极快的红色从密林深处飞来,正中男人太阳穴。 男人在半空中顿了一瞬,紧跟着重重摔了下去,扬起大片尘土。 众人一愣,纷纷背靠在一起,冷声道:“谁?!” 没有人说话。 整个空间都变得紧绷而焦灼起来。 “一起上!”话音落下的瞬间,剩下的数人同时出手抓向谢嗣音。 谢嗣音瞳孔一缩,紧紧攥着衣角,不让自己露出一点儿破绽。虽然不知道刚刚是谁出的手,但她知道——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同一时间,谢嗣音还没反应过来,所有人一齐被击落在地,再没声息。 谢嗣音心下狂跳,目光迅速扫向四周,低哑着嗓子出声:“是谁?” 然而,密林深处仍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谢嗣音抿了抿唇,轻喊了一声:“父王?” 喊完之后,她就觉得不对了。若是父王,定然已经现身了。 “澄朝?” 应该也不对!若是澄朝回来,定然不会同她玩躲猫猫的游戏。 可这句话说完之后,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着清脆的银铃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谢嗣音心下一动,凝眸看过去——竟是三日前在御街之上见过的那个少年。今日他仍旧一身靛青色窄袖袍衫,头上罩着黑色幂篱,身上大大小小的素银装饰在林风中叮当作响。 少年停在离她的树梢不近不远的位置,微微仰着头看她。倏然又一阵长风吹过,撇开少年面前的黑色幂篱,漏出他干粉色的嘴唇,干净而饱满。 不过一晃而过,少年重新低下头,压了压幂篱的位置。 “是你救了我?”谢嗣音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声音听起来也干巴巴的。 少年低低应了一声,清澈干净的嗓音如流水淙淙穿过林间风霜进入耳际:“这里除了你我,还剩下别人吗?” 谢嗣音:...... “多谢,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能怪她多疑——此时此地,再加上这个少年的一身装饰,她实在不能不多想。 少年转了转手中短笛,声音中带了些许的意味不明:“郡主不也在这里吗?” 谢嗣音被他这话一噎,呐呐道:“我在这里看风景不行吗?” 少年点点头,目光闲散地转了一圈:“郡主好兴致。” 谢嗣音:...... 不理会这个人的阴阳怪气,谢嗣音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噙着笑意道:“我也在这里看风景,不行吗?” 谢嗣音:...... “那你看吧。” 少年摇摇头,语气煞有介事道:“不看了,死了这一波人,后面的人就要过来了。” 谢嗣音心下一紧,明白他的意思。那群黑衣人的数量不少,少了这几个人,怕是很快就能找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了。 眼看着少年轻飘飘的就要走了,谢嗣音急忙出声道:“等等。” 少年仍旧自顾自的朝前走,背对着谢嗣音轻飘飘道:“不打扰郡主雅兴了,在下先行告辞。” 谢嗣音咬牙:“喂!” 少年步子停都没停,劲瘦的背影都透出几分愉悦。 谢嗣音气得脱口而出道:“仡濮臣!” 少年慢慢停下,再慢慢转过身,一字一顿道:“郡主在喊谁?” 第19章 蔫坏 一阵风吹过,林间叶子哗哗作响。又一阵风吹过,叶子继续响个不停。 这一阵阵的清晰响动,倒替谢嗣音将二人中间短暂的沉默尴尬掩盖了过去。她也不知道刚刚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明明那个人......怎么也不可能真的照见现实中来。 除非那个人——真的不是人。 谢嗣音小心地看了眼少年地上的影子,心下松了口气:还好,是个人。 少年却不饶过她,又问了她一遍:“郡主在喊谁?” 这危险重复的语气,一下子又让谢嗣音想到了不该想的画面,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她屏着呼吸,声音都放轻了很多:“仡濮臣?” 少年清悦的笑声从喉咙里慢慢滚出来,饶有兴趣的问她:“这是何人?” 谢嗣音一手攥着掌心,一手扶着树干,抿着唇看他,似乎在探究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 少年大大方方任她打量,倏而偏头看了眼东北方向,好心提醒树上的郡主:“有人要来了。” 谢嗣音立马醒过神来,如今最重要的不是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仡濮臣,而是她能否活着离开这片林子。 眼瞅着少年转身就要走,谢嗣音连忙出声道:“等等——” 这棵树足足有数十米的高度,如今她卡在树梢中间,若没有人帮助,她根本没有办法下去。 第33章 少年施施然的问她:“那群黑衣人就要追来了,在下急着逃命,郡主还有什么事吗?” 谢嗣音咬咬牙,放低姿态朝他道:“我......我下不去了,你能带我下去吗?” 少年听见这话,朝着谢嗣音这边走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两眼道:“抱歉得很,在下上不去。不过......”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中都是恶劣笑意,“若是郡主跳下来,我倒是可以接住郡主。” 谢嗣音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跳下去?” 少年点点头,目光穿过黑色幂篱落到谢嗣音身上:“郡主只有三个数的考虑时间。” 说完直接给她进入倒计时:“3——” “2——” 没等少年说出最后一个数字,谢嗣音闭上眼睛直接跳下来。 从高度落下的风声呼呼作响,她的心脏砰砰砰地几乎要跳出胸膛。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撞向地面的那一刻,一双紧实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了她。紧跟着,一股馥郁醇厚又充满诱惑的花香将她牢牢包裹起来,安全又密不透风。 少年在接住她的瞬间,直接飞身朝着林外奔去。 耳边的风声呼啸,谢嗣音窝在少年怀里慢慢睁开眼睛,隐隐看到少年光洁如玉的下巴。 这个声音、这个味道...... 她心思一动,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老实地动了动,想要去掀少年的黑色幂篱。 少年脚下不停,声音从幂篱之后清晰地传了出来:“郡主,有时候好奇心过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嗣音身子一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讪讪笑道:“是吗?还好我的好奇心不重。” 少年轻笑一声,带着人继续朝南奔去。此时的谢嗣音并不知道,两人走后没多久,一道月白色身影从林子深处跃出。他看到一地的尸体先是一惊,猛地抬头,树梢之上果然已经没有谢嗣音的身影了。 “昭昭!” 男人一向温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拳打到树干上,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将手里的人又紧了紧。 一直到日落西斜,谢嗣音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瞧了瞧周围越发陌生的一切,有些犹豫的对少年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少年漫不经心道:“回家啊。” 谢嗣音心下多了几分不安,重复了一遍:“回家?” 说完之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几乎不敢置信道:“回家?!!” 少年点点头,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反问的笑意:“不然去哪里呢?” 谢嗣音使劲拍打他胸口,怒声道:“放我下去!” 少年脚下不停,将谢嗣音在怀里一颠,引得女人一声惊呼,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不敢再动。见她老实了,少年方才紧了紧握着她腰间的手,愉悦的笑出声:“不放!” 谢嗣音被他这一连串不要脸的操作给气了个仰倒,怒道:“你知不知道劫持皇家郡主是什么罪名?” 少年脚尖点过溪上青草,如山中仙人在余晖中一晃而过,惊起一片晚归樵夫的呼声。 与此同时,是他清冽干脆的声音传入耳际:“不知道。”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使劲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轻则凌迟、车裂、腰斩,重则九族诛灭!” 少年反应堪称平淡的“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就诛九族吧。” 谢嗣音:...... 她觉得自己真是刚出了狼窝,又掉进虎穴——时运不济! 谢嗣音闭了闭眼,决定实施怀柔政策,软了语气道:“刚刚你也见到了,那些人——都是苗人。我瞧着你应当也是苗人吧,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说,只是一部分苗疆余孽作乱;往大了说,就是整个苗疆仍旧心存不轨,准备再度反叛。” “若是我再消失不见的话,那么整个苗疆怕是真的要再起战火了。” 少年终于停在一处攒尖顶亭子上,目光下垂,缓缓落在谢嗣音的脸上。就在谢嗣音以为自己说服她了,少年勾了勾唇,冷漠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他口中吐出:“那与我何干?” 谢嗣音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你......” 少年不咸不淡的睨了她一眼:“郡主如此担忧别人,不如先担忧一下自己?” 谢嗣音身子一僵,咬紧了下唇:“我?你......你想做什么?” 是她大意了,以为这个人救了她,就会是一个好人。想想也是,他对那些苗人下手都毫不留情,如何会对她心软。可她也不知怎么的,竟会下意识的如此相信他。甚至......甚至到现在为止,都不觉得他会真的将她怎样。 少年的目光在她脸上反复流连之后,噗嗤笑出声来:“郡主,你在害怕什么?” 这这这轻佻的语气! 谢嗣音狠狠瞪着他,一时不知是气是羞。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声响亮的咕噜声打破寂静。 谢嗣音刚刚积攒起来的愤怒就跟跑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了下去。 少年乐了:“郡主这是只忙着赏风景了,还没吃饭?” 谢嗣音气狠狠地又瞪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最后选择——硬气的不说话。 少年隔着黑色幂篱看她,声音浸着笑意:“郡主饿了吗?” 谢嗣音偏过头去,冷着脸道:“不饿。”话音刚刚落下,她的肚子就咕噜噜来了一声更长的嘶鸣。 第34章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郡主,你的身体可远远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这句话似乎带了些含糊不清的意味,还没等谢嗣音分辨明白,少年已经重新抱着她飞身朝着集市奔去。 大雍不设宵禁,便是三更天仍有店铺开门。 莲城是距离最近的一座城池,二人到达城门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少年一路抱着谢嗣音进了城,找了个酒楼包间,才将人放下。 谢嗣音瞧见城门口的守卫本来还想喊人,但是少年走动间却淡淡道:“郡主若是想喊人也无所谓,只是到时候,郡主定会没事,但喊过来的那些人就不一定了。” 谢嗣音一下子闭上了嘴。 可她还是气不过,吃了两口饭,就啪地一声撂下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进食进得缓慢优雅,听见谢嗣音这话,不痛不痒的笑了声:“自然是和郡主一起回家。”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站起身立到窗口去吹夜风。 莲城因为距离汴京不远,商业十分繁荣。即使在这深夜时分,街道外仍旧灯火通明,商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引得归家的孩童频频流连。 夜风清凉如水,带着舒缓的凉意将谢嗣音激荡的情绪慢慢平复下去。 如今,澄朝生死不明,她也陷入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手中。为今之计,她必须尽快探出这个人的目的,然后设法逃离回京。 幸好——她手中还有一件东西。 只要能在莲城滞留一天,她就能找到机会。 想到这里,谢嗣音重新回到饭桌前,拾起筷子继续进食。 少年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又有了计较,轻笑一声,问她:“郡主想出对付我的办法了吗?” 谢嗣音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否认道:“你想多了。” 少年已经吃好了,撑起下巴给她支招:“其实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谢嗣音眨眨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操作。 少年继续诱惑道:“郡主想知道吗?” 谢嗣音:......敌方主动告知的弱点,能是弱点?! 她果断拒绝:“不想。” 少年笑得如同偷了腥的猫,声音轻快愉悦:“可我却想告诉郡主呢。” 谢嗣音:“不用。” 少年不管她,继续笑吟吟道:“苗疆之人最听夫人的话了,便是——” “让我去死,我也甘愿。” 第20章 危险 谢嗣音被他这火辣辣的目光和赤裸裸的言外之意给噎得不轻,默了半响,干巴巴道:“那你可真是听话。” 少年笑了:“听自己夫人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谢嗣音呵呵一声,不想再理会这个有大病的少年。 她放过这个人,少年却不想放过她,继续缠着她问道:“这个办法,郡主要试试吗?” 谢嗣音敬谢不敏:“不必。” 少年十分遗憾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啊。” 谢嗣音搁下筷子,试图透过黑色幂篱看看对面少年的脸皮是有多厚,可惜一点儿也看不清楚。她不禁有一些疑惑的问道:“你吃饭带着它,难道睡觉也要戴着这个东西吗?” 少年清脆的笑声从幂篱之后传了出来:“郡主想瞧我的模样?” 谢嗣音心中一动,面上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道:“你既然带着幂篱那自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又怎么会轻易让我瞧见。” 少年说得恭敬,可声音里却满是戏谑和作弄,一点儿也听不出恭敬的意思:“若是别人,自然瞧不得;但若是郡主——当然可以例外。” 谢嗣音:谢谢,她突然不想当这个例外了。 少年瞧着她这一言难尽的表情,笑得更欢了,身子往后靠了靠,双手搭在玫瑰椅的两侧:“不过,只有两类人见过我的模样。” 谢嗣音:......她不想知道了,不要再给她讲了。 少年慢条斯理的继续道:“一类,是死人;还有一个人......”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下,歪着头去瞧谢嗣音,“郡主猜猜是谁?” 谢嗣音:......她不猜了。 谢嗣音直接起身,木着脸往外走:“我吃好了,走吧。” 少年幽幽叹口气,跟着起身道:“郡主真的不猜吗?其实很好猜的。” 谢嗣音理都不理身后聒噪的少年,下了酒楼,一路朝着街市的人潮挤,可没等她混进去,就被身后的少年不着痕迹地抓到手腕,带着警示的笑意提醒道:“郡主可要小心些。” 说话间,他居然用拇指偷偷摩挲她的腕子,又酥又痒。 谢嗣音身子一颤,猛地甩开他:“放手。” 少年遗憾地松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直到客栈,谢嗣音觉得自己再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了,朝着店小二重复道:“我说两间房!” 客栈的店小二看看谢嗣音,又瞧瞧她身后的少年,擦着额头冷汗干笑一声:“夫人,真的只剩下一间房了。” 谢嗣音气得手指发颤,转身指着刚刚上楼的两个人:“你刚刚对那两个人就是这么说的。” 那两个人脚下一崴,差点儿没摔在楼梯口,却在关键时刻彼此扶住,然后就这么手拉手、眼对眼,一起进了屋,关了门。 店小二撤回看过去的视线,求饶似的朝谢嗣音道:“夫人,这回是真的啊。” 谢嗣音闭了闭眼,咬牙点头:“好,一间就一间。”说着,指着身后的少年,“这个人,我不认识。” 第35章 “只有我一个人,一间房。可以吗?” 店小二将目光小心的看向少年,似乎在征求他的意思。 谢嗣音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店小二:“你看他做什么?”说完,转身瞪向少年,漂亮潋滟的一双凤眸几乎喷出火来:“你做了什么?” 少年无辜地摊摊手,声音里都是一副被冤枉的可怜样:“夫人,我可什么都没做。” 谢嗣音气得咬牙,一字一顿道:“谁是你的夫人?” 少年点头,好脾气的给她顺毛:“夫人说不是,就不是。” 谢嗣音恶狠狠地瞪向店小二:“房间在哪?” 这一回,店小二没有再看少年,干脆利落的道:“天字一号房,二楼往左最里面的那间就是。” 谢嗣音转身就走,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嘎吱作响。 少年瞧了两眼,收回腕间嘶嘶作响威胁人的小红蛇,扔出一锭银子,声音愉悦:“喊得不错。” 谢嗣音快速上了二楼,找到房间后直接把门一关,并从里面上了锁。在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刚刚表现出来的焦躁情绪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沉静起来,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房间装饰。 一张床榻,一个八仙桌、四个圈椅,整个房间干净简单。 谢嗣音抿抿唇,径自朝着床榻走去,用力撕下一截雪白的纱幔。紧跟着,她用力咬破自己的指尖,一阵刺痛传来,但她眉头皱都没有皱一下,冷静地将鲜血滴在上面,然后慢慢勾勒出一个奇怪的图形。 “噔噔”的脚步声传来,谢嗣音微微蹙眉,加快手中速度。 少年停到门口,好笑的敲了敲门:“夫人真的不开门吗?” 谢嗣音画完最后一笔,起身把窗户支开,小心翼翼地将那截带有奇怪图形的雪白布料夹在窗边,随后又严实地关上。 等一切动作做完之后,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外面的人还在敲门,这一回,慢条斯理的声音中却带了一丝危险意味:“夫人,你是不是又在做危险的事情了?”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坐在桌前椅子上,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常:“你在胡说什么,你再去找一间房吧。” 少年停在原地,低低笑出了声,声音清澈好听,却听得谢嗣音忍不住心头发毛。 谢嗣音下意识攥紧了手心,声音带了些微的颤意:“你笑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抬步离开,与此同时,干净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谢嗣音的耳朵:“夫人可不要被我抓到什么,不然......是会有惩罚的哦。” 谢嗣音心下一沉,坐在原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咬了咬牙,猛地转身去打开窗子。 可就在窗子打开的一瞬间,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窗沿,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刚刚绘完的雪白布料。 瞧见谢嗣音,少年翻身直接跃进屋内。隔着黑色幂篱,谢嗣音看不到少年的表情,但无疑——少年周围的气息危险极了。她下意识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屋子中间的桌沿上,才停下脚步:“你做什么?” 少年一句话不说,捏着手中的布料用力,便寸寸成灰。雪白的细末从他的指缝间飘落,洒了一地,如同月下淌过的银河带。紧跟着,少年一步步踩过这些微尘,朝谢嗣音走来。 谢嗣音心下慌得不行,这回是真的慌了。她刚刚放出消息,那些人怕是根本来不及看到什么。倘若这个人真的要对她做些什么,她什么也阻止不了。 可谁知少年走到她面前,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以不容置疑的力度将她的右手从她身后拿了出来。 谢嗣音的手指十分漂亮,细长如青葱、柔腻如玉石,仿佛经过大自然精心雕刻一般。可如今食指却有一块儿明显的伤痕,那是被人用力咬破之后,在粗糙的布料上反复摩擦弄出来的痕迹,生生破坏了原本的完美。 少年低叹一声,语气里都是化不开的缱绻:“郡主,这么漂亮的手,你怎么舍得伤了它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年低下头去,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向他的神灵叩首,撇开黑色幂篱重重吻上了谢嗣音的指尖。 少年嘴唇偏凉,碰到她的一瞬间,谢嗣音下意识想撤手退后,却被少年死死攥着手腕根本动弹不得。 “放开我!”谢嗣音颤着声音道。 少年充耳不闻,慢慢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吮吸,似乎带着无尽的耐心,搅弄起一片黏腻的吮咂声。 明明只是......只是这样,谢嗣音却觉得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快感袭来,从指尖直接冲到大脑皮层,激得她后脊都忍不住直打哆嗦。 “别......”谢嗣音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又轻轻咬住唇,不再吭声。 少年听到她这声似沙似哑的音调,如同受到鼓励一般,继续搅动风雨。 黑的纱,白的指,红的唇。 色彩冲击太强烈,谢嗣音眼中都起了晨雾,甚至有些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等少年终于起身,谢嗣音才发觉自己四肢百骸都软了,全身力气都放诸在了身后的桌面上。 少年低低笑出声,声音里都是已然餍足的愉悦:“郡主,喜欢吗?” 谢嗣音张了张口,哑着嗓子道:“滚出去。” 少年得了便宜,十分知趣的退后一步道:“是。” 就在少年退出去的一瞬间,谢嗣音迅速出手去掀少年的黑色幂篱。少年轻笑一声,反手攥住谢嗣音的胳膊,跟着将人双手一缚,压在桌面上:“郡主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 第36章 谢嗣音抿紧了唇,她当然记得——只有两类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一类是死人,还有一个人。 少年继续压低身子,凑到谢嗣音耳边低声道:“郡主是想当那一个人吗?” 谢嗣音被她禁锢得严实,外强中干道:“我不想,你放开!” 少年温热的呼吸透过黑色幂篱喷在谢嗣音耳后,让她又感觉到一股熟悉又难耐的潮意涌起,忍不住提了声音怒道:“仡濮臣,你给我走开!” 少年停顿了一下,跟着慢慢笑出声,声音危险到了极致:“郡主,不要在我面前喊别的男人。” 第21章 仇人 晚风吹得檐下灯笼吱呦作响,昏黄的光影跟着摇摇晃晃,在一室雪白的墙面上荡起一片涟漪。 谢嗣音看向他的目光从愤怒笃定、到惊讶错愕、再到自我怀疑,不过三四秒的时间。 室内没有点灯,只靠着外头微弱的灯光映照个大概。因此,即便二人贴得极近,谢嗣音能看到的也只是个大致轮廓,却看不真切那一张脸。 但是,幂篱之后那双眼睛带来的压迫感,却让她下意识错了错目光。 少年缓缓开口,慢条斯理中带着浓烈又沙哑的危险腔调:“郡主以为我是谁?” 谢嗣音一时之间答不出来,本能的后仰,试图拉开与这个人的距离。 少年却不放过她,身子往下压了压,出口的尾音上翘,语气瘆人:“仡濮臣?” 听着这样的声音喊仡濮臣三个字,谢嗣音觉得自己大脑都有些错乱了,傻傻愣愣的瞧着可怜极了。 少年轻笑一声,声音带了些调侃意味:“这已经不是郡主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了,他......是郡主的什么人呢?” 谢嗣音回过神来,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盯着少年一字一顿道:“仇人,恨不得剥皮抽筋的仇人。” 少年的动作瞧起来没有什么破绽,声音也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不知这人是如何得罪了郡主?可否需要在下帮忙?” 听到这话,谢嗣音颇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倍感无力,恨恨地提脚朝着男人大腿踹去:“不需要!” 少年笑得开心,脚下也动得利落,一拧一旋,不仅没被谢嗣音踹出去,反而紧紧箍住对方双腿,与之贴得更近了:“郡主这是恼羞成怒了?” 谢嗣音气得浑身发颤,脚尖够不到地面,双手又被缚得紧实,浑身上下没有一个着落:“滚开!” 少年不仅不滚,反而一点一点的往前凑,凑上来的气息滚烫得几乎能将人烧沸:“郡主不若告诉我这个人在哪里,我去替郡主......杀了他。” 谢嗣音挣扎半响无果,闭了闭眼,抬头看向他:“好啊。”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嗣音直接仰头去够少年的黑色幂篱,一口叼住纱布用力向一旁扯去。 眼瞅着黑色幂篱就要被她拉开,少年轻笑一声,整个人顺着她的力度压了下去,那扬起的一角重新落下。 雪白的皮肤一闪而过,谢嗣音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就被滚烫的吐息含住唇瓣。 谢嗣音顿时瞪大了眼睛,张口就要骂他。可红唇刚一张开,就被少年乘虚而入,连带着黑色幂篱一起落入她的口中。 幂篱由纱罗制成,布料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粗糙的磨砺感。少年就带着这层黑纱肆无忌惮地闯了进去,缠住她的舌头反复吮咬,有些疼还有些酥麻。 渐渐地,这层薄纱在两人口中濡湿得不成样子,吐出去又被收回来,在雪白之上绽放黑色的欲妄。 没有一会儿的功夫,谢嗣音就被他吻得喘不开气,呜呜咽咽的喘息如同海底勾人的妖精。 等到谢嗣音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少年才慢慢退出去。可一等她顺过气来,少年又重新闯了进去,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呜咽吞吃进腹。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嗣音彻底瘫在桌子上。少年才低笑着松开她,沙哑的笑意寸寸磨人骨:“郡主,那个人有我这么会让你快乐吗?” 谢嗣音还喘得不行,红唇微张,胸口起起伏伏,但是眼中的火花却亮得很:“滚!” 少年丝毫不在意她的怒火,反而餍足的继续向下亲了她一口:“郡主,下一次再将我认错了的话,这就是惩罚。” 谢嗣音几乎要疯,朝着他怒道:“既然你说不是,那你将幂篱摘下来!” 少年笑了:“郡主若是愿意做我的夫人,那随时都可以摘下它。” 谢嗣音胸口重重起伏,咬着唇不说话了。 少年又往前凑了凑,温热的吐息湿烫绵密:“郡主,要做吗?” 谢嗣音被这个声音磨得耳朵酥,心头也酥,恨恨的道:“滚开!” 少年尝够了甜头,见好就收地松开手,跟着退后一步,朝谢嗣音乖巧道:“滚开了。” 谢嗣音气狠狠地从桌面上下来,却不想脚下一软,差点儿没摔着。少年眼疾手快地上前握着她的腰肢,滚烫的掌心几乎能直接透过春衫烧到里面的皮肤。 她重重推开他,靠着身后的桌子:“滚出去。” 这一回,少年却不动了,赖在身前道:“如今客栈只剩下这最后一间房,郡主将我赶出去,我住哪里呢?” 谢嗣音才不管这个人住哪里:“爱住哪里住哪里!” 少年叹了口气,语气幽怨委屈:“郡主好狠的心。” 谢嗣音冷冷的看他:“你走不走?” 第37章 少年答得干脆:“不走。” 谢嗣音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好!你不走,我走。” 话一说完,转身就走。可人还没走两步,颈后一麻,整个人软软地落入身后少年的怀里。 少年摘下黑色幂篱,将人打横抱起,稳稳地放在床榻之上。 这一日奔波,女人面色明显憔悴了很多,就连眼下都泛起了青黑之色。 仡濮臣漂亮的桃花眼中难得流出一丝怜惜,抓起谢嗣音的指尖在唇边轻吻,低声呢喃:“除了我,还有谁能护你周全。” 温存片刻,他起身喊店小二送来一些热水,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拭脸面,又担心她睡得不舒服,将人的袄子背心脱掉,只留了一身月白色中衣。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他才用剩下的水随意洗了洗。净过脸之后,仡濮臣眼角下的朱砂痣显得更加鲜艳润泽,似乎还带着勾人的魅惑。 他跟着将袍衫去掉,一并上了床榻,将女人揽在怀里。 相比数月前,谢嗣音瘦了很多,脊背上的蝴蝶骨越发明显。男人叹息一声:“今晚放过你了。” 可不过一会儿,仡濮臣就不安分了,窝在女人的颈窝里磨磨蹭蹭。 谢嗣音一向有熏香的习惯,并且是着大内制香官特意调配的零陵香。香若蘼芜,温暖柔和,常年累月用下来,整个身子都带了股若隐若现的香气。闻得久了,还有一种静心凝神的效果。 可仡濮臣丝毫不觉得静心,甚至心思渐渐浮动了起来。 他睁开眼,将目光放到女人的脸上。因着之前的亲吻,女人的红唇湿润饱满,如同春日里刚摘下的玉樱,诱人贪欢。 他慢慢将拇指抚了上去,并借着巧劲探了进去。 一声嘤咛,谢嗣音似乎觉得不太舒服,试图用舌头将其拱出来。 仡濮臣眼色一深,手中的拇指更加猖狂,带着她的舌尖反复搅弄。 谢嗣音被搅动得气息有些不稳,晃着脑袋就去躲他的手。 仡濮臣低笑一声,慢慢将拇指从她口中取出来,涎液顺着指尖往下滑。他瞧了一眼,眼角的朱砂痣就因为激动变得更加鲜艳了。 他俯下身子,喑哑的声音里带着未满的情丨欲:“娇娇,可以吗?” 话音落下,少年似是等了一会儿,女人呼吸清浅平稳,没有回答。 他勾了勾唇,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呢喃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第22章 月亮 夜色已深,薄雾渐起,天空中笼着的月光变得些许晦暗不明。然而京郊二十里的荒山野林却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连串的火把在夜风中发出噼啪的声响,火光跳跃,几乎连成一片璀璨的火海,将头顶的星光也盖了过去。 而就在这林中空地上却被压了一排黑衣人,个个颈上架刀,眼中尽是不甘与愤恨瞪着身前的男人。 男人仍旧白日里的那一身银白色箭袖服,不过明显蒙了层灰渍和血污。但一向有着洁癖的男人此时却不见丝毫在意,只是倒提着长剑,温温和和地又问了一遍:“不是你们?” 一个黑衣人咬了咬牙骂道:“若真是我们带走了人,又岂会一直滞留在这里,让你们抓了个正着?!” 男人从喉间溢出一丝极轻极淡的轻笑,声音温和:“呵,听起来倒颇有一番道理。”话音落下的瞬间,男人手腕一震,一道凛冽的剑光在半空中划过,那速度几乎快到肉眼难以捕捉,只带起一条细细的红线。 砰地一声,重重的倒地声响起。随即,一股鲜血从黑衣人的咽喉处开始蔓延,染红了整个地面。 男人的目光转向另一个黑衣人,语气仍没什么变化,还颇有几分慢条斯理的温柔:“你知道些什么吗?” 黑衣人心下一惊,瞳孔震颤,嘴唇微微翕动:“我我我我......” 有一个黑衣人吞了吞口水,出声道:“世子爷,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并非真的想同您作对。我们若是说出些东西来,您......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 陆澄朝这回是彻底笑了,一张欺霜赛雪的面容顿时生动起来,不答反道:“说说你知道的。” 黑衣人抿抿唇,继续追问道:“世子可答应放我们一马?” 陆澄朝点点下巴,似乎是答应了下来。 黑衣人一喜,张口就欲说什么,突然间瞳孔放大,七窍缓缓流出黑血。同一时间,所有的黑衣人跟着一齐倒了地。 陆澄朝的脸色沉得可怕,眼神肃杀,浑身上下再没了同谢嗣音在一起时候的温和。 “世子?” 夜已过半,林间风吹动树梢,惊起一片鸮声。 陆澄朝闭了闭眼,一扫浮在面上的温和,声音寒凉入骨:“汴京周围七城十八县,都给我去搜!明日一早,我要听到云安郡主的消息。” 夜色这样深,他的月亮怕是吓坏了。 *** 窗外的风细细吹了进来,带着白色帷幔轻轻摇晃,如同镜湖之上被打捞起的一片月色。而最美的那轮月牙儿如今正酣睡在水中央,浑然不觉危险在慢慢靠近。 蛰伏已久的男人如同脱了牢笼的野兽,终于在安静的夜里亮出爪牙。 他顺着月牙儿雪白脆弱的颈子一路流连至胭脂红扣,隔着层月白色的鲛绡低低啃噬。 被饿惨了的野兽总是掌握不好力度,某一下或许弄痛了睡着的月亮,惊起一声破碎的呼声。 第38章 那头凶兽掀起眼皮观望过去,女人仍旧阖目沉睡,不过雪肤里渐渐透出鲜润的潮红,如温润白瓷之中生了淡淡的红釉。 男人瞧得入了迷,拇指轻轻摩挲她的两颊,动作已经极是轻柔,却似乎仍旧刮了红。 他怔愣片刻,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将头窝在女人颈子里磨蹭了两下,叹道:“娇娇,我不敢。” 睡过去的月亮安然入睡,只有柔和的体香在这一方逼仄空间缓缓蔓延。 仡濮臣气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女人皮肤娇嫩,一下子就留下了清晰的牙印。留下罪证之后,男人眨了眨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重新覆了上去。 就像在白雪之上的落梅,经主人俯身捡起之后,反复碾磨,嫣然生汁。 时间久了,就会有些微的疼痛。 女人微张着唇,低低喊疼。 这微弱的一声呼喊终于唤回了男人所剩不几的良心,他停止了这一方的凶狠蹂躏,然后......十分满意地换到了另一处。 一朵接一朵的红梅在雪地之上绽放,鲜艳亮丽,几乎抢占了男人所有的视线。 仡濮臣觉得他又高估自己的自制力,或者说,在谢嗣音的面前,他就从来没有自制力这一说。 他从女人的雪颈子里抬起头,向上轻轻啃了啃女人的下巴,又慢慢吻上她的红唇,试图勾引出她的回应:“娇娇。” 被强占了太多的呼吸,谢嗣音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如同被搁置在岸上的鱼儿拼命张口擢取空气。 仡濮臣眼中都含上了笑意,乖顺地勾着她渡气。 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吮咂声越来越黏腻,男人目中的欲色也越来越重。 他粗喘着气抬头,目光渐渐下移,落到谢嗣音交伏在腹前的双手。 女人的双手雪白清瘦,手指修长纤细,隐隐显出的青筋宛如淡墨行云,漂亮又优雅。 只是简单的瞧着,仡濮臣就有些意动了。 男人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瞧着谢嗣音的目色渐渐幽深起来,几乎能够将人整个吞噬进去。 可这么瞧了许久,不仅半分作用没有,还多了些饮鸩止渴般的难受。 他慢慢覆了上去,女人的手指微凉,如同夏日里的凉玉沁人心脾。 仡濮臣掩下眼中的墨色,朝着酣睡的女人呢喃喘息:“娇娇,难受。”这副可怜无害的模样,像极了月夜之下闯入仙人床帏的男妖精。 声音缠绵悱恻,荡得谢嗣音在睡梦中都觉得身子酥了下去。 男人似乎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更加得寸进尺起来,进一步上前逼去:“娇娇。” 嘴上叫的轻柔缠绵,可手下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慢,甚至带了些微的狠戾。 谢嗣音的手掌被他带的有些生疼,低低呼出了声音。 仡濮臣顿了一下,偏头瞧她的动静。女人柳眉微蹙,似乎是被什么困扰住了一般,凝着解不开的愁锁。 男人瞧了会儿,没什么反应地重新将头埋在她的脖颈,抓着她的手继续用力,还勾着谢嗣音的耳垂反复吮咬:“娇娇,马上就好了。” 谢嗣音觉得自己似乎又陷入了一场噩梦之中,灰白色的雾气氤氲,四周景色模糊不清,根本瞧不出一丁半点的方向。她有心想喊人,可喉咙却如同被堵住了岩浆一般张不开口。 就在这时,一声野兽的嘶吼从迷雾之后清晰地传来。 谢嗣音转身就跑,可这个声音似乎引发了那野兽的注意,低吼着追了上来。紧跟着,一个腾空飞跃,那野兽就直接跳到了她的身前。 谢嗣音脚步猛地一停,立在原地不敢再动。 那是一只高大壮硕的黑熊,足足有谢嗣音两倍高。厚实的黑色皮毛泛着淡淡光泽,两只黝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谢嗣音,似乎已然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吞了吞口水,心脏跳到了极致,以为下一秒就要被吞吃入腹,结果却被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拱倒在地。 紧接着,那只壮硕的黑熊丝毫没有野兽要进食的觉悟,居然压低了头颅在她小腿磨蹭撒娇。甚至在瞧见谢嗣音瞧他的时候,他也睁着一双湿润又漂亮的大眼睛乖巧地瞅回去。 谢嗣音沉默了片刻,觉得这头熊的脑子可能有点不太够用。 果不其然,不过几息的时间,她就看到这头黑熊将大脑袋凑到她的手下,水汪汪的眼里满是祈求与可怜。 谢嗣音抿了抿唇,抬手摸了上去。她本想象征性的摸两下,却不想那黑熊的毛发顺滑得如同夜空流云。她竟在这一下一下的触摸中,摸上了瘾。 黑熊跟着眯起了眼睛,偶尔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似乎舒服极了。 谢嗣音彻底松了口气,整个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可一个眨眼的功夫,天地颠倒,时空昏暗,手下的黑熊竟然在转瞬之间变成了那个男人。 谢嗣音一愣,身子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 男人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伏低脑袋蹭了下她的手心,声音沙哑委屈:“娇娇连熊都能摸,为什么不摸摸我?” 嘴上说的委屈,可动作却丝毫不见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带着她的手一路从上到下,拨弄涟漪。 直到滚烫之处,谢嗣音瞪大了眼睛骂他:“仡濮臣,你敢!” 话音落下的同时,手上不自觉带了些许的力气。 就这一声,梦里的动作直接延伸到梦外。 第39章 仡濮臣被谢嗣音这么一声似哭似啼的叫喊刺激得一下子没收住,直接咬着她的颈子闷哼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仡濮臣才餍足地吻了吻她的唇角,又起身收拾了一番床榻,给女人擦拭双手。眼瞧着女人被他攥着的手腕子红了一片,他一一亲吻过去,语气抱歉,面色却毫无悔意道:“下次不弄了。” 等一切弄好之后,他才重新揽着女人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谢嗣音醒过来的瞬间,就觉得浑身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右臂格外的发酸。 她抬手看了看,手腕微微有些红,但似乎没有别的不对。 可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只见昨日里还穿着整齐的背心袄子,如今只剩下中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谢嗣音双手几乎有些颤抖地拉开前襟,往里看去,还好——没有什么。正要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发现了新的不对。她的脖颈深处——似乎有一点儿,不对,是很多点的红痕。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头不妙的感觉蹭地就提了上来。她直接起身,赤着脚凑到梳妆台摆放着的铜镜前去瞧。 果然——一连串的红印子印在脖颈之上,鲜艳刺眼。 谢嗣音看着这些红印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色更是忽明忽暗地让人心惊。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推门进来了。 谢嗣音从铜镜中看过去,恨得咬牙。 少年仍旧带着黑色幕篱,手中托着盥洗用具,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慵懒愉悦的气息,瞧见谢嗣音站在铜镜前,笑道:“郡主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谢嗣音冷笑一声,抄起桌面上的妆奁盒就朝着少年砸了过去:“好啊!非常好!” 第23章 掉落 谢嗣音压根儿不敢想昨晚发生了什么,这个狂徒他竟然敢...... 她要杀了他!定然要杀了他! 几乎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她的胸口直冲向太阳穴,涨得眼前一黑。但谢嗣音咬了咬牙,忍着突然袭来的眩晕,抄起手头的东西就一股脑的砸了过去。 仡濮臣反应极快,身影如鬼魅般在房间左右跳跃,手中水盆随着他的移动稳稳地保持平衡,没有溅出半点儿水花。 越是不中,谢嗣音胸口的怒火越是浓烈。等到最后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砸了,谢嗣音连连退后两步,跌坐在梳妆台前。 仡濮臣一愣,将水盆放到桌面,闪身上前扶住谢嗣音:“怎么了?可......” 话没说完,谢嗣音一手扶着男人右臂,另一只手几乎以她生平最快的速度打落了男人幕篱。 仡濮臣眨眨眼,面上只有一瞬的愕然,然后就平静下来了,看着谢嗣音拧眉道:“可是身体不适?” 谢嗣音没有回答,整个人瞧着他这张脸愣住了。 少年容色清秀,虽然比不上梦中那人艳丽绝伦,却如同春日里的柳色青青,干净白皙。最重要的是,他不仅没有眼下那一颗灼人的朱砂痣,也没有梦中那人潋滟生情的桃花眼,而是—— 一双瞧起来清澈又无辜的杏仁眼。 谢嗣音抿抿唇,直接上手去摸男人的脖颈。 她听说江湖上有很多易容之术,面前这张脸未必就是他的真容。 女人手指青葱如玉,摸上去的瞬间,有些凉有些痒。 少年眨眨眼,静静瞧着她的动作,最后还乖觉地将半边脸颊蹭上了谢嗣音的手心。 谢嗣音微微顿了一下,眸光微动,跟着慢慢收回手,朝着少年的脸颊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一声响亮有力,就像一记清脆的鞭响打破刚刚停下来的死静,直接将少年的脸打向一侧。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脸颊迅速浮起鲜明的掌印,睫毛震颤得如同受了委屈的麋鹿。 谢嗣音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嘶——好疼呀!” “哎呦呦呦!这个力道!” “好辣的小娘子!” 因着仡濮臣推门入内的瞬间,谢嗣音就发作起来,房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因此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一个个的交头接耳瞧热闹:“夫妻之间有话好说,小娘子何必这么大的怒气?” “可不呢,瞧瞧这小公子......” 小公子冷冷瞥了眼外头的吃瓜群众,内力一荡,将房门啪的一声关上。 等隔绝了外头所有的视线,他才耷拉着眉眼,冲谢嗣音低低道:“郡主可消气了?” 谢嗣音冷笑一声,再次狠狠甩了一巴掌:“没有。” 这一巴掌更是毫不留情,少年的嘴角都泛起丝丝缕缕的鲜红。 少年腕间的赤红玛瑙色镯子突然动了起来,扬起三角头,朝着谢嗣音嘶嘶作响,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谢嗣音眸光微微一缩:那不是什么玛瑙镯,而是一条活生生的细长红尾蛇。 仡濮臣舔了舔嘴角,捏着红尾蛇的七寸将其甩到一旁,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勾起三分笑意朝谢嗣音道:“郡主莫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 红尾蛇被甩了个七晕八素,默默找了个角落开始装死。 谢嗣音眼瞧着那细长红尾蛇爬远了之后,才重新对上少年的目光,声音冷峭:“自然不会忘。你若是想打回来,我也受着。” 男人被这话一噎,叹了口气:“郡主误会了,我怎么舍得伤了郡主。”说着将脸再一次凑了过去,“郡主若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打两下。” 第40章 谢嗣音瞧着他冷冷地笑了声,毫不留情地再一次甩了过去,却被他瞬间攥住了手腕。 谢嗣音冷眼睨着他:“怎么,反悔了?”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半响,最后无奈道:“郡主若要继续打,能不能换一边打?总是打这一边,脸也是有些疼的。” 谢嗣音抿了抿唇,看着他眸光明明灭灭,出声道:“松手。” 仡濮臣眨眨眼,将人给松开。 谢嗣音收回手,简单地揉了揉手腕,接连打了这个人两巴掌,她的手也有些疼了。 仡濮臣顶着脸上鲜明的巴掌印,低笑一声:“郡主打得手疼了吗?” 谢嗣音垂着眸子,低低嗯了一声。 仡濮臣轻叹一声,就要去替她揉。可他刚刚伸出手,女人手腕向上一提,跟着“啪”地一声,又甩了一巴掌。 位置还是原来的位置。 与之前那两个掌印几乎严丝合缝的重合在一起。 谢嗣音收回手,眼神里如同裹了刀子一般扎过去:“你也配提要求?” 仡濮臣愣了片刻,最后无奈地揉着半边脸,点头:“是,我不配给郡主提要求。” 谢嗣音冷冷瞧他:“滚出去。” 少年干脆的摇头:“郡主正在气头上,我若是滚出去了,郡主拿什么撒气呢?” 谢嗣音直接被气笑了:“合着你还能让我消气?” 仡濮臣干巴巴的瞅着她,声音委屈:“郡主打我这三巴掌不就消气了吗?” 谢嗣音高贵冷艳的睨了他一眼:“你以为三个耳刮子就结束了?” 仡濮臣被这一眼看得心头发痒,仰着头将脸送了上去:“那郡主继续打吧。” 谢嗣音冷眼瞧着他,如深水静潭纹丝不动。 少年眨了眨眼,慢慢抓起她的右手覆到脸上:“郡主如果觉得不解气,就再打一巴掌吧。” 谢嗣音撤回手,目中的碎冰比寒冬还要刺骨:“滚出去!” 仡濮臣知道这回自己真的让她生气了,抿了抿唇,一步一回头的滚了。 没走两步,谢嗣音又出声了:“等等。” 仡濮臣晶亮着眼睛转头,语气欢悦:“怎么了?” 谢嗣音目光点点床底下的红尾蛇:“将你的这个东西拿走。” 仡濮臣瞧着她垂在身侧微颤的指尖,勾了勾唇,将红尾蛇重新缠在手腕。 等人一推开门,门口守着的围观群众轰地一声散开,各自跑回自己房间。 只剩下客栈老板和店小二讷讷地杵在原地。 仡濮臣撩着眼皮瞧了他俩一眼:“做什么?” 老板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灰褐色袍衫,一双精明锐利的吊梢三角眼,上唇左右留着八字胡,说话间髭须一翘一翘的,倒多了几分的喜气。 老板呵呵一笑,瞧了眼仡濮臣脸上清晰的巴掌印,上前一步道:“小公子,可需要冰敷一下?” 仡濮臣对待其他人就没有什么耐心了,缓缓道:“不必,早饭有什么?” 老板笑了,信手拈来一口气道:“云丁包子、安桥烧饼、翡翠烧卖、千层油糕、肉燕油条......” 话没说完,屋里的人出声了,声音清脆冷冽:“滚进来。” 老板话音一停,讪讪地瞧了眼仡濮臣,双手推送着少年往里,自己则带着伙计笑呵呵地往后退。 仡濮臣瞧了他一眼:“等等。”说着,他重新推门进去,只见女人立在床前,两指提着昨日刚换下来的袄子背心,声音莫测:“你今日就让我穿这身吗?” 仡濮臣眨眨眼,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女人的意思。 谢嗣音简单干脆地将衣服扔到地上,跟着一脚踩了上去,语气轻蔑:“我什么时候一件衣服连着穿两天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流光,勾了勾唇,顺着她道:“是我的错,我现在就让人去买。样式可有要求?郡主可以说的仔细一些。” 谢嗣音抿了抿唇,不太对劲。他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应允了,而且还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求? 她沉着眸子瞧他,仡濮臣摊摊手,任她打量。 “没有。” 仡濮臣点点头,退后两步看向还没离开的客栈老板,似笑非笑道:“老板,听到了吗?给郡主取两件衣服来。” 客栈老板僵在了原地,就连那一翘一翘的髭须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屋内谢嗣音瞳孔一缩:他......发现了? 是的。她前面气愤得厉害,砸东西也确实是发泄一时之怒。但是,在扔了一些物件之后,她心思就动了起来。 今日之后,她不知道这个淫贼还会将她带去哪里。 更不知,他还会怎么对她。 所以,她必须尽快的自救。 父王得知消息之后,一定会尽快派人搜索京城附近。普普通通的两个住客不会让人记住,但是大闹了一场并且砸了客栈老板一屋子物件的两个人,定然不会忘记。 纵然,父王的人此时赶不过来,她也能为其留下一条继续追查下去的线索。 但她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样快。 什么云丁包子、安桥烧饼,莲城的经典早点是三丁包子和黄桥烧饼。 而替换掉的那两个字合在一起,正好是云安。 所以,她才在这个男人演了这么一出。 只要她将这个人暂时引开,父王的人就会带她离开、护她周全。 第41章 然后,再无后顾之忧地—— 杀了他。 第24章 全军覆没【三章合一】 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谢嗣音立于榻前,隔着八仙桌同仡濮臣四目相对。彼此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如同无声的交锋, 对峙含蓄而凛冽。 少年脸上始终噙着笑意,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东西。 谢嗣音一身白色中衣随风吹动,眸色沉静,身子柔弱而坚定, 如同不小心坠落世间的仙人, 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荡开, 将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掌柜的“哎呦”一声打破沉静,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屋内, 直接跪在屋子中间:“小人不知道郡主娘娘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郡主娘娘海涵。” 说着自顾自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风一扫,瞧着屋内场景连连道:“这这这如何还能再住人,六儿啊, 赶紧给郡主娘娘换一间房。” 那个叫六儿的店小二门后冒出头来,一叠声的道:“隔壁还有一间上房,还请郡主娘娘移驾。” 谢嗣音被这一叠的郡主娘娘给弄得黑线不止, 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称呼的时候,她低低应了一声, 提步上前:“辛苦, 带路吧。” 店小二似乎没有接待过这样贵的贵客, 一脸兴奋的引着谢嗣音去了隔壁。 房间宽敞明亮, 比之前那一间肉眼可见的精致了很多。掌柜的跟在旁边一边殷勤介绍,什么这个是他的传家宝, 那个是他在京城琳琅阁淘出来的玩意儿,都是他珍品中的珍品。 谢嗣音心不在焉的点头,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父王派来的人?如果是的话,怎么能说出郡主娘娘这样的称呼?可如果不是,他前面又如何会特意说出“云丁包子、安桥烧饼”? 她有心想再试探一下,可瞧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年,抿了抿唇,暂时打住了这个念头。 不管是与不是,她在这里弄出的声响,应该很快就会引起父王注意。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这个少年究竟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吗?除了昨日赶路之外,他竟然毫无顾忌地带她在酒楼、客栈这样人流量巨大的地方停留,并且——还敢让店家给她去取衣服,他......是真的不知道害怕吗?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少年仍旧顶着那被打得通红的一张脸,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周围,似乎感受到谢嗣音的视线,偏头对了过去,勾了勾唇,就像春日里穿花拂柳而过的风流少年。 谢嗣音心下暗呸了一声,她如果真的被他这副外表骗到,那就不是蠢了,是愚上加蠢! 她抿了抿唇,在桌前凳子上坐下:“都出去吧,我休息会儿。”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郡主娘娘且先休息,衣服我让六儿去买。只是不知郡主娘娘要吃些什么?” 谢嗣音摆摆手,随意道:“不要你那什么包子和烧饼,其余的瞧着来。” 掌柜眼中流光一划,嘴上笑意更浓,连连应道:“哎哎好嘞!”说完,直接带着那店小二退了出去,离开之前隐晦地瞧了眼仡濮臣,没有吭声。 谢嗣音单手扶着额头,瞧都没瞧还杵在屋子中间的少年,冷声道:“出去,关门。” 沉默了半响,脚步声响起,紧跟着是吱哟一声关门声。 但谢嗣音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抬头看过去,只见门关上了,人却没出去。 她抿抿唇,朝着少年冷声重复了一遍:“出去。” 少年不仅没有出去,反而迈开步子朝她又走近一步。 谢嗣音猛地站起身来,浑身戒备的瞧着他。 这个人自从问出那句话之后,再没有说一个字。如今却一反常态的逼向她,他他他想干什么? 谢嗣音连退两步,厉声道:“站住!”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郡主害怕什么?” 谢嗣音微仰着头瞧他,声音冷得几乎能渗出雪渣子:“对于一个会趁人之危的人,你说我害怕什么?” 少年怔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被她眼中的嫌恶给刺到了。 他立在原地,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嗣音,直把谢嗣音看得浑身发毛了。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暗哑:“对不起。” 谢嗣音眨眨眼,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人在给自己道歉? 少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谢嗣音抿抿唇,觉得这个人也并非无可救药。更何况,昨天他也确实救了自己。倘若父王的人来了,就不杀他了吧?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定然还要狠狠教训他一番! 刚想到这里,少年又往前凑了一步,继续开口道:“昨晚点了郡主的睡穴,只是希望郡主能好好休息一下。是我自己没忍住,偷偷抱了郡主,亲了郡主,还让郡主发现了......” 谢嗣音刚刚歇下去的怒火重新蹦了上来,两颊都染上胭脂红:“闭嘴!” 她就知道不能饶了他! 少年声音渐渐染上一丝委屈:“郡主。” 谢嗣音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口的情绪,冷然道:“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42章 谢嗣音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厉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滚出去!” 少年瞧着她清瘦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做得这一切都可笑至极,脸上的可怜和委屈之色渐渐消失,立在原地低低笑了起来:“所以,郡主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我了?” 谢嗣音听得脊背一凉,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明明知道自己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先稳住他,再等待父王的人接应。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继续激怒他呢?是她觉得这个人根本不会伤害到她,还是自己真的耿介到难以接受一丁点儿的轻薄? 脑中乱成一团,还没等她想个明白。 身后脚步声响起,紧跟着腰上一紧,少年从背后抱住了她:“郡主。” 一股馥郁浓烈的花香包裹过来,谢嗣音的身体瞬间绷紧:“放肆!” 少年轻笑出声,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颈侧,语气温和缠绵:“郡主总是不容我放肆,可我对郡主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谢嗣音几乎咬碎了牙,猛然转过身来,扬起手就要甩他脸上。 这一回被少年牢牢攥住,叹声道:“郡主打我也消不了气,只会弄疼你的手。” 说完之后,少年目光一错不错地瞅着谢嗣音,头却慢慢低了下去,吮吻她的掌心:“更何况,郡主这么美的手,不应该打人。” 酥麻的痒意从她手心传遍全身,她强忍着心脏的跳动,冷着脸往回抽手:“松开。” 少年攥得严实,薄唇从掌心一路吻到食指,声音慢条斯理:“反正郡主如何也不会原谅我了,我又何必要再听郡主的呢?” 谢嗣音几乎要被他这副情态吓坏了,嘴唇翕动,声音发颤:“我原谅你。” 少年终于松开她的手,眉目含情的看着谢嗣音:“郡主,你在哄我吗?” 谢嗣音摇头,十分识时务道:“没有,是真的。” 少年笑得开心,重新揽住她的腰肢:“便是哄我也没关系,只要郡主一直这么哄我就好。” 谢嗣音身子几乎僵住了。 少年理了理她鬓旁的乱发,将其挽在耳后,露出雪白如玉的耳垂:“郡主现在这么乖,是不是在等人?” 谢嗣音瞳孔震颤,完全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微表情。 然后,她听到他近乎愉悦的声音:“巧了,我也在等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响起敲门声:“郡主娘娘,衣服和早膳都准备好了,您现在要用吗?” 谢嗣音眼神一慌,就要张口阻止,少年却竖起食指落到她的唇前,轻轻发出一声“嘘”音。 “郡主等了这么久的人,不想见了吗?”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脸色有些发白,勉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年轻笑了一声,提声道:“进来吧。” 谢嗣音猛地推开仡濮臣,紧跟着目光转到门口,这次来的一共三人。 客栈掌柜的走在最前头,身后还跟着两个店小二,一人手里捧着个托盘。 三人瞧见屋内场景,俱是一愣,还是掌柜的先反应过来,笑呵呵道:“这位就是郡马爷吧?郡主娘娘和郡马爷尝尝我们莲城的早点怎么样?” 少年丝毫不介意谢嗣音刚刚摆出来的推拒,漫步走上前去,朝着掌柜的笑道:“你走吧,我今天不杀你。” 掌柜的脸色一变,讪讪笑道:“郡马爷真会说笑。” 少年目光转向身后两个人,勾了勾唇:“我从来不开玩笑。” 同一时间,谢嗣音嘶吼出声:“快走!” 可已经晚了。 就在说话间的功夫,少年手腕上的红尾蛇瞬间跃起,直奔左侧那人脖颈。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右侧那人眼下一狠,毫不犹豫地抄起托盘朝仡濮臣的面门一扔,袖中利刃紧随其后。一见屋内生变,门外埋伏着的人一齐冲了进来,无数刀剑纷纷刺向仡濮臣。 谢嗣音下意识退了两步,就在这时,身后一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 一股雪松和冷杉的清澈木香围了上来,声音温柔喟叹:“昭昭。” 谢嗣音瞬间红了眼眶,偏过头去看他:“澄朝。” 陆澄朝轻轻嗯了一声,滑向她脖颈的目光一凝,温柔的眼波里涌出寒冰似的冷意。 谢嗣音敏感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冷意,顺着他的视线想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咬了咬唇,使劲将其推开。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痕。 那个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谢嗣音只觉得嗓子干涩得要命,哑着声音开口:“澄朝,回去之后,我会让母妃去英国公府退婚。” 男人握着她腰间的手一紧,声音却似低落的月下清风一般荡进她心口:“昭昭不要我了吗?” 谢嗣音从未见过陆澄朝如此委屈失落的模样,那一双琥珀色眸子黯然如尘,再不见往日的星辰璀璨。 她连忙道:“不是,只是我......” 只要不是就好。 男人释然一笑,解开身上的石青刻丝披风给她系上,轻声道:“只要昭昭还愿意要我就好。” 第43章 说到这里,他清瘦白皙的手指一一抚过那些痕迹,动作温柔,声音和煦:“其余的,我都不介意。” 谢嗣音微怔,仰头瞧着他。男人一贯从容温雅的脸上覆了一层奔波而来的风霜,眼底更是盛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 她心头一软:“澄朝,其实我......” 话没有说完,陆澄朝眸色一沉,揽着她飞身退出屋内,落到后街之上。 外头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密布。无数官兵举着长刀弓箭,对准了这件小小的客栈。 在他们落定的同时,仡濮臣跟着出来了。少年身上溅了不少鲜血,靛青色的前襟都染成深黑,瞧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冷呵一声,漆黑的眸底郁色沉沉:“过来。” 谢嗣音紧紧抓着陆澄朝的衣袖,错开眸子,看也不看前面的仡濮臣。 陆澄朝愉悦的笑了一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昭昭莫怕,有我在。” “好啊,真是好得很!”少年指间把玩着那根水竹横笛,语气悠然,目光却令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陆澄朝低头吻上她的额心,声音缱绻:“昭昭去后面休息一会儿,这里都交给我,好吗?” 谢嗣音被这一吻烫了一下,微怔之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只道了一句:“你小心。” 陆澄朝似乎恍然未觉她没说出口的话语,只是含笑地看着她转身离开。 仡濮臣半眯着眼,瞧着谢嗣音的背影,面色如常,却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是何等的疯狂暴虐。 等人退到最后,陆澄朝才将目光慢慢凝向仡濮臣,声音似乎比往常更温和了些许:“苗疆人?” 仡濮臣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顿:“杀你之人。” 两人的目光“砰”地撞击在一起,带着凛然的杀气,刺入骨髓。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紧张得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风起了,扬起的一片绿叶刚刚挡住四目相对的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同时出手了。 谢嗣音从未见陆澄朝出剑,她也不懂剑法。一眼瞧过去,只觉得气质温润如云间君子的男人,出手却是杀气凛然,极快、极猛、极狠,转换挪移间招招致人于死地。 她紧了紧掌心,看向另一个人。 少年的功夫,昨天在林子里她就已经见到了。如今,这两个人似乎打了一个旗鼓相当? 并不是——谢嗣音瞧的只是外行。 相对于陆澄朝的迅疾飘逸,仡濮臣的身手更加诡异莫测,招招都是要人性命的杀招。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二人已经交手了十几个来回。 转瞬之间,各自浑身巨震,倒飞出去。 陆澄朝稳稳落定,瞧着对面的少年,清隽的凤眸里都是暗沉的杀意。 刚刚在谢嗣音面前表现的从容大度,在对上这个少年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乌有。从未有过的嫉妒以及刺心的愤怒,搅得他胸口起伏不定。 便是看到了少年脸上鲜明的巴掌印,也没有丝毫好转。 因为昭昭刚刚在犹豫......那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不忍与犹豫。 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她就已经对他青眼相待了吗? 陆澄朝眸色冰冷,重新刺了上去。 不管昭昭对这个少年是什么心思,他都不会允许这个人再活下去。 他守了十一年的凤凰,只能落到他英国公府的梧桐枝上。 另一边,仡濮臣的心情也没有多好。 就算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可当看到谢嗣音真的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时,心口还是如被削了一块儿似的疼得难以呼吸。 明明是她先招惹的他,如今弃他如敝履的还是她。 甚至——转身就又找了一个男人。 呵,还是一个伪装良善温柔的伪君子。 两个男人心下想的虽然不同,但眼神中透出来的光却很一致。 那就是——杀了对方,不再留下一点儿后患。 一道闪电劈过,白芒照亮大地,随即是一声震耳的惊雷,势大立沉。 快下雨了。 就在这时,一道赤红的光芒从仡濮臣腕间闪过,直冲向陆澄朝面门。 男人面色一冷,手中长剑几乎在瞬间调转了方向,砍向蛇头。剑气凛冽,红尾蛇在半空中一卷,以一种几乎难以置信的速度和灵活性躲开这致命一击,然后飞速撤了回去。 仡濮臣冷嗤一声,借着这一错之机,身形一闪,手中横笛刺向男人后心。 “澄朝!”谢嗣音下意识快步上前,惊慌的声音几乎透过阴雾与人群,同时送到两个人耳中。 陆澄朝在男人动作的一瞬间,反手格剑挡住了攻击,跟着一个旋身,以优雅而迅猛的姿态躲开了这致命一击。然后,退回到谢嗣音的身旁,右手持剑,左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柔胰,温声道:“我没事。” 谢嗣音一把将人拽到身后,通红着眼眶看向仡濮臣,声音冷厉到近乎无情:“昨日公子从那些黑衣人手下救出云安,云安感激不尽。但动手的也是你族中之人,恩怨相抵,今日云安会放公子平安离去。但倘若公子再纠缠下去,就别怪云安无情了。” 第44章 仡濮臣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背后是一片漆黑的乌云,映得他的脸色更加阴沉晦暗。 良久,他抬头看了过来,眸中光影明灭,重复道:“恩怨相抵?” 谢嗣音挺直了脊背,双手指痕印入掌心:“是的,恩怨相抵,互不相欠。” 他勾着唇角,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声清脆干净却透着一种格外的悲鸣。 谢嗣音一时有些莫名的不忍再听,转过身面对陆澄朝:“澄朝,我们走吧。” 陆澄朝没有动,低垂着头瞧她,一贯温柔的眸色带上几分莫测神色:“昭昭不想杀他了吗?” 而另一边,仡濮臣止住了笑意,同样冷诮着出声道:“郡主是怕我杀了你。” 谢嗣音:...... 她这简直是哑子上公堂——有口难辨。 谢嗣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重新往后退去:“随便你们吧。” 可她刚走了一步,就被陆澄朝攥住了手腕,明明力道不重,她却似乎根本挣扎不开。 她疑惑着抬头看去,就见陆澄朝清朗若水的眸底浸透了阴郁,嘴角偏还挂着温和柔软的笑意:“昭昭再瞧一会儿吧。” 这样的陆澄朝......谢嗣音觉得自己竟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陆澄朝一样了。 她抿了抿唇,知道这个男人怕是被刺激得狠了。 他一生无暇,皎皎如山间明月,肃肃如松下仙人。怕是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奇耻大辱——未婚妻一身中衣,满颈红痕地从另一个男人房中出来。 她心下怔忪,一时有些却步了。 他前面虽然口中说不介意,但怕是天下男人没有几个能真的做到不介意女人贞洁的。 若他真的介怀,她......她会主动退婚。如此,也省下了日后可能会发生的愤懑与不甘。 陆澄朝对她的情绪感知多么敏锐,在发现她目中疏离的一瞬间,就化开了眸底浓雾,叹息着改了口:“昭昭若是不愿,就算了。” 谢嗣音喉间滚动,瞧着他眼底的黯然和一身的狼狈,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这两个人彼此心下不宁,仡濮臣却只觉得他们是在互诉衷情,冷笑一声:“两位真是情深似海。” 轰隆又一声惊雷响起,紧跟着憋闷了许久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 春雨如丝,此刻的雨水却又急又密,斜斜落在面颊上,多出了些许的萧瑟之意。 陆澄朝接过旁边之人送来的紫竹伞,打在谢嗣音头顶,温声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话里头的意思很明显,他愿意退步,放过那人。 谢嗣音偏头瞧着陆澄朝,琥珀色眸子里清清楚楚只映照着她一个人,然后她就听到男人温柔至极的声音:“昭昭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 仡濮臣立在雨中,额前的黑发贴在脸上,显得脸颊上的巴掌印更加明显,也更加可怜。不过这位主明显没有自怨自艾的优点,瞧着这两个人你侬我侬半响,低低笑出声,声音诡异而阴沉。 谢嗣音安安静静的垂下了眸子,盯着地面上溅起的雨花,低低说道:“澄朝,将你的剑给我。” 陆澄朝疑惑的嗯了一声,将长剑递给她:“做什么?” 谢嗣音接过之后,却一把推开他,紧跟着退后一步,提剑朝他的胸口刺了过去。 “世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别说周围的人,就连陆澄朝也是反应不及,只险险避开要害,却仍被刺了个贯穿。 十二骨紫竹伞倏然落到地面,撞碎了一骨竹节。 谢嗣音慢慢抬起头,一双如秋水荡漾的眸子死沉一片,阴翳呆滞。却在瞧见陆澄朝胸口鲜血汨汨涌出的瞬间,滚出泪水。 陆澄朝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对劲,上前一步任由长剑刺得更深,伸手抚去她的泪珠,声音是不变的温柔:“昭昭,别怕,我不疼。” “射箭!”陆澄朝的随从听雨最先回过神来,咬紧了牙关,朝着缓步走来的仡濮臣冷声道。 话音落下,“嗖嗖嗖!”地破空声响起。 一连串的箭矢如同暴雨一般朝仡濮臣倾泻而去。 男人冷呵一声,身影如鬼魅般在剑雨中穿行,留下一道道幻影。所有箭矢在他身边飞过,却始终没有触及他一丝一毫的衣角。 直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到了谢嗣音的身后,听雨才悚然一惊:“住手!” 陆澄朝受了重伤,反应不及,退后一步撤出长剑,刚要去拉谢嗣音,就被那个少年抢了先。 他一手环着谢嗣音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握着她持剑的右手,姿势亲密极了。 陆澄朝冷白的脸上都是杀意,死死盯着仡濮臣:“你敢给昭昭下蛊?” 仡濮臣爱怜地转过女人下颌,当着陆澄朝的面吻了上去:“不听话,就总要调教一番。” 陆澄朝一身的凛然杀气如有实质,夺过旁边侍从的长刀,直接劈了上去。 这一刀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刀影,只能听到空中划过的呼啸声。 仡濮臣嘴角挂着讥诮,目中没有一丝惊慌。 就在刀刃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紧紧握着谢嗣音的手斜斜一挡,以一种巧妙而精准的方式挡住了陆澄朝的攻击。 第45章 “铮!”的一声巨响,金属交击,火花四溅。 两个男人没有什么反应,谢嗣音却被这强烈的冲击撞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昭昭!” “娇娇!” “当!”长剑连同密雨,一齐摔在地上。 两人眼中俱是一慌,仡濮臣并指如电,急急点了谢嗣音上身几处大穴。 谢嗣音清醒过来,目光歉然的看向陆澄朝:“对不起,澄朝。我不是故意的。” 陆澄朝上前一步,雪白玉润的脸上头一次失了从容:“昭昭,我没事儿。” 谢嗣音咽下喉间滚出来的一口鲜血,目光冷然的看向仡濮臣:“你刚刚喊我什么?” 仡濮臣没有出声,眼中都是慌乱与不安:“郡主,我......” 谢嗣音闭了闭眼,不再看他:“放开我。” 仡濮臣下意识松开了手,可不过眨眼间重新紧锢住了她的腰间:“不放!死也不放!” 谢嗣音想着深吸一口气,却只觉得胸口闷痛得难受,又咳出一口鲜血。 仡濮臣这回是真的怕了,哪还有什么阴翳疯批的模样,浑身狼狈、满目慌张,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澄朝,带我走。”谢嗣音喘了半响,声音发颤的看向陆澄朝。 仡濮臣眼底红得可怕,掐着腰后退了两步,恶狠狠道:“你做梦!便是死,你也只能同我一起。”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带着人直接飞身跃起,朝着城外掠去。 空中雷雨大作,一阵高过一阵。 仡濮臣猩红着眼睛,满脸淌湿,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一滴温热落到谢嗣音颈间,她才微怔了一下,叹声道:“放手吧,过去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 仡濮臣脚下不停,手中捞着谢嗣音的腰肢紧紧不放,冷笑一声,声音倔强道:“郡主可以做到既往不咎,我却做不到。” 谢嗣音抿唇,沉默了良久,出声道:“我们之前......真的认识吗?” 仡濮臣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通红得更加厉害,配上鲜红的巴掌印,显得越发可怜了。 就在两人刚刚跃出城门的同时,一行人从远及近匆匆骑马而来。为首之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五官凌厉、目光犀利,肩宽背阔、身姿挺拔,如巍峨高山不可仰视。 那人一瞧两人,瞳孔一缩,脚下一踩骏马,提掌就朝着仡濮臣头顶拍去。 仡濮臣冷笑一声,这个时候任何人敢挡他的路,就是死! 腕间的红尾蛇感受主人心意,直接朝着那人面门奔去。 谢嗣音瞧见来人的瞬间,大叫一声:“爹!” 仡濮臣一怔,飞身上前揪住红尾蛇的尾巴,重新卷在手里。 他这边停了手,宣王却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眼神冷酷地继续拍下那一掌。 仡濮臣勉强避开要害,却仍被自己老丈人击中胸口,鲜血顿时从他口中涌了出来,淌到谢嗣音的肩头。 谢嗣音身子一僵,似乎呆住了。 宣王瞧着自家女儿一身狼狈的模样,几乎目眦尽裂,朝着仡濮臣冷声道:“放开她。” 仡濮臣浑不在意的抹去唇角鲜血,勾了勾唇:“岳父大人,这可不行。” 宣王直接怒了:“谁他妈的是你岳父大人!” 说完之后,不再给仡濮臣说话的空当,抄手又追了过来。 仡濮臣轻叹一声,小心地护着谢嗣音同宣王对上一掌。 两股力量在瞬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借着这一掌之力,他带着谢嗣音轻盈向后飘去,随后转身就跑,留下嚣张的一句话在空地之上久久回荡:“岳父大人,改日再带郡主回府!” 宣王气得脸色铁青,怒声道:“都他妈的给老子去追!” “陆澄朝那小子是吃干饭的吗?来了这么久都没护下昭昭吗?” 这话刚刚落下,吃干饭的小子就从城门口骑马疾驰了出来。 听雨面色不好,有心想为自家主子辩驳两句。还没说话,就见自己那奔波了一夜,又被郡主刺了一剑的可怜主子朝宣王拱手致歉:“是澄朝没用,澄朝现在就去追人。” 宣王只是发泄一时的情绪,早在瞧见陆澄朝这一身的狼狈之时,就消了气,缓声道:“澄朝,你昨晚就一夜没睡,且回去休息会儿吧。我现在去追。” 陆澄朝白着脸摇头:“我总要亲自把昭昭救回来。” 宣王点点头,瞧着他胸口的贯穿伤:“这是那个小子伤的?” 听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这是郡主亲手刺的!” 陆澄朝目光一冷,回头冷厉地睇向听雨:“闭嘴!” 宣王一愣:“怎么回事?” 陆澄朝温和笑道:“无碍,是我一时大意,让昭昭着了那人的道。” 宣王嘴角绷直,没有理会陆澄朝,目光冷冷地射向听雨:“你来说。” 听雨小心的看了眼陆澄朝,男人一贯端雅如玉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垂下了眸子,不再说话。 听雨这才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细细致致的和盘托出。 宣王听完之后,一张脸几乎阴沉得低下水来,阴鸷道:“好啊!原来在这里。” 第46章 陆澄朝目光一凝,这是什么意思? 宣王同这个少年认识?不对。若是认识的话,刚刚就应该认出来。 突然,陆澄朝想到了谢嗣音曾经问过他的一个名字,琥珀般清浅如水的眸底一片寒凉。 仡濮臣、苗疆、蛊毒...... 他凝眸朝远方看去,雨势越来越大,这样的天气,所有的足迹都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仡濮臣带着谢嗣音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前面数十个黑衣人将他们的去路完全封住,见两人一现身,一句话不说,直接拔刀就砍,竟是想趁二人受伤之时,一起杀死。 仡濮臣眸色深沉得厉害,顶着一脸的巴掌印,一手揽着谢嗣音,一脚旋开众人,连连后退几步。 “找死!”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右手抄过腰间的蹀躞带,一团金色的东西落到他的掌心,紧跟着化为一只金色蚊虫,朝着重新冲杀过来的众人飞去。 这金色小虫不过米粒大小,但速度极快。为首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金色小虫给啃了一口。 不过是轻轻一口,那人却在眨眼之间就化为干尸。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想跑的时候,却已经晚了。片刻功夫,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倒在雨水中。 仡濮臣低头看着怀里身子发颤的女人,勾了勾唇,吻上她的额心,正好是刚刚陆澄朝亲吻过的位置:“别怕。郡主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谢嗣音惨白着脸,眸光黑亮,一声不吭。 吻过之后,少年重新将那团金色收入蹀躞带中,揽着谢嗣音疾驰而去。 半柱香后。 一个满头银发、老眼昏花老婆婆正坐着小板凳在自家门口赏雨乘凉,瞧见两人从门前掠过,“哎呦”一声:“这么大的雨,要去哪里呀?” 于是,仡濮臣转了脚步,带着谢嗣音进了屋。 雨水敲在漆黑粼粼的瓦上,又顺着屋檐潺潺泻下,交织出一片铿铿琴音。 谢嗣音泡在浴桶里,热气腾腾的白雾将简陋的瓦房都蒸腾出人间仙境的模样。 仡濮臣蹲在门外,嘴里同老婆婆絮絮说着什么,耳朵却忍不住听里头的动静。流水潺潺,荡起一片涟漪。 不过这一次,仡濮臣也只敢动动耳朵了,连脚趾头都不敢转。 等听到里头出水的声音,他才滚了滚喉结,站起身,堪称彬彬有礼的敲了敲门:“夫人,好了吗?” 刚刚老婆婆问他二人关系,仡濮臣抢着出口道是新婚夫妻,刚刚遭了劫匪抢掠,如今幸好捡回了两条性命。 谢嗣音懒得理会他,不过口头上的便宜,他愿意占就去占。 又过了一会儿,谢嗣音推开门,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侧身就要同老婆婆坐到一起。 女人刚刚擦过的头发半干,一身粗布衣裳,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美得如同巫山神女,似乎眨眼间就要随风而去。仡濮臣抓住她手腕,哑声道:“你受了伤,又淋了雨,别在外头吹着了。” 农家贫困,老婆婆总也不过三间瓦房。一间厨房,一间卧房。还有一间储物间,刚刚让给了他们。 “不必,你去洗吧。” 这个人进去沐浴,她怎么可能再进屋去。 仡濮臣悠悠叹了口气,手下动作却分毫不慢,直接出手点了她的穴位,半揽着女人,将其扶进屋去。 谢嗣音身子不能动,双眸却亮得惊人,恶狠狠地瞪着他。 仡濮臣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她放在铺了两层薄被的炕上。 谢嗣音眼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变为惊慌,近乎无措的看着他。 仡濮臣没有解释,将她放下之后,就转身泡入了谢嗣音刚刚用过的浴桶。水温刚好,他本想简单冲洗一下,却不小心瞧见榻上女人的耳垂越来越浓的嫣红。 这也不怪谢嗣音。当一个人身子不能动、眼睛也看不到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 她清晰地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那是男人脱衣服的衣服。 紧跟着,一连串的水声清晰响起。那是温水被人掬起之后,又哗啦啦落下的声音。 最后,是男人戏谑的笑声,声音缠绵悱恻:“郡主,你在想什么?” 第25章 放手 谢嗣音什么也没想, 可他这样说了之后,她却忍不住思绪飘了起来。 尤其在看不到这个人的模样,只能听到他声音的情况下, 几乎瞬间就将她拉到梦里的欢愉之中。 情海欲孽天, 勾得人魂销骨散、铭心难忘。 可片刻功夫,谢嗣音已然泛起绯红潮意的面色却渐渐白了起来。 仡濮臣一直观察着她的变化,见此愣了一下, 起身匆匆换上衣服走了过来。 “怎么了?” 少年坐在她身侧, 缓缓伸出手抚上她腕间脉门, 眉头轻蹙, 神色专注。在路上, 他已经用内力给她顺过了经脉,按理来讲前面被震伤的心脉应当有所缓解。然而,手下女人的脉搏仍旧紊乱不定, 似乎心神不宁。 他解开女人穴道,声音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沙哑:“可是哪里不舒服?” 第47章 谢嗣音转了转眼珠,一道如剐如锉的打量自下而上地落到仡濮臣脸上。 少年被她看得喉结微动, 呼吸一窒:“郡主?” 谢嗣音仰面躺着,明明像是一个被献祭的羔羊,却在转瞬之间反客为主, 冷漠睥睨:“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蛊?” 少年没有说话。 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大,就像庙里崩断的珠串子敲落一地。 两个人相距不过三四十厘米的距离, 却如同隔着重重的阴云雨雾, 照不见彼此。 谢嗣音目光紧紧逼视着他, 继续道:“我会做那些梦, 也都是因为蛊毒?” 少年俨然化作尘封的泥人,一声不吭。 谢嗣音闭了闭眼, 半撑起身体,似乎想要起来。少年沉默着就要去扶她,却被她躲闪开,然后狠狠又扬了他一巴掌:“说话!” 这一次因着谢嗣音受了伤,力气还没恢复,落在脸上,倒是没什么痛意。不过指尖却不小心刮过他的脸颊,划过一道血痕。 少年的动作顿住了,慢慢收回手,低垂下头,仍旧不说话。 半湿的头发,安静的眉眼,还有鲜红的巴掌印和抓伤的血痕。 看起来狼狈至极! 谢嗣音却没有任何怜悯,揪着少年的衣襟往前一拽,手指无力,气息却利得很,温热的吐息喷在他脸上如同深冬寒霜一样料峭:“仡濮臣,你敢做不敢认吗?” 二人挨得极近,气息几乎纠缠在了一起。 仡濮臣甚至从嗅到女人身上传过来的幽香,喉结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他不说话,谢嗣音却不会容他继续沉默下去,半是冷笑,半是讥诮道:“娇娇?” “谁是你的娇娇?” “我是大雍的云安郡主,是当今陛下亲赐‘气蕴风云,身负日月,昭昭若三辰之丽于天’的云安郡主。” “日、月、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 轰隆!又一声惊雷响彻云霄,照得谢嗣音的眸子亮得惊人。 她狠狠推开少年,语气锐利不屑道:“岂是你口中的什么娇娇之流?” 或许是她眼中的冷意太过浓烈,仡濮臣怔怔瞧着她,过了良久,干粉色的薄唇张了张,却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谢嗣音冷呵了一声,靠坐在墙边,以一副谈判式的姿态冲他道:“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到这话,他转了转眸子瞧她,声音干涩:“我想怎样就怎样吗?” 谢嗣音简直被他这话给气笑了:“你想得美!”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瞧她:“那郡主想怎样?” 谢嗣音干脆道:“放我走。” 仡濮臣抿紧了唇瓣,眸底暗色沉沉:“换一个!” 谢嗣音冷呵一声:“那你要带我去哪里?西南苗疆之地?” 没有给仡濮臣说话的时间,她冷笑一声,继续道:“我生于贵胄之家,天享荣华。赏的是洛阳花,饮的是东京酒。出入车马仪仗比拟天子圣人,家里更是温香暖玉玲珑锦绣满金樽。” “可如今呢?” 她冷眼一一梭巡过四周,“淋了雨,湿了衣,却只能在这穷乡僻壤里用一个不知道沾了多少泥垢的浴桶洗漱。”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谢嗣音眸光狠戾如刀,说得字字戳心,毫不留情。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仡濮臣被她这一连串的字句说得脸色惨白,再没有一点儿血色。 谢嗣音声音缓和下来,带着悲悯似的目光看他:“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仡濮臣通红着眼,嘴唇翕动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谢嗣音不愧是谈判的行家,瞧见他这副可怜的神色之后,抬手摸上他那半边通红的脸颊,动作温柔,语气也温柔下来:“放了我。其余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得到。” 仡濮臣几乎被她拿捏在手里,喉间哽咽,艰涩道:“我只想要你。” 谢嗣音悠悠一叹,声音仍然温柔,说出口的话却狠得直戳人心窝子:“你要不起。” “宫廷之上的牡丹,如何能同山野之间杂草共处一室?” “这样继续下去,除了同归于尽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仡濮臣紧紧攥住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腕,双眼猩红,几乎能泣出血来。 谢嗣音没有抽开手,而是顺着他,语气低柔缠绵:“放了我吧。” “啊!” 仡濮臣猛地将她的双手压到身后的墙面上,俯身压了下去,狠狠撕咬她的唇瓣,如同已经被逼到了极致的凶兽,除了啃噬吞咬之外,再没有别的能发泄他心中痛楚。 谢嗣音双腿拼命踢他,却被他的身体死死按住,再动弹不得。 窗外阴雨绵绵,从灰瓦之上落到阶下,远远近近、轻轻重重,如同玉楼春里最缠绵的琴音。 房间阴翳不清,隐约只能瞧见两个紧紧拥紧的身影,在如渊如峙的青山之后,渐渐传出女人低低的呻丨咛。 凶狠的热吻和浊息几乎将这一方天地都烧灼起来。 天地为熔炉,众生皆煎熬。 谢嗣音如同一条几乎要被烤炙毙命的游鱼,除了束手待毙、等待死亡之外,再没有别的希望和能力。 第48章 就在这个时候,一滴咸咸的水珠顺着两人相贴的面颊,落到她口中。 她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压抑着喘息抬头看他。 少年搅吻她的动作一停,似乎是被她瞧得难堪了,翻过她的身子,将人背对着他。 “啊哈!仡濮臣,你......” 话没说完,少年抬掌将拇指压向她的舌根,动作迅捷霸道,显然不想再听她说话了。 再没有冷漠的话语,也没有清冷的双眼。 只有娇婉而细弱的低泣,如荡开的一江春水缓缓拨动情丨欲的涟漪。 女人乌青的长发干了又湿,丝丝缕缕的贴在雪颈之上。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细细密密、点点滴滴敲叩出一室的低吟。 雨声不断,谢嗣音从来没觉得绵绵细雨是如此的折磨人,一径带着凉风热浪裹挟而来。 “撕拉!”一声,就在这个时候,女人身上的衣裙被扯开。 谢嗣音吞吐着他的拇指,浑身挣扎地更厉害了。 裂帛声一起,仡濮臣更加疯狂起来,灼烫的吻息烙在女人背上,惊起那轮明月浑身的颤抖。 就在两个人的气息乱成一团,几乎无法收场的时候。 少年的动作突然一僵,心口一疼,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直接倒在谢嗣音身上。 谢嗣音连连喘息,就像被溺了许久的行人,大口吸气。 缓了一会儿,她才将少年狠狠推开。 仡濮臣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刚刚吐出的鲜血还残存在唇角,就像一个精致破碎的少年稚子。 可哪一个稚子会像他这样,如此对待她? 想到这里,抬手又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气不小,少年脸上的鲜红又加深了不少,瞧起来更加可怜了。 谢嗣音冷哼一声,撇开脸去扯他刚撕裂的衣服,已经彻底不能穿了。 越想越气,抬腿又踹了他的肩头一脚。 少年闷哼一声,唇角又汩汩流出鲜血,看起来虚弱极了。 谢嗣音心下一惊,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之前被自己父王打的那一掌,受了重伤? 可过去都这么久了,怎么会突然发作? 她拧着眉头,一时有些想不透。可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自己好笑,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这个人一掳几百里,被他下蛊,又差点儿被他侵犯。最应该可怜的难道不是她吗? 想到蛊虫,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凉起来。依靠蛊虫就可以控制一个人做违背她本心之事,着实可怕。现在,还只是刺伤了澄朝;往后,若是涉及到父母性命、大雍朝政呢? 谢嗣音心下一突,然后目光渐渐落到一旁的枕头上。 农家枕头不比皇家玉枕,外层由棉布剪裁而成,里面则充了五谷杂絮,绵软而且不透气。 她看过话本子—— 这种枕头,是可以捂死人的。 少年仍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没有了刚刚的疯狂和狠戾,也没有委屈落泪的可怜模样。 是从来没有过的安静。 她的手动了动,就在碰触到枕头的一瞬间,少年腕间的红尾蛇突然醒了过来,睁着一双阴冷清灰的三角眼,朝她嘶嘶作响。 谢嗣音被它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朝它喝道:“起开!” 不知道是不是这条红尾蛇真的通人性,竟然在谢嗣音的一声厉喝之下,真的松开了仡濮臣的手腕,然后慢慢从炕上滑了下去,顺着门缝出了屋子。 谢嗣音心下一松,重重咽了口唾咽。 刚刚那一声不小,可仡濮臣似乎仍没有半点儿反应。 于是,谢嗣音的手指又动了动,慢慢抓起放在一旁的枕头,跟着声音悱恻轻唤:“仡濮臣......” 第26章 怀疑 少年没有任何的反应, 仍旧安静的沉睡着。 谢嗣音抿了抿唇,抓着枕头的手又紧了紧,然后慢慢将其扯了过来, 抱在怀里。 “仡濮臣......”她又唤了一声。 少年仍然静静躺着, 似乎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唤。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呼吸忍不住放慢下来。下一秒,她猛地抓起枕头, 直接用力闷在少年头上。 棉枕长不过四十、宽不过三十公分, 但捂住一个人的脑袋却是绰绰有余了。 谢嗣音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眼中更是泪珠涟涟, 但她的双手却没有丝毫撤退,狠狠地按在枕头最上方。 透过那层棉枕,谢嗣音恍惚看到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漂亮、干净、唇角还总是带着些顽劣的笑意。 谢嗣音哭得狠, 声音也哑得厉害:“对不起......仡濮臣,你原谅我。” “不对,都是你逼我的......” “我也不想这样, 都是你逼我的。” 窗外雨声徐徐,间间歇歇地扣打青瓦,如同千里孤坟上的悲鸣和挽歌。 雨声落得凄凄切切, 谢嗣音的哭声更多了一重惨惨戚戚。 过了大约五六息的时间,谢嗣音突然将枕头一扔, 看着少年被捂得绯红的脸颊, 放声哭了出来。 “怎么不继续按下去了?”冷不丁地, 一道温和清澈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嗣音哭声一停, 整个人吓得几乎要弹跳起来。 第49章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眼底是沉得望不到底的深渊, 他望着她又缓缓问了一遍,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杀气和怒气,似乎只是简单的问询:“为什么不按下去了?” 谢嗣音抿着唇,不敢再出声,可眼里的泪珠就同六月的黄梅雨一样,霏霏不绝。 仡濮臣坐起身,朝她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抓她。 谢嗣音心下一突,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可身后就是炕沿,再退的话,人就直接摔下去了。 仡濮臣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一拉,重新扯了回来。 谢嗣音低垂着头,使劲拍打他的手臂。 一滴滴泪珠接连砸到他的手背,仡濮臣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哭什么?不是你想着要杀我吗?” 声音平静到了极致,谢嗣音却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仡濮臣似乎没有办法了,叹息一声,将人往怀里一拉,薄唇吻了上去。 馥郁的花香还有淡淡的血腥气瞬间席卷过来,谢嗣音下意识就开始推拒他。 仡濮臣手下扣着她的后脑,细细舔吻她的唇瓣,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在趁着她终于张口呼吸的瞬间,舌尖轻轻滑了进去,轻轻勾缠。 不同于之前如凶兽扑食一般狼吞虎咽。这一次,少年亲吻的动作温柔至极,如同对待寒月深冬难得开放的夜幽昙花,一点又一点地摩挲,搓弄。 谢嗣音被这个温柔的抵丨弄,心魂都渐渐飘散到云端之上了。 从未有过的安宁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如同一对温柔缠绵的眷侣。 窗外的风打着旋儿地透过韧皮纸往里飘,凉凉的水意弥漫到屋内各个角落。 空气越来越凉,可两人的体温却渐渐升了上来。 你情我浓,就好像之前那场激烈的争吵与蓄意的谋杀完全不存在一样。 直到谢嗣音被吻得喘不开气,瘫软在他怀里,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仡濮臣才松开了她。 谢嗣音低喘着又哭了出来,不明不白,也难以明白。 仡濮臣握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女人雾雨濛濛的眼中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少年重新吻了上去,咸咸的,带着人世间最苦的苦涩。 谢嗣音被他这一反常态的态度弄得再哭不出来了,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声音道:“你想怎样?” 仡濮臣轻笑了一声,退开一些,然后双手握着女人的腰肢将她转向窗外的方向。 男人动作太快,谢嗣音惊呼一身,双手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肩头。 仡濮臣浅浅地勾了勾唇,眉眼安静清秀,就像十七八岁干净美好的温柔少年。 谢嗣音却压根不敢这样想他,尤其是在她刚刚对他动了杀心,还付诸实践的情况下。 他怎么可能会毫无反应、毫无芥蒂呢? 可这个男人似乎真的不介意,他将她转过来之后,就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颈间轻声问道:“郡主看到什么了?” 谢嗣音有些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啊”了一声。 谢嗣音如今穿在身上的,还是之前被他撕开的衣裳。身前勉强还能挡住,可背后却盛出一大片皎月似的白。 仡濮臣埋头轻咬了口女人的后颈,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窗外,郡主看见什么了?” 谢嗣音被这个诡异的状态激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仡濮臣将身子更紧地贴了上去,试图将温热的体温传送过去,声音跟着越发温柔:“郡主还冷吗?”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摇摇头,声音艰涩道:“不冷了。” “嗯。”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重新将头埋在她的后颈□□。 谢嗣音试图躲了躲却被男人握着腰肢,根本挣脱不开,只得干巴巴道:“有些痒。” 仡濮臣又低低应了声,但是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止。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这个人真的要疯了吧?!! “嗯?”仡濮臣薄唇越来越往下,一声低哑的问询从他喉间发出。 谢嗣音身子有些发颤:“什么?” 仡濮臣咬住她脊背上的一口软肉,轻轻吮咬含糊道:“外面有什么?” 谢嗣音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深吸一口气,凝眸朝外看去。 窗外青瓦矮屋檐,天上覆着灰云,携带着大雨滂滂沛沛地朝檐下泻来。 谢嗣音抿了抿唇:“雨?” “还有呢?”男人啄吻得更加往下了一些。 女人身子一凛,闭了闭眼,继续朝着远处望去,远山润碧湿翠,交叠着苍苍绿色。 是万籁都歇的岑寂。 “青山?” 仡濮臣没有应声,继续吮吻。 也不是!! 谢嗣音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窗外自有一片天地,谁知道这个疯子想听什么答案。 谢嗣音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目光一划,突然福至心灵:“檐下风铃?” 她瞧见了老婆婆门前挂着的一串铃铛,在风里叮当作响。 仡濮臣低低的应着,薄唇仍旧没有停下攻击。 还不是!! 谢嗣音咬了咬唇,却没咬住破碎的闷哼:“够了!” 仡濮臣不仅不够,还得寸进尺地咬了一口女人中间的脊椎骨,不疼,还有些酥麻。 第50章 谢嗣音身子一僵,开始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仡濮臣叹了口气,终于饶过她了,声音说不出的幽然:“郡主可曾想过分一丁点儿的目光给墙角下的野草?” 谢嗣音猛然意识到,她刚刚拿他比做山间的野草,如今这是找回来了。 果然—— 仡濮臣擒住她的下颌,将她面对着自己,目光落寞:“郡主眼里也是从来没有我的吧。” 少年说得委屈可怜,一双清澈瞳孔却盛满了幽深潮意,几乎将人整个吸入进去。 谢嗣音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此也好。”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重新低头吻了上去。 仍旧是一次温柔的亲吻。 就像信徒在俯首亲吻神佛的衣角,珍惜而小心。 谢嗣音闭着眼软在他怀里,如同翻越千山之后,沉入万水深流。 一吻结束,谢嗣音脸上盈满了绯色嫣然,带着止不住的喘。 仡濮臣轻笑一声,浅浅啄吻着她的唇瓣,给她顺气。 等她呼吸彻底平稳下来之后,仡濮臣才安静开口:“郡主喜欢他吗?” 谢嗣音一愣,回过神来,面色一时怔然。 仡濮臣低垂着眼眸瞧她,面色是说不出的平静,就好像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坦然接受一样。 谢嗣音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喜欢澄朝吗?喜欢吧。 京城第一美男子,芝兰玉树、矜雅清贵,有如重霄之上的神仙中人。 早年间,她曾在太后膝下受教。而太后正好是陆澄朝的姑祖母,现今英国公的姑姑。 他们之间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最重要的是,他待她极好——珍视且尊重。 尤其是在傅姮娥的事情上,她当时其实很是惊讶的。世间没有几个男儿是能有那般胸襟和认识的。 她欣赏他,也感到无比的幸运——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她的未婚夫。 温柔且无坚不摧。 更何况,倘若不选他,她又该选什么人呢? 仡濮臣吗? 她还没有理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她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她又会在某些时候,在这个人的身上感到一份莫名的熟悉。 难道......他们之间,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 谢嗣音眸光微凝,倘若她记忆真的有问题,那只能是去年冬的那三月了。 仡濮臣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如何转换,只是瞧着她沉默许久,惨笑一声,黯了眸子:“我知道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没有辩解什么,也没有再说话。 窗外雨声嘀嘀嗒嗒,浓云继续向下,压低了屋檐青瓦,也压得人心寒眸酸。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又开口了,声音古井无波:“陪我一个月吧。” 谢嗣音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抬头看他。 女人一双清眸如秋水潺潺,干净得似乎不曾见过世间一丁点儿的污秽与不堪。 仡濮臣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头咬住她的唇,声音涩然:“留在这里陪我一个月吧。” “一个月之后,我放你走。” 第27章 别扭 谢嗣音愣了一下, 而后大怒,猛地将人推开,喝声道:“仡濮臣, 你将我当作什么了?勾栏院里的妓子吗?!” 女人眼中的怒火亮得惊人, 一张脸红了又白,显然气极了。 仡濮臣被她推得踉跄,目光一顿, 声音幽幽暗哑:“不会让郡主做那些事。” 他说得平淡, 可谢嗣音如何会信他。不说刚刚他就差点儿做了下去, 还有梦里那些做得更加过分彻底的事情。想到这些, 谢嗣音朝他恨声道:“梦里那些事, 也都是你做的?” 仡濮臣默了片刻,垂下眼睫摇头:“不是。” 谢嗣音冷笑一声:“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于是,仡濮臣抬起头, 眼都不眨一下地又说了一遍:“不是。” 谢嗣音胸口起伏得厉害,骗子!满口谎言!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夜夜梦到......梦到那些事?!” 窗外雨声渐歇, 但蓊郁的水汽仍在,透着溪头的山树蒸腾起一片白雾茫茫。而女人一张凝白的面孔如今被气得通红,逆着这微渺的天光越发显得秀美容艳。 仡濮臣抿紧了唇, 喉结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声音沉缓:“梦到什么?我不知道。” 他他他他他竟然死鸭子嘴硬, 咬定不认! 谢嗣音被气得眼前一黑, 身子向一侧歪去。 仡濮臣脸色一变, 连忙勾住她的腰, 跟着手掌按上她纤瘦的后背,将源源的内力灌了进去:“你受了伤, 身体还没好全,不要生气。” 声音和缓,似乎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谢嗣音却不吃他这一套,甚至都要被气笑了,抬头恶狠狠地瞪他:“我为什么生气,你心里没有点数吗?” 仡濮臣垂着眼睛,似乎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声:“嗯。” 谢嗣音:...... 这口气真是上不去下不来! 她使劲推他,怒道:“离我远点儿,不用你管。” 仡濮臣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仍旧稳稳地扶在她后背,过了良久,才低哑出声:“别气了。真的跟我没关系,是同心蛊。” 第51章 谢嗣音一愣,什么东西? “同心蛊是什么?” 仡濮臣却不说话了,垂着的眼里似乎盛满了冷肃。 谢嗣音抿抿唇,又问了一遍:“什么是同心蛊?” “苗疆圣蛊。”仡濮臣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莫名的东西,让她听得有些喉咙发涩。 不过,谢嗣音想到自己体内有一只蛊虫,那点子微弱情绪一下子又散开了,目光重新变得不善道:“我为什么会跟这个东西有关系?是你给我下的蛊?” “前面在客栈,就是这个东西搞得鬼?” 女人眼神清亮如剑,穿过昏翳的空气直接刺到他的身上,如坠冰窟。 仡濮臣微垂着眸子,嘲讽一笑:“不是我。” 那份难过几乎要溢满整个空间,谢嗣音对他再是无情,也忍不住软了口气:“那是怎么回事?” 仡濮臣收回手,眼中似乎闪过些许复杂的光芒:“是你自己吃的。” 谢嗣音:? 女人呆了一瞬,微张着口看他:“胡说!我何时吃了这么个东西?!” 仡濮臣低垂着眼帘,如在眼下落了一层阴影:“同心蛊分阴阳两蛊,阳蛊一直在苗疆蛊术最强之人的手中,而阴蛊则冰封了百年,始终无人唤醒。若不是你,它至今怕是还醒不过来。” 谢嗣音一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嘴唇微颤:“我?为什么是我?我什么时候唤醒的它?” 仡濮臣浅浅提了提唇角,瞧起来虽是淡然却带着一种惘然的自嘲:“我也不知为何是你。” 谢嗣音呼吸一滞,木着脸看向他:“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仡濮臣眸光一顿,眼中满是深意的看向她:“苗疆夫妻永结同心的一种象征。” 谢嗣音讷讷的重复了一遍:“永结同心?” 停了两秒,然后慢慢问出后一句:“和谁?” 仡濮臣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乌黑漂亮的眸子安静看着她。 谢嗣音一下子破防了,将旁边的枕头狠狠扔向他:“不可能!” 仡濮臣很淡的牵了下唇,仍旧没有说话。 谢嗣音却从这个微表情中看出了浓烈的失落之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道:“你有什么证据?” 仡濮臣顿了顿:“没有。” 谢嗣音神色平静,慢慢道:“我都不记得了。” “嗯,我知道。” 谢嗣音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几个字,但听得她心下竟莫名觉出了一阵酸涩的愧意,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可下一秒又什么都没有了。她咬了咬嘴唇,直勾勾地盯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曾经与你盟定永结同心的誓言?” “嗯。” “什么时候?” “去岁上元节。” 果然是那段时间。 只有那段时间,她没有记忆。 所有人都说她是卧病在床,她醒过来的那天也确实病体沉重,之后又昏昏沉沉了好一段时间。 但她也不可能就此相信他,而是继续逼问道:“可我那时已经与陆世子议亲了,如何会与你盟定永结同心的誓言?” 仡濮臣表情平淡,目光沉静的朝她缓缓呵了一声:“是吗?可是当初却是你先缠上我的。” 谢嗣音被这一句话惊了个三魂去了七魄,三连否认:“不可能!我不信!你说谎!” 仡濮臣身子微微前倾,强烈的压迫感压了下来,眼底一片晦暗:“郡主如今不需要我了,就彻底不认了吗?” 谢嗣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发现根本无从说起。 “不可能!”她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面色苍白,睫毛微颤,眼角都显出微微的红意,犹如春山深处的濛濛烟雨。 仡濮臣俯身凑近她的脸颊,温热的吐息覆上她的唇角,在她惶然大惊后退之时,一只手牢牢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那个吻。 或许也不是吻,只是落在唇瓣之上的温存。 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撬开她的唇舌,肆意掠夺,而只是细细地舔吻她的唇瓣,带着浓烈的温情与哀伤。 谢嗣音目光怔怔的看着他,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微翘的睫毛如同蝉翼,单薄而忧伤。 直到他松开了手,谢嗣音都没再想起反抗。 最后,仡濮臣似乎带着恨意地咬了下她的唇瓣,激起她吃痛的呜咽。 少年重新放轻力道,温柔地舔了舔被咬的那处:“郡主,这是你欠我的。” 谢嗣音猛地推开他,厉声道:“仡濮臣,我不欠你什么!你不要以为我失忆了就能信口胡诌!” 仡濮臣冷呵一声,没有再说话,起身就要走。 “等等——”谢嗣音声音有些急促。 仡濮臣转过头来瞧她,目光平静似乎再没有刚才的波澜。 谢嗣音强忍着羞耻道:“你再去给我找一件衣服。” 女人一头乌青长发垂在一侧,面色微赧,眼角洇红,漏出的一角肩头耀出莹白如玉的光泽。 仡濮臣的眸底深若渊潭,却只是应了一声,没再做什么,转身离开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他重新提了一套衣服进来,将其放下之后,重新出去了。 天边透出淡淡的鸭蛋青,细腻湿润。谢嗣音透过窗子,瞧见了仡濮臣一路进了小厨房,很快,就有缕缕青烟顺着烟囱冒了出来。 第52章 谢嗣音肚子咕噜一声,折腾了大半天,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她抿了抿唇,换了衣服走了过去。 小厨房逼仄得很,不过十几平的空间,墙面被熏得黝黑,锅灶也是一样的简陋。少年正往灶台里加柴,听见她的脚步声,似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倒是老婆婆瞧了两个人一眼,笑呵呵拉着谢嗣音闲聊。 等吃过午饭之后,仡濮臣又一声不吭地将所有人的碗筷收拾干净。老人家有午睡的习惯,回了主屋休息。谢嗣音抿抿唇,立在房门,似乎是在赏雨。 仡濮臣收拾完东西,就朝着院外走去,目光一点儿没有分给房前的女人。 谢嗣音在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忍不住出声道:“站住。” 仡濮臣停下脚步,偏头瞧了过来,神色冷淡。 谢嗣音抿了抿唇,犹豫半响,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仡濮臣,我们再商量一下。” 仡濮臣转身就走,明显不想同她商量出个甲乙丙丁。 谢嗣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试图用和缓的语气朝他道:“仡濮臣,你不要这样。” 仡濮臣垂眸,目光重新冷漠起来:“郡主,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谢嗣音瞳孔一缩,下意识松开了手。 仡濮臣却凑近一步,眼底的黑暗几乎满溢出来:“郡主,这一个月是我的底线了。你若再不愿意,我不介意让你永远离不开我。” 谢嗣音连连退后两步,转身进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仡濮臣盯着门扇瞧了良久,最后转身出了院子。 等人走了之后,谢嗣音才抿唇打开门,也走了出去。 雨水停了,可整个空气还都是潮润润的。未散的雨珠顺着屋檐瓦槽滴滴答答落在青阶之上,溅起一片水花。 谢嗣音不知道瞧了多久,直到老婆婆醒了盹出来,在她身后笑呵呵道:“小夫妻闹别扭了?” 谢嗣音身子一僵,回过头尴尬道:“没有,我们不是......” 老婆婆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眉间都是舒展的纹络,淡淡的青灰色瞳孔里都是化不开的和蔼与温柔:“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闹个别扭有什么,都是正常的事情。” 谢嗣音张了张口想解释,一想又觉得解不解释似乎没什么意义,也就没再解释。 老婆婆继续道:“凡事啊,有什么不好的、不对的了,就直接说,说开了也就好了!” “婆婆我啊,看得出,那个小子,喜欢你喜欢得很呢。” “如今瞧着不在,怕是自己生闷气去了吧。” 说到这里,她瞧着谢嗣音抿紧的唇瓣,笑呵呵一声:“孩子啊,跟着你的心走,心是骗不了人的。” 第28章 救下 村子背靠青山, 依山势而上,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丛溪水从山涧缝隙中悄然涌出, 穿过蜿蜒而上的青石板小路, 淙淙向前。 因着刚刚停了雨,路上还积着不少水,谢嗣音一路踮着脚从山腰而下, 直到山脚仍不见仡濮臣的踪迹。 她倒不是出来特意寻他, 不过是出来散散心, 顺带理一下后续思路。只是没想到, 这一路走下来, 竟然完全没看到他的身影,就好像已经离开这里一样。 谢嗣音心下微动,仰头估摸了下时间, 如今天色如洗,清澈透亮,约莫已过午时。如此, 离天黑最多只剩下两个多时辰。以她的脚程,便是一刻不停,最多也只能走出二十里的路程。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丰城, 大约有三四十里的路程。倘若她幸运地在半路碰到一辆马车,那一切还好说;可倘若她运气不好, 露宿荒野, 到时候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想到这里, 她叹了口气, 直接把这个计划打消掉,转而将目光凝到了不远处的一头牛身上。 刚刚老婆婆说过了, 他们平日里进城,都依靠着山脚下一户人家的牛车,让她顺着山路走,一眼就能看到。谢嗣音不远不近的瞧了半响,瞧是瞧见了,只是棕黄色的老牛皮肤干瘪、眼大如铃,鼻子里时不时喷出粗气,显得牛老珠黄。 这样一头老黄牛的速度可快不了多少,不过是能少走些路罢了。 换作那个人,怕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将她给找了回来。 算了,还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了。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不想再激怒他。 最重要的是,她始终不太相信,这个人会就这么将她放在这里不管。 她转过身去,决定先回去。可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亦步亦趋。 谢嗣音顿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可她一加快,身后那人也跟着加快速度。 谢嗣音心下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直接跑了起来。 这一回,身后人狞笑一声。 “噌!” 刀剑出鞘。 山风猎猎,杀气凛然。 是那些黑衣人吗?! 谢嗣音脸色发白,闷头朝前跑去。 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跑! 使劲跑! 倘若回头,就是死路一条。 谢嗣音咬着牙朝山上跑去,可她的速度如何比得上那些杀手。 就在刀尖刺向她后心的一瞬间,身后人的动作一停,紧跟着是“砰”的倒地声。 第53章 谢嗣音咽了咽口水,额头的冷汗被风一吹,凉丝丝的寒意浸透脑门。 她慢慢转过身子,只见,那个黑衣人已然倒在地上,鲜血渐渐从他蒙面的黑巾下渗了出来。 而周围,没有一个人。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朝四周低低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微弱:“仡濮臣?” 没有人应答,只有一线红尾蛇从那个黑衣人的身下钻了出来。 谢嗣音松了一口气,朝着它低声道:“是你救了我?” 红尾蛇朝着她嘶嘶了两声,似乎很是乖巧的朝她游了过来。 谢嗣音还有些害怕这种东西,下意识退后一步,拦住它:“等等——” 话音落下,只听“砰”的一声,一朵巨大的烟花讯号在她头顶炸开。 谢嗣音一愣,仰头看了几秒钟,重新低头去看那个已经死去的黑衣人。他的十指内蜷,竟是在最后时刻点了传讯信号。 她面色变换了几秒钟,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后面,怕是还会有更多的人过来。 谢嗣音转身就朝着山上跑去。不能下山,这些人应该是从山下找了上来;也不能回老婆婆的家里,她不知道仡濮臣是否回去了,若是还没有回去,只怕是会害了老人家。 只能进山,只能进山! 红尾蛇被这突然的声响也吓了一跳,跟着同她一起朝山里游去。 山林茂密,还有丰沛的雨水时不时从叶脉上滴落下来,打湿了谢嗣音的衣裳。 谢嗣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尽可能的往林叶茂密处躲避。 仡濮臣...... 心头想起这个人的瞬间,她重新将这个名字咽了下去。若是,若是......那些黑衣人比仡濮臣更早找到她,那......她嘴唇已然干涩,吞了吞口腔里几乎已然干涸的口水,继续跑了下去。 可没跑几步,脚下一痛,整个人摔了下去。 是村里人设置的捕兽夹子。 谢嗣音眼都红了,双手颤抖着试图去解那个东西。可弄了两下,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将她的脚背夹得更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下一秒,她就忍不住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因为,她听到了有人的说话声。 “老大,我刚刚听到好像听到那女人的声音了。” “我也听到了!” “应该就在附近,搜!” 谢嗣音几乎将红唇咬出了鲜血,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就像在等待死神宣判刑期。 终于,有一个人拨开灌木丛,发现她了。 “郡主倒是让我们好找啊!” 谢嗣音双手攥着身下的泥土,冷声问道:“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拔出长刀,冷笑一声:“郡主还是去地府问阎罗吧!” 死亡的气息逼近,谢嗣音面色惨白,闭上了眼。 红尾蛇在丛中想着再次突袭,却不想那人早有了防备,一刀削向红尾蛇的蛇头。红尾蛇闪得迅速,但也再阻止不了砍向谢嗣音的刀锋。 “找死!” 就在这时,一道暴戾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了进来。瞬间的功夫,男人单手握住刀锋,手上用力,那长刀竟直接碎成了数个碎片。 黑衣人瞳孔一缩,口中发出一声长啸。 可已经来不及了,仡濮臣飞身上前,五指成爪抓向男人脖颈,然后狠狠一拧。 嘎吱一声,脖子断了。 同一时间,从四处围过来的黑衣人,瞧见仡濮臣的身影,有些犹豫地立在原地。 仡濮臣没有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飞身跃起,替他们做了决定—— 当上地府的座上宾。 等一切都收拾完了,他才转身走向谢嗣音,一言不吭地给她解开捕兽夹,然后俯身将人拦腰抱起。 瞬间腾空而起,谢嗣音惊得拽住了他的前襟。 “抱歉。” “谢谢。” 话音落下,瞬间打碎了两个人之间刚刚凝聚起来的薄冰。 仡濮臣低低应了声:“嗯。” 谢嗣音却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出声:“这些人是来找我的,你做什么抱歉?” 仡濮臣没有说话,继续抱着她朝山下走去。 山风涤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别扭且暧昧起来。 谢嗣音垂着眸子看她胸前的绣花,脸上看不太出什么表情:“仡濮臣,我继续住婆婆那里,怕是会给她惹来祸事。” “我们走吧。” 仡濮臣顿了一下,垂眸看她,然后微不可及的勾了勾唇:“好。” “那我们是不是要提前给她说一声?” “好,听你的。” 这两句话说的,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别扭了。 谢嗣音抿抿唇,推了推他胸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嗯。”话应的干脆,可是双手却更紧的抱了抱她。 谢嗣音有些赧然,直接转了话题:“仡濮臣,这是你原本的模样吗?” 仡濮臣眸光微动,提了提唇角:“不是。” “梦里......是你原本的样子?” “嗯。” 谢嗣音这回真的好奇了:“你这是怎么做的?为什么没有一点儿易容的痕迹。” 第54章 “秘密。” 谢嗣音:? 好吧,谢嗣音偏过头不想理他。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她又出声问道:“你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吗?” 仡濮臣眼中浮上一层阴霾,声音却依旧温和:“嗯,约莫清楚。” 谢嗣音紧紧盯着他:“谁?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仡濮臣目光看向前方,脸色在山林间半明半暗,没有吭声。 谢嗣音继续道:“我怀疑是两拨人。明明昨天那一批只是想带我走,可今天这两批却是想直接杀了我。” “只是,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想要杀我呢?” 仡濮臣眸光重新落到她的脸上,语气笃定:“你不会死的。” 谢嗣音:...... 于是,她又向他道了一遍谢:“谢谢。” 仡濮臣身体一僵,继续抱着她往前走:“不关你的事,这些人我本来也不会放过。”说着,他半眯着眼瞧她,“还有,别以为你服个软,我就会放过你。” 谢嗣音看了他良久,直把他瞧得偏开了头,才低声哼了一句:“狗东西!” 仡濮臣眸光一顿,危险的视线落到她脸上,语焉不详的道:“你再说一遍?” 谢嗣音转头看向一侧,避开他的视线。 仡濮臣眸光渐渐变了,声音沙沙哑哑:“是小狗。” 谢嗣音一愣,什么? 仡濮臣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眸光,认真道:“是郡主一个人的小狗。” 谢嗣音顿时脸色红了个彻底,一时之间觉得羞耻极了:“闭嘴!” 仡濮臣平静的收回视线,目光朝前,然后又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汪!” 谢嗣音一愣,呆了半响,紧跟着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仡濮臣,你你你你你不要脸面了是吗?” 仡濮臣仍旧面不改色:“在郡主面前,我要什么脸面?” 谢嗣音听了这话简直是又气又笑:“混蛋!” 仡濮臣翘起唇角,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眉色一冷,看向某一处:“出来吧。” 谢嗣音有所反应的转过头去。 只见前面冒出了一串人,为首之人披着黑色斗篷,面色苍白,神色冷峻,几乎比拟仙人。 是陆澄朝。 第29章 交锋 山林之中, 风声肃肃。 两拨人相对而立,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跟来的一众侍卫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谢嗣音抿了抿唇, 手下推了推仡濮臣, 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仡濮臣纹丝不动,抱着谢嗣音的掌心温热滚烫,几乎要渗进春衫, 而看向陆澄朝目光里的笑意犹在, 只是不知是单纯的愉悦还是挑衅。 陆澄朝眼里跟没有这个人一般, 未分给他一丝一毫的眼风, 面色更是没什么变化, 眸光里倒映的都是谢嗣音的模样,似乎只有对谢嗣音的关心。 他看着谢嗣音染血的脚背,顿了一下, 缓缓道:“昭昭,你受伤了?” 谢嗣音低低应了一声,可这个姿势同陆澄朝说话实在暧昧难堪。她推不开仡濮臣, 不由得下手狠狠拧了一把他的手臂,却不想男人肌肉紧绷,硬得很。转而狠狠掐了他一把, 咬着牙道:“放手。” 仡濮臣垂眸看了她半响,松开一只手, 将她放下, 手掌却稳稳扣在女人腰间, 再没有别的动作。 放开了, 好像又没有完全放开。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完好的那只脚尖点在他的鞋面上, 狠狠碾了一脚,压着嗓子又说了一遍:“松开。” 仡濮臣虽一副柳色青青的少年模样,但个头却比谢嗣音高了足足一头,尤其在这样紧密贴合的情况下,身高差距更是拉开得明显,他微微低头,馥郁好闻的花香侵入鼻息,勾了勾唇,声音轻飘飘的提醒她道:“郡主,陆世子在跟你说话呢。” 谢嗣音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她跟仡濮臣纠缠的时间太长了,连忙回头去看陆澄朝。 却不想就在转头的瞬间,男人一把扣住她的下颌,直接吻了上去。 谢嗣音:? 谢嗣音:!!! “砰砰砰!”谢嗣音的心头跳动得厉害,陆澄朝还在一旁,这个男人他他他他他竟然敢...... 放肆!放肆!! 谢嗣音双手使劲推拒男人的胸口,一张脸红得娇艳欲滴,如同春日正盛的迭罗牡丹。 陆澄朝伤势未愈,面色犹然苍白,神情仍旧从容温润,犹如已经淡出凡尘情欲的仙长,只是一双琥珀色眸子却渐渐浮出寒冰似的阴翳,从容莫测的令人可怕。 周围跟来的侍卫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纷纷低下了头。 林间枝叶上悬着的雨滴随风一荡,倾下一袭水雾,将所有人都湿了个透心凉。 等谢嗣音被他吻得呼吸不畅,仡濮臣才终于餍足的退开一点儿,真的是退了一点儿。 薄唇仍然贴着谢嗣音的唇瓣,声音轻若呢喃,似笑似讽:“陆世子来做什么呢?” 也不知是对谢嗣音讲的,还是对陆澄朝说的。 谢嗣音垂着眸子喘息不止,云鬓散乱,两颊鲜媚艳红,如同一汪馥郁而瑰丽的流霞酒液。 陆澄朝瞧着谢嗣音的眸子深若潭渊,声音却温和如故:“昭昭,我来接你回家。” “呵。”仡濮臣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左手压着她的后脑,重新将舌尖探了进去,含在口腔里的声线透过唇齿之间传了过来:“郡主,他想带你走。” 第55章 “我舍不得,怎么办呢?” 谢嗣音:...... 她又想甩这个男人一巴掌了。 不过,此刻...... 她没有再犹豫,狠狠咬了一口男人舌尖,仡濮臣发出轻微的“嘶”声。趁着这个时候,谢嗣音狠狠下手,猛地一推仡濮臣,虽未将人彻底推开,却已然拉开些许的距离。 “松手!” 声音恼怒至极,已然没了之前的潮红羞意。 仡濮臣眸中残存的温软柔情,也都跟着随风消弭,可是握着她腰肢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声音沙哑:“郡主,你又不想要我了吗?” 陆澄朝终于将目光落到男人的身上,面色冷峭,声音却出奇的冷静:“放开昭昭。” 仡濮臣勾了勾唇,将人重新拉进怀里,望着陆澄朝的漆黑目光如看死物。 一时之间,山风穿过林间,沙沙作响。 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几乎要从内部炸裂开来。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刚刚被吻到缺氧的大脑几乎疯转起来。 不能打! 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打起来。 首先,澄朝伤势未愈,已经不宜再与仡濮臣动手。其次,仡濮臣似乎也受了伤,倘若他一时失利,拿出那些蛊虫......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尤其是那些能将人变成干尸的蛊虫,简直想一想就头皮发麻。 再次,这个人刚刚又救了自己。诚然他确实可恨,但......若他口中的同心蛊是真的......那他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她已然忘却一切,这个人还执拗地回来找她。 最重要的是,她已然想到了其中关窍—— 倘若当初她真的对他有心,哪怕她失了忆,应该也不会对他如此忘情。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她当初误打误撞唤醒了这阴蛊,为了保命,才与这个人虚与委蛇。 只是,苗疆之地远在西南,她又是如何到了哪里? 停停停—— 这些是后面要想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事。 谢嗣音吞了吞喉间已近干涸的口水,启唇道:“澄......” 话刚出口,那两个人同时开口打断了她。 “郡主,你好好瞧着。” “昭昭,不会有事的。” 谢嗣音:...... 瞧什么瞧?! 什么不会有事?! 她瞧着会出大事!!! 谢嗣音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出口:“仡濮臣,我同澄朝说两句话。” 陆澄朝目光微凝,琥珀色的眸底渐渐浸润起深意:仡濮臣,果然是他! 仡濮臣挑了挑眉,听着这话里的意思,重新灭了气焰,乖乖巧巧的不吭声了。 很好,干掉一只狗! 谢嗣音转头将视线对上陆澄朝,眼神碰上他的温润目光的时候,泛出些许难堪,咬咬唇又忍了下去:“澄朝,你......伤好些了吗?” “嗯哼......” 腰间的大掌狠狠捏了一下,又痛又痒,明显是在提醒——谢嗣音说话可以,但别说他不爱听的。 谢嗣音气急咬唇,偏偏如今有所顾忌,她不能朝他发脾气。 忍,再忍。 “好多了。”陆澄朝向她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温和,语意安慰。可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忍不住掩唇轻咳起来,雪白的脸色跟着泛出些微血色。 谢嗣音下意识朝前走去,却紧跟着身子一滞,重新被身后那人拉进怀里,话里尽是不满:“说话就说话,走那么近做什么?他若真的虚弱成那个样子,也不会跟条狗一样追这么快了。” 谢嗣音冷笑一声,她真想把这句话砸到这个人脸上,看看是谁——说话还要走得那么近! 又是谁跟条狗一样,黏在后面打都不走! 还是谁,利用她伤了陆澄朝! 不过,这时候跟这个狗东西辩论这些没有意义。 谢嗣音闭了闭眼,当作没有听到,看着陆澄朝低低道:“抱歉,澄朝。” 陆澄朝安静地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眸深若海:“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谢嗣音喉间一酸,用力摇头:“不是,是我牵连了你。” 陆澄朝提了提唇角,声音温润:“夫妻之间,谈什么牵不牵连?” 仡濮臣冷呵一声,一双黑眸冷漠幽深的睨过来:“据我所知,云安郡主还未成亲吧。” 陆澄朝勾了勾唇,满目柔情的看向谢嗣音:“六月初九,恭候大驾。” 一众随从眼观鼻鼻观心,不愧是国公府的世子!这份被戴了绿帽之后的从容气度,一般人可真做不到。 仡濮臣凝着他的目光不动,手下却忍不住动了动。 谢嗣音以为他要动蛊虫,下意识拉住他的手,可是当着陆澄朝的面拉过之后,又担心澄朝会误会,急忙松开。 就在同一时间,仡濮臣却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细腻如水的触感重新浇灭了他升腾起来的怒火,志得意满道:“是吗?恭喜,到时候我和郡主就不去道贺了。”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吐出;又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这个狗东西! 终于,陆澄朝一直温润如水的面容变得深沉起来,就连唇角都淡了笑意。 第56章 他慢慢朝前踱了一步,身后听雨慌张出声:“世子!”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明知危险还步步靠近,绝不是明智之举啊! 就连谢嗣音都忍不住出声:“澄朝,别过来。” 陆澄朝恍若未闻,缓步向前,直到两人三步之外的地方才停下。 仡濮臣定定地瞧着他,眼里挂着似讽似嘲的笑意,只等着看他下一步做什么。 如今三人离得更近了。 谢嗣音被紧紧揽在仡濮臣怀里,面朝着......身前的陆澄朝。 陆澄朝面上无喜无怒,不见一点儿失控,只是目光深邃的一直看着她。 强烈的羞耻感袭来,谢嗣音几乎难以直视陆澄朝的眼神,闭了闭眼,试图找出一个理由道:“仡濮臣说我体内被种了蛊毒,他他......他能帮我解除,一个月之后,我定然回来。” “呵。”仡濮臣没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极淡的笑意,似乎是在笑这句话说得太过天真了。 谢嗣音本来就担心陆澄朝不信,这个狗东西一笑之后,就更有一种她故意哄人、蓄意欺骗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偏头朝着仡濮臣怒道:“你给我闭嘴!” 仡濮臣俨然一副浑不吝的恶劣模样,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闭嘴,反而继续朝陆澄朝道:“陆世子相信吗?” 谢嗣音:...... 她真的要被这个狗东西气疯了!果然,狗东西就是狗东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陆澄朝笑了,一笑之下如夜色昙花深藏凛意,手中长剑瞬间出手,剑气凛然,如冷月寒霜浸透于三尺青锋之上,杀机毕露:“出手吧!” 仡濮臣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不过碍于谢嗣音难得对他态度转好,不方便主动挑战。 如今这个人先说出口,那稍后他若是不小心杀死了这个陆澄朝,谢嗣音也怪不得他的头上了。 “好啊,生死不论。”仡濮臣笑吟吟的看向陆澄朝,声音中同样蕴藏杀机。 “不行!”谢嗣音真的是要被这两个人逼疯了,她眸中火光几乎要烧到仡濮臣身上:“仡濮臣,你若是再伤了澄朝,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仡濮臣唇角绷紧,看着她的漆黑眸光阴寒恻恻。 谢嗣音被他看得心下一慌,转头再去看向陆澄朝,声音带了几分祈求的意思:“澄朝,仡濮臣这个人虽然确实可恨,但是......但是他救了我两次,我不能看着他死。” 陆澄朝攥着长剑的指节发白,声音沙哑:“那你要我如何?” 谢嗣音被他这个哀然无力的目光看得心下一痛,一时再开不了口。 仡濮臣救了她,陆澄朝何曾没有救她? 昨日若不是陆澄朝为了保护她,去引开黑衣人。如今她已经不知身在何方了? 今晨,仡濮臣又借她的手重伤了陆澄朝,若不是澄朝反应及时,此刻怕是已经魂归九天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非但没有怨怪他,反而一路追来。 按着时间点来算的话,澄朝他......怕是根本没有休息。 谢嗣音嘴唇微颤,再难说出一丝一毫让他难过的话来。 陆澄朝瞧着她的神色,黯了眸子,声音幽然:“昭昭,别跟他走,好吗?” 谢嗣音眼角通红,点点头,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身后的人冷声打断:“陆世子觉得郡主有选择的权利吗?” 谢嗣音:...... 她眼睛更红了,不过这次是被气红的:混蛋! 陆澄朝笑了笑,温润如春的凤目里凝起一层凛冰:“既然如此,放开昭昭吧。” 杀意一触即发。 仡濮臣似乎丝毫不惧他们这些人会趁他离开之际,将谢嗣音带走,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一旁,眸光含笑:“郡主,好好瞧着。你若是走了,那我不会留这位陆世子多活一息。” 谢嗣音连忙抓住他的手,神色惶然:“不要!你不要对澄朝用那种蛊虫!” 仡濮臣轻笑一声,知道谢嗣音一直害怕的是什么。他一一掰开谢嗣音的手指,温和安慰她道:“我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杀了他呢?” “郡主会恨我的。” 谢嗣音被他这温柔的语气激得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愣怔怔呆了片刻,冷不丁出声道:“仡濮臣,你做这些又是何必呢?” 仡濮臣动作一顿,乌黑漂亮的眼珠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谢嗣音顶着这份压力,仰着白皙细弱的脖子看他:“我与澄朝两情相悦,他伤了或者死了,都会有我为他难过。可你呢,仡濮臣?” “没有人心疼你!你就算是为我死了,我都不会心疼你一丝一毫。” “只会说你一句——” “自作自受!” 仡濮臣眸中的黑暗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几乎能刺穿到灵魂最深处。 谢嗣音心下跳如擂鼓,面上却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继续幽幽道:“仡濮臣,我不恨你了,也不想杀你了。” “我现在......只可怜你。” 这一句话的冲击力,似乎比之前那几句更让仡濮臣凝固、沉默。 谢嗣音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眼中凝聚的黑暗一般,继续用最伤人的话攻击这个男人最软的软肋:“仡濮臣,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女人,做这么多无用功,值得吗?” 第57章 “这一切,除了让我更加可怜你之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你杀死澄朝,或者被澄朝杀死。于我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我是否要为我的未婚夫婿报仇,或者为他庆幸。” “所得结果无非两种——” “他若杀了你,我同他欢欢喜喜的回去成亲。” “你杀了他,我定会为他报仇,亲手杀了你。然后......再请父王为我择一良婿。” 最后这句话说完,陆澄朝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瞧了谢嗣音一眼。 谢嗣音顶着前后两个人的炙热视线,滚了滚喉咙,哑着嗓子继续道:“而仡濮臣......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会同你有结果的。” “所以,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你做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真的值得吗?” 仡濮臣定定瞧了她半响,似乎想动一动唇角,只是提了两次,都没有提起来,干脆就以这样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接下谢嗣音这一番话:“郡主,我愿意,你又何必问是否值得呢?” 说着,他干脆利落的转过身,面向陆澄朝,话却仍是对谢嗣音道:“郡主,你现在喜欢他,我就杀了他。” “你若是再换个人喜欢,那我杀了那一人便是。” “这有什么麻烦的呢?” 说到这里,他回头朝谢嗣音一笑,如夏花之灿烂:“等到郡主再不敢喜欢别人的时候,郡主就只能......” “喜欢我了。” 谢嗣音瞳孔一缩,没有等她再说出什么,这两个男人就瞬间同时出手了。 陆澄朝眉目温和,手中长剑却直刺仡濮臣面门,迅疾而狠辣,几乎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机。剑锋所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一分为二。 仡濮臣轻哼一声,右手摸过腰间短笛,凛凛然地迎了上去。 铛的一声轻响,短笛与剑尖准确无误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交击声。 那个瞧起来像是竹子做的短笛,竟然没有碎开! 紧跟着,仡濮臣身子微微一偏,手中短笛几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刺陆澄朝的太阳穴:“不是我的对手,还敢出现在这里。陆世子,是来找死的吗?” 陆澄朝手腕一转,横剑挡过攻击,口中温温和和的反击:“蛊害昭昭对我下手,仡濮公子瞧起来倒是颇为自得!”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若非他当初借助谢嗣音之手重伤他,如今他们两个应该是旗鼓相当。 仡濮臣眼中卷起黑雾,当时娇娇执意要同这个人走,他想要毁天灭地的心思都有了,如何还管别的。 便是一起死了,也好过看着她离开。 他本想握着娇娇的手,让她亲眼看着自己亲手杀了他。却不想,当时那一击牵动了她体内的蛊虫,震伤经脉。 时间紧迫,他只能先行带她离开疗伤。 随后,又发生这许多事情。眼瞅着她对自己态度好转,这个人......非要找死地跳出来。 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提这件事! 覆水难收! 怕是她从此都会记着这件事了。 仡濮臣恨得咬牙,便是自己心中已然万分悔恨,面上却仍旧不动如山:“我同郡主心意相连,焉知不是郡主所想?” 明明他已经成她的小狗了,她也终于肯对自己笑了。 这个人却想再一次带走他的娇娇,还逼得她对他说了这样一番狠话。 他如何能让他痛快了?! 砰的又一声对撞! 二人的内力在这一刻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四周的雨滴与落叶都激起的气浪卷起,仿佛形成一圈圈的波纹以二人为中心向外围退去。 剑光闪烁,叶影重重! 谢嗣音几乎看不清二人的身影,只觉得那半空之上步步杀机。 她掐入掌心的指印都泛起了青紫之色,可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目光紧紧盯着那交锋之地。 这份焦虑没有持续多久,战斗也很快就见了分晓。 陆澄朝最先倒飞出来,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险些没有站稳,脚尖在地面留下一道深痕。 而仡濮臣则稳稳落定,下一秒,直接闪身到了陆澄朝面前,短笛直逼男人咽喉。 “世子!” “不要!”谢嗣音遽然色变,下意识往前一跑,可脚上的伤还完全没好,直接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泞。 她往前爬了两步,看着仡濮臣冰冷的背影疯狂喊了起来:“仡濮臣,不要!” “你若是敢杀了澄朝,我定然会杀了你!!” “你听到没有?!!” 仡濮臣缓缓侧目,瞧着谢嗣音勾了勾唇:“郡主,我不痛快呢!” “既然我不痛快,那么大家都不要痛快好了!” 谢嗣音几乎要疯了,她根本不敢想象这个人真的杀了陆澄朝会怎样?! “仡濮臣,不要杀他!” “我求你了!” “我会恨你的!我发誓,我会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仡濮臣似乎浑不在意,自上而下透过山间薄雾睨着她这一身狼狈,幽幽道:“可郡主,你若是忘了这一切呢?” 第58章 “郡主既然连之前的事情都可以忘记,那么......” “我杀了陆澄朝的事情,郡主又为何不能再忘记呢?!” 第30章 反转 山风都几乎在这一刻停止, 谢嗣音仰头望着仡濮臣那张几乎漠然的清秀脸庞,泪水涟涟地摇头乞求:“不要!” “仡濮臣,不要!” “一切都跟澄朝没有关系, 求你, 放了他......” 仡濮臣勾了勾唇,声音寡淡:“郡主,怎么会跟他没有关系呢?” “你喜欢他啊!就是最大的关系。” 话音落下的瞬间, 男人手中短笛往前一送, 似乎就要贯穿陆澄朝的喉咙。 “不要!!”谢嗣音顿时睁大了眼, 几乎凄厉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 陆澄朝身子往后一仰, 脚下一滑,绵绵兮如云飘云散,竟然直接将这一近在咫尺的杀招给躲了过去。 仡濮臣“咦”了一声, 可眼中的杀意丝毫未减,抬步追了上去。 就在他动作的同一时间,密林之中飞出数道白光, 直逼仡濮臣全身要害,拦下他的攻击。仡濮臣冷笑一声,短笛一旋, 挨个将这些暗器击落。 可这些暗囊竟并非暗器,而是装着白色粉末的药丸。 甫一落地, 一片白雾茫茫瞬间扑了仡濮臣一身。 仡濮臣眨了下眼睛, 一张干净清秀的脸上露出片刻茫然, 下一刻......面色一变, 竟然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了下去。 他试图挣扎着起身, 可不过一秒,又重新跌了回去,整个人似乎正在忍受什么痛苦,额头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咬着牙道:“你竟敢......” 陆澄朝稳稳当当地退到身后,语气温温和和:“事关昭昭,我怎么会不做一点儿准备就来呢?” 话音落下,林子里已然蹿出数道暗卫的身影,将人给牢牢围住。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谢嗣音几乎神色呆滞地看着场内局势陡转。 “仡濮臣......”这声低低的呢喃,谢嗣音自己都可能没有听到,却被退过来的陆澄朝听入耳中。 他俯身的动作一顿,温润的眸底显出些许阴翳,可也只是瞬息的功夫,他重新恢复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将人给拦腰抱了起来。 “昭昭,你还好吗?” 谢嗣音眼睛一眨,怔怔地看了陆澄朝片刻功夫,泪水直接滚了下来:“澄朝。” 陆澄朝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放下,腾出一只手来擦去她的泪珠,面上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我没事,不要哭了。” 谢嗣音身子一僵,她几乎能够感受到仡濮臣要刺穿她的视线,咬了咬唇,目光看向仡濮臣:“他怎么了?怎么会突然......” 还没说完,陆澄朝清瘦微凉的手指推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重新给偏了回来,缓缓道:“昭昭,别看他。” “我会难过的。” 话音落下,男人俯身似乎想吻去她嘴角的血珠,谢嗣音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躲开,低喃出声:“别......” 陆澄朝眉峰不动,捏着她的下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继续压了下去。 “找死!!”仡濮臣几乎目眦尽裂,手掌用力往下一拍,周围无数的落叶几乎以让人完全看不清的速度朝着陆澄朝的背后刺去。 一招击出,仡濮臣又跟着吐出一口鲜血。 仡濮臣被望枯草的气息激得同心蛊反噬,在这一气急之下,又全然不顾自己身体妄动内力,全身经脉几乎瞬间大乱。 不等陆澄朝出手,那些暗卫已然将蕴含杀机的飞叶纷纷震落在地。 谢嗣音看不到这些涌动的杀机,她的面前只有越靠越近的陆澄朝,明明一派仙人之姿,目中却带着强烈的偏执和占有。 谢嗣音闭上了眼,声音几近绝望:“澄朝,你别这样对我。” 陆澄朝最终停在她的嘴唇上方,久久不动,呼吸里都是淡淡的清香。良久,他有些落寞的轻叹一声:“对不起,昭昭。” “我实在吃醋。” “醋极了......” 短短时间里,情绪接连起伏不定。谢嗣音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要炸掉了,她几乎再难以集中注意力来思考眼前这混乱的感情纠缠。 明明她刚才还在为澄朝哭泣,可如今......命在旦夕的,就成了仡濮臣?! 眼角滑下来的泪珠被陆澄朝一一拭去,他低缓着语气哄道:“昭昭别生我的气。你若是不愿,我不会勉强你的。” 谢嗣音睁开眼睛,水淋淋的波光映着陆澄朝那张仙姿无欲一般的脸庞。他笑得温和而从容,眼底不见了那份深沉,却似乎染上难以遏制的哀伤。 谢嗣音喉间有些微的干涩,偏开头难堪的道:“对不起,澄朝,只是......别在这个时候。” 陆澄朝眼中浮现些许的笑意,点点头,将人横抱起来:“好,那我们走吧。” 谢嗣音一愣,抓住他衣袖:“等等——仡濮臣呢?他......他怎么办?” 陆澄朝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上山来的道路。 谢嗣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止住的泪水重新又涌了出来:“爹爹?!” 宣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上下瞧了瞧她,嫌弃道:“没出息!瞧瞧把你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第59章 谢嗣音眼里的泪花瞬间憋了回去,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宣王瞧着她这一副犟驴模样,气得牙痒,转头看向陆澄朝,叹道:“澄朝,辛苦你了。” 陆澄朝不温不火,含笑道:“都是澄朝该做的。” 宣王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重新将目光落到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脸色白得吓人,口中似乎已经不再吐血,但看起来仍旧无力地半跪在地上,目光如深海黑渊一般默默地望着这几人,诡异、嘲讽,而且瘆人。 谢嗣音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张了张嘴,最后避开他的视线,低声提醒道:“父王,他......他手里有一种蛊虫,几乎在瞬息之间就能将人吸成干尸。” “金线蛊,世间最阴最毒的蛊虫。”宣王丝毫没有意外,目光锐利的看向仡濮臣,冷笑一声,“对吧,苗疆大祭司?” 苗疆大祭司? 谢嗣音眸光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仡濮臣。纵然已经猜到了仡濮臣的身份应该不会简单,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苗疆的大祭司。 如果说苗疆酋长统领苗疆一切行政事物,拥有绝对的权利。那么,苗疆祭祀就相当于苗疆人的神。 据说他们常年居于雷公山,鲜少下山,日常所需多是由山下的千苗寨送上去。 倘若仡濮臣就是苗疆祭司的话,那他......究竟为什么会下山?又是为什么追着她不放? 她去过苗疆吗?!! 仡濮臣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任何人。手中短笛撑地,重新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安静的瞧着他。 少年容色清秀,舒雅风流,不过总是因着周身气势过盛反而容易忽视了他的年龄,如今重伤在身,倒生生显出了几分羸弱之态。 谢嗣音咬了咬唇,艰难的移开视线,看向宣王:“父王,仡濮臣既然是苗疆祭司,那......是否需要押回京城从长商议?” 宣王冷着脸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接这个话茬,冷声道:“听闻新一代苗疆祭司天赋异禀,为近百年来最强之人,不想却是将蛊术用到一介弱女子身上吗?” 仡濮臣没有回答宣王这个问题,而是低低笑了一声,抬眸看向谢嗣音:“郡主,这是在替我求情吗?”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没有吭声。 仡濮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安慰:“放心,我死不了。” 谢嗣音:...... 这个口气,真是找死! 父王将他身边的暗卫尽数带了来,意思非常明显——今天,谁都阻止不了他要杀这个混蛋。 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底牌,难道真的会用那些蛊虫? 谢嗣音脸色瞬间不好起来,出声道:“父王,既然金线蛊是世间最阴最毒的蛊虫,那我们还是不要与他......” “你给我闭嘴!”宣王冷着脸打断她的话,胸口重重起伏两下,最后还是冷哼一声,解释道:“同心蛊失控,他现在不敢动用金线蛊。倘若他真的用了的话,那么......第一个被吞下的,就是他自己了。” 仡濮臣轻呵一声,赞叹道:“看来宣王爷将我的一切,都查得差不多了。” 宣王冷冷地睨着他,眼中尽是寒冰似的杀意:“你实在该死!” 谢嗣音手指微蜷,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陆澄朝轻叹一声,抱着她直接转身,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昭昭,后面的事情就交给王爷吧。” “他比我们,更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山色濛濛,杀机再起。 日光已然昏昏,打着旋儿的绿叶从这头滚到那头,没有风声,只有万籁俱死的寂静和暗伏的杀机。 谢嗣音猛地抓住陆澄朝的衣袖,嘴唇翕动。 陆澄朝恍若未觉地继续往前走。 谢嗣音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一定要杀了他吗?” 陆澄朝脚下不停,温柔的眸光垂首下滑,望着她的眼睛:“昭昭的意思呢?”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难言的艰涩:“澄朝,他......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之前的事情,只是将我错认成了旁人,才有这诸多僭越之举。看在,看在他曾两次救下我的份上,不若......” “不若......我们放过他吧?” 陆澄朝停下脚步,定定瞅了她半响,笑了:“昭昭心善。” 说着转过身,以一副温和却强势的姿态抱着谢嗣音,望向重重人海之后的仡濮臣:“可昭昭问问他,他是真的认错了人吗?” 第31章 死了 仡濮臣立在原地低低笑了一声, 声音沙哑好听,就像林间清风荡过铜铃之后的悦耳。可惜话里头的意思,却没有一个人爱听:“郡主说这话骗得了谁呢?” “郡主自己信吗?”语气戏谑, 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讥讽意味。 谢嗣音气得咬牙, 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给生生怔住了。 “郡主,哪怕不爱我,也不要再可怜我了。” 天色已经日渐稀薄了, 隔着昏聩的光线, 谢嗣音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好像在看自己, 又好像透过自己在看什么遥远的过去。 第60章 谢嗣音被这个视线看得心下酸涩, 眼睛一眨, 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陆澄朝依旧安静的抱着她,凤目低敛,温润含笑的唇角多了些冷淡, 良久,轻叹一声:“昭昭,莫哭了。你哭得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谢嗣音并没有哭出来, 只是含着泪忍着,欲掉不掉,哀而含伤。 听到这话, 她回眸睇向陆澄朝,泛着祈求的神色:“澄朝。” 陆澄朝眉眼间全是对她的无奈, 可出口却让谢嗣音几乎无言以对:“昭昭, 他觊觎你, 你还如此为他求情。”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苦笑一声:“一时之间,我竟觉得还不如死在他手下的好。” 谢嗣音眼角的泪珠瞬间滑了下去, 感觉一颗心被生生分成了两半,一半望着那个人不明所以的哭泣,另一半则对着澄朝无言以对:“澄朝,你别这样说。” 陆澄朝一双璨若星辰的凤眸已然暗淡下去,就连温润的气息都带了些许的苦涩。 “对不起,澄朝,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能不能留他一命,将他送回苗疆?说到底,他也曾救过我。刚刚若不是他,我已经无法再见到你们了。” 陆澄朝抿紧了唇,沉默了良久,转头看向宣王:“王爷......” 没有给陆澄朝再说下去的机会,宣王头都没回,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澄朝,昭昭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一起不懂事吗?本王说了,这件事你们两个谁也别插手,带她回去。” 谢嗣音咬了咬唇,从陆澄朝怀里挣扎着下来:“父王,如今苗疆好不容易平息战火,倘若他们的大祭司死在这里,怕是会再次引发内乱,还请父王三思啊!” 陆澄朝安静的松开一只手,半揽着她,默不作声。 宣王猛然回身,厉声喝道:“谢嗣音,你如今厉害了啊!开口闭口拿着国事来压我?!如今苗疆人将你绑走,就是想再起战火?既然如此,本王又何必再给他们留情?” “且以他们的大祭司来祭旗有何不可?!” 话音落下,宣王直接抽出腰间长刀,横刀朝着仡濮臣的头颅砍去。 仡濮臣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要!!” 谢嗣音跌跌撞撞的朝前扑去,可没迈出一步,后颈一麻,整个人跟着软软地落回陆澄朝的怀里。 刀锋停在仡濮臣颈前一寸之地,带起的刀风削断了他一缕头发,男人却连眼睛都没眨。 宣王收刀回撤,冷哼一声:“好胆量。” 仡濮臣望着谢嗣音晕过去的身影笑了笑:“因为我知道王爷不会杀我。”说到这里停了停,“至少......现在不会杀我。” 宣王眸子深了深,看向陆澄朝:“澄朝,你带昭昭回去吧。” 陆澄朝应了一声,什么也没问,转身抱着谢嗣音下山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宣王才重新看向仡濮臣,一双虎目生出血色:“说!同心蛊究竟如何解开?!” 仡濮臣低头把玩着手中短笛,语调颇有些漫不经心:“王爷既然知道同心蛊,那么就应当知道这个无解。” 宣王恨得咬牙,长刀一震:“杀了你之后,本王倒要看看能不能解?” 仡濮臣仍旧眉色不变,轻呵出一声:“王爷何必吓唬我呢?王爷若真的敢杀我,也就不会同我浪费这么多的口舌了。” 宣王双拳攥得咯吱响,冷声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仡濮臣摇摇头,目光望着山下的方向,声音变得些许落寞:“王爷相信命中注定吗?” 宣王知道他的意思,动了动脚步,挡住他的视线,然后才慢慢道:“不过阴差阳错罢了,大祭司还请摆正你的身份。昭昭她是本王的女儿,是大雍的云安郡主,也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 仡濮臣呵呵笑了一声,声音幽幽:“王爷,世事无常,何必说得那么绝对!” 宣王冷哼一声,不理会他这等无用之语。 仡濮臣笑了笑,清秀的眉眼间似乎多了些许的温情:“我本来想放了她的,也放了我自己。哪怕余生都守着那一个月的记忆,我觉得也足够了。” “可偏偏——你们找来了。” “我忽然又不想放开了。” “我凭什么要成全她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呢?” “我成全她,那谁来成全我呢?” “既然上天让她忘了过去的一切,那为什么不能再忘记第二次呢?” “对郡主来说,应该都没什么差别?” 宣王听得勃然大怒,再忍不下去,拔刀朝他砍去:“你找死!” 刀势如渊来势汹汹,几乎瞬间就要将人斩于刀下。仡濮臣提起手中短笛一挡,“咔嚓”一声,短笛这回彻底碎裂。仡濮臣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连连朝后跌去。 后面,是杂草乱石、千丈山谷。 “不要!” 谢嗣音猛地坐起身,一身冷汗沾湿了衾衣。 “郡主醒了?!”是青无。 乍然见到青无,谢嗣音还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青无?” 青无双手合十,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喜道:“郡主睡了三天,可终于醒了。再不醒,王爷王妃怕是得急疯了。” 第61章 谢嗣音一愣:“我睡了三天?” 她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父王的刀砍了过去,然后......仡濮臣呢?!! 匆匆脚步声传来,花苓浑然没发现谢嗣音的异常,凑上前来点头道:“可不呢!郡主这一回真的吓坏我们了!就连陛下也来了一趟,并且下了严令:郡主若是再出门,就直接砍了我们的脑袋。” 谢嗣音回过神来,一一看过去,轻声道:“没有挨打吧?” 青无笑着摇头:“戴罪立功!可若是再看不住郡主,就数罪并罚,一块儿处置了。” 花苓跟着可怜兮兮的点头。 正说着,又一个丫鬟端着药碗过来:“郡主,该喝药了。” 谢嗣音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药?” 青无接过来,温声道:“闫大夫开的,这次郡主身体受损严重,给郡主滋补身子用的。” 味道又苦又冲,谢嗣音轻蹙柳眉,摇摇头:“不喝了,父王呢?” 话音落下,宣王妃就撩着帘子进来,神色是明显的不愉:“醒来不喝药,就顾着找你的父王。他难道是你的药不成?” 一众丫鬟连忙起身行礼,宣王妃接过药碗径自坐在她床前,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谢嗣音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地张口喝下。可刚一喝下,就苦着脸扭头想吐。 宣王妃冷着脸不紧不慢道:“你敢吐一口,我立刻将你院子里的人都换了,再关你三个月!” 谢嗣音一口药含在嘴里上不去下不来,最后无奈的咽了下去:“母妃,你又何必拿我院子里的人出气?!” 宣王妃瞥了一眼四周的人,冷冷道:“若不是她们看不住你,你如何会遭这么一趟罪?!” 谢嗣音有些无奈道:“母亲,我要出去,她们哪里敢管我?” 宣王将药碗往托盘上重重一放,声音冷得厉害:“呵,那要她们还有何用?!” 所有人一听这话,立马白着脸跪下不敢再说话了。 谢嗣音也不敢吭声了,如今自己母亲正在气头上,她说什么怕都是错的。 她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药碗:“母亲,喝药吧。” 宣王妃冷哼一声,重新拿起药碗又要一口一口的喂她,谢嗣音苦着脸拒绝:“母亲给我药碗吧,这样一口一口的喝,实在太折磨人了。” 宣王妃哼了声:“就该一口一口的喝,让你知道喝药多苦,往后才可能会安生些。” 谢嗣音不敢再吭声,端着药碗一口不停地喝下。刚刚喝完,就有人端着蜜饯送了上来。谢嗣音急忙捻起三个塞进嘴里,几乎塞满了口腔,含糊道:“太难喝了。” 宣王妃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哼,起身道:“好生歇着吧,晚上我再来给你喂药。” 谢嗣音连忙拉住宣王妃的手,讨好的笑道:“父王呢?” 宣王妃半眯着眼瞧她,朱唇轻启:“之前可从来没见你这么缠着你父王。” 谢嗣音讪讪笑了笑。 宣王妃睨着她半响,挥手将周围的人都打发下去,才缓缓道:“昭昭是想问那个人吧?” 谢嗣音抿着唇不吭声了。 宣王妃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昭昭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嗣音手指揪着被面上的杏花图案打转,道:“什么怎么想的?” 宣王妃抓住她的手,问得干脆:“你和澄朝的婚事,可还算数?” 谢嗣音咬了咬唇,想到那两天发生的一切,以及陆澄朝看到的一切。 她垂下头,低落道:“是我对不起澄朝。” 宣王妃深吸一口气,几乎不敢置信道:“你不喜欢澄朝了?喜欢上那个小子了?” 谢嗣音猛地抬头,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怎么可能!”说完之后,情绪平复一些,慢慢道,“母亲,其实那个人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对他更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他救我两次,又......又实在可怜,我不忍见他就这么死了而已。” 宣王妃不理会她这个小儿女心思,调转话题:“那澄朝呢?澄朝又救了你几次?” “你与澄朝去大兴恩寺失踪,他为你孤身引开敌人,而后一夜未眠的追到莲城,结果却被你重伤。”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休息,而是继续追了上去,跟那个人拖延时间,一直等到你父王的人带着东西赶去。如此,才将你救了回来。” “如今,你醒了,可他还昏迷着呢。宫里的太医救了三回,差点儿没保住性命。” “就连太医都说,如此伤势却撑了这么久,简直不敢相信他中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昭昭啊!谢嗣音啊,你对澄朝可有半分良心?” 谢嗣音一张脸惨白,嘴唇微颤,几乎说不出话来:“澄朝他......” 宣王妃叹了口气:“昭昭啊,你一向聪慧,怎么这一回如此拎不清呢?” “你可知道这一回有多么伤他的心吗?” “我都听你父王说了,他如此为你四处奔波,到终了,你居然还央求澄朝放那个人一条生路?!那个人给你下蛊,利用你重伤澄朝的时候,可有想过放澄朝一条生路?” “我便是不在眼前,都能想象得出澄朝是何等难过了。” 第62章 谢嗣音白着脸推开被子,起身就要下床。 宣王妃一把拉住她,老神在在道:“你去做什么?” 谢嗣音咬了咬唇:“我去看看他。” 宣王妃嫌弃的睨了眼她:“去看他做什么?再伤他一次吗?” “听说,你还同澄朝说,要与他退婚?” “你现在过去,就是要说这个吗?” 谢嗣音低下头,再难启齿:“母妃,不是......对不起。” 宣王妃拍着她的手背,叹了声:“傻孩子,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谢嗣音抿紧唇瓣不吭声了。 宣王妃站起身,慢慢道:“你先自己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之后,再去看他吧。”说完之后,款款向外走去。 人没走两步,谢嗣音安静出声:“母妃,那个人......” 宣王妃停下脚步,又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拿自己这个女儿没有办法了。 “母亲,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的死活。” 宣王妃猛然回过头来,珠钗打在脸上,声音冷厉:“若是死了又如何?你还要向你父王报仇不成?” 谢嗣音双目圆睁,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自己母妃呆怔地摇摇头。 宣王妃见她这副模样,声音不改严厉,进一步道:“那个人胆敢给你下蛊,轻薄于你,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 帐内光线昏暗,谢嗣音似乎彻底僵在了原地。 宣王妃见此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向外走去。 就在宣王妃推开门的瞬间,谢嗣音又哑着嗓子问了一遍:“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宣王妃的脚步声顿了顿,然后不带一丝波澜的道:“死了。” 吱哟的开门声响起,又“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室内重新归于寂静,袅袅的零陵香如轻雾般散开,渺渺若云烟。 谢嗣音抱膝坐在霞影纱撒花帐子里,自宣王妃走后始终未动,如同冰雕的玉人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水珠落在锦被之上,声音低不可闻—— “也好。” 第32章 蜜饯 “澄朝, 你好些......了吗?” 谢嗣音坐在木轮车椅上,被塞了一手的药碗,神色略微有些无措的看向陆澄朝。 陆澄朝半靠在床榻上, 一脸的苍白病容, 目中却柔情似水,如同初阳照耀过的璀璨涟漪。他没有应声,就这么安静瞧着她, 竟瞧出了几分岁月净好的味道。 房中侍奉的仆人纷纷往外走, 走在最后的那个人还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了。 支开的窗子荡起清风, 吹动谢嗣音一身的白绫细折裙, 干净素雅得如同一枝春日正盛的白玉兰。 “昭昭, 你终于来了。”男人声音温润中带着些许感叹,似乎还有一些庆幸。 “他们说你一次都没有来过。” “我以为你在心里怨怪我那日不曾出手,还将你弄昏了过去, 再不想理我......”说到一半,男人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也染了几分酡红。 一听这话, 谢嗣音更加愧疚了,连忙推着轮椅又近前几步,哑着声音道:“澄朝, 对不起。我昨日才醒过来,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对不起, 澄朝......” 陆澄朝没有听她说完, 又咳了两声, 喘息着打断她的话:“昭昭, 别再对我这三个字了。” “那比杀了我还要难受。”男人声音仍旧温柔,可目光却渐渐透露出哀伤, 就像晚秋一角阴翳之下的孤寂,孤寂得让人无法直视。 谢嗣音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越发无措,干巴巴道:“好,我不说了。” 陆澄朝勾了勾唇,一身白色中衣将人衬得更加羸弱昳丽。雪白的肤色,鸦黑的长发,整个人如同一幅不着彩色的水墨画,干净温柔到了极致。 谢嗣音抿了抿唇,抬头看他:“澄朝,你......你真的不怪我吗?” 陆澄朝笑了笑,眉目之间几乎缱绻到了极致:“怪你什么?我只怪自己当时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遭了这样一场劫难。” 谢嗣音觉得自己就要溺毙在这温柔水乡之中了,她微微喘着气,直直的看向他:“澄朝,我......” 陆澄朝目光深深的望着她,含笑的嗓音徐徐入耳:“昭昭,一切都是我甘愿的,只要昭昭别......别抛弃我就好。” 谢嗣音都要承受不住这份深情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碗,呐呐道:“药......要凉了。” 陆澄朝低低嗯了一声,却没有丝毫动作。 谢嗣音咬了咬唇,将手中的药碗往他面前送了送:“现在喝了吧。” 陆澄朝偏头又咳了两声,声音一下子变得虚弱起来:“太医说我的胳膊还不能用力,不然会再次受伤。” 谢嗣音一下子醒过神来,半眯起眼睛,认真的打量他。 陆澄朝眸中含笑,不闪不避的看着她。 一个明知是用了美人计加苦肉计,却因着对方太过坦荡,而无计可施。 另一个则是打了一手的明牌,看似将所有底牌尽皆托出,实则却是反客为主,扼其主机。 谢嗣音定定瞧了他一会儿,瞧到最后不觉笑了起来:“澄朝,你可还有半分冷淡端方的君子模样?” 陆澄朝含笑着摇头,声音柔软:“在昭昭面前,我要君子风度做什么?” 第63章 谢嗣音无奈,舀起一汤玉勺送到他唇边,微凝着眉道:“这样喝会有些苦的。” 重重帷帐之后,男人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口饮下的药汁滚过喉头,如同玉山震颤,撩起一片灼烧的涟漪。 谢嗣音脸不觉有些红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竟然会觉得如此撩人。 “不苦,甜的。”陆澄朝笑得越发端雅从容,眉染春情。 谢嗣音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咬着唇,哼出一声:“不许说话了!” 陆澄朝好脾气的点头:“好。” 可男人的视线仍旧灼灼如火烧,根本难以忽视。谢嗣音继续道:“也不许再看我了。” 陆澄朝弯唇笑了笑,目光却仍是一错不错的瞧着她:“不看昭昭,我还能看哪里?” 谢嗣音抿着唇,又送出一勺药汁:“我不管,反正不许看我。” 陆澄朝低头喝过,眼眸弯弯,荡起无限波光:“好,都听你的。” 男人垂下眸子,去瞧碗中汤药,竟真的不再看她。 离开这道如烧如灼的视线,谢嗣音才松下一口气,将汤药喂完之后,瞧着案上的蜜饯问道:“要吃一口吗?” 陆澄朝点点头,眉眼间俱是柔软笑意。 谢嗣音瞧着他一动不动的模样,一时无奈。不过,如今药也喂了,也不差一个蜜饯。想到这里,她捻起一颗送到他唇边,可到了嘴边,才发现喂药和喂蜜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式。 喂药,中间还有一个汤勺隔着。 可喂蜜饯,却是直接用手。 男人因着伤势未好,唇色浅淡如同春日泛白的樱粉。而谢嗣音手指修长,冷白如玉,如此送到她唇边的时候,两相色泽碰撞,瞬间漾起无数旖旎心思。 更何况—— 陆澄朝俯身含住蜜饯的时候,舌尖却似乎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那是比她双手还要发烫的温度。 一股子电流瞬间从手指处蔓延至全身,又酥又麻。谢嗣音忍不住哆嗦一下,连忙撤回手,双手扶上轮椅两侧:“你你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就似乎要走了,可没等她将轮椅转过头,刚刚还说着双手不能用力的男人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在谢嗣音慌张看过去的时候,他温柔的笑了笑,然后将人给提到了床榻之上,半仰在他的腿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谢嗣音惊呼一声,双手推着他的胸口,声音里含了怒:“澄朝,你做什么?” 陆澄朝闷哼一声,似乎被她碰到了伤处,谢嗣音下意识松了手劲,就连怒火也降了三分:“碰到你的伤处了?” 陆澄朝勾了勾唇,笑得温软:“昭昭还是舍不得伤我。” 谢嗣音瞬间恍然他在诈她,语气不好道:“松开!” 陆澄朝摇摇头,仍旧笑得温柔,握着她的手清瘦却十分有力,让女人根本挣脱不开。一副强硬的姿态,声音却低柔得很:“昭昭那天说了,可以换个时间的。” 谢嗣音:什么? 陆澄朝微微俯下身子,面上仍一副仙人之姿,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琥珀色的凤眸变得浓郁如墨,几乎让她再看不透那底下生起的几多波澜。 “现在是时间了吗?” 没有等到谢嗣音的回答,男人直接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淡淡的苦涩药香和着他本身清雅的雪松木香,一齐朝着谢嗣音涌来,细细密密地几乎让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他的吻同他的人一样,温柔得如同寒冰消融之后的雪水,不疾不徐,缓缓而来。于不声不响间就撬开了贝齿,勾引了舌尖,完成了战争的胜利。 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高级的兵法。 谢嗣音眼中所有的不敢置信和恐慌不安,都似乎在这徐徐抵进间得到安慰与平复。 那是完全不同于仡濮臣的吻,如果说那个人也有温柔的时候,那更多的是野兽餍足之后的慵懒温柔。 可陆澄朝不是,他的温柔就像九天之上的神祇降下垂怜,温柔到了极致,也......舒服到了极致。 谢嗣音恍恍惚惚的看着他,却又无比真实的意识到—— 如今亲吻她的不是别人, 是陆澄朝。 陆澄朝似乎察觉到她的分神,将舌尖从她口中轻轻撤出,双眸含笑的看着他:“昭昭在想谁?” 谢嗣音冷不丁的回神,慌张道:“没没没有谁?” 陆澄朝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眼中仍旧是温柔情意,他重新落下,含着她的唇瓣呢喃道:“昭昭想谁都没有关系的。” “那个人带给你的记忆,我都会一一覆盖过去。” “总有一天,你看到的想到的——都只会剩下我。” 偏执的话语,却温柔到极致的抚丨慰。谢嗣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跟着微弱下来了,再难生出一丝抵抗的心思。 就这样吧。 谢嗣音几近无力的闭上双眼,大脑一片空白,意识跟着飘忽远去,整个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水乳交融、生死与共。 等到陆澄朝终于松开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睁开的双眼笼起一层水雾,如同晨起枝头的春露,鲜艳欲滴。 第64章 哪怕刚刚做完这种事,陆澄朝的神色却仍旧从容温和,优雅若仙,让人生不起一丝一毫玷污的念头。 他勾了勾唇,眼里氤氲起的柔情似乎终于有了着落。 “昭昭,我想这样很久了,很久很久。” 等离开英国公府之后,谢嗣音整个人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愣愣望着某一处发呆。 直到身旁青无和花苓掩着唇笑出声,她才醒过来,眯眼瞧她们:“笑什么?” 青无抿着唇继续偷笑。 花苓却笑嘻嘻的开了口:“郡主和陆世子感情好,我们做奴婢的瞧着自然是开心啊。” 谢嗣音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一声不吭。 花苓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谢嗣音淡淡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两个促狭的小蹄子,出声道:“你们明天去趟大兴恩寺吧,让方丈供奉七个牌位。都是这次故去的暗卫,还有一个是澄朝身边的听风。” 青无面色一正,点了点头。 花苓却掰着手指数了数道:“咱们府里五个人我都晓得,再加上一个听风,这才六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啊?” 谢嗣音抿了抿唇,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缓缓开口:“是一只......” “救了我的小狗。” 第33章 试探 “郡主, 要不我们还是回府吧。陛下允了您出门探望陆世子,可没有允许您去藏书阁。” 谢嗣音坐的稳稳当当八风不动,话也说得正气凛然:“去藏书阁只是顺路, 主要是进宫拜见一下皇伯父。这一次云安让皇伯父跟着受惊了, 于情于理都得去拜见一下。” 花苓咬咬唇,指着前头黑瓦绿柱、简洁大气的藏书阁,小声道:“可既然是拜见陛下, 您怎么倒先来了藏书阁啊?” 谢嗣音淡淡恩了一声:“若是见过皇伯父, 他要派人送我回府, 这里不就来不了了吗?” 花苓:所以您就是想要来藏书阁了!! 藏书阁的书吏远远就瞧见了谢嗣音等人, 一溜烟儿的迎上来道:“郡主安好, 今儿郡主怎么来藏书阁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一声,小人给您送到府里去就好了。” 谢嗣音盈着笑意摆手道:“不必,顺路过来瞧瞧。我记得西南一带的书籍记载都在二楼是吧?” 书吏笑得殷勤:“郡主记得清楚。” 谢嗣音点点头, 示意身后人将她抬上去:“你自去忙就好了,我去瞧瞧。” 藏书阁一共三层,一层为陛下讲经筵之处, 设计宽敞、庄重肃穆;二层藏天下图书经略三千有余,分门别类的码放、标签齐整,不过光线极暗, 不宜观赏;三层则放着世间珍罕的孤本,未得允许不得进入。 谢嗣音打量一圈之后, 抿了抿唇示意随从退到楼下, 只留了青无、花苓二人在身边。 花苓一脑子雾水:“郡主, 你要找什么东西?” 谢嗣音停在书架最外侧, 朝二人道:“你们两个帮我找找与苗疆蛊术相关的书籍,无论什么, 都拿过来给我瞧瞧。” 青无和花苓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找了起来。 阁楼光线晦暗,只有朝南的一面砌了窗子,穿过书架斜斜落到木质地板上,留下些许斑驳的倒影。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直到整个阁楼都彻底暗了下来,青无才重新带着花苓过来:“郡主,没有找到。” 谢嗣音清泠泠的眸子望过去,眸色沉沉:“一本都没有?” 两个人摇摇头:一本都没有。 苗疆蛊术不可能不被收录进藏书阁。 除非,有人提前都拿走了。 谢嗣音转过轮椅,面上再没有别的反应:“那走吧。” 可转动的瞬间,她动作突然一顿,眸光一凝,朝着花苓道:“你把那本书拿过来给我瞧瞧。” 花苓循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在最外围书架、最底下竖排着的书籍上面,横放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书名似乎用了洒金墨欧体,如此才能在这昏暗的视线下晃入眼中。 花苓将小册子取出来,看见的一瞬间,惊讶出声:“郡主,是苗疆蛊......” 谢嗣音“嘘”了一声。 花苓当即反应过来,咬咬唇,将小册子塞进了怀里。 谢嗣音:“回吧。” 到了楼下,书吏还在门口候着,谢嗣音敛目想了想,看向青无。 青无反应甚是敏锐,当即出声道:“大人,我们郡主伤了腿,想着这些天寻一些西南地区的奇闻逸事打发时间,可楼上怎么一本都没有了呢?不知是被谁借了去?” 书吏哎呦一声,连忙出声道:“西南别的地区还好,唯独苗疆一带的书籍记录都被西南侯府的人给借了去。” 青无一愣:“西南侯府?” 书吏也跟着一愣,笑道:“莫不是青无姑娘还不知道这消息?如今郑安伯被陛下封了西南侯,下个月就要去赴任了。大前天将藏书阁所有苗疆一带的书籍都借了去,郡主若是想看,可以朝西南侯去借两本?” 青无转头看向谢嗣音。 谢嗣音淡淡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拿来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哪里比得上西南侯的正事要紧。今日辛苦书吏了,云安告辞。” 第65章 走了两步,谢嗣音又似乎想到什么道:“对了,这两天都有谁来过藏书阁?” 书吏一愣,想了想摇头:“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像承平王府家的郡主,恩国公家的三公子,还有一些翰林院的大臣......不知郡主是想问什么?” 谢嗣音笑了笑:“没什么,随口问问。” 说完,花苓在身后推着轮椅出了藏书楼:“郡主,现在要去给陛下请安吗?” 谢嗣音眨眨眼,脸不红气不喘的道:“天色也不早了,还是不去打扰皇伯父了,改日再去吧。” 等谢嗣音一行人走了之后,书吏才连忙回身走入藏书楼的后殿。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蟒袍的大太监正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呷茶,瞧见来人之后,掀了他一眼淡淡道:“还算机灵。” 书吏喜不自胜,忙跪下行礼:“谢公公夸奖!” 程德清将茶杯放下,慢慢起身:“行了,咱家也得回去赴命了。” 保和殿 永昌帝和宣王相对而座,手下各执一子,黑白分明。 程德清打帘进来,笑道:“郡主回去了。” 永昌帝将手中黑子按下棋眼,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宣王:“天底下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自家闺女这点儿心思都应付不了,还让朕给你擦屁股!” 宣王跟着将白子扔进棋篓,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这局臣弟又输了,臣弟告辞。” 永昌帝被他这副无赖模样给气笑了:“给朕坐下!” 宣王板着那张脸看了他半响,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皇兄和母后亲自教导过的,臣弟哪里能糊弄得了她?” 永昌帝瞧着他笑:“你还有理了?你难道不是朕和母后亲自教导过的?” 宣王想了想,砸吧了下嘴:“那昭昭定是遗传了韫娘的聪慧美丽。” 永昌帝酸得牙疼,抄起一颗棋子扔了过去:“行了,滚吧!” 宣王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就走:“多谢皇兄体恤,臣弟告退。” 人一走,永昌帝面色也淡了下来:“昭昭那边没有纰漏吧?” 程德清没有说话,这话也不是问他的。 果然,一个黑衣暗卫现身道:“郡主在最外围的架子底下找到了一本《苗疆蛊术》,现在已经带回去了。” 程德清眼皮一跳,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手指敲击着案面,半响,淡淡呵了一声:“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吗?” 程德清不敢出声,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将藏书阁的相关书籍都清理一空。按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再出现一本漏网之鱼,可如今,不仅出现了,还恰恰好被郡主发现并带了回去。 这个人...... “给我查!一个一个的查!”永昌帝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到了如今,还敢有人利用昭昭,真是不知死活!”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躲在背后推波助澜?!!” *** “郡主,这里被撕了下来?” 谢嗣音手指轻触着那撕下的断页,没有吭声,继续看向下一页。 “金线蛊,也称金蚕蛊,苗疆毒蛊中排名第二。色似金,眼似血,常年沉睡于金石之中,一旦苏醒进入人体,食其血肉,旦夕之间化为干尸。” “三尸蛊,苗疆毒蛊中排名第三。毒性最烈,但制法不详,一旦中招,须臾之间,就会浑身痉挛、痛苦不堪地死去。” 谢嗣音咬了咬唇,快速翻过,后面还有什么石头蛊、情花蛊、癫蛊、中害蛊等等,各式各样的恐怖蛊术层出不穷。但是,唯独没有仡濮臣口中的同心蛊。 花苓在一旁都看得心惊不已,颤着唇道:“郡主,您看这些做什么?” 谢嗣音重新把册子翻回到第一页——那个被撕掉的页面。 按照仡濮臣的说法,同心蛊既然为苗疆最强之蛊虫,那么不可能不会被记载。 这个人故意将东西送到她面前,却又把她最需要的那一张给撕了下来...... “呵。”谢嗣音忍不住轻笑一声,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花苓却被谢嗣音这一声冷笑,笑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扭头看了看青无,青无低垂着头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一行人径自回了府,谢嗣音下了马车却没回院子,而是直接转到了府里闫大夫的药房。 闫大夫曾是军中大夫,跟着宣王南征北战十数年,这两年才在府里安顿下来。说是药房,其实是个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草药,药香四溢、绿意盎然,制药、储药、住所等一应俱全。 可谢嗣音似乎来得不巧,院里只有两个药童正在捣药,而闫大夫......去了宣王妃的葳蕤轩。 谢嗣音一愣:“母妃身体不适吗?” 两个药童对视一眼,不敢吭声。 谢嗣音抿着唇,冷声道:“说话!” 二人连忙跪下,颤声道:“不敢隐瞒郡主,王妃喝了几天安神助眠的药,别的并无不适。” 谢嗣音没有再等身后青无推动轮椅,自己直接转着就走。 青无急忙跟上去,劝慰道:“郡主别太担心,王妃应当是这两日操劳过度,累着了。” 谢嗣音没有说话,温凉如玉的脸色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出几分冰冷的雪白。直到了宣王妃的院子,她才松下口气。 第66章 宣王妃正在廊下映着灯光剪弄花草,秦嬷嬷安静地立在一旁。而闫大夫并没有在这里。 谢嗣音掩下心头疑惑,推着轮椅上前道:“母亲侍弄的这花草越来越好看了。” 宣王妃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继续埋头处理手里的事情。 谢嗣音觑着眼瞧了下宣王妃的神色,笑道:“母亲这两天身子可好?” 宣王妃也不说话,将手中的花剪递给秦嬷嬷,转身就朝里屋去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跟了进去。 人刚一进去,身后秦嬷嬷就将房门关上了。吱哟一声,谢嗣音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宣王妃正襟危坐的坐在榻上,手上捻了个佛珠,眉色平静的望着她。 谢嗣音顿了一下,乖乖巧巧地坐在对面。 “去看过澄朝了?” “看过了。” 佛珠撞击的清脆声响在房中接连响起,宣王妃继续道:“他怎么样?” 谢嗣音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咬了咬唇:“好多了。” 宣王妃听着这含含糊糊的声音,抬头认真打量了她半响,着重在她面上、唇上反复流连了两圈,终于笑了:“那你是怎么想的?可还要退婚?” 谢嗣音抿了抿唇,推动着轮椅向前,一直到榻前,揪着母亲的衣摆小心翼翼道:“其实女儿没有真的想过退婚。只是当时情景不堪,又被澄朝瞧见了,担心他会......” 宣王妃“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桌子上,又气又叹:“昭昭啊昭昭,你说你,聪明的时候让人生气,就算了;糊涂的时候,简直更让人生气!” 谢嗣音:...... 宣王妃继续道:“什么情景不堪,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也赖不到你的身上!更不是你的错了!” “担心澄朝?担心他做什么?担心他会瞧不起你,还是担心他会嫌弃于你?” “人家澄朝什么都没说呢,你自己倒把戏给唱上了!” 谢嗣音:“母妃,我......” 宣王妃素手一拍桌面,冷着脸哼道:“闭嘴,不许说话,我还没说完呢!” 谢嗣音:......好,您说。 “昭昭,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是大雍宣王的女儿。我们这样的人家固然承受了荣华,但是也会有平凡人家想象不到的苦难和劫难。纵然母亲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但是母亲也必须教会你——倘若有朝一日落于困苦之中,也要保持的心境。” “不畏、不惧,不执、不计。” 屋内点了昏黄的烛火,映着宣王妃温柔款款的面庞,生出一片人间温情。 谢嗣音喉咙微微有些干涩,点点头道:“母妃,我知道了。” 宣王妃叹了口气道:“昭昭,有时候母亲会想将你教得如此聪慧敏锐,究竟是好还是坏?你的聪慧、敏锐总会让你第一时间察觉异样。可也是因为这些,使得你总是会思虑过多,很难放下。” “昭昭,你可以再放肆一些的!凡事都还有母亲和你父王在呢。” “所以,切不可生了那样子的怯懦心思。更何况,我朝对于女子还算开放,前朝那些个禁锢女子的陋习,都被先帝爷一并废去了。你考虑那许多做什么?女人的婚姻,从不需要贞洁来维系,更没有什么失了身就嫁不出去的道理。” “可懂?” 谢嗣音咬着唇点头:“女儿知道了。” 宣王妃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髻,笑叹道:“还是个小丫头呢!” 谢嗣音哼了一声,将头搁到她的膝上,撒娇道:“哪里小了,女儿如今比母亲都要高了呢!” 宣王妃扑哧笑出声来:“再比我高,也是母亲的小棉袄。” 正说着,门外传来秦嬷嬷的声音:“闫大夫,你怎么来了?” “晚上的药熬好了,我过来给郡主送药。” 秦嬷嬷笑道:“你着药童送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闫大夫的声音透过门窗,进入屋内:“刚刚回去听到童子说,郡主找我,我便顺路过来一趟。” 秦嬷嬷似乎顿了一下,笑着道,“那您稍等,我去瞧瞧。” 说着,就见秦嬷嬷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显然是刚一熬好,就盖着盖子送了过来。 谢嗣音皱了皱眉道:“我觉得这两日好多了,应该不用再喝了吧?” 宣王妃淡淡的瞧了她一眼,不怒自威。 谢嗣音叹了口气,秉着呼吸将药一口灌了下去。 刚一喝完,秦嬷嬷就捧着一盘蜜饯过来,谢嗣音皱着眉头捻了三两颗入口。等口中的苦味散去,朝推着轮椅朝门外的闫大夫道:“闫大夫,这是用的什么方子,苦得也算是惊为天人了。” 闫大夫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青衣,面容清瘦,颌下留着一攥整齐的山羊胡,一派文士风范:“郡主说笑了,良药苦口,这样您好的也快一些。” 谢嗣音叹道:“我除了脚上那一处伤口,哪里还有病?” 闫大夫笑而不语,问道:“郡主找我莫不是为了改一改药方吧?” 谢嗣音一滞,顶着身后自家母亲火辣辣的视线,干笑道:“怎么会?我是想问问闫大夫,母妃的身子最近怎么样?” 宣王妃淡淡道:“你若给我安分一些,自然什么事也不会有。” 第67章 闫大夫捋了捋胡须,笑道:“王妃确实没有事情,就是近来受惊过度引起的睡眠不好,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宣王妃手指瞧了瞧案面,不咸不淡道:“听见了没?” 谢嗣音眨了眨眼,垂头道:“听见了。” 闫大夫说完就笑着告辞了,谢嗣音则被宣王妃留下,同刚回来的宣王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一顿饭下来,谢嗣音吃得可以说是食不知味。听完父母的训斥,紧跟着听父母旁若无人的恩爱。吃到一半,她就放下筷子,唤着青无、花苓回院子。 一行数人走到湖心亭分岔路口的时候,谢嗣音抿了抿唇,将花苓唤到身前低低嘱咐了两句,然后看着她离开,才出声道:“难得今晚月色不错,且在湖心亭歇一歇再回去。” 到了湖心亭,谢嗣音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独独留下青无。 没一会儿的功夫,花苓就回来了,身边跟着的正是不久前才离去的闫大夫。 闫大夫瞧着谢嗣音一愣:“郡主没事?” 谢嗣音笑了笑,将两个人挥下去:“自然没事,闫大夫请坐。” 闫大夫抿了抿唇,沉默着坐下了。 谢嗣音笑得漫不经心,双眸却亮得惊人:“闫大夫似乎知道我喊你是为了什么?” 闫大夫摇摇头:“不知。” 谢嗣音笑了,直接跟他开门见山:“敢问闫大夫,我这两天喝的药可是克制我体内蛊虫的?” 闫大夫似是一愣,不知是惊讶她说的,还是不明白她说的:“郡主?” 谢嗣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垂的睫毛卷翘如鸦羽,笑得温柔似水:“闫大夫不必瞒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清楚。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需要如此喝药了。” “更何况,今日我在藏书楼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这一回,闫大夫眼里的震惊就不是假的了。而且,是十分明白的意思——怎么可能会查到??! 谢嗣音掩下眼中的深沉,继续笑着道:“我来找闫大夫,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苗疆的同心蛊,是否真的能解开?” 闫大夫沉默了良久,叹息一声:“实话告诉郡主,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闫某定当竭尽全力。” 谢嗣音点点头,微蹙着眉心看向闫大夫:“难为闫大夫了。不知闫大夫用的是哪一种解毒之法?” 闫大夫眼中立马升起了警惕之心,反问道:“郡主知道几种?” 谢嗣音摇摇头:“我并不知解毒之法,只是看到书中记载说同心蛊的阴阳两蛊相生相克......”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一脸迟疑的望向闫大夫:“可他......若死了,我怎么会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呢?” 闫大夫立马站起身,激动道:“怎么会没有事?!郡主昏迷了三天,差一点儿就没了命。” 谢嗣音幽幽一叹,声音飘忽,可下一句的追问差点儿没把闫大夫的魂给问没了。 “可我都能查到的事情,父王又怎么会查不到呢?他怎么会冒着失去我的风险,杀了他呢?” 闫大夫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的看向谢嗣音:“郡主在怀疑什么?” 谢嗣音摆摆手,笑道:“我没有怀疑什么,只是今天看到了本册子,免不了心下好奇问一问。” 二人相视半响,闫大夫重新坐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郡主怀疑那个人没有死。” 谢嗣音藏在衣袖间的手指微蜷,没有出声。 闫大夫目光慢慢转向湖面,面上神情似乎有些不忍:“郡主,他死了的,是被新一代同心蛊的阳蛊给吞了。” “郡主如今不受影响,也是因为您所系着的阳蛊转到了新的阳蛊之上。” “您如今喝下的药,便是扎取了那阳蛊的精血。郡主应该是喝出了汤药之中的血腥味才会有所怀疑的吧?” “等到郡主体内的阴蛊长到与之势均力敌的时候,那会儿就可以彻底将其取了出来。” 谢嗣音抿了抿唇:“所以,他是真的死了?” 闫大夫目光对上谢嗣音,不闪不避:“他若是不死,郡主体内的蛊虫永远也拔不出来。” 谢嗣音黯了眸子:“知道了。” “那还有多久才能拔出来。” 闫大夫:“须得七七四十九天。” 谢嗣音挥了挥手,目光转向湖上水鸟,送客:“辛苦闫大夫来这一趟了。” 闫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谢嗣音面上的凄然之色重新卸下。 他在说谎。 本来她就是在诈他,什么相生相克,都是她胡乱猜测的。但是闫大夫根本没有否认,说明——她猜的都是对的。 那么,这个前提就是对了。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同心蛊的阳蛊既然为最强之蛊,那么就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被替代。它只有死去之后,才会产生下一代同心蛊。可若是阳蛊死去,醒过来的阴蛊也会跟着同时死去。 也就是说,仡濮臣死去的瞬间,她就会跟着死去。 这与闫大夫之前说的互为矛盾。 除非...... 想到这里的瞬间,谢嗣音呼吸一紧—— 仡濮臣,他还活着。 第68章 第34章 选择 “你想我死吗?” 低哑的问询和着肃肃的山风一起刮入她的耳中。谢嗣音觉得自己赤足走了很久, 一直走到山巅之后,才望见悬崖边上坐靠着泡桐花树的一个白衣少年。 她顿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个人。 少年回过头来, 眼角的朱砂痣亮得惊人, 他笑得纯粹,又问了一遍:“你想我死吗?” 竟然是仡濮臣。 他依旧美得旖丽,慵懒的神色如同山间最狡猾的妖精, 可一身白色长裳又添了些许的柔软和干净, 澄澈的眼睛望过来的瞬间, 俨然化为世间最美的精灵。 谢嗣音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仡濮臣勾了勾唇角, 站起身来朝她走来。可就在他动作的瞬间, 身上的白衣居然渐渐渗出血色,就连七窍也跟着流出汩汩的鲜血。 谢嗣音顿时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别过来!” 少年的模样越来越狰狞, 整个人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可他却不退反进,连连逼近,句句重复:“你想我死吗, 郡主?” 一连三问,谢嗣音真的被他这副模样给吓到了,颤着声音道:“不!” 就在话说出口的瞬间, 谢嗣音被什么东西跌绊在地,脚下竟再站不起来。 仡濮臣似乎笑了笑, 谢嗣音看不清楚, 只看到他身上渗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 一路走过来的地面赫然开出血色的霜花。 下雪了。 霜白的雪花落在一片血色之上, 就像奈何桥下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染了一层雪白的风霜。 就这么一晃神的时间,少年已然走到她面前, 蹲下身子,一向雪白如玉的皮肤如今满是细密的伤痕,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皮肉之间渗透出来,看着瘆人极了。 谢嗣音忍不住眸光震颤,喉咙干涩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少年就笑着打断了她,将食指渗出来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抹在谢嗣音的唇上,动作旖旎优雅,却透着致命的威胁。 谢嗣音一动不敢动,呆呆的看他动作。 山风都在这一刻停驻下来,整个山巅之上似乎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咚咚咚!” 少年眨了下眼睛,停下手上的动作,倾着身子上前,将耳朵附在谢嗣音的胸口,似乎也在静静聆听她的心跳声:“郡主,我死了你开心吗?” 说话间的功夫,鲜血滴落到她的衣服上。 一滴,又一滴。就像在雪地之上盛开的朵朵红梅花。 谢嗣音双手扣在地面上,身子发颤,嘴唇也微微翕张着:“我......” 话没说出口,心脏仍旧跳个不停。 少年笑出声来,仰头从下而上地贴上她的嘴唇,声音呢喃:“是开心的吧?” 鲜血糊了她半边下巴,浓郁的血腥味顺着涌进她的嘴里。最让她震惊的是,少年身体的触感冰凉至极,同风雪之中死人的温度没有什么差别。谢嗣音被凉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双腿使劲踹他:“滚开!” 少年一个用力将人压在身下,疯狂地咬了上去,猩红的朱砂痣也跟着亮了三分:“可郡主,我不开心哪!” 凉,太凉了。 他的身体冰凉得已然不似常人,谢嗣音被他紧紧贴着哆嗦不已,眼角跟着渗出泪花来:“仡濮臣,仡濮臣......” 开始的声音还是嘶吼着怒意,到后面,已经不知道是哭泣还是呢喃了。 不知是不是反复的哭泣声打动了他,少年终于停下了动作,撑起身子瞧她。血红的拇指抚过她脸上的泪痕,抹出一道鲜红的印子,幽幽道:“哭什么?郡主,你在为我而哭泣吗?” 谢嗣音哭得不能自已,她咬着唇泣出一声,语气里都是哀求:“仡濮臣......” “你放过我吧,也放了你自己。” 仡濮臣脸上的温柔瞬间消散,他慢慢松开手,起身向后退去:“郡主,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谢嗣音含着泪雾看他,少年的绮丽模样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骨架。 “我已经放不开了,娇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砰”地一声,化为一团血雾消散在风雪之中,将整片天空都几乎染成了血色。 谢嗣音怔怔的看着,一片染了血色的六角雪花瓣落在她唇上,又凉又腥。 呆了半响,她才哭喊出声:“仡濮臣!” “郡主!郡主醒醒......” 谢嗣音缓缓伸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一时有些分不清梦里现实。 “郡主做噩梦了吗?”是青无的声音。 谢嗣音缓了缓神,才将目光定在青无身上,似悲似苦。 青无被她这个眼神看得一怔,将人给扶起来,低声道:“郡主魇着了?” 谢嗣音摇摇头,视线环视了一圈室内,最后落到鎏金蟠花的烛台灯火上,低低道:“再添几盏灯吧。” 青无忙唤了人进来添灯,又温了些热蜜水,一连饮下大半杯,她才渐渐平静下去。 侍女已经都退了下去,满室烛火照得通明,谢嗣音坐在榻上望着灯光沙哑道:“我已经一个多月不做噩梦了。” 青无守在一旁,心疼道:“定是近来琐事繁杂,郡主心下累着了。” 第69章 谢嗣音摇摇头,心下恍惚的想着梦里情境—— 她想他死吗?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最初,这个人救下她,却又打晕了她、欺辱于她,她当时真的恨不得杀了他。后来见了他的诸多手段,心下有了忌惮,更想着要杀死他了。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她分辨不出是对他不忍还是从未杀过人的不敢?结果是......她错过了杀死他的瞬间。也或许,并没有错过。即便她当时狠下了手,可能也杀不死那个人。 而后,她又阴错阳差地瞧见了他那样可怜的一幕,也发现......在她忘记的过去里,她可能利用过他。 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泛了上来。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人松了口,答应放开她。 他说一个月,她其实是相信他的。一个月之后,两不相欠,再无交集。 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但没想到,那群黑衣人追了上来。在危机时刻,他又救下她。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下她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还能再对他产生杀意? 不过一个可怜的小狗罢了,他的软肋和他的强势一样明显。 可......澄朝和父王却追了上来,她没有怨怪他们的意思,只是感叹命运弄人。 这个人,就这么落在了父王的手里。 她开始以为他定然不可能活命,再加上自己也没有再入梦,因而对母亲的话丝毫没有怀疑。 可她第一次忍不住产生怀疑,是在藏书阁。她当时只是想着了解一下自己同心蛊这种东西,却不想,藏书阁内所有关于苗疆蛊术的资料都被借了出去。 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是理由。她当时就意识到了——有人不想让她看到一些东西。 是谁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手段? 不难想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有无穷无尽的怀疑。 她第二次产生怀疑,是当晚闫大夫送过来的药。 她之前只会觉得味道怪异,可那晚——她却在其中瞬间尝出了血腥的味道。 仡濮臣的血? 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她几乎头皮发麻。 所以,才有了湖心亭对闫大夫的试探。 果不其然——他,应当还没有死。 可得出结论,并没有让她好受一些。因为她紧跟着就要面临下一步的选择,是当作没有发现,还是去做些什么? 倘若就当作他已经死了......按着闫大夫所说,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可以彻底解了她体内的蛊虫。到了那一天,他大概率也会真的死去。 往后的生活也就会如现在这样,不会再发生别的什么意外。 但倘若......她要去做些什么,那么后面的事情可能就会瞬间失控。 尤其想到刚刚梦里的场景,那个人一字一句的逼问着她——想他死吗? 谢嗣音近乎无力的闭上了眼,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陷入那种被他胁迫、被他欺辱的情境之下,却却却......却也不忍他死。 室内烛光摇曳,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幔,将帐内细微的动作都照得透明。 青无看着谢嗣音微微颤抖的双手,忍不住道:“郡主冷吗?” 谢嗣音摇摇头,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声音发干发涩:“青无,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青无一愣,慌里慌张地连忙跪下:“郡主,可是青无做的哪里不好?” 谢嗣音看着她弯下去的脊背,声音沙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若是连你都骗我,那我......我怕是永远都被蒙在鼓里了。” 青无咬了咬唇,一头重重磕了下去:“奴婢不敢。” 谢嗣音呵了一声,倾着身子抬起她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青无双眼通红,对上谢嗣音视线的一瞬间,下意识想躲,最后生生忍住了。 谢嗣音勾了勾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你没有骗我。” “说你只是我的人。” 青无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下去。谢嗣音却在她开口之前,慢慢打断她,轻声道:“青无,你应该知道我恨人欺骗。之前我没发现便罢了,可既然我问了,就是已经有所怀疑了。你若还是骗我......” 说到这里,谢嗣音怜惜地摸上她的脸颊,声音越发轻缓:“青无,你可知道结果是什么?” 青无面色一怔,喉咙如同被堵住了一般再发不出一点儿的声音。 谢嗣音叹息一声:“好了,你走吧。” 青无一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泪水淌了一脸:“郡主,你不要奴婢了吗?奴婢知错了,求郡主别不要奴婢。” 谢嗣音定定瞧了她一会儿,方才慢慢伸手拉起她,打开她的手心缓缓写下几个字。 青无呆呆的看着,等人一写完,俯身就要再跪,被谢嗣音连忙拉住:“行了,我知道了。” 青无双眸已然红成了兔子眼,嘴唇嗫嚅:“郡主?” 谢嗣音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而是又写下了几个字。 青无这回更是愣怔了,几乎震惊的看着她。 谢嗣音神色不变,平静的回望过去。 第70章 青无咬着唇一脸难色,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嗣音这回是真的笑了,朝她温和道:“回去休息吧。” 青无低低应了,给谢嗣音落下帷帐之后,才转身朝隔间走去。 等人走了,谢嗣音的目光才重新变得温软无害,瞧着烛影摇晃的灯火,低喃出声:剩下的就交给天命吧。 第35章 破局 “伏叶?她不是你的贴身婢女吗?” 耳房的临窗大炕上歪着两个人, 说话那人一身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裙,标准的丹凤眼,眉眼艳丽, 彩绣辉煌, 如朝阳牡丹,乃是当朝平威将军的嫡长女赵予辛。 谢嗣音一身秋香色窄裉小袖裙,头上松松挽着髻, 含笑道:“是她。” 赵予辛坐直了身子, 瞧了窗外候着的人一眼, 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要查她?” 谢嗣音笑了笑, 俯身给她添了茶:“她今年二月里嫁了人之后, 就再没有了音讯。我放心不下,想着麻烦你去帮我瞧瞧她。” 赵予辛定定瞧了她半响,嗤了一声:“你就哄我吧。” 谢嗣音朝她眨了下眼睛, 没有再说话。 自然不止是瞧瞧那么简单。 太多的事实证明,她应该认识仡濮臣。 可她记忆全无,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二月, 那一段她病重昏迷的时间。 倘若她真的是在那段时间遇见了仡濮臣,那么青无等人对她说的昏迷在床,就根本不成立了。 能让所有人都口径一致的对她撒谎, 只有一个解释—— 宣王府的主人下了令。 她当然不会怀疑自家父母别有心思,只是,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 她应该也必须有知情的权利。 而若是要打破这一团迷雾, 她只能从局外来破。 在这期间, 她院子里少了的人只有伏叶。 伏叶出嫁虽说是早就定下了的事情。但是,若那个时候她真的感染了重疾, 以她对伏叶的了解,伏叶就算出嫁了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回来。 之前是她神思恍惚,忽略了这一点。 如今细想下来,竟全是疑点。 因此,她昨晚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警示了一下青无,根本没有提伏叶的事情。若伏叶这里真的有破绽,那可能就是她唯一能查到真相的起点。 虽说如今忘记那些并非不好,只是......被所有人瞒在鼓里的感觉,委实不爽。 仡濮臣这个人,于她究竟是恩还是仇,应当由她自己来判断。 “在想什么?”赵予辛摘下一朵汝窑美人觚里的海棠花扔进谢嗣音怀里,懒懒挑眉。 谢嗣音笑着接过,放到长几上:“我哥哥应该快回来了。” 赵予辛一张芙蓉脸瞬间沉了下来,咬着牙道:“谁管他回不回来?” 谢嗣音挑眉瞧了她一眼,手指拨弄着浅淡色泽的花枝,故意叹息一声:“哥哥这一次走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我都想他了。” 赵予辛嘴唇咬了又咬,最后将目光落到铺着的金心绿闪缎坐褥上,声音幽幽:“云安,你说他是不是在躲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是他有了心上人?” 谢嗣音将那朵海棠给她扔了回去,笑着道:“就我哥哥那个又臭又硬的顽石脾气,等我成了婚有了孩子,他都不一定有心上人。” “再说了,你见过他身边除了你我与母妃之外,还有别的女人出现吗?” 赵予辛丝毫没觉得安慰,抽回手,慢慢将身子靠在锁子锦靠背上,眸光黯然:“可这么多年,每次都是我厚着脸皮去找他,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反馈......一次都没有。” “昭昭,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说着说着,赵予辛自己先笑出声来:“说来有些好笑,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倘若我放弃了,你哥哥他......或许也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谢嗣音面上一怔,滚了滚喉头,歉然道:“予辛,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他或许不会表达,但是我总觉得他对你还是不一样的。” 赵予辛笑了一下,笑得却比最苦的莲子茶还要苦:“有时候我也觉得他对我不一样,可是......这么些年,他一直呆在边关,不成婚也不回家......” “总是让我抱着一丝希望,却又觉得希望渺茫。” “昭昭,我也会累的。我如今已经十七了,爹爹从去年就开始给我物色郎君,我也曾给他寄过信,可......”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他是没有看到,还是完全不在意。” “总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弄得我像是一个笑话。” 谢嗣音面露不忍道:“这件事是我哥哥不对了。等他回来,我让他亲自去给你赔罪。” 赵予辛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其实你哥哥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不过是碍于你的情面,没有直说。是我自己不肯放弃,总想着......万一呢,万一有一天,他看到我了呢?” 谢嗣音如今真的是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提起那个混蛋哥哥,抓着她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予辛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长长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最近也在一直努力让自己释然一些,毕竟感情的事总是不能勉强。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第71章 谢嗣音心下难受,赵予辛却似乎看起来恢复如常了,起身笑着道:“行了,我没事儿了。你问的事,三日之内,我定给你个答复。” 谢嗣音连忙起身下炕,趿了双软面鞋子:“我送你。” 赵予辛摆摆手,笑道:“送什么送,你这腿脚也刚好。话说今日是否打扰了你去英国公府?啧啧!奉旨探望未婚夫,还有来往御卫军亲随护送,你云安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谢嗣音掀起悬着大红撒花软帘,一齐走到外间:“这个待遇给你要不要?” 赵予辛还真摸着下巴考虑起来:“若是陆澄朝成了我的未婚夫,说不定,我还真放弃你哥哥了。” 谢嗣音点了点头,闲闲地掀她一眼:“好的,我记下了。” 赵予辛“哎哎”两声,连忙道:“别!陆世子那朵高岭之花也就碰着你才温和下来,我可降不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附在谢嗣音耳边嘀咕:“听说承平王府家的那一个还在闹腾呢,这都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知道她还想折腾什么?” 谢嗣音勾了勾唇,淡淡道:“随她怎么折腾,我还怕了她不成?” 赵予辛摇摇头,哼一声:“哪个说你怕她?你这太后懿旨,皇帝赐婚,还有宣王爷做靠山,任谁折腾都不可能折腾出个子丑寅卯来。” “偏偏她......啧!只能说,美色误人啊!”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别送了。快去瞧我们陆世子了,改日我再来。” 谢嗣音含笑着点头,将人送走以后,将小厨房做好的蜜饯糕点收好,一路到了英国公府。 风松院的人一见谢嗣音,犹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殷勤地围了上去:“郡主可算来了,世子一早等着您,就连晨起的药都没吃呢。” 谢嗣音冷着脸瞧了听雨一眼,声音淡淡:“没吃药?” 听雨哑了一瞬,朝着谢嗣音干笑道:“郡主,世子说不吃,我们哪里敢硬逼着他吃?” 谢嗣音一边朝着正室走去,一边吩咐:“拿去热热,热了端过来。” 听雨一叠声的答应:“一直热着呢,只等着郡主您来。” 谢嗣音停下脚步,隔着院中花木望向南窗下捧卷而坐的男人。 陆澄朝一身月牙白银丝暗纹宽袖长袍,勒了个双龙出海抹额,面若春花,神似清山。指尖不时掀动纸张,发出清脆响动。院中清风阵阵,将窗外的白玉兰吹落几片花瓣,婷婷袅袅的落到男人书面之上。 这一下似乎打搅了男人,他蹙起眉将其拈起放到一旁,视线似乎扫到了谢嗣音。 陆澄朝唇角一下子勾了起来,眸中惊喜柔情绵绵不绝:“昭昭。” 嗓音含笑,穿过一路繁花进入耳中。谢嗣音忍不住快走几步,一直到门口才慢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刚刚慌乱跳动的心脏,掀帘入内:“澄朝,你没有吃药?” 陆澄朝坐在原地望着她,也似乎只望着她。不过一天没见,谢嗣音有一瞬间觉得他们似乎已经横跨了星河那般漫长。 陆澄朝终于出声了,声音仍旧温和淡然:“嗯,你没有来,我就不想吃。” 话说得孩子气,面上却没有丝毫赧然的情绪。 谢嗣音有些哭笑不得的上前:“陆澄朝,你是小孩子吗?不给你喂药,就不吃了?” 陆澄朝淡淡嗯了一声,似乎丝毫不以为耻。 谢嗣音同他相对而坐,托着下巴仔细瞧他:“陆澄朝,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陆澄朝将书籍收起来,放到案几之下,然后安安静静的回望过去:“被昭昭冷落了十二个时辰的模样。” 谢嗣音乐不可支:“陆澄朝,你怎么越来越黏人?” 陆澄朝缓缓点头,语气温软:“吃过了昭昭给的甜头,就再也离不开了。” 男人的目光缱绻又灼灼,如同眼里心上只映着她一个人。 说话间,仆从重新将汤药送了进来,并且非常有眼力劲的放到了谢嗣音的手边。 谢嗣音挑了挑眉,看着他的双手询问:“澄朝,你的胳膊现在还不能用力?” 陆澄朝点点头,面色坦然:“昭昭来了,就不能了。” 谢嗣音抿着唇笑,端起药碗搅了搅:“澄朝,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无赖了。” 陆澄朝倾着身子向前,笑得轻柔:“因为昭昭允许。” 谢嗣音笑着将汤药送到他嘴边:“我若今天不来,你就不喝了?” 陆澄朝一口咽下,温柔中带了几分坚决:“不喝。” 谢嗣音轻哼一声,又送出一勺:“倒是有骨气得很,那我从明天开始就不过来了。” 陆澄朝一愣,眨眨眼:“为什么?” 谢嗣音瞧着他这副懵然神色,收回手,笑得愉悦:“你若是不喝药,那好得自然慢了些。你若好得慢些,那婚期可能就会延后了。我正好也可以多在家中陪一陪......” 陆澄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汤药撒出一些在案几上。 不过没有人在意,陆澄朝一向琥珀色的眸子带了深邃的凝视和宠溺,定定瞧着她半响,叹道:“昭昭,我错了。” 谢嗣音勾了勾唇,将汤药递给他:“快喝。” 第72章 陆澄朝无奈的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见他喝完放下药碗,谢嗣音才笑着将桌上的蜜饯推给他:“吃一口吧。” 陆澄朝摇摇头,直接下了榻,走到她那侧。 谢嗣音心下一慌,起身就要走:“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没等她说完,陆澄朝握住她的手腕,俯身瞧着她,声音低缓温柔道:“要吃口甜的,但要吃口比蜜饯更甜的......” 于是,他直接含住了她的唇。 第36章 记忆 昏暗、潮湿, 还泛着些许的霉腥味。 暗室之中密不透风,没有一丁点儿的外光,只有墙壁之上嵌着几盏豆大的灯火。 一个男人被牢牢地绑在暗室中央粗糙的木制十字架上, 衣衫褴褛, 血痕斑斑。手腕上的绳索几乎深陷进了肉里,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就连头颅也跟着垂在胸前,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 下半部分的脸庞也被乱七八糟的胡须挡了个严实。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嘎吱一声, 暗室门从外打开, 一束刺眼的光线射进来, 划破了长久的黑暗。 男人在昏迷中下意识地紧了紧双眼,似乎难受极了。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行动缓慢, 进来之后托起墙壁上的一盏油灯,缓缓几步上前去瞧那个被绑着的男人。因着走动,灯火摇摇晃晃, 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熄灭。 就在靠近男人的瞬间,他沙哑着出声了:“还没死呢,别看了。” 那人顿了一下, 转身将油灯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开始窸窸窣窣的动作起来:“不是我有意折磨你, 取蛊的过程如此,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个声音......赫然是闫大夫。 男人从喉间发出一声嗤笑, 没有再说话。 闫大夫叹口气, 将案上的瓶瓶罐罐捣弄一番,不知弄成了什么颜色的污水, 将其倒入碗中,喂给男人:“你说你好好的大祭司不去做,做什么要绑架郡主呢?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唉!” 听闫大夫这话的语气,这人......竟然是仡濮臣?! 男人没有说话,十分配合地抬起头,将那一看就剧毒无比的毒水慢慢饮下,干裂的嘴唇渐渐有了一层水渍。喝完之后,他终于睁开眼睛,那一双如海似渊的深眸即便陷于困境之中仍旧没有一丝的颓意,自下而上的睨向闫大夫,带给他无穷的视觉压力。 闫大夫即便曾随军征战沙场,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一时之间却仍被这个不足二十的少年给震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黑暗、疯狂、漠视一切,这里面甚至包括着他自己的生命。 果真是仡濮臣。 闫大夫默默将碗收了回去,重新拿过一个玉碗和银柄小刀走到他面前,等待药效发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仡濮臣有了反应。 他的身体一下子痉挛起来,面色变得极白,脸上青筋跳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双手紧紧反握住两侧的木架,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都陷入其中。这个时候,似乎有木屑刺入指甲肉里,因为点点滴滴的鲜血从指缝中泛了出来。 血腥味和着汗湿的味道,一下子冲入鼻腔。 闫大夫慢慢后退了两步,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因为痛苦而佝偻起来的脊背:“郡主在一个月前就试探过我,她应该猜出你没有死了。但这一个月,她却始终没有动静,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说到这里,闫大夫叹了口气,唏嘘道:“说明你死或者不死,于郡主而言,没什么差别。或者说,她更希望你死去。” “以郡主的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你落在王爷手里的下场。倘若她对你有一分的不忍,这一个多月来定然已经有所行动。” “可她始终没有。” “就如同当初的那场诘问不存在一样。” 仡濮臣双眼红得厉害,双手几乎要将木架给抓碎了,但却仍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闫大夫叹息着摇摇头:“如今郡主和世子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你悄无声息的消失,于她往后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还年轻,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感情之事,再是执着也是无用。” 仡濮臣的身体似乎已经承受到了极致,一声痛苦的闷哼从他的齿缝间渗出,而后身子一松,整个人如同彻底卸了力气一般,浑身汗淋淋的垂了下去。 闫大夫这才慢慢上前,右手拿着银质匕首在他的手腕某一处愈合的伤疤上轻轻一划,汩汩的鲜血就淌了下来。左手玉碗连忙接住,接了大约有小半碗的量,他才收回手,将药碗放到桌案上。 仡濮臣手腕上的鲜血仍在流淌,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小滩的血液。 闫大夫不紧不慢地拿过金创药,给他敷上。强烈的刺激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仡濮臣的身体本能地紧绷了一下,又很快松了下去,如同将死之人再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闫大夫等他手上的伤口止住之后,从墙壁的暗格之中拿出一方带着凹槽的白玉盒。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盒放于桌案之上,然后用银质小勺挑了一勺鲜血慢慢滴进凹槽之中,不过瞬息的时间,那凹槽中的鲜血如同被吸食了一般,渐渐褪成玉质原本的颜色。 第73章 做完这一切之后,闫大夫才重新将白玉盒放回原地,拿起装了血的玉碗准备出去。 “还有三十二日是吗?”仡濮臣突然说话了,声音沙哑低弱得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色。 闫大夫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仡濮臣没有再说话,闫大夫也没有再问,捧着玉碗出来了。 闫大夫刚出暗室,就听守在门口的药童出声道:“师傅,郡主过来了。” 闫大夫突然明白过来仡濮臣问的三十二天是什么了。 是郡主的婚期。 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玉碗交给药童让他下去煎药。药童接过血碗,面不改色的拿了下去。 闫大夫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衣袖上不知何时溅到了一些血点子,脚步一顿,转身去换了件衣服。等到再出现在谢嗣音面前的时候,已然浑身干净。 谢嗣音端坐在花厅喝茶,瞧见闫大夫过来,起身笑道:“打扰闫大夫了。” 闫大夫迎上前笑道:“刚刚试验了一个新的药方,一时没能赶过来,还请郡主恕罪。不知郡主此次过来,是为何事?” 花厅的风从外吹过,将闫大夫身上的血腥味送了过来。 谢嗣音顿了一下,将花厅的下人挥了下去,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有些莫名其妙的头疼。” 闫大夫一惊,连忙上前道:“可还有别的症状?” 谢嗣音将手腕露了出来,看他低眉顺眼的号脉。瞧着瞧着,谢嗣音冷不丁开口道:“闫大夫,我的记忆是你封的吗?” 闫大夫猛地睁开眼睛,整个面部表情都僵住了一般,半响才干笑道:“郡主说笑了,郡主的记忆怎么了吗?” 谢嗣音虽然笑着,但却没有半分同他说笑的意思:“伏叶死了,所有人却都说她是出嫁了。” “仡濮臣总说我骗了他,但我却完全没有同他的记忆。” “闫大夫,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和行事。没有人可以这么欺骗我,便是父王和母妃也不行。” 闫大夫试着笑出来,可是眼角的细纹皱成了褶子却仍然说不出一句话。 “我可以不在乎仡濮臣这个人,但是这段记忆......我必须要回来。”谢嗣音仍旧云淡风轻的伸着手腕,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却在瞬间让他想到了暗室里的那个人。 闫大夫滚了滚喉结,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谢嗣音当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纠结,翻过手腕,视线转过花厅之外,静静等待。 整个花厅越来越静,最后几乎只剩下了闫大夫急促的呼吸声。 他叹了一声,终于开口道:“郡主何不去问王爷?” 厅外花木牵藤引蔓,萦砌盘阶,阵阵药香。谢嗣音望着远处,轻呵一声:“自然会去的。” 见谢嗣音没有罢休的意思,闫大夫抿了抿唇,叹道:“您的记忆......确实不是我出的手。” 谢嗣音淡淡恩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应当是您体内的蛊虫所致。具体什么原因我还不清楚,但拔除蛊毒之后,您应该就能恢复记忆。” 谢嗣音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的眼珠漆黑幽沉:“是吗?” 闫大夫被她盯得心头发瘆,连忙道:“不敢欺瞒郡主,王爷将您带回来的时候,您就已经昏过去了。等您再醒过来的时候,您就只剩下同昌平公主游花宴的记忆了。” 醒过来的那段记忆,她还记得。 当时爹娘都守在她床边,她有些头昏的问道:“我怎么回来的?不是要同昌平上摘星楼吃酒吗?” 是娘亲率先哭着回道:“还吃酒呢?!吃个酒为什么要去摘星楼吃?吃了一身的风邪入体,昏昏沉沉的躺了三个月,可吓死为娘了。” 她浑身乏力,身体更是酸软难受,确实是久疴不愈的症状。再加上周围一圈的太医守着,因此也就没有多想,又重新睡了过去。 如此反复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几日,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对于那段生病昏迷的记忆,就更是没有怀疑了。 一直到那个梦境出现,仡濮臣出现......诸多被她忽视的疑点,一个接一个的冒出头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剩下九天是吗?”谢嗣音回过神来,重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闫大夫顿了顿:“是的。” 茶水已经不烫了,谢嗣音拿着杯盖轻轻划了两下,缓缓出声道:“九天之后呢?” 闫大夫一愣:“什么?” 谢嗣音似乎笑了一下,咔嚓一声,杯盖被重新盖上:“九天之后,那个人呢?” 闫大夫明白过来,不敢再吭声了。 谢嗣音也似乎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抿了抿唇,将茶杯放到桌上,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就在谢嗣音准备踏出门的瞬间,闫大夫突然出声道:“郡主,你想救他吗?” 谢嗣音脚步停了下,没有回头,看着院中花木缓缓道:“放心,我不会的。如今的他,怕是恨极了我们宣王府吧?我便是对他再不忍,也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后患。” 闫大夫放下一半的心,但仍有一半仍然胆战心惊的提着:“那郡主今日过来的意思?” 第74章 谢嗣音默了一瞬间,重新提步朝前走去:“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 谢嗣音出了药园,一路快步朝外走去,身后花苓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一直到湖心亭,她才猛地停下,目光怔怔地看着湖边大片大片的梨花树。 一树一树的花开,经风吹过,如同下了一场盛世雪。 谢嗣音张开手心,接过几片白色花瓣,一瞬间,她恍惚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大雪纷飞,那个人却一身鲜血几乎将白茫茫大地都染红了。 现实中,他是否也是如此呢? 想到闫大夫进来时候那一身的血腥味,谢嗣音突然俯身干呕了起来。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花苓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谢嗣音。 谢嗣音摇摇头,她只是感到了一瞬间的恶心,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几乎无法让她再想下去。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湖心亭的石凳坐下。 花苓紧张兮兮的跟着她,看着她一声不吭、脸色惨白的模样,吓得不行:“郡主,我去喊闫大夫过来。” 谢嗣音目光始终瞧着那大片吹落的白梨花,声音带了丝沙哑:“回来。” 花苓朝前看看,又回头看看谢嗣音,跺了跺脚,最后还是听话的回来了,蹲下身子担忧的望着她:“郡主,您病了么?” 谢嗣音垂着头看她,似乎笑了一下:“没有,不过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花苓被她这飘忽的一笑,笑得心头起了凉意:“什么事?” 谢嗣音没有说什么事,而是又问了她一个问题:“花苓,若是一个人救了你,却又伤害你。你会怎么对待他呢?” 花苓咬了咬唇,瞧着谢嗣音不敢随意吭声。 谢嗣音笑了:“随便说。” 花苓深吸一口气,吞了吞口水道:“郡主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啊。若是这样一个人又救我,又害我......那我可能会先报恩,再报仇!”说完还紧了紧自己的小拳头,进一步加强表意。 谢嗣音怔了怔:“若是如此,那个人再反过来报仇怎么办?” 花苓纠结了,咬着唇骂他:“......郡主,那个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既然救下了人,又为什么还去伤害人家呢?” 谢嗣音笑了:“我也不知道啊。” 花苓总结道:“那应该就是个疯子了!跟疯子是没有理由可以讲的!” 谢嗣音叹一声:“确实是个疯子。” 还疯得不轻。 *** 湖对岸,宣王立在垂柳之后默默看着谢嗣音的背影,目光怔忪,一言不发。 闫大夫摇了摇头,忍不住出声道:“郡主如今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王爷还要继续瞒着她吗?” 宣王抿紧了唇,下颌微绷:“我也没想着会瞒她到现在。” 闫大夫心下叹息:“那王爷如今什么打算?” “昭昭过去还问了什么?” “别的没什么,问了一下解蛊的时间。还有,那个人在之后怎么......处理?” 宣王冷笑一声:“如何处理,自然是杀了了事。” 闫大夫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宣王默然片刻,轻咳一声道:“昭昭问那句话的时候,表情如何?” 闫大夫不愧是跟了宣王十几年,这一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斟酌着道:“郡主表情始终很冷淡,但我觉得......她应该不想那个人死的吧?” 宣王冷哼一声,声音又冷硬起来:“那人胆敢如此对待昭昭,本王怎么可能放过他?!” 闫大夫目光点点湖心亭的谢嗣音:“郡主现在似乎是在伤心。” 宣王不知想到了什么,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陆煦之最近在做什么?不是说他们两个现在感情很好了吗?昭昭为什么还会对那个人伤心?” 闫大夫:...... “王爷,我瞧郡主并非是对暗室那个人有情,只是心下念着亏欠,就难免多挂念了几分。这份亏欠若是结束了,郡主对他也就不会再有多余的情愫了。” “郡主对陆世子是有情的。陆世子也是要与郡主共度一生的人,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将郡主所有的情愫都照顾到,譬如......” 宣王没等他说完,就怒道:“怎么不可能?本王就将韫娘所有的情愫都照顾得密不透风,任哪一只苍蝇想叮都找不到一条缝。再看看陆煦之......哼!不如本王远矣!” 闫大夫:...... 宣王骂了一通,心头解了火气,继续道:“算了,如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整个京城,也就剩下个陆澄朝可以看了。虽说不如本王,但好在本王还能给他搭把手,慢慢调教也是有望追上本王的。” 闫大夫:......王爷,话题跑远了。 正说着,宣王见谢嗣音站起身来,连忙扯着闫大夫往粗柳后一躲。 闫大夫:您躲什么? 宣王:......身体反应太快了。 等谢嗣音走远了之后,两个人才重新出来。宣王重新恢复往日里的威严模样:“既然昭昭说了不管这个人的事情,那就按着原计划继续。如今只剩下这么几天时间了,将人处理了,也好安心筹备大婚事宜。” 第75章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闫大夫也不再多说什么,拱手告辞。 等人走后,宣王望着湖对岸已经瞧不见人影的空亭子,冷声吩咐:“昭昭身边再多添几个人,给我看严实了。” “婚期将近,本王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 第37章 鲜血 一晃数日过去, 谢嗣音白日里照旧去英国公府看望陆澄朝,陆澄朝身上的伤口已然大好,但仍有些面色病白。为此, 谢嗣音总免不了被他装着柔弱占便宜。 从一开始的抵抗无措, 到如今,谢嗣音已经渐渐有些享受其中了。 就像陆澄朝说的,他会覆盖其他人印下的所有痕迹。谢嗣音如今在同他亲吻的时候, 已经鲜少想到仡濮臣了。她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如今和她亲密的人是陆澄朝, 而那个人如同春风拂过, 正在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的生活。 可是夜间闫大夫派人送来药汤的时候, 她却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个人。想到他如今是否已然命垂一线, 苟延残喘? “郡主?”青无看着谢嗣音瞧着药碗发呆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唤道。 谢嗣音偏头看向窗外的海棠花,低声道:“明天就到了是吗?” 青无和花苓面面相觑, 不知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霜白的月色落了一地的风华,谢嗣音望着被月光浸润的花木水渠,出声道:“送药的童子可还在?” 青无点点头:“还在的。” “唤他进来。” 青无退了出来, 将人唤到屋内。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谢嗣音第一次传唤药童入内。十二三岁的药童有些战战兢兢的进了屋,转过小叶紫檀戗金插屏, 就瞧见谢嗣音一身青织金刻丝云绢衣,头上围着家常的攒珠勒子, 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两边配着一对高几, 上面茗碗瓶花一应俱全。 花苓站在一旁, 手里捧着个填漆茶盘,盘上一个小碗, 正是他端过来的药汤。 药童不敢多瞧,连忙跪下道:“请郡主安。” 谢嗣音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仍旧瞧着窗外出神。 药童心下咯噔一声,目光向上朝着刚刚唤他进来的青无求救。 青无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有看到。 药童咬了咬唇,重新低下头去,不再吭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凉风顺着窗棂格子进来,吹得谢嗣音起了一身凉意,才出声道:“天冷了。” 花苓捧着药碗上前:“郡主,药凉了,可要去热一热?” 谢嗣音似乎厌恶的看了一眼汤药,点头:“去吧。” 等花苓出去了,药童才重新开口:“请郡主安。” 谢嗣音这才看到他一般,笑了声:“起来吧,什么时候过来的?是我想出神了。” 药童不敢说什么,站起身点头道:“刚刚进来,不知郡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谢嗣音笑道:“没什么要吩咐的,不过是想问问,明日可是最后一副药了?” 药童应道:“是的,明日晚间便是最后一副了。” 谢嗣音目光有片刻的失神,不过转瞬又笑了:“闫大夫可有说什么?” 药童抿了抿唇,不敢说别的,只道:“师傅别的没说,只说明日里他会亲自过来给郡主送药。” 谢嗣音点点头,沉默了半响,又换了个话题问道:“日常都是你熬的药?” 药童道:“都是我和师弟轮着来煎药。” 谢嗣音打量了他片刻,突然,唇角带着笑问了一句:“腥吗?” 药童一愣,有些不太明白谢嗣音的意思:“郡主说什么?” 谢嗣音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温润的眉眼一时之间竟在月色下多了些?艳的味道:“血,腥吗?” 药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如何经得住谢嗣音这样一问,当即吓得变了脸色:“郡郡郡......郡主......” 别说药童,就连青无也跟着吓了一跳:“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嗣音却仍旧端着笑意:“青无,你先出去吧。” 青无愣愣的看着她,又回过神来一般看向底下的药童,嘴唇翕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福了福身出去了。 吱哟一声,门关上了。 药童吓得都要哭出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郡主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谢嗣音目光淡淡的瞧着他,盯了一会儿缓缓道:“怕什么,出了事情有你师傅顶着呢。我不过是随便问两句罢了。” 药童如何能不怕,哭丧着一张脸道:“郡主想问什么?” 谢嗣音视线转到窗外,声音幽幽:“他如今什么情况了?” 药童咬了咬唇,终于知道谢嗣音的目的,含着哽咽摇头道:“小人不知道,只有师傅进去过。” 谢嗣音点点头,自问自答的呢喃道:“想也知道是不好了吧。” 药童不敢再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谢嗣音似是终于厌倦的摆摆手:“下去吧。” 药童连忙起身,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郡主......小人退下了。” 谢嗣音没有再看他,低低应了一声。 第76章 药童如蒙大赦一般,脚底抹油的打开门就跑出院子,等跑远了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想着明天定然不再去送药了。 转念一想,明天是师傅去送,心下又提了起来,回到药园之后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去。 闫大夫听完之后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才点头道:“回去睡觉吧。” 等药童走了,闫大夫坐在房中一动不动呆了许久,直到外头敲响了二更的梆子声,他才回过神来,起身下了暗室。 暗室的味道很不好闻了,昔日干净俊秀的少年如今已然潦草成了街头野狗。 闫大夫没有走近,始终站在昏暗之处瞧着他,眸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什么。 “时候到了吗?”仡濮臣低垂着头,沙哑的声音从胸腔中缓缓发出。 闫大夫没有回答,反而向他问道:“若是王爷愿意放过你,你可愿回苗疆,永不来京?” 仡濮臣没有说话,似乎十分费力的抬起了头,撩着眼皮远远瞧了闫大夫一眼,从喉咙发出一声低笑,似嘲似讽。 闫大夫唇角的胡须微颤,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室内重新归于黑暗,仡濮臣低下头垂到了胸口位置,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喑哑诡异瘆人入骨,墙壁之上的几盏火苗微弱的晃了两下,几乎下一瞬就要熄灭了。 “嘶嘶”的声音响起,暗室阴森的一角爬出一条细长的红尾蛇。那蛇一路从仡濮臣的脚下爬到他的手臂,在大臂的位置转了半圈,蛇头冲着他嘶嘶作响。 仡濮臣没有动作,仍旧低垂着头,沙哑的声音低不可闻:“快了,就快了。” *** 药童走了之后,谢嗣音没什么异常的吃了药、洗了漱,进了帷帐休息。不过,躺在床上却是睁眼到了天明。 一直到青无从隔间起身,发出轻微的声响。谢嗣音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出声道:“青无,今日不去英国公府了。” 青无连忙上前撩开帐子,刚要说话,就看到谢嗣音眼里满满的红血丝,一惊:“郡主眼睛这是怎么了?” 谢嗣音眨了眨眼睛,有些干涩,叹道:“没事儿,父王可还在家?” 青无也是刚醒,还不清楚,忙道:“奴婢让人去问一下。” 谢嗣音点点头,有些疲倦的坐起身:“去吧,让花苓进来给我梳洗。” 青无转身让伺候的人进来,又派了一个小丫鬟去王妃院里打听消息,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 王爷今儿休沐在家,还没起呢。 谢嗣音阖着眼应了一声,梳洗过后直接去了宝翰堂。 等她到了的时候,宣王夫妇二人的早膳刚刚摆好。宣王妃一见谢嗣音忙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饭了没?” 谢嗣音笑了笑,看向宣王:“还没有,难得父王今儿休沐在家,想着同您一道用膳。” 宣王昨儿就知道了她盘问药童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又通红着眼睛过来找他,为了什么,一想便知。 他心下微恼,口气也不好:“这么些日子都不过来,怎么今儿就想起你父王了?” 宣王妃笑靥如花的脸瞬间掉了下来,转头美目一瞪,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宣王住了口,谢嗣音笑着坐下:“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女儿就要出嫁了。往后陪在您身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这话一说,宣王妃当即红了眼,又狠狠瞪了一眼宣王,拉着谢嗣音的手声音哽咽道:“明明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转眼就嫁人了呢?” 宣王看着这娘儿俩再说下去就要抱头痛哭的模样,叹口气道:“又不是嫁到别处去,英国公府距离咱们府上不过几步的距离,一会儿的功夫就到家了。” 宣王妃擦擦眼角,冷哼一声:“你说的好听,我嫁进来之后,可曾天天回过娘家?” 宣王一下住了嘴,不再说话了,捡起筷子默默吃饭。 吃完之后,宣王放下筷子朝着宣王妃道:“我去书房。” 宣王妃摆摆手,也不理睬他,一边给谢嗣音夹了一块儿笋片,一边心疼的道:“怎么瞧着最近气色又不好了,可是担心婚礼的事宜?” 宣王被忽视了个彻底,默默瞧了谢嗣音一眼,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谢嗣音瞥了眼宣王的背影,笑着道:“父王又吃我醋了。” 宣王妃继续给她夹菜:“这么大的人了,有时候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谢嗣音笑着又哄了宣王妃几句,哄得人眉开眼笑地用完了膳,才起身回去。 等谢嗣音走后,宣王妃才敛起一脸的喜色,黯然道:“秦嬷嬷,你说我们这样做是否正确呢?” 秦嬷嬷叹了口气,劝道:“郡主最是明事理识大体了,她慢慢都会明白的。” 宣王妃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怔忪的看着一桌残羹,良久才缓缓道:“希望如此吧。” “您别担心了,这事还有王爷呢,他定然会妥善处理的。” 宣王能不能妥善处理不知道,如今他正握着一个印章不知道是该砸还是不该砸。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两口气,咬着牙怒道:“你再说一遍?” 第77章 谢嗣音跪在书房中间,又重复了一遍:“求父王饶仡濮臣一命。” 宣王气得跳脚,将手里印章抬了又落,落了又抬,最后恶狠狠地砸到了谢嗣音的身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嗣音俯身跪下,额头砰的一声磕到地面:“父王,我以为自己也想让他死。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却不忍心。” 宣王倒吸一口气:“不忍心?你不忍心?!!他他他他他都做出那样的事情了,你却还跟我说——你不忍心?” 谢嗣音抬起头,看着宣王条条是道的分析:“于情,他待女儿心思纯粹,纵然略有失宜,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稍加惩处便可了;于理,他先后数次救我性命,世间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于公,他为苗疆大祭司,倘若真的杀了他,苗疆内乱再次掀起,西南好不容易平复的战火又将再次复发。被牵扯进来的士兵何辜,百姓何辜?于私......” 谢嗣音顿了顿,艰涩开口道:“女儿不想他死。” 宣王气得头脑发昏,直接站起身将桌面上的东西挥了下去:“不想他死?你可知道这样的一个人若是不死,那就是我宣王府的定时炸弹?!” 谢嗣音抿紧了唇,沙哑着嗓子道:“知道。” “你你你你知道,你还不想他死?!” 谢嗣音勉强勾了勾唇角,声音里尽是哀然:“父王,世间有太多事,知道是一回事,可真的去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宣王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他重新坐下,目光深深的看着谢嗣音:“你喜欢上了他?” 谢嗣音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有这样一问,笑着摇了摇头:“父王,并非对每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不忍心,就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与‘我不想他死’,并不矛盾。” “倘若当日您在山上杀了他,那么杀了也就杀了。我纵然难过,也不会再来走这一遭。可是......” 说到这里,谢嗣音叹了一声:“可是他没有死,反而被您关了起来......当了我的药引子。” 她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里不知浸了多少难言的意味:“您知道自从我猜到每日里喝的药中可能都是仡濮臣的血肉,心下有多么煎熬难受吗?” 看着宣王明显变了的脸色,谢嗣音笑容不变,继续道:“我厌恶极了!厌恶这混沌不清的一切,厌恶这层层叠叠的欺骗和隐瞒,更厌恶一声不吭假装无事发生的自己。” “父王,我失了忆,但我并非失了智。当初那三个月,我纵然想不起来,怕也没有受什么委屈。” 宣王怔怔的看着她,一声不吭。 “父王,我从来没有过——” 谢嗣音声音变得轻飘起来,就像一团风下一秒就刮走了一般:“如此亏欠一个人的感觉。” “让我觉得,心下难安。” 说到最后,谢嗣音声音中带了些许的哽咽,她朝着宣王又笑了一下,重新将头俯到地上:“父王,若他死了,女儿终生可能都会难以释怀。” “求您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放他一条活路吧。” 宣王默默注视着谢嗣音弯下去的脊背,良久出声道:“你回去吧,我想想。” 谢嗣音身子顿了一下,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走去。 宣王在她推开门的瞬间,出声道:“你想见他吗?” 谢嗣音怔了一下,回头笑道:“女儿见他做什么?便是见了,也无话可说。女儿对他的心思,仅止于还了那救命之恩与亏欠之上。” 宣王认真打量了她两秒钟,似是在研究她说的是真是假。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好吧,依你。只是得等你成婚之后,再放了他。” 谢嗣音这回真的笑了,笑得得偿所愿。她回身朝宣王福了一礼,郑重道:“多谢爹爹。” 宣王冷哼一声,佯怒道:“这回满意了?” 谢嗣音上前几步,拉住宣王胳膊哼声道:“爹爹最好了。” 宣王叹了口气,点点她的额头,问道:“最近同澄朝相处的如何?” 谢嗣音笑得更开心了,眼里都是星星:“澄朝很好,我很喜欢。” 宣王瞧见她这个样子,才算是放下了心:“那就好,澄朝我也最是放心了。” 谢嗣音点点头,掰着手指数陆澄朝的好处,惹得宣王笑个不停。 父女二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宣王才嫌弃的将人给打发了。等谢嗣音走后,宣王才叹了口气道:“暗夜,你说本王真的能放了那个人吗?” 暗夜悄无声息的现身,一声不吭。 宣王目光落到案上的铜鎏金九龙钮镇纸,声音幽幽:“随本王去见他一面吧。” 第38章 放虎 这是宣王将人带回来之后第一次见仡濮臣。 他立在暗室中间, 紧皱着眉头瞧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年:“他还活着吗?” 闫大夫顿了一下,点头:“还活着呢。” 宣王抿紧了唇,看了闫大夫一眼:“把他唤醒吧。” 闫大夫上前两步, 可还没等碰到仡濮臣, 他就出声了,声音喑哑、不耐还带着几分阴鸷:“做什么?” 第78章 闫大夫收回手,撤回步子, 退到宣王之后。 宣王抬腿刚要近前, 暗夜出声道:“王爷小心。” 闫大夫连忙出声道:“没事的, 王爷。如今他身上的筋脉俱断, 同心蛊也在日夜反噬, 没什么危险了。” 宣王上前两步,更为细致的打量了一圈这个人。 头发失去了光泽,胡子拉碴, 看不清脸。 一双手臂倒是筋瘦有力,但是上面太多的伤疤,横七竖八、血痕累累。 身上的味道......宣王忍不住嘶了一声, 太难闻了。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上次瞧着还人模狗样的少年,如今跟街头的叫花子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 他又有些后悔了,应该带着昭昭过来看看。 昭昭一向最爱干净, 见到这个人如此模样, 便是对他有什么情愫也定然会消失得烟消云散。 他越想越是后悔, 忍不住出声:“暗夜, 你去将......” 刚说出几个字,一想, 不行!昭昭本来就对他心软、不忍,万一见了他这副模样,更加不忍怎么办?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说想将这个人带出去照顾...... 嘶!还是算了。 暗夜还等着自家王爷继续吩咐呢,结果喊完他就没有下文了,不由得眨了下眼睛,重新退回原地。 撇去那些不三不四的想法,宣王的目光渐渐正色起来:“你可怨恨我?” 仡濮臣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就跟没有听到一样。 宣王却知道他听到了,还听得十分清楚。 “莫怪本王,天底下任何一个当父亲的都不会容忍你这样的人伤害自己的女儿。” 仡濮臣悬着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呼吸都似乎变得费力极了。在对上宣王视线的那一刻,他干裂的唇角微微提了一下,哑着声音道:“我没有。” 宣王半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视线变得冰冷起来:“你说你没有,那你如何跟我解释莲城给昭昭下蛊之事?又如何给我解释雷公山之事?” 仡濮臣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抿紧了唇瓣,什么也没说。 宣王见此冷哼一声,也无意跟他扯这些,直接道:“看在你曾救过昭昭的份上,她婚礼之后,我放你回苗疆。” 仡濮臣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他凶,宣王的目光更凶,语气冰冷不屑:“你以为你还有说不权利?若不是昭昭给你求情,本王今日定亲手取了你的性命!” 仡濮臣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呵声,重新低下头,不再浪费力气说话。 宣王真的被他这副模样给气笑了,直接转身朝着闫大夫道:“留下他性命就好,其余的......” “不拘怎么处理。” 闫大夫点点头,将宣王等人送出去,照旧取了血,又从墙壁的暗格之中拿出了那方白玉盒,往凹槽倒入了些许。不过这一次,他等白玉盒上面的色泽完全褪却之后,并没有放回暗格,而是双手戴上了一副类似冰蚕丝制成的手套。 他谨慎的瞧了眼仡濮臣,男人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气息奄奄的垂着头,似乎已然陷入昏迷之中。 闫大夫吞了吞口水,托着那个白玉盒重新走回仡濮臣的身边。 “祭司大人?”他轻轻出声。 仡濮臣没有任何反应,手腕上的伤口没有包扎,仍在缓缓流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仡濮臣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微弱了。 时间不多了。闫大夫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就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顺着伤口直接钻到了仡濮臣的身体里。 仡濮臣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吐了闫大夫一身。 闫大夫连连后退几步,目光嫌恶地看了眼前襟的鲜血,而后目光灼灼的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面色忽白忽红,手臂之上青筋跳动,如同血脉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沸腾游走。整个人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喉咙中跟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看起来痛苦极了。 可闫大夫却渐渐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 “终于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不知道他终于等到了什么,山羊胡都在激动得一颤一颤。 可是就在他不可遏制的大笑之时,仡濮臣也跟着低笑起来,声音很低,但也确实是很愉悦的笑。 闫大夫笑容一收,之前的温和书生模样都变得阴鸷起来:“你笑什么?” 仡濮臣没有说话,仍旧在低低的发笑。 闫大夫上前一步,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怒声道:“你笑什么?” 可在对上仡濮臣视线的瞬间,闫大夫整个人一僵,手下一松,下意识后退两步。 只见男人双眼赤红一片,似乎饶有趣味的盯着他,如同罪恶深渊里的嗜血魔头看上了新鲜的猎物。 闫大夫被他这个视线看得心头一惊,浑身戒备起来:“你到底在笑什么?” 仡濮臣舔了舔干裂的唇角,眸光深邃幽暗,声音也一改之前的虚弱无力,变得愉悦起来:“我在笑......送上门的兔子。” “什么?”闫大夫觉得有什么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仡濮臣双手微微用力,绑在双臂上的锁链顿时哗啦啦掉落一地。 第79章 啪嗒一声,闫大夫手里的白玉盒直接掉在地上,但他已经没有时间管这个,只是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喃喃道:“怎怎怎么可能?” 仡濮臣提了提唇角,讥讽地瞧着碎了一地白玉盒:“一个半死不活的蛊虫也想控制我?” 闫大夫目眦尽裂,几乎要疯了:“可你不是被同心蛊反噬了吗?!!” 仡濮臣呵了一声,语气中尽是嘲讽之意:“我是被同心蛊反噬不假,筋脉尽断也是不假。但你难道忘了......这个同心残蛊本就是治疗同心蛊最佳的补品。” 闫大夫一下子回过神来,朝着他嘶吼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你在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仡濮臣懒得再同他废话,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他的脖子,咔嚓一声,闫大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归了西天。 仡濮臣甚至没有问闫大夫的来历,如何得到的这个同心残蛊,潜伏在宣王府多年又想做什么,就这么直接了断的将人给杀了。 若是谢嗣音在此,定然气得跳脚不已,再骂一句竖子实在鲁莽! 仡濮臣嫌恶的松开手,嘶嘶的信子声传来,红尾蛇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头来。他也没有回头去看,径直搜刮起了暗室里的东西。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有些疲倦的扶住了桌案。如今同心蛊虽然已然修复了身体筋脉,但这段时间身体受到的损伤却难以瞬间修复。 他抿了抿唇,抄起闫大夫留下的一些东西准备离开。不过在瞧见了桌子上的那碗鲜血时候,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指尖点了点血水,而后放入口中轻尝了一下,双眸微眯:“娇娇,如今你喝了我的血,还想嫁给别人?” “门都没有!” “啊嚏!”谢嗣音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陆澄朝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白净修长的十指在她颈前打了个活结,清润的声音淙淙入耳:“昭昭昨晚着凉了?” 谢嗣音摇摇头,忽略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朝着陆澄朝温软的笑了笑:“没有,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陆澄朝弯起浅色薄唇,满目柔情若水:“山不来就我,我只好来就山了。” 谢嗣音如今料理了仡濮臣的事情,心下轻松不已。见着陆澄朝这副模样,勾了勾唇,笑道:“不过一天不见而已。” 陆澄朝抓着她的手十指紧密的缠绕在一起,幽幽的叹息一声:“已如隔了三秋。” 谢嗣音好笑不已,扯过手来去揪那开得艳丽的迎春花枝:“陆澄朝,你你你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春日里的迎春花嫩黄鲜艳,间或掩在假山之间,更是多生了几分峭丽的意味。 陆澄朝没有立即吭声,反而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往假山深处一藏,俯下身子在她唇间烙下浅浅一个吻,声音里尽是靡然语气:“昭昭,世间万般幸事莫过于......得偿所愿了。” 陆澄朝吻的轻柔而细致,一点一点地探入她的口中,细细品尝小心勾弄,让两个人的空白意识重新归于一处。 每一次的亲吻,谢嗣音都觉得自己要被他带入迷蒙幻境,气息紊乱,呼吸紧促,百般滋味尽数由口入心,难以言说其中一二。 谢嗣音渐渐软了身子,双手揽住了他的腰肢,微仰着细白的脖颈随他行走遨游,指点江山。 就在假山之中一片温情迷乱之时,刚刚从暗室之中出来却在后院迷了路的仡濮臣心脏一突,目光如鹰隼一般射了过去。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花枝轻颤,隔了一夜的露水掉落在地。 仡濮臣缓缓笑了一下,声音沙哑低沉:“好得很!谢嗣音,你好得很!” 第39章 抢夺 “仡濮臣......” 陆澄朝落在谢嗣音唇角细细密密的亲吻一停, 一身的温润情丨欲倏然散去,他似乎笑了声:“昭昭在说什么?” 谢嗣音双眸迷乱,呼吸急促的又喊了一声:“仡濮臣......” 陆澄朝这一回确定听清楚, 细细的眯起眼打量她, 女人肌肤胜雪,薄泛桃花,双眼湿润一片, 双唇嫣然含珠, 一副昏昏沉沉被欺负狠了的模样。他淡淡笑着, 右手慢慢抚上女人后颈, 轻轻按了按, 谢嗣音就迷迷瞪瞪地软了身子,昏了过去。 陆澄朝将人打横抱起,走出假山之中, 目光冷冽的扫了一圈周围:“出来!” 春末的清风暖暖,扫过一径落花,却没有再带来别的声响。 陆澄朝面色冷白, 眉峰威仪细长,一身的温和气息不再,周身凛然若三尺冰峰:“仡濮臣!” 没有多久的时间, 沙沙的脚步声从月洞门之后缓缓传了出来,语气喑暗沙哑、戏谑却又带了三分狠戾:“好玩吗?” 陆澄朝眸色幽深的看着他, 声音却始终温和不惊:“王爷竟还没杀你。” 仡濮臣瞳孔猩红, 一脸的络腮胡须看不出面部情绪, 他缓步上前, 笑道:“自然是因为娇娇舍不得我死。” 陆澄朝淡淡呵了一声,垂眸看向怀里的女人, 没有怒意也没有疑虑,还是往日的温和:“昭昭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吗?不过是不愿遭杀孽罢了。” 第80章 说到这里,他温柔含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残忍意味:“昭昭不愿杀你,就如同不愿杀那一只街头流浪的野狗。” 仡濮臣瞳孔细微的缩了一下,不过因着胡发潦草倒也没让陆澄朝瞧出什么破绽,语气含讥带讽道:“世子倒也能寻得一二理由自我安慰。” 陆澄朝扯了扯唇角,声音不疾不徐淙淙道:“昭昭如今心里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风一下子停了下来,二人相距不过百步,目光相触,杀机渐起。 仡濮臣双眼的猩红之色越演越烈,几乎已经邻近了疯狂的边缘。 那个女人的心里是谁? 他当然清楚,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 同心蛊失控的根本原因,在于谢嗣音她......不爱他。 完全不爱他! 这个骗子!骗着他将心交了出去,将阴蛊交了出去,可最后......她却根本不爱他。 他们交合礼失败之后,他的同心蛊便一直处于反噬状态。而这个女人却被阴蛊抹去了所有记忆,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回到京城做别人的新娘。 呵,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仡濮臣心头的怒火和悲愤几乎难以掩饰,他不想在这个情敌面前露出任何的情怯与不堪。但是,他一句话就扯开了所有遮羞布,让他再难泰然从容。 仡濮臣垂着眸子低低笑了一声,笑声一起就如同收不住了一般,如银铃串在一起叮叮当当,在晴朗的春日里泛起了阴冷的森寒意味。 陆澄朝眸光始终淡淡,面容不惊不惧,只是将手中的女人紧了紧。 仡濮臣脸上已然有了癫狂的神色,声音却沙哑如常:“她心里是谁有什么紧要的呢?关键是......” “谁将她握在了手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直接一个兔起鹘落朝着陆澄朝抓了过去。 陆澄朝始终温和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抱着谢嗣音脚步一闪,连连后退。 这一片的响动早引起了宣王府暗卫的注意,宣王领着人急匆匆的赶来,瞧见仡濮臣瞳孔一缩,当即出声道:“闫大夫呢?” 仡濮臣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什么解释也没有的淡淡道:“自然是死了。” 宣王登时大怒,直接拔刀砍了过去:“竖子敢尔!” 仡濮臣手无一物,没有接他这一招,而是拧身避了过去。就在落定的瞬间,他的胸口一滞,一股血腥之气从喉间泛了上来,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唇角流入胡须之中。 他纵然借着闫大夫手中那只残次品安抚了同心蛊,修复了体内筋脉,但是这段时间受的伤却仍旧存在。 仡濮臣抬着手背擦了下唇角,视线望向还昏迷着的谢嗣音:今日,他带不走她了。 宣王见仡濮臣受了重创,不再犹豫,运斤成风又是一刀。与此同时,暗夜身形诡异地跃至男人背后,手中匕首直刺仡濮臣后心,无声无息,狠辣而精准。 两大高手同时出手,仡濮臣几乎没有任何避让的余地。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红尾蛇突然从仡濮臣的前襟里蹿了出来,直奔暗夜的手背。 暗夜瞳孔一缩,手腕一转,那匕首直接朝着蛇身横削而去。红尾蛇在危险来袭的瞬间就猛地弹跳出去,但是仍旧慢了一瞬,一小截的尾巴被断了下去,剩下的蛇身重新回到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拼着肩头受了一刀,身子一拧,硬生生从二人中间退了出去。他垂眸瞧着鲜血淋漓,痛得浑身颤抖的红尾蛇,手指微颤的将它重新放入怀里:“好!好得很!” 他心下念着谢嗣音不忍对她府内之人用蛊,如今却连他的蛇都遭了这样的对待。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吧! 将这些人都杀了,然后......把她抓回苗疆,锁在雷公山,日日夜夜只能陪着他。 仡濮臣眼中的猩红之色越演越烈,那个闫大夫不知同苗疆有什么干系,暗室之中藏了一堆乌七八糟的蛊虫玩意儿,如今正好用来这一处。 就在仡濮臣手指碰到囊袋的瞬间,谢嗣音几乎魂飞魄散的从陆澄朝怀里挣扎了下来。 陆澄朝一把扶住她,声音低柔温和道:“昭昭没事的。” 谢嗣音摇摇头,推开陆澄朝,朝前走了两步。她太清楚仡濮臣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了,她不知道他手里是什么蛊虫。但是倘若真的放出来,那么结果......定然是她难以承受的。 其实刚刚醒过来的一瞬间,她几乎没有认出仡濮臣来,因为实在是相差太甚了。 那个干净漂亮偶尔带点儿坏笑的少年,跟现在这个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甚至猩红的双眼都是疯狂意味的街头乞丐,差得太远了。 谢嗣音几乎颤着声音向他确认了一遍:“仡......仡濮臣?” 仡濮臣笑了一下,猩红的眸子里尽是嘲意:“原来郡主还记得我。” 谢嗣音张了张唇,哑着嗓子道:“抱歉。” 仡濮臣凉凉的笑了声,语气漫不经心:“不敢承郡主的一声抱歉。” 陆澄朝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他上前一步,握住谢嗣音的右手紧了紧:“昭昭放心,没事儿的。” 她如何能放心?如今这个人一身是伤,却还生龙活虎的跑了出来,心下不知是何等的怨恨! 第81章 先前父王他们设计引发他体内同心蛊反噬,而今...... 谢嗣音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心下忍不住颤了又颤,难道他的同心蛊......已经臻于大成了? 若是......若是这样,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才能阻止他可能伤害到她的父王、澄朝等人。 正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朝着仡濮臣的后背投掷了数颗白丸,还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就直接在空中炸裂开,紧跟着冒出浓浓白雾将人给包裹了起来。 竟是将上一次的望枯草暗器改良之后,重新拿出来又用了一次。 谢嗣音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希望这个对他有用,还是没用。 若是有用,那......那他今日必死无疑了。 可若是没用,今日会死的怕就是...... 谢嗣音喉咙滚了滚,因着紧张,嗓子都变得干哑发涩。 烟雾散去之后,仡濮臣仍旧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语气带尽了嘲意:“相同的招式,难道还希望第二次也起作用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转身看向出手的那几个侍卫,指尖轻弹出几个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了过去。 “小心!” “啊!!!” 警告声落下的同时,那几人闪避不及,先后跌倒在地,浑身痉挛地在地上翻滚,脸上跟着泛起青黑之色,血肉之下有如青蛇涌动,恐怖至极。 这一出手,便是宣王也变了脸色:“你如何还有这些东西?!” 宣王在将人抓住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身上所有的蛊虫都清理了干净。可如今......他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 仡濮臣回过头来看向宣王,似笑非笑道:“王爷以为呢?” 宣王脸色难看得厉害,如今望枯草对他不起作用,他手上还有一把的蛊虫,那便是他们人再多也奈何不了他了。 倘若没有同心蛊,万箭齐发总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如今,同心蛊未解,昭昭同他一损俱损。他能伤这个人,却是不敢杀他。 如此一来,纵然在他宣王府内众人围困,他却根本不敢动弹。 仡濮臣也早已经看透了这个局面,牵了牵唇角,没再说话,眉眼之间俱是嘲讽。 上百人将仡濮臣围困其中,到如今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就连呼吸都放缓了下来,一脸戒备的盯着他。 “嚓”的一声! 刀剑出鞘的声音瞬息之间划破沉默,在场众人接连色变。 “娇娇!” “昭昭!” “昭昭,你做什么?” 谢嗣音谁也没理会,举着长刀抵在自己脖颈前,看着仡濮臣一字一顿道:“离开宣王府,永远不再进京。否则,我立刻自尽。” “都说同心蛊同生共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第40章 佛陀 “你拿自己威胁我?” 仡濮臣整个人似乎终于安静下来, 面上的疯狂和眼中的猩红跟着渐渐退去,轻飘的声音中浸出几分低哑。 谢嗣音不是看不到他的难过,但是她无法回应他想要的。 并且, 她还有她想保护的。 就这一次, 彻底了断吧。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刚刚醒过来的嗓子还残留着干涩低柔,被春风卷着徐徐飘进对面:“仡濮臣, 离开京城, 好好保护自己的性命。你若死了, 我定然也是活不成了。” “我曾想杀你, 也感恩你救我性命。兜兜转转至今, 望你我恩怨俱消,再不相见。” 说着,谢嗣音又握着长刀往自己脖颈送了送, 鲜血当即就顺着雪白颈子滑进了衣领。 她朗声道:“云安遥祝大祭司,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仡濮臣在她动作的瞬间,瞳孔几乎缩成一线, 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脖颈间的伤痕,大笑出声:“好好好!好一个恩怨俱消。” 这数月以来的纠缠不清和同心反噬,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仡濮臣大笑着转身离开, 周围的暗卫不敢阻拦,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走出几十步的距离之后, 仡濮臣停在原地, 目光瞧着地面上的一颗鹅卵石, 声音幽幽:“谢嗣音, 你想跟我一刀两断,那不可能!”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似乎要再说些什么。 身后的陆澄朝悄然上前,温凉的手指点了谢嗣音的手腕某处,女人右手一酸,“咣当”一声,长刀倏然掉地。 谢嗣音被吓了一跳,低低“呀”了一声,偏头看向陆澄朝。 陆澄朝一向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幽沉,垂眸瞧了一眼她还在流血的颈部,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她的院子走去:“传太医。” 谢嗣音这边一被制服之后,宣王连忙怒声喊道:“拦下他!” 谢嗣音急得就要挣扎着下去探看,陆澄朝双手如钳一般稳稳的锢着她,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和:“昭昭,王爷会处理的。你受伤了,先处理你颈上的伤。” 谢嗣音见实在挣扎不开,叹了口气道:“澄朝,我并非为了那个人,如今父王他们顾及我,不敢伤了那人性命。可他却没什么忌惮,刚刚那种形势下,再僵持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 陆澄朝步子仍旧从容,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一些温存:“我知道。” 第82章 谢嗣音见他这个态度,有些哑然,咬了咬唇道:“我体内被种了同心蛊,这个东西......” 陆澄朝没由着她继续说下去,似是已然知晓了一切,淡淡笑了一声:“我知道。” 这个话语里的寒凉让谢嗣音怔了一下,她抿了抿唇,仰头瞧着他有些不悦。 陆澄朝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眸子背着阳光显出几分幽暗,他幽幽一叹:“昭昭,我真的是醋极了。” 谢嗣音动了动嘴唇,最后干巴巴道:“我跟他什么也没有。” 陆澄朝轻笑一声,声音愉悦至极:“我知道,是他觊觎我的昭昭。” 谢嗣音没有再吭声。 陆澄朝重新抬步往她院子走去,温润的下颌多了几分凌厉:“昭昭,剩下的交给我好不好?我会在婚前解决掉这一切。” 谢嗣音垂下眸子,什么也没再说。 *** 仡濮臣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城外一座快荒了的寺庙里。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斑驳的照进来,如同在地面落了一层薄霜。 他猛然坐起身,打量了一圈四周,竹林禅院,幽静整洁。他记得自己同那些人斗了个两败俱伤,而后趁乱摸上了一辆出城的马车底座,之后......他似乎就晕了过去。 仡濮臣半眯起了眸子,起身走了出去。寺庙不过两进大小,后院三间禅房,前殿分了主殿和左右两个偏殿。仡濮臣身为苗疆祭司,有自己的神殿和始祖神。因此,他没有进去瞧,也没有兴趣瞧。正准备要出寺门的时候,就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从外走了进来。 小和尚不过八九岁,圆头圆脑甚是可爱,揪着老和尚的袖子道:“师傅,三天了!他终于醒了哎!” 老和尚约莫六十岁的年纪,须眉近百,慈眉善目,冲他施了一礼:“施主醒了就好。” 仡濮臣顿了一下,依着佛教礼节回了一礼:“您救了我?” 老和尚笑着摇头:“并非老衲出手,不过施主却与老衲有三天的缘分。” 仡濮臣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一下子停住,微挑了挑眉:“方丈何出此言?” 老方丈没有说话,反而伸手请他往大殿走去。仡濮臣抿了抿唇,当先走了进去。 正殿供奉了释迦牟尼、药师佛和阿弥陀佛,佛陀面容宁静,双眼微垂,双手结印,似乎正在凝视着众生疾苦。 佛像之下是一张黄花梨木桌,铺着金色莲花宝轮绸布,其上则摆着三盘供果,以及......一大束洁白无瑕的玉兰花。 仡濮臣这才想起刚刚在院中看到的那一棵白玉兰花树,有花无叶,光溜溜的枝干在月色之下显出银色光芒。 “方丈有话对我讲?” 老和尚没有说话,反而走到蒲团面前坐了下来,然后敲起了木鱼。 仡濮臣:...... 仡濮臣转身朝外走去,步子就在跨过门槛的瞬间,顿了一下,重新收了回来。 他慢慢回到大殿中间,盘坐了下来,微阖上了眼。 木鱼声声入耳,大殿之上的檀香袅袅,看不见的白雾却似乎无处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老和尚停下手中木鱼,殿内一片幽静。 仡濮臣睁开双眼,朝他双手合十:“多谢方丈。” 不过普通的梵音木鱼,却能疗愈他身上暗伤,这个老和尚......是个不出世的高人。 老和尚站起身,笑呵呵冲他回了一礼:“我与施主缘分已尽,往后还请施主珍重。” “另外,老衲还有一言送施主,不知施主可愿听之一二?” 仡濮臣:“洗耳恭听。” 老和尚白眉白须之中尽是慈悲之意:“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那么一段时间,强求无用。还望施主切莫执着,以免误入了歧途。” 仡濮臣绷紧了唇,没有吭声。 老和尚又叹一声:“施主自困于局中,伤人伤己,却难有善终啊。” 仡濮臣冷笑一声,再难掩饰眸中的猩红之色:“天地之间如橐籥,又有谁不是被困在这局中?大师您难道就跳脱于局外了吗?” 老和尚愣了一下,笑道:“罢了罢了,施主既有主见,且自行去吧。”说着让仡濮臣离去,他却先行起身离开了大殿。 仡濮臣没有起身,犹自坐在蒲团之上望着殿中白玉兰。 幽静清洌、慈悲而美丽,像极了那个女人。 在想到谢嗣音的瞬间,仡濮臣的眸色渐渐染上深色。目光渐渐上移,正中的佛陀高高在上不动如山,他是否也觉得人间的贪嗔痴可笑至极? 白雾袅袅自尘世而上,跃于佛陀菩萨的面容,似乎将时间万物都遮挡起来。 谢嗣音怔怔地看着跪坐于佛陀面前的男人,一身清霜,却似乎虔诚至极。她四面环顾了一圈,彩画凋敝、佛像暗淡,还是一个破落了的佛寺。 “过来。”男人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谢嗣音抿了抿唇,她不想过去,但是却知道也反抗不了他,于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直到在他三步之外停下,瞧着他阖目垂首的背影,低低问了一声:“你是准备出家吗?” 话一说出口,谢嗣音就忍不住骂自己,怎么能说这么没脑子的话。 第83章 果然,那个男人低低笑了出来,语气危险至极了:“怎么?想着让我出家了,好再不烦扰你?” 谢嗣音没敢吭声。 仡濮臣却慢慢转过头去,一双漂亮含情的桃花眼睇向她:“娇娇,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呢?” 谢嗣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试图跟他讲讲道理:“之前闫大夫说,我体内蛊虫之后,会恢复记忆。若是我恢复记忆之后,确实亏欠于你,我......我会想办法还你。” 仡濮臣支起下巴瞧着她,眼中满是兴味:“还我?你要怎么还我?” 谢嗣音对他这个眼神一点儿也不陌生,心下咯噔一声,转身就想跑。 “娇娇,你跑一个试试?”仡濮臣却瞧着她转过去的背影,声音温温和和不疾不徐,却让谢嗣音再不敢走出一步。 他的手段太多了,尤其在这梦里。 她根本反抗不了他。 仡濮臣淡淡笑着,目光幽沉地看着她的清瘦背影,缓缓道:“过来。” 谢嗣音咬紧了唇,羞愤着转过身看向他:“仡濮臣,我以为我们三日前已经达成了一致。你再这样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如今的仡濮臣褪去了当日的狼狈,一张绮丽艳艳的面容上,眼角朱砂痣红得透亮,声音哑哑道:“有什么意思?我开心啊。” 谢嗣音恼道:“可我不开心!” 仡濮臣笑得更艳了:“反正我的娇娇不会再回来了,那我何必管郡主开不开心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冰凉粗粝的东西握住了她的脚踝,往仡濮臣的方向狠狠一拉。谢嗣音惊呼一声,人直接摔在了地上,紧跟着就被拖到了仡濮臣的身前。 疼!太疼了! 谢嗣音眼里瞬间盈满泪花,一张总是清冷淡漠的容颜终于漏了怯弱,双腿徒劳的挣扎着那些藤蔓。 仡濮臣冰凉的手指摸上她的脚踝,细细摩挲了片刻,撕拉一声,裂帛的声音瞬间响起,漏出一截雪白的莹润肌肤。 谢嗣音身子一僵,终于意识到了情况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仡濮臣之前纵然过分,却从来没有这样粗鲁凶厉的对待过她。她红着眼眶,挣扎着坐起身双手拍打他的胸膛:“仡濮臣,你疯了不成?” 可人却还没碰到,反倒被他单手制住了双腕握在身后。另一只手则轻轻掐住她的下颌,转向垂怜世人的佛陀。 佛陀无欲无色,身后的男人却活色生香,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烧得她起了一身的颤栗。 男人感受到她的惧意,似乎开心极了,将湿热的唇舌覆了上去,似有若无地磨蹭着她那一片软肉:“我是疯了,在看到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的时候,就彻底疯了。” 仡濮臣双眸重新现了猩红之色,但声音却温柔得让人胆寒。 “嘘......娇娇,不要太大声。” “佛陀会听到的。” 第41章 梦里 错了!太错乱了! 谢嗣音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她眼前是庄严巍峨的金像佛陀, 背后却是看不见的滚烫情丨欲。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烫,伏在她的肩头细细密密地啄吻,他吻得很温柔, 但是谢嗣音却没有一点儿感到安慰。她只觉出了无穷的慌张和惊惧:“仡濮臣, 你放开我......” 放不开,怎么能放开呢?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也放不开了。 哪怕是裹了糖的砒霜, 他也甘之如饴的吞下。 仡濮臣顺着她的后颈, 一路吮咬着向上, 凑到她的脸庞耳侧, 声音哑得如过了一层沙:“娇娇, 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你也喜欢这一切的,不是吗?” “胡说!我没有!我不喜欢!”谢嗣音身子挣扎得厉害。 他重新将她的下颌转了回来,瞧了她好一会儿, 直到谢嗣音眸中染上了惊遽的颤意,才勾着唇笑了笑:“害怕极了的娇娇,最是美艳。” 谢嗣音张口就要再骂, 被他凶狠地咬住了唇,又凶狠地侵了进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一上来就勾着她的舌头使劲地搅弄吞咬, 谢嗣音拼了命地想将他逐出去,却被他反扼住命脉, 再没有还手之力。 到了最后, 女人的力气似乎用尽了, 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和难耐的喘息。 仡濮臣却仍旧没有放过她,大口吞噬着她的全部, 甚至不给她留下一丁点儿的空气。 谢嗣音这回真的有些受不住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强制亲吻带来的窒息感几乎将她的大脑炸开了一片白,余下本能的回应,攫取男人溢出来的些微氧气。 在得到她服软的那一刻,仡濮臣凶狠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轻轻勾了一下她的舌尖,慢慢退了出去。 谢嗣音眼尾泛红,雪玉一般的两颊也晕了红,急促的呼吸如同妖姬勾人的歌吟。 仡濮臣放开了她的手,目光下垂,落到那一片漏出来的月光之上。 他轻轻碰了上去,寒凉的温度激得月光止不住的震颤:“仡濮臣,你除了这个,不会别的了是吗?” 声音含羞带怒,还有没止住的喘息余韵。 仡濮臣笑了一声,手下却不停,一路细细摩挲着到了裙裾还掩着的小腿之上。明明没有多凶狠的力气,谢嗣音却觉出了一丝从心底泛上来的惊惧:“仡濮臣!” 第84章 仡濮臣俯下身子,低头吻在了她的膝盖之上,滚烫的薄唇一触及她那几乎着了一层寒意的皮肤,瞬间激得她颊畔泪落:“仡濮臣......” 这一次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双眸滚起的泪花如同泛起薄雾的山泉水,让人忍不住深入其中搅弄一二。 可山间美人的声声哀求,非但不会激起野兽丝毫的怜悯,反而将野兽心中那团藏之已久的暴虐彻底勾了上来。 仡濮臣眼角的朱砂痣几乎亮得要灼人眼,就是这个时候。 他要她永远记住这一天,记住他。不再想着远离,也不再想着......做别人的新娘。 于是,他停下动作,浅浅勾起一抹笑,朝着她伸出手,谢嗣音有些不明所以却又如蒙大赦一般将自己送了过去。 男人牵着她的手起身走到佛案前,大束白玉兰娇艳纯净,一眼就夺了人的目。 “美吗?”仡濮臣细长的手指点过每一片花瓣儿,似乎正在挑选最美的那一朵。 谢嗣音顺着望过去,白玉兰作为佛教“五树六花”之一,自然美极了,香味清浅而干净,如西天之上的菩萨一般清净而慈悲:“恩。” 仡濮臣撷下一枝开得最艳的,然后端详着谢嗣音挽着的发髻,轻轻插了上去。 谢嗣音一动不敢动,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抿着唇任他施为。 在这事上,她对他无计可施。 “确实很美。”仡濮臣自说自话的笑道,“我刚刚看到它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娇娇。” “都是一样美得想让人折碎了......” 谢嗣音心下惶遽的厉害,她仰着头看他,目涩泫然:“仡濮臣,我们好好聊聊行吗?” 仡濮臣握着她的腰肢一收,将其拉进了怀里,俯身嗅闻着女人身上的花香和缱绻的零陵香,垂着眼皮轻笑:“娇娇想跟我聊什么?” 他享受极了她在她怀里的颤意,既然注定得不到她的爱,那么得到她的惧也是一样的。 反正没什么差别。 “说......说说苗疆的事情。” 仡濮臣低低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姿,眼角的朱砂痣几乎涨满了红艳的欲丨望:“哦,说那些做什么?又不关我的事。” “你作为苗疆大祭司,怎么能不管苗疆之事?”谢嗣音深吸一口气,试图以理服人,恐吓道,“你若是执意这样下去,苗疆刚刚熄下的战火必然重新点燃起来。” 女人强忍着恐惧,还要一本正经的跟他讲道理的模样,真是......天真得美丽。 仡濮臣笑了笑,握着她的下巴抬起,低头就想再吻下去。谢嗣音偏着头躲开,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嘴,双眸通红地瞪着他。 他微挑了挑眉,也不在意她这点儿子反抗,直接将人翻转了身子抵到佛案前面,动作干净利落而且迅速。 谢嗣音吓得惊叫出声,心头的危险感几乎飙到了极致:“仡濮臣!” 仡濮臣愉悦的应了她一声,身体却紧紧压制着她,紧跟着,手下一个用力,“撕拉”一声,尚算完整的上半截衣衫瞬间裂开两半。 大殿之外的夜风涌了进来,凉凉的扑上她的脊背,立时泛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再难忍住,半转过身子同他怒道:“够了,仡濮臣!”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温凉的手指从她的肩头一路下滑,直到尾椎骨...... “仡濮臣!”她真的怕了,声音里全是错乱和无助。 仡濮臣又应了一声,滚热的吻落了下去,接上她之前的威胁之语,无甚所谓道:“燃便燃吧。” 热息在她汗涔涔的皮肤上反复流连,烫得她四肢百骸都软了下来。谢嗣音醒过神来,双手努着劲儿的挣扎拍打,又哭又骂,没有一刻安生。 仡濮臣没有扣住她的双手,只不过刚刚消失不见的藤蔓重新跃了出来,一左一右锢住了她的两只脚踝,然后慢慢游走。 之前那些不堪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谢嗣音整个人都僵住了,双手也不敢再动:“仡濮臣,你将那些弄走!不要那些,不要......” 仡濮臣仍旧慢条斯理的动作,双手自她的腰后向前,细细摩挲,缓缓而言:“为什么不要呢?娇娇只有这样,才会变乖。” 谢嗣音哭得花枝乱颤,呜咽求饶:“仡濮臣,我......我现在......现在就乖!不要那些好不好?” 仡濮臣没有说话,底下那些粗粝冰凉的藤蔓却顺着白玉一般的脚踝向上游移。 “仡濮臣!”谢嗣音几乎惊遽到了极致。 仡濮臣捉着她的柔荑,既是禁锢也是把弄,灼热的唇舌咬弄她的耳垂,声音含糊而沙哑:“娇娇,继续喊。” 谢嗣音从中体会到了极强的羞耻和不堪,紧咬住了唇,不再出声。 仡濮臣轻笑了一声,完全不将她这点子反抗放在眼里,继续着他的动作。 谢嗣音根本没等他再继续下去,就彻底溃败,终于哭出声来:“仡濮臣,不要了......” “把那些都弄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冰凉的藤蔓在最后的界限处停下,但又有些不甘心的晃了晃枝干,摇起一片的痒意。 仡濮臣温柔地咬了又咬,与她耳鬓厮磨地细细含着:“什么都听我的?” 第85章 谢嗣音额前的秀发已然渗出细微的热汗,柔柔地黏在鬓边,声音喘息怯弱:“仡濮臣......” 仡濮臣捏着她的下颌转过来,看了她一会儿,轻笑出声: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会示弱了。 总是让他心软,再狠狠刺他一刀。 谢嗣音却被他这笑声凉得心头发麻:“仡濮臣......” 仡濮臣似是逗弄她一般,手指摩挲着她细腻皮肤:“那不要再同那个人成婚?” 谢嗣音身子一僵,呼吸都停了一下。 似乎感觉到了自己主人的不悦,藤蔓重新在危险边缘试探抖动,谢嗣音“啊”了一声,惊慌喊道:“仡濮臣......” “我在呢。”仡濮臣低笑了下,重新吻了上去,动作轻柔极了,就像之前把玩佛案之上那片白玉兰的花瓣,“娇娇再喊我一声。” 男人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她却再不敢挣扎,而是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百般依怜:“仡濮臣......” 仡濮臣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面前的女人不再总是拒人于三尺之外,反而因着眼角的洇红,露出几分润泽而不自知的艳色。 仡濮臣轻轻呵了一声,含着她那颗嫣然的唇珠,低低道:“那同我在这里成婚?” 谢嗣音身子又是一僵,红透了的腮瞬间白了下去:“仡濮臣,我......嘶......” 仡濮臣不想再听她说话了,狠狠咬了上去,唇舌相依,吞咬吮咂。谢嗣音因着吃痛,微微睁大了双眸,原本想反抗的双手不知感受到了什么,直接放弃了挣扎,就那么接纳了他。 男人那双漆黑漂亮的瞳仁染着情丨欲,眼角的朱砂痣也跟着就要燃起来了一般。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他,可在这么瞧着他的时候,却又觉得曾经这样看了他许久。 仡濮臣感受到她的顺从,也松了些力气,退开一些沙哑地笑道:“明明什么都不听我的。” 谢嗣音额前的热汗早已湿了鬓角,被放过之后的喘息乱成一团,她阖上眼不再看他。 仡濮臣长指轻轻抚摩着她的脸颊,幽幽香馥从汗水中散出:“罢了,你既不愿也就算了。” 谢嗣音猛地睁开眼睛,几乎不敢置信他这一次竟然会如此好说话。 仡濮臣笑了笑,在身后拥着她看向金色佛像,轻声问着她:“看到了什么?” 谢嗣音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佛陀金像高大端容,除了一些金片已经脱落之外,与其他再没有别的不同。她有些不解的偏头看向他,不明白他想让她看什么。 仡濮臣将她因为挣扎散下来的乌青长发垂到胸前,笑着道:“再看。” 谢嗣音抿了抿唇,重新抬头看了过去。 这一次,看过去的瞬间,她登时瞪大了双眸,几乎不可置信的喊出声来:“澄朝?” “呵。” 男人冷笑一声,而后——他就在这个时间,开始了凶狠的进攻。 谢嗣音一下子仰着脸哭叫起来,声音近乎崩溃道:“仡,仡濮臣......” 仡濮臣笑得温和,动作却狠戾:“娇娇看到了吗?” 谢嗣音死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因为——刚刚还庄严巍峨释迦摩尼佛造像,如今却......成了陆澄朝的模样立在那样。 “娇娇,睁开眼。” 谢嗣音如何敢睁开眼睛,她的睫毛剧烈震颤,心头更是颤栗得厉害:“仡濮臣,不......不要他看......” 仡濮臣笑得不紧不慢:“为什么不要呢?娇娇不是喜欢他吗?还想着要与他成婚。如此,夜夜里与他共度春宵之后,再与我......”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忍不住大叫一声,拧着身子狠狠将人一推,一巴掌打了过去:“仡濮臣,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仡濮臣没有被她推开多少,反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笑一声,将人按了回去重新攻击:“如此,娇娇快乐吗?” “还要嫁给他吗?” “还要让他亲吻你占有你吗?” 他每问出一句,动作都要比上一个更加凶狠激烈。 谢嗣音几近绝望的闭上眼,鸦黑的睫毛遮住了眼,缝隙里却淌出一滴又一滴的水光。 女人哭得颤抖而无助,如同秋日摇摇欲坠的落叶,将要在几息之间泯灭生机。 仡濮臣停下动作,沉默着掰过她的脸,拇指轻轻拭去她两颊的泪痕,就像深渊里的恶魔短暂地恢复了良心。 谢嗣音抬起已经哭红了的双眼,定定瞧了他一会儿,然后再次挥了一巴掌。 这一回,仡濮臣没有拦下她。 绮丽雪白的脸颊瞬间落了个巴掌印,清晰漂亮。 仡濮臣挨了这一巴掌,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将人翻过来,面向他,继续挞伐。 谢嗣音哭得更加厉害了,声音呜呜咽咽,直到最后全盘崩溃:“仡濮臣,我们一起死吧。” 仡濮臣彻底停了下来。 谢嗣音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整个人如同脆弱琉璃一般晶莹欲碎:“仡濮臣,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 仡濮臣双眸幽深得厉害,甚至泛起了些微的猩红。他定定看了她良久,女人含着泪珠狠狠地与他直视。最后,还是仡濮臣先垂下了眼皮,一声不吭地将人抱到佛案之上,然后......重新温柔的舔舐起来。 第86章 谢嗣音没想到他们都吵到这个地步了,这个人居然还......她心头真的是又气又怒又恼,一双葱白小手抓挠得厉害,仡濮臣一声不吭地挨了,手下继续温柔的抚慰。 没有多久的时间,谢嗣音心中即便再是抗拒他的亲近,身体却也忍不住迎合起来。发现这一点之后,谢嗣音哭得更是绝望至极,哽咽得厉害:“仡......仡濮臣,我恨你!” 仡濮臣面上纹丝不动,似乎她的言语已经再无法伤害他了。 只要他知道,她还有一处贪恋着他就好。 谢嗣音双目失神的望着头顶木椽,她觉得自己如同奔涌在大海之上的行舟,上一秒刚刚触礁碎掉,下一秒又被重新拼凑起一个崭新而完整的人。 就这样吧。 她再没有力气招架,也没有办法反抗。 世界都似乎在这时失了声,只有两人交响错落的喘息此起彼伏。 就在最后的时刻,谢嗣音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她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像末日即将到来一般恐惧、疯狂、绝望,直到最后彻底昏了过去。 在一片黑暗来袭之前,她似乎听到了男人凑过来低低呢喃了一句。 谢嗣音在醒过来的瞬间,有片刻的懵怔。 “郡主,郡主?您梦魇了?” 谢嗣音慢半拍的看向花苓,呆呆的瞧了她好一会儿:“花苓。” 窗外的天还未大明,但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将帷帐之中的人影照得清楚却又不透亮。 花苓点点头,转身给她倒了一杯蜜水:“郡主,您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谢嗣音坐起身,愣愣的接了过来,不过却也没有喝,而是继续瞧着杯中澄黄的液体发呆:“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花苓拿帕子擦了擦谢嗣音额头上的汗渍:“郡主刚刚喊出了声,一定是那日里被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谢嗣音眨了眨眼,问她:“我喊了什么?” 花苓咬了咬唇,目光游移到一边,哼哼唧唧地没有说出一句实的。 谢嗣音微眯起了眼睛,幽深的眸子凉凉地打了过去:“说。” “您喊了陆世子。”花苓不敢再隐瞒。 谢嗣音长舒一口气,僵直的身子暗自放松了些许:是澄朝,那还好。可为何她却不记得梦里到底做了一些什么,只觉得浑身酸累。 没等她这口气吐完,花苓吞了吞唾沫,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还有那个叫仡濮臣的贼子。” 第42章 坦心 千心湖的荷花早早开了, 初夏的风一吹,便带着挨挨挤挤的荷叶荡起层层涟漪。 谢嗣音立在船头来了兴致,点着脚去折最近的一枝莹白水华。 “澄朝, 再近点。”陆澄朝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 束发银冠,攒珠银带,眉目如画, 容颜如玉, 一副温雅雍容的贵公子模样。而今手里却拿一对木桨, 在船尾略是生疏的左右划着。 “嘎吱”一声, 花汁顺着折断的位置流了下来。 谢嗣音捏着那一支芳华越过船舱, 慢悠悠地走到陆澄朝身边,眉间眼上尽是风情,递给他道:“有花堪折直须折。” 陆澄朝弯了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里盈满笑意,他将双桨一扔,上前一步接了过去:“昭昭此话有深意啊。” 谢嗣音轻咳一声, 一本正经道:“陆世子风姿卓然,比之菡萏更让人一眼万年啊。” 陆澄朝一顿,微眯了眯凤眸:“好啊, 昭昭取笑我?” 谢嗣音转身就朝船舱跑去,口中连连道:“我没有, 澄朝错会了。” 陆澄朝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将人堵在船舱中间的位置, 挠她的痒:“还敢说吗?” 谢嗣音笑得滚坐在榻上, 来来回回出了不少香汗,最后双手揪着他的银带流苏求饶:“澄朝, 澄朝......哥哥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陆澄朝眼眸一深,挠她腰间的手微微一顿,化成了轻轻的摩挲:“昭昭喊我什么?” 谢嗣音笑意刚刚平复下来,就对上了陆澄朝的视线,幽深不见底。她不知道是舱内光线不足的原因,还是那片澄澈的水潭已然染上了暗欲。 女人低低咳了一声,坐起身,脊背靠上船舱,脸上犹带着些微的红:“没什么。” 陆澄朝低笑一声,似乎含有无限的眷念,半跪在她身前又近了一步:“昭昭再喊我一声。” 船舱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暧昧起来。 刚刚被他收拾得厉害,那句求饶的话就顺着嘴说了出来。 “哥哥”这句称呼,她确实曾在年幼时喊过陆澄朝,那会儿还是跟她那亲哥哥谢辞怄气。当时他二人一同进学,又同为太子伴读。放了学之后,她总是故意拐到二人面前朝着陆澄朝喊一声哥哥,转身就走。 只是后来被她亲哥吃了醋,百般小意地哄好了之后就再没喊过他。 如今...... “昭昭好久没这样喊过我了。”陆澄朝语气里有些微的喟叹,似乎还有深深的怀念。 谢嗣音咬了咬唇,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将她亲哥哥推了出去:“哥哥不让我喊。” 陆澄朝恩了一声,声音似乎微微有些哑,手指摸索着她的侧腰,滚烫的温度撩起一片涟漪:“以后还这样喊我吧。” 第87章 谢嗣音心头微微一跳,有些想跑。 陆澄朝含着笑,看起来明明消瘦的手指却让她再挪不开身:“昭昭慌什么?” 谢嗣音小脚踢了踢他:“没有。” 女人今日一身银红织金妆花袄儿,白绫细折裙,腰上系着条大红色丝绦,头上梳了个堕马髻,只一枝赤金流苏匾簪斜斜插着,艳若春桃,又清素如兰。 陆澄朝端详了片刻,将刚刚她摘下的白莲花插了上去,低下头去含住她的唇,喟叹一声:“昭昭刚刚那话错了。” “是我一眼万年,再离不开昭昭了。” 清冽的雪松香味慢慢蔓延开去,谢嗣音开始还用力蹬他的脚渐渐没了力,整个人随着他一同入了缠绵深处。男人的吻向来温柔而包容,却密不透风将她的所有一切都裹挟其中,由不得她拒绝,也由不得游移。 谢嗣音已经深刻领悟到,他的温柔只是表相,男人骨子里还带着无形的强制。 不知怎么的,她似乎又想到了仡濮臣。 他们两个人骨子里都是同样的强硬,不过澄朝像水,温润无声得让人难以拒绝;而那个人,像是岩浆之下深埋着的火山,不容许拒绝。 “嘶......”陆澄朝微微咬了她一些,退开一些轻笑出声:“昭昭刚刚又想起了那个人吗?” 谢嗣音心一虚,目光微微下垂:“没有。” 陆澄朝含着笑,温凉的五指从穿过长发扣住了她的后颈,轻轻用力就四目相对。 “唔,澄朝......” “没有关系的。昭昭,我说过......”男人重新将她压在墙上,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咬着她的耳垂缓缓道,“总有一天,昭昭的心里想到的都只会剩下我。” “哪怕是一辈子的时间。” 陆澄朝双手扣住她的十指,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心:“过程,我都不介意的。” 嘴上说着不介意,眼里的暗色都要卷起风雨了。 谢嗣音瞧着瞧着就笑了,饶有兴味的问他:“真的不介意吗?” 陆澄朝呼吸一窒,目光幽幽的望着她没有吭声。 谢嗣音抿着唇点头:“唔,好生大度的陆世子。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不若在成亲前......” 话没说完,陆澄朝重新堵上了她的嘴,比刚刚吻得更要深,更要激烈,就连呻丨吟也变得破碎怜怜。 他还是嫉妒的,如何能不嫉妒的。清隽而澄澈的凤眸里卷起风浪,汹涌得几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了。 他最开始想,只要看着她就好了。 后来又想,若是成亲就好了。 而今,却想她的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他。 人心贪婪成性,就连他也逃不出这个意外。 等到她彻底喘不上气来,陆澄朝才松开她,含着眷念和喑哑咬了咬她的耳垂:“只求着昭昭能将时间缩短一些。” 谢嗣音心脏砰砰砰的跳动,刚刚因着他的凶厉而泛起的不满重又落了回去:“澄朝。” 还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声音也多了些微的哑意。 陆澄朝眸色越发深了些,重新含住了她的唇,带着一股抵死缠绵的味道。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整个船舱之中只剩下细细密密的吮咂声,还有濡湿的喘息。 不知吻到了什么时候,谢嗣音挽好的发髻都散下了一半,陆澄朝才退开一些,手指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谢嗣音慢慢平复着呼吸,等到心脏也不再剧烈跳动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向陆澄朝:“澄朝,我......我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 陆澄朝垂着眸子,五指细细把玩她腰间垂下的丝绦,低低应了一声:“嗯。” 谢嗣音抿了抿唇:“我之前可能真的认识仡濮臣,但......如今我却不记得了。” 陆澄朝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她,眸光恢复以往的温柔,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谢嗣音目光穿过船舱落到满湖的荷花之上,幽幽道:“过去十几年的记忆我都有,只有去年冬父王出兵苗疆的时候,我卧床了三个月,昏迷不醒。上个月,接连两次遭到苗疆之人抓捕、刺杀。再加上本应该在雷公山的仡濮臣,他......他的出现......” 谢嗣音停了一下,继续道:“结合当时战况,若我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苗疆将败,他们的人劫了我以威胁爹爹,但在途中......或许是仡濮臣救了我?如此,我才能安然的回来。” 陆澄朝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谢嗣音仍旧目光坦然的望着陆澄朝,然后一口气将自己的完全猜测说完:“我想说的是,仡濮臣......这个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也仅仅是救命恩人。他数次......数次轻薄于我,已然将救命恩情消磨殆尽。我对他最大的限度也不过是,不伤他性命而已。” “但他若是伤害我的家人,还有......你。我却是断断不能容他的。” “所以,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陆澄朝没有说话,眸色深深的望着她,唇角却扬起一分两分三分的笑意,而后又强忍着收了回去。 最后,他几乎带了郑重之意的吻上谢嗣音红唇,呢喃一声:“昭昭,真想明日就大婚。” 第88章 谢嗣音好笑地推了推他:“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陆澄朝没有松手,将人揽在怀里,喟叹道:“那也还要好久。” 谢嗣音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我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再见到父王,也不知他调查苗疆之事如何了?当日大兴恩寺追杀,定然是朝中之人与苗疆勾结,目的暂且不说,若是不揪出来,我心下总是不安心。” 陆澄朝顿了一下,道:“具体似乎还没消息出来,但我有个想法想与你商议。” “你说。” “这两个月时间,你我不曾外出,那些人也彻底歇了动静。如今大婚在即,两府各类人群来往繁多,那些人或许会趁此时机浑水摸鱼......所以,我想七日后,去一趟凤栖山月老祠,玩一场引蛇出洞。” “好,我同你一起。” 陆澄朝看着她摇了摇头:“你不要去,我找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即可。到时那些人若真的出现,定会有一场血战。” 谢嗣音咬了咬唇,知道自己若是去了只能给他添累:“那你一定小心。” 陆澄朝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自然,我还留着性命回来同昭昭成婚呢。”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谢嗣音却突然身子一紧,头痛起来,似乎一个画面一闪即过。 头顶是满天星辰,脚下是漫山白雪。 细细密密的吮吻落在她耳侧,声音沙哑愉悦:“那些人如何能奈何得了我,我还要回来同娇娇成婚呢!” 谢嗣音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第43章 捉住 凤栖山月老祠向来有言:婚前夫妻在月老树下结红绳, 便得三世姻缘,恩爱不疑。 英国公世子陆煦之与宣王府云安郡主大婚在即,二人一同上月老祠丝毫不让人意外, 意外的是——今日二人出行的规模, 居然如此隆重盛大。 前后车队如云,随从侍卫足足有近百人,浩浩荡荡。中间一辆漆黑底金的马车, 四角坠着金色流苏, 右上角印着芙蓉花纹, 是宣王府的车架。车旁则跟着陆煦之, 身骑白马, 锦袍玉带,温润如玉。 来来往往的陆人纷纷驻足观望,热闹非凡。 车队一路出了城门, 西行了大约二十公里就到了月老祠。 月老祠掌事闻了消息早早守在门口候着,可谓是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陆澄朝下马将谢嗣音从车内扶了出来,二人一同进了月老祠, 近百随从将整个月老祠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 祠内月老像白发银须,慈颜善目,一手执姻缘簿, 一手握红绳。 二人相继拜过之后,转到后院厢房休息。 “世子, 那些人没有来。” “他们今天会不会不敢来了?” 陆澄朝却没有丝毫着急的意思, 手指轻点着桌案:“西南侯已经到了苗疆。他作为宣王的嫡系, 向来对苗疆没有什么好感。陛下这个将他派到那里, 意思已然十分明显。” “留给苗疆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些不止我们看得清楚,那些人看得也同样清楚。” “而他们若想破局, 只剩下一条路。” 听雨抱着剑想了想:“赶紧求饶?” 陆澄朝笑了一下,摇头:“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又岂是求饶就能结束的?更何况,他们彻底犯了帝王大忌。他们敢在城外勾结京中势力截杀昭昭,难保有一天不会动......那种心思。” 听雨:“那世子的意思是?” 陆澄朝笑了下:“弃车保帅。” “如今宣王查的多深,我暂且不清楚。但是,应当已经快要碰到背后那人的身影了。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只有忍痛将所有漏出来的马脚都砍断,才能再次藏身于黑暗之中。” “所以,今日那些人必然会再次冒出头来。”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在这些人动作的同时,京中某位官员定然也会出现某个意外。” 听雨这一回听懂了:“所以,这一回对方是来下了个死棋?” 陆澄朝虽是笑着,但是眸子里的寒意却直可入骨:“棋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人在绝境之时,总会爆发一股平常没有的气力,死命拼出一条活路来。” 听雨一愣:“活路?可他们还有什么活路呢?” 陆澄朝琥珀色的眼瞳中多了点残忍意味,没再回答他,而是低喃一声:“或许昭昭并非只是被他们拿来威胁宣王。” 说到这里,他拧了拧眉头:“让听雪去千苗寨查探,可有什么消息?” 听雨摇头:“还没有传信回来。苗疆向来排挤外人,她刚刚混了进去,可能还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结果。” 陆澄朝面色淡了许多,点头:“嗯,尽快吧。” 听雨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世子,你说今天......那个人会来吗?” 陆澄朝终于笑了,敲在桌案上的声音都愉悦了很多:“今日我引蛇出洞,正是他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仡濮臣如何会不出现?” 听雨惊了一下,“他真的还没有走?可若还留在京城,为什么我们完全找不到他的踪迹?” 陆澄朝叹息一声,目中尽是遗憾,不知是在感叹什么:“他若是想躲,你们如何能找得到?” 第89章 听雨眸中显出几分愧疚,又恍然道:“您今日这一出,本就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窗外绿树茵茵,陆澄朝眉眼温和的望了过去:“这些时日,宣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陛下更是亲调了羽卫来守,他若再想硬闯,基本已无可能。今日,是明面上昭昭出嫁前最后一次出府。即便他知是计,也定会来赴。” “而我,不想大婚当日出现一点纰漏。” 听雨郑重点头:“世子放心,今日我等定叫他有来无回。” 陆澄朝面上却没有一点儿轻松的意思,低叹一声道:“若是他今天始终没有出现,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认出了听霜的伪装。” 易容了谢嗣音的听霜闻言面色一变,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陆澄朝神色冷然:“没有什么不可能。” “若是他认出了这里的伪装,那么,他定然会去试探宣王府。今日明面上的皇家羽卫全部跟来了,而宣王府是这些日子看似守备最少的一天,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听雨登时色变:“世子,那怎么办?” 陆澄朝笑了下:“我既然想到了,又如何没有准备呢?” *** “娇娇这是等我多时了吗?” 仡濮臣一身府内小厮的服饰,不过却是面如春花,眸若点漆,如同石头堆里蹦出来一颗美玉。这块美玉瞧了一圈周围的侍卫,面不改色,犹自笑道:“娇娇已经猜到了我会来?也猜到了我认出那个人是假的吗?” 谢嗣音漆黑的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是澄朝猜出来的。” “呵。”仡濮臣笑了一声,凉凉道,“如此看来,我同娇娇之间还不够亲密......默契。” 谢嗣音被他那意有所指的两个字气得满脸通红,怒道:“来人,给我射箭!”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面八方的剑雨朝着仡濮臣飞射而去。 仡濮臣轻笑一声,脚下足尖轻点一一避了过去,直奔谢嗣音面前。左手砍晕一人,右脚踢开挡上来的暗卫,然后右手牢牢握上她的腰肢:“明知道这种程度的箭矢于我没用,为什么还要白费心思?” 谢嗣音气得跳脚,双手拍打着他的手臂胸膛。男人肌肉紧实有力,拍下去的力道非但没有打疼他,反而让谢嗣音的双手生疼。 仡濮臣挑了挑眉,笑道:“娇娇可知道,如今的你就像一只扑棱蛾子,明明知道......”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背似乎被银针细细密密的扎了一下。 不是很疼,但有一些麻。 他有同心蛊在体,世上所有的毒药麻药于他基本无用。 但是,这一次,他却觉出了一丝不太对劲,因为那股酥软感觉开始从他的手臂蔓延至全身,甚至不自觉地松开了谢嗣音。 他身子晃了两晃,整个人半跪在地面上,几乎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嗣音,咬着牙道:“这是什么?” 谢嗣音就像只兔子一般跳到众人身后,朝着他恶意满满道:“宫廷顶级春药,沾之即倒。等你昏迷了,我就给你找十个八个......” 仡濮臣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朝她吼道:“你敢!” 说实话,谢嗣音还真不敢。她若今天真的给他找了别的女人,那......她以后也不用睡觉了。 不过,如今他终于落到她的手里。 “给我绑了他!” 仡濮臣手指轻颤着去碰腰间系着的袋子,谢嗣音连忙道:“别让他打开!” 众人都清楚此人身上到处蛊毒,一早就准备了铁链锁,一听此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人捆了个牢牢实实。 与此同时,一条红线从仡濮臣的身上蹿了出来,还没跑远,兜头就被罩上了一个熏了雄黄的捕蛇袋。 仡濮臣见此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瞧着她冷笑一声:“郡主准备的倒是充分。” 谢嗣音没有理会他,只是朝着那人叮嘱道:“不许伤了那蛇的性命。” “把他......先押进我屋子里,我有话要问。” 这话一出,暗夜当即反对道:“郡主,此人太过危险,还是押入水牢吧。” 谢嗣音咬了咬唇,目光下垂看向仡濮臣。 男人已然闭上了眼睛,漂亮旖丽的脸上更是现出隐忍之色,似乎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不再看他,转过身道:“那先就押入水牢吧。” 水牢顾名思义,四面都是水,只有中间一块地方关押着囚犯。整个空间阴暗潮湿,只有头顶一方小窗得以见一线光明。 春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仡濮臣伏在地面面色潮红、低声喘息着,如同走入末路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哀嚎。 “我不会伤害你的,等我解开同心蛊之后,会放你离开。”谢嗣音隔着水流瞧了他许久,才低声道。 仡濮臣没有出声,浑身颤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抵抗体内汹涌的情潮。 谢嗣音抿了抿唇,使用酥骨春并非她本意。只是这个人几乎百毒不侵,又有同心蛊的限制,她对他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她转身拉下机关门闸,水流之上缓缓升起一条石阶路。 她撩起裙摆,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牢门一步的距离,她才慢慢停下,将手中握了许久的解药从精铁的缝隙间扔进去。 第90章 骨碌碌地响动声,瓷瓶滚到了仡濮臣的背后。 “解药,吃了吧。” 仡濮臣浑身已然湿透,面色更是潮红不已,如同糜烂艳丽的牡丹。他慢慢坐起身,双手颤抖地抓过那瓶解药倒进了嘴里。 “抱歉。”谢嗣音看他终于吃下,抿了抿唇艰涩开口道。 仡濮臣喘息声渐渐平稳,眉眼间俱是嘲意,仍旧一句话没说。 谢嗣音见此,也不再说什么了,转过身面朝着光溜溜的四壁和层层波光的水纹道:“仡濮臣,放弃我吧。” 第44章 前夜【重修】 六月初二, 云安郡主同英国公世子拜过月老祠之后,回程途中遭黑衣人截杀。所幸,二人并未受伤, 反倒是那些黑衣人尽数覆灭。 与此同时, 京中正二品大员光禄大夫刘铮被发现于家中自缢身亡。永昌帝身边的监羽卫亲自介入,却查出其暗自与苗疆勾结,云安郡主遭遇的数次截杀尽皆出自他手。帝王大怒, 宣苗疆酋长即刻入京。 一晃数日过去, 宣王府一扫前些日子的凝重压抑, 取而代之是一片张灯结彩。大门左右各挂了一个红灯笼, 门匾之上则悬着红绸彩带和红对联。就连门口那对石狮子贴上了精心剪裁的双喜字样, 喜气洋洋。 月上已西头,府内仍旧灯火通明,仆人往来如织, 繁忙不已。 谢嗣音瞧着跪在地下的两个婢女一愣,看向宣王妃:“都是母亲用惯了的老人,我如何能拿了过去。” 宣王妃满意的看了二人一眼, 道:“她们两个都是母亲早早为你准备的。香棠跟着我学了半年的账务理算,怎么都能帮衬着你一些;而柳色的医术承自魏太医,行事谨慎小心, 你可以放心着用。” 谢嗣音抿唇点点头,亲自将两人扶起身:“日后辛苦你们了。” 二人连忙道:“不敢受郡主的辛苦一词, 都是奴婢应该的。” 谢嗣音转头看向青无, 目色柔和:“青无, 领她二人下去安置吧。” 等人都走了之后, 宣王妃才缓缓打开桌上放着的银鎏金珐琅彩嵌珍珠绿松石匣盒,桌子上烛火发出筚拨一声脆响, 照亮了里头一叠的田产铺子店面。 谢嗣音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笑道:“母亲这是将整个宣王府都搬给女儿了吗?” 宣王妃点点她的额头,笑道:“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才多少?”说着一应拿出来给她瞧着,指着一处庄子道,“这一处是我最喜欢的,就在城西。地方不大,但里头却有个天然温泉,冬日里下着雪的时候去泡,最是舒服。” 谢嗣音笑着点点头,慢慢将双臂合拢在桌子上,侧脸趴了上去。 灯火慢慢柔和了宣王妃的脸颊,显得温情脉脉。 “这一处琳琅阁的收益向来是最好的,我也给了你。店铺是秦嬷嬷的儿子在打理,收益一向不错。等后有了时间,且去瞧一瞧。” 谢嗣音笑着细瞧,既不吭声也不说话。 “在笑什么?” 谢嗣音直起身子笑道:“母亲都将东西给了我,等哥哥回来,怕是连娶妻钱都没了。” 宣王妃将东西往桌上一放,气道:“你哥哥那个浑不吝的,这几年家也不回,媳妇也不找,还给他留着做什么?” 谢嗣音握着宣王妃的手道:“母亲别气,哥哥这次回来,我给您一起按着他娶媳妇。不过,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怕是明天的仪式赶不及了。” 宣王妃叹道:“谁说不是?按理来说应该一早就到了啊。” 谢嗣音咬了咬唇,哼道:“许是路上耽搁了。等哥哥回来,我定要狠罚他。” 宣王妃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转而将匣子最底下的册子拿出来。 书封蓝皮无字,只在右下角提着几个金字。 谢嗣音眨了眨眼,猜测这是这是什么。 “世子没有通房丫头,于这事上应当也是生手,难免会弄得女人家不舒服一些。这个,你且好好瞧瞧,有一些姿势能减轻些疼痛。” 谢嗣音本来还要接过的手,登时顿了一下,默默收了回来:“女儿知道了。” 宣王妃将册子放到她的手边,叹了口气,眼睛微微发红:“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总觉得还没长大呢,就这么嫁人了。” 谢嗣音挪了挪椅子,歪在宣王妃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那女儿不嫁了,就守着母亲。” 宣王妃美目一瞪,拍了拍她后脑:“说什么浑话?你若守着我,我不定还要再生多少气?还是去祸害澄朝吧。” 谢嗣音在她怀里蹭了蹭:“哼,母亲不疼我了。” 宣王妃气笑了:“都快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了,还敢说不疼?” 谢嗣音仰着头,冲宣王妃认真反驳道:“人见人爱的样子。” 宣王妃噗嗤笑出声来,食指点点她的鼻头:“你呀!以后有事情要同澄朝商量着来,凡事不要太过任性了。” 谢嗣音将头埋了回去,不吭声。 “听到了没?” 谢嗣音声音含在口腔里,哼哼唧唧道:“听到了。” 半响,又低低道:“母亲,我舍不得您。” 宣王妃垂眸瞧着她,叹了口气,温柔地顺了顺她的秀发:“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不须多久就回来了。” 第91章 谢嗣音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些悄悄话,直到临近亥时,宣王妃才回了自己院子。 谢嗣音立在门口遥遥送了她,而后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幽幽的睨着远处一动不动。 “郡主,起风了,进屋吧。”青无在身后低低唤她。 谢嗣音慢慢收回视线,看向院子里的双喜灯笼,轻声道:“把东西带上,陪我去一趟水牢吧。” 青无面上现出难色:“郡主,王爷不许您再去水牢那里了。” 谢嗣音当先朝着院外走去,清瘦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茕茕廖落:“无妨。” 青无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着花苓先跟上去,自己转身进屋拿起东西重又追了上去。 如今的宣王府灯火通明,来往巡卫络绎不绝。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谢嗣音就到了水牢入口。 看到水牢入口的身影,谢嗣音顿了顿,慢慢走上前去:“父王让你来的?” 暗夜朝着谢嗣音行了一礼,躬身道:“王爷猜测您今晚会来这里,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谢嗣音目光越过他,看向水牢向下的阶梯:“知道了,走吧。” 暗夜:...... “王爷说......” 谢嗣音眸光落向他,漆黑的眼珠在晕黄的光线下变得幽凉莫测:“我说,知道了。” 暗夜不再出声,侧开身子让路。王爷说了,若是郡主不想听,就算了。她心中有数,过去提醒一下也就是了。 谢嗣音垂眸重新走了下去,这是隔了七日之后,她再次来到水牢。 她本不该来的。事情已然至此,又何必再来这一趟? 只是——千心湖那日的记忆碎片确实影响了她。 这些时日她就像是观摩折子戏的看客一般,将那短暂而绚丽的片段看了千万遍。 如果要问她有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她......没有的。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旁观者而已,瞧了一场别人家雪下的烂漫。 所以,在澄朝安排人来保护她的同时,她也跟着出手设计了那场......擒获。 她不爱他,所以......她做这些,都只是自保。 可是这几日,记忆中那人眼里的笑意,却同水牢那日宛如死灰的眼神一同跃上心头,让她频频失神。 她明明不爱他。 可是谢嗣音如今却生生停在关押他那处的牢门之外,不敢再进一步。 她可以喝退暗夜,按着自己的意愿走到他的牢门之前。 可......然后呢? 牢门之外,水声潺潺。 在这淙淙水流中,她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微的迷茫了。 她今晚来这一遭是什么意思呢?她当时想着再见他最后一面,可如今两人只有一线之隔,她却忍不住迷茫了。 见了面又能如何?无论是祝福还是说些别的什么,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不过都是嘲讽罢了。 曾经的她,或许利用他设计他,最后抛弃他;而今,她仍旧对他没有一丝留情。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不爱他啊! 她只是失忆了,不是失去感情认知。 若......若她曾经真的爱他,她不可能对他怜悯之意都没有。 仡濮臣早在谢嗣音进入水牢的第一时间,就攥紧了手指,目光紧紧的盯向牢门。 等到女人停在门外,他也跟着止住了呼吸。 他明知道这个时候,女人过来不可能有什么好的转折,却还是忍不住抱起了希望。 万一她...... 谢嗣音微阖上眼,转过身子朝外走去。 世间所有的爱,并非付出就能得到同等的回报。她没有办法回应仡濮臣那样浓烈而赤诚的爱意,如今再见,也不过是......两厢尴尬无言。 花苓一头雾水的看着谢嗣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青无拉住了。 谢嗣音走了两步之后,回过头看向青无:“你送进去吧,就说......算了,交给巡守送进去吧。” 跟在最后的巡守一愣,看向青无手中的东西,然后慢慢接了过去,看向谢嗣音,似乎等着她的下文。 谢嗣音继续朝外走去,过道的凉风将声音缓缓送入耳中:“不必说什么了。” 夜风渐起,满院的红绸灯笼不住地随风摇摆,晃起一地的流光。 谢嗣音仰头看向夜色之下的弦月弯刀,心头微微怔忪了一瞬:仡濮臣,祝你余生安稳、晏乐无忧,然后......再不要碰到像我这样的女人了。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了,仡濮臣才松开握紧了的手指,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松了下去,眼中慢慢浮起几分讥讽的笑意。 巡守盯着谢嗣音等人的背影摇摇头,转身抱着那一托盘的东西进了牢门。 “嘎吱吱”一声响动,仡濮臣抬眼瞧了过去。在看清那人手中端着的东西时,微微一愣,而后渐渐低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在这阴暗水牢之中多了些诡异的味道。 巡守本还想着给他送到牢中,听到他这个笑声不知怎么的有些心中发渗,龇了龇牙,嘟囔着声音道:“笑笑笑!笑个屁!”说着,他四下瞧了瞧,干脆利落地将东西放在牢门后的那处平台之上。 这个人危险无比,他若是靠近了过去,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危险呢? 第92章 放完东西,他就准备出去。 可还没等他起身,身后那个人就说话了:“站住!” 声音沙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仡濮臣也确实很久没有说话了,被关进来这七天时间,他没有开过一次口。 巡守转过头刚要吼他,可在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时,愣了一下,紧跟着一个黑点似乎进了他的嘴里。 他双手紧紧握住喉咙,试图想要咳出什么,可没有两秒钟时间,男人就停下所有动作,目光呆滞的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没有瞧他,满目恨意地盯着那盘东西:“把东西拿过来。” 巡守似是听不出男人话语中的危险,乖觉地将东西拿起来,又给他送了过去。 离得近了,那些物事也就越发清晰了。 仡濮臣大笑出声,双眼几乎沁出鲜血:“一纸文书、两件衣裳,就想做个了断?” “你做梦!” 第45章 大婚 写在最前:上一章大半重修了, 昨晚看过的宝子建议重新去看一下。 ———————————— 六月初九,百无禁忌。宜嫁娶,宜祭祀。 宣王府一大早就喧闹起来, 笙萧锣鼓, 喜乐齐鸣。 谢嗣音向来甚少穿红衣,如今一身大红色金线鸾鸟朝凤绣纹喜服,挽着金丝八宝髻, 正中衔着赤金宝珠大凤钗, 项上带着赤金盘螭朝阳五凤璎珞圈, 耳下坠着一对金镶红宝石耳铛, 面如桃瓣, 红唇艳艳,灿烂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在妆成的瞬间, 一众人生生失神了片刻。 半响,喜娘才回过神来笑道:“郡主美成这样,只怕世子爷今晚要迷花了眼。” 正说着, 外头有小丫鬟急急跑了进来:“来了来了,世子爷来了!” 宣王妃笑着道:“快去瞧瞧,别让几位小王爷太过为难澄朝。” 花苓颠颠的跑出去, 口中笑道:“要论诗词文章,哪个能拦得住咱们姑爷?” 谢嗣音对着镜子勾了勾唇, 眉间眼上俱是欢情笑意。 喧喧嚷嚷的喜闹声响彻云霄, 就连宣王府最底下的水牢也没有逃过半分。 仡濮臣一夜未眠, 双眼始终瞧着那盘子物件, 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直到外头迎亲的唢呐声乍然响起,他才像个活人似的, 眨了下睫毛。 他伸手细细摩挲了下那件衣服,缓缓勾起了唇:“娇娇,你对我果然够狠。”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留情?” 话音落下,仡濮臣慢慢站起身子,本想将东西一脚踢开,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低着头将东西拿了起来。 正厅之上,宣王夫妇正襟危坐,双目含笑地看着下首的新婚夫妇。 陆澄朝今日同样一身大红色绣金喜服,头戴红锦玉冠,腰间系着黑玉绣金缎面束腰,底下压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缠花玉玦,衬得一向清隽如玉的郎君,多了些光彩焕发的艳色。 “岳父岳母,请吃小婿新茶。” 宣王慢慢接过吃了一口,道:“往后要好好爱护昭昭。” 宣王妃跟着接过,眸中闪有泪花,声音含笑但仍有哽咽:“往后要相互扶持,恩爱两不疑。” 陆澄朝郑重道:“小婿知道了。” “女儿知道了。” 宣王一双虎目忍不住通红,别开眼,挥挥手:“行了,走吧。” “新娘子出门了!”喜娘一声呼唤,礼炮登时响起。 水牢之中,水面似乎也跟着颤了几颤。 仡濮臣慢慢换下她送过来的服饰,跟着揉了揉耳朵,低首含笑:“呵,新娘子?” “既然你想当新娘子,那我就让你再当一次。”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倾着身子双指弹了弹面前的精铁栏杆,似乎在弹奏什么小调。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水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昨晚的巡守目光呆滞地走了进来。 “过来,打开它。” 巡守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按下水道开关,然后慢慢掏出钥匙,开了牢门。 仡濮臣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顺着通道走了出去。 走到水牢出口,原本还交头接耳的两个守卫突然回过神来,朝仡濮臣道:“你怎么出来的?” 仡濮臣冲他们笑了笑,手下一左一右捏住二人喉骨,嘎吱一声,两个人连刀剑都来没得及拔出来,就没了声息。男人淡淡松开了手,猩红的双眼似乎有了一丝的畅意。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白光自上而下,带着劈天斩月的凶厉,拦下他所有去路。 仡濮臣身子一退,重新退回了水牢之内。阴影落在男人身上,显得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晦暗不明的意味。 暗夜紧握着长剑,目光狠戾:“仡濮臣,王爷已经答应郡主三日之后放了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仡濮臣低低笑了声,声音沙哑低沉:“滚开!” 暗夜知道再说无用,举剑重新刺了上去。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他不可能让这个人跑去搅了。只是不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当初将人擒获之后,他们已经着意收了他身上所有的口袋,还将人锁在水牢之中,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跑出来。 第93章 如今苗疆酋长进京在即,手中还握着解除同心蛊的秘方。王爷只等着将郡主体内的同心蛊解除了,就动手收拾这个人。 可如今...... 多想无益,暗夜咬了咬牙,他只能将人拖住,等着王爷过来。 又一声礼炮响:“新娘子出门了!” 仡濮臣眼中的猩红之意大盛,出手更是毫不留情,数道黑光朝着暗夜射去。 暗夜不敢与之近战,瞧见这些,更是心头悚然,手中长剑几乎化为疾风,狠狠扫了过去,掠去一片血光。 苗疆蛊虫确实可怕,一朝不慎,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暗夜连连后退,落在水牢之外数米远的地方。 仡濮臣一步步缓缓走了出去,看着他又说了一遍:“让开,或者死。” 暗夜抿了抿唇,他杀不了仡濮臣,怕是也根本阻止不了他。 仡濮臣瞧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朝着大门方向奔去。 可不过瞬间,背后风声一紧,那个人出手了。 “找死!”仡濮臣不想再与此人拖延下去,衣袖鼓荡,脚下一拧就朝着暗夜面门拍了过去。 长风瞬起,大红轿帘也跟着左右拂动。 谢嗣音端端正正的坐在轿中,双手握着红果,眼眶也跟着红得厉害。 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真实的意识到,她真的嫁了。 从此之后,她不再只是父母的女儿,还成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幸好,那个人是澄朝。 她与他幼年相识于太后的寿康宫,而后因着哥哥不喜,淡了来往。年少长成之后,一个是京中郎君里的芝兰玉树,一个是王府贵女中的神仙人物,宴会之上总免不了目光交集,便是不常说话,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默契。 她欣赏他的雍容风度和君子之风,也会频频失神于他的清隽容颜和仙人之姿。 偌大个京城,倘若有谁能入她的眼,也只有一个陆澄朝了。 当然,不只是她。京中贵女起码有一半都或明或暗的倾心于他。 而在去年春承平王府家举办的牡丹宴上,陆澄朝落了华阳的面子,没有丝毫隐藏地表示了对她的好感,更是让她心动不已。 于是,在夏日里她的及笄宴之后,两家就开始了结亲的意思。 一直到冬日......她送他出京巡查盐政。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却忽然觉得比以往数年的时间还要漫长。 盖因......仡濮臣。 她微微垂下眸子,仡濮臣...... 她愧疚于他,也忍不住可怜他。 可是,她做不到委屈自己,去爱他。 爱或者不爱,她分得清楚。她不爱他,比谁认识得都清楚。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欺骗了他,让他这个本不应沾染情欲的苗疆大祭司如此偏执与她,如今只觉得......心下酸涩得发麻。 仡濮臣...... 抱歉。 一滴悬了许久的泪珠,终于落下。 吧嗒一声,落在红果之上,溅起一片水花。 “新娘子下轿了!” 十六人抬的花轿停下,轿帘被人撩开,清风徐徐送了进来,紧跟着一只清瘦白皙的手伸了进来。 “昭昭。”男人声音含磁,低哑温柔。 谢嗣音敛去所有的思绪,抬手握了上去。 男人的掌心温热,似乎还有了些微的汗意。谢嗣音抿了抿唇,低声笑道:“你紧张了吗?” 陆澄朝似乎顿了一下,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惹得谢嗣音低低惊呼一声,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红盖头都险些掉了下去。男人这才温柔浅笑道:“如此,就不紧张了。” 谢嗣音刚刚心下所有的紧张、难过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抿着唇笑道:“这不合规矩。” 陆澄朝直接抱着人跨过火盆,声音缓缓入耳:“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现在就想这样抱着昭昭。” 谢嗣音勾着唇笑个不停。 直到正堂之上,陆澄朝才将人放了下来。英国公夫妇一早就瞧见了这一幕,彼此对视一眼,重新满脸喜色的看向众人。 司仪先是愣了一下,喜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条红绸定三生。新郎新娘就位,行拜堂礼。” 话音落下的同时,谢嗣音二人各自牵着红绸一端,转向门外的方向。 “一拜天地,敬苍天,佳偶天成;敬黄土,喜结连理。” 二人一同俯身,叩拜。 “二拜高堂,谢父母养育恩,恩重如山。” 二人转过身,却还没等叩拜,门外远远传来阵阵的喊杀声—— 英国公眉头一皱,目光看向管家,示意他去瞧瞧。 陆澄朝面色依旧,不过温柔的眼波里却渐渐涌出凛冬般的冷意。他瞧了眼一动不动的谢嗣音,温声提醒:“昭昭?” 谢嗣音似乎回过神来一般,哑着声音问:“澄朝,外面是出事了吗?” 陆澄朝声音淙淙,如同携着一股春日里的轻风温和安抚:“无妨,我们继续吧。”46 谢嗣音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勉强勾了勾唇角,与他一同向高座之上的英国公夫妇叩拜。 可人还没有站起身,外头一片慌乱之声,甚至有侍卫被一脚踢进了正厅,半吐着鲜血道:“有人,有人......杀进来了。” 第94章 英国公浓眉一拧,拍案而起,怒道:“什么人敢在我英国公府闹事?” 谢嗣音忍不住就要伸手撩开盖头,被陆澄朝一把攥住手腕,语气温和道:“昭昭,还有一拜。” 说着,他看向司仪,沉声道:“继续。” 司仪心下暗叹英国公世子的气度,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夫妻交拜!”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红绸,转过身子面向陆澄朝。 “娇娇,你敢拜?”一道阴鸷含笑的声音顺着腥气的风飘了进来,几乎惊得众人纷纷起立。 仡濮臣,果然是他。 第46章 婚变 少年一身蓝紫色对襟窄袖水纹衫, 腰间大红色蹀躞带,下面坠着个绣了银线花草的旁囊,足上蹬着乌皮六合靴, 劲黑有力。头上以红绦结住一根大辫, 四周头发都结成小辫,底下压着银坠脚,行动间叮咚作响。 再往上看, 少年生得极好, 鬓若刀裁, 面如春月, 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顾盼之间尽是潋滟风情。最妙的是,眼下一颗朱砂痣,似乎吸纳世间精华而生, 既妖且惑。 可手上却沾满了鲜血,轻轻一拂,五指插落, 就将追上来的暗卫捅了个对穿。 鲜血瞬间溅了出来。 少年微笑着偏头避过,身上却避无可避,被溅了一些。 如今, 堂上宾客才意识到少年身上那深深浅浅的痕迹,基本都是血迹。 英国公登时拍案怒道:“何人来我英国公府放肆?!” 仡濮臣松开手上气息全无的暗卫, 眉眼含笑的望过去, 竟是直接掠过英国公, 朝着谢嗣音道:“娇娇若不想这些人都死了, 就过来。”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红绸,盖头未掀, 朝着发声位置怒道:“仡濮臣,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仡濮臣勾了勾唇,漆黑如渊的桃花眼底荡起猩红之意:“娇娇,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澄朝早在仡濮臣出声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虽然再一次惊讶于他从宣王府逃了出来,不过面色却瞧不出丝毫怒气,甚至在谢嗣音想掀开红盖头的瞬间,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温和:“昭昭,现场污秽。你不要再看了,免得污了眼。” 谢嗣音慢慢收回了手,沉默了一会儿。良久,低声温言劝道:“仡濮臣,你作为苗疆大祭司,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苗疆。你若是现在离开,我和澄朝都不会追究。可你若要再继续闹下去,就不要怪......我们无情。” 仡濮臣低低笑着,幽深潋滟的桃花眼几乎化为血池:“娇娇何时对我留过情?” 在场宾客或高或低地“嘶”了一声,听这话的意思......这人竟同云安郡主有一腿? 陆澄朝澄澈的琥珀色瞳仁缓缓浸出暗沉寒意,声音却仍旧温和如初:“昭昭先去后院休息,这里交给我来。”说着朝一旁看呆了的喜娘侍女吩咐:“扶世子妃去后院。” 青无等人连忙回过神来,扶住谢嗣音两侧,低声道:“郡主,我们先去后面吧。” 谢嗣音抿了抿唇,抓住陆澄朝的手掌轻声道:“澄朝,你小心。” 仡濮臣静静瞧着,不过笑声却越发阴寒。 英国公如何能忍受此人在府上如此放肆,怒吼一声:“来人!给我将他拿下!!”话音落下,确实有不少府内侍卫从垂花门杀了进来,不过细细打量,却是目光呆滞地立在仡濮臣身侧。 英国公猛地站起身,指着那些人道:“你你你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侍卫没有任何反应,仍旧跟在仡濮臣身后,刀尖滴下的鲜血融进大红绸毯上,化为一朵朵深色梅花。 陆澄朝的妹妹陆言之瞬间惊起,面色惨白地一把抓住英国公夫人的手臂。英国公夫人强撑着颜面,将自己的小女儿护在身后。 仡濮臣一路从正门,经垂花门,打入正堂。国公府的侍卫要么已经沦为蛊虫傀儡,要么已成为奈何桥下新魂。其实也早有门口瞧热闹的人群,见势头不好,去御街之上的巡逻司报信。只是,仡濮臣的速度太快,如今那些人仍未赶到。 前来道贺的宾客基本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身边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三两个暗卫或者侍卫,听见此处纷乱,有一带多,乌泱泱地都涌了出来,持刀带剑的对上仡濮臣。 眼瞧着这拜堂之事再难继续,陆澄朝面上敛了温度,冷声吩咐:“听雨,带昭昭走。” 听雨立在一旁,神色迟疑的看向陆澄朝;“世子,你......” “带她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仡濮臣瞬间出手,朝着谢嗣音抓去。这一下可以说是兔起鹘落,迅捷无比。 周围数道身影同时起身,想着将人拦下。仡濮臣冷笑一声,丝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指尖弹过数道明光,横袖一扫,将人甩了出去。 惊变瞬起,这些人几乎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就朝着自己原来的主子动手。 刀剑之声,血光一片。 所有人瞬间乱作一团,挤在这正堂之上如同酿蛊的虫蚁。 陆澄朝早防着他突然出手,翻手将谢嗣音推向背后,紧跟着,以掌为刀砍向仡濮臣手腕。 仡濮臣冷笑一声,左手轻挥,右手跟着变了方向,一起朝着陆澄朝胸前推去。 第95章 仡濮臣这一招的目的根本不在谢嗣音,而在于陆澄朝。 电光火石之间,陆澄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可以闪身躲开,但他的身后是自己父母。他若是避开这一掌,那爹娘怕是......想到此,陆澄朝眸色更深,没有丝毫犹豫地狠狠对了上去。 掌风呼啸,直接将谢嗣音头上的红盖头掀了下去。 谢嗣音抬头看过去的瞬间,陆澄朝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连连后退几乎摔了下去。 “朝儿!”英国公夫妇瞬间扑了上去,稳稳接住他。 谢嗣音一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眼泪瞬间涌出:“澄朝!” 陆澄朝摇摇头,抿唇擦过唇角的鲜血,朝着英国公夫妇笑了笑:“爹娘,我没事。” 而后,目光温柔的看向谢嗣音,安慰道:“昭昭放心,我没事。” 陆澄朝说得轻松,谢嗣音却瞧得分明。那一双白皙如玉的双掌已然漆黑,谢嗣音顿时瞳孔紧缩,猛地转头看向仡濮臣,在瞧见他这副模样的瞬间顿了一下,不过没有愣多久,就怒吼着声音道:“仡濮臣,你下毒?!你简直卑鄙!” 英国公夫妇一惊,一人抓过陆澄朝一只手,顿时大惊:“朝儿,你如今感觉怎么样?” 陆澄朝收回手,声音仍旧温和如旧:“爹娘放心,我没事。” 仡濮臣冷眼瞧着,朝谢嗣音似笑非笑道:“娇娇今日才知道我卑鄙吗?” 谢嗣音被他这副浑不吝的模样气得浑身颤抖,通红着眼道:“仡濮臣,你如此执拗,不过是以为我失了忆爱上了别人!” “可我告诉你,我早就恢复记忆了!并且,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 “可怜你苗疆大祭司被我骗到今日,竟还以为我爱你?不觉得可笑至极吗?” 厅堂之上,无风自动。 刀剑杀伐之声一片,仡濮臣唇角仍旧保持着笑意:“娇娇,你以为如今我还在乎这些吗?” “你爱不爱我,又或者爱谁?我都不在乎。” 男人声音低缓温柔,谢嗣音却听得心如擂鼓,响起阵阵不安。 仡濮臣重新看向她,桃花眼眯成月牙形状:“我如今......只要你这个人就够了。” 谢嗣音手指微颤,色厉而内荏:“你做梦!就算你今日将我掳走,来日我父王也定会陈兵苗疆,救我回来。” 仡濮臣微微笑了下,朝她伸出手:“那跟我走吧。” 男人手指白皙修长,不过上面还有残留的鲜血,让人望之却步。 陆澄朝夺过身边一人的长剑,向前一步,目光冷然:“不可能!听雨,将昭昭带走。” 听雨咬着牙道:“世子,可你......” 话音落下,陆澄朝身子一晃,似乎已经站不稳了,唇角跟着缓缓流出一缕鲜血。 英国公夫人看得心惊,哭着拦在陆澄朝面前,朝着仡濮臣道:“你不是要这个女人吗?只要你将解药拿出来,你将她带走就是,我们绝不拦你!” 陆澄朝脸色一变,将自己母亲拉到身后,压着怒意道:“母亲,昭昭已然是我的妻子了。你说这话,将我置于何地?” 英国公夫人满脸泪痕,声音哽咽:“朝儿,这个人的手段,你还没看到吗?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啊......” 陆澄朝目光始终向前,决然而凛冽:“那又如何?母亲,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若是都放弃昭昭,那她该如何自处?” 谢嗣音心下一颤,眼中泪水缓缓落了下来。 陆澄朝话一说完直接持剑朝着仡濮臣刺了过去,仡濮臣冷笑一声,也不用兵器,只是空手同他过招。 听雨等人拉着谢嗣音往外走,谢嗣音疯了似的甩开,双目紧紧盯着交战的两个人:“你们走吧,我不走!” 二人原本功力还算相当,可如今陆澄朝中毒在身,越是运功,毒气越是汹涌。不过几十个回合,就被仡濮臣打落了长剑,一掌正中胸口。 又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再难站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澄朝!”谢嗣音整个人扑到他的面前,可男人面如金纸,就连呼吸都已然变得微弱了。 他仍旧柔声安慰:“昭昭,我......没事。” 可还没碰到,就被英国公夫人尖叫着推开:“朝儿!我的朝儿!” 英国公夫人在碰到陆澄朝的呼吸瞬间,整个人几乎疯了一般看向谢嗣音:“秽星!丧门星!朝儿!你赔我的朝儿!” 谢嗣音被推了一个踉跄,身子瘫坐在地下,呆呆愣愣地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可那英国公夫人已经重新抱着陆澄朝哭了起来。 身子一轻,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谢嗣音目光呆滞地转头看了过去,是仡濮臣那张绝美的面容。 这样美的一张脸,可却做出这样毒的事情。 谢嗣音定定瞧了他几秒钟,用最轻缓的声音说出最恶毒的诅咒:“仡濮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仡濮臣以为她无论再说什么自己也不会再痛了,可还是被她这样一句话,刺得心口疼痛。 可心下越是痛,他面上笑得越是开心:“我与娇娇新婚未及一年,我如何舍得呢?” 这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谢嗣音,女人看着她笑了起来,慢慢地笑声越来越大。 第96章 就在她笑得低头不已的时候,谢嗣音猛地拔下头上金簪,朝他脖颈刺去,眼中都是汹涌的恨意:“我们一起死吧!” 仡濮臣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眸中似乎再没有了温情,尽是凛冽寒意:“闹够了吗?” 金簪坠地,钗上的珍珠瞬间摔了出去,轱辘着不知滚去了哪里。 谢嗣音哭着笑出声:“闹?仡濮臣,究竟是谁在闹?!” “仡濮臣,我云安行事向来不悔,至今唯一后悔的事情......” “就是可怜你。” 第47章 抢婚 上一章微调了。 ————— 仡濮臣笑了。 少年面色极白, 眸色却深不见底,衬得眼下朱砂越发猩红妖艳。 他拇指缓缓擦过女人脸颊泪珠,声音轻缓愉悦:“那娇娇, 你委实不该可怜我。” 谢嗣音通红着眼, 死死瞪着他,却除了流泪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仡濮臣面上瞧不出什么动容之色,只是仍旧缓缓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 “朝儿!!!”英国公夫人突然惊呼一声, 声嘶力竭接近崩溃。 谢嗣音拧着身子去看, 却被仡濮臣紧紧锢在怀里, 两指捏住她的下颌, 根本动弹不得。她终于慌慌张张地朝他低头, 哭哑了的声音道:“仡濮臣,我求你了......救救澄朝好吗?我跟你走,现在就跟你走!” “这个婚, 我不结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 “求你,救救他好吗?” 仡濮臣垂眉细细瞧着她,半响, 轻轻的笑了一声:“娇娇,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恨不得他死。” 谢嗣音脸色一白, 咬紧了唇瓣,不再说话。可不过一秒, 她终于崩溃的哭出声来:“仡濮臣, 你到底想怎样?你说啊!你到底想怎样?” “射箭, 给我射箭!” 二人说话的功夫, 离得最近的巡逻司已然到了。那些人来了一瞧,个个忍不住头皮发麻, 只见厅中侍卫打成一团,倒下之人的鲜血都流出了厅外。 英国公一身华服如今已然狼狈不堪,冠发乱了大半,指着厅内的手指几乎都抖成了筛子。 巡逻卫只听到来人说英国公府出了事,并没说是这样的大事啊。 英国公世子倒在地上,远远瞧不出是生是死,只有英国公夫人哭得惊天动地。 而新入门的英国公世子夫人则被一个苗疆少年抱在怀里。 如今,这个英国公倒是趁乱跑了出来,只是......他居然要他们射箭,这个意思竟是想着将云安郡主一起射死。 这这这......这他们如何敢呢? 今日领头的巡逻卫叫刘大,身后没什么背景,全靠着日日努力、向上经营才得了这么一个位置。现在是万分后悔接了这个差事,原本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跑过来闹事,如今却发现...... 那个跑来管事的自己,才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吞了吞口水,朝着英国公道:“国公爷,那那那个是云安郡主啊!” 英国公通红着眼,朝他怒吼道:“难道我不知道吗?那个人会邪术,若是将他放出去,指不定还会酿成多大的祸事?!” “射箭,给我射箭!出了事,老夫担着!” 这话一出,别说刘大了,所有的巡逻卫一时都不敢动。您是国公爷,完事之后怎么都没事;他们若是敢射箭,那就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仡濮臣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转了转身子,瞧着英国公嗤笑一声,一手揽住谢嗣音腰肢,一手扯过柱子上的红绸朝着英国公一卷,重新又将人卷了进来,整整齐齐地扔到了英国公夫人身旁。 外头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里头已经啪唧一声落地了。 刘大滚了滚喉咙,朝着仡濮臣厉声道:“贼人快放了英国公夫妇,不然,不然......等宣王爷来了,定然饶不了你!” 仡濮臣嗤笑一声,没有理会外头那些人,而是慢条斯理地重新看向谢嗣音:“娇娇不是问我想怎么样吗?” “我倒是想问问娇娇,你不是说都恢复记忆了吗?” “那可否记得我们那一场婚礼?” 谢嗣音瞬间呆住。 仡濮臣笑了笑,重又问了一遍:“记得吗?” 谢嗣音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记得,她根本没有恢复记忆,又怎么可能记得。她想起来的,只有千心湖那一丁点儿的琐碎片段。 别的......却是完全没有。 仡濮臣眸光下垂,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恸。她有没有恢复记忆......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男人重新勾起微笑,目光扫了眼周围,嫌弃中带着些许的将就意味:“既然不记得了,如今再成一次亲,也就会重新记得了。” 谢嗣音瞳孔震颤,几乎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什么叫再成一次亲? 和谁?在哪里? 仡濮臣握着她的腰肢朝前带了两步,笑着道:“这里既然布置已然齐全,总不好浪费了,娇娇你说呢?” 谢嗣音终于明白他说的意思,偏头就要甩他耳光。 仡濮臣冷笑着按住她的手,眉眼冷漠:“娇娇,你以为如今我还会让你随意践踏侮辱吗?” 谢嗣音哭红着眼,使劲抽手:“仡濮臣,你给我放开!” 第97章 仡濮臣垂眸瞧着她,似乎面上没了任何温情。 就在这时,破风声袭来。 仡濮臣头都没回,身子微微一偏,抬腿一脚踹了过去,英国公手中的长剑还没碰到两人衣角,他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 “国公爷!”英国公夫人哭喊着扑了上去。 谢嗣音看到这一幕,不管刚刚英国公夫妇如何对她,追根究底,是她给他们引来了这一场祸患。 谢嗣音闭了闭眼,整个人犹如被抽走了魂一般,声音尽是绝望和无力:“仡濮臣,放了他们吧。” “你想如何折磨我,都好。” “那些人何其无辜,他们不该......不该为你我的恩怨......负责。” 仡濮臣垂眸瞧了她几秒钟,低低笑出声:“娇娇可怜的人,可真多啊。” 谢嗣音死死咬着唇,指尖掐入掌心,强迫着自己不要避开他的视线。 仡濮臣笑容一收,目光阴鸷地看向英国公夫妇和昏死过去的陆澄朝,眼中杀意毕现。 谢嗣音猛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眸光哀求:“仡濮臣,不要......” 仡濮臣似是完全不为所动,手指微动,眼瞧着就要动手。就在这时,一声长啸自院外传来:“昭昭!” 谢嗣音心下一酸,终于生出几分希望:爹爹来了。 刘大终于舒出一口气:王爷,您再不来,小人就真的不知今日该如何收场了? 仡濮臣回过头来,看向一身狼狈的宣王:“王爷来了。” 宣王瞧见这个人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若不是暗夜被这小子下蛊控制,出手拦他,他早就来了。 他已然猜到这里情况可能不会太好,但没想到......会不好成这个样子。 尤其看到自己女儿被那个人锢在怀里,而澄朝......却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就连英国公夫妇也一身鲜血,狼狈不堪。 宣王胸口的怒气几乎飙到了极致,冷声道:“仡濮臣,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仡濮臣忍不住笑出声:“王爷,您和郡主还真是亲生父女啊。” 宣王虎目一瞪,眸光转到谢嗣音身上,上下打量一圈确定没有受什么伤害,才松了口气:“放了昭昭!” 仡濮臣低头瞧着谢嗣音哭红了的双眸,低哑着出声:“王爷,您觉得可能吗?” 宣王咬紧了牙关,冷声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望着谢嗣音:“娇娇,你说我该如何呢?” 谢嗣音哭得眼睛已然生疼,如今瞧他如同隔着一层红色蒙雾:“给澄朝解毒,我跟你走。” 宣王闻言又气又怒:“昭昭,你放心!今日有爹爹在这里,他休想带走你!” 谢嗣音目光哀伤地看着宣王摇摇头:“爹爹,到此为止吧。继续下去,也只是将更多的人拖进来。” 说到这里,她不再瞧宣王,转头看了看面色浮上一层幽黑的陆澄朝,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咬了咬唇,将喉间的哽咽收了回去。而后,视线落到一脸哀伤而愤恨的英国公夫妇,她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哀哀道:“国公爷、夫人,抱歉。” 英国公夫妇将目光转开,明显不愿接受她这句单薄的抱歉。 谢嗣音没有再说什么,目光缓缓望了一圈正堂这刺眼的红和刺眼的血,惨笑一声,语气幽微:“仡濮臣,你知道人活在世上,什么是最容易的吗?” 仡濮臣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占据优势,却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问得心都颤了。 她笑了笑,也没想着等仡濮臣的回答,自说自话道:“是自戕。” 仡濮臣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点住了她的穴道,心下砰砰跳个不停,双目猩红,声音发颤的威胁:“呵!郡主怕是不知我苗疆的手段。” “世上还有一千种想死却死不了的办法。” 谢嗣音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却仍旧从眼角流下。 仡濮臣一手揽住谢嗣音腰肢,另一只手卷起正堂之上落下某个乐师丢下的笛子,放在唇下,低低吹出某个不知名的西南小调。 不过三五息的时间,有人突然惊叫一声:“蛇蛇蛇......!” 众人闻声望去,瞬间瞧得颤栗不止。只见数不清的长蛇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几乎将整个院子都包了个严实! “啪”一声,笛子碎在地上,所有长蛇同一时间昂起头朝着周围攻击。 仡濮臣揽着谢嗣音朝外掠去,宣王意识到仡濮臣想走,长刀拦了过去,几近目眦尽裂:“你当真想害死昭昭不成?” 仡濮臣根本不接宣王的招式,只是闪身躲避,口中固执道:“她不会死!我也不会让她死!” “你害死澄朝,又伤了这么多人,你让她如何自处?” 仡濮臣借着刀风一掠,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向西而去,声音却分毫不差的传入宣王耳朵:“她不会再记得这些。从今而后......” “再没有云安郡主。” 第48章 失忆 “好啊!真是好得很!” 永昌帝将龙案之上的一沓折子猛地甩向地下, 胸口上下不停地起伏,面色阴沉得厉害:“苗疆这是想做什么?公然在京城放肆,这是想造反吗?” 大政殿黑压压的跪了不少人, 却鸦雀无声。如今听见这话, 更是大气不敢出。 第98章 永昌帝睨了一眼底下那群脑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案:“云安如今在哪?” 那一群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这这这他们哪里知道? 那个仡濮臣一身的好轻功, 起落之间就已经跃出百步之外, 再加上一手诡异莫测的蛊毒, 谁能在他手底下过十个回合? 那京卫指挥使倒是咬得紧, 将人拦了下来,可如今呢?还不是昏迷不醒地躺在家里......让太医院的人赶命拔蛊。 至于射箭?那更是不敢射了。万一伤着郡主,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经宣王和陛下来回的审问? 所以......最后愣是让那人带着郡主掠过了城门, 抢了一客商的好马,扬长而去。 永昌帝闭了闭眼,转头看向程德海 :“传旨, 全国通缉苗疆祭司仡濮臣,若有发现行踪者赏金千两;若是能捉住仡濮臣,将郡主救回, 赏金万两,封镇国郡侯。” 一言落下, 殿内众人纷纷抬头, 吏部尚书许敬颤着唇道:“陛陛陛下, 这这这于理不合啊!” 永昌帝冷笑一声, 目中尽是讽刺:“今日此人不过是在英国公府放肆,他日若是进宫来这一遭, 你们之中可有人能收拾了他?” 所有人顿时垂下脑袋不敢再说话。他们也不是收拾不了,实在是......这人劫掠郡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啊。没看到宣王爷亲自到了,都没将人按住,如今还在城外苦哈哈地追着呢? 永昌帝眸光一扫,就瞧出了一些人眼中的不服,心下冷哼:自家弟弟收拾不了那人,那是因为同心蛊未解,不然早剐了那人八百回。 不过说来也实在气大......他那宣王府地牢都是什么防御?!抓了两次,结果让人跑了两次,这一次,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没用!没用至极! 永昌帝越想,胸中这口闷气就越是不畅:“澄朝如何了?” 礼部尚书陈致中连忙道:“所幸苗疆酋长来得及时,救下了世子爷的性命。” 永昌帝双眼一眯,淡淡哦了一声:“苗疆酋长到了?他赶得倒是时候。” 陈致中低垂着头,撅着屁股陈情:“因着近来京城内外这几桩截杀之事都牵扯苗疆,那苗疆酋长一路上心惊胆战、诚惶诚恐、马不停蹄......” 永昌帝手指轻轻敲在案面之上,声音和缓,语气幽微:“那位苗疆酋长给陈爱卿送了多少的礼,让爱卿如此帮着他说话?” 陈致中一听这话,砰的一声将头磕了下去,诚惶诚恐:“陛下明鉴,微臣从来不行这贪污行贿之事,只是......” 永昌帝摆摆手,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朝着其余人问道:“人现在哪?” 太医院的院判吞了吞口水:“还在英国公府。不少人都中了蛊毒,院使和那位苗疆酋长还在救治。” “哦?”永昌帝停下手上的动作,眉锋轻挑了挑,“是他在救治?” “听说那仡濮臣便是借助手中蛊虫控制了部分侍卫,引发混乱才顺利将云安劫走?” 没有人说话。 永昌帝从鼻腔中重新问了一声:“嗯?” 还是没有人说话。 京卫指挥左同知陆邀咬了咬牙道:“正是如此。” 永昌帝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所有人脊背发凉:“赵立煊醒了没?” 赵立煊正是京卫指挥使,陆邀的顶头上司。 陆邀低着头道:“指挥使中了蛊,还在救治。” 永昌帝瞧了他一眼,声音懒懒:“滚吧,还杵在朕这里做什么?干跪着就能抓到人?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追人。” 陆邀紧绷着唇道:“是。”说着就要倒退着走了出去。 还没退出大殿,永昌帝又继续道:“十天之内,若是抓不到人,也不用再来见朕了。” 陆邀脸色一变,仍旧应道:“是。” 陆邀一走,剩下的人低垂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底下,生怕被这个笑面虎帝王看到。 永昌帝如今瞧着这些人就生气,怒道:“都滚吧!” 这些人顿时如闻天籁,一个接一个的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永昌帝瞧着一地的狼藉,出了会儿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冷笑出声:“你说此人是当真对昭昭情根深种,还是同那苗疆酋长做了一手好戏?” 程德海立在一旁,始终耷拉着眼皮就跟个隐形人一样。如今听见这话,咂摸了两下嘴皮:“老奴不懂情爱,若要说那个人意在郡主,可这这这......这苗疆酋长进京的时机又实在巧了一些。” “不过,最让老奴心惊的是......” “那那那苗疆竟然当真有那么些可以控制人的毒蛊,这这这......这可实在太可怕了。” 永昌帝凤眸半眯,手指敲了敲桌案,幽幽道:“巫蛊之祸,自来有之啊。” “苗疆......” 后面似乎还有什么话隐于唇齿之间,而后渐渐散去。 程德海没有问也没有再说话,而是重新低下头,继续安静地当聋哑人。 殿外当了半天乌龟和鹌鹑的大臣,这会儿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低声絮絮着什么。 许敬叹了口气:“陈大人,您说这叫什么事啊!” “若要我说啊,这就是狗血的抢亲之事,不过事情闹大了而已。”说到这里,陈致中刚刚在帝王面前的诚惶诚恐尽数退去,立在原地,目光幽深的望着大红宫墙,“可可可若要陛下来说......那就说不准咯。” 第99章 许敬明白他的意思,同他一起停了步子,幽幽叹道:“今日里英国公府那里去了不少人,听说死伤无数啊。你我后头的事......” “怕是还多着呢。” 初夏的日头已然很烈了,枝头上的知了唧唧不休。只有山间绿木之间,还能得一两分的凉意。就在某处不知名的山上,三两间茅草屋隐于其间,屋前平地花草灼灼、翠带飘飘,屋后分畦列亩,长着不少佳蔬菜花,勾了山间鸟雀上下翻飞。 向东百步,有一条清流自山坳树杪之间泻下,曲折萦迂,更是清清爽爽。 屋内高堂素壁,窗明几净。入眼就便是一张八仙桌,两个玫瑰椅东南挨靠着。东墙之上立着一排的格子架,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大小不一的陶罐陶器;朝南则开着一扇窗子,窗边放着一条桌案,其上立着一面铜镜,前后摆着不少的山间花草和胭脂水粉。 靠北的墙面卧着一张榻,榻上躺着一个神姿仙貌的女人。 女人雪颜丹唇、眉目疏冷,一头青丝横陈于榻,就像雪上朱砂艳而不?。两只玉白柔荑交叠于薄衾之上,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如同山间沉睡的精灵美人。 就在女人榻前立着一少年,身姿挺拔峭然,一动不动,如积险重山压下一水儿的阴翳。 正是久寻不见的仡濮臣与谢嗣音。 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的睫毛颤了两下,似是要醒过来的意思。 仡濮臣整个身子跟着一起颤动,呼吸都跟着急促了两分,手指更是收了又放,放了又收。最后,竟是深吸一口气,脚踩流云,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不多时,仡濮臣又重新攀着房门望了进来,漆黑的眸子尽是紧张与不安。 谢嗣音的睫毛颤动得越发剧烈了,眼瞧着下一秒就要醒过来了。 仡濮臣急中生智,双眼一亮,身影消失在原地,蹿到了一旁的厨房。 谢嗣音嘤咛一声,终于睁开双眼。甫一睁眼,即是刺眼的阳光,她忍不住双手挡了挡眼睛,难受得紧了紧眉。 可皱过眉之后,整个人跟着陷入更深的难受之中。 她是谁?她在哪里? 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适应了眼前光线之后,她缓缓坐起身,谨慎的打量了一圈四周,室内干净素雅,窗外鸟叫啾鸣,清溪潺潺,一股自然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穷且益坚,干净美好。 这是她的家吗? 紧跟着,又低头瞧了眼自己,一身素白中衣,双手串着素银镯子,手指细腻无茧,似是没有过任何操劳。 谢嗣音抿了抿唇,倘若她生活在这里,不应该有这样一双手。 就在她愣神间,屋外似是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她捏着薄衾的手下一紧,抬眸望了过去。 只见一青衫少年手中拿着一托盘,盘内一个小盖碗,从从容容自窗前经过,眼风似是扫到了坐起身的谢嗣音,登时愣在原地,隔着支窗回望了过来。 谢嗣音登时愣住,少年真是一副好颜色。脸若银盘,眉若青山;眸光点漆,似藏万千星辰,眼下一颗朱砂痣艳艳生辉,与他身后那些葳蕤花枝灿烂相映,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他......是谁? 就在谢嗣音忖度之时,少年看着她笑了,如暗夜逢春,桃花四溢,潋滟横波生了情。 谢嗣音一下子脸就红了,低下头不再瞧他。 少年慢慢端着东西进来,慢慢将托盘放到桌上,又慢慢试探着向前一步,声音温柔干净:“娇娇,你醒了?” 谢嗣音两颊犹带着红意,听见这句话,抬眸望了过去,迟疑着道:“我......是娇娇?” 少年双目似乎一呆,面上现出震惊神色,直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低头诊脉。 这个漂亮少年动作迅速,谢嗣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握住了。 他......是她的什么人吗? 少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之上隐隐有青筋浮起,干净而清冽。搭在她手腕之上的指腹似乎带着茧子,粗粝而又微凉,生生带起几分痒意。 一人低头把脉,另一个人垂眸瞧着,竟是难得的安静祥和。 不多时,少年抬头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似是检查无果,目光紧张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和祈求:“娇娇,你还记得我吗?” 谢嗣音抿着唇看了他两眼,安静的摇了摇头。 见到谢嗣音如此,少年一下子如遭重创,眸中神色似是难过至极,水渍恹恹,就像被主人丢弃在街头的小狗。 她咬了咬唇,哑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少年听见这话,目光倏地灼亮如星,声音干净好听,愉悦至极:“娇娇,你唤做令荑。” “而我是你的夫君,傅兮南。” 第49章 山上 “夫......夫君?” 谢嗣音一连懵然,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她她已经成亲了吗?面前这个漂亮温柔到极致的男人,就是她的夫君?那她......她失忆前可真厉害。 谢嗣音抿了抿唇,急忙撇去心头那些不着调的想法, 重新望了过去, 眸中神色忐忑,似在怀疑也在求证。 男人对上她这个视线的瞬间有些怔忪,随即白皙如玉的脸上染上了几分受伤的神色:“娇娇觉得为夫在骗你?” 第100章 谢嗣音连忙摇头:“没没没有, 只是我......”说到这里 , 她有些黯然地低下头, “我全都记不得了。” 仡濮臣眼里一下子淬满了后怕和恐慌, 握着她的手道:“娇娇七日前在院后摘果子, 却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一连昏睡了数日,真是吓坏了为夫。” 谢嗣音眨了眨眼, 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男人说得凶险,如今摸起来倒是没有肿块,不过头部确实还有一些昏沉难受。 仡濮臣温声道:“如今养了几天, 肿胀已经消了。不过脚踝处的伤,还得再养一段时间。” 谢嗣音一愣,一时之间竟没有觉出脚踝处的伤口来, 似是......毫无知觉? 她心下一惊,撩开薄衾望了过去, 只见左脚一直从脚心, 到小腿肚处都包得严严实实, 如同蚕蛹。她咬了咬唇, 双目欲泫的望着仡濮臣:“我......我不能走了吗?” 仡濮臣拇指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温柔着叹息一声:“怎会?不过伤筋动骨, 还得需要一段时间修养。”说着目光下滑,落到女人珠圆玉润的脚趾头上,眸底划过一丝流光:“娇娇赤着脚跳舞最是好看了,为夫怎么舍得娇娇的脚不能走路?” 谢嗣音被他这轻拢慢捻的语气,说得忍不住身体一颤。 少年回过头瞧她,眸中尽是温软与担忧:“娇娇怎么了?” 谢嗣音声音微弱:“你的......你的手太凉了。” 少年一下子收回手,两手来回搓了两下,又凑到唇下呵了口热气:“抱歉,是我刚刚在屋外吹山风久了,可能有些凉。” 终于说到这个话题,谢嗣音纵然记忆全无,却觉得他们两个人生活在这里有些不太对劲,软糯着问道:“我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少年叹息一声:“是啊,我们在这里住了有一年了。去年母亲让我娶郑家小姐,并趁我外出之际发卖了你,幸好我赶回来的及时,带着你离开了柳云镇。刚出镇子,就在山下碰到浮云子道长,他听了我们的遭遇,就将此处送给了我们,他自云游四海去了。” “只道,等你我生下孩子下山之后,父母就不会再如之前那般抗拒了。” “发......发卖?”谢嗣音听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仡濮臣叹息一声,将人抱在怀里:“娇娇,幸好我回来的及时。不然,让我该去哪里找你?” 谢嗣音愣愣地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许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原......原来如此。” 仡濮臣双手放在她的脊背上反复摩挲了两下,温声安慰道:“娇娇快不要多想了,赶紧吃了药将身体养好才是。”说着起身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过来,轻轻舀了两下,就要喂她。 谢嗣音瞧了一眼,撇开头皱眉道:“好苦。” 仡濮臣笑了笑,哄道:“知道你怕苦,特意添了些甘草。” 谢嗣音还是紧着眉头,一张小脸满是拒绝,央求着他道:“我都已经醒了,就不要喝了吧?” 仡濮臣扑哧笑出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流转潋滟,意有所指道:“娇娇让我喂你?这几日里娇娇昏睡着也是喝不下这药,都是我一口一口喂下去的。” 谢嗣音不敢再听,抢过他手中的药碗一口灌下。果然不算太苦,但药又哪里没有苦的? 等她皱着脸将药碗还给仡濮臣,男人从小碟子上捻过一个杏脯塞入谢嗣音嘴里:“缓一缓。” 杏脯之上覆了一层白霜,酸酸甜甜,倒是一下子将嘴里的苦涩味道盖了下去。 等吧唧吧唧将果肉吃完,谢嗣音乖乖巧巧的望着他:“谢谢......” 她还不知这个人叫什么,想到此,目中露出询问之意。 仡濮臣幽怨的望着她:“娇娇都不喊我夫君了。” 谢嗣音总觉得有些难以出口,怯生生的抬头看他。 少年却是眼中一片晶亮的期待神色,就像一只等着主人顺毛的小狗。 谢嗣音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忍不住轻笑出声。 仡濮臣眨眨眼,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但是他不会错过女人眼中的温软和亲近之意。 于是,少年手指重新碰了碰她的脸颊,声音低哑温柔:“娇娇,叫我一声夫君。” 谢嗣音被他瞧得两颊生晕,一张红唇咬了又咬,最后终于轻声轻气道:“谢谢......夫......夫君。” 仡濮臣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喉结微微滚了滚,哑声道:“嘴上这一句话可不算谢。” 谢嗣音瞧见他这样,心头有些慌乱,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声音微弱:“夫君。” 仡濮臣勾着唇笑了,如万木逢春,生机盎然:“娇娇,我想亲你。” “我我......夫,夫君......” 仡濮臣手指轻轻扶住她的后颈,顺从自己心意一般低下头,声音沙哑呢喃:“这才是谢为夫。” 少年的手指已经不像刚刚那样寒凉刺骨,如今多了几分温热,乍然相触竟是比她的皮肤还要灼热。不过轻轻几根手指,她却觉出了无法抗拒的意味,如同青山坠覆,难以躲避。 谢嗣音嘴唇翕动,就在两人唇齿相接的片刻,她还忍不住拒绝:“夫君,不......不要。” 仡濮臣却趁着她开口的瞬间,将舌尖探了进去,如同初入汪洋大海的一尾游鱼,肆意勾起浪花。女人本想推拒的粉舌,却被他带着不过片刻就投了诚。他去哪里,她就顺着他去哪里。 第101章 唇齿纠缠,相濡以沫。 情爱之间的温情脉脉,莫过于此了。 不知过了多久,仡濮臣才温柔的退开,将湿吻印在女人额头,手指在她后颈细细摩挲,平复着女人胸口的喘意。 谢嗣音将头靠在他的胸前,男人胸口砰砰的跳动着,沉稳而有力。听着他的心跳声,谢嗣音竟渐渐觉出了几分安稳之意。 二人相拥了一会儿,谢嗣音手指戳了戳他的腰间,软软道:“有些热。” 仡濮臣笑着退开身子,声音低哑温柔:“我煮了些米粥,娇娇可要吃一些?” 谢嗣音想了下,乖巧的点点头,她如今却是有些饿了。 仡濮臣笑着拿起药碗和托盘出了屋子,转到旁边厨房有条不紊地收拾。等将小米粥舀出来之后,面上笑意仍旧未减,出门的脚步一顿,连连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子,双手撑在灶台之上低低笑了起来。 声音不大,却低哑欢愉得如同迷雾森林中终于得偿所愿的罪恶妖精。 “娇娇,我的了......” 等仡濮臣将米粥送进屋里,谢嗣音说什么也不要男人再喂了。 仡濮臣笑得双眼如月,语气中带着委屈:“娇娇如今失忆,却同为夫生分了?” 谢嗣音红着脸哼哼唧唧说不出话,只说不用他帮忙。 仡濮臣笑了笑便也放过她,转身出去院中斫木。等男人走了,谢嗣音才松下一口气,低头将小米粥慢慢吞吞饮下。 等估摸着她差不多喝完了,仡濮臣才重新走了进来,坐到她榻前问道:“可还再要一些?” 谢嗣音摇摇头,她已经饱了。 仡濮臣点点头将碗勺放到桌上,给她将披风拿过来:“可要去外面坐一坐?” 谢嗣音正想瞧一瞧周边环境,如今他主动说起,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仡濮臣眉间眼上尽是欢喜,动作也轻柔小心,给她系好绑带之后就将人打横抱起,走了屋子。 在屋内远远望着已然花木葳蕤,让人心生舒意;离得近了,更是神朗气清、望之心喜。最让她惊讶的是,在两棵紫薇花木之间架起了一个秋千,绳索之上绕了不少牵藤花,味芬气馥,着实漂亮。 仡濮臣将她稳稳放在这里,理了理她鬓前两侧的秀发:“你之前最喜欢的,还记得吗?” 谢嗣音瞧了眼四周,安静的摇了摇头,对上仡濮臣失望的神色之后,重新仰起头冲着他笑:“谢谢夫君,我现在也喜欢。” 仡濮臣被她这满心依赖,瞧得心头发痒,低头咬了咬她的唇瓣:“自然。” 谢嗣音慌忙推了推他:“夫君。” 仡濮臣顺从的起身,理了理她的头发,留下一句让她心慌不已的话:“晚上再收拾你。” 他们若真是夫妻,那那那......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嗣音登时脸红了大半。 如此一直心事重重的到了晚上,谢嗣音发现还有更让她难为情的事情。 少年坐在他对面,一边吃饭一边面不改色道:“你这几日脚还不要沾水,一会儿我再给你擦擦身就好了。” 谢嗣音惊得一口咬破了舌尖,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用了。” 少年支着下颌瞧她,桃花眼里荡出风情:“娇娇害羞什么,你身体哪一处我没瞧过?” 谢嗣音脸瞬间红了个彻底,仍然哑着唇拒绝:“真真真的不用了,我我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 少年眨眨眼没再说什么,可等到睡前却直接将人放在床上,瞧着她小鹿一样湿润润的眼神,声音喑哑含情:“如今天气渐热,娇娇真能忍受不擦洗身子就睡了?” 第50章 歇息 “我我我我自己来......” 谢嗣音缩在床脚, 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榻上薄衾,面上尽是慌乱。 少年眼里噙着笑,声音却涩然委屈:“娇娇这是同为夫生分了吗?” 谢嗣音脊背紧紧靠着素墙, 咽了咽口水, 坚持道:“没有!夫君不要误会,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少年瞧了好一会儿她这份窘迫含春的模样, 终于大方放过她:“好吧, 那你自己来, 不过后背可要为夫帮忙?” 谢嗣音咬了咬唇, 几乎羞红着脸道:“不用, 我自己够得着。” 少年遗憾的叹息一声,语气里尽是黏黏糊糊的回味:“娇娇如今失了忆倒变得拘谨起来了,之前的......娇娇, 可是主动得很。” 谢嗣音瞪圆了眼睛,她她她怎么可能? 少年轻笑一声,将盆子和毛巾放在榻旁的凳子上, 没有再强迫她,转身替她关上门,出去继续斫木头去了。 谢嗣音瞧着他的背影, 眼中渐渐收敛了慌意,重新变得清明起来。醒过来的这半天里, 他似乎一直在做活, 尤其下午斫木的动作干净利落, 显然是做过一段时间。可少年除了指腹生茧, 其余地方仍存着大家族富养过的痕迹。 那他说的暂避于此,或许是真。 至于他说的......是她的夫君一事。 谢嗣音咬了咬唇, 她原本心下还有些怀疑,喊他夫君也不过权宜之计。可下午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之后,心头已然信了大半。 第一,房间布置处处合她心意,各个装饰留下来的细节都像是出自她的手笔;第二,衣服颜色和纹样,一眼瞧过去也都是她喜欢的;最重要的是,少年递给她的几本话册子上有三棱折角,那......似乎是她特有的习惯。 第102章 谢嗣音低下头,目光落到水盆之上,微微叹息一声:自己或许是担心过度了。可是乍然醒来,脑海却一片空白的恐慌,几乎瞬间将她淹没。 “娇娇是不方便吗?”外头少年似乎停下了动作,缓缓朝着门口方向走来,声音愉悦欢快。 谢嗣音连忙出声,手指搅了一下水盆,弄出些微的水花:“没有,我已经在擦洗了。” 仡濮臣停在门外,山顶的月亮将少年的影子投在窗棂之上,语调含情:“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谢嗣音连连出声:“不用了,夫君忙你的就好。” 少年遗憾出声:“好吧,那娇娇擦好了喊我。” 等人再次离开,院中重新响起斫木之声,她才松了口气。不过,随之而来心头泛起些许的甜意。 她已然是他夫人,如今前尘尽忘,而他除了刚开始的失态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失控。甚至,在她露出明显排斥拒绝之意的时候,温柔地留给她足够多的空间。 这个人若真的是她夫君,她之前......应该很幸福吧。 想到这里,谢嗣音抬眸望了一眼四周,虽是山间草屋,但房中每一处不是精心布置了的,单是瞧着就让人心生愉悦。 谢嗣音勾了勾唇,甫一醒来的惊慌失措,不过短短半日似乎就被男人一一抚平了。 他应当是爱惨了她了吧。 那她......之前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谢嗣音眸中浅浅浮现安喜与餍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怪不得她会甘之如饴的同他一起在山里定居。 可等到男人收了工,冲了凉,抬脚准备上床的时候,谢嗣音唇角荡着的温软笑意尽数散了去。 谢嗣音眸光颤颤,嗓子干得要命:“你你你要睡哪?” 仡濮臣眨了眨眼,叹息一声,语气中浸满了委屈:“夫人醒过来的第一晚,总不至于让我睡在屋外吧?虽说周围做了一圈的防兽布置,但是夜间总难免虎狼出没,甚至还有毒蛇猛兽窸窣而过。为夫虽说也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如此露宿野外,怕也是精力不怠啊。” 京城之中被仡濮臣这个三脚猫打得鼻青脸肿的一众人,纷纷打起了喷嚏。 谢嗣音咬了咬唇,她她她也不是让他去屋外睡。 仡濮臣垂着头又叹了一声,转过身道:“罢了,娇娇睡吧,我去外头。”说着,竟是当真要走。 刚打开房门,谢嗣音连忙唤住他:“等等......” 仡濮臣眼中瞬间浮起笑意,不过背对着她的身影越加显出几分萧瑟,头都没回道:“娇娇放心,我就在门口。” 谢嗣音忙坐起身,倾着身子拦他:“夫君别走。” 仡濮臣顿时停下脚步了,目光幽微的转过头,声音似乎也变得沙哑起来,丝丝屡屡的磨人耳:“娇娇说什么?” 谢嗣音重又缩了回去,目光游移着不再瞧他:“夫君......还是在屋里歇了吧。” 仡濮臣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关了房门,然后吹了桌上烛火。 谢嗣音一下子就慌了,声音焦灼:“夫君,太黑了。”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要休息了,自然要熄灯。”嘴上说着,手上慢吞吞地解着外裳,脚下跟着从容不迫的朝着床头走去。 黑漆漆一团瞧不清东西,也只是在熄灯的瞬间。过了片刻功夫,山间月光就透亮亮地就洒了进来,将两个人的身影照得清晰可见。 没有了衣裳遮掩,少年的身体轮廓彻底展露在她面前。肌腱分明,却没有一点儿鼓起来的大块肌肉,线条流畅、强悍有力,如同山间野豹,极具美感与野性,侵略性十足。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心下砰砰乱跳:“夫君,你......” 仡濮臣低低笑了声,慢慢走到榻前垂眸瞧她:“怎么了?” 谢嗣音慌慌张张的躺到最里头,面朝着墙壁:“没没没什么,睡吧。”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床外侧一沉,男人上来了。 谢嗣音的呼吸瞬间停住,两只耳朵都跟着下意识竖了起来。 男人似乎没什么别的动作,安安静静躺下之后,就平稳的呼吸起来了。谢嗣音心头刚要松一口气,腰上一沉,一只大手直接卷着她将身子转了过来,然后额头就撞上了一具还带着山间水汽的男性躯体。 男人身上还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味道,馥郁却不媚俗,经这清凉水汽一冲,如今只觉得清淡好闻。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男人声音里仿佛带着沉沉的笑意,随着男人说话,胸腔发出微微的震颤。 谢嗣音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愣愣的杵在半空,隔着一段距离干巴巴道:“夫君,我我......” 仡濮臣抓着她的手,慢慢将其放到他的腰上,语气含笑:“你怎么了?” 男人身体还有着几分凉意,她却在床上呆的久了,浑身都温热酥软。乍然相碰,谢嗣音心头还有些紧张,男人却是身体一紧。 “我热。”谢嗣音吞了吞口水,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将人更紧的锢在怀里,动作温柔地顺着她的满头青丝:“为夫身子寒凉,正好可以给娇娇降降温。” 第103章 谢嗣音身子一僵,搭在他腰上的手指跟着微微颤了两下。 不过是极轻微的触碰,仡濮臣却将人又紧了紧,低哑着声音问询:“娇娇想做什么?” 谢嗣音什么都不想做,她甚至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做。 可是男人周身的气氛却似乎变得更加危险了,危险得她心头慌跳个不停。 月光如瀑,泻满了床头。 仡濮臣慢慢低下头,呼吸停在她的额头,灼热滚烫:“娇娇,抬头看看我。” 谢嗣音心都要跳出来了,如何还敢抬头。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似乎越发浓烈起来,不停往她鼻腔里蹿,让她跟着头晕目眩。 仡濮臣轻轻笑了一声,微微松开女人一些,转手握着她的下巴将其仰起头来。近在咫尺,那双清澈见底的瞳孔里再没有冷漠和疏离,只剩下无措的慌张与迷乱。 他又笑了一下,然后在她近乎无措的目光中,低头吻了下去。 这样的娇娇,真是让人想做些什么。 相对于白天,这时候的吻明显激烈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夜色足够浓重,可以遮掩所有不应该在男人眼中出现的阴翳和黑暗;也或许,女人真实且安静地就在他一握之下,盈盈弱弱、任其索取。 男人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接吻的吮咂声落在空气里,带出黏腻的喘息和呻丨吟。 谢嗣音被吻得四肢百骸都在颤抖,她说不出是惊惧还是舒服,心脏拼命跳动,双手紧紧抓着男人腰间的肌肤,指甲似乎一时没有收住力,将人给不小心抓伤了。 “唔抱......”谢嗣音手下连忙松开,想开口朝他道歉。 男人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卷着她的呢喃进入更深的领地。 谢嗣音渐渐有些喘不开气,喉管里挤出低低的呜咽,双手开始推挠起来,但因着刚刚不小心伤了他,她也不敢使多大力气。这毛毛雨一般的抗拒,于仡濮臣而言,就像雨水滴进久旱的农田,一下子沸腾起来。 男人退开一些,还没等女人缓过劲来,直接将人翻身压了下去,按住她的两只手压在头顶。 谢嗣音更慌了,她不安地动了动双手,涩声道:“夫君......” 男人滚了滚喉结,眸光暗得如同暴风雨将临前的平静海面,透不出一丝亮光,嗓音却沙哑温柔,似乎还带了一丝丨诱哄语气:“娇娇,要我吗?” 第51章 睡着 男人的目光太过□□和野性, 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她吞吃入腹。 谢嗣音心头慌得厉害,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整个屋子静得逼仄, 几乎将所有空气都挤压了出去。这时候, 山风乍起,吹得院外花木一阵枝摇乱颤,带着簌簌的响动清晰地落入谢嗣音的耳朵。 她终于定下了神, 吞了吞口水, 出声唤他:“夫君, 我有些累了......” 话一出口, 她才发觉她的声音也同他一样哑了, 沙沙的、又酥酥的,根本不像她平常的声音。 这一声如同打开了镇压野兽的机关,男人低低应了一声, 嗓音似乎比刚才更哑了一些:“那要为夫帮你按一按吗?” “不不不不用了,夫君,我们休息吧。”谢嗣音急忙出声拒绝, 眸光盛满了盈盈秋水,面如海棠,说不出是娇怯还是害怕。 仡濮臣叹息一声, 双手同她十指相扣,将额头垂在女人的颈侧, 声音闷闷:“真的不要吗?” 话音落下, 温热的的吐息跟着一起烙下。 他的唇很软, 也有些烫。亲吻过的地方, 如同燎起一片火原,一直从喉咙烧到腹部去, 又干又涩又......难痒。 谢嗣音咬了咬唇,双目失神地瞧着黑洞洞的屋顶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一般微弱央求:“明日......不!过......过两日好吗?” 听见这话,男人顿了一下,而后不轻不重地咬了口谢嗣音颈侧的软肉,激起女人一身的颤栗,才满意地重又细细舔吻起来,声音含糊:“过两......日?” 谢嗣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两日,一定是指准确的两日。 谢嗣音咽了咽口水,急中生智一般重新改了口:“等我的脚好了之后,再......再那样。”说到最后,声音小到微不可闻,“可以吗?” 仡濮臣渐渐松开她的手,支起身子来瞧她,眸光如狼似虎,声音喑哑含沙:“当真?” 谢嗣音被他瞧得眸光一颤,喉咙紧了紧,低低应下一声:“嗯。” 仡濮臣这一回彻底松开了她的双手,半坐起身,眸光自上而下,落到女人的脚踝上。 谢嗣音被他瞧得心头发毛,但是这个脚踝总不能一下子就好了吧。她想得很清楚,伤筋动骨起码也要一百天,那时候......她同他应该也重新熟悉了很多,到时候顺水推舟,也不是不可以。 正想得出神,就感觉脚踝处有些微微发痒。 她的好夫君正手指娴熟得开始拆绷带,锋利的下颌线紧紧崩着,似乎正在做一件艰难且不豫的事情。 谢嗣音眨眨眼,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往回抽了抽左腿,却被男人握得更紧。 她跟着半撑起身子,试探着开口道:“夫君这是做什么?” 少年喉头滚了滚,将缠得严严实实的绷带缓缓解开:“今日里还没有给娇娇换药。” 第104章 谢嗣音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不已:“今日太晚了,不若明日再换吧。” 仡濮臣低着头没有吭声,等到彻底解开之后,才起身下床从架子上拿过一白瓷药瓶,重新跪坐在她脚边,撩起她的寝衣挂在膝头上。 女人小腿纤细,白皙如玉,脚背上微微渗出几条青筋,性感至极。不过脚踝处却红肿得厉害,生生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仡濮臣垂着眸瞧了半响,不知心下在作何想。一片寂静声中,谢嗣音低哑着出声道:“夫君,要不点着烛火吧?” 男人没有起身,却是指尖抹过药油轻轻擦了上去。 谢嗣音低低嘶了一声,又急忙咬住唇。男人动作温柔,药油却凉簌簌的惊了人一下。 仡濮臣停了停,转头问她:“怎么了?” 谢嗣音脚趾头往内收了收,轻声道:“有些凉。”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却是直接倒出一些来,跟着双手握着脚踝反复摩挲按压出热意:“如今呢?” 谢嗣音摇摇头。除了最开始那一下,如今不再有激凉之感了,反而有隐隐的温热舒服之感。 仡濮臣手下暗暗用了内力,最是舒络筋骨,自然舒服。 差不多按了一大会儿的功夫,谢嗣音困意渐渐浮上来,朝着男人道:“夫君,可以了。休息吗?” 仡濮臣嗓音低哑,手下动作不停:“你先睡吧,我再给你按一按就好。” 谢嗣音心下好笑,面上乖巧道:“夫君辛苦了。” 仡濮臣似乎感觉到她在笑他,侧眸瞧了过来,黑夜中那一双桃花眼却如星辰璀璨,灼亮得很。 谢嗣音眨眨眼,收住唇角的微笑,重新躺下。可一躺下又不是太困了,全身意识似乎都跑到了身下那一处去。 男人按得时间不短了,动作仍旧如最开始一般轻重一致,舒服得谢嗣音眉心都舒展了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停下了。 谢嗣音刚要说话,男人却扯着她的脚尖落到大腿之上。乍然动作,惹得谢嗣音惊呼一声:“夫君!” 仡濮臣没有说话,渐渐低下了头,将热吻落在女人的脚背。 谢嗣音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另一只脚下意识踹他大腿,那里肌肉却紧绷得如同炙热岩石,撞得她脚尖生疼,还带起一片叮叮当当的银铃声。 她的右脚踝之上挂着一串银铃,稍微动作,一排小铃铛就晃得叮叮响,在诱人的夜里别有风情。 谢嗣音早就发现了,她当时试探着摘下去,却怎么也摘不下来。而后试探着问男人,他却笑得意有所指道:“娇娇之前最喜欢这个了,为夫也最喜欢。” 如今,谢嗣音终于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最喜欢了。 那个清脆响动带来的旖旎动静,几乎将人给溺入情丨欲之海里。 “夫君,你答应了等我好的......”谢嗣音心头发颤,唇角微微翕动。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薄唇甚至还贴着她的脚背轻咬了一下:“嗯,等你恢复。” 谢嗣音:......那你可放手啊。 谢嗣音双手抓了抓身下被褥,咬着唇威胁道:“那里脏得很。你要再亲下去,就不要......亲我了。” 女人粉面含春,双眸如星,乌鸦鸦的青丝柔顺地垂在一侧,声音不小,气势却不大。 仡濮臣登时停了动作,眸光如火一般射到她的脸上,声音也烧得厉害:“那现在......可以再亲亲吗?” 谢嗣音瞧见他这个语气,心头稳当了许多,重新躺下侧背着他,不吭声。 仡濮臣窸窸窣窣的回到原来位置,然后将人转过身来,重新揽进怀里,就开始毛毛祟祟地在女人颈侧磨蹭。 经了这么一场折腾,谢嗣音也由着他动作了,反正他答应了不会做什么实质性举动。 仡濮臣似乎感觉到她的顺从,只觉得喉咙更加干紧了一些,落在她腰肢上的手跟着慢慢摩挲,似在试探也似在品味。 “夫君,我困了。”谢嗣音如何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来来回回地搅扰的她一点儿困意都没了。 仡濮臣动作一僵,停下手指在她腰上的动作,专心的舔吻女人脖颈。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如同筵飨世间珍食。 谢嗣音心头发笑,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男人这副模样——就像某种不知名的大狗窝在主人怀里撒娇磨蹭。 不过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笑不出来了。男人动作范围越来越大,自下而上地慢慢含住她的耳垂,而后不知在哪个位置轻轻一扫,谢嗣音身子顿时软了下去。 这一回,她不能再装困了,猛地睁开眼睛唤他:“夫君!” 仡濮臣离了她耳垂,却动作不停,顺着吻痕一直向下。最后隔着两层薄衣,一口咬住那点显眼的茱丨萸。 “不!”谢嗣音惊得声音有些发颤,后颈猛然仰起,就连腰肢都弯成了月牙儿的弧度。 事情似乎突然一下子就失控了,她的身体似乎忍不住想迎合他,却凭着最后的意志抓住他的衣摆,面色仓惶着望向他。 仡濮臣从她胸前抬起头,漆黑幽亮的眸子似是暗夜之中蓄势待发准备狩猎的野兽。 “娇娇,我有些难受。”男人目光凶狠,嗓音却浸满了委屈,甚至比之方才哑得更加厉害了。 第105章 这么片刻的功夫,男人已经浑身滚烫起来,隔了一层中衣,谢嗣音都觉得如同置身于夏日火炉之中。她心下紧张得不行,拼命从喉咙深处汲取水渍,如此反复三次之后,也才哑着声音道:“夫君,你......你答应了我的。” 仡濮臣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一闭,翻身下了床打开房门,快步出去舀了一桶凉水从头上浇了下去。 哗啦啦的水声清晰可闻,似乎还带着浇灭火苗的滋啦声。谢嗣音半坐起身,望着院外地上那一滩晶莹的水渍,抿了抿唇,没有动作。 等男人一身冰凉地擦洗干净回来,谢嗣音似乎已经朝着墙壁睡着了。 仡濮臣咬了咬牙,低低骂了一声:“没有良心的小东西。” 谢嗣音眼睫毛颤了颤,身子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仡濮臣重新上了床,又将人转了回来,锢在胸前闭目睡了过去。 等人呼吸渐渐平稳下去,谢嗣音才悄悄睁开眼,抬头瞧了眼男人漂亮安静的面容,勾了勾唇揪着他的衣角沉沉睡去。仡濮臣眼都没睁,手下将女人紧了又紧。 月上东山,穿过枝桠的光芒落下来,照在睡过去的二人身上,温柔如水。 一夜好眠,直到日头大高着出来刺痛双眼,谢嗣音才低哼着醒来。 “醒了?”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谢嗣音颤了颤睫毛,本来想揉眼睛的右手也重新落回原处。 仡濮臣哼笑一声,语气幽幽:“招了我一晚上,娇娇以为如今装睡就可以躲过去了?” 谢嗣音头皮发麻,身子更是不敢动弹。全因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探进了男人的衣服里,刚刚醒来的瞬间还下意识摸了一把。 紧实有力,冰凉细腻,摸起来的手感极好。 谢嗣音一动不敢动,仡濮臣却按着她的手又摩挲了一把,细细问她:“摸着舒服吗?” 谢嗣音有些欲哭无泪,睁开双眼望着他求饶:“夫君,我错了。” 仡濮臣目光幽幽,垂着眼瞧她:“娇娇哪里错了?” 谢嗣音咬了咬红唇,下意识想抽回双手,却半天不得,只得双目祈求:“我不该晚上轻薄......轻薄夫君。” 仡濮臣一下子笑开了,然后握着她的手腕慢慢向下,低哑开口:“娇娇,这不算轻薄。” “这样......才算。” 第52章 求过 那一处滚烫得厉害, 还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 谢嗣音一下子就涨红了脸,后仰着身子反驳:“不是我!” 仡濮臣低低笑了一声,凑到她唇边轻吻, 声音含糊, 手下却不失力道:“嗯,是我想让娇娇轻薄的。” 谢嗣音大脑一片空白,眸子震颤。 或许他们之前可能真的曾共赴巫山, 水乳交融,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记得了, 只觉得说不出的陌生和恐慌。 “夫君, 你昨晚说过的......” 女人雾眼濛濛, 一张芙蓉面说不出的可怜和娇怯。仡濮臣细细瞧了她好一会儿,语气软了一些,但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嗯, 只是想让你碰碰我。” 说完,仡濮臣果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握着她的手。 可谢嗣音却觉得烫手得很, 随后,这份热意渐渐蔓延全身...... 两个人这样不知僵持了多长时间,仡濮臣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埋下头重新凑在她唇边舔吻。开始还算温柔,可在渐渐得到女人回应之后, 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近乎失控地想要将人吞入腹中。 疯了! 谢嗣音满脑子都是这一个念头, 细白手指攥着男人衣角, 想要远离却又忍不住紧紧依靠。 空气里的温度越来越热,男人身上那股不知名的香气跟着越发馥郁浓烈, 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神魂炫然。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缓缓松开她,掌心落在她清瘦的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顺,享受着怀里女人如小兽一般无助的喘息。 “我伺候娇娇,好不好?” 男人说话声音低哑悦耳,轻轻的啄吻带了些微安抚意味。谢嗣音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双目迷蒙的望着他歪了下头。 仡濮臣爱极了她这副模样,也不管她这是什么意思,全当作她同意了,直接进了被子里。 “等等......”谢嗣音这才明白他说的伺候是什么。 仡濮臣如何会等得? 一个猎人只会在潜伏的时候等待,在得见曙光之时,只会凶狠进攻。 初夏正是繁花艳艳的时候,院外的一丛花草脱去了早春的干粉稚嫩,越发艳红旖丽。尤其在清晨时分,山中露水还没散去,花香和着山中水汽的清冽味道一同扑鼻入口,堪比瑶池玉液,仙酿琼波。 山风荡起,窗头的海棠花枝似被吹着了一般,猛地向上弓起,枝叶在风中簌簌颤栗,发出近乎无声的尖叫。屋前那一带溪流跟着弄出水拍石击的声响,裹着山间坠落的流红淙淙而下,漾起数不尽的涟漪波澜。 倏尔,见一尾游鱼跳脱其中,左摇右摆,时不时破水而起,又重新扎水而落。 谢嗣音面上已然泛起靡丽的红潮,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湿漉漉地黏在颈侧,双目颤颤说不出话,可双腿却下意识的收紧...... “夫君......”声音痴缠黏腻,说不出的妖媚婀娜。 第106章 听到这个声音,仡濮臣只觉得浑身冒火,就像濒临爆发的野兽一般,狠狠搅弄,重重吞咽,势必要将丛林之中所有的不驯者吞吃入腹。 谢嗣音掌心浸满了汗水,隔着薄衾死死拽着男人头发,时轻时重,不知是拒绝还是欢喜。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堪即折的细腰似是终于承受不住,重重落了下来。那一弯细白纤嫩的右足跟着晃起一片清悦铃声,余音不绝。 从未有过的空白和愉悦充斥了谢嗣音的大脑,耳畔跟着长久嗡鸣,整个神魂都似乎已经远去了。 仡濮臣重新回到她的身旁,餍足地舔了舔唇角,而后重新将女人揽在怀里低声哄着。 谢嗣音浑身还有些酥软无力,但是双手却下意识推了推他。男人低笑着握住她的手,重新埋下头去吻她。 谢嗣音连忙闪躲,咬着唇喘道:“脏!不要!” 一吻落空,仡濮臣重新从她脸颊慢慢挪到唇边,声音黏腻含糊,循循诱哄:“一点也不脏,甜得很,娇娇尝一尝。” 谢嗣音面上仍是拒绝之意,仡濮臣却不容拒绝地将舌尖抵开齿关,缠着她的舌头吮咬。 没一会儿的功夫,谢嗣音就顺从地懒在他怀里任其予取。等人终于将她放开,谢嗣音缓了一会儿,红着眼角狠狠锤了他一下:“你个骗子!” 仡濮臣眨了眨眼睛,给自己辩解:“我没有......” 谢嗣音见他气弱,登时强横了起来,红着眼眶道:“昨晚明明都答应了等我脚好之后,再那样......今天早上一起来,你就故意欺负我,还强迫着我轻薄你!” 越说越有底气,女人渐渐双手拍上他的胸膛,怒道:“我才不稀得轻......” 话没说完,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指,谢嗣音立时气焰就消了下去,外强中干的横了一句:“做什么?” 仡濮臣低笑着咬了咬她的指腹,声音温柔中带着微弱的威胁:“夫人不稀得什么?”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继续佯着怒意哼了一声,往回撤手:“松开。” 女人眉眼温软,面色春华艳逸,鬓间香汗犹未干涸,如同经了一场春雨淋漓的灼灼桃花。 仡濮臣瞧着她的眼晦暗不明,似乎世间凝着最深最沉的欲望。 谢嗣音心下微微发慌,手指微微往回收了收,还不等她再说什么。男人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两下,而后沉沉地闭上了眼,听话地松开手,翻身下床跑了出去。 谢嗣音先前还纳罕这人这会儿子如此听话,等听到外头哗啦啦的水声,才反应过来他是去做什么了。 她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这人虽然瞧着强硬,但实际处起来倒听话得很。 想到这里,她疑惑的眨了眨眼,她为什么会想到听话这个词?这......总不太像妻子对丈夫的表达,倒有几分像对小狗的赞扬。 不过也就这么一想,谢嗣音重又笑了,那个人在床上的时候......倒真是有几分像小狗。 不,像大狼狗。 谢嗣音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胸丨口位置,被咬得通红一片。 外头很快就没了响动,等人再回来,谢嗣音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床头瞧她的脚踝。 那一片通红不已,脚踝骨也鼓得高高,看起来严重极了,但奇怪的是,谢嗣音却一点儿也觉不出疼,更无法用力走路。 仡濮臣端着水盆进来瞧了眼,笑着道:“夫人已经等不及脚伤好了吗?” 谢嗣音:......这个男人又在想什么? 她没有理他这一茬,自顾自地板着脸将罗裙放了下去:“夫君,为什么脚踝那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仡濮臣将东西放在床前水架上,而后慢慢坐在她身边,撩起裙子又在伤处抹了些药,才用绷带裹上:“抹了一些麻痹痛感的药,不然夫人不得疼坏了吗?” 谢嗣音眨眨眼,原来如此。 于是,谢嗣音毫不吝啬的夸奖了男人一句:“夫君真厉害。” 仡濮臣笑得眉眼弯弯,朱砂痣都亮了几分,不过想到什么,故意叹了声:“为夫还有更厉害的,可惜夫人不愿见识。” 谢嗣音耳垂微红地撇开脸,又重新回过头来抓着男人衣袖,道:“夫君做饭也厉害,娇娇饿了。” 仡濮臣又气又笑,低头狠狠咬了口她的唇:“等着,我去做。” 说着起身就要出去,不过瞧了眼水盆,转身拧了拧帕子:“为夫伺候了娇娇洗漱之后再去。” 谢嗣音赧然不已,忙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仡濮臣觑着她的脸色,笑着凑上去道:“娇娇还跟为夫客气?” 谢嗣音嘟嘟囔囔躲避着反正不让,最后只得道:“我饿了,夫君快去做饭。” 仡濮臣叹了口气,将帕子递给她:“好吧,那我去煮饭,你若是要做什么就喊我。” 谢嗣音点点头,赶紧打发他道:“快去吧。” 仡濮臣敲了下她的额头,转身走了出去。 等人走了,谢嗣音才松下一口气慢慢挪移着净了脸,又挪到梳妆台前净肤。上面摆着的一应是用过的胭脂水粉,谢嗣音捡起一盒胭脂,低头嗅了嗅,跟着微不可几的皱了皱眉。 东西还算不错,但是......她第一反应却是—— 这东西应该进不了她的妆奁盒里。 第107章 谢嗣音眨了眨眼睛,难道她之前用的东西比这个要好得多?想到这里,谢嗣音低头微微思忖,夫君虽然没有细说之前的情况,但从他的行为举动之间,大体可以猜测出应该是非富即贵。那时她在他房里,那用到的东西应该也会是最好的。 对比如今,东西差了些也情有可原。 更何况,夫君都洗手做羹汤了。她还有什么说的呢? 话虽如此,谢嗣音终究还是没有用胭脂,只拿护肤的香雪红玉膏抹了抹,又勾了勾黛眉。 刚收拾完,那个洗手做羹汤的男人就端着缘木托盘过来了,瞧见谢嗣音这副模样,不觉面上温软:美人晨起懒梳妆,最是勾取少年郎。 仡濮臣搁下东西,将人打横抱起,亲了一口女人脸颊:“娇娇吃饭了。” 谢嗣音双手勾住男人脖颈,亲了下男人下巴,声音低柔道谢:“辛苦夫君了。” 仡濮臣没想到还有这福利,激动得心下砰砰直跳,恨不得再为她做些别的什么:“辛苦什么,娇娇喜欢就好。”说着,动作温柔地将人放在玫瑰椅中:“尝尝如何?” 三菜一汤,还有一些果脯果干。瞧着倒是简单清淡,甚合口味。 谢嗣音夹起一块青笋送入仡濮臣口中:“夫君先吃。” 仡濮臣觉得心头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炸开,哪还会什么思考,直接吞了下去。 谢嗣音看得好笑不已,眼里浸满笑意,指指对面的位置:“夫君快坐回去,一起吃吧。”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却抓着椅子过来紧挨着她:“我在这里吃。” 谢嗣音笑着随了他,然后一顿饭就在男人不停的夹菜偷香中吃了过去。 黏黏糊糊的,真是越瞧越像小狗了。 饭后,男人将她抱到外面的花藤秋千上,自己转去收拾碗筷。 长风吹过,细细密密的白花顺风落了一地缤纷,还有一些顺着溪水向下,杳然而去。 山中景色舒然,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没一会儿男人就出来了,过来亲了口谢嗣音的额头,扭头又去斫木头。 连着两天了,男人一直在做这个。谢嗣音心下纳罕,晃着秋千出声问道:“夫君这是在做什么?” “浴桶。”仡濮臣简单说完之后,看她眉色似乎不解,低低笑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更是含意深深,“之前那些实在禁不住两人折腾,所以,为夫这次亲手做。” 第53章 山桃 什么折腾?怎么折腾? 谢嗣音瞬间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皙的面容浮上浅红,不过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事,轻轻哼了一声:“夫君, 我那处伤还没好。要折腾, 你且自己去折腾吧。” 仡濮臣瞧着她这副志得意满的小模样,直接气笑了,放下手中工具慢慢朝她走过来:“娇娇难道忘了它总会好的吗?” 谢嗣音双手抓着两侧花藤, 身子往后缩, 嫌弃道:“夫君手脏, 不要过来。” 仡濮臣步子一顿, 低头瞧了瞧自己确实有些脏兮兮的双手, 哼笑着朝她走过去:“那不正好在娇娇脸上......画个王八。” 谢嗣音使着力气往后荡去,却在荡回来的瞬间整个人撞入仡濮臣怀里。男人身体硬得要死,回来的冲力又不小, 谢嗣音登时就磕红了额头一片,气着骂他:“都说了不要过来。” 仡濮臣刚握住她的下巴就要瞧她额头,就被女人狠狠打落:“脏兮兮的, 不要碰我。” 力气不小,啪的一声,仡濮臣手背都留下了清晰的手印子。 谢嗣音瞧了眼, 心下一虚,正想着再说些什么找补的话, 男人已经一言不吭地转身走了。 谢嗣音无声地滚了下喉咙, 瞧着男人的背影, 心头颇有些七上八下。 没一会儿功夫, 男人重新净了手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块儿干净的湿帕子, 站到谢嗣音面前......就给她一点一点儿擦拭刚刚自己印上的黑印子。 谢嗣音不说话,也不阻拦他,就抬着脸瞧他,任由他动作。 男人面容俊俏,双眸认真而谨慎,眼下朱砂在日光下衬得灼灼耀眼,让人止不住的想碰触......亲吻。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完全不知她眸子里的欲望已经尽数被男人收入眼中。 仡濮臣擦拭的动作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双指轻轻摩挲着女人下颌,声音低哑诱哄:“娇娇想亲我吗?” “想。”话头先大脑一步说了出去,等回过神来,男人已经重压压地吻了下来。 风声迢迢,屋旁还没开尽的粉白海棠簌簌往下落,在男人背后形成一片飘飖花海。谢嗣音微微仰着头,迎着这个温柔细吻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们之前应该就是一对眷恋夫妻吧? 不然,她如何会对这个人,这个人的吻......如此上瘾? 千里之外的英国公府已经撤了红绸,恢复原来模样。 陆澄朝半靠在床头,唇色发白,眸色漆黑,声音低沉却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肃然:“还没有他们的踪迹?” 底下人乌压压地跪了一片,没一个吭声。最后还是听雨轻咳一声,出声道:“刚刚苗疆那边传回来消息,仡濮臣似乎没有带郡主......世子妃回雷公山。” 陆澄朝冷笑一声,温和的面容泛起几分凉薄:“他不是傻子,怎么会带昭昭回苗疆?” 第108章 听雨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陆澄朝低垂下眸子,鸦青的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片阴影:“山野之间可有去找过?” 听雨点点头,紧着眉头道:“自从那日之后,陛下亲自下了令,全国通缉,边关戒严。任何地方突然出现一男一女,都要上报调查。便是县城辖下的荒野村落,也有捕头去搜索,倘若发现踪迹,毋需惊动,直接上报。” “可如今已经过去四五天了,市井、深山仍旧没有消息......” 陆澄朝清隽的眸子里渐渐滚上沉意,声音沙哑暗沉:“宣王那边呢?” 听雨脸色不好的答道:“宣王爷一连找了数个城镇,也是一点消息没有。听说最近气得不行,骂了底下不少人。” “没找到不代表没有,继续找。”说到这里,他掩唇低声咳了两下,青白的脸上顿时现出血色,“以他对昭昭的心思,必不可能藏身于市井之中。” “昭昭心思细腻聪慧,便是被他......下了蛊失了忆,也定然能从蛛丝马迹之中猜出几分来。他不敢,也不会冒这个险。” “所以,他藏身的地方......定然少有人烟。甚至于——” “让昭昭只看得到他。” 听雨立时反应过来道:“世子放心,我这就让人在荒山偏僻之所,着重搜查。” 正说着,门口有人低声上前:“世子爷,夫人过来了。” 陆澄朝闻言摆了摆手,让一众人下去,自己重新躺下。 英国公夫人扶着婢女进了屋,一眼就瞧见陆澄朝还昏睡在床上,眼中登时落了泪,快步上前坐到床头问道:“朝儿还没有醒过来吗?” 听雨立在一侧,板着脸摇头:“还没有。不过夫人放心,那酋长说了最晚也就是这几日功夫了。” 英国公夫人轻轻擦去眼角泪水,低头瞧着自家儿子的病容,不免又抱怨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若非你愿意,我是一万个不愿意让云安进门的。这个姑娘......宣王护着,陛下也护着,万事随心所欲。上次在宁国侯府做了那般荒唐事,最后也只禁足了一个月了事。就这样。她还不安生,还勾着你去大兴恩寺,差一点儿没要了你的性命啊。这样一个人往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如今一瞧,可不是吗?人还没进门,就......” 话没说完,陆澄朝闭着眼低低咳了起来,似是要醒。 英国公夫人连忙止住话头,轻声唤他。可陆澄朝也只是咳了那一声,再没有反应。英国公夫人回过头去看听雨,问道:“朝儿可是要醒了?” 听雨心下透亮,但是嘴上却什么都不能说,只道:“约莫是,不过世子这几天经常这样在睡梦中咳嗽。” 英国公夫人叹着捏了捏被子一角,叹道:“朝儿可快些醒过来吧。”说完又垂泪瞧了一会儿陆澄朝,细细叮嘱着听雨等人好生伺候,才起身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陆澄朝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睛,坐起身继续吩咐听雨事情。直到最后精力实在不济了,才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下去,重新躺了下去。 可即便躺了下去,人仍没有睡着,藏在薄衾之下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深陷入掌心之中,从未有过的忿恨几乎在男人胸腔之中尖啸。 终究还是他小觑了那个人。 男人病白的面色虚弱异常,睫毛微颤,就像遭了重刑贬入尘世的仙人。 可心中暗涌的却是无穷黑雾:仡濮臣,他会亲手......杀了他。 仡濮臣浑然不觉京中众人对他的咒骂,便是知道,也不会在意。如今正是美人在怀,他哪里还管那些人怎么样。 “不......不要了。”谢嗣音涨红着脸推他,男人却低着头又含了块儿桃肉送入她口中。 “娇娇不是说要吃山桃吗?如今为夫给你送了过来,怎么又不要了?”声音黏腻含糊,吞咽声明显,不知是在吃桃子,还是在吃别的什么。 屋前有一棵山桃树长了约莫有几十年,树身足有两人抱那么甚粗,上面沉甸甸地结满了桃子,青涩中泛着红,将枝干压弯得厉害。 谢嗣音刚远远瞧了一眼,口中生津,于是招呼还在斫浴桶的男人,指了指:“夫君,我想吃桃子。” 男人终于舍得停下手边工作,洗了洗手,抄起笸箩走过去,挑拣着个大泛红的摘了十几个过来,洗了洗又切成小块,才托着盘子过来。 谢嗣音捏过签子尝了一口,蹙了蹙眉,轻推开盘子道:“夫君,我想吃酸口一点儿的。”说着,指着青得最厉害的那几个,“要吃那个。” 仡濮臣眨眨眼,转身又去给人摘了几个青涩硕大的果子,跟着清洗、处理了一遍,装盘拿了过来。 这一回,谢嗣音又是尝了一口,小脸皱成一团,将果子吐出来:“夫君,太酸了。不要这个了,要青红适中,酸甜得当的。” 仡濮臣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在故意作弄他。 他低笑一声,声音中无端多了几分危险意味。 谢嗣音咬了咬唇,白皙的小脸望着他:“夫君生气了吗?” 仡濮臣没有回答,而是拿过托盘,然后自顾自挤上秋千架,跟着将人一卷,转了半圈放入怀里,一手揽着她的脊背,另一只手拿着托盘,声音温柔含笑:“怎么会?” 第109章 这个姿势太过危险了,谢嗣音惊呼一声,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夫君!” 仡濮臣又笑了一下,低头咬了咬她的唇:“喂我。” 谢嗣音动了动身子,夹着他腰肢的双腿紧了紧,不安道:“夫君,我们下去之后,再喂你吧。” 女人的动作似是无意识,仡濮臣却一下子收紧了脊背,眸色都跟着暗下来,勾着她的唇舌,细细吮吻:“就这样喂。” 谢嗣音一动不敢动,深刻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确实想探一探男人对她的容忍程度,结果满意,却又不是她想要的满意结果。 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任何一个幼兽在出生之后,都会忍不住在那个亲密至极的人面前,拼命试探自己的存在究竟占着什么位置。直到得到确定的满足,才会真的觉得安全下来。 可她忘了,这个亲密至极的人......还是一个男人。 纵着她,却还能用别的方式......收拾她。 男人收回护在她脊背上的大手,慢条斯理的捡起一块果肉,送入谢嗣音口中:“娇娇尝一尝。” 谢嗣音哪还有心思再吃果子。如今背后一空,整个人都处于紧张状态,双手双腿下意识地将人缠得更紧了,语气央求:“夫君,我们下去好不好?” 仡濮臣从喉头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哼,望着她的眸色翻涌得厉害,却一句话没说,而是低下头吻了下去。 第54章 吃饭 山间晚风凉簌簌的沁人意, 仡濮臣脚踩着地面微微一个用力,秋千就荡起的越发厉害。手上托盘早不知扔到了哪里去,一双大手握着女人腰肢细细摩挲, 意态悠闲。 “夫君......”谢嗣音却吓得要命, 左右没有一丝安全感,只得紧紧依附在男人身上,眼角都忍不住泛出微微的红意, 带出求饶的意味。 仡濮臣却觉享受得很, 女人如泣花露, 濛濛泪眼中望见的只有他一个人, 不见一丝凛冽, 只剩温软。他的心头说不出的滚烫和满足,吮吻声音越发响亮,搅弄出一番云雨。 最坏的是, 这个男人偶尔还故意松开两只手,并将秋千荡得越发凶急。 “不......不要了,我们下去吧!”谢嗣音心头砰砰地跳得厉害, 低低柔柔的呜咽从喉咙中断断续续溢出。她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藏入男人体内,抵挡这疾风带来的动荡。 仡濮臣低头细细瞧着女人这副菟丝花的模样,心下痒得厉害, 终于重新将女人揽入怀里,紧紧护住。 在感受到仡濮臣带来的安全感那一刻, 谢嗣音终于哭出声来, 双手狠狠揪着男人头发, 恨声道:“夫君就会欺负我!” 仡濮臣慢慢停下晃动, 谢嗣音脸颊已经湿漉漉一片,不等彻底停下, 谢嗣音就要挣扎着下去。男人单手握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轻擦去她脸上泪痕:“别哭了......” 男人还敢说这话,谢嗣音气焰登时就涨了上来,小手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打落,抽抽噎噎道:“这时候来做好人,如今不还是你弄的!” 仡濮臣轻轻笑了一声,仰起女人下巴,重吻上去:“怎么办?还想让娇娇哭得更狠一些!” 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脚下再次用力,狠狠荡了起来。 “啊......夫君!”谢嗣音惊呼一声,双手重新揽住他的脖颈,刚刚松开的双腿又紧了上去。 “嗯......”仡濮臣眸中的欲色越发浓烈,双手紧紧托着女人的脊背,将人更深的嵌入怀里。 山风卷起温柔,余晖照了下来,钻过林间树缝漏出一条条渗了金的丝线,惹得晚归的鸟儿跳跃叽喳。 “夫君,慢慢......慢一点儿!”谢嗣音哭红着双眼,再也不敢作弄这个人了。 她死死揽住男人脖颈,一点儿不敢撒手了。 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飞到天边那么高,触手就能摸到白云。心脏砰砰地没有一刻停止,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彻底被甩出去了,可在下一秒又被男人紧紧按在怀里,听他低沉压抑的呼吸。 仡濮臣一句话不说,紧绷着身体,额角都渗出青筋,也不知道是折磨女人,还是折磨他自己。 男人咬了咬牙,将目光转向密林深处,余晖向晚,黑黝黝的盘郁古松渗出三分阴森。 “夫君,我害......害怕!”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有虎视眈眈的威胁抵在女人软肋之处。谢嗣音这回真的怕了,嘴唇凑到他的脸庞胡乱亲吻着,“夫君,我们下去吧。” 仡濮臣按着她脊背的手已然滚烫,狠狠咬了口女人红唇,低低哄道:“好,马上下去......” 嘴上说着马上,可在秋千上的动作却越发凶狠了很多。 谢嗣音哭得花枝乱颤,嘴上又求又骂,一张芙蓉面生动如春,让人止不住得想......弄坏。 最后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星辰彻底坠临,男人才一脸餍足着将人抱下来,放到床上,亲了亲她的额角,声音沙哑温柔:“乖,我去煮饭。” 谢嗣音身子一滚就翻进了床榻里头,面朝着墙壁不再理他。 仡濮臣低笑一声,收拾了一下自己,又换了身衣服才去厨房忙活。 等人走了,谢嗣音才气狠狠的坐起身来,将男人的枕头扔出房门。犹不解气,她又抓起男人放在枕边的话本子,哗啦啦地就扔了出去。仡濮臣从小厨房的窗口瞧了一眼,放下手中的菜刀,往外走了两步,又顿住,笑道:“娇娇怎么了?” 第110章 谢嗣音一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就唰的一声钻进薄衾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闭目休息。 仡濮臣在窗口瞧得分明,瞧着薄衾里拱起的人影,又瞅着满了一地的话本子和枕头,低笑一声,将东西捡起来重又放了回去。 女人歪着身子,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仡濮臣也不打搅她,径自放了,就转身回厨房去。刚进了厨房,身后又有东西扔了出来。 男人转身瞧过去,嚯—— 这一回,倒只有他那枕头孤零零在院子中间了。 仡濮臣好笑不已,重新折了回去,慢吞吞的将其捡起放了回去,又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不过这回没有走远,刚转过屋角,他那枕头重又横空从屋内飞了出来。 男人一手抓住,动了动脚步,走到门前,正对上谢嗣音半坐起来的侧脸。 谢嗣音柳被他捉了个现着,心头微微一缩,不过转瞬就朝着他怒道:“你还敢接?” 仡濮臣挑了挑眉,手指一松,将枕头重新扔到了地上:“为夫不敢。” 谢嗣音继续凶道:“去做饭。” 男人乖乖巧巧点头:“是,这就去。”说着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谢嗣音瞧着男人走了才哼出声来,睨了眼底下枕头,翻身继续躺下。 气消了大半,厮混的这半天也着实费了不少体力,谢嗣音本想躺一躺,却不想真的睡了过去。直到夜色四合,男人狗狗祟祟地埋在胸前乱亲一气,谢嗣音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谢嗣音人还没清醒,一巴掌已经打了过去:“什么东西?” 仡濮臣动作一顿,顶着半张红印子默默道:“是你夫君。” “哦,是夫君,不是东西啊。”谢嗣音在打中他的瞬间就醒了过来,如今瞧了他一眼,慢慢推开人,幽幽道。 仡濮臣直接气笑了,低头啃了口女人红唇,声音含糊:“夫君哪里不是东西了?” 谢嗣音见推不开人,也就顺着他了,反正他亲吻得她也很舒服。不过等人将她松开,却红唇艳艳的不饶人,道:“夫君横瞧竖瞧,哪里像是个东西?” “哦,就算长得像一些,做出事来......总也不像!” 得!这是还在生气呢。 仡濮臣将女人一双小手贴上脸颊,伏低做小,低声哄道:“娇娇还觉得生气,就再打一巴掌。以后都听娇娇的,为夫再也不敢了。” 谢嗣音轻哼一声,撤回手来,横波一挑,睨着男人道:“我如何敢,下午不过要吃个桃子,就被夫君......”说到这里,女人脸颊微微红了一瞬,瞧见仡濮臣直勾勾瞅着她的神色,又气怒起来,甩开了手,道“欺负个叫天不应,入地无门的。往后,我可不敢了。” 这是真气狠了。 仡濮臣登时跪坐起来,握着她的手,殷殷保证:“为夫这回知道错了,一会儿娇娇想吃什么样的桃子?为夫再去摘。” 谢嗣音侧转过身子,不瞧他,也不理他。 仡濮臣低低凑过去,双手抱着女人腰肢,顺势将头埋到颈窝里,含混道:“娇娇不气了。” 谢嗣音哼了一声,狠狠拍了一下他手背:“松开。” 人还没哄好,仡濮臣怎么可能松开。于是,男人厚着脸皮又紧了紧手上力气,黑黝黝的脑袋蹭了蹭谢嗣音颈窝,声音含糊呢喃:“娇娇不气了,才松开。” “原谅夫君吧,下一次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谢嗣音:...... 哪里来的一只山中大狼狗? 谢嗣音嫌弃的推了推男人,哼道:“起来,原谅你了。” 仡濮臣顿时眉眼弯弯,眼角朱砂痣倏然就亮了起来,偏头亲了口女人唇角:“娇娇饿了没,吃些东西吧。” 谢嗣音低低应了一声,慢慢坐起身,声音跟着幽幽然:“不过虽然原谅夫君了,但是夫君做得实在过分,今晚就罚夫君......不准上床休息。” 仡濮臣一愣,眨眨眼似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半响才委委屈屈道:“那娇娇让为夫睡哪里?” 谢嗣音张开手臂,示意男人将她抱到桌前:“地下或者天上,夫君都随意。反正不准上我的床。” 仡濮臣真是又气又笑又无奈,叹了口气,将人打横抱起:“说什么我欺负娇娇,明明是夫人欺负我。” 谢嗣音翘了翘唇角,一坐下就推开他,轻哼一声道:“谁让你欺负我在先。” 仡濮臣爱极了她这副活色生香的娇俏模样,低头亲了一口,在女人巴掌打过来之前连忙退后一步:“为夫下次不敢了。” 嘴上说着不敢,还不是又占人便宜,谢嗣音气得细白手指一点:“过来。” 仡濮臣抿了抿唇,慢吞吞侧过半边身子,将半边微红的脸颊对着女人,声音委屈:“夫人,你看刚刚打得还红着呢。” 谢嗣音面色一点儿不软,又道了一声:“过来!” 仡濮臣叹了口气,慢吞吞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商量:“夫人打得轻一点儿好吗?” 谢嗣音仰着头瞧男人面容绮丽,身姿如岳,水汪汪的桃花眼中尽是低落。她咽了咽口水,声音仍旧强横:“蹲下身子。” 第111章 仡濮臣眨了眨眼睛,听话的半蹲下身子,半仰着头瞧她,往日里那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如今瞧起来尽是清澈干净的透亮之意。 谢嗣音继续道:“闭上眼睛。” 仡濮臣有些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乖顺的闭上了。 破风声乍起,女人手指挥了过来,却在他面颊前生生停了下来,而是捏住了他的下颌。 这个姿势......仡濮臣心里正咂摸着味,准备睁开眼,唇上就感受到一丝温热。 仡濮臣:??? 巨大的惊喜从他脑海中炸裂开来,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呆愣愣的蹲在原地。 谢嗣音也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而后松开手,退了回去,红着耳垂哼道:“这一回,且就饶了你吧。” 直到女人退开,仡濮臣才恍如隔世的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又黑又亮,目光灼灼的瞧着谢嗣音,并且越瞧越凶,不过转瞬之间,就似乎卷起一片风云。 谢嗣音被他瞧得心下一颤,转过身子,道:“吃饭吧。” 仡濮臣重重滚了两下喉结,而后猛地站起身,将女人一卷,就扛上肩头扔到了床上,目光沉得如同冬至天里最暗的夜:“嗯,吃吧。” 第55章 开炒 吃什么吃? 她现在觉得他要吃的……是她。 谢嗣音双手慌忙抵住男人肩头, 声音颤颤:“吃饭了。” 一连两天,回回被女人挑起火来,仡濮臣都强压了下去。如今, 乍然得到女人的主动, 他若是再忍下去,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仡濮臣上下动了动喉结,黑沉沉的眸子压下来, 喑哑低柔的声音里满是欲丨望:“娇娇, 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谢嗣音已经感觉到最危险的抵触了, 喉咙一下子就干了起来, 眸光也跟着慌慌颤颤:“不行!不许!夫君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仡濮臣深吸一口气, 目光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道:“真的不行吗?” 男人问得认真。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目光游移了一瞬。 其实, 也不是不行……望着这样一张好颜色,谢嗣音也有些难以拒绝了。 自醒来她就一直流连着男人这副好模样,如今她突然意识到好在了哪里。 天庭饱满, 眉骨显而不露,鼻骨如芦笋竹芽挺起,已为世间最上乘的美人骨了。偏偏还生了一对桃花眼, 眼尾略带粉晕,稍微动情就红得深邃又可怜, 惹得人心神荡漾。 若是一般人生了这样一双眼顶多撑得上好看, 可他这样的人, 却生生又给这份迷离赋了一层深沉的神韵——静若含珠, 沉而不露。 如今男人沉沉望着她,谢嗣音只觉得整个人如同坠入世间最沉最暗的一片深海, 万物随之远去,只剩下……面前这一个人。 男人顿时见好就追,埋头啃了上来,干净的呼吸中带着灼热的欲求。 谢嗣音心头一软,顺从地闭上眼睛,舌尖轻轻勾了一下,算是回应。 仡濮臣瞬间觉得身体都沸腾起来了,双手摩挲着就到了谢嗣音腰间系带。刚刚解开,谢嗣音的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两人一顿,谢嗣音脸红得更加厉害,小声嗫嚅道:“都说我饿了。” 仡濮臣停下所有动作,闭了闭眼,将头埋在女人耳侧,含着她的耳垂咬了又咬:“那吃完饭……可以继续吗?” 男人带着情欲的声音就像过了层沙子一般,沙哑得好听。 被吮咬的那一处,又酥又麻,又疼又痒,还有几分舒服。谢嗣音哼哼唧唧,象征性的推了推人,但没有说话。 仡濮臣眼睛一亮,如同破开黑暗的那一道光,经过漫漫长夜终于瞧见了希望。 这什么意思,可太明确不过了。 男人颤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娇娇?” 这种事为什么还要再问?谢嗣音恼羞成怒,正要拒绝,就被男人重新堵住了嘴。舌尖一探,就勾着她的舌头搅弄吞咬。 狠狠吻了两口,才停了下来。 这么些日子都忍了,这么会儿功夫如何忍不了?至于上一刻钟说的……不是男人就不是男人了。 重要的……他还是娇娇夫君。 思及此,仡濮臣重又吸了几口气,心下反复念了几遍清净经才算是将小腹中蹿起来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谢嗣音平复了那份喘息之后,颇有兴致的笑他:“夫君,你看起来很难受呢?” 仡濮臣被她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气笑了,桃花眼一荡,睨出三分风情:“娇娇一会儿就知道了。” 谢嗣音顿时噤声,两颊重又染上绯色,视线转到一旁,不敢再招惹这个男人了。 仡濮臣轻哼一声,将人抱起来重新放到椅子上,将筷子递给她,慢条斯理地给她捡菜吃。 谢嗣音吃了两口,慢慢放下筷子,静静瞧他。 仡濮臣目光灼灼,声音中透着雀跃:“吃好了?” 谢嗣音摇摇头,抿着唇道:“夫君这样瞧着我,有些吃不下了。” 仡濮臣眨了眨眼,认真看着她。 谢嗣音认真地看了回去。 男人先败下阵来,偏开头,也捡起筷子:“不瞧了,吃吧。” 见他不再用那饿狼扑食一样的眼神瞧她,谢嗣音方才重新吃了起来。 第112章 日常一顿饭的功夫,这次吃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 直到最后实在没有吃的了,谢嗣音才慢慢放下筷子,目光一言难尽的看着仡濮臣:“夫君不觉得吃撑了吗?” 仡濮臣眼睛亮得恍如星辰,乖巧地摇了摇头,目光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谢嗣音撇开头,状似很热似的用手扇了两下,轻轻道:“去烧点儿水,我要洗漱。” 唰的一下,谢嗣音感觉那只小狗的耳朵都要立起来了。 男人哑着声音道:“那我去烧水。” 谢嗣音接着瞧了眼院子,状似无意识道了句:“浴桶是不是还没有弄好?那今日……” 话没说完,男人就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声音沉沉:“一会儿就好。” 谢嗣音手指微不可几地往回勾了勾,一向清冷的眸子无端多出些微的无措。 仡濮臣瞧着她低笑一声,起身将人打横抱起。谢嗣音立马慌了,指着她的脚道:“脚伤还没好。” 男人睨了一眼,低低嗯了一声:“不影响什么。” 谢嗣音忍不住气笑了:“影响,昨天都说了,等脚好……” 仡濮臣低头亲了女人一口,眉眼肆意:“可刚刚也说好了,今晚可以。” 谢嗣音立马哼道:“还说了你今晚不许上床呢。” 仡濮臣咬了下唇,似乎顿住了。 谢嗣音哼了一声,踢了踢小脚:“放我下去,你出去。” 仡濮臣将人放到床上,双手支在她腰侧,半弯着身子道:“娇娇今晚想在外面来吗?” 谢嗣音脸一下子就红了,一脚踹向男人面门,被仡濮臣攥住脚踝,然后慢条斯理的将鞋袜脱了下来,握于掌下,俯着身子又偷了个香:“等我。” 说完,男人转身就开始收拾桌面,拿着托盘出门前,又朝她瞧了眼,目光眷恋的似乎一瞬都不想离开。 谢嗣音心头砰砰乱跳,闭上眼睛,忍不住念了一遍又一遍:美色误人啊! 等人转去厨房之后,谢嗣音方才躺在床上细细咂摸其中三味。其实她也说不清是贪恋这诱人男色,还是真的对他……情动。 不过,男人左右已经是她夫君了。是情还是色,又有什么区别呢? 山间清风簌簌吹动门扇,清朗的月光顺着树缝就落了下来,映得门前一片白茫。 谢嗣音正抿着唇低笑,只听院外突然传来一道奇怪的“噗嗤”声。 她心下一提,目光谨慎地望了过去,同时出声喊道:“夫君!” 这一声之后,厨房里的男人却没有回应,谢嗣音心下不禁紧了几分。 她抿紧了唇,双眸扫了眼房内的东西,跳下床,一瘸一拐地捡起门口架子上的花剪,藏在门后又低低地喊了一声:“夫君?” 厨房那头仍旧没有回应。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谢嗣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脊背紧紧贴着墙面,双目闭了又合,攥着花剪的双手跟着渗出汗水来。 脚步越来越近,似乎还有十米的距离。 谢嗣音垂下眸子,望着地面映过来的那道身影,魁梧高大,发冠尽束,手中持刀,步步谨慎。 不是夫君。 谢嗣音喉咙干涩得越发厉害,紧了紧花剪,将其高高竖了起来。 可在下一秒,她就发现了不对。 因为……她在看到月亮映过来的身影同时,那个人,应该也会看到了她的身影。 果不其然,那人轻笑了一声。 是个声音奇怪的男声。 下一秒,锵地一声清响,长刀出鞘。 谢嗣音呼吸都不敢大声了,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几乎要跳出胸膛。 是谁?这里为什么会有人来?是无意间寻来,还是特意找了过来? 谢嗣音闭了闭眼,这时候没有时间再想这些了。越是紧张,她的大脑就越是冷静。 女人深吸一口气,慢慢将花剪放下,退后两步,一边将自己的影子藏起来,一边清脆出声:“有朋自远方来,何必见刀?” 话一出口,谢嗣音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 没有等她奇怪多久,那个人闷哼一声,脚步似乎停下了,影子跟着顿在了原地。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慢慢挪了一步,走出阴影,还没瞧见那人,人已经被踢飞了出去。 谢嗣音一愣,一个带着凉意和血腥气的拥抱就覆了上来。 男人心脏跳动得似乎比她还要剧烈,声音犹带着几分颤意:“娇娇没事儿吧?” 是夫君。 夫君,他回来了。 谢嗣音喉咙滚了滚,手中的花剪坠地,双手慢慢环了上去,却是拍打他的脊背,仰着脸骂他:“你去哪里了?” 女人眼中都是残留的恐惧,声音也带了微微的哽咽,仡濮臣心头酸痛得不行,双手将人紧了又紧,恨不得塞进自己的身体里去:“都是夫君不好,是夫君让娇娇害怕了。娇娇别哭了,没事儿了,都没事儿了。” 男人越是哄,谢嗣音越是委屈害怕,清泠泠的眼里蒙满了水雾,哑着声音控诉:“你不在,我都要吓死了。” “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回应。” 第113章 “那个人手里还拿着刀,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话没说完,仡濮臣就抬起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上去。 男人一上来,就吻得狠戾,谢嗣音觉得整个人要被他吞了下去,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天地空白,万物无声。 泪水终于落下,谢嗣音仰着头,双手如藤蔓一般缠了上去,拼命在这个浓烈且冗长的深吻里汲取生机。 男人吻得越来越凶,也似乎越来越不满足。扣在她腰肢上的手掌烫得惊人,如同烧红了的铁链一般将谢嗣音牢牢禁锢在身前。 疯狂、凶悍、压抑。 这时候,再没有拥抱在一起的抵死缠绵更能抚慰人心。 轰隆隆一声雷响,谢嗣音身子下意识一颤。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山间月亮隐藏了去,换来一片风雨欲来。 门外风声剌剌,刮得案上烛火或明或暗。 仡濮臣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谢嗣音惊呼一声,残存的惊慌归附,红着眼揽了上去:“夫君......” 仡濮臣感觉到女人的亲昵,心头翻滚得越发厉害,双目都泛起了沉郁的猩红之色,连带着眼角朱砂痣都凶狠起来,声音沙哑轻唤:“娇娇。” 谢嗣音柔柔回应,神色是说不出的依恋和乖顺。 仡濮臣猛地阖紧了双眼,又重新睁开。 就像囚于深渊的野兽终于崩断束缚,再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侵略与进攻。 因为,谢嗣音……在回应他。 他要她,而她也要他。 世间风月无边。其中之最,莫过于此。 第56章 春情 哗啦一声, 大雨倾盆而下。 院外花枝剧烈摇晃,纷纷花瓣扑簌簌地落了一地,顺着低洼方向缓缓流逝。 仡濮臣掌风带上了房门, 跟着一同将烛火扑灭了去。 房间一下子漆黑得厉害, 视线受阻,可是其余感官却变得越发敏锐。 男人低沉压抑的呼吸,馥郁浓烈的花香, 滚烫游移的双手, 以及落在脖颈间越演越烈的热吻。每一处, 都让谢嗣音清晰地认识到, 如今与她亲密拥吻的, 不是别人。 是她的夫君,傅兮南。 谢嗣音微微仰着头,依顺地漏出一颈雪白, 双眸点点蓄满了泪水,双手却紧紧拽着男人衣襟。 “撕拉”一声,脆生生的裂帛音, 好听又畅快。 “夫君!”女人低低叱了一声,人还没说完,就重被仡濮臣吻住了唇。唇齿相依, 青山倾覆。如同地底火山乍然喷发,滚烫的熔岩烧得谢嗣音身体一阵颤栗。 仡濮臣双眸沉得骇人, 眼尾却染上妖冶的艳红, 就像黑夜里勾引人一响贪欢的青丘狐妖:“娇娇......” 男人声音低柔呢喃, 带出说不清的缱绻和温柔。 轰隆隆! 又一道雷声劈过, 势大力沉,凶得晃人眼。 瓢泼大雨跟着倾盆泄下, 院外花枝一时之间都被风吹雨打去,落了一地花红,只留下三两瓣还颤颤巍巍地挺立着,托举着湿淋淋的水珠越摇越晃。 谢嗣音已然出了一身的汗,细软乌发紧紧贴着脸颊,越发显得肌肤湿滑细腻,如同莹润白瓷上泛起的粼粼釉光。 男人唇角一片晶莹,牵着谢嗣音的手,同她十指紧紧交扣在一起,目光潋滟,声音温柔:“娇娇,看着我。” 谢嗣音双眼朦胧,双唇艳艳,微微喘着唤着:“夫君。” 满眼依赖,满心欢喜。 即便是假的,他也甘之如饴。仡濮臣滚了滚喉结,再没犹豫,开始了他的战场。 “叮铃铃......” 清泠泠的银铃声在深夜中乍然作响,动听得紧。 “啊......夫君!”谢嗣音双目一空,双手紧紧掐入男人手背,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迹。同一时间,仡濮臣低头重重吻了下去,舌尖轻柔搅弄,安抚着女人剧烈的颤动。 院外的风雨越来越烈,吹得窗棂吱呦作响,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无端生了几分阴翳之气。地下一片血红不知是艳丽的花瓣累累洗了色,还是那个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流出的血,顺着淙淙雨水,一径渗到了地底去。 谢嗣音痛得咬破了男人舌尖,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一同咽入喉咙。 仡濮臣眉头皱都没皱,只是不紧不慢地轻轻安慰着。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视线重新看了过去。 男人白皙如玉的脸庞已然泛了红,湿漉漉的乌发黏在鬓角,显得那一双望着她的眼睛越发清亮灼然。尤其,那一颗朱砂痣在这沉沉的夜里如同最艳的蛊,挠啄人心。 美色惑人。 谢嗣音脑子里再没了别的念头,心头更是颤得厉害。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开,四目相对,让她仔仔细细地瞧着他。谢嗣音挣脱不开,干脆闭着眼重新吻了上去。 仡濮臣轻笑一声,顺从地低下了头。 直到许久之后,谢嗣音将吻贴在他的下巴,低低柔柔的道了一句:“夫君,谢谢你。” 说完这句之后,女人重又往上吻了吻他的唇:“我好喜欢你。” 仡濮臣整个人如同呆住了一般,睫毛剧烈颤了两颤,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嗯......夫君,你......”谢嗣音涨得难受,低低咬了一口男人肩头。 第114章 可仡濮臣仍旧没有动作。 谢嗣音心头发愣,目光带着微微的疑惑看向他。可在瞧见男人神色的一瞬间,整颗心脏忍不住一软又一涩。 仡濮臣眼眶微红,眼中含泪,神色带着难以言说的动容和欢喜,似是跋涉千山的信徒,终于得到了神的垂怜。 “夫君。”谢嗣音右手轻轻抚过男人脸颊,重新吻了上去,这一次却是吻上了男人眼睛。 仡濮臣眼睛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又咸又涩。 谢嗣音抿了抿唇,细白双臂如藤蔓一般缠了上去,红唇摩挲着向下贴上了他的唇:“夫君,别哭了。” 仡濮臣这才跟回过神来一般,哑着嗓子道:“娇娇,再说一遍。” 谢嗣音眨了眨眼睛,又亲了口男人眼睛:“夫君别哭了。” 仡濮臣咬了咬她的唇,声音含糊道:“不是,上一句。” 谢嗣音想了下,疑惑道:“夫君?” 仡濮臣滚了滚喉咙,低下头搅着她的唇舌,目光沉得发狠:“说,最喜欢我。” 男人似乎掀去了所有的温柔浮华,将一切幽深狠戾都抛了出来,坦白到无所遮掩。 “啊!.”谢嗣音连连败退,哀声央道:“最喜欢夫君了。” 仡濮臣仍不饶她,问得细致:“谁最喜欢夫君?” “是我......我最喜欢夫君了。” 话音落下,仡濮臣猛地将人翻了过去,他不敢再问下去了,甚至......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用着虚假的名字,虚假的联系,换来这一场真实的情丨爱。 汗珠滴落,灼起白玉一片温热。 仡濮臣双目猩红一片,便是假的又如何,她如今在他怀里是真的。他也会将这一切都永永远远都变成真的。 谢嗣音半仰起颈子,双腿无力的半跪着,双唇张了又阖,断断续续的哭声低哑柔弱:“夫君......” 仡濮臣吻得越来越深,贴着女人后颈,将拇指搅了进去:“娇娇,爱我......只爱我好不好?” 谢嗣音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男人的拇指搅弄着舌根,涎液顺着唇角流了下去,一个字都说不出。 谢嗣音:...... 那你可是让我说话啊。 很快,谢嗣音就没有任何吐槽的想法了。 整个人被身后男人裹挟着几乎忘了来路归途,大脑一片空白,昏昏沉沉。 直到某一刻,谢嗣音雪白颈子高高仰起,就像摇摇晃晃了许久的坠石,终于尘埃落地,隽永出一番缠绵湿意。 仡濮臣重新将人揽在怀里,薄唇凑到谢嗣音唇边又亲个不停。 谢嗣音仍喘个不停,犹还大口呼吸着。男人这时候还过来抢夺空气,谢嗣音软着双手推他,叱道:“起开。” 动作不大,语气中的嫌弃意味却十足。 仡濮臣顿了一下,面色委屈的看向她:“娇娇嫌弃我。” 谢嗣音又拼命喘了两口,不理睬他。男人大手抚着她的脊背,给她缓缓顺气。 等人终于缓了过来,谢嗣音才怏怏骂他:“混蛋!” 仡濮臣顺着她脊背的动作一顿,双眸瞬间染上了笑意,低下头,同她额头相抵,鼻尖相碰:“娇娇再骂一声。” 谢嗣音:...... 男人笑得张扬肆意,一副艳丽面容越发妖冶,整个人透着一股餍足之后慵懒意味。 谢嗣音咬了咬唇,抬着下巴狠狠咬了男人一口:“混蛋!” “嘶......”男人故意重重痛呼了一声,手掌扣住女人腰肢,不让她退去,“娇娇好狠的心。” 谢嗣音哼了一声:“起开,黏腻腻的难受。” 仡濮臣眨了眨眼,将人翻到了身上,自下而上的瞧着她:“娇娇说什么?” 谢嗣音轻呼一声,双手酥软地撑在他胸前,双膝忍不住地往下滑:“放我下去。” 仡濮臣眼里荡着笑意:“不放。” 谢嗣音低下头狠狠咬了男人一口喉结,嫣红的眼尾荡起横波,语带威胁:“放不放?” 男人闷哼一声,闭了闭眼,哑着声音轻唤了一声:“娇娇......别咬!” 谢嗣音抓着他的肩头,又咬了一口:“放不放?” 还没说完,谢嗣音身子一个颠簸,鸦青的乌发跟着柔柔地泄了下来,被艳艳红唇含了细细一缕,交织出无限春情。 门外风雨渐渐小了很多,数不清的花木被一夜风雨吹得无序,俨然一副乱了神,生了情的模样。 两人折腾一夜,直到天方见晓。仡濮臣才放过谢嗣音,容她沉沉睡去。男人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发,将湿漉漉贴在她脸颊的乌发撩到耳后,满目温柔。 仡濮臣浅浅勾了勾唇,坐起身重新收拾了一下床面,又给人简单擦试了下身子,盖好薄衾。如此一番动作,谢嗣音都没有醒来,显然是累坏了。 仡濮臣垂下头亲了亲女人艳丽的红唇,引得人下意识的推拒,才失笑着换了身衣服出门。 门外花叶零落飘了一地,仡濮臣视而未见,径自抓起那个已然冰凉的尸体,朝着院外走去。 不过百步距离,溪边槐树下站着一个青年人,一身褐色布衣衫,一动不动,如同做的泥人蜡像。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神情呆滞,面色青白,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彻。 第115章 瞧着竟是在雨中站了一夜。 那人脚下则躺了七八具尸体,鲜血几乎将那一片地面染成红色。 仡濮臣将手里那人扔到青年面前,声音不再如对谢嗣音一般温和,而是冷到彻骨:“混进了别的人也不知道,还想来探我的行踪?” “是嫌死得太慢吗?” 说到这里,仡濮臣厌恶的瞧了一眼青年手背之上的刺青:“回去告诉他,以他的脑子,且安安分分地呆着。别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自己还蠢得百事不知。” “还有,若是再来烦我......” “二月初三花垣之变,我不介意再重演一次。” 第57章 梦境 谢嗣音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她又瞧见了另一个自己, 正在山间慌不择路的奔跑。她愣了一愣,身子如青烟一般就追了上去,却根本碰不到任何实物, 而是直接穿花而过。 另一个自己似是全无所觉, 仍旧脚步匆匆地朝着山上跑去。 可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尤其女人走的是林间小路,荆棘横生, 一身的粗布衣衫硬生生被划开了口子。有一些长刺, 甚至扎到女人衣裳里的皮肤, 渗出或深或浅的血迹。 可那个自己却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 就咬着唇继续往前走。 荆钗布裙, 面色憔悴,嘴唇干裂,凤目生寒。细白五指握着匕首, 一步一步,头也不回。 谢嗣音愣愣地瞧着,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山路崎岖, 阴云垂地。薄薄一层的月光穿过黑黝黝的枝桠,落到山涧,照出三两分的光亮, 隐隐约约可以瞧个大概,但并非全部。 果不其然, 没有多长的时间, 女人脚下一滑, 身子骨碌碌滚了下去。 发生的太过迅速, 女人滚了将近十几米的距离,才反应过来, 用手中匕首一个猛扎,总算稳住了身形。 月亮仍旧不言不语,不慌不动。 那个女人躺在地上望了一会儿天边晕乎乎的月亮,抬手抹了一把眼角,重新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这一回摔得着实不轻,手上脸上划了不少伤痕,身上更是疼得厉害。所幸,双脚还能继续走,她咬了咬牙,重新拔起匕首继续朝山上走去。 刚迈出一步,山脚下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火把如潮几乎连成一片。 女人面色一变,连忙加快了脚步。 那些人来得很快,走得又是大路,几乎脚步不停地顺着就往上走。还有一些熟悉山林的汉子,举着火把在林间小路急急追踪。女人咬了咬牙,她走过的痕迹太过明显,用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追上来的。 女人眼眶通红,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只是安静的紧了紧匕首,快步跑了起来。 风声赫赫,呼吸促促。 这一次,她若是被抓回去,定然再没有逃跑的机会。 女人滚了滚喉咙,从干渴的嗓子里拼命汲取水渍:只有到了那里,她才会有机会。 快了,就快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一片银白光芒突然耀了她的眼。 女人停下脚步,望了过去。那是一颗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足足有五人抱那么宽,高不见顶,茂不见边。树干似乎是寻常的棕褐色褶皱形状,可树叶却透着一股流动的胭红色泽,叶与叶之间开满了大大小小的银白色花朵,像是银铃一般。 传闻中的苗疆圣树,千白蛊树。 她到了。 就在她眸中现出欣喜之色的同时,一条细长的红尾蛇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直奔女人面门。她惊了一跳,脚步一退,整个人直接朝着山底坠落。 艰险历尽,没想到最后还是换来如此结局。 女人闭上了眼,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涩然。 谢嗣音瞧得心惊,下意识飞身上前想接住她。可还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谢嗣音一愣,眨了眨眼,虽然那人衣着有些陌生,但是样貌她却不会认错。 正是他的夫君。 难不成她做梦,还可以把夫君一起带进来吗? 没有等她多想,夫君已然将另一个自己稳稳抱着落在了平地之上。 少年上下瞧了她一眼,声音干净清冽,隐隐还带了几分戏谑意味:“哪里来的小雀儿,竟敢在我的山上乱跑?” 女人愣愣地睁开眼,对上他的一瞬,整个人更是静静然,没个声响。 只见少年面如满月,眸若星辰。眼尾微微泛红,眼下朱砂灼灼生辉。一张薄唇粉艳,一副容颜绮丽,恍若诗中山鬼,山中精怪。 少年见她瞧得认真,低笑一声,眸光锃亮:“还不下来,难道是要赖上我不成?” 谢嗣音在一旁瞧得气红了脸,她还在这里,夫君居然跑去戏弄别的女人。她咬了咬牙,去揪男人耳朵,自然是穿身而过,摸了个空。 谢嗣音气得跺脚,转过头,飘到树梢之上,不再看这两个人。 女人这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揪着少年衣襟,姿势亲密,俨若情人。她急忙松开手,面色一赧,眸光闪出几分不自然,从他怀里跳下来,后退几步,忙忙道:“多谢......” 话说到一半,女人生生止住了话头,顿在原地。 少年一身玄色衣裳,衣缘处有三寸白线,在月色下流淌出银白光芒。脖颈间戴着双鱼对吻银项圈,绞丝银链子左右衔合着。腰间束着素银革带,老银剔花流苏长短不齐,叮叮当当地撞出清脆声响。 第116章 是苗疆人。 女人目光重新变得谨慎起来,道:“你是谁?” 少年转了转手中短笛,笑着瞧她:“你来了我的山,却还不知我是谁吗?” 女人定定的瞧了他半响,深呼一口气,笑了:“苗疆大祭司?” 少年正要说话,不远处脚步声簌簌,竟是有人追了上来。 女人抿了抿唇,瞧了他一眼,直接藏到少年身后。 少年挑了挑眉,目光望着前方,声音却是对身后的女人道:“怪不得这些人敢在大半夜扰我好梦,原来是找你的。” 女人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揪住了少年的衣袖,语气低弱哀哀:“救救我。” 少年收了短笛,偏过头瞧她,女人一身荆钗布裙却仍难掩绝色,皮肤细白如玉,凤目泠泠,红唇艳艳,脸颊两侧不少刮伤,横添了几分狼狈。 他倒不是个瞧人颜色的。若真喜欢漂亮的,每日里瞧着自己也就够了。 不过,一早瞧见这只小雀儿在他山上乱蹦跶,心头多了几分兴味罢了。 他勾了勾唇,漆黑的眸光在夜色下涌出耀眼光芒,声音沙哑含笑:“我为什么要救你?” “来找你的人,应当是我的子民。他们倾巢出动来捉你,怕是......” “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谢嗣音在一旁听得想抱起石头砸他脸,混蛋!大混蛋! 女人瞳孔一缩,面上却并没有别的表情,声音如旧:“一直听闻苗疆大祭司德厚流光、渊渟岳峙......” 话还没说完,少年就直接笑出声来,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听谁说的?” “这么不靠谱的话,你也信?” 谢嗣音:...... 女人深吸一口气,目光泫然欲泣:“大祭司作为苗疆信仰,自然是得众人敬仰。这样的话,人人都说。即便是千里之外,都有耳闻,何况小女子我?如今,我却无辜被贵族酋长捉来,费劲艰辛上山,只希望祭司大人......能救我一命。” 少年挑了挑眉,笑得意味不明:“人长得漂亮也就罢了,话还说得如此漂亮。怪不得那个老东西,能看得上你。” 女人:...... 谢嗣音觉得若不是形势不由人,那人能抄起石头来砸她夫君脸上。 不过......她为什么要瞧自家夫君和这个像极了自己的人打情骂俏? 越想越气,这个梦......她不想做了。 谢嗣音没气多久,走得最快的那些人终于追了上来。 女人登时攥紧了少年背后衣襟,少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任由她拽着,只是目光闲闲地扫过那些人,将手中短笛凑到唇下轻轻吹了起来。 笛声袅袅,如慕如诉,不绝如缕,宛转悠扬,煞是好听。 可没等谢嗣音细细品味,心头就猛然一跳,直接弹跳到少年怀里:“蛇!蛇蛇蛇......” 谢嗣音本来好端端的坐在树梢之上看戏,却不想眼前突然掉下一群密密麻麻的长蛇,直接穿过她的身体掉落在地,然后顺着笛音的方向,吐着猩红的信子蜿蜒爬行。 不说谢嗣音,那个女人同样也是吓得不轻,手指紧得几乎深深陷了进去。 少年挑了挑眉,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自顾自继续吹着笛子。 一行八九个人生生止住了脚步,隐晦地瞧了眼少年身后那女人,神色凝重。 最后由一个三四十岁的苗疆男人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恭敬道:“大祭司。” 少年笛声不停,甚至变得更加激昂起来,那群长蛇纷纷弓起身子,昂着三角头更凶狠地冲着这些人嘶嘶作响。 驱客之意明显。 那人忍不住后退两步,与同伴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又小心开口道:“酋长马上就到,他......想见您一面。” 少年眸光微转,停下笛子,似笑非笑道:“见我做什么?看我死了没有吗?” “酋长大人。”最后这一声正是冲着人群之后的阴暗处。 话音落下,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呵呵笑道:“祭司这话从何说起?可是底下人伺候得不周到?” 包围的人自动散开,来人一身靛青色布衫,鸱目虎吻,两鬓斑白,太阳穴高高鼓起,瞧起来甚是凶恶。 少年转了转手中短笛,笑了笑道:“确实伺候得不够尽心。不过倒也无妨,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小雀儿。” 苗疆酋长双目一眯,唇角胡须颤颤,笑道:“是吗?别是这么巧,祭司大人瞧上的......正是老夫新纳的小妾吧?” 少年唇角微绷,语气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讥讽:“小妾?酋长年近花甲,于此事之上倒是老当益壮。” 酋长脸一僵,呵呵一声:“祭司见笑了,还望您将人送过来。” 山风乍起,簌簌生凉。 少年唇角微弯,盯着他的眸光漆黑幽沉:“我若不呢?” 第58章 恶犬 苗疆酋长收了笑容, 压低了声音商量道:“大祭司可否借一步说话?” 女人手下一紧,攥着大祭司的衣襟不撒手。 大祭司睨了他一眼,一双桃花眼深弯起来, 笑得眼角尖尖:“将我支开, 好捞我的小雀儿?” “真当我是个蠢的吗?”少年笑得有些浑不吝,目中神色却深得幽然。 第117章 苗疆酋长深吸一口气,倘若不是他不愿与这个浑不吝的小子正面对上, 何必如此客气。思及此, 硬是咬着银牙继续笑道:“大祭司说笑了。您若是喜欢这样的, 改日......不, 明日, 我着人带十个上山,与您逗乐。只是,这个女人......着实没有资格在大祭司您的身边伺候。” 大祭司挑了挑眉, 闻风不动的笑怼了回去:“无妨,一个逗趣的小雀儿而已,要什么资格不资格?” 苗疆酋长紧了紧双拳, 一时没有说话。 之前那个三十多岁的苗疆汉子抿了抿唇,往前一步道:“祭司大人向来有洁癖,身边侍用之物莫不是干干净净, 冰清玉洁。可这个女人已然残花败柳,着实不堪在......” 女人没想到这人敢如此诋毁她, 气得脸色通红, 不等他说完, 就从少年身后探出头骂道:“今夜风大, 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烂了舌头,坠入拔舌地狱。你倒是自觉面孔干净, 冰清玉洁,却不知你们大祭司心头早就忍着腥臭与恶心呢。你今夜里既然碰上了我,那小女子就好心说一句实话,赶紧回去捞点冰泉水冲一冲,只怕一瓢下去能冲出三两泥,二两腥。” 女人越说越利,说到这里还不够,紧跟着连他身后的苗疆酋长一起骂:“不过只怕你们这些人,眼黑心黑,浑身恶臭都是天生的,洗了今天,明儿又臭不可闻。要我说这其实也就罢了,不过是恶心别人。怎如今竟还当起了癞蛤蟆,做起了痴梦!谁是你的小妾,半截子进黄土的人了,扯个谎都不带脸红的。就您这尖嘴猴腮、不三不四的模样,不想着给自己准备棺椁,还想着什么天鹅屁吃,你不知羞耻,却还叫我这小女子都替你害臊呢!” 这一气说得嘴都不停,吧嗒吧嗒骂了个畅快。苗疆酋长一群人个个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瞪着一双铜陵大眼,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人抓过来生吞活剥了。 女人敢如此唾骂却也不是随意出气,早瞧出了这二人龃龉,反正已经同那苗疆酋长不死不休,不如多给这个大祭司表表态,站一站队。 果然,不说谢嗣音瞧乐了,那少年更是笑得艳然生姿,似是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一般,乐不可支的虚点着她:“哪里来得这样嘴刁眼刁的小雀儿,着实讨我喜欢!” 苗疆酋长瞪了女人一眼,面色沉沉地看向少年:“大祭司,这个女人牙尖嘴利,极会揣度人心,您切不可被她蛊惑。” 说到这里,男人咬了咬牙,终于坦诚相告:“其实......这个女人事关我苗疆生死。若非如此,我们定然不会在深夜上山,吵您休息。还请您将人......拿过来,我等定然严加看守,再不让她上来扰您安宁。” 女人心下一突,目光遽然望向少年,看向他的反应。 大祭司咂摸了下嘴巴,重复道:“事关苗疆生死?”话音落下,大祭司手腕一转,将女人反手握住拉入怀里,细细瞧了一瞧。 女人低呼一声,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狠狠撞了上去,抬眼就是少年眸中的探索与细思。女人心头砰砰跳动,手中匕首还在,却丝毫不敢动作,只是以一副凄然目泫的模样瞧着他。 谢嗣音气得跳脚,倘若这真的是她夫君,为什么跑到她的梦里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她还只能看,不能打不能骂。 大祭司低着头瞧得认真,可他左看右看,这个人除了漂亮一点儿,狼狈一点儿,也瞧不出别的什么不同。 苗疆酋长似乎看出其中转机,轻咳一声,继续道:“正是如此!大祭司可能不清楚,如今我们的人死伤惨重,玉龙屯旦夕之间就会攻破。而这个人事关两军最后的战事胜负,实在容不得半点儿含糊。只要有她在手,我们就可以制衡大雍,反攻回去,重新夺取战事优势......” 大祭司不再瞧她,兴味阑珊地转过头看向苗疆酋长,嗤笑一声:“我早就说过,此战无天时无地利,无民意无人和,必败无疑。战事所趋,又岂是她一个人能够转圜的?” 说到最后,语气中满是讥讽:“酋长在苗疆坐井观天五十年,如今倒是越发异想天开了。你若是捉住谢巽年,我还能高看你几分。你拿捏这么一个小东西,就以为大雍能退兵了?” 女人心下松了一松,望着他的目光不禁亮了几分,神色之间也渐渐亲近友好起来。 苗疆酋长却黑了脸,咬着牙道:“说到底,大祭司就是不肯将人放过来?” 大祭司轻呵了一声,懒得再搭理他,转而将手中短笛重新凑到唇边,还不等他吹响,苗疆酋长脸色巨变,出声警告:“大祭司!” 笛音急促,那些蓄势待发的长蛇瞬间弓起身子,准备下一秒开始攻击。 苗疆酋长咬了咬牙,目光扫过那些长蛇,抬手后退几步,道:“好,既然大祭司不放人,我们也不勉强。我们走!”说完,转过身子,脚步匆匆地顺着原路返回。 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等人走了,大祭司松开手,转过身子上下瞧了瞧她:“叫什么?” 女人还没张开口,大祭司随意地摆了摆手,意态闲适:“算了,叫什么也不重要,以后你就叫小雀儿吧。” 这话里的意思,竟是将她留在了山上。 女人抿了抿唇,斟酌着语气道:“今夜多谢大祭司救命之恩,只是......我却不能在山上留下。前些日子,我被那酋长的人掳走,家中父母定然心下不安,我还得尽早回去。” 第118章 大祭司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唇角含着细微的笑,话也说得好听:“好啊,那你走吧。”说完,大祭司转身就走,似是全然不管这个女人了。 女人一愣,转头看了眼下山夹道,又看了看满地长蛇,咬了咬唇,面色有些难堪:“苗疆酋长的人还在山下,我......我现在若下山怕是会被他逮个正着。” 大祭司似是根本没有听到这句,径自漫不经心的走着,所过之处,长蛇尽数避开。 女人不过慢了这么会儿功夫,那些长蛇已然将目光对上了她,她心下一跳,连忙喊他:“大祭司!” 大祭司停下脚步,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回过头来瞧她,微微笑着道:“哦,你还没走?” 女人咬了咬牙,他他他故意的。不过如今情势不由人,四周毒蛇虎视眈眈,望着他的目中不禁带了几分软意:“您可以让这些东西走开吗?” 大祭司瞧了眼地上那些长蛇,低低笑了一声:“这些小家伙们已经许久不吃外人血了,如今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可口的小雀儿,如何愿意放过?”说着,转身不再瞧她,竟是直接走了。 似乎感受到主人放任的意思,那群长蛇越发猖狂起来,个个身子昂得与头齐高,冰冷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女人。 女人这回真的怕了,那个人说大祭司喜怒无常、做事随心,全不是假的。 他刚刚肯救她,除却与那酋长不睦,怕也只是一时兴味;如今弃她于长蛇之中,怕是兴味......阑珊了。 思及此,女人再没了犹豫,急忙喊道:“大祭司......” 大祭司脚步未停,长蛇蓄势待攻。 就在长蛇扑过来的瞬间,女人忍不住闭眼喊道:“大祭司,我愿意留在山上。” 山风荡过某种不知名的花香,馥郁缱绻,带来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响。 大祭司呵呵低笑一声,声音清悦干净,蓦地好听,所有长蛇却顿时如潮水一般退去。 少年一双桃花眼荡出情波,餍足满意地瞧着她:“那走吧。” 谢嗣音再忍无可忍,一巴掌甩了过去。 走走走,走什么走?混蛋! 这一回却似乎碰到了实质一般,还有一道委屈至极的声音:“娇娇在喊谁?” 天光大亮,刺眼的光芒直直地射了进来。 谢嗣音蹙着眉头往阴影处躲了躲,却感觉那处阴影频频震荡,笑个不停。声音熟悉至极,正是她那浑不吝的无赖夫君。 谢嗣音终于醒过神来,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带着几道血红划痕的精悍胸膛。 她抿了抿唇,眸光向上,是男人白玉如削一般的下颌线和艳艳如芍药的薄唇。 再往上,是男人晕晕含情的桃花眼和朱砂痣,完全不似梦里那般恶劣、趾高气扬。 谢嗣音瞧着瞧着手心就有些痒,抬起手来。还不等她动作,男人直接握住她的手,低下头来,薄唇轻含着她的唇瓣反复碾转,极尽温柔。 等将人吻得气喘吁吁,软了身子,仡濮臣才半是心虚的松开手,朝女人讨好的笑道:“娇娇做了什么梦?” 谢嗣音想到梦中之事就气恼异常,酥软着手拍开他:“离我远点儿!” 仡濮臣还以为是昨晚之事,让她恼怒,于是握着女人小手亲了亲,又狗模狗样的蹭了蹭女人脖颈,语气坚决:“不要。” 谢嗣音:......昨晚那个梦,果然就是个梦。 第59章 暗涌 一连数日, 仡濮臣都觉得谢嗣音对自己不咸不淡的。白日里哄一哄,女人也让亲个香;但是一到晚上,说什么也不让人近身。这让天天守着心上人、又好不容易重新开了荤的男人, 心下跟猫爪子挠似的发痒。 于是, 等到晚间饭后,仡濮臣将新做好的浴桶搬到房间,就走出来对谢嗣音道:“我去给娇娇烧水?” 彼时, 谢嗣音正歪在秋千花丛赏月中, 听见男人问话, 偏过头望了过去。 今夜星月皎洁, 女人容色姝丽, 雪颜朱唇,一头鸦青青的乌发半垂在身前,周遭海棠芍药飞了一身, 红艳艳,香津津。 仡濮臣心头越发痒痒,腆着脸凑过去:“娇娇今夜可要沐浴?” 谢嗣音没有说话, 唇角却渐渐勾起了笑意。 男人一早就忙忙碌碌的转个不停,心头在想什么,怕是树梢上的鸟儿都门清了。谢嗣音轻唾一口, 也不理睬他,存着心要磨一磨人。一来, 是那日梦中之事让人不快;二来, 也是避一避那个……在床榻之上没个轻重的情事。 仡濮臣低下头, 还没等亲上香, 谢嗣音就拿着摇扇支在了男人额头,然后抿着笑摇头。 仡濮臣退了段距离, 叹了口气:“娇娇罚了我这么些日子,可够了?” 谢嗣音收回扇子,轻摇了一摇,淡淡哼了一声。 虽然还没有明说,但比之前两日,已然是松动的意思了。 仡濮臣连忙凑上前去,取过女人手中的扇子为她扇凉,小意温存道:“可是为夫哪里惹娇娇生气了?娇娇不跟我讲,我如何能改呢?” 谢嗣音细细琢磨了一下,情事且不说,那个梦里之事倒确实应该拿出来讲一讲了。 思及此,女人又淡淡哼了一声,不过态度更加松动了些许。 仡濮臣见好就上,右手给人扇着风,左手将人拢在怀里,循循善诱道:“娇娇便让为夫当一个明白鬼吧。” 第119章 谢嗣音推了推人,没推开,也就罢了。于是,慢慢道:“那日我做了一个梦。” 仡濮臣眼睛一亮,终于肯说了。于是,忙不迭点头:“嗯。” 谢嗣音抿了抿唇,临到说出口的间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了。 仡濮臣瞧出女人面上的退却之意,连忙拿着眼神鼓励,双目晶亮的瞧着她。 谢嗣音撇开脸,眸中染上笑意。这时候,谢嗣音也觉得自己为着个梦中之事别扭好几天,有些好笑。 于是,女人缓了缓,轻轻哼道:“梦里……你去抱别的女人了。” 仡濮臣一愣,然后扑哧一下大笑出声,笑得真是个绚丽灿烂,花容朝颜。 谢嗣音本来就有些难为情,听见他如此笑人,越发着恼起来,拧身就要走开,不想再同他说话了。 仡濮臣忍着笑意,一把将人拉住,揽在怀里亲亲蹭蹭道:“然后呢?” 男人将头窝在她的颈窝,温热气息全喷在谢嗣音的雪白颈子上。 谢嗣音一巴掌拍到他的肩头,将人推了推:“你还笑?!” 仡濮臣将头埋得更深一些,忍了又忍,才直起身子,板着一张脸冲她眨了眨眼,摇头:“不笑了。” 然后,一连兴冲冲的问她:“然后呢?” 谢嗣音抿了抿唇,转过头去,不想再理会这个男人了。 仡濮臣将头凑过去,将人揽在怀里,亲了亲耳垂,继续道:“娇娇再说一说,然后呢?” 谢嗣音将身子也懒懒靠了上去,心下散了郁气,面上却继续哼了声道:“然后你就同她一起走了。” 仡濮臣一口咬住女人耳垂,惹得人轻嘶了一声,细白手指轻拍他的手背,怒道:“你属狗的吗?” 男人轻轻松开,又细细舔了舔,含在唇中温柔抵弄:“梦里梦外,我都只是娇娇一个人的。” 说着,仡濮臣勾了勾唇,笑道:“俗话说,梦是白日想。难道是娇娇担心我三心二意,琵琶别抱?” 谢嗣音也被逗乐了,轻哼一声:“你若是这般想,且去了呗。” 仡濮臣两指勾过女人下颌,用力狠吻了上去,撩拨挑弄,将人弄得气喘吁吁才退开一些,咬着唇含糊道:“夫人好狠的心。” 谢嗣音将整个身子歪在他怀里,平复了半响呼吸,才嗔道:“明明是你做了坏事,怎么到头来怨怪我了?” 仡濮臣笑着亲了亲,连忙道:“不敢怨怪夫人!只是为夫可没有做坏事,明明是夫人在梦里冤枉为夫,还连带着多日冷落为夫……” 说到最后,仡濮臣面上已然带上了委屈之色:“为夫实在是有口难言,有冤难诉啊。” 说得跟真的似的。谢嗣音推了推他的人,嫌弃道:“好了,是我错了。” 仡濮臣桃花眼弯了一弯,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女人掌心:“那今晚……可让为夫伺候夫人休息?” 谢嗣音耳垂微红,目光游移,哼唧唧道:“看你烧水伺候的如何吧。” 仡濮臣整个人瞬间支棱起来,眼眸如点漆,朱砂痣艳艳,薄唇狠狠将人亲了一口,道:“那娇娇等我。” 山中渐渐起了雾,半遮半掩地挡了一片月色,也挡了一室的旖旎。 水声淅沥,击石撞浪。 那一径小溪淙淙声渐渐由小至大,听得人心思旖旎。窗外那一簇簇海棠花瓣也都似知羞一般,个个合拢起来,再不细闻。 “啊……混蛋!出……出去!” “为夫梦里无状,招惹夫人生气了,如今且好好……补救回来。” “唔,不……需要!” “嗯,需要啊?” “不……混……混蛋!” “喊我什么?” “混蛋!不……夫君!” 仡濮臣轻笑一声,似乎低头堵住了谢嗣音的红唇,女人呜呜咽咽在深夜中生出别样风情。 晚风送情,前两天受了风吹雨打的海棠花蕊,在微薄灯光下颤颤巍巍地左右摇晃了两下,似乎重新挑动起了春情。 千里之外,苗疆驻京会馆。禁卫重重,驻守的侍卫巡视得紧。 正堂之上,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男子正摆弄着桌上瓶瓶罐罐,一身靛青色官服,眉眼俏丽,意态闲适。一个仆役模样的男人趁着巡守换防,托着餐盘躬身闪了进来,朝着男人跪地道:“酋长。” 这人正是新任的苗疆酋长——寨柳乃。 寨柳乃头也没抬,手上继续摆弄着,细声细气地笑道:“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男人面色青白,听见问话,更是白得厉害:“是。” 竟是之前仡濮臣放过的那人。 正说着,一只蜈蚣渐渐从瓶中爬了出来,顺着寨柳乃的食指,一直爬到手腕位置,然后前足对肢狠狠钩了进去。 “呃嗯……”寨柳乃面色一红,手指颤颤,似是痛苦,又似是愉悦。 男人听见声音也不敢抬头多看,低着头道:“他让我给您传一句话。” 寨柳乃低低笑了一声,将那蜈蚣拿开,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东西的脊背:“传什么话?” 男人吞了吞口水,道:“他说,让您安安分分地呆着。别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还不知情。” 寨柳乃轻笑一声,面色不见丝毫怒气,继续好声好气道:“还有吗?” 第120章 男人咬了咬牙:“他还说,若……若是再去烦他,他不介意再重演一次花垣之变。” 嘎吱一声,寨柳乃手中蜈蚣断成两截,一半倏然掉地,另一半在他手上仍然痛苦不堪的扭摆着。 砰地一声,男人猛地跪地磕了一头,浑身颤抖:“酋长,是是是大祭司的原话。” 寨柳乃眉眼仍旧含笑,松开手中那半截蜈蚣,朝男人道:“我又没有怨怪你的意思,怕什么?” 男人听到这话,越发颤抖得不行。 “他在哪里?”寨柳乃继续朝着他笑道。 男人张了张口,话还没出口,神色突然一僵,面色涨红欲裂。寨柳乃目光一凝,身子连连后退,跟着袖子一挥,案上烛火被猛然掷了过去。 与此同时,男人体内无数蛊虫破体而出,却乍然遇火,滋啦一声,虫香四溢。 紧跟着,屋外一队禁卫军急急赶了过来,在门口问道:“酋长可有事?” 寨柳乃长袖一挥,呵呵一声,推开门道:“无妨,刚刚不小心打翻了烛火。” 禁卫首领扫了一眼屋内,地上烛火倾覆,灯油倒了一片。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异状。他点了点头,朝着人恭敬退去:“酋长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在下。” 寨柳乃含笑着点头:“好说,好说。” 等人退去之后,寨柳乃重新关门回了屋内。 阴影处一人冒出声来:“主上,大祭司委实过分,给您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还不允许我们探其行踪。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大雍皇帝透露一二?” 寨柳乃细细笑了笑,声音阴柔:“是要透露,却不是这个时候。如今,那些人找了去,他定然将一切都安在我的头上。” “大雍那些人碍于同心蛊,伤不得他的性命,即便将云安郡主找了回来,也不过重蹈覆辙罢了。” “所以,如今最关键的还是要......帮他们解了同心蛊。” 男人赞道:“酋长所言极是。不过同心蛊真的能解吗?” 寨柳乃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勾唇道:“它可以说无解,也可以说有解。” “不过有解......却也是死解。” 男人疑惑的眨了下眼睛,没有再说话。 寨柳乃目光望向门外来来往往的身影,浅浅笑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去给我们英国公世子透个风吧。" 第60章 暖炉 谢嗣音头一次发现, 梦还能再连续地做下去。 雷公山白茫茫一片,神殿依山傍势,雄伟壮观。一眼望去, 是顺着山脊重重层层的九道门, 取九九归一之意。过了九重门,则是用双墙筑就的防御碉楼。再后面,便是整个神殿的最高建筑——九黎宫。宫高九十九米, 内含十一开间, 金银色飞龙交错在房梁之中, 银色装饰点缀于屋檐之上, 庄严肃穆, 堪称苗疆第一宫殿。 不过宫殿气势恢宏,里面却没有什么声响。侍奉的人不过七八个,还个个都是哑巴, 谨小慎微,郁郁沉沉。整日里,除了晨起和三餐时间, 基本见不到人影,不知是躲在了何处。 神殿之后有一片梅花林,据说最初长的是绿梅, 白雪绿梅煞是清雅好看。后来......这个大祭司上位以来,残忍嗜杀, 鲜血几乎将整个梅花林染了个透, 绿梅也就慢慢变成了红梅。 这个传言是小雀儿当初在山下听到的, 她听了心下嗤笑一声。如此胡诌出来的谬言, 竟也有人信。不过,这也更加让她确信了大祭司和酋长不睦已久。不然, 除了酋长,又有谁能在苗疆造出这等流言。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红梅倒确实长得比京城御苑中的还要好。 “小雀儿,你是谢巽年的什么人?” 大祭司整个人懒懒地支在梅树上,膝盖微屈,一手搭在上面,另一只手随意旋转着短笛。 小雀儿收回赏梅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板着一张俏脸,不言语。 大祭司摇了摇手中短笛,笑得如花似靥,继续道:“瞧着你年纪不大,而谢巽年那个老男人已经年过三十了。你若跟他有关系,莫不是......” 小雀儿正等着他叫出她的身份,谁知这少年将短笛在掌心一拍,叫道:“他新近纳的小妾?” 小雀儿不可置信地抬头瞧了他一眼,一双潋滟双眸狠狠瞪他。 大祭司浑不在意,笑了笑:“哦,不是啊。那难不成......是他的王妃?听说谢巽年宠妻如命,若真是如此,也就难怪那个老东西会铤而走险,冒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念头。” 小雀儿瞪着他,神色无语中带着些微的麻木。 大祭司细细瞧了瞧她这副模样,笑得更是厉害:“看来也不是啊,那就剩下他的闺女咯?” “不过听说云安郡主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呼,小雀儿你嘛......”说着摇了摇头,语气遗憾道,“当我这神殿的第一美人还能勉强凑合。” 小雀儿将脸一撇,谁要当你的神殿第一美人。殿里面加上他们两个,也不超过十个人。十选一,有什么意义? 大祭司噙着笑又细细端详了她片刻,道:“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啊。” 小雀儿深吸了一口气,不理睬他这些无厘头的戏谑,仰着头同他一本正经道:“大祭司既然猜出来了,也看出来了如今苗疆局势不好,为什么不挽救一二,送我下山呢?” 第121章 大祭司眨了眨眼,似是不认识她一般,短笛虚指着她大笑起来:“果然是京城繁华地里头的笼中雀!” 小雀儿一愣,有些没明白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 大祭司笑着收回视线,目光望向与天同色的遥远山麓:“天之骄子,也不过是娇娇而已。” 话里的讽刺意味太过明显了,小雀儿脸色不太好看:“大祭司此话何意?” 大祭司冷笑一声:“我瞧出来便瞧出来了,可我为什么要挽救一二呢?” 小雀儿这回是彻底愣住了。她以为他当日救她,怎么也有留后手的意思。可如今听他这话,竟是全全不在乎整个苗疆的生死安危。可大祭司作为苗疆的神祇,难道不应该关怀他的子民吗? 大祭司看向她的目光再没有了丝毫温情和笑意,声音冷冷:“那些人的生生死死与我何干!你若是觉得可以借此同本座斡旋,那就打错了算盘,想错了主意!” 少年手腕上的红尾蛇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意,从沉睡中渐渐苏醒过来,惺忪着三角眼,昂头对准了那只白了脸的小雀儿。 小雀儿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人的杀意,如有实质。 就连谢嗣音也沉了脸色,杵在一旁静静瞧着。 小雀儿滚了滚喉咙,艰涩开口道:“蒙大祭司收留,云安已然心下感激,只是父王不知内情,怕最终会中那酋长奸计,所以不免思归心切了一些。倘若一时言语失当,还请大祭司勿怪。” 大祭司目光紧紧盯了她许久,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动了动手腕,红尾蛇顿时顺着树梢爬了下去。 云安面色惨白的看着那条红尾蛇,强忍着心中惧意,提了几分声音继续道:“大祭司,我死或者不死,于您无甚要紧。但城破之后,父王必然会带兵来扰了这雪山安宁。到时血流成河......” 大祭司笑得眼尾上扬,眼角朱砂如赤血一般:“哦,那又如何?” 他不怕,他什么也不怕。 云安这一回终于知道那些活着的人为什么都是哑巴了,因为,那些不是哑巴的......怕是都埋进了泥里。 云安吞了吞口水,红唇翕动:“那山上剩下的为数不多几株绿梅,怕是要彻头彻尾成红梅了。” 大祭司一顿,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悦连连,甚是好听。笑了许久,少年眼尾都染上了些许红意,短笛虚点着她:“你若死了,本座倒少了些许趣味。” 云安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就一眼扫到了那横冲过来的红尾蛇,连连退步,惊道:“大祭司!” 大祭司直起身子,眉眼间尽是瞧热闹的意思:“都说雀儿胆小,果然不虚!如今就让小红陪你练一练胆子,如何?” 云安心头骂个不停,脚下跑得飞快:谁要那个东西练胆子了? 眼瞧着到了后殿大门,手还没碰到门环,膝下一软,直接跪在了门前。云安提着心转过身子,果然就对上红尾蛇那一双冰冷灰青的三角眼。 红尾蛇身子一蹿,朝着女人面门扑来。 云安心下一提,身子往后,半瘫靠在门槛上,下意识拿手挡住面门。黏腻冰凉的触感瞬间缠上了她的手腕,一时间,泪水不受控制的就从眼中汩汩涌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甩着手。 “啊......走开走开走开!” 力道又大又快,似是真的被吓惨了。一时之间,那红尾蛇也竟真被她甩了出去。红尾蛇晕头转向的撞到白玉石阶上,委屈的睁开眼睛,朝着徐徐走过来的主人控诉。 可它的主人跟没有看见它一般,理都不理,径自朝着那个还在甩手哭泣的女人走了过去。 云安哭得厉害,一张芙蓉花颜满是斑斑点点的泪痕,双目紧闭,似乎真的是怕到了极致。 大祭司慢慢停下脚步,蹲在她的身前,含着笑道:“这么怕小红?” 云安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感觉到手腕上的东西不在了,可第一时间却没有回应他,而是站起身,立在原地使劲跺脚,似是怀疑那红尾蛇掉在了衣服上面。 大祭司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也逼得起身后退一步,持续了大约一息长的时间,女人才似乎重新恢复平静,只是脸上仍旧残留着剧烈动作之后的红潮。 大祭司瞧着她:“终于肯安静下来了?” 云安吸了吸鼻子,撇过头去,不想搭理这个男人。 大祭司压了压身子,凑上前去揩了一把她的泪水,放到唇中轻尝了一下,嫌弃道:“唔,也难吃得紧。”说着,转身推开殿门,“着人吩咐午膳吧。” 云安咬了咬唇,看着他的背影心下寒意涔涔。 一到午膳时间,那些藏了半天的侍者又重新冒了出来。 二人一同不言不语地用了午膳。按常理来说,云安不应该同大祭司一桌用膳,她也不想。但少年慢条斯理的拨了拨筷子,声音悠悠然的来了一句:“若是不在这里吃,那就别吃了。” 云安噎了噎,干脆利落的坐了下来。这个男人说出来的话,是真的能做到。 不过吃了一口,她也将心头的腹诽重新噎了回去。该说不说,这大祭司留下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掌厨的手艺确实不错,几乎可以堪比宫廷御厨了。怕是每日的危险,催促着那些掌厨的手艺日日疯涨。 第122章 午膳过后,等人将东西撤下去,云安就有些不自在的起身想走。 “想去哪?过来。”大祭司瞧了眼女人,轻哼一声,转身朝着卧房走去。 云安咬了咬唇,重新跟了上去。这个少年大祭司一向有午睡的习惯,饭后定然要休憩半个时辰。若是简单休息也就罢了,可他却...... “过来。”大祭司躺下之后,侧过身子支起下颌,笑道,“怎么还这般扭捏?” 要人给他当暖炉。 冬日一向寒冷,雷公山更要冷上数倍。 大祭司身体更是常年寒凉如冰,云安不小心碰到一次之后,就凉得激灵了一下。而那个少年,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每次休息都要将人拉过来,当个移动暖炉。 云安开始还抵死不从,又哭又闹,结果直接被大祭司皱着眉头点了穴道,然后......抱着人一夜睡到天明。 形势不由人,更何况这人眼中丝毫没有那份情欲绮念。 云安咬了咬唇,乖顺的上了榻,率先阖目装睡起来。 大祭司轻笑一声,将女人腰肢一紧,揽在怀里,闭上眼低喃道:“小雀儿怕什么,我还吃了你不成?” 第61章 行凶 “大祭司虽然不会吃人, 却会吓唬人。”云安双手撑在少年胸前,尽力隔开一段距离,闭着双眼含糊道。 大祭司扯着她的双手松开, 将整个香软温热的炉子纳入怀里, 乐不可支道:“原来小雀儿不只胆子小,心眼儿也小。” 少年身上冰得不行,云安恨不得将人打包扔进火炉里烤一烤。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 她都觉得冷得发颤, 牙齿跟着咯咯作响:“你都......喊我小......雀儿了, 心眼儿......自然小了。” 大祭司低垂着眼瞧她冷得颤栗的模样, 笑个不停, 又将人紧了紧:“胆小,心眼儿小,还是个小气鬼。我喊你小雀儿有错吗?” 云安懒得再理他, 阖着双眼睡觉。 大祭司却似乎没了睡意,挑了挑眉,打量她片刻, 揽着她腰间的手指松开,悄声儿地摸到了女人后颈子。 冰凉刺骨,寒意直冲颅顶, 云安几乎要从床上跳将起来,却被少年一把扼住后颈, 似笑非笑道:“去做什么?” 云安睁开眼睛一脸羞愤交加的看着他:“不是我去做什么?是大祭司你做什么?” 大祭司又慢条斯理的将手指深入了女人脊背, 激得人羞愤交加, 他反而无辜眨眨眼:“暖和一下啊。” 云安红唇翕动, 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拿出来。” 大祭司细细瞧了她一眼, 慢慢抽回手,重新扶在女人后颈。 云安深吸一口气,眼不见为净,自欺欺人一般地闭上了眼。 这个狗东西就跟那些十一二岁猫嫌狗厌的男孩子一样。忍一忍,忍忍就过去了。 她想忍,大祭司却不容她忍。 大祭司慢慢捏着她的后颈,就跟提着一只猫崽子似的提到身前,然后漫不经心道:“心里在骂我?” 云安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又提了提唇角,勾起一丝微笑的弧度:“我怎么敢。” 二人呼吸相缠,双目相对,一个似笑非笑,一个笑不见眼,个个都是面子工程。 大祭司见此冷哼一声,失了趣味,当先阖上眼:“假得很,睡吧。” 狗东西终于不闹了,云安松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鼻子却在黑暗中越发敏锐。 先前侍者在殿内的鎏银百花香炉点了香,如今渐渐晕染到榻前,清香扑鼻。云安轻微的动了动鼻子,大祭司身上的香味似乎与这香炉之中的味道同源。像是梅花香,又像是添加了别的什么花草香味。 云安心头猛地一动,是那棵苗疆圣树的花香。 馥郁但不浓烈,清新却不寡淡,就像冬日里落入一片覆着白雪的梅花林,梅香四溢,水气清冽。 大祭司这人虽狗,但品味倒确实不差。 时间在袅袅香烟中渐渐逝去,云安开始还警戒着身边的少年,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真的睡了过去。等女人呼吸平稳之后,大祭司慢慢睁开眼,垂眸瞧着女人安稳的睡颜,眸中光影明灭不定,最后将手指放到女人颈骨,缓缓收紧。 谢嗣音在一旁都惊了,上前使劲拍打着大祭司手腕,边打边骂:“上一秒还抱着人你侬我侬,下一秒就想杀了人家。果然不是好人!” 大祭司毫无所感,手上的力度越收越紧,眸中沉色郁郁如漆。 云安脸色涨得通红,呼吸急促,眼睫颤颤,似是下一秒就要醒过来了。 大祭司面色不为所动,眸中寒凉如冰,竟是真的想要将人杀了。 下一秒,胸前衣襟微坠,大祭司低头瞧了眼,女人双目紧闭,手下死死揪着,如同雏鸟归依一般在痛苦绝望之际拼命找寻依靠。 大祭司微眯了眯眼,慢慢松开了手,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回春,重新将人揽入怀里,如同痴情眷侣一般睡了起来。 云安浑身冰凉,眼睫微颤,却是醒过来了也不敢睁眼。 他刚刚是真的想要杀她。 这个念头起来的瞬间,云安整个人再没了睡意,大脑在一片空白中高速运转。 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 山下那些人口中关于他的流言,显然全不是假的。 第123章 他救了她,同他转脸再杀了她。没有任何影响。 她该怎么办? 跑?她根本跑不了。且不说,如今被这个人看得严实,就算能走下这座山,苗疆酋长的人定然将山下看管得滴水不漏。落到了他的手里,还不如在这个大祭司手中。起码不会拖累父王。 云安心下黯然,当初她若是有一点儿办法,也不会冒险上山,险中求生。 短短几息时间,心思已然百转千回。 所以,她如今的出路——只能耐心等着。等到父王大胜苗疆之后,派人来救她。 在这之前,她必须保护好自己。 可......这个混蛋刚刚究竟为什么想杀她? 因她对他虚与委蛇了?心下不爽,辗转反侧之后,郁结难消,所以就要动手杀她了?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云安睫毛颤了颤,那往后......她再谨慎些便是了。 可若不是这个原因...... 云安心头又辗转过了几个念头,一直想到大祭司坐起身,她才装作刚刚醒来的模样,跟着起身道:“大祭司醒了?” 大祭司目光转了转,落到她雪白颈子上的红痕,淡淡嗯了一声:“脖子疼吗?” 云安没想到这个狗东西居然直接问这话,她垂了垂眸子,手指顺着摸了摸脖颈,点头道:“有一些。” 大祭司盘着腿,半支着下颌瞧她:“怎么弄得,知道吗?” 谢嗣音:...... 云安:你掐的,还要问我? 云安拧着眉,目色微微有些泫然:“不知道,睡醒了就有些疼。” 大祭司瞧着她这副模样,唇角渐渐勾起几分笑意,施施然道:“我掐的。” 谢嗣音:? 云安:我都装作不知道了,你还想怎样?! 瞧着云安一脸懵然震惊的神色,大祭司笑得更欢了:“想不想掐回来?” 云安抿紧了唇,要不是形势不由人,她不仅想掐回来,还想揍回来。 可人在屋檐下,还得继续低头。女人朝着大祭司傻呵呵一笑:“大祭司说笑了。” 大祭司浅浅勾了勾唇,缓缓朝她伸出手。云安下意识往后一退,她本来就在床榻边沿,这一退,整个人直接掉了下去,啪地一声,摔到了脚踏之上。 一瞬间,云安疼得脸都白了。 大祭司却拍着大腿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妖妖艳艳,声音愉悦至极:“躲什么?瞧瞧,这不就摔着了么?” 云安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丑,摔这么一个屁股蹲儿,当真是又疼又气。耳边还尽是少年的嘲笑,女人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勾出一抹笑来:“是云安不小心。” 大祭司倾着身子,目光压下来,半明半暗的望着她:“小雀儿,本座可从来没有说笑的习惯。” 云安深吸一口气,他又扯回这个话题了。不过他刚刚究竟为什么想杀她,她也确实想知道。思及此,云安抬起眸子水润润地瞧着他,声音也低低哑哑:“那大祭司为什么要杀云安?” 女人问得委屈,眼周也红了一圈,瞧起来可怜极了。 大祭司低低唔了一声,目光瞧着她的细白颈子一转,道:“只是想试试这样美的颈子,本座舍不舍得折断了她?” 云安:...... 谢嗣音已经听不下去了,这个变态!她为什么还醒不过来? 云安滚了滚喉咙,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那大祭司......还是舍不得折断的......”说到这里,她又吞了吞口水,“是吗?” 大祭司很是同意的点了点头:“确实舍不得。若是真的折断了,就再也瞧不见小雀儿这样一副敢怒不敢言,还要曲意逢迎的场面了。” 云安闭了闭眼,忍无可忍,还需再忍。 大祭司微凉的手指捏上女人下巴,逼迫着其仰起头来:“其实......本座杀了你,是想瞧瞧谢巽年会不会一气之下——彻底剿灭了整个苗疆。” 说着,又有些遗憾的摩挲着手下肌肤:“不过,可惜的是......你还算讨本座的喜欢,人长得也不算讨厌,味道也干净,最重要的是,抱着睡觉也还算舒服。若是真杀了你......估计很难再遇上这么一个合本座心意的了。” 云安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真是谢谢您的喜欢。 不过想到他说的话,女人咬了咬唇,望着他的双眸水珠盈睫,颤颤道:“大祭司很讨厌苗疆?” 大祭司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女人低吟一声,不敢再说话。 大祭司轻笑一声,手指顺着下滑,重新捏在女人的脖颈,声音轻缓温柔:“不是很讨厌......” “是恨不得......所有人都死绝了。” 云安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眼睛下意识眨了一下,刚刚拼命逼出来的眼泪,顺着脸颊吧唧一声落到了少年手背上,溅起一片涟漪。 大祭司低头望了过去,垂着眼睫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 谢嗣音都忍不住替她心下一提,这个大祭司不会因此就痛下杀手了吧。 所幸大祭司并没有这个意思。相反,他还松开了双指,将手背送到了云安面前。 在云安一脸的疑惑中,低低吩咐了一句:“舔干净。” 谢嗣音:? 云安:!!!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看了看少年白皙清瘦的手背,又看了看他面上不似玩笑的神情,脸颊红了又白,终于再忍不下去地骂了出来:“变态!” 第124章 第62章 逞恶 大祭司手指似是顿在原地, 嗓音里却倏然溢出一声笑:“你说什么?” 云安动了动唇,清泠泠的眸子望过去,横生水意:“大祭司听到了不是吗?” 因着室内烘热干燥, 那一滴泪水眨眼间就只剩下湿润痕迹。大祭司淡淡笑了笑, 慢慢将手指收回,取过身边的帕子擦了擦,随后将其掷在云安面前。 白色锦帕慢慢飘落, 大祭司的声音跟着一同落下:“你流的泪, 弄脏了我的手。让你收拾干净不是正常的吗?你倒还反过来骂我!这是打量着本座舍不得杀你?” 说到最后, 语气里已然含了冷然杀意。 到了这个地步, 云安倒也不怕他了, 仰着头瞧他,红唇微动:“云安谢大祭司相救之情,也谢大祭司不杀之恩。不过......士可杀不可辱。大祭司如此羞辱云安, 是打量着云安为了求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吗?” “可惜,云安是贪生,但是......”女人顿了顿, 喉咙微动,干涩道,“并不怕死。”说着, 直接闭上眼睛,露出白皙脆弱的颈子, 明显是引颈待戮的意思。 大祭司望着女人这副模样, 倏然笑了:“哦?这是想求死了?” 云安睫毛微颤, 没吭声。若是想活着, 谁愿意去死?只是......这个人若真的那样羞辱她,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也好过受此奇耻大辱。 大祭司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在封闭空间里诡谲阴森。 倏地,云安脖子一紧,少年手指竟真的掐了过来。 不过一息的时间,云安脸色变得涨红,呼吸急促,眼睛也不受控制的睁开了。 大祭司望着她的目光冷漠,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手指越收越瘦,似是当真想要将人掐死。 云安抓着地面毯子的手渐渐卸了力,红唇微张,呼吸急促,却仍是强撑着没发出一声求饶的呻丨吟。渐渐地,云安觉得面前的少年开始面容模糊,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意识仿佛也跟着要飘出身体之外。 她真的要死了...... 谢嗣音愣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大祭司,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情绪,只觉得一股一股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来。 但就在最后一刻,那只紧掐着的手松开了。 空气重新涌入,云安忍不住瘫在地上,捂着脖颈咳嗽了几声,而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大祭司低头瞧着女人痛苦的模样,轻笑一声:“还跟我倔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再杀她了。 云安面色难看得厉害,低垂着的眸子瞧不见任何情绪,不过胸口重重地上下起伏,显然是还没缓过来。 大祭司见没听到对方回话,轻哼一声,淡淡道:“罢了,跟你这么个小雀儿计较什么?合当我吃了亏,就是了。” 谢嗣音几乎要气笑了。无耻!无耻之尤!明明是你将人家差点儿欺负死了,还转过头来如同蒙受了一副偌大委屈的模样。 云安渐渐缓了过来,后退一步,站起身平淡道:“多谢大祭司不与云安计较。大祭司若是没有别的事,云安先就退下了。” “等等——” 殿内光线昏聩,大祭司一身单薄寝衣,自下而上地瞧着她:“事情虽然不计较了,但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你。”少年似乎想了许久,终于道:“去——烧些热水来,本座要沐浴。” 说着十分嫌弃的睨了睨自己的手背:“弄得本座浑身不舒服。” 云安:...... 您若真的嫌弃,就把自己的手剁下来。 女人笑了笑,福身道:“好的,大祭司您稍等。”说完,转身就走,一刻没有停留。 大祭司瞧着女人离开的背影,微眯了眯眼,又出声道:“等等——” 云安脚步一顿,闭了下眼睛,转过身来,露出无可指摘的笑容:“您还有什么吩咐?” 阴翳光线之下,大祭司的面容瞧不真切,声音却照旧的恶劣:“你亲自提水过来。” 云安提了提唇角,继续笑道:“好的。”说着,直接出了内室,径自往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一个苗疆打扮的少年蹲在门槛上瞧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那人连忙站起身,藏在身后,面色焦灼的同她张了张唇,似乎想解释什么。 云安无心管这些人的私事,摇了摇头道:“大祭司要热水沐浴,可有备着的?” 那人松了口气,连忙朝着屋内跑去。等云安走进去,那人已经烧上了水,又喊了三个偷懒的同伴,同云安比划着,一会儿就好。 云安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足有四十公分左右的水桶,上前提了一下。单单木桶的重量怕是就有五斤重,若真是装满了水,她定然提不动。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瞧起来也甚是清秀,望着云安的动作,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自己四个人,意思很明显。 有他们就够了,她来提这个做什么? 云安没有说话,等到热水烧好之后,让人在桶内倒了一半就停下。她弯腰提了一下,沉甸甸的,但勉强还算提得动。可走了两步,热水在桶内晃得剧烈,几滴滚烫的水滴直接飞溅了出来,扎在手臂上,疼得云安差点儿没将水桶甩出去。 云安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出声道:“一会儿你们每人提半桶水,提到殿门口就行了。大祭司心情不好,你们就不要进殿了。” 第125章 几个少年面色一紧张,连连点头。 云安抿了抿唇,又道:“我勉强只能提半桶,辛苦你们多跑几次了。” 几人连忙摆手,一副甚是感谢她的表情。 云安带着四人到了寝殿门外,将几人打发到不远处的地方休息,自己提着水桶进去。 大祭司正端坐在桌前,手中持卷,听见声响,头也不抬道:“太慢了。” 云安顿都没顿,将热水倒入浴桶中,声音淡淡道:“是。”说完,转身继续去抬剩下的水桶。 如此来回跑了十几次,女人一身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丝丝缕缕的乌发黏在两颊,瞧起来倒多了几分生动艳意。等她提着最后一桶进来的时候,刚一转入屏风,整个人惊得差一点儿没将水桶扔出去。 只见大祭司已然脱了外面的衬袍,刚刚解了上身的衬衣,扔到屏风之上,露出筋骨分明,强劲有力的脊背。 云安乍然瞧过去,脸颊瞬间染上胭脂色,目光游移了一瞬,却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这个狗东西,虽然狗得厉害,但身材确实不错。 大祭司听见身后响动,头也没回,轻试了下水温道:“有些烫,再提一桶凉水过来。” 云安低垂着头,将最后一桶的水倒入其中:“这是冷水。” 大祭司搅了搅,温度还算凑合,没有说话,转而瞧她:“低着头做什么?” 云安抿了抿唇,仍旧低垂着头,回道:“没有。” 大祭司睨她一眼,声音听不出咸淡:“抬起头来。” 云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却转向一旁的水雾涟涟,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 大祭司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声音含笑:“不敢看我?” 浴桶之上水汽氤氲,白茫茫一片,如同深山之中的迷途大雾,不见前路分晓。 她不敢看,少年却故意要让人瞧。脚步偏了偏,笔直地站在女人面前,好笑道:“本座还不怕,你羞什么?” 云安恨不得将头扎进胸口去,退后一步道:“如果您没事,我就先出去了。”说着转身就走,犹如身后有野兽跟着在追。 人就要走了,大祭司又出声道:“等等——” 云安顿了一下,头也没回道:“大祭司还有什么吩咐?” “转过头来。”少年的语气不容置疑。 云安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子,但目光仍避着他的身子。 “本座记得之前有说让云安郡主自己提水过来。怎么?云安郡主阳奉阴违惯了,如今到了这里,还变本加厉地指挥起了本座的人?”大祭司说得漫不经心,云安却不能当作玩笑话来听。 云安抿了抿唇,转过身来道:“云安力弱,若是一人提水,担心大祭司等久了。毕竟云安已经让大祭司难受这么久了,心下实在惭愧。因此,才求助各位小哥帮忙。” 大祭司觑着眼瞧她:“呵,倒是伶牙俐齿。” 云安笑了笑,后退一步道:“大祭司谬赞,水温怕是不热了。大祭司慢用,云安告退。” “慢着——” 云安深吸一口气,道:“大祭司还有事?” “手怎么回事?”女人柔荑如雪,那一片被烫伤的红就显得格外刺眼。 云安将手放在身前,道:“是云安不小心弄伤了。” 大祭司轻笑一声:“怎么不骂我了?” 谢嗣音:...... 云安笑了笑道:“大祭司多心了,云安什么时候骂过您?” 大祭司哼一声,徐徐走近,视线从她的手指渐渐挪到了她的脸上。女人低垂着头,只能瞧见削尖的下巴和翘鼻,眼中是何情绪,却再瞧不出来。 大祭司上前一步,双指就要掐上云安下颌,女人连退两步,避了过去,警惕道:“大祭司这是做什么?” 大祭司被她这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气笑了,虚指着她:“就你这副模样,难道还担心本座会对你做什么?” 云安眉眼弯弯,笑一声,软软地顶了回去:“您自然不会。” 大祭司被她这软钉子,顶得心口不太舒服,舌尖扫了扫牙关,冷冷道:“无趣得紧,滚吧。” 云安牵了牵唇角,笑道:“云安告退。” 等人走了,大祭司望着砰然关闭的殿门,才双眸阴沉的冷哼一声:“当真是只小气又娇气的小雀儿!” 第63章 疑心 “难道本座真的做得过分了?”大祭司拨弄了下手腕之上装死的红尾蛇, 哑着声音道。 红尾蛇无辜的动了动身子,抬起一双青灰色三角眼瞧他。 大祭司冷哼一声,目光睨着它, 不知在骂它, 还是在骂别的谁:“矫情!”说完,食指捏着长蛇七寸问道,“是不是?” 红尾蛇吐出红信子, 讨好地嘶嘶了两声, 似乎是在附和。 大祭司却像被安抚下来一般, 脊背慢慢靠上浴桶靠背, 闭上眼又骂一声:“女人就是娇气!” 没有多呆, 大祭司起身换上衣服,径直出了殿门。 整个九黎宫悄然无声,那些侍者没事儿不会四处溜达。那只小雀儿休息的地方就在他寝殿隔壁, 其余地方她这些天倒也没有擅入。以大祭司的武功和耳力,从回廊走过,就能清楚知道房间有没有人。 第126章 没有。整个宫殿都没有人。 大祭司面色不善, 推开后殿大门,进了梅花林。刚一进去,就听到轻微的抽噎声, 似是有人在哭泣。 人一愣,循声走了过去。 云安一身靛青色衣裳, 蹲坐一棵梅花树下, 握着一抨白雪覆在手背之上。等缓了片刻之后, 才松开手, 目光遥遥地望着远山薄雾,似在出神。 女人瞧起来似乎并没有哭, 更像是在寒冷天里呆久了,冻得抽噎。不过,大祭司微微眯了眯眼,那个女人眼圈红得厉害,都要盖过身后那片红梅了。 倏然之间,山风荡起,裹挟着雪片梅花一同朝着女人脸颊扑来。女人下意识拿袖子挡了挡,挡过之后,抓起一把身边白雪朝着远方扔去:“这混蛋山,就连风都欺负人。” 大祭司勾了勾唇角,眼中荡起惺忪笑意,远远地抱臂瞧着她,刚刚那一身的阴暗气息荡然无存。 女人浑然不觉,咬了咬唇,继续骂了声:“混蛋!大混蛋!” 谢嗣音瞧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上去捂住那个女人的嘴。 大祭司挑了挑眉,悄声儿上了棵梅花树,等着瞧这个女人后面还要如何骂他。 可这女人之前狠着劲儿的骂那个老东西,到了他这里,似乎就只剩下一个词了。 大祭司有些无聊地阖上眼,手指拨弄着腕子上的红尾蛇。没有两息时间,他的耳朵一动,睁开眼睛凌涔涔地朝着殿门看去。 吱哟一声,殿门打开。 一个少年探头探脑地推开门,左右望了望,一双小眼睛四处梭巡着似乎在找什么人。一眼没看到,拧了拧眉,关上殿门,提着个罩着靛青布的篮子跟着进了梅林。 梅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小少年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才找到云安,一见人影,立马喜上眉梢,快步走了过去。 云安也早就听到了脚步声,站起身,看向少年。 那人正是刚刚厨房见过的小少年,名唤阿基。 “你找我?”云安当先出声。 阿基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一双手指了指外头,连比带划。云安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抿了抿唇道:“大祭司找我?” 阿基重重点了点头,神色焦灼,手指着大殿,似乎让她赶紧过去。 云安深吸一口气,同他一起朝梅林外走去。 大祭司在树上瞧得双眼微眯,先是看了看那个急匆匆的阿基,又瞧了瞧毫无戒备的女人,眼下朱砂红得惊人。 等两人离开梅林之后,大祭司才冷嗤一声:“蠢货!” 红尾蛇探了探头,红信子嘶嘶两声,询问主人意思。大祭司冷笑一声:“她自己蠢得找死,我何必去管。” 红尾蛇又嘶嘶一声,重新回到手腕休眠。 可刚躺下没有一分钟时间,大祭司从树上跳下来,冷声道:“不过敢将手伸到我的身边,来骗我的人。姆赤蜒,更找死!” 红尾蛇吐了吐信子,您怎么说都有理。 云安出了梅花林,甫一进入大殿,就径自往大祭司寝殿走去。可刚走了两步,身旁小少年连忙拉住她,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云安心头一下子警惕起来,连连后退两步,目光紧紧地逼着他:“大祭司没在寝殿?” 阿基摇了摇头,神色依旧焦灼的指向相反方向。 云安瞧了他半响,笑了笑道:“大祭司在沐浴,如何去了别处?还让你一个侍候在厨房的出来喊我?”说着,拔下腰间匕首,冷冷对着他:“阿基你应该知道,若是让大祭司知道你借着他的名义骗了我,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吧?” 阿基焦灼的面色一扫而空,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神色,看向女人身后某个位置。 糟了!云安张了张口,刚要喊人,声音还没发出来,后颈一麻,整个人就软软地晕了过去。 匕首落地!身后男人接住云安的身体,朝着阿基笑道:“做得好。” 阿基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却在男人就要转身离开的瞬间,急忙抬头,慌张地比划着要同他一起下山。 男人点点头,无可无不可道:“一起走吧。” 话音落下,后殿门砰地一声被人一脚踢开。男人面色一变,一句话没说,抱着怀里的云安,径自朝着前殿跑去。 阿基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回头,就看见了一身玄色常服的大祭司。 大祭司朝他浅浅笑了笑,赞道:“做得好!” 阿基登时瞪大了眼睛,软着身体跪了下来,浑身颤抖个不停。 大祭司五指轻轻扣上他的颅顶,手下微微用力,阿基就双目瞪出了眼眶,嘴角流出汩汩鲜血。大祭司松开手,没再看他一眼,脚下生风一般,追了上去。 阿基砰地摔在了地上,身子痉挛一下,手指犹往出口的方向探了探。 谢嗣音抿了抿唇,看着他至死都没闭上的眼睛,撇开头去,跟着大祭司追了出去。 可眼前一晃,谢嗣音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一般,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耳边只剩下嗖嗖的风声。 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意识陷入一具沉重的身体里,被人抓着按在肩头上,上下颠簸着,扼得胸口生疼。 第127章 她费力想睁开眼睛,却只觉得眼皮沉得不行。 没一会儿的功夫,扛着她的人停了下来:“快将人带走,我拦下大祭司。” 谢嗣音听得心凉,是刚刚那人。 一双枯瘦爪子捏着她的胳膊,将她再甩上肩头,声音沙哑低沉:“你......保重。”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为我苗疆千年大业,蒙七死不足惜!快走吧!” “还想走到哪里?”大祭司神色从从容容,脚步却快得很,眨眼就到了跟前。 蒙七话都没说,直接掀起掌风扑了上去。另一个干脆利落地转身,没有跑多远的距离,直接从山崖之上跳了下去。 骤然的失重感袭来,谢嗣音猛地心脏一跳,小腿一颤,整个人从梦中醒了过来。 “娇娇怎么了?”声音同梦里那个人的如出一辙,不过少了许多的阴鸷,显得越发温柔起来。 谢嗣音慢慢睁开眼睛,神色怔忡的看着他,似乎看着他,又似乎在瞧别的什么人。 仡濮臣人本来还困着,被她这样一瞧,整个人都清醒了。将人往怀里紧了紧,薄唇亲了亲女人额头:“怎么了?” 谢嗣音觉得这个梦好长,睡得整个人也很累,双手抓着男人衣襟,低声叹了一声:“夫君,我做了一个梦。” 仡濮臣一下一下地顺着女人脊背,声音低哑温柔,安抚道:“是噩梦么?别怕,我在这里。” 谢嗣音将头埋在他的胸口,闭上眼道:“梦里我们似乎在苗疆山上,你成了苗疆大祭司,而我......” 话没说话,谢嗣音感觉到男人胸膛的心脏似乎漏跳了一下,停下了絮絮低语,慢慢抬头看他:“夫君,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都说梦是心中想......” “我们以前是去过那里吗?” 仡濮臣面色瞧不出什么变化,双目黝黑含情,眼下朱砂静静生辉。 谢嗣音安静瞧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没过多久的时间,男人缓缓开口,声音仍旧:“确实去过。我曾带你四处游走,你当时很喜欢苗疆那片地方。” 谢嗣音没说话,手指慢慢摸上仡濮臣脸颊,声音低弱:“夫君,你别骗我。” 仡濮臣面色如常,深深叹了口气:“娇娇,我怎么会骗你呢?” 谢嗣音眼中缓缓浸出泪珠,望着他低低道:“夫君,我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没来由地害怕。” 仡濮臣拇指缓缓抚过她的泪珠,低头亲吻在她的眼睫之上,声音温柔:“别怕,我在。” 谢嗣音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一会儿是梦里那个狠戾无情的大祭司,一会儿是面前温柔乖顺的夫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前额的冷汗跟着涔涔地冒了出来。 谢嗣音仰了仰头,红唇紧紧咬住男人薄唇,没有定势地反复来回咬了半响,被男人嘶地一声,压在身下,狠狠吻了回来。 都说,拥抱与吻能抚慰人心。 没有一会儿的时间,谢嗣音终于慢慢缓了过来,双手紧紧男人胸前衣襟,慢慢道:“夫君,我们下山好吗?” 仡濮臣眸光一缩,点点头道:“娇娇不想在这里了?” 谢嗣音垂着眸子,低低道:“日前山匪上山,虽然说夫君将其给处理了,但谁知后面还会不会再引来别的人。若是再来人的话,只夫君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不若我们下山去寻一个安稳地段,或者再次四处游走,遍览河山也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夫君,之前的事我什么也记不得了。虽然有夫君在身边,但......但我心中却总是害怕。就像一个人,横空生在这世间,不见来路,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仡濮臣握着女人腰肢的手紧了紧,将人按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娇娇,我会一直陪着你。” 男人身上浅淡的花香同谢嗣音浸淫多年的零陵香,渐渐相融,带来一份安心的抚慰。 谢嗣音跟着用力的抱回去,声音闷在男人胸前:“若非夫君在,我怕是更加惶恐了。只是......夫君,我想找回过去那些记忆,那些所有同你的记忆。你能帮我吗?” 仡濮臣将下巴支在女人头顶,眸光幽深漆黑,声音却别无二致的温和:“好。娇娇无论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谢嗣音目光晶亮地从他怀里抬起头,冲着男人笑了笑:“夫君,谢谢你。” 仡濮臣定定瞧了她许久,跟着笑了。 第64章 故技 “不过娇娇的脚伤还没有完全康复, 不如再多等几天,等彻底好了再下山?”男人声音絮絮,和缓温柔。 谢嗣音点了点头, 将整个人更深的埋在男人怀里:“大约还有多久?” “最多七日, 就可痊愈。” 谢嗣音仰头亲了亲男人下巴:“好,那都听夫君的。” 七日时间一晃即过,仡濮臣照旧同人在山里赏景游览, 闲下来就缠着谢嗣音共赴情海沉沦。 谢嗣音每日里觉得腿都软了, 踢他的脚踝反被人狠狠制住, 遏在腰间, 动都不能动, 只能强迫着听那些叮叮当当的糜艳银铃声。 仡濮臣瞧着她的眸色深深,似是含着无数欢喜,却又隐隐中带了莫名的寒凉阴翳。 第128章 “夫君, 明日就要下山,我们今晚不要再......”仡濮臣重重堵上了她的唇,十指交扣, 动作凶猛狠戾。 谢嗣音紧紧攥着他的手指,指尖几乎在男人手背上添了数道月牙痕迹。男人却恍若不觉,径自按着自己的节奏将人拉入一片茫茫云霄之间。 一直到天将破晓, 女人才沉沉睡去。仡濮臣停下动作,将人紧紧揽入怀里, 缓缓吁出一口气。 下山, 是定然要下山的了。 寨柳乃的人不知从哪里顺着找了过来, 此地必然不可再久留了。 那点儿子警告, 对于他这种毒蛇而言,只怕作用寥寥。就算震慑得了一时, 也无法长久。 可下山,却也不能真的如常下山。 仡濮臣手下紧了紧,望着谢嗣音柔顺舒缓的睡颜,眸色沉沉。 这个女人太聪明了,一旦下山,怕是不出两日,她就会知道所有。最重要的是......那个东西有了苏醒的征兆。 仡濮臣闭了闭眼,忍不住苦笑一声:“天意弄人,原来便是如此。” 天光破开山顶暗沉,柔柔洒下来,照出薄薄的一层蛋青色熹微。仡濮臣动也没动,看了她许久,直到日上三竿,女人动了动睫毛,睁开眼睛,一眼就瞧见了男人猩红血丝的双眸。 谢嗣音愣了一下,原本对男人折腾一夜的气愤,统统化为心疼:“夫君没有休息吗?” 仡濮臣摇摇头,哑着嗓子出口道:“没有,只顾着瞧你,一时忘了。” 谢嗣音咬唇笑道,食指点了点仡濮臣脸颊:“日日瞧,还没有瞧够吗?” 仡濮臣偏头咬住女人食指,又轻轻碾咬了一番:“便是瞧一辈子,也瞧不够的。” 被咬住的位置如同过了电一般,层层叠叠的酥麻之意一齐涌上心头。谢嗣音连忙撤回手指,在男人身上的中衣擦了擦,哼道:“净挑我爱听的说。” 仡濮臣笑了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娇娇爱我了吗?” 谢嗣音眨了眨眼睛,微微后退一点儿,望着他道:“我什么时候不爱夫君了吗?” 仡濮臣咬了咬她的鼻头,叹道:“为夫过于患得患失了。” 谢嗣音揉了揉鼻头,仰起头主动吻上男人:“我最爱夫君了。” 仡濮臣呼吸一滞,很快化被动为主动,将女人重新牢牢握于掌心之下。 等云雨初歇,谢嗣音将头搁在男人肩颈,气喘吁吁道:“夫君,再也不要了。” 仡濮臣亲了亲女人薄唇:“你再睡会儿,我去做饭。” 谢嗣音闭着眼睛,双臂缠着男人脖颈哼道:“夫君也没睡,一起再睡一会儿。” 仡濮臣只觉得心头滚烫得厉害,眼中更是隐隐泛出酸涩之意,低低道:“好。” 二人终是相拥着睡去,等再醒过来,已近暮色苍茫。谢嗣音怒着脸踢他,叮叮当当地配合着她的怒气,清脆有力:“一天过去了,还如何下山。” 仡濮臣笑了笑,握住她的脚踝,而后亲亲烙下一吻,笑道:“明日再下山也是一样的,娇娇不气了,我去做饭。” 谢嗣音哼一声,冷着脸撤回去道:“我要喝银耳莲子羹。” 仡濮臣起身笑道:“好。” 二人一同用了晚饭,随后歇在院外秋千架上乘凉。夜色如墨,星辰如绣。长风送香,一片螽斯唧唧。 仡濮臣将人拢在怀里,声音悠悠:“风这样好,你也在我的怀里。”说到这里,男人低头吻了吻她的乌发,温声道,“这样的感觉真好。” 谢嗣音将头在他胸前蹭了蹭,柔声道:“我会一直陪着夫君的。” 仡濮臣笑了笑,低声道:“若是哪一日你不想了,我也是不允的。” 谢嗣音半仰着头,目光微微染上了些许的复杂之意:“夫君,你......”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仡濮臣看着她眼中的问询,笑道:“娇娇想说什么?” 谢嗣音心下隐隐有猜疑,却又觉得无厘头。她抿了抿唇,摇头:“有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若要细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仡濮臣眸色暗了暗,道:“还是那两日梦魇的原因?” 谢嗣音的目光渐渐转向前方,叹道:“或许吧。那梦中之事太过奇谲,有时竟觉得像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仡濮臣翘了翘唇,浅笑道:“你我缘分天定,说不准前世也曾立下白首盟约。到了今生,再次前缘。” 谢嗣音笑道:“都说人有三世情缘。那希望来世,还能同夫君在一起。” “自然。”仡濮臣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如同灌了如海深情,“不过,娇娇在梦中......梦到的前世都是怎样的?” 谢嗣音想了一下,抬头看他:“夫君想知道?” 仡濮臣点点头:“我想知道夫人的一切,哪怕那些在梦里。” 谢嗣音眨了眨眼睛,点头:“好吧,那夫君可得仔细听着了。”说着就将那两日的梦中之事,尽数托出。谢嗣音一边说的时候,一边细细观察仡濮臣表情。 仡濮臣面上没有丝毫破绽,还不时的帮着谢嗣音怒骂那个大祭司混蛋。 说到最后,两个人笑成一团。谢嗣音指着仡濮臣笑道:“夫君骂起自己真是眼都不眨。” 仡濮臣眨眨眼:“怎会?只是,那人定然不是我。我怎么会如此对待娇娇。” 第129章 谢嗣音仰着脖子,轻哼一声:“夫君若是敢这样对我,我定然就不理你。” 仡濮臣讨好的亲亲女人眉心:“幸好那个混蛋不是我,娇娇莫要迁怒为夫。” 谢嗣音心头的疑虑又渐渐散去一层,那个梦或许就只是一个梦。倘若夫君真的是那什么苗疆大祭司,而她是朝廷的云安郡主,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答应下山?又怎么会在这般情况下,不露出一丝破绽? 谢嗣音亲了亲仡濮臣薄唇,从他怀里跳着挣开:“夫君,休息了,明早我们还要下山呢。” 仡濮臣瞧着她进屋的背影,唇角笑意渐渐散去,目光跟着深邃阴翳起来。 许久之后,屋内传来唤声:“夫君,你怎么还不进来?” 仡濮臣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声音低不可闻:“娇娇,原谅我。” 日长夜短,辗转一个昼夜轮回。 谢嗣音睁开眼的瞬间,只觉得浑身黏腻,两腿之间更是难受得厉害。胸口之上更像是被沉沉压着什么,她转了转脸,对上仡濮臣那张旖丽的睡颜,先是愣了一秒,而后惊呼一声:“啊!” 声音清脆尖锐,惊起屋外枝桠之上的林鸟一片。 仡濮臣闭着眼睛将女人往怀里紧了紧,声音沙哑含糊:“娇娇做噩梦了?别怕,为夫在这里。” 娇娇?为夫? 谢嗣音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双手将人推开,半坐起身,朝他喊道:“你是谁?” 仡濮臣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睁开眼愣愣着喊她:“娇娇?” 谢嗣音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哽咽道:“谁是娇娇?” 仡濮臣拧了拧眉头,手指探上女人脉门,垂眸不语。 谢嗣音醒来的巨大恐慌,终于在男人不紧不慢的动作间,缓了下去。 片刻之间,男人收回手,哑着嗓子道:“娇娇不记得我了?那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谢嗣音白着脸摇摇头。 仡濮臣深吸一口气,似是已经对其有了猜测。闻言,闭了闭眼,似是掩盖眼中沉痛之意:“娇娇,你唤做杨令荑。我是你的夫君,傅兮南。去岁,杨伯父在<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蒙冤下狱,被斩首之后,家中亲眷一应流放。你我自幼定亲,我于路上救下了你,而后到了这里避世。” “上个月你摔伤了脑袋,当时情况不显。如今......却似乎是伤了内里,有了血瘀。所以,一时忘记了。莫怕,我们一会儿就下山,去给你拿药。” 谢嗣音仰着头瞧他,目光紧紧咬着他:“我们在这里住了一年?” 仡濮臣点头:“娇娇若是不信,一会儿起床之后可以四周瞧瞧。一些记忆可能忘记了,但是行为习惯应该还在。” 谢嗣音喉咙上下滚了滚,朝着四周扫了一圈,点点头:“那你当初是如何救下的我?” 仡濮臣抿紧了唇:“你一上路,我就跟了上来。那些人在路上意图对你不轨,我......就杀了他们。” 谢嗣音惊呼一声,声音颤颤:“那我们如何能下山去?” 仡濮臣目色坚定,声音渐渐脱了睡醒的沙哑,清澈干净起来:“没事,为夫自有办法,不过可能要委屈娇娇一下。” 谢嗣音紧了紧唇,摇头:“不要紧。我......听你的。” 仡濮臣那一张干净漂亮的容颜太有欺骗性了,尤其桃花眼一笑,如同春风送语,脉脉含情。 谢嗣音被他这样目光灼灼的视线看得撇开了脸。 这样好看的人,应该不会骗她吧。 第65章 多虑 山盂城百杏林 百杏林位于城东, 是城中最大的药铺。入眼处常年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左右靠墙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药柜,屉子上贴着各色药材名称。 大厅中央放着一张檀木桌案, 坐诊的老大夫约莫六十来岁的年纪, 银发苍苍却精神矍铄,搭脉之后望过来的眼神温和清澈:“公子放心,这位夫人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受到外力撞击之后, 造成的颅内淤血, 进而引发短暂性失忆。老夫开一些化淤的药, 喝上几日应当就无甚什么大碍了。” 仡濮臣松了口气, 望着老大夫道:“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 还请您开一些药。”说完,转头看向谢嗣音,声音安慰和缓, “没事儿的,夫人莫怕。” 谢嗣音点了点头,这家药铺是进城之后的第二家, 也是她随机选中的一家。这个老大夫也没有同男人有什么眼神交流,如此,他应该不会同这个人一起联合来骗自己。 那么, 她受伤失忆......应该就是真的了。 只是,她真的是罪臣之女吗?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下山之前, 她也同这个夫君商量了许久, 要不要回原籍去走一遭, 如此是否有利于她的记忆恢复。男人倒没有反对的意思, 并欣然表示一同前往。 这么来看的话,这个男人口中所言应当八九不离十。 正想着, 门口突然哄哄嚷嚷来了一群人,手中抬着担架,面色苍白,声音急促:“大夫!大夫在哪里?快救我大哥!” 一眼瞧见谢嗣音还坐在位子上,为首一个男子就要出手将女人扯起来,仡濮臣面色一冷,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声音冷冽:“你想做什么?” 第130章 谢嗣音连忙站起身来,扯了扯男人衣摆:“算了,他们也是着急。” 仡濮臣目光冷冷地瞧了一眼担架上的男人,冷笑一声道:“这人活不了了。” 男子脸色一狞,张口就要骂,被仡濮臣反手拧着胳膊,然后轻轻一送,将人推了出去。男人五大三粗的身子撞上身后诸人,手下一个不稳,七摇八晃地差点儿将担架上的人给甩了出来。 仡濮臣握着谢嗣音的腰肢,看向老大夫温和道:“还请您开一些药。” 老大夫手中药方子写到一半,就出了这样的事,叹着摇了摇头,继续埋头将剩下的写完,递给仡濮臣:“一日三次,饭后煎服饮下即可。” 仡濮臣接过方子,便揽着谢嗣音去一旁的药材处取药。 那一伙人神色凶恶,虎视眈眈的瞅着二人,个个敢怒不敢言。等两人离开,刚刚那为首的男子直接将旁边等着的几人扯开,坐在老大夫面前,粗声粗气道:“赶紧看看我们大哥!” 老大夫站起身瞧了一眼男人脸色,就知道毒入肺腑,救无可救了。只是这些人如此来势汹汹,若是一个应答不好,怕是难以善了。于是,上前摸了摸脉门,又看了看舌苔,掰了掰眼下,最后摇了摇头道:“倘若是京城那个医师圣手在,或许还可救。但老朽医术浅薄,无能为力了......” 话没说完,就被为首的那人一把攥住衣领:“你这个老东西胡说八道什么?若是救不活我们大哥,我就砸了你的铺子!” 得!果然......老大夫叹了口气,任他揪着衣服,面不改色的缓缓道:“这位公子所中之毒实在狠辣,且中毒的时间不短了。若非有人给他服了一颗解毒丸,怕是熬不到现在。但即便如此......” 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潜在的意思了。 男人眼眶一红,抡起拳头似乎就想朝着老大夫砸去。谢嗣音瞧得抿紧了唇,这样一个老先生如何受得住那人一拳。还不等她扯扯仡濮臣的衣袖,门外一道女声匆匆传来:“住手!陈虻你莫要胡闹!” 声音轻柔和缓,令人闻之如沐春风。 来人十几岁的年纪,上面穿着交领月白色纱衫,下面系了一条鲜红生绢裙,头上挽着巾帼,简单簪了一个桃花簪。面色如蜜,双眸如水,动作间有着教养似的端庄,却又带了几分江湖之间的利落气。 一身怯弱不禁风,目光却坚若磐石。 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男子,面目冷峻,轮廓分明,一身凛冽气息将人直逼出三尺之外。 女人快步上前,朝着老大夫拱手道:“还请老大夫恕罪,是我们的人无理了。”说着,女人目光一冷,“陈虻,放开老大夫。” 陈虻咬了咬牙,松开手,退到后面:“是,傅小姐。” 这位傅小姐朝着老大夫温柔笑了笑,缓缓道:“都说山盂城百杏林的许大夫医术一绝,所以我们才连夜从江都城赶过来。至于陈大的情况,我们其实也都清楚。我们不求老大夫能够出手救下他,只求您再拖一些时日,哪怕三五日也是好的。我已经着人去请了能解此毒的人,只是约莫还有两三日的时间,才能到这里。” 一番话说得温和也好听,老大夫面色也缓了缓,朝着女子做了一揖,缓缓道:“毒入肺腑,老夫也只能试一试了。至于姑娘说的三五日......怕是不行。老夫最多也只能拖个一两天。” 傅小姐眸色一黯,道:“多谢老大夫了。” 这话就是同意了。老大夫招手让那些人将担架抬入后堂,转身跟了进去,又另外安排人来坐堂。 那些人将男人放进去之后,就被老大夫轰了出来,一齐站在前厅凶神恶煞的等着。 陈虻目光一转,瞧了眼还等在原地的仡濮臣二人,眼中闪过一道暗芒,指着仡濮臣朝着那个傅小姐笑道:“傅小姐,那个人的医术似乎也很厉害。刚刚一眼就瞧出了大哥中了毒,还说若是他出手,还可能有一丝希望。” 傅小姐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男人眉目俊朗,相貌堂堂,一双桃花眼凛凛生寒,蕴着讥讽笑意;身旁女人则是一副桃花面,春柳眉,身量纤瘦,细腰袅娜,真是好一对郎才女貌。 可不知为何,她瞧着那个女人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傅小姐抿了抿唇,缓步上前,朝着谢嗣音福了一礼:“可是陈兄弟得罪了两位?我替他向二位说个不是。” 仡濮臣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谢嗣音同样朝她回了一礼:“傅小姐......”说到这里,谢嗣音抿了抿唇,有些赧然开口道,“夫君虽然瞧出了贵方兄弟中毒,但并没有救治之法,让您失望了。” 傅小姐不知瞧出了什么,瞳孔一缩,抿紧了唇瓣。 陈虻完全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如此就达成了一致,一张脸涨得通红,最后倒显得他成了小丑,当即出声道:“小娘子如何知道救不了?刚刚那人只是瞧了一眼,就看出大哥病情......” 没等陈虻再说完,傅小姐声音冷冽:“陈虻,住口。” 陈虻从鼻腔中喷出一道气,扭转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傅小姐面色微微尴尬道:“让二位见笑了。”说着,看向二人身后正在包药的药童,“今日二位的药钱还请容小女子一并付了,权且聊表歉意。” 第131章 仡濮臣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声音冷厉:“不必。” 谢嗣音顿了一下,笑道:“傅小姐确实客气了,不必如此。”正说着,药童已经将药材递给了仡濮臣,男人接过之后直接银钱扔了过去,揽着谢嗣音就要往外走。 傅小姐连忙出声道:“等等......” 话还没说完,对上仡濮臣黝黑狠辣的目光,女人忍不住心下一颤,跟在她身后的黑衣男子上前一步挡住仡濮臣的视线。 傅小姐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墨方!” 墨方慢慢撤到身后,不过神情仍旧紧紧戒备。 傅小姐勉强朝仡濮臣笑了笑,而后朝着谢嗣音道:“如此打扰二位,实在抱歉。倘若不让小女子弥补一二,心下实在难安。不若稍后到城中酒楼,我以茶代酒向两位赔个不是......” 仡濮臣半眯着眸子,细细打量着女人,不知作何想法。 谢嗣音之前见她面善,心下不由产生好感。可如此这般两次三番的邀请,却不免起了疑。 谢嗣音笑了笑道:“多谢傅小姐盛邀,不过我同夫君二人还要急着回去,只能错失姑娘美意了。” 傅小姐面色黯了黯,点头道:“抱歉,是我冒昧了。只是见姑娘模样像我一个姐姐,因此不免叨扰了几番,还请勿怪。” 仡濮臣握着药包的手指紧了紧,看着女人的目光越发不善。 谢嗣音似是并未发觉男人意思,只心下一颤,面色如旧,笑着道:“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 傅小姐看着她缓缓道:“小女子傅姮,家在京城。不过前些日子离京四处游历,已经久不归家了。如今乍见姑娘,顿生思乡之意。”说着苦笑一声,“也忍不住......想亲近一二。倘若惊扰了姑娘,还请勿怪。” 谢嗣音松了一口气,夫君说了,他们都是彬州人氏。那么,同这个人应该就没有什么关系。 谢嗣音望着她宽慰一句:“姑娘若是思家了,那就早些回去吧。想必,家中之人也在思念姑娘。” 傅姮喉咙一滚,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双眸微红:“多谢姑娘宽慰,过些日子就会回去了。” 谢嗣音点了点头,朝她福了一礼,傅小姐款款回了一礼。 陈虻立在一旁瞧得怪怪的,这个傅小姐平常一副江湖儿女模样,这时候......两个人却像是戏台子上的王公贵女,举止端庄,又好看又大气。 只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却是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他挠了挠头,目光慢慢移到那个男人脸上,目光沉沉,黝黝然深不见底。他吞了吞口水,慢慢移开视线。 等人走了,傅姮低低出声道:“墨方,你瞧着这个女人......熟悉吗?” 墨方视线追出去,想了半天,摇摇头道:“小姐觉得像谁?” 傅小姐抿了抿唇,叹息一声:“或许是我想多了。不过......郡主她究竟在哪里呢?” 墨方一愣,乍然回神:“傅小姐觉得那人像郡主?可是......那人与郡主长得并没有一点儿相似啊。” 傅小姐转过头去,目光看向许大夫的后堂:“也或许是我多虑了。” 第66章 踪迹 “世子, 人都走了。” 不芒山上,一队黑衣卫跪在院外,等着主人下一步的吩咐。 听雨上前一步, 斟酌着道:“会不会是寨柳乃故意诓骗世子?” 白衣郎君没有说话, 静静站在茅草屋之中,经了深山老林的阴翳日光照不到身前,显得一双幽幽凤眸深不见底, 不可直视。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缓缓开口了:“周边城镇传令下去, 仔细追查。重点搜查那些......独行的夫妻。” 听雨挑拣着能问的, 问道:“世子觉得人还在附近?” 陆澄朝似乎听到了, 也似乎并没有听到。不过,男人的目光像是慢慢活了过来,一点一点地游移描摹曾经的生活情景, 轻笑一声:“如此温馨静谧,也不知仡濮臣编织了多少谎言?” 讽刺意味太强,还涉及主子隐私。一众人默默低下了头, 不敢再听。 陆澄朝慢慢从屋中走了出来,视线划过那个花架秋千上,定定瞧了一会儿, 当先下山:“都烧了吧。” 山上风紧,火光一起就刮刮杂杂地烧起来, 一直从小屋烧到门前, 跟着将厨房以及那秋千架一齐烧了过去。必必剥剥地, 时不时起几个爆响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夫君, 我想了又想,总觉得刚刚那个女子有些奇怪。她会不会认出了我们?”谢嗣音抿了口茶水,面色隐隐带上几分忧虑。 仡濮臣慢慢给她夹了口青笋,声音不急不缓:“那人是汴京人,与我们并不相识。娇娇多虑了。” 谢嗣音搁下手中茶杯,继续道:“可我总觉得......那个人有种莫名的熟悉。” 仡濮臣手中动作一顿,抬了抬眼皮瞧她:“哪里熟悉?” 谢嗣音摇了摇头,强笑了笑:“若是要我细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夫君既然说不相识,那或许是......我瞧她貌美,因而觉得面善吧。” 仡濮臣望着她笑道:“在我心里,谁都没有娇娇美貌。”说着,轻叹了一声:“娇娇若是不安,我们饭后就离开这里。” 第132章 谢嗣音抿了抿唇,她并非心下不安,反而有几分想与之亲近的想法。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就好像她真的是那个人的姐姐一般。 仡濮臣见女人似乎陷入了沉思,桃花眼一荡,笑着打断她的思路:“娇娇在想什么?” 谢嗣音回过神来,望着对面即便遮掩了容颜仍旧清隽秀丽的少年,笑道:“却不及夫君貌美。见夫君第一面,只觉得惊为天人。” 仡濮臣挑了挑眉,声音悠悠道:“哦?原来那般情形都是震惊于为夫美色啊。” 这人倒是会戳人痛处。谢嗣音不理会他这个话题,继续道:“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仡濮臣点了点头,重新给她夹食,面上不见丝毫端倪:“从山盂城北上彬州,主要有两条路。一则是走陆路,经定、陈、燕三地,历时一个多月到达彬州;二是直接从阜阳走水路,历时二个多月直达彬州。娇娇想怎么走?” 谢嗣音想了想,望着仡濮臣道:“夫君觉得呢?” “陆路历时短,但关卡重重;水路虽然时间久了些,但相对而言卡得松了很多。”仡濮臣继续不疾不徐道。 谢嗣音点点头,不过紧跟着拧了拧眉,道:“夫君,此前准备回彬州,主要是想恢复记忆。如今老大夫既已瞧出了没什么大碍,过些日子可能就会恢复,那我们还有必要走这一遭吗?毕竟你我二人如今都被......通缉。”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几不可闻。 仡濮臣抿了抿唇道:“那娇娇的意思是?” 谢嗣音放下筷子,目光看着楼下人流,叹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样好生不安,恨不得要再回山上才好。” 仡濮臣握了握女人手心,安抚道:“娇娇如今失了记忆,难免心下不安。不如你我去周遭名山大川游览一番,山高地阔,也好解一解心中惊惶。” 谢嗣音望着男人情深意切的表情,点了点头:“好,都听夫君的。” 仡濮臣眉色舒展,薄唇轻启:“娇娇能开心些就好。” 二人饭后出了酒楼,租了马车,还不等上车,就听身后一道女声传来:“好巧啊!” 谢嗣音闻声转身望了过去,竟是之前在药馆见到的那个叫傅姮的女人。 傅姮似乎很是开心,快走两步,望着谢嗣音道:“姑娘也来赁车?不知是准备到哪里去?” 仡濮臣半眯起眼睛,面色不善的瞧着她:“倒是巧得很。” 傅姮似是愣了一下,连忙道:“公子不要误会。是我将先前的马车借给了陈氏兄弟,因着还有其他要事,故同他二人分道之后,来此租赁辆马车。” 谢嗣音扯了扯仡濮臣衣袖,笑道:“傅小姐勿怪,说来也是巧。一日之内,相见了两次。不知是哪里来的缘分?” 傅姮见她面色和善,更近一步道:“请姑娘勿怪才是。说来真是不知哪里来的缘分,自早上见了姑娘之后,心头一直忍不住的想亲近。如今能有缘分再见,真的是不舍分离。” 说完,顶着仡濮臣虎视眈眈的目光,继续瞧着谢嗣音道:“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你我同路一段?如此,也好慰路上的风霜之苦。” 女人说得情真意切,全不似作伪。更何况,她对此人也有几分好感。若是在有记忆之前,她或许就直接应下了。只是,如今自己不仅记忆全失,还有通缉在身,实在不便与此人同行。 思及此,谢嗣音朝她莞尔一笑:“傅小姐盛情本不应拒绝,只是......”说到这里,她脸色微赧地瞧了眼仡濮臣,道,“我们夫妇新婚小游,路上可能不太方面。” 拒绝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傅姮遗憾地笑了笑,重新朝她做了个福身告别礼:“如此,傅姮实在是叨扰了。在此先预祝二位一路坦途,。” 谢嗣音笑着回了一礼。 傅姮细细打量着她的礼节,敛下眸中深思,笑着道:“瞧姑娘礼节,应该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吧?” 谢嗣音笑容一顿,缓缓站起身:“傅小姐好眼力,早年却是受了祖上庇荫,不过如今已然家道中落,实在不提一提。” 仡濮臣立在一旁,目光凉凉的瞧着女人,似笑非笑的面上俱是冷意。 傅姮心头一寒,后撤半步,勉强笑道:“抱歉,是傅姮冒失了。” 谢嗣音又行了一礼,朝人温和道:“傅小姐,告辞。”说完,扶着仡濮臣的手上了马车,而后,撩起侧壁车帘朝着人简单颔了颔首,就撂下帘子。 仡濮臣朝着傅姮意有所指的瞧了一眼,而后跟着进了车厢。 车夫一扬马鞭:“驾!” 傅姮瞧着马车渐行渐远,一双温柔眸子慢慢盛上冷意。 墨方缓缓上前,低声道:“傅小姐,您可看出了什么?” 傅姮抿了抿唇,纤弱身姿似乎在此刻显出了万钧之力,声音坚定:“给王爷送信,这个女人......十之七八是郡主。” 墨方面色大变,惊呼道:“您确认?” 傅姮没有说话,重新在脑中重新描摹了一番两次相遇的情景。最终闭了闭眼,慢慢道:“刚刚那个告别礼,是王公贵女面圣才会用到的礼节,一般人家是教都不会教的。因此,我才会特意问了她是否出身官宦,她却......面色骤变,最后以家道中落搪塞了过去。” 第133章 “她明显撒了谎,此是疑点一。” 墨方摸了摸下巴,忖道:“那会不会是谁家的贵女......与人私奔?被傅小姐揭穿之后,才不得不圆谎?” 傅姮摇了摇头,目光幽幽:“若是知道这个礼节的人,定然不会同我如此回礼。可回了这个礼,却似乎不知道这个礼节的限制用途,就有问题了。” 墨方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了人流遄遄,几乎再瞧不见的车影。 傅姮继续道:“刚刚让你出来查找这两个人行踪的时候,我悄悄问过了那个老大夫。她瞧起来没什么大碍,身体似乎也一切正常,独独......失了忆。” “那个人在英国公府大闹一场之后说的话,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墨方一咬牙,道:“如此一来的话,那这个人可能真的是郡主了。可是......如果那个同行之人就是仡濮臣的话,他怎么还敢带着郡主招摇过市?” 傅姮目光温凉,叹道:“如此改头换面,谁又能认得出来?若非相熟细心之人,怕是相对而过,也认不出半分。说来这也亏了陈虻,之前总觉得他闹事,可这一次......若非他,岂会有这些发现。” 墨方慎重的点点头:“傅小姐放心,我即刻传信给王爷。哪怕有五分可能,也定然不能放过。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郡主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真不知王爷急成了什么样。” 傅姮点了点头,目光无意中一扫,落在不远处的某个人身上,愣了一下:“陆世子?” 男人似有所感,闻声望了过来,而后下马走了过来:“听说傅小姐奉圣命绘制大雍疆域图,怎么在这里?” 傅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问道:“陆世子怎么在这里?” 陆澄朝想到她同谢嗣音的关系,淡淡道:“在附近发现了昭昭的踪迹。” 傅姮定定瞧了他许久,抿着唇笑了:“陆世子,我或许找到郡主了。” 第67章 陈留 长街迢迢荡荡,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静了下来。 陆澄朝眉梢微动,病白的面容染上一丝阴翳,声音喑哑:“傅小姐没有说笑?” 傅姮神色一肃, 认真的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如何会说笑?”说着三言两语将刚刚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现在应该准备出城,我本想让墨方给王爷传信,再暗地里跟上去。如今, 既然碰到世子, 不知世子有什么打算?” 陆澄朝眉心微动, 冷声吩咐道:“听雨, 你带人和墨方跟上去, 不要打草惊蛇。远远跟着就好,别跟丢。” 等二人走了,傅姮拧了拧眉头:“世子在等什么?” 陆澄朝缓缓扬眉, 舒展开来:“一个能够杀了他的时机。” 马车哒哒地缓缓出了城,一条官路直通向南。随着官路行了大约三里地,只瞧见一大片松林郁郁葱葱, 遮天蔽日。在拐过松林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如鸟投林一般没入了松林。 车夫挠了挠头, 左右瞧了瞧,继续驾着车沿原路行进。 在马车行了将近百步距离之后, 数道黑影紧跟着现出身形来, 遥遥追了上去。 仡濮臣望着那些追去的身影, 冷笑一声, 静默不语。 谢嗣音双眸圆睁,小手死死掩着口鼻, 等人都看不见身影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揪着仡濮臣衣袖低声道:“夫君,真的有人追踪。” 仡濮臣闻言掩了面上凉意,低头同谢嗣音温声道:“无妨,莫怕。” 谢嗣音手指紧了紧,仰着一张小脸白皙柔弱,充满信赖:“我相信夫君。只是,那个傅小姐为什么会派人追踪我们?如夫君所言,我不过一介罪臣之女,究竟是为什么引得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 仡濮臣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眼中盛满氤氲:“具体为了什么,为夫还不清楚。不过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蓄意到娇娇面前献殷勤,想来总是没起什么好意。” 谢嗣音抿了抿唇,点头:“不管为了什么,夫君,我们都得小心些了。”说到这里,她犹豫道,“不若,我们就此回山吧。在山上呆一段时间,再做定夺。” 仡濮臣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他来了,那就说明寨柳乃已经将他卖了出去,那么......山上已然不安全了。思及此,仡濮臣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低声道:“那里离此地不远,定然已不再安全。”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那夫君的意思是?” 仡濮臣目光慢慢转向西方:“我们去陈留,那里或有一避之地。” 谢嗣音点点头:“都听夫君的。” 仡濮臣揽着谢嗣音一路向西,直到暮色四合,方远远瞧见陈留城池。不过奇怪的是,城门口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两侧立了无数侍卫,最前头摆着一张方桌,桌子后头坐着一人记录什么,戒备森严,盘查重重。 谢嗣音下意识攥着仡濮臣衣袖紧了紧,压低了声音道:“夫君......” 这副小模样像极了做贼心虚。仡濮臣轻笑了一声:“无妨,莫怕。” 谢嗣音如何可能不怕,身上带着通缉令,又被莫名其妙的人追踪。双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不清楚。 门口巡检的官兵手里拿着两张画像,每过一个人,就掀开比对一番。 如此,那人瞧了大约五六十个来回,男人将画像一合,扔给旁边坐着的同僚,不耐烦道:“换你换你!天天这么查,都查了一个多月了,别说人影了,连个毛都没瞧见。” 第134章 “嘘!上头的令,你瞎说什么?得得得,你休息一会儿,我来。”同僚说着直接站起身,和男人换了岗。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谢嗣音忍不住踮了踮脚尖,探着身子去瞧。 仡濮臣微微挪了挪身子,将女人挡得严严实实。 那个同僚收起的也快,一晃即逝,转眼就收到了手中。谢嗣音本来还不满男人挡住她的视线,可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官兵展开画像对着仡濮臣二人简单扫了一下,又盘问了一番,验过路引,摆了摆手,将人放了进去。 直到离开了城门官兵的视线,谢嗣音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仡濮臣:“夫君,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仡濮臣笑了笑:“一早就准备了的。”城 谢嗣音丝毫不吝啬夸奖:“夫君厉害。”说完瞧着越来越暗的天色,问道:“夫君,我们今晚要住客栈吗?” 仡濮臣瞧了眼不远处街角驶过的一辆刻着徽标的车架,笑道:“不,有一位故友......在陈留,我们去找他。” 谢嗣音眨了眨眼:“是谁?” 仡濮臣握着她的手朝前走去,循着马车的踪迹,跟了上去。一垣粉墙,两座石狮子,数棵大垂柳,朱红色大门上挂着鎏金匾额——陈留侯府。 仡濮臣抬眸瞧了眼进入侯府的马车,没有吭声,揽着人绕了一段路,然后直接翻墙而入。 谢嗣音惊呼一声,扯着男人衣袖,低声道:“夫君,我们怎么偷偷进来了?” 仡濮臣瞧着她左顾右盼的小模样,低头狠狠亲了口,笑道:“从正门进的话,人多眼杂,难免会被人记在心上。” 谢嗣音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除了那天醒来,他二人再没有这般亲近。男人表现得十分自然,似乎这样的事......他们经常会做。 但她如今记忆全失,虽然没有多少抗拒,可......总有几分别扭。 谢嗣音红着耳垂,试图板着脸正经道:“夫君说了,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不会再同我过分亲近。” 仡濮臣噙着笑点点头:“并没有过分亲近,只是普通的......联络感情。” 谢嗣音咬了咬唇,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仡濮臣见好就收,拉着人就往里走。如今天色渐暗,四下里已经点了灯,一路经抄手游廊,绕到穿堂,正撞见三四个丫鬟端着果盘过来。 一瞧见二人,为首的那个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仡濮臣上前一步,挡在谢嗣音身前,笑意涔涔道:“我是你们陈留侯的朋友,他今日是否在家?” 那几人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呆呆道:“在的,正在后院如夫人处。” 仡濮臣轻笑一声,声音不疾不徐:“劳烦几位请他到正堂相见,就说故友来了。” 侍女呆愣愣地点了点头,朝仡濮臣行了一礼,转身就一个跟着一个去请人了。 等几人走了,仡濮臣回过头来,朝着谢嗣音笑笑:“走吧,我们去正堂等他。” 谢嗣音奇怪的瞧了瞧那几个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几个人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男人又低低唤了她一声,谢嗣音抬起头来,冲着仡濮臣道:“夫君,这几个人......” 仡濮臣笑得温和:“怎么了?” 谢嗣音摇了摇头,下意识掩盖心头不安:“没什么,走吧。” 正堂门口守着仆人,不过瞧见两人之后,同样的说辞说了一遍,也就将二人放了进来。没等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走了进来,龙眉凤目,掩口髭须,,一身紫绣团花绣袍,腰间系着玲珑玉环带,贵气逼人,声音朗朗:“是哪位故友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见了仡濮臣二人,先是一愣,而后细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你......” “许久不见,兄长已经不记得我了吗?”仡濮臣上前一步,朝人拱手道。 陈留侯重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似是还没有想起来:“你是?” 仡濮臣笑着一拍男人肩膀,缓缓道:“兄长实在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数年不见,就已经忘了兮南了吗?” 陈留侯身子一个激灵,似乎终于回过神来道:“傅弟,你怎么过来了?” 仡濮臣笑着将谢嗣音引上前来,介绍道:“说来话长,等闲暇时候再说。这位是我的夫人......令荑。” 陈留侯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嗣音,朝着她拱了拱手道:“贤弟妹。”说着同仡濮臣笑道,“傅弟真是好福气啊,如花美眷在侧,怪不得这么多年想不起为兄来。” 谢嗣音朝着陈留侯行了一礼:“侯爷。” 陈留侯抬手让人起来:“喊什么侯爷,弟妹同傅弟一同喊我兄长即可。” 说着连忙朝外喊人,“管三,快去把西院收拾出来!” 紧跟着又看向仡濮臣,热情道:“傅弟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走。” 仡濮臣一双桃花眼晕出浅浅笑意:“自然是要多叨扰些时候。” 陈留侯笑着拍了拍他肩头,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叨扰不叨扰,这话实在见外了。” 正说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先是疑惑地瞧了眼仡濮臣二人,而后立在一旁道:“这两位贵客是......?” 第135章 陈留侯指着仡濮臣道:“是我傅兄弟夫妇,不可怠慢了。” 管家忙不迭的点头,看向仡濮臣道:“傅公子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 陈留侯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让底下人准备晚膳,我要和傅兄弟不醉不归。” 仡濮臣弯了弯唇角,桃花眼漆黑幽亮:“今日太晚了,夫人有些累了,明日再同兄长宴饮。” “也好!那兄弟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你我再把酒言欢。”说着,陈留侯就将二人送出正堂,让底下人送过去。 谢嗣音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廊下的男人立得笔直板正,如同风中的长柱。 第68章 回头 一连数日, 谢嗣音都闭门不出,倒也无人打扰,难得清净。不过......她的记忆仍旧没有恢复。每日里一副药一副药的灌, 却似乎没有一点儿作用。 甚至......还多了夜间梦魇的病症。 每次醒来总觉得特别疲累, 梦中之事琐碎繁杂,一团混乱,说不出的惹人烦厌。 谢嗣音瞧见男人端了药过来, 就蹙着眉偏开头。 仡濮臣看在眼里, 将汤药放在桌上:“娇娇若不想喝, 就不必再喝了。” 谢嗣音一愣, 忍不住轻笑出声, 指尖轻轻敲了下桌案:“这个时候,难道夫君不该劝我良药苦口,再多喝一段时间吗?” 仡濮臣一撩袍, 慢慢坐在她身旁,道:“日前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娇娇脑后的淤血已经化开, 其实已经不需再服药了。可娇娇的记忆始终未恢复,才多用了这几日。如今既然娇娇不想喝了,那便不喝了。” “那我不喝药, 过去的记忆总是想不起来怎么办?” 仡濮臣轻叹一声,低声缓道:“便是没有记忆, 娇娇在我身边不也很好吗?” 谢嗣音抿了抿唇, 目光微微偏了过去。 仡濮臣眸光微眯, 握着她的手指放于唇下, 温柔道:“娇娇有心事?” 谢嗣音眼睫颤了一下,有一瞬间想脱口而出什么, 但是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夫君,我......” 仡濮臣眼神鼓励,轻吻一下:“怎么?”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重新道:“夫君,我们走吧。” 她最开始想说的,定然不是这一句。仡濮臣眼下划过一丝流光,温声道:“娇娇不想在这里住了?可是有人让你不开心了?” 谢嗣音慢慢收回手,目光望着窗外立着的侍女,摇头道:“没有人让我不开心,这里很好,夫君也始终陪着我。只是一天天窝在院子里,总觉得心里闷闷的,还没有在山上那两日舒服。而且......” “我总觉得这个陈留侯......有些奇怪。” 仡濮臣一愣,认真的望着她道:“娇娇为什么这么说?” 谢嗣音收回视线,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不清楚,也或许是我过于疑神疑鬼了。只是夫君,我们在这里也打扰多日了,还是尽早离开吧。” 仡濮臣垂着眼皮,似乎思索了片刻:“也好。既然娇娇觉得不舒服,那我们明日就走。” 谢嗣音面上肉眼可见的欢欣起来,红唇微翘:“好,都听夫君的。” 二人商量定之后,仡濮臣离开去同陈留侯告辞,谢嗣音笑着让他早去早回。等人出了院子,谢嗣音面上的喜悦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片清冷和漠然。 次日一早,陈留侯就安排了马车给二人送行。谢嗣音着意又瞧了眼男人,言谈举止,瞧起来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陈留侯还在讲:“傅弟这次呆的时间太短了,下次定要再多住一些日子。” 仡濮臣笑得桃花眼波荡漾,微一拱手:“自然,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兄长保重。”说完,将谢嗣音扶上马车,自顾自坐在车前,扬鞭而去。 因着马车两侧刻着陈留侯府的车标,一路无人阻拦,二人顺利出了城,继续向西。 官道宽阔,不见行人。 行了大约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天色瞬间变暗,一道隐隐的雷声在天幕之后闷响起来。 谢嗣音撩起帘子,仰头望了眼天际:“夫君,要下雨了!” 仡濮臣望着前方林子的目光一收,眸色深重,低应一声:“嗯,我们在前方找个避雨的地方歇一歇。” 正说着,风声穿林涛而过,越发急促,与此同时隐隐传来檐前铃铎之声。 像是有寺院观宇。 仡濮臣闻声驱车而行,走不到一里多地,就瞧见一座破败寺庙。 山门斑驳脱落,头上一面朱红牌匾,隐隐可见三个金字——“是岸寺。” 谢嗣音撩起帘子瞧了眼,笑道:“佛家虽然讲回头是岸,但少见着人将这个当作寺名的。” 仡濮臣轻笑一声,颇有几分嗤之以鼻的意味:“既已下了海,如何还能回头。便是回过头去,怕是也难以上岸。”话音落下,天空风声大作,阴云霾霾。男人长鞭甩落,低低道:“走吧。” 马车骨碌碌向前,入了山门。又走了差不多百步的距离,就到了寺庙阶下。 “吁——”仡濮臣停下马车,扶着谢嗣音下了车。抬头望去,只见殿宇破败,台下皆是碧藓苍苔,殿门也结了无数蛛网,廊下雏鸟啾鸣竟生了营巢。 二人相携着去了大殿,释迦摩尼佛金像脱落,十八罗汉尽数坏损,荆棘缠身,鸟兽狐踪,更是狼狈。 第136章 仡濮臣找了个蒲团拍打一番,着谢嗣音坐下,又取出些许的饮食,送到女人面前。 谢嗣音目光灼灼的瞧着他,一动不动。 仡濮臣上前一步,笑道:“娇娇怎么了?” 谢嗣音望着他这一番动作,慢慢摇了摇头,而后一字一顿道:“夫君累吗?” 轰隆隆! 一声闷雷乍响,惊得佛像之上绿叶轻颤。 仡濮臣笑了笑,桃花眼里尽是脉脉深情:“同你在一起,怎么会累?” 谢嗣音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仍旧拿着那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盯着他。 良久,她才撇开头,低声道:“每日里都欺瞒着我,也不累吗?” 扑簌簌地声音响起,廊下鸟兽归巢,进了巢笼之后不时有幼鸟探出头来,睁着黑黝黝的两只眼睛瞧殿内动静。 殿内长风送过,刮得蛛网乱颤,破了形状。 仡濮臣手指一缩,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而后上前一步,拉着谢嗣音的手慢慢坐下,声音仍旧和缓:“娇娇听说了什么?” 谢嗣音顺着他的动作坐下,没说听说了什么或者没听说什么,只是仍瞧着男人缓缓问道:“夫君,你骗我累吗?” 仡濮臣面色不改,轻笑了笑:“娇娇,我没有......” 没等男人说完,谢嗣音望着他低低出声道:“夫君敢对着面前的佛像立誓吗?若是没有骗我,你我夫妻仍旧一世白首和睦;可夫君若是骗了我......” “自此之后,恩断情消,再无来日。” 呼啦啦地风声越发紧促,沿着破败的窗棂吹进大殿,让人在这七月盛夏凭空生出了赤泠泠的冷意。 仡濮臣瞳孔一缩,声音几近颤栗:“娇娇,你让我立如此毒誓?” 谢嗣音偏开头,目光瞧着一座折臂金刚,神色寥寥:“那夫君你告诉我......” “我究竟是谁?” 仡濮臣似是想说什么,可薄唇张了又合,却一句说不出口。 谢嗣音垂下眸子,不再看他,声音低落却能对方听得分明:“山盂城的通缉令残缺不全,我没看出什么来。可进入陈留时候,那官兵手中的画像分明是你。发现行踪,赏金千两;若能捉住此人,赏金万两。” “若只是简单的劫掠罪臣之女,何至于获此罪?” “夫君,你又究竟是什么人?” 仡濮臣牵了牵唇角,低笑一声:“其实我是个江洋大盗。” “娇娇害怕吗?” 谢嗣音定定瞧着他,不吭声。 仡濮臣叹息一声:“娇娇,我确实瞒了你一些事情,但我没有一丝一毫想伤害你的心。这个,我可以发誓。” 谢嗣音偏开头去,她确实无法否认这一点。只是...... "夫君,那你说我到底是谁?不要再骗我了。" 仡濮臣抿了抿唇,垂头瞧了她半响,叹道:“娇娇是我的夫人,还能是谁?我也确实偷了很重要的东西,不过......” 谢嗣音面色没有一点儿惊讶和意外,而是静静瞧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仡濮臣刚刚在腹中编造了一系列谎言,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她的面前,似乎只剩下谎言。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撒下去,就像滚雪球一般无法停止。 时至今日,他突然不知道......他编造的这些谎言究竟骗的是她,还是他? 男人忍不住自嘲一声,他如今就像一个卑劣、无耻的窃贼,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丝毫风吹草动。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殿内佛像阴翳的面容。 “是谁对你说了什么?”仡濮臣耷拉着眼皮,一双柔和的桃花眼却几乎再照不见光亮。 谢嗣音主动抓住男人的掌心,声音温柔低弱:“有人说我是云安郡主。夫君,你告诉我......” “我是吗?” 雷鸣大作,一声盖过一声,如同重锤一般砸到男人心头。 仡濮臣如同即将溺亡的行者抓住最后一颗稻草一般,反手握住谢嗣音手指:“娇娇还信我吗?” 谢嗣音望着男人深如海潮的目色,点了点头:“夫君,我是愿意信你的。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与我曾相濡以沫,巫山云雨的,也是你。” “甚至......山间的一片静谧祥和,也都不是假的。” “但你告诉我,我究竟是你的婢女娇娇?” “还是罪臣之女杨令荑?” “还是......云安郡主,谢嗣音。” 轰隆隆,雷声一片,宛如天崩地裂,震耳欲聋。 二人目光相对,咫尺距离却如隔天堑。谢嗣音面色始终如一的白皙柔弱,眸光却泠泠如冬日雪水,不见春情。而仡濮臣目色沉沉,一贯柔和含笑的桃花眼几乎卷起风暴,拼命压抑着所有声响,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谎言织就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第69章 是岸 仡濮臣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 最终强扯出一丝微笑,艰涩开口道:“娇娇,我......” 话没说完, 男人目光凛冽地望向殿外, 跟着手下抱着谢嗣音迅速一退,闪身避到释迦摩尼佛像背后。 有人来了。 就在瞬间,无数箭矢破空而来, 穿过门窗直奔二人要害。 第137章 刚刚落定, 一重箭雨自身后追来。 前后, 都被包围了。 哗啦一声, 大雨就在这时瓢泼而落。 雨声势大力急, 几乎掩盖了所有靠近的脚步声。 仡濮臣眸色一沉,是他刚刚被娇娇一连串的诘问扰了心神。不然,这些人靠得如此之近, 他不可能完全没有发觉。 谢嗣音也没想到会有这个转折,双手抓着男人的衣带,紧咬着唇, 目色仓惶却一声不吭。 仡濮臣右手不知何时捏上了几只银片,双目凛冽,声音沉沉:“娇娇, 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先由你乱我心神,而后来人伺机暗杀。” 又一重箭雨袭来, 男人带着她在殿中旋转躲避, 堪堪安全落定。 闻言, 谢嗣音紧张得喉咙有些干涩, 反复咽了两次唾液,才发出声:“对不起, 我......” 仡濮臣手中银片飞出,穿透层层雨幕不知落到了哪一处,紧跟着几道闷哼声相继响起。 血腥味顺着风雨飘进了大殿,仡濮臣没有在原地停留,抱着谢嗣音重新换了一个位置。 仡濮臣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否该感谢这些该死的黑衣人,在此关键时刻,给了他一个生还的时机。他动了动唇,面色不变,声音沉稳如旧:“娇娇不用跟我道歉,是我瞒你在先,才让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只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等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我全部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谢嗣音咬了咬唇,面上带了几分祈求道:“好。只是这一次,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夫君。” 仡濮臣面色一滞,声音低哑温柔:“嗯,不会再骗你了。” 可如果不骗她,他们之间又该如何相处呢?仡濮臣垂了垂眸子,目色如水,可手下动作却凌厉得要命。 一道银片,一条人命。 殿外雨声越来越急,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那伙人似乎已经失了耐心,箭矢如流一般射进殿内。 男人拧了拧眉头,足尖轻点,揽着谢嗣音飞上高台,跟着一脚将一尊降龙罗汉踢了下去。砰地一声,沉重的佛造像坠地,激起一片尘土。仡濮臣紧随其后,脚尖巧妙地在罗汉像某个位置上一压,撬动佛像滚向墙面,最终在墙角处形成一个死角屏障。 仡濮臣将女人藏在那里,低声道:“娇娇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谢嗣音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在对上男人视线的瞬间,她滚了滚喉咙,终究缓缓道:“等等......” 仡濮臣瞳孔一亮,双目璀璨如星:“怎么了?” 谢嗣音被他这样的一双眸子几乎刺到无法直视,下意识就偏了偏头。等再回过头来,只见刚刚还晶亮的双眸顿时黯淡下来,就像一只摇着尾巴向主人撒欢的小狗,在得不到主人的爱抚之后,顿时垂下尾巴,耷拉眉眼。 明明是个八尺男儿,谢嗣音也说不清自己脑海中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样的画面。不过如此情形下,也容不得她再多想。女人咬了咬唇,出声道:“夫君......小心。” 仡濮臣果然面色重新光亮起来,双眸晶亮,就连身后那只隐形的尾巴都摇了起来:“娇娇放心,这点儿子人,你夫君还不在乎。” 仡濮臣确实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处理起来也不算困难。难的是......解决这些人之后,他该如何同她交代? 除此之外,寨柳乃不可再留了。如今还不知他通过什么探寻他的踪迹。但是,只要寨柳乃还活着,那么不管他带着娇娇去哪里,都会被这只苍蝇追上来。 谢嗣音点了点头,视线从他的身后收了回来,又重复了一遍:“小心。” 仡濮臣弯了弯眉眼,点头道:“嗯。” 男人转过身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笛,凑到唇前,声音嘈嘈切切,幽凝呜咽。 谢嗣音在笛声响起的一瞬间,脸色一白,头猛地一痛,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片血红之色。她死死咬住了唇,指尖掐入掌心,拼命抑制已经到了唇边的痛苦呻丨吟。 仡濮臣似乎没有发觉身后女人的异状,边吹边躲避着箭矢,身影在箭雨中穿梭如风,恍若鬼魅。 银片切开雨幕,割开一个又一个黑衣人的喉咙。 那群人彻底极了。 “杀进去!”一道粗砺的男声在雨中响起,透着无比的沙哑狠戾。 话音落下,所有黑衣人如潮水一般扑入殿中。几乎所有人都冲向了仡濮臣,只剩下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瞧了眼藏在角落里的谢嗣音,冷笑一声,抄起长刀刺了过去。 身后就是墙壁,谢嗣音避无可避,眼中溢满了红血丝,厉声道:“是承平王派你来杀我的吗?” 黑衣人动作一停,目中更是凶狠,长刀朝着谢嗣音脖颈抹去。 仡濮臣几近目眦尽裂,一脚扫开周围黑衣人,手中银片直刺男人后心。 男人避都没避,竟是拼着一死,也要将谢嗣音砍于刀下。 仡濮臣脚下一滑,蹿上前去,五指扣住那人肩头,生生止住了刀势,而后用力一拧,嘎吱一声,竟是直接捏碎了关节。 那黑衣人见势倒也快,长刀一落的瞬间,换了左手稳稳接住,反手往后一捅,穿过自己的腹部直接朝身后的仡濮臣刺去。 第138章 仡濮臣似是躲闪不及,腹部连同被捅了个对穿。剩下的那一群黑衣人见此时机,纷纷提刀杀了过来。 轰隆隆! 又一声电闪雷鸣,惊得整片天地恍如白昼。 刀剑齐鸣,杀机重重。 “仡濮臣!”谢嗣音上前一步,惊呼出声。 仡濮臣闻声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的同时,手指拧上男人后颈,咯吱一声,直接将男人的脖颈捏碎了。紧跟着,仡濮臣往后退了半步,长刀退出体外,身子一旋,手上所有的银片尽数撒了出去。 半空之中,一部人躲避不及纷纷跌落在地,剩下的人则重新退回原地,持刀在前,目光凶狠。 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的战斗。 殿外的风声似乎歇了一息,只闻得雨声啪嗒,急急促促。 不......还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黑衣人对视一眼,再次出手。首领已经拼死伤了仡濮臣,如此时机,他们便是都死在这里,也得将两个人一同杀了。 风声重新鹤唳,暗器在前,刀锋在后。万千杀机越过氤氲水汽,直逼仡濮臣。 仡濮臣手指在腰间轻轻一拂,指尖轻弹,无数小黑点径直朝着黑衣人飞去。 黑衣人对仡濮臣的手段早有了解,见此瞳孔一缩,身子如鲤鱼打挺,在空中一转,就朝着殿外逃去。 他们可以拼着性命不要,但是起码要杀了那个女人。可在如此情势下,哪怕死了也完不成任务。 这时候还不跑等什么? 一众黑衣人刚出殿门,就被被无数长蛇蹿着身子扑了一脸,直啃要害。 有反应迅速的,急急向后一退,躲开了长蛇的攻击,却再避不开身后的杀招。 不过几息时间,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雨水顺着西南风斜斜吹进大殿,将一股子的血腥气渐渐晕开。殿门窗棂之上爬满了五颜六色长蛇,如同夏日里的虬枝藤蔓,攀援爬行。 刚刚谢嗣音那一声,他听得清楚。 不仅清楚,而且......几乎炸裂心头。 她......想起来了?但怎么可能会想起来的? 夺情蛊,顾名思义,夺取中蛊者的所有记忆,并会对见到的第一个人心生眷恋。 除非...... 她体内的阴蛊醒过来了。 同心蛊作为万蛊之王,一旦苏醒,便会自动吞噬她体内所有的蛊虫。 可阴蛊能苏醒过来,只有一个原因...... 仡濮臣闭了闭眼,他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了。 男人背对着谢嗣音,面朝殿门,身影料峭如青山积石,却在谢嗣音的眼中莫名带了些枯木之脆。 谢嗣音脑中仍旧一团混乱,各种场景纷至沓来,诸多的信息量几乎要填满她的大脑。 一会儿是山中欢爱,一会儿是喜堂血战。 一会儿又是雪山潜逃,还有神殿之上的满堂喜色。 她按了按太阳穴,勉强稳住心神唤他:“仡濮臣......” 仡濮臣上下滚了滚喉结,低下头瞧了眼伤处,这一处瞧着伤得厉害,其实被他避开了要害。刚刚那人的刀,他若是避,是可以避过去的。不过......他当时想着走一走苦肉计,来应付之前的事情。 可如今,她若是都想起来的话。那如此拙劣的苦肉计于她,怕是什么用都没有了吧。 仡濮臣捂着腹部伤口,下意识就往殿外走去,似是想要逃离这里。 “仡濮臣,站住。”谢嗣音快走了两步,拉住他的衣袖。 仡濮臣如同听话的稚子一般,被她一牵住,就动都不能动了。 谢嗣音甩了甩头,似是想要将所有一股脑儿涌进来的画面都摇出大脑。她将人转了过来,低头看着男人腹部伤口,轻声道:“伤得重吗?” 仡濮臣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望着她的雪肤乌发,如同静夜中的守望者。 谢嗣音抬起头,看他:“仡濮臣,你......” 女人顿了一下,叹道:“哭什么?” 仡濮臣仰头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谢嗣音的温柔面庞,薄唇颤了两下,艰涩道:“嗯,很重。” 第70章 归来 大雨倾盆而下, 噼里啪啦敲在悬山檐上,又顺势而下,在青苔阶上落了一连串的雨滴子。 殿外的雨声越噪, 就显得里面越发安静。 谢嗣音仰着头瞧了他一会儿, 没什么表情的垂下眸子,看着他腹部伤口:“还在流血。”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伤得很重。” 谢嗣音抿了抿唇, 看着地下已经一小滩的血迹, 声音清冽平淡:“你先止血。” 仡濮臣看不到她眼中神色, 只瞧见她那光洁凌厉的下颌微微收紧, 似是不耐。男人苦笑一声, 他就算受了再重的伤,于她......也没什么关系吧。 见男人没有丝毫动作,谢嗣音手指戳了一下伤口, 惹得人闷哼一声。谢嗣音面上没有丝毫的歉疚之意,瞧着那处伤口重复道:“你先止了血。” 仡濮臣从喉咙发出一声低低地“嗯”音,黯哑无力。 从她喊出他的名字之后, 这个男人似乎除了嗯,就不会说别的了。 谢嗣音如今头疼得厉害,恨不得昏过去才好。只是如今所有事情还未明朗, 勉力强撑着罢了。不过她抬头一瞧,险些气笑了。这个男人双指点了穴位, 血倒是止住了。但再没别的动作, 竟是不打算处理一下伤口了? 第139章 谢嗣音眉梢动也不动, 淡淡道:“苦肉计于我没用。” 仡濮臣指尖一颤, 垂着头没有吭声也没有动作。 谢嗣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如今大雨未歇, 这时候不好赶路,还得在这里停留一会儿。虽然这些人都死了,但是不知道后面是否还会有人赶来。你若是重伤倒下了......” 仡濮臣眼睫一颤,抬起头,目光嗖一下落到了她的脸上。 谢嗣音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我们两个到时候就直接束手就擒算了。” 仡濮臣重新垂下眼皮,恹恹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谢嗣音见他仍旧不去处理伤口,冷笑一声,扭过身去,不想再管他。 仡濮臣瞧她扭头就走,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唤道:“娇娇......” 谢嗣音听到这个称呼就想咬牙,侧着脸斜睨着他道:“喊我什么?” 仡濮臣手指轻颤,动了动唇道:“小雀儿?” 谢嗣音头疼得更厉害了,双手捂住额头,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女人刚刚还正常的面色,紧跟着惨白如雪,肌肤冰凉。 仡濮臣脸色一变,将人稳稳揽在怀里,手指搭上女人脉门。 脉象绷急,往来有力,弹击于指,状如牵绳转索。 阴蛊果然醒过来了。 仡濮臣眸色一暗,掌心按上她的后背,源源不断的内力往她体内灌去。 过去一刻钟的时间,女人仍旧没有一点儿好转。 阴蛊性烈,上次遭到强制性沉睡之后,如今醒来......怕是不好收场了。 仡濮臣沉着脸收回手,指尖在腕上用力划开一道口子,凑到她唇前,低声哄道:“娇娇,你喝一口。” 血腥味浓得厉害,谢嗣音拧着眉撇开脸,表示拒绝。 仡濮臣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遏着她的后颈,直接将腕子抵在她唇前,汩汩鲜血顺着唇角缓送了进去。鲜血甫一入口,谢嗣音体内的难受顿时缓解下来。 她顿了一下,顺从地启唇接了过去。 殿内安静得厉害,似乎只剩下了女人吸吮吞咽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才停下动作,红唇贴着男人手腕似碰非碰:“好了,松开吧。” 仡濮臣松开置于她颈后的手,重新摸上女人脉门,低眉敛目:“好多了。” 谢嗣音低低嗯了一声,心下隐隐猜出了自己刚刚病发的原因。她抿了抿唇,往后退出一步,看着他身上伤口:“你包扎一下吧。” 仡濮臣瞧了瞧她的面色,已然有了些许的血色。眉目沉静,红唇艳艳,如同冬日里琼脂海棠,冷艳又亮丽。 仡濮臣睫毛一眨,忖度着女人此刻的心情。 没有哭闹,也没有喊打喊杀,更没有任何要同他算账的意思。 难道她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可这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模样,却又不太像没有记忆的样子。 阴蛊这个东西沉睡百年,他也不太清楚具体用途,不过...... 仡濮臣拧着眉头,还没想清楚,就听到女人一声隐忍的闷哼。 男人心下一惊,脚下动作更快地掠了过去,将半靠在墙壁上的女人一把扶住:“怎么了?” 谢嗣音浑身滚烫的厉害,比热更难熬的是......迫切的痒。 一种强烈的,让人难以抵挡的情潮似乎顷刻之间就从海底翻涌上来。一个浪头,就彻底将她打落深渊。 谢嗣音死死抓着他的胸前衣襟,眼中血丝红得瘆人:“你的血......”话还没有说完,红唇就抑制不住地溢出一丝难耐的呻丨吟。 仡濮臣这一回是真的懵了。 他没想到的是,阳蛊的血液确实能暂时压制阴蛊的暴动,但是......尝过阳蛊滋味的阴蛊,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血液安慰。 它,需要最原始的水乳交融。 仡濮臣咽了咽口水,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不知道它会这样。” 谢嗣音狠狠瞪了他一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可,她体内的阴蛊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阳蛊的靠近,更加暴躁起来。 “嗯......”谢嗣音死死咬着红唇,根本不敢再说一句话。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 殿外大雨还在继续,冷风顺着檐下将水汽吹了进来。 谢嗣音身子一颤,勉力从渐渐昏沉的情潮中清醒过来,一把推开男人,踉踉跄跄的就要往殿外跑去。 仡濮臣连忙拉住她,喉咙紧张得厉害,声音干涩沙哑:“没有用的。同心蛊的......需求,外面的雨水解不了。” 谢嗣音脸上渐渐泛起红潮,额头渗出的细汗顺着两颊滑落颈侧,灼烫如潮。女人顿在原地停了一息,然后狠狠将人往后一推,带着哭腔骂道:“混蛋!” 男人身后正是那尊降龙罗汉,仡濮臣往后一退,堪堪撞上腹部那一处伤口,刚刚止住的鲜血,重新又流了出来。 仡濮臣低低的闷哼一声,心头一股自厌的情绪刚刚涌上来,女人就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下来。 灼热、急促。 女人似乎从未这样吻过他,就好像她真实而迫切地需要着他。 仡濮臣慢慢闭上眼睛,掌心抚上谢嗣音后腰,声音含糊:“娇娇,轻一点。” 谢嗣音眸子红得厉害,他越是要她轻一些,她就越要重一些才痛快。 第140章 谢嗣音亲到最后,狠狠咬上男人的薄唇,半是难耐半是泄愤一般。 仡濮臣嘶了一声,眼尾跟着渐渐染上红意,一双桃花眼已经酝起风暴,声音却仍旧低哑求饶:“娇娇,疼。” 娇娇?谁是娇娇! 谢嗣音心头不知哪里升起的暴虐气息,动作一顿,半退开身子,一把揪上他的衣领子,冷声道:“叫我什么?” 女人眉眼清丽,双颊酡红,就像一枝墙头马上的垂丝海棠,楚楚动人。但整个身姿气度却如天上月,山上雪,高不可攀,让人心折。 仡濮臣吞了吞口水,大着狗胆叫了一声:“夫人。” 谢嗣音冷笑一声,重新低头咬了下去:“错了!” “叫我郡主。” 错了......还有这个福利? 仡濮臣激动得心头发颤,按着她后腰的手越发滚烫起来,仰着脖颈任她啃咬。 殿外雷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歇,雨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淅淅沥沥地,快要停雨了。 大殿之上神佛寂然,只剩下细细密密地喘息声、吮咂声交织在一起,让这个黏腻的雨季更加浓艳。 谢嗣音的意识已经快要不清楚了,身子更是软得厉害,双眼濛濛地望着他,尽是说不出的渴望。 仡濮臣看得喉头发紧,声音干涩,唤她:“郡主。” 明明是以位卑者的姿态,这声称呼却带出了难言的颤动。 谢嗣音一顿,将男人的带子往下狠狠一扯,衣衫散落,漏出一片筋骨分明的玉白肌肤。至此,谢嗣音仍旧没有收手,继续往下扯去,露出男人那一处裂开的伤口。 血肉翻飞,鲜血淋漓。 谢嗣音指尖摸了上去,自上而下轻轻一划,男人的身体下意识一紧,呼吸都几乎停了下来。 她似乎恍然不觉仡濮臣的紧张,自顾自地瞧了半响指尖上的鲜血,然后慢慢送到男人的唇边,哑声吩咐:“舔了它。” 仡濮臣呼吸一滞,抬头瞧了她一眼,女人双目朦胧,盛满了人世间最炙热的索求。男人张开唇含住谢嗣音的手指,舌尖在指腹上轻轻一滑,就激起一片的颤栗。 谢嗣音眼圈更红了,微张着红唇发出一声低吟,带着致命的诱惑。 仡濮臣握着女人后腰将人一转,放到佛像之上,低头吻了下去:“郡主,这次是你要的。” 谢嗣音双手揽了上去,指尖从脖颈一直滑到男人腹部的伤口位置,含糊着问道:“你还行吗?” 仡濮臣慢慢起身,隔着一段距离垂眸瞧她,低笑道:“郡主担心我伺候不好你?” 谢嗣音已经不想废话了,那股急切、汹涌的情潮彻底将她压入海底,不得翻浪,不得呼吸。 仡濮臣低笑一声,重新将人翻过来,自己半靠在罗汉之上,将女人置于身上:“既然郡主有所担心,那这次......就郡主在上吧。” 第71章 相见 衣衫跌落, 香汗淋漓。 刚刚止住的伤口重新裂开,那一处的鲜血顺着皮肤纹理流到谢嗣音下腹,湿漉黏腻。 她低头瞧了一眼, 单薄的白色中衣还在, 那一片红就像从千瓣白莲之中探出的灼灼艳鬼,血腥却又带着强烈的破坏欲。 雨声淅沥,远山已然入了云间, 借着满天霞光照见一弯落花小径。 谢嗣音闭了闭眼睛, 指尖顺着肩头狠狠一抓, 往下一沉, 哑着嗓子骂道:“嗯......没用。” 这一下凶狠蛮横, 几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瞬间就让谢嗣音软了半边身子。 女人心头一酸就想撤回来,可退到一半, 膝盖一软又猛地坠了回去,彻底瘫伏在男人胸前低低喘息。 仡濮臣几乎要被她逼疯了,手指摩挲着按上女人后腰, 低喘着声音道:“嗯,我没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男人慢慢将人抬起, 似乎不想再伺候人了。谢嗣音咬了咬唇,双手想要去抓男人肩头, 可如今细白掌心汗湿一片, 滑腻腻地完全抓拢不住。 那份滚烫的满足越来越远, 紧跟着簌簌的凉意扑来。 谢嗣音红着眼骂道:“混蛋!” 刚刚骂完, 男人低笑一声,握着腰肢重新按了回去。 “啊......” 女人整个人一下子瘫在仡濮臣的怀里, 黏湿的乌发贴在两颊,双眼迷离如江南烟雨下的濛濛春情,颤着红唇继续骂:混......混蛋! 门窗之上攀缘着的长蛇还在窸窸窣窣地爬行,但是俱都有眼力见的避开了这一方天地。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嗯,我混蛋!但郡主舒服吗?” 谢嗣音不理会她,将头贴在他的肩头慢慢呼吸。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殿外雨水渐歇,长风犹自呼啸,院中的撞钟柱被吹得轻晃,一下又一下地撞向那方梵钟。声音清悦优扬,回荡不绝。 谢嗣音觉得自己的整个神魂也都跟着被冲撞散了,化为一片一片的白云,浮上云霄。 刚刚经了一场夏雨的清爽,重新覆上热浪。 滚烫、黏腻、失魂落魄。 仡濮臣紧紧揽着她,薄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舔慢捻:“郡主,喜欢吗?” 谢嗣音浑身颤着不行,想要狠狠骂他,张口却全是动人的呻丨吟。她只得张着一双美目狠狠瞪他,可如今的双眸氤氲一片潮情,哪里有半分威胁,只能让行凶者更加猖獗。 第141章 仡濮臣含着她的耳垂,重重一弄,声音沙哑低沉:“郡主,还说我不行吗?” 谢嗣音羞愤着一口咬上他的肩头,没有一丝留情。 仡濮臣低笑一声,也不再留情。 山,要入极深处的山,才能捉见隐于人后的风光。 风雨一齐卷了过来,盘旋呼啸。谢嗣音近乎失控地弓起腰肢,双手抓着他的肩膀似乎要逃开这一切。男人死死按着她的后腰,强硬地逼迫着她承受所有的一切。 上不见天,下不着地,入目的......只有低眉敛目的满殿神佛。 谢嗣音几乎要哭出声来,呜呜咽咽地求饶:“够......够了......仡濮臣。” 够?如何能够? 便是到天崩地裂,也是不够的。 仡濮臣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吭,专心动作。 女人眼角洇红,睫毛湿漉漉的轻颤着,如同经了水的蝴蝶羽翼,颤栗不安。直到某一刻,女人几近失声地喊了出来,整个人如同白云间上的飞鸟,被一重又一重的热浪滚了满身,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跟着化了。 体内那份难以抗拒的需求,也在瞬间得到满足。 阴蛊终于不闹腾了。 谢嗣音低低喘息着,一头的秀发已然湿了大半,柔柔地贴在鬓边,附着男人的肩头缓了缓,叱道:“滚出去。” 仡濮臣低笑一声,薄唇凑过来含住她的红唇:“郡主实在霸道,自己舒服了就不管我了?我可还没有.......” 没有什么?不用再说了。男人堵着她的唇,将剩下的所有做到了底。 又一次濒死一般的感觉袭来,谢嗣音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在他的身上,任他施为。 仡濮臣捏着她的下颌凑过来,亲了两口,执着的又问了一遍:“郡主,还说我不行吗?” 谢嗣音已经懒得再理他了,混账!荒唐!不要脸! 仡濮臣轻笑一声,贴着女人的脸颊又亲了一口,才慢慢拿湿黏一片的小衣给人擦了擦,又将外头的衣服缓缓拉了上去,等裹得严实之后才把人放到重新佛像之上,站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揽上衣服朝着殿外出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还藏头露尾?” 谢嗣音睫毛一颤,抬眸顺着男人视线望了过去。 殿外空荡荡一片,淅淅沥沥的细雨也快要停了,一股股的细流沿着瓦当潺潺泻下,在台阶之上拍起一片雪浪。 之前还怏怏贪睡的长蛇突然之间纷纷调转身子,扬起蛇头,冲着殿外嘶嘶作响。 谢嗣音心头一紧,软着双腿站起身,立到男人身后,问道:“是那群人又来了吗?” 仡濮臣转身扶住她,将她揽在怀里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过了大约两息时间,渐渐有脚步声传来,不紧不慢,从容优雅。一直走到正殿前放着的宝鼎前面,才慢慢停下。 听脚步声,似乎只有一个人。 谢嗣音抿了抿唇,向前走了两步,透过窗棂望了出去,在瞧过去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院外细雨淋漓,湿瓦润碧,有种万物都歇了觉的岑寂。在那尊鸦鸦然乌黑一片的宝鼎之后,立着一个白衣郎君,手上一把竹节伞,打散了原本雨下的轨迹。 伞面半挡着脸,瞧不清模样。但可见男人身姿翩翩,如积石堆玉,列松叠翠。 男人轻轻向上挪了挪伞面,露出一张熟悉至极的脸庞。 面如秋月,温润如玉。 是陆澄朝。 他似是也瞧见了谢嗣音,一双琥珀色眸子缓缓弯起,轻声唤道:“昭昭。” 谢嗣音动了动嘴唇,望着男人一时没能喊出声来。 男人声音不大,仡濮臣却听得清清楚楚,低头扯了扯自己衣服,露出一片欢爱之后的痕迹,然后快步上前,重新将女人揽在怀里,低声委屈道:“郡主,你刚刚压的力度太大了,我那一处伤口又崩开了。” “你摸一摸。”说着说着,男人握着她的手就放到了伤口上方,跟着脑袋也虚弱地搭在了谢嗣音的肩头。 谢嗣音:...... 女人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拍开他道:“走开!” 仡濮臣垂眸瞧了一眼她的神色,磨磨唧唧地站起身,但是仍旧揽着女人,甚至还带着人一同走到大殿正门,遥遥睨着人,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挑衅:“陆世子倒是命大。” 陆澄朝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在瞧见他身上那些痕迹的时候,瞳孔一缩,目中寒凉更甚,语气冷淡:“托大祭司的福,还留了一条命......如今,特意赶来杀你。” 闻言,谢嗣音身子一僵,脑中突然闪出一片血红画面,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慢慢消化其中所有的记忆。 仡濮臣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低头瞧了一眼女人,不动声色的握上女人脉门。 没有什么大碍。 男人心头松了口气,面上却越发嚣张,朝着女人低声问道:“郡主,可是刚刚在上面累着了?”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抬头朝他怒道:“闭嘴。” 仡濮臣挑了挑眉,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郡主如今才想让我闭嘴是不是晚了。毕竟刚刚叫喊着闭不上嘴的,可是郡主......” 谢嗣音已经气得脸色通红,扬起手就想甩他一巴掌。被男人紧紧攥住手腕,笑道:“郡主如今见到老情人,才想起要跟我撇开关系了?只是未免太晚了些。” 第142章 男人越说越放肆,冷笑一声道:“刚刚郡主的吟哦,陆世子怕是都听在耳中了......”话没有说完,男人瞧着她瞬间通红的眼眶,心下一窒,彻底住了嘴。 谢嗣音撇开头,不再看他,声音冷冽:“松开。” 仡濮臣抿紧了唇,最后不知想了些什么,还是松开了手。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刚往前走了一步,殿外长蛇纷纷转过头来,红信子冲着她嘶嘶乱叫。她咬了咬牙,没有再看仡濮臣,停在原地看向陆澄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最后叹了口气,问候一声:“陆世子。” 仡濮臣目光蹭的一下就亮了起来,这个称呼? 陆澄朝双眸微眯,持着竹节伞向前慢慢走了一步,温声道:“昭昭,你唤我什么?” 谢嗣音顿了一秒,再次开口道:“看见陆世子无恙,云安心下稍安。” 陆澄朝眸色一暗,手指攥紧了竹伞骨节,将指骨都攥出些微的白意。不过男人什么也没说,慢慢将目光重新落到仡濮臣身上,声音寒若薄冰:“大祭司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仡濮臣的心态瞬间稳了下来,一双桃花眼细细弯弯,语气更是悠悠然道:“不及陆世子人前背后各有一套,还爱听人墙角。” 男人心头还在乐乎,陆世子?陆世子!!! 对嘛!如今不过成了一个陆世子而已,对他还有什么威胁? 男人眉眼鲜亮,浑然忘记了,他刚刚又差点儿挨了女人一巴掌。 陆澄朝一双浅淡的琥珀瞳色越发暗了下去,冷呵一声,缓缓抬起左手与肩齐高,手指朝前一挥:“放箭吧。” 第72章 争锋 谢嗣音一愣, 上前半步出声道:“澄朝你......” 仡濮臣揽着女人往后退去,冷笑道:“澄什么朝,人家都要放箭了。你还喊澄朝?” 箭雨倾泻而下, 不过却没有一根朝着两人射去, 而是射到了满殿门窗之上,最后啪嗒一声落了地。 仡濮臣双眸一眯,每一根箭矢之上都挂着个透明包袋, 坠地即破, 同廊下吹进来的雨水混在一起, 慢慢流到台阶之下。 谢嗣音拧了拧眉头, 也没看明白陆澄朝这是什么套路。 又一波箭雨袭来, 一样避开了两个人。 如此反复来了四五次,陆澄朝才挥手让人停下。 长风吹过,门窗之上挂着的长蛇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瘫成一条条僵直不动的绳索,恹恹垂死。 仡濮臣偏头瞧了眼,眸色一沉, 顿时明白了这个人的意图。有没有这些都无所谓,不过此人既然连针对毒蛇的药都准备了,那定然还有别的动作。 殿外雨水已经停歇了, 男人慢慢将伞面收拢了,退后一步, 侧过身朝着某一处道:“寨柳酋长, 辛苦了。” 仡濮臣目光一警, 循声望了过去。 来人一身大红色金丝滚边窄袖袍, 腰间系着飞鱼阔白玉带,项上套着赤金坠双福锁片项圈, 神采飞扬,眉眼奕奕,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冲着仡濮臣拱了一礼:“许久不见大祭司,不知一切安好?” 仡濮臣想也知道是他,瞧着他这一身富贵,讥道:“比不得酋长在上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寨柳乃笑得见眉不见眼,意有所指道:“都是托大祭司的福。” 仡濮臣眉骨向下压了压,冷笑一声,不再吭声。 寨柳乃不以为意,偏头细细打量了眼谢嗣音,继续笑道:“郡主多日不见,风采更盛从前啊。” 谢嗣音微眯着眸瞧他,似是在从记忆中抽取同这个人的记忆。还没等她想出什么,男人一把将她藏在身后,冷声道:“寨柳乃,你想找死吗?” 谢嗣音立在男人背后,瞧着他孤绝峭利的背影,怔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叹一声,安静地立在他身后,没有出声。 寨柳乃笑着摆了摆手:“我活得好好的,怎么会特意找死?此次过来,不过是帮衬着拦一拦大祭司。” 仡濮臣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寨柳乃谦虚道:“若是寻常时候,我自然拦不下大祭司。可如今......并非只有我一人啊。” 仡濮臣斜睨了一眼陆澄朝,即便心下警惕到了极致,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的笑道:“那你们倒是可以一起来试试。” 话音落下的瞬间,寨柳乃唇角一翘,慢慢打了个响指。 一群黑压压的暗卫扑棱棱地从院外落了进来,脸上戴着黄金面具,双手握着各色兵刃,双目流转之间似乎还有金色光芒一闪即逝。 前殿后殿围了个满满当当,殿前的那群人立在方鼎前呈半扇形铺开,将仡濮臣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金线蛊落到了你的手里?”仡濮臣的脸色不太好看。 寨柳乃从袖中掏出一只紫金箫,于手指间转了几个来回,赞道:“大祭司好眼力。” 当初,仡濮臣第一次被宣王抓住之后,就被闫大夫小心取了出来,献给宣王。宣王又转身进献给了永昌帝,将其锁到紫宸台,封禁起来,非帝令不得开。 此前因着寨柳乃在英国公府救了大半的王公大臣,而后,又及时上报了仡濮臣的行踪。永昌帝就将捉回仡濮臣的任务,交给了他,名曰:为苗疆清理门户。 第143章 寨柳乃趁势道:“仡濮臣乃我族大祭司,体内有万蛊之王,又是近百年来天赋最强之人,至今无人出其左右。若要将人捉回来,恐怕还得向陛下求得一物......” 永昌帝手指敲了敲桌案,静静瞧着他,没有吭声。 寨柳乃低着头,将剩下的话道了出去:“同心蛊可御万蛊。只有炼化过后的金线蛊,才能勉强与之相敌。” 永昌帝垂着眸子,瞧了他半响,出声道:“朕可以给你。不过,一个月之后,你若还不能将人带回来,又准备拿什么来复命?” 寨柳乃以头磕地:“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一个月定然将人抓回,并且将云安郡主平安带回。” 永昌帝摆了摆手,道:“程德清,持朕的谕令,去拿给他。” 沙沙地,又一阵长风吹过,檐前铃铎之音声声入耳。 两方人没有再说话,彼此对视,眼中尽是寒意。 大战一触即发。 谢嗣音抿了抿唇,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不管说什么可能都化解不了这场战斗。女人咬了咬牙,后退一步,拔腿就跑。仡濮臣真的要被她气笑了,转身攥住她的手腕子,怒道:“你跑什么?” 谢嗣音神色不变,声音平淡:“仡濮臣,这段时间你也胡闹够了。放我回去,之前的事......” 女人顿了顿,继续道:“我会向皇伯父求情。” 这话一出,陆澄朝双眸微眯,还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又紧。 仡濮臣冷呵一声,不想再听她这些废话,直接一个手刀将人砍晕了过去。 在昏过去的瞬间,谢嗣音真的是气恨得牙都痒了。 愚蠢!混蛋!没脑子! 这个愚蠢混蛋没脑子的大祭司将人稳稳地接在怀里,紧跟着脚尖一踢,捡了一把之前那群黑衣人留下的长刀,握在手里,冷眼瞧着众人,轻笑一声道:“来吧。” 寨柳乃瞧着他这一番动作,双手拍了两下,赞道:“不愧是大祭司。在此情境之下,也不愿意放开云安郡主,真可谓情根深种啊。” 说着,男人带笑的眼睛晃过面无表情的陆澄朝,继续同仡濮臣道:“不过,大祭司若是没有云安郡主在一侧,怕是还有一半的几率能逃出去。而今嘛......” 男人啧啧两声,唏嘘道:“怕是连二成都没有了。” 仡濮臣手腕一震,长刀顿时碎为数十块碎片,长袖一挥,朝着西南方射去:“废话真多!” 那些闪着银白的刀片透过面具人的眼睛,刺入脑颅,过强的冲击力直接将暗卫的头颅爆裂开去。脑浆顺着面具的孔缝缓缓流了出来,其中似乎还有零星的金色虫子蠕动。 陆澄朝嫌恶地退后几步,冷声提醒道:“寨柳酋长确实废话有些多了。” 还没开始,寨柳乃的金蛊人就死了十几个。 一击得手,仡濮臣丝毫未做停留,揽着谢嗣音就朝着缺口突去。 寨柳乃顿时大怒,手中紫金箫凑到唇边发出尖锐而短促的长啸。刚刚那些还僵硬呆滞的面具人,瞬间大动起来,一齐朝着仡濮臣抓去。 仡濮臣带着同心蛊气息的掌风一扫,那些面具人只是顿了个眨眼功夫,就继续扑了上去。 仡濮臣心下一冷,果然如他所想...... 金线蛊已经被他彻底炼化了。纵然同心蛊为万蛊之王,这些金蛊人......也只会听金线蛊的了。 身后左右杀招即至,仡濮臣掌风一荡,将追得最紧的三人拍飞了出去。 可如此一来,男人也彻底被围陷在院子中间。 四周面具人围得严严实实,黄金面具发出冷冰冰的光芒。 寨柳乃挑了挑眉,眼中重新露出笑意,不过因吹着箫,倒是没有再废话。 仡濮臣视线一扫,当先出手,抬脚踢向一人,跟着向上一步,反手夺过兵刃,横刀将那人头颅砍了下来,转身踢向还在吹箫的寨柳乃。 寨柳乃微微侧过身子,手中紫金箫稳稳不动,曲声不断。可就在避过头颅的瞬间,紧跟着的五六片刀刃直逼寨柳乃面门。 寨柳乃双眸紧缩,这时候想躲竟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瞧着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一把竹节伞稳稳挡了过来。 砰砰砰! 刀刃落在伞骨之上,跟着扑哧哧地掉落在地。 伞柄位置,一只玉白手指紧紧握着,骨节分明,如切如磋。 陆澄朝瞧了眼破损了的伞面,松开手,将竹节伞扔在地上:“寨柳酋长,小心一点才是。若再这样不当心,下一次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寨柳乃停了箫声,侧眸朝着陆澄朝拱手道:“多谢陆世子救命之恩。” 陆澄朝转过头,看向仡濮臣:“寨柳酋长不必谢我,还是想想怎么收拾这个人吧。您当初在陛下面前,可是把话说得甚满。” 寨柳乃笑了笑,跟着将视线落到仡濮臣身上:“陆世子说得是,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说完,整个人直接退到院墙之上,重新将紫金箫凑到唇下,声音含笑道:“大祭司知道我武功不好,应该不会介意我离你远一些吧?” 仡濮臣嗤笑一声,面色不变:“本座介意,你就过来吗?” 第144章 寨柳乃摇了摇头,噙着笑道:“那只能委屈大祭司了。我还是在这里,更放心一些。” 仡濮臣双眸微眯,藏在谢嗣音腰间的手指轻动,没有吭声。 雨后长风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将满院的血腥气都吹了个干净。 剩下的面具人重新将仡濮臣团团围住,不露一丝破绽。 陆澄朝瞧了眼已经昏睡过去的谢嗣音,眸色寒凉,声音如冰:“仡濮臣,把昭昭放下。” 仡濮臣紧了紧女人的腰肢,冷笑一声:“就凭你们?” 寨柳乃叹息一声,道:“陆世子,大祭司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不会低头。不如,你来帮帮他?” 陆澄朝慢慢抽出腰间软剑,剑如寒光:“也好。” 第73章 突围 仡濮臣哪里等得他们出手, 左手揽着谢嗣音,右手握着半截长刀,向下用力一削, 断了个金蛊人的手腕。紧跟着反手一掷, 将刀刃斜着向上刺入身后那人咽喉。 哐当一声,断腕连着手中长刀同时坠地。 仡濮臣脚尖一点,倒提着握住刀柄, 转手向上沿着金蛊人脖颈横着一削, 直砍下半个颈子, 鲜血扑地溅了半身。 可即便如此, 那人似乎还没有彻底死透, 顿了片刻,仍旧完好的那只手变掌为爪,一个小擒拿手就朝着他怀里的谢嗣音抓来。 仡濮臣脸色一冷:找死! 男人更提了七分力气, 一把长刀运斤成风,在将那金蛊人的胳膊砍了下去之后,连同头颅都生生砍了一半, 正好将那颅中金虫劈了两半。 仡濮臣提腿一踢,将那掉下来的半块头颅顺着陆澄朝的方向就踢了过去。 与此同时,男人脚下一点, 身子斜飞出去,掠过丈许, 跳到包围圈之外, 留下一抹飞红进了金蛊人的耳朵。 说时长, 发生却不过瞬息之间。 寨柳乃这时才似是回过神来一般, 乍然吹响紫金箫。 所有金蛊人一齐暴动,朝着仡濮臣的前心后背刺去。 “别伤了昭昭。” 寨柳乃目中现出戏谑之意, 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自顾自吹动箫管。 陆澄朝冷声吩咐完之后,脚下一动,闪身避开飞过来的头颅。手中长剑一颤,直刺男人面门。 剑光凛冽,剑气纵横。只短短一瞬间,就逼到了眼前。 仡濮臣嗤笑一声,横刀便封,刀剑相交,发出滋啦啦的声响,溅起一片火星。不过,在架住长剑的瞬间,身后一片破风之声袭来。 这一击倘若被刺中,即便不死也定然重伤。 男人左手突然松开谢嗣音,朝着腰间一拂,虚握着掌心就朝陆澄朝掷去。 那些金蛊人不再惧怕任何蛊虫,可他却不能不防。陆澄朝当即后撤一步,撤剑回挡,剑气向下,砍落无数黑点。 叮叮咚咚,一时之间如同珠翠坠地声响一般。 陆澄朝眼风一扫,竟不是蛊虫。 谢嗣音身子还没坠下三厘米,重新被仡濮臣揽入怀里,一把长刀反手运斤,回刀挥出,将身后追上来的金蛊人扫开一片。 “咦?”寨柳乃愣了一瞬,口中箫声停了一停。 仡濮臣这一扫急切而力重,按理来说倒下三四个金蛊人没有什么问题。 出了问题的是,落在身后的那些金蛊人不知怎么的,脚步越来越慢,而后,扑通一声...... 竟然莫名其妙地接连倒了七八个。 寨柳乃隔得较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禁眯起眼睛细瞧起来。这才发现在众人明着战斗之时,还有一条赤红色手掌长短的红尾蛇在偷偷摸摸左右局势。 红尾蛇刚刚就从一个金蛊人的眼眶中爬了出来,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又一个金蛊人的鼻腔之中。 寨柳乃面色生寒,忍不住大怒起来。想他炼化金蚕蛊何等艰难,又是好不容易炼制了这么些金蛊人。头一次出来,竟就这么被这小畜生坏了事。 原来这红尾蛇自当初被重伤之后,一直被仡濮臣藏了起来以鲜血喂养。 刚刚仡濮臣就趁乱将红尾蛇扔了出去,那红尾蛇也闻着味一般,从那些金蛊人的七窍之中钻入脑髓,将那些金虫吃了个痛快。 身后危机暂解,仡濮臣脚尖一点,不退反进直刺陆澄朝要害。 刀锋还未到,陆澄朝已觉杀气扑面。男人冷笑一声,不闪不避,挑剑削了过去。 可没成想,那人刀至一半,足下生风,于半空之中生生转了方向,直朝着寨柳乃扑去。 寨柳乃本来还在可惜他的金蛊人,见此脸色大变,由不得再多想,身子一纵,向旁侧窜出丈许,堪堪避了过去。 身后陆澄朝眸光微眯,瞧准时机,长剑颤动,直刺男人后心。这一剑快如闪电,狠如毒蛇,杀机转瞬将至。 仡濮臣当机立断撤刀回挡,挡下这致命一击,让陆澄朝解了寨柳乃之围。 二人出手可谓都用了九分力气,陆澄朝手中长剑称得上当世名剑,而仡濮臣随手捡的长刀却不过尔尔。 两次交锋,长刀早已不堪重负。咔嚓一声,竟从中间直接断为两半。 刀断已成定势。仡濮臣面色不变,手下用力,断刃再次碎成刀片。同时,男人扬手将谢嗣音朝着天空一扔,左袖一甩,卷着刀刃直逼陆澄朝。右手刀柄带刃,凛凛生风地朝着寨柳乃掷去。 第145章 寨柳乃刚刚落定,又一杀招即至,慌忙压低了身子险险避过去。 二人相距太近,刀刃来势汹汹。陆澄朝不由撤了半步,长剑一转,将追到身前的刀刃一一击落。随后,脚下轻点,飞身就要去抓空中的谢嗣音。 仡濮臣冷笑一声,再次往腰间一抹,指尖一点,嗡嗡的蚊虫之声就朝着陆澄朝脖颈咬去。 这一次,是真的蛊虫。 陆澄朝一拧眉头,竖剑一斩,剑锋扫过,顿时将那不知名的蛊虫斩于剑下。 不过停顿了一个瞬间,谢嗣音重新被仡濮臣揽入怀里,纵身一跃,朝前掠去,立于高墙之上与那二人成犄角之势。 陆澄朝冷冷的看着仡濮臣,将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寨柳乃没想到仡濮臣身陷泥淖,还敢打出如此凶招,甚至......就连自己都差点儿被他重伤。一念至此,握着紫玉箫的手越发紧了紧,冷然出声:“陆世子,若今日不能擒住他。只怕,后面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陆澄朝难道不知吗?一张玉面生寒,向来温和的凤眸更是早已卷起了深渊暗流。 可这个人手中层出不穷的蛊虫,委实生厌。弄出这么一些金蛊人,结果还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就被一条红尾蛇给破了去。 一侧风声袭来,陆澄朝侧身捏住那物。 是一颗珠子。 不过指头大小,却是遍体通透,珠内似是盘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蛊虫。 寨柳乃出声道:“此乃我苗疆至宝,避蛊珠。陆世子戴在身上,所有蛊虫都伤你不得。” 仡濮臣唇白如纸,瞧着寨柳乃冷声道:“苗疆圣物,你也敢借给外人。不怕陆世子借之不还了?” 寨柳乃笑了笑:“陆世子是何等人物,怎会贪恋我这小小苗疆之物?” 仡濮臣嗤笑一声,没什么话也没说,招手将红尾蛇唤了回来。 红尾蛇已经许久不同仡濮臣亲近了,如今吃了数十只金蚕幼虫,吃得红光锃亮,登时缠在他的手腕上同他亲昵地蹭了蹭。 仡濮臣垂眸瞧了瞧它,眸色温和,不过侧头看向院外围着的数千官兵,一双桃花眼慢慢沉了下去。 若是他全盛时期,从这数千人之中破出,倒也不算难事。只是,如今他到底受了伤,再加上这接连几场战斗,内力已然不济。 如今,陆澄朝得了避蛊珠,怕是更难对付。 二人目光不约而同地对上,寒光毕现,杀机再起。 陆澄朝剑尖一晃,白茫茫剑气如同冬日里刺骨而锋利的寒流,直逼男人咽喉。 仡濮臣如今没了兵器,身影如鬼魅般一滑,退到院外,避其锋芒。 活的人,总比那些金蛊人好对付。 可还不等落定,院外箭雨簌簌地朝着男人射去,似是毫不担心他怀里的谢嗣音。 仡濮臣眸色一冷,扔了一把子蛊虫,护着人朝东南方向退去。可数千人围得层层叠叠,前后左右箭矢如雨,边射边退,招招朝着二人要害射去。 仡濮臣面沉如水,身体几乎在箭雨中滑出了残影。 陆澄朝甫一追出来,就瞧见了满天箭雨,登时怒道:“是谁让放的箭?” 没有人回答。 领头的人声音冷硬道:“陛下谕令,若是陆世子同酋长失了手,那就由属下做最后的保障。” 陆澄朝脸色铁青,冷声道:“陈都尉,云安郡主什么身份你应该知道!倘若她受了丝毫伤害,你可能承担得起后果?” 陈都尉面色不变,望着已经陷入混战的仡濮臣道:“陛下说了,为免日后酿成大祸,云安郡主即使有什么不测,那也是为国捐躯。” 陛下对谢嗣音的宠爱,举国皆知。更何况,还有宣王和太后在,陛下他怎么可能会下如此谕令? 陆澄朝越想越不对劲,瞧了眼已经中了两箭的仡濮臣,冷声道:“陈挺,你可知假传谕令的后果?” 陈都尉拱手向天,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倘若假传陛下旨意,那我陈氏一族满门不得而终。” 墙头之上的寨柳乃双手一拍,大笑道:“如此,那不容易了许多。仡濮臣同那云安郡主还连着同心蛊,杀这个云安郡主,岂不比仡濮臣更容易一些。” 陆澄朝猛地抬头看他,冷飕飕的目光扫过去:“闭嘴!” 说着,长剑直指陈都尉脖颈:“让所有人停止射箭,倘若昭昭有半分受伤,我先杀了你!” 陈都尉眼一闭,脖子一挺,冷硬道:“陆世子,恕难从命。”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传了过来:“仡濮臣!” 是谢嗣音。 她已然醒了过来,一脸怔然地看着男人当胸那一箭。仡濮臣闷哼一声,右手拂过腰间蹀躞带,将所有蛊虫都扔了出去。 霎时间,红的、黄的、绿的、黑的,乱成一团。 而仡濮臣深吸一口气,箭尖牵动伤口,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有摔倒在地。谢嗣音慌忙扶住他,颤声道:“仡濮臣,你......你还好吗?” 仡濮臣点了点头,面白如纸,似是已经无力开口,足下连点,终于借着一团混乱出了包围圈。 第146章 可是,身形不稳,明显已然重伤,撑不了多久。 寨柳乃见此面色大喜,手中紫金箫一转,朝着陆澄朝道:“陆世子,如此大好时机,可不要错过了啊。”说着,箫声一起,当先追了上去。 剩下的金蛊人长啸一声,跟着寨柳乃一同追了上去。 第74章 不悔 仡濮臣没有带着谢嗣音往大道走, 而后顺着松林小道一路上了山。雨后青山蓊郁氤氲,树密湿浓,满地的断柯折枝几乎遮掩了男人滴下的鲜血, 可浓郁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鲜血仍旧大汩大汩地从伤口处流出, 谢嗣音想碰又不敢碰,眼中尽是她不自知的恐慌:“仡濮臣,你......你快停下来!你处理一下伤口。” 仡濮臣没有说话, 脚下不停, 面白如纸, 一双手紧紧抓着人朝着山顶掠去。 谢嗣音不懂他为什么要一直朝着山顶走去, 这样走到最后, 等人追上来......怕是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女人忍不住红了眼眶,骂道:“仡濮臣,你想死吗?” 仡濮臣顿了一下, 慢慢停下脚步。他低头瞧着她,缓缓道:“你......想我......死吗?” 男人气息已然不稳,一句话缓了三次。 谢嗣音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撇开脸道:“同心蛊还没解,你死了,我也会死。我......我自然不想你死。” 仡濮臣轻笑了一声, 拇指抹过她眼角的泪水,嘴唇微动, 嗫嚅道:“够了。” “娇娇......已......已经够了。” 谢嗣音刚刚忍回去的眼泪, 一下子又止不住了, 仰着头边哭边骂道:“仡濮臣, 你毁了我的亲事,毁了我的人生!你想就这么一死了之了?我告诉你, 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女人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冽:“仡濮臣,你听着!你若是......你若是死了......” 话没说完,谢嗣音顿住了。他若真的死了,她一点儿办法儿也没有,也根本没有什么能威胁他的。 谢嗣音哭喊出声:“我便是追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仡濮臣低低笑了,笑声喑哑好听还带着几分好奇:“你要......如何......不放过我?” 谢嗣音通红着眼,恨声骂他:“抽筋剥皮,让你死也死不得安生。” 仡濮臣摇着头咳了两声,笑道:“若真是......如此,那......你也......算泄愤了。”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了,哭着朝他怒吼道:“仡濮臣,你够了!你不是很厉害吗?抢我的婚,给我下蛊,逼我......逼我爱你!如今......这样就不行了吗?” 仡濮臣眸光微黯,垂着眸看她:“娇娇......你应是......恨透了我吧?” 谢嗣音狠狠地瞪着他,骂道:“我当然恨你,雷公山上跋扈恶劣、故意作弄我,下山之后还来扰我安宁,毁我婚事。如今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我的恨又该去找谁?!” 仡濮臣静静听着,等她发泄完之后,才上下滚了滚喉咙,艰涩开口:“娇娇......你有......爱过......我吗?” 男人攥着她腰肢的手指微微收紧,一双桃花眼氤氲湿潮地紧紧盯着她,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希望。 谢嗣音心口一窒,慢慢撇开头去,没有回答。 仡濮臣收回视线,目光尽可能的淡然,轻笑一声:“可娇娇......我不后悔。” “再重来一次,我仍旧不会后悔。” 谢嗣音眼泪又流了下来,咬着牙骂道:“混蛋!” 仡濮臣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 谢嗣音看着他唇角溢出的鲜血,心头一颤,忍不住道:“仡濮臣你......你拔了箭吧。你武功那样高,处理这点儿伤口应该不在话下。” 箭矢已入了心脉,没用了。仡濮臣没有回答她,轻轻擦了擦鲜血,重新揽着她往山上走:“娇娇......陪我......走......最后一程吧。” 谢嗣音心头酸得厉害,唇角颤了又颤,低声道:“仡濮臣,你跟我下山吧。找个大夫,我......我会保住你的性命。” 仡濮臣摇了摇头,目光望着苍苍莽莽的山林深处,气息短促,声音低沉:“娇娇,京城......可能出乱子了。” “你父王......不仅是永昌帝的......亲弟弟,更是大雍朝......的战神。你作为......他的......独女,永昌帝不可能......下令伤你。这次官兵......” 谢嗣音拦住他,声音哽咽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仡濮臣目光对上她的清亮眸子,释然一笑:“也是。你应当......比我......对时局更敏锐。” 谢嗣音喉咙酸涩得厉害,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仡濮臣也没有再说话,带着人一直到了山顶,再无路可走,才踉跄着停下脚步。悬崖边上长着一棵泡桐花树,满树白花经了山中风雨之后,飘零着落了一地,冷清又寂寥。 男人目光安静的环绕了一圈,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个地方......我很喜欢。”说着,转头看向谢嗣音,唇角泛起笑意:“不过......我更喜欢之前......那座山。” 谢嗣音眼中涨满了泪水,望着他的伤口颤声道:“仡濮臣,我给你把箭拔出来,你止止血吧?” 女人的目光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的味道。 第147章 “她希望我活着。” 仡濮臣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心头的满足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摇了摇头,拇指轻轻抹过她脸颊泪珠,低声问她:“娇娇,你是不想......让我死?还是,害怕我死?” 这话问得奇怪,可谢嗣音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一双清泠泠的眸子几乎不敢再直视他。 仡濮臣不在意的笑了笑,低头吻了上去。 男人动作慢极了,手指也没有一点儿禁锢的意思,就那么望着谢嗣音,目光缱绻至极,似乎盛尽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温柔。 谢嗣音就这么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近。 唇齿相触,冰凉的触感比血腥味道更快地侵入她的感知。 男人的体温已经凉得如冬日冰凌,这是失血严重过多的征兆。 谢嗣音眼眶里的泪水滚滚落下,张口就想说话。仡濮臣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舌尖慢慢探了进去,勾着人轻轻啜吻。苦涩发咸的泪水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在二人口腔中反复晕染。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轻缓却又沉重的吻。 过去,男人再是温柔,也总带了三分的强硬与不可抗拒。 如今,却是轻缓地如同风拂过树叶,露水从叶面滴落一般轻柔。 谢嗣音慢慢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将所有交给了他。 仡濮臣辗转着吻着她的唇瓣,细细密密,带着难以穷尽的哀伤和爱意。 谢嗣音几乎要被这样的吻,弄得心魂都碎了。她猛地睁开眼,哭着道:“仡濮臣,你别死!我......” 男人没让她说完,直接点了她的穴道。 谢嗣音一愣,心头不安到了极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仡濮臣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温声道:“娇娇,你别说话了。我怕我会后悔。”说着,男人直接拔起箭尖,鲜血顿时喷了出来,溅了谢嗣音半边身子。 谢嗣音只觉得要疯了,流着泪的双眼狠狠地瞪着他。 仡濮臣低笑一声,缓缓道:“其实同心蛊......可以解的,只是......很少有人......愿意解开。”男人没有说办法,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娇娇,我终究......舍不得让你陪我一起去了。” “你好好活着。” “陆澄朝他......罢了,你若是想......继续同他在一起也好。他会护着你。” 谢嗣音泪流满面,疯了似的想喊出声来。 男人说到这里,似乎已经交代完了所有,望着她叹息一声,反复动了动嘴唇,最后道:“娇娇忍着些,可能有些疼。” 话音落下,男人突然点了她周身数处大穴,而后在她中指第二节 指腹一划,没有多久的时间,一条米粒大小的蛊虫蹑手蹑脚地从女人伤口处爬了出来。 仡濮臣捏着她的手指放到心口位置,那蛊虫似是嗅了嗅味道,身子一缩,顺着男人胸口的箭伤蹭地一下钻了进去。 仡濮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个踉跄,几乎再站不稳了。 谢嗣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也难以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流这么多的鲜血。 仡濮臣将始终在他手腕间磨蹭的红尾蛇摘了下来,放到她的脚边:“你之前一直......很怕它。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留给你。只是......你若是回京之后......恐怕少不了腥风血雨。” “我......我总是不放心。” “我将它留在这里。你若是想......留下它,就带它走。若是不想......就将它留在......这里吧。” 谢嗣音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仡濮臣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温柔呢喃:“娇娇,你为我哭成这样,我真的很开心。” “就好像......你深深爱着我一般。” “我是真的舍不得啊。” 说着,男人自嘲的摇了摇头,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桃花眼中尽是笑意,声音清朗干净,一如初见:“娇娇,我这一生从不后悔。” “爱你不悔......” “落此下场,仍旧不悔!” 话音落下,男人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地跳下了悬崖。 谢嗣音目眦尽裂,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仡濮臣!” 第75章 牺牲 陆澄朝他们赶过来的时候, 见到的就只有悬崖之上的谢嗣音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女人一身月白织金妆花裙,轻弱单薄, 腰肢细瘦, 孤伶伶地站在悬崖边上,似是下一秒就要被山风吹落谷底。 陆澄朝的呼吸几乎都要停住了,飞身上前, 将人猛地扯了回来:“昭昭, 你要做什么?”话音落下, 他低头瞧见谢嗣音的神色, 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女人双眼通红一片, 明显哭了很久。不过如今泪痕已干,神色呆滞,恍若木偶。 陆澄朝心头一颤, 握着她肩头的手一紧,哑声道:“昭昭。” 不知道是这一声呼唤,还是男人手上的动作, 终于让谢嗣音有了些许的反应。 她回过神来,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来了啊。”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寨柳乃、陈挺等人, 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手指虚虚指向雾蒙蒙的山崖:“他死了, 你们若是想找他, 就都下去找吧!” 第148章 所有人面色一变, 心头各有算计。陈挺当先一挥手, 转身带着人下山去找了。寨柳乃瞧瞧明显神思不属的谢嗣音,又瞧瞧已然沉了脸色的陆世子, 目中尽是看好戏的意味。 陆澄朝眸色暗得如同暗夜中生起的潮,声音温柔却淡淡:“昭昭,你累了。我带你下山吧?” 谢嗣音推了推他,没有推开,仰头瞧了他半响,缓缓道:“陆世子。” 陆澄朝瞳孔一缩,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沉着脸道:“昭昭,你的记忆都恢复了吗?” 山崖之上的晚风剧烈,吹得眼眶生疼。谢嗣音慢慢退后一步,低声重复了一遍:“陆世子。” 陆澄朝轻笑一声,声音却沉如暮钟:“昭昭,你是我娶过门、拜过堂的妻子。你无论喊我澄朝,还是夫君......”话还没有说完,谢嗣音眼中泪珠就滚滚落下。 女人目中有一瞬的怅惘,明显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人。 陆澄朝面色难看得厉害,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提到“夫君”一词的时候,想的却是别的男人。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所有的愤恨与不甘都咽了下去。 谢嗣音眼中尽是歉疚,缓缓出声:“陆世子,你我之间的婚礼终究未成,回京之后,我会请母妃上门退婚。当日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人会说英国公府的不是。” 说到最后,女人俯身朝他行了一礼:“抱歉,终究是我对不起英国公府。” 陆澄朝没有拦她的动作,静静瞅着她,一字一顿道:“你爱上了他了吗?” 听到这话,谢嗣音心尖一颤,她下意识就要摇头,可是摇头到一半,却又忍不住停下了。她苦笑一声,带着几乎自暴自弃的语气终于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我不知道。” 陆澄朝双手指尖几乎陷入掌心,掐出一道道月牙形状的血印子,面上却似乎松了一口气般:“没有关系的,昭昭。只要你还没有爱上他,就好。” “啧啧啧!没想到......堂堂英国公世子居然在情爱之中如此低三下气,真是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啊!”寨柳乃转了转手中紫金箫,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陆澄朝目光一转,幽沉的眸子睨着他:“寨柳酋长不去找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寨柳乃双手一摊,嗤笑道:“刚刚郡主不都说了吗?仡濮臣既然已经死了,本酋长还去做什么?” 陆澄朝双眸微眯,声音带着隐隐的威压:“寨柳酋长在陛下面前讨了金蚕蛊,却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如今又置身事外,不由让人怀疑——寨柳酋长是否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想要清理门户?” 寨柳乃直接气笑了:“陆世子不想我在这里直说就是了,何必给我扣这么一顶大帽子,我可承担不起。”说着,转身就要走人。 陆澄朝低声拦住他:“且慢——” 寨柳乃懒懒的睨了他一眼:“陆世子还想怎么着?” 陆澄朝目光转向谢嗣音,低声道:“昭昭体内的同心蛊可解了?” 听见这话,寨柳乃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谢嗣音,摆摆手:“解了!” 说着,男人挑了挑眉,不嫌事大的继续道:“同心蛊若要解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阳蛊主人主动献祭,引诱阴蛊离开宿体,吞噬阳蛊。啧啧!剜心噬骨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看来我们这位大祭司......真是爱惨了云安郡主啊。” 谢嗣音眸色一痛,不过抬头之时已然冷硬:“苗疆酋长有功夫这里耍嘴皮子,不如想想回京之后如何面圣。金蚕蛊针对仡濮臣毫无用处,不知寨柳酋长早前知是不知?” “若要本郡主来说,寨柳酋长从皇伯父手中取出金蚕蛊,它的真正用处怕不是针对仡濮臣,而是......别的什么吧。” 寨柳乃唇角的笑容一僵,讪讪道:“郡主真会说笑。” 谢嗣音望着他冷笑一声:“我会不会说笑,你应该很早就清楚了。” 寨柳乃摆摆手,转过身子往山下走:“得得得!郡主也不用编排我了,本酋长走人便是。”说完,带着手底下的人慢悠悠地下了山。 寨柳乃的人一走,听雨也带着人老实离开了。 如此一来,整个山巅只剩下谢嗣音和陆澄朝二人。 山风寂寥,满目苍夷。 谢嗣音眼中的戾气缓缓退去,视线跟着转到群山之侧,长久的凝望着,目光似乎穿过沧桑山脉,越过长河日月,抵达了另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时空。 两人静静站着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才幽幽道:“澄朝,我从不信宿命。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宿命几乎握在掌心之间。” “可如今我却觉得命运......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圈套,将我们每个人都牢牢圈在其中。” “无论是谁,无论何等身份......都挣脱不得,也逃避不得。” 陆澄朝喉咙上下滚了滚,迎着风声音沙哑道:“我不信命,我只信命由人定。” “昭昭,他在成亲当天大闹喜堂,强掳了你。而后,抹去你的记忆,欺你骗你......数月之久。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人为?” 第149章 “到了如今,你却一句天意弄人,命运多舛就含糊过去了?” 谢嗣音喉咙一紧,目光收了回去,静静道:“走吧,下山吧。” 陆澄朝上前一步,双指掰过她的脸庞,温柔而深沉的目光望着她:“昭昭,别对我这么残忍好吗?” “你现在心下难受,不过是因为他死了。” “昭昭,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他过去做下的所有的恶,可能都会在你的记忆里慢慢退化成美好一面。但是......” “六月初九,他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杀伤无数。” “这是事实。” 男人说到这里,缓了语气:“昭昭,我知道你可能心下一时接受不了。但我可以等,等你彻底忘了他。” “只是......别不要我,好吗?” 谢嗣音微微仰着头看他,男人面如冠玉,仍旧卓绝如仙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么看着他......心头再没了什么涟漪。 “澄朝......” 陆澄朝眸中生出些许的希望,一身的料峭寒意都泛起温柔。 “可是澄朝......”谢嗣音又重复唤了他一声,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我如今瞧着你,生不出一点儿感情了。” 陆澄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的嘴唇微颤,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谢嗣音退后一步,慢慢转过身,朝山下走去,声音低弱沙哑:“澄朝,我累了。” “这一天,真的好长好长,好累好累。” 上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下山却走了足足有一个钟头的时间。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山脚下的官兵还在,个个打起了火把。一瞧见谢嗣音等人下山,为首的上前一步道:“云安郡主,你确定仡濮臣掉下了悬崖?” 谢嗣音冷冷瞧了他一眼:“你是谁?” 陈挺俯身拱手道:“卑职昭武都尉陈挺,奉陛下命令,襄助陆世子和苗疆酋长一起捉拿仡濮臣。” 谢嗣音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渐渐生出寒意:“是岸寺外,是你下令射的箭?” 陈挺点了点头,声音不减:“正是!卑职......” 话没说完,谢嗣音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噌地一声,一阵拔刀的声音响起。 陆澄朝目光一扫,冷然出声道:“陈都尉,你的亲兵想做什么?” 寨柳乃转了转紫金箫,立在一旁乐得瞧热闹。 陈挺咬了咬牙,怒声道:“都给老子把刀收回去!”说着看向谢嗣音,皮笑肉不笑道:“吓到了郡主,郡主这一巴掌,卑职应该受着。” 谢嗣音目光冷冷地斜过去:“陈都尉,别说一巴掌,本郡主便是在这里杀了你,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陈挺低下头,砰地跪下:“郡主金枝玉叶,卑职自然相信。” 陈挺忍下去了,他的亲兵却忍不下去了,低声骂道:“不过一介□□郡主,倒是在我们这里充起了老大!” 声音不高也不低,正好能让谢嗣音听到的程度。 陆澄朝面色一寒,看他的眼神如看死人! 陈挺脸色一变,转身狠狠打了那人一巴掌:“给老子闭嘴!” 谢嗣音轻笑了一声,慢慢跺着步子走到那个人的面前,细细打量了他半响,而后转过身看着陈挺轻拍了两下手掌:“说得好!” 陈挺讪笑一声,弯着腰冲谢嗣音道歉道:“郡主,您别跟他......” 话还没说完,谢嗣音手下迅速抽过陈挺腰间长刀,转身狠狠刺入了那人胸膛。 鲜血溅了谢嗣音一脸,她却无知无觉,甚至舔了舔唇角鲜血,偏着头朝陈挺笑道:“陈都尉,你的亲兵为了救我牺牲,云安于心难安。” “回京之后,记得派人到宣王府。” “抚恤金,由我出。” 第76章 谎言 砰的一声, 尸体倒地。 这时候,所有人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嗣音。 噌地一声, 陈挺身后的人瞬间抽出长刀, 齐刷刷地指向了谢嗣音。 没等陆澄朝开口,听雨等人跟着一同亮起了兵器,逼向陈挺。 陆澄朝缓缓上前一步, 站到谢嗣音身旁, 冷然道:“陈都尉, 你的人想做什么?” 陈挺脸色难看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然后慢慢回过头去朝着身后亲兵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都尉!赵四他......”还有人想说什么, 被陈挺冷着脸骂道:“闭嘴!”说完之后,看着还亮着的长刀,更是恨得牙痒痒:“都他妈的给老子把刀收回去!” 众人看了看陈挺, 又看了看谢嗣音,最后拧着脸将长刀收了回去。 “真他娘的憋屈!”那些人的刀收了回去,可是嘴巴还在暗自嘀咕。 “呵!”一声极轻极淡的音节从女人喉咙发出。 谢嗣音低笑一声, 转了转手腕,将长刀指向陈挺:“依大雍律,辱骂皇亲国戚, 处——斩立决。” “陈都尉,你的亲兵中若是还有替这位同僚不服的, 不如一同下去作陪?!” 滴答滴答, 长刀上的鲜血还在慢慢滴落。 女人面若春花, 莹白如玉, 长得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声音也是轻飘细弱, 可却让人忍不住心下胆寒。 第150章 常言道:官难当,屎难吃!陈挺混到正四品京官,除了站对了队伍,更重要的......就是能忍。 陈挺咬着牙笑道:“云安郡主说笑了。就像您刚刚说的,赵四是被仡濮臣所杀。不过按照您先前说的,仡濮臣掉下悬崖。可卑职刚刚带着人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不知......” 话说到最后,男人的语气变得越发隐晦。 谢嗣音心尖一颤,忍不住升起一丝莫名的希冀,但面色如旧,声音冷然:“陈都尉的意思是,本郡主在说谎?” 陈挺呵呵一声:“不敢,只是悬崖之下不见任何......” 谢嗣音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他道:“人是从本郡主的眼前掉了下去,该说的,本郡主都说了。没有抓到人,那只能说明你们搜索不尽心。” “仡濮臣如今已然身受重伤,若是这样,还让人跑了。那陈都尉带的猛虎营,怕也只是徒有其名了。” 陈挺几乎将牙都咬碎了,还要笑着道:“云安郡主说得极是。” 谢嗣音目光一转,扫了眼优哉游哉瞧热闹的寨柳乃,继续道:“寨柳酋长,你说呢?” 寨柳乃挑了挑眉,笑道:“郡主说什么?” 谢嗣音眸光微眯,轻笑一声:“陈都尉怀疑仡濮臣没有死,寨柳酋长以为呢?当初在陈留侯府,是寨柳酋长送过来的香草吧?” “既然那时候是寨柳酋长出了力,如今......怕是得继续劳烦酋长将人找出来了。” 寨柳乃转了转手中紫金箫,幽幽一叹:“当初是因着同心蛊,我才能将人找回来。如今同心蛊已死,我也无能为力了。” 谢嗣音握着长刀的手指一紧,望着他的目光发冷:“寨柳酋长确定?” 寨柳乃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白色甲虫,剔透漂亮,却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昏睡。 “这是伴生虫,终其一生只为同心蛊而活。如今进入涅槃状态,说明仡濮臣的同心蛊自然是不在了。同心蛊不在了,仡濮臣又如何还能活着?”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似乎想了想措辞继续笑道:“找不到,也可能是被山中豺狼给吞了,毕竟这种山林应当很难遇到......像大祭司这样甘甜可口的食物?” 谢嗣音将手中长刀当啷一声扔到地上,目光瞧着他冷声道:“寨柳酋长拿这一套说辞应付我倒没什么,难道还要拿着这样的说法来应付陛下不成?” 说着转过身去,慢慢朝着下山路走,声音却分毫不差地传入众人耳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剩下的就交给二位了。” 女人走得干脆利落,背影也瞧不出什么破绽。寨柳乃瞧着瞧着就笑了,转头同陆澄朝道:“陆世子,你瞧着云安郡主这幅样子,是想仡濮臣活着呢?还是不想他活着?” 陆澄朝目色一凉,偏头睨了过去:“寨柳酋长想那么多,不如想想自己回京之后这么交差?”男人说完之后,也跟着谢嗣音走了。 寨柳乃直接气笑了,紫金箫指着两人背影:“我如何交不了差?我告诉你们,我能把这差交得好好的!最后,真正交不了差的......只怕是陈都尉吧?” 陈挺眼皮一跳,忍不住目光跳转到寨柳乃身上,告诫道:“寨柳酋长,你我如今是一同为陛下办事,找不到,谁也交不了差!” 寨柳乃笑了笑,悠悠然道:“本酋长立下的军令状是将人抓住,将郡主救回。人本酋长也倒是抓住了,可惜最后......被陈都尉的人放了出去。” “放你娘的狗屁!”陈挺忍着谢嗣音也就罢了,这个战败酋长凭什么也跑过来挤兑他? 寨柳乃手指在鼻端前左右扇了扇,一边扇一边往外走:“哎呀!确实挺臭,那我也就先走一步,剩下的都交给陈都尉了。” 寨柳乃一动,身后那些金蛊人跟着一起往下走。 看到这些金蛊人,陈挺的脸上才多了些许忌惮,咬了咬牙没有拦他,只是提声道:“寨柳酋长,你可确定仡濮臣已经死了。” 寨柳乃头都没回,抬手在头顶来回晃了两晃:“死透了!” 声音不大也不小,但足够走在最前方的谢嗣音听得清楚。女人面色不变,神情冷峻地上了马车,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陆澄朝立在马车前,隔着车帘瞧了一会儿,才翻身上马。 一直到月上当空,众人才入了城,停在客栈。 谢嗣音刚一下马车,就听到一声欢喜的呼唤:“郡主!” 谢嗣音闻声看了过去,冷了一路的脸终于缓了下来,朝她温和道:“姮娥!” 傅姮娥双眸瞬间涌出泪花,小跑着上前一把将人抱住:“郡主!你都恢复记忆了吗?没有受伤吧?之前听到你被掳的消息,真的是吓到我了。” 说着直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女人,看到她前襟那么多的鲜血道:“唉呀!怎么这么多血......郡主是哪里受伤了吗?” 谢嗣音一把攥住她的手,笑道:“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傅姮娥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陆澄朝道:“幸好陆世子他们去的及时,若不是这次偶然遇到郡主,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那个贼人的伪装?” 第151章 谢嗣音面色一滞,没有接她这个话头,出声道:“我累了,进去休息吧。” 傅姮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拉着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陆澄朝望着二人背影有一会儿,听雨凑上前道:“世子,你和郡主吵架了?” 陆澄朝斜了他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听雨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话。府里的老爷夫人为了世子出来这一趟,闹得要死要活。如今回去了,怕是二人也难以修成什么正果。 “是陆世子给你传的信?”谢嗣音端着茶杯浅浅啜了一口,低声道。 傅姮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道:“一找到你,他就让人给我递了消息来。”说着瞧着她的面色,斟酌道,“郡主,你同陆世子吵架了?” 室内灯光如鲛纱,谢嗣音瞧着茶杯内橙黄一片的汤底,默了片刻,道:“有缘无份吧。” 傅姮娥轻笑一声,慢慢给她添了茶:“郡主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话了?” 谢嗣音笑着摇了摇头,手指轻点了下桌面,声音低哑:“姮娥,物是人非。我同他之间,已经隔得太远。” “不可能了......” 陆澄朝正要敲门的手慢慢收了回去,目光跟着变得冷然一片。 屋内二人似是恍然未觉,傅姮娥继续道:“郡主可是担心之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但我瞧着陆世子不像是在乎那些的人,而且我在外走了这几个月,不只是画了江河山川,更见了不少人世间的阴差阳错。郡主若是同陆世子还有意,又何必在意这些?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拧巴着过,没几年就过去了。郡主,当初是你劝我......” 谢嗣音没等她说完,就笑着出声打断道:“你这出来几个月,变化倒不小,都开始教训起我来了?” 傅姮娥面色一赧,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那种闺阁女儿的模样:“我哪里敢教训郡主?郡主不掀我桌子就好了。” 谢嗣音眸中笑意渐浓,轻声道:“真好!姮娥,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开心。” “郡主......”傅姮娥望着她,顿了顿,缓缓勾起一抹笑容,笑容中带着隐隐的激动和哽咽:“我活了十七年,从来不知人活得可以这样痛快!” 说着,她的视线慢慢转向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从前,抬头看到的除了四四方方的天井,就是满腹算计的侯府后院。每日里,担心害怕、小心谨慎,唯恐落入谁设下的陷阱,填了哪个人的肚子......”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可最后,该来的一切都没能逃掉。” “郡主,若非是你,我如今怕是已经死了。”她眸中闪过些许的晶莹,安安静静的诉说着,“生母不在,慈父不慈,就连一向待我温和的祖母也改了态度。那一刻,我觉得我生下来的作用,似乎就只是为了家族将自己嫁出去就好了。至于我自己愿不愿意......谁在乎呢?” 她的眼皮垂落,眼睫毛如同在风中颤栗的蝴蝶不停扇动,讥笑一声:“我当时想着,哪家的女子不是这样过的?” “可是这样过下去的日子,就是我们这些女子愿意过下去的日子吗?” “世间所有女人都行的路,就是正确的路吗?” 一连三个问题问了出来,她将目光转向谢嗣音,泪水倏然落下,可声音却越来越坚定:“不是的。” “并不是所有女子都过一模一样的生活!” “这些大多数人都过着的日子,也并非就是我们真心愿意过下去的日子!” “大多数女人走过来的路,也并非就是金科玉律、正正确确的路!” “郡主,我见了许多娘子——有被抛弃之后,疯而投井的;也有重振家传酒垆,寻得第二春的。也有一生未婚,脚步却踏遍山河大地的行者;还有七嫁七离,最后行走四方修行的比丘尼。” “不知哪一刻,我突然觉得......人生的选择可以有太多了。我们曾经不去选择。不是我们不想选,而是......我们被一代又一代的规矩挡住了眼,蒙住了心,拦住了步子。” “父亲说,姑娘家就是要嫁人的。” “母亲说,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知道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日复一日,世间大半的女子就这样过完了一辈子。” 说到最后,傅姮娥已然泪流满面,她哭得厉害,笑得却更厉害:“我曾经听他们的话。可如今,我不听了,也不信了。” “因为我知道——” “女子最终都是要嫁人的,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谢嗣音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最终站起身,将人揽在腰间,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和道:“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第77章 梦回 屋内水汽氤氲, 久久不散。 谢嗣音带着一身热气,推开后窗。窗外灯火没有几个,只剩繁星点点, 夜色如旧。 天地如逆旅, 人处其间若白驹过隙,一瞬而已。可就在这一瞬之间,人却变得足够多了。 傅姮娥变成现在这样, 谢嗣音心里是着实替她开心。 第152章 可笑着笑着, 她却不觉又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 她又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仡濮臣, 如今都是你咎由自取!别想我会......” 会什么?她似乎说了, 也似乎什么都没说。 夜风寒凉,将女人的低泣吹得幽远。 陆澄朝立在楼下,面无表情的听着。听雨耷拉着头, 眼皮都不敢抬。 “咔嚓”一声,谢嗣音将窗户关上,灯火跟着一起熄了, 似是休息了。 陆澄朝重新吩咐,声音温和如旧道:“继续找!让寨柳乃去找。” “尸体......我是一定要见到的。” “嗯!”听雨应了一声,转身一溜烟儿地就走了。 陆澄朝仰头望着谢嗣音的房间, 清浅月光将他的面色照得越发冷清。可眸中神色却幽深得可怕,如同深渊之下乍然卷起的风暴。 谢嗣音觉得自己已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意识明明清醒着, 可身子却一动不能动。 “来都来了, 走那么快做什么?” 是仡濮臣的声音。 谢嗣音双眼一烫, 眼角忍不住沁出泪花来。她想喊出声,可嗓子却似乎堵着一块石头般, 发不出丁点儿的声响。 耳边风声呼啸,打斗的声响此起彼伏。 倏然之间,谢嗣音身子一坠,整个人仿佛被投入了无底的深渊。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摔死的时候,腰肢一紧,已经被人牢牢地抓在了怀里。 花香馥郁还带着干净的水汽,温凉中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 意识比她自己......更早地感觉到安心。 男人手指似乎擦过她的眼角,低嗤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 谢嗣音刚刚升起的种种复杂情绪,尽数在这一句之中烟消云散。 男人带着谢嗣音起起落落,似乎是在走山路。谢嗣音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直到听到“砰”地一声,大门被人踢开,重又关上。 又走了一段时间,“吱哟”一声。 谢嗣音忖度着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身子一轻,她已经被扔到了床上。 似乎......还是仡濮臣的床。 因为周围尽是男人身上的花香气息。 她心头一涩,眼角又忍不住流出泪水来。 “再哭,就将你踢下床去。”男人似乎也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她,声音阴晴不定。 谢嗣音终于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雷公山,九黎宫。 她这是在做梦?还是回到过去了? 正想着,男人似乎闲得厉害,手指头来回戳着她的脸颊。直到女人脸颊通红一片,才心虚着收回手,站起身哼道:“在我面前倒是凶得很,如今怎么不硬气了?” 谢嗣音想硬气,但也得提得起力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响,谢嗣音后颈汗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男人的目光还在她身上,似乎瞧出了她潜意识下的恐惧,轻笑出声:“快醒过来了?” “醒过来之后,你要怎么谢我?”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顺着她的胳膊慢慢爬上脖颈,冰冷滑腻。 谢嗣音忍不住想张口大骂,因为她想起来这个东西是什么了。 是他的蛇...... 脖子一紧,红尾蛇直接绕了一个圈,首尾之间几乎打了一个结。 男人瞧了一眼,不咸不淡的轻斥了一句:“调皮!” 红尾蛇意识到主人没有真的怪责自己,红信子冲着他嘶嘶了两声,然后在谢嗣音的脖间继续变本加厉的收紧了一分,弓起的头颅正对上谢嗣音的面容。 “咳咳咳......” 谢嗣音终于醒了过来。 在对上红尾蛇的一瞬间,女人瞳孔一缩,几乎要喊出声。 大眼对小眼,二者彼此对视了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女人慢慢转头看向仡濮臣,眨了眨眼,就在仡濮臣以为她不会再有什么反应的时候,女人终于出声了:“啊!!!” 谢嗣音忍不住想捂脸,那时候的她不是如今的她。 所以,这个女人......不算是她。 大祭司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掩了掩耳朵:“再叫,还把你扔出去。” 云安郡主当即就收了声,狠狠一闭眼,手指着脖子上的红尾蛇颤颤巍巍道:“把它拿下去!” “就你这个胆子,还敢上我的山?”大祭司嗤笑一声,不无嫌弃地道。 男人嘴上说着,手指却将其提了下来,红尾蛇乖巧地在男人手上绕了一圈,一双灰青色的三角眼满是无辜。 见红尾蛇走了,云安郡主那一张几乎白到透明的梨花面才慢慢红润起来。 她没搭理他这茬,咬了咬唇,朝他道:“多谢大祭司又救我一次。” 大祭司轻哼一声,语气骄矜,似乎很是不以为意:“那些人敢在我的山上撒野,就是找死。至于救你......” “不过是顺路的事。” 当时的云安郡主没有瞧出来这个男人的别扭,如今的谢嗣音却一眼就发现了。 她怔怔地望着此时犹骄矜傲慢的大祭司,又想到他最后一身是血的坠落山崖,心头一时忍不住的发涩。 第153章 云安郡主哦了一声,想了想道:“可大祭司救了我是事实,倘若有一日我能回去,定会重谢。” 本来还风和日丽的大祭司,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阴沉起来了。 男人嗤笑一声,站起身冷声道:“本座稀罕你的重谢?行了,从本座的床上滚下去。” 云安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呲溜一下,从他的床上跳了下去。 大祭司瞧着她这副如遇蛇蝎的表情,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道:“睡了本座的床,就这么让你惊恐?” 云安郡主:...... 谢嗣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男人,真是从始至终的别扭。 云安郡主深吸了一口气,道:“云安折腾一天,还没有洗漱,担心弄脏了大祭司的床榻。” 大祭司上下瞧了眼女人,果然嫌弃的皱了皱鼻子:“确实脏得很!”说着又满眼嫌弃的瞧了眼床榻,继续道,“都换了。” 云安郡主:......果然。 不过男人到底不再揪着她乱发脾气了,她也就老老实实地将一应床褥扯了下来,出门让殿内仆人拿了一套全新的换了。 等收拾妥当之后,天色已经大黑。 云安郡主同男人一起吃完饭之后,一脸纠结的看着他。 大祭司转了转手中短笛,哼道:“做什么?” 云安郡主咬了咬唇,低声道:“今晚月色很好。” 大祭司扬了扬眉,细细瞧着她的眉眼,低应了一声道:“嗯。” 云安郡主轻咳一声,含糊道:“大祭司今晚还去后殿吗?” 大祭司忍不住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慢慢弯了起来,又不知想到什么,努着力往回压了回来。 “走吧。” 走了两步,见身后女人一动不动,声音略有不悦:“走啊。” 云安歪了一下头,恍然过来......他难道以为自己是邀请他一起去后殿? 女人咬了咬唇,干脆直接同他道:“大祭司,我一会儿要沐浴。” 大祭司顿时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斥道:“拐弯抹角!要洗澡就直说,难道本座还稀得瞧你不成?”说着扫了眼女人,嫌弃道:“上下总共也没有几两肉,抱起来都硌手。” 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云安郡主直接气笑了,低骂道:“混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 第78章 骗子 谢嗣音于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 头顶还是客栈中的冷帐凉衾。梦里场景清晰可见,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刚刚做了梦,还是此刻在梦里。 她无知无觉地发了一会儿呆, 缓缓坐起了身, 一刀一刀地开始剖开往事回忆。 那一次,姆赤蜒的人没有将她带走。 仡濮臣也不知给殿内剩下的人做了什么,反正自此之后, 每个人见了她都同看到极端可怕的事物一般, 再没有一个凑上前来。 谢嗣音没有去问那个阿基的结局, 想也知道, 不可能会有很好的结果。 她没有多余的善心可怜别人。 在这样的地方, 多可怜别人一分,她可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仡濮臣仍旧是一副傲娇讨人嫌的模样,白天寻各种事情给她找茬儿, 到了晚上......就会十分诚实且习惯的将她揽在怀里。每次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仡濮臣揽着她取暖;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就换成了谢嗣音抱着他不撒手。 这也怪不得谢嗣音, 实在是冬日的雷公山越来越冷了。男人虽然刚开始冰冷冷的,但是到后面......总会比她更滚烫一些。可这样搂搂抱抱,总免不了出个什么错。 谢嗣音记得清楚, 那一天是小寒。 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 她套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在殿内嘚嘚嗦嗦骂道:“你好歹还是大祭司呢, 这么大......一座神殿......怎么连个炭火......都没有?” 男人身上冷冰冰的, 却似乎浑然不觉冷意, 噙着笑逗弄指尖的红尾蛇, 偶尔抬一眼瞧她:“我这个大祭司不过是被囚禁在神龛之上的象征,只要活着就行。至于冷不冷, 有谁会管呢?” 谢嗣音抿了抿唇,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站在他一边骂道:“那些人太混蛋了!等父王收伏了苗疆,我定让他日日给你送些红萝炭上来。” 仡濮臣面上的笑意淡了淡,没什么意思的将红尾蛇拨弄开,朝着女人伸手,示意她过来。 谢嗣音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刚刚弄了蛇的手指,绕了半圈取了个毛巾,才过来先给他擦了擦手。 仡濮臣直接气笑了,握着她的手腕直接就将人拉了过来,声音低哑危险:“还敢嫌弃我?” 男人离得太近了,气息几乎直接碰上了她的脸颊。 谢嗣音低呼一声,双手抵着男人肩头,用力推了推却纹丝不动。女人深吸一口气,板着脸认真道:“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是......嫌弃小红。” 红尾蛇本来就被主人扔了个仰倒,心头正委屈着,转眼就被这个女人嫌弃。登时,弓起了身子,冲着她嘶嘶作响。 谢嗣音手指下意识紧了紧男人衣服,降低了声音,低柔中还带着一丝委屈道:“你看,他不喜欢我。” 仡濮臣饶有趣味的瞧着她,直将人瞧得心头七上八下了,才出声道:“小骗子!” 第154章 谢嗣音重又推了推他,这一次总算将人推开了,转过身去上了床榻:“不早了,睡觉。” 仡濮臣挑了挑眉,望着已经将自己卷进被子里的女人,不紧不慢地也踱了过去。 外衫一除,直接将身后跟过来的红尾蛇严严实实地罩了上去。红尾蛇被砸得一懵,刚从衣角探出一个头来,又被一条蹀躞带砸得头晕。这一回,它明白主人意思了,老老实实地将头缩了回去,窝在男人衣服里休眠。 仡濮臣上了床,径自撩开女人被子钻了进去。 “嘶......冷死了!”谢嗣音嫌弃得不行,双脚下意识踢他小腿。 男人两腿一压,手指压着女人脊背靠向胸前,拧着眉道:“确实很冷。” 谢嗣音又气又笑,一边挣扎着一边骂他:“那离我远点儿!” 仡濮臣直接闭上眼,将女人锢在怀里,低哼一声:“不!你比我还暖和些。”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骂他:“男子不应该都很暖和吗,你怎么这么冷?”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瞧她,似笑非笑的睨着她:“你知道的倒不少?是谁很暖和?” 谢嗣音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嘴,一下子就僵住了,半响才冷哼一声:“我的父王和哥哥都很暖和,一到冬天,就跟个小火炉一样。哪里像你一样,冷冰冰的如同地窖。” 仡濮臣微眯了眯眼睛,似乎在瞧她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 谢嗣音被他看得心虚,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双手探向他衣服里:“太冷了,你能不能暖和一点儿。” 仡濮臣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迫着她微仰起头,鼻尖相对,眉眼含笑:“这次也就罢了,下次若是再拿我同别人对比.......” “我就直接杀了你。” 男人声音说得和缓动听,语气里的认真......谢嗣音却不会错过。 谢嗣音握着男人指尖将其放在自己腰间,重新窝回男人颈前,含糊道:“知道了。” 仡濮臣刚刚心头升起的无名怒火,就在女人这简单的两个动作中消失殆尽,不过心头虽然消了气,面上却仍旧冷硬:“你知道什么了?” 谢嗣音心里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脑袋在他胸前乖巧的蹭了蹭,嘴上哼哼唧唧道:“大祭司就是大祭司,谁也比不上大祭司。” 仡濮臣本来心头还残留一两分郁气,被女人这软糯糯的一蹭,顿时给蹭了个烟消云散。 他翘了翘唇角,又觉得不对劲,冷着脸压了回来,继续朝着人威胁道:“知道就好。” 谢嗣音心头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虽然危险却也好哄得很。 不过他对她如此纵容,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就被她手忙脚乱的打了下去。算了算了,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也太过危险了。 女人脑中乌七八糟的想了一堆,越想越睡不着。 身子刚一动,男人就冷不丁出声了:“做什么?” 谢嗣音咬着唇,低哼道:“睡不着。” 仡濮臣眼都没睁,手指慢慢摩挲到女人的后颈,声音低哑:“要我帮帮你?” “不要!”谢嗣音直接抓着他的胳膊按在自己腰间。每次被这个人点了睡穴之后,醒来都浑身难受得厉害。 她不要。 仡濮臣闭着眼轻哼一声:“那就老老实实睡觉。” “你冷得我睡不着。”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低头细细打量着她,对上女人无辜的眼睛,最后冷着脸哼一声,慢慢运转了内力附在她的后背。 男人虽然冷,但是内力倒暖和得很。 没一会儿的功夫,谢嗣音竟真的睡着了。 仡濮臣慢慢也来了睡意,收回了手,重新搭在女人腰间。 殿内香烟袅袅,重重帷帐之下安静得如入仙境。 可这份安静不过片刻,仡濮臣忍不住闷哼一声,猛然睁开眼睛。 女人睡得舒服,白皙的脸上平静祥和,不过一双手却不安分地从他散开的衣摆钻了进去,摸上了不该摸的位置。 因着调转内力,他的整个身体已然变得滚烫暖热。谢嗣音似乎餍足地喟叹一声,双手贴着男人肌肤,整个人靠得更近了些。 仡濮臣低垂着头,一双眸子幽暗暗的压下来,没有了白日里那份似笑非笑的戏谑神色,只剩下沉甸甸的阴翳。就像苏醒过来的巨兽,开始审视脚下的羊崽。 瞧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晦暗不清,喉咙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 女人柔软的躺在他身侧,白皙的脖颈全不防备的朝他敞开着,红唇艳艳,静然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这个人彻底占据,就像山中野兽占据可口又漂亮的羊羔。 可也并非吞入腹中,那样总是太过可惜了。 她活着,总比死了更让他开心。 仡濮臣的指尖慢慢摸上女人脸颊,顺着脸颊一路向下,点到了红唇位置。 他见过最多的红色,是血。 可如今,他脑海中想到的......只剩下后殿一片红梅。 红梅落了雪,男人情不自禁地将食指陷了进去,那里的温软是否比树上梅花更香甜。 “唔......”仡濮臣身子一颤,一股从未有过的触感自指尖瞬间传遍全身,酥麻舒服。 第155章 女人舌尖往外拱了拱他的手指,似乎有些不舒服。 “嗯......”谢嗣音睫毛颤了颤,瞧着像是想醒过来。 仡濮臣身下一紧,猛然将手指抽了回来,落回到她的腰侧。可呼吸却沉得发烫,胸口剧烈起伏,如同做了什么坏事的窃贼。 在女人就要睁开眼的瞬间,男人手指已经点上了她的睡穴。 仡濮臣做完这一切之后,一颗心才慢慢松弛下来。可松下来之后,他才慢慢回过味来,他害怕什么?就算这个女人真的发现了,又能如何? 手指就要点开女人穴位。男人眼神游移了一瞬,重新将手放了回去。 算了。她已经睡着了,就让她睡吧。 男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目光又重新落到女人的红唇之上。唇角因着刚刚他抽出的迅速,沾染了些许的水渍,越发显得红唇艳丽、滋润可口。 他闭了闭眼,将女人狠狠按在怀里,下巴抵在女人额头,声音沙哑喑暗:“我的。” 一觉睡到天明,谢嗣音觉得颈后又僵硬难受得厉害。她甫一睁开眼,就是男人一片凌乱衣服和雪白皮肤,还有......几道不知名的红印子。 男人常年在雷公山之山,少见日光,皮肤白得如雪堆玉、不似常人。因此,胸前那几道红印子就格外显眼了。 谢嗣音认真打量了两眼,瞧着像是抓按痕迹。 大祭司自己干的?似乎不太可能。思及此,她心头闪过几分心虚,难道是她?想到这里,女人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双手如今还在仡濮臣的衣服里。 “睡醒了?”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起来喜怒不辨。 谢嗣音调整了下微笑,慢慢仰起头看他:“大祭司也醒了?” 仡濮臣挑着眉瞧她:“睡得不错?” 谢嗣音弯着眉眼点了点头,勾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冲着他道:“大祭司睡得好吗?” 仡濮臣微眯了眯眼睛瞧她,似笑非笑的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谢嗣音慢慢将双手收了回去,继续朝他笑:“大祭司若是睡得不好,我再陪你睡一会儿?” 仡濮臣被她这样看着,喉咙有些莫名的干咳,低下头,鼻尖碰着她的鼻尖,沙哑的重复了一遍:“再陪我睡一会儿?” 谢嗣音心头有些发虚,身子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没能退开,就被男人按住了后颈,拇指抵着她的下巴:“躲什么?” 这个危险的感觉太浓了,谢嗣音试图动了动,却被男人禁锢得厉害。 “大祭司,有些难受!”她抿了抿唇,有些不适道。 仡濮臣没有说话,一双幽幽眸光静静瞧着她。 晨起的柔光铺了进来,显得女人柔弱可摘的意味更强了。乌发陈呈,眸光点点,红唇艳艳,在他手中如同一枝冬日潋滟的红梅。 仡濮臣的眸光越来越危险了,谢嗣音心头的警报几乎要响彻整个九黎宫。 “大祭司......”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大脑疯狂运转。 “嗯。”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灼起一连串的颤栗。 谢嗣音心头一紧,双手猛地将人一推,就要起身之时,被男人握着腰肢直接压在了身下,与此同时,男人的吻也低低压了下来。 “唔嗯......”谢嗣音瞬间瞪大了眼睛,手指朝着男人脸颊就打了过去。 没等碰到人,仡濮臣单手就将人按在头顶,继续自己的动作。 很香,很软。 男人碰到谢嗣音嘴唇的瞬间,满脑子就剩下这一个感受。 不过,似乎没有昨晚那种触电般的酥麻感了。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又舔了一下。 谢嗣音脸色通红,又气又羞,骂道:“仡濮臣,你做什么?” 男人拧着眉头似乎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慢慢道:“你昨晚亲我的时候,很舒服。为什么,现在没有那种感觉了?” 谢嗣音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半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最后实在忍不住骂他:“我什么时候亲你了?” 男人指着他胸口的红印子,眨了眨眼道:“你昨晚按着我亲的啊。” 一双桃花眼瞧起来真诚又茫然,连带着眼下的朱砂痣都带了几分无辜。 谢嗣音怎么可能信?她重重吸了口气,商量道:“你先松开我。” 仡濮臣没有应声,眸光渐渐变沉,低声道:“好,不过我要再试一下。” 话音落下,男人重新吻了下去。 笨拙、生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谢嗣音:...... 她真的要被这个人给气昏了。 男人也不会接吻,几乎就是抱着她的唇乱啃。啃完之后,跟着又探进去乱搅,搅得一片风雨舌根发麻。 谢嗣音气得跳脚,脸色越发艳红。 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来的时候,男人终于松开了她。 仡濮臣吧砸了一下嘴,有些遗憾,也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道:“虽然不及昨晚,但是还不错。” 谢嗣音都要气笑了,气喘吁吁的骂他:“混蛋!” 仡濮臣扬了扬眉,桃花眼晕出三分笑意,拇指轻擦着她的红唇:“骂我?” 女人气得头晕脑胀,可落在男人眼里,却是眼如织雾,脸颊若脂,犹如雪后初晴滴了水的红梅。 第156章 “仡濮臣你......”刚刚缓过几口气,谢嗣音还没说完就被男人重又堵上了嘴。 辗转亲吻,抢夺呼吸。 一吻既毕,男人含着她的红唇餍足道:“以后骂一句,就亲一次。” 第79章 测试 “啪!” 又一道瓷器破碎声响起。 仡濮臣施施然地脚步一退, 扶着殿门道:“差不多行了。再摔下去,本座就将你扔下山。” 谢嗣音没有理会他,抄起一件冬青釉六孔瓶直接朝着他的面门扔了过去。 仡濮臣挑了挑眉, 关上门, 直接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谢嗣音心下犹不解恨,抓起案上的狻猊香炉朝着殿门狠狠砸了过去。 等彻底听不到男人的声音, 她才冷着脸坐到椅子上。 之前本以为这个男人没有什么旖旎心思, 她才自欺欺人地与他同榻而眠。可如今, 他明显起了别的心思。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 她...... 谢嗣音闭了闭眼, 她倒不是多么在乎贞洁。只是这个人如此阴晴不定、任意妄为,怕是最后贞洁保不住,性命......也保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 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今这个情势,很明显男人是对她有三两分的兴趣。 可这个兴趣,怕也只是稀罕和有趣带来的新奇感。 等新鲜感退去, 那她于他而言......与殿外那些仆人怕是没什么两样了。 那一直没有掐下去的手,终有一天也会真的掐下去。 谢嗣音目光落在满地狼藉之上,逃跑?不可能。姆赤蜒还虎视眈眈的等在山下, 她宁可死在山上也不会跑。 那么,只有继续留在山上。 只有在山上好好活下去, 她才能等到父王的人来接她。 其中, 不论发生什么, 她都能忍。 不过亲吻而已,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也不生气。 但她必须生气, 也必须借由此事来试探男人对她如今的容忍态度。 她要比他更早、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点一点儿地拓宽男人的容忍界限,也才能让他一点一点地为她让步。 女人目光泠泠,一身柔弱却不见丝毫柔情。 冬日暖阳熹微,斜斜落入殿中,照见空气中的细微粒尘。 “吱哟”一声,殿门缓缓推开一道缝,一条细长的红尾蛇当先冒出了头。红尾蛇探头探脑的瞧了一眼坐着的谢嗣音,冲着她讨好的嘶嘶了两声,然后扭过头去看身后的主人。 主人露出一只乌皮六合靴,又慢慢撤了回去。 谢嗣音冷着凉瞧了一眼,手指慢慢摸索到一只茶杯上面,纹丝不动。 等了一会儿,门缝开得越来越大,那只靴子又慢慢露了出来。 仡濮臣还没瞧见人,一只茶杯就当头砸了过来。 男人身子一闪,稳稳地接在手里。 一击不中,谢嗣音又提起只茶杯砸了过去。 仡濮臣顺手一接,慢慢踱了一步,瞧着满屋子的狼藉,似笑非笑道:“云安郡主这气还没消?” 谢嗣音冷笑一声,提起茶壶就朝着他的面门狠狠砸去。 仡濮臣弯了弯桃花眼,没接也没避,站在原地细细瞧着她。 “吧唧”一声! 茶壶离着男人还有半步距离就直接碎裂开来,坠落在地。 谢嗣音瞳孔一缩,男人生气了。 她动了动唇,面上泄了满身怒气,转身坐到床边低头抹泪。 仡濮臣刚刚升起的不耐和怒火,顿时被女人这低低的哭泣声给浇灭了。 “啪!” 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东西往地下一扔,就朝着女人走去。 谢嗣音身子一个激灵,似乎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来泪眼汪汪地瞧他。 仡濮臣停在她的面前,一双桃花眼没了半点儿笑意,冷哼一声:“不闹了?” 谢嗣音也不吭声,撇开脸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仡濮臣:...... “别哭了!” 这个女人将他的寝殿砸得一团乱,他还没哭呢,她倒哭不消停了。 这话一说,谢嗣音哭得更厉害了。 泪珠子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连着一颗砸下来,晶莹圆润又漂亮得惹人怜爱。 仡濮臣下意识伸手接了一滴,却如同被烫到了一般,缩到身后,冷哼一声威胁道:“再哭,就把你毒成哑巴。” 谢嗣音瞳孔一缩,咬着下唇,又气又恨地瞧着他。 仡濮臣微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瞧着女人一张兰花泣露的面容,幽幽道:“哭什么?你不喜欢吗?” 谢嗣音咬了咬牙,刺激他道:“不喜欢!技术烂得要死。” 仡濮臣手指一紧,声音跟着变得莫测起来:“你还体验过别人的技术?” 谢嗣音心头犹豫不决,棋行险招往往能得奇效,但是也可能......陨落半途。 没有等她考虑完,仡濮臣的手指已经从她的下巴......转而握住了她的脖颈,目光也没了之前的半分温情:“还有别人亲过你?” 谢嗣音想骂娘的心思都有了,双手拍打着他的手臂,连忙摇头。 仡濮臣冷着脸又瞧了她一会儿,慢慢松开手,将人扔到床上,冷声道:“苗疆有一种蛊虫,名为真言蛊。倘若说谎,便得万虫噬心之痛,郡主要试试吗?” 第157章 就是这个时候! 谢嗣音面上几乎不敢置信地仰头看他,失声道:“仡濮臣,你混蛋!” 仡濮臣目光冷然的瞧着她,声音冷厉:“本座的东西,若是已经被旁人碰过了。那就不干净了。”话音落下,男人指尖顺着腰间一挑,一粒赤红色的蛊虫就跃上了男人指尖。 谢嗣音通红着双眼,两颊泪水缓缓流下:“仡濮臣,你如此羞辱我,当我云安是什么人?” 仡濮臣仍旧不为所动,将蛊虫一拨,破开女人指尖皮肤直接就钻了进去。 “说!有没有人像我这样亲过你?抱过你?” 谢嗣音恨恨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有!有很多!”话音落下的瞬间,女人直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果然是万虫噬心的痛楚。 仡濮臣面色一变,连忙将人接了过来,双指点了她周身数处穴道,而后指尖一挑,将女人体内的蛊虫挑了出来。 她说有,却遭了蛊虫噬咬之痛。 那就是......没有。 仡濮臣又气又怒:既然没有,为什么还要同他怄气? “滚开!”谢嗣音虚着双手,使劲推他。 仡濮臣冷着脸,慢慢给她舒缓心脉:“你真当我在骗你?下一次你再同我怄气试试。” 谢嗣音垂着眼皮,声音低哑干涩:“呵,我在这里受你这个折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仡濮臣脸色臭得不行,看着她狡辩:“我哪里折辱你了?” 谢嗣音脸色惨白地躺在他怀里,不再说话,似乎也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仡濮臣咬了咬牙,手指动了动,似乎又想掐上女人脖颈。明明是这个女人的错,还百般同他怄气,如今更是理都不理他,他为什么还要惯着她? 手指刚碰到女人脖颈的瞬间,谢嗣音闭着眼虚弱道:“听说你们苗疆有一种蛊虫,可以让人死得无知无觉。大祭司若想杀我,不如用那个。如此等父王来了,也有得推说。” 仡濮臣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又狠狠将人往床上一扔:“安然蛊赡养不易,你用了实在浪费。” 谢嗣音身子蜷了蜷,面朝向里侧,一声不吭。 仡濮臣冷着脸瞧了她一会儿,站起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扭过头去瞧了两眼女人的背影,张了张口说些什么,最后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门。 谢嗣音面色如雪,眸色一片冰冷。 此次她虽然又差点儿殒了命,但是......一来,她试探出了男人对她的容忍底线;二来,他应当不会再用真言蛊了。 女人抿了抿唇,脑中开始细细思索之后对待他的态度和行为。 没等一会儿,身后吱哟一声,殿门又打开了。紧跟着,脚步声响起。 谢嗣音闭上了眼,眼角重新沁出泪水。 “吧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桌案上。 仡濮臣坐在床头,将女人整个身子转过来,抿着唇睨了她一眼,嫌弃道:“没出息的东西!” 谢嗣音不理他,重新翻了个身,又转了回去。 仡濮臣冷着脸又将人转过来。 谢嗣音继续转过去。 仡濮臣又重新转了回来。 谢嗣音顿时炸了,坐起身朝他骂道:“你还要做什么?” 仡濮臣满眼已经堆了细细的笑意,瞧着她道:“堂堂云安郡主,如此小气?” 谢嗣音冷笑一声,反讽道:“堂堂大祭司不也如此小气吗?” 仡濮臣低低笑了起来:“是,我小气。” 谢嗣音气狠狠地瞪着他:“等以后你落到我手上时候,本郡主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如此开心?” 仡濮臣笑得眉眼弯弯,浑不在意的道:“嗯,等到了那一天,都由着你。” 谢嗣音撇开脸,重新躺了回去。 仡濮臣拦住她,将一只碗递给她:“喝下去。” 谢嗣音睨了一眼,血红一片,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不要。” 仡濮臣笑着威胁道:“要我喂你?” 谢嗣音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接过去一口喝了下去。喝完之后,照着男人脚下一扔,翻身又躺了回去。 仡濮臣挑了挑眉,看着鞋面上溅了的几点药渍,哼一声:“郡主的脾气......如今瞧着是越发大了起来。” 谢嗣音闭着眼不理会他,如今她的心口还疼得厉害,刚刚强撑着身子同他周旋这许久,已经累了。 见人不搭理他,仡濮臣挑了挑眉转身又走了。这次一直到午后,男人才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过来。 女人还躺在原来的位置上,似乎自从他走了之后,动都没有动过。 仡濮臣走上前去,戳了戳人:“起来。” 女人没有反应。 仡濮臣拧了拧眉头,将人转过来,语气不善:“起来。” 女人脸色酡红一片,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仡濮臣顿时觉得不对劲,上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滚烫得厉害,竟是发烧了。男人神色一顿,掐了下谢嗣音脸颊,嫌弃道:“真是娇气得厉害!” 第80章 波折 谢嗣音自从被姆赤蜒的人抓到苗疆, 一路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松懈,后来上了山之后又碰到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大祭司,更是没有一刻松懈。刚刚先是被真言蛊伤了心脉, 又搞清楚了男人的心思, 一伤一松之下,彻底病倒了。 第158章 等谢嗣音再醒过来的时候,男人正笨拙地半扶着人, 准备给她喂药。 一瞧见女人醒了, 仡濮臣将药碗往桌面上一放, 不自在道:“自己喝。” 谢嗣音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歪了歪身子, 将脸掩在男人怀里,表示拒绝。 仡濮臣心头一软,将人推起来, 端着药碗凑到她唇前,低着声线轻声哄道:“你发烧了,喝下去就好了。” 谢嗣音昏昏沉沉得厉害, 手下一翻,直接将药碗给打翻了,一大半都泼在男人身上, 剩下的一些则滚了一地。 仡濮臣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女人撩起眼皮瞧了一眼,身子朝着里头一滚, 直接倒下就睡。 仡濮臣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看了她半天, 腾地站起身, 将地下的药碗又重重踢了一脚,推门走了。 谢嗣音面无表情的睁开眼, 看了一会儿素白墙面,重新闭上眼睡了过去。 没有多久的时间,仡濮臣重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谢嗣音侧躺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男人已经换了一声衣服,重新坐到她的身侧,手中端着药碗,臭着脸道:“起来。” 谢嗣音仍旧不动。 仡濮臣冷笑一声,直接将人扯了起来,锢在怀里。 谢嗣音气得睁开眼瞪他,有气无力道:“你做什么?” 仡濮臣冷着脸道:“吃药。” 谢嗣音看着他手中托着的药碗,手指一动,就想重新打出去。可指尖还没碰到,男人就直接点了她的穴位,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再打一次。” 声音愉悦,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得意。 谢嗣音:...... 仡濮臣翘了翘唇角,捡起勺子给女人喂了一口。谢嗣音被点了穴位,男人又不会伺候人,喂了一勺倒有一大半都流了出来。 男人拧着眉头,撩起女人袖子给她擦了擦嘴,重新又喂了一口,仍旧一大半撒了出去。 谢嗣音心头好笑,面上仍旧瞧不出什么表情。 男人似乎没什么耐心了,仰头灌了一口,砰地一声将药碗搁在案上,俯身捏着女人下巴直接喂了进去。 谢嗣音一怔,墨色瞳孔微微瞪大,却说不出来话。 仡濮臣似乎就只是专心喂药,一直将药液推到了喉咙,才慢慢起身重新喝了一口,继续低头喂人。 男人长得很好看,是一种融进了世间风月却不染尘埃的好看。或许因着他一直在这山中缘故,男人的瞳孔黑亮,眼白澄澈干净,如同不谙世事的山中妖精。 似乎瞧出了谢嗣音的出神,男人眼中亮色愈甚,朱砂痣都带出了几分笑意。 喂得药越来越少,仡濮臣渐渐咂摸出了其中三味,勾着女人的舌尖细细研磨。 谢嗣音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男人抽了去,落在他怀里软了半边身子。 等男人将最后一口药喂完,也终于神色餍足了。他咬了咬她的唇,吓唬道:“以后再敢扔药,就这样教训你。” 谢嗣音眸光水雾雾,瞧着如同娇花照水惹人怜爱。 男人给她解开穴道,慢慢退开:“休息吧,晚上再吃......” “啪!”地一声。 一道力气不大的巴掌声响起。 仡濮臣本来还晴好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谢嗣音似乎也不怕他了,泪珠子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掉,被亲得饱满润泽的红唇颤颤:“仡濮臣,你除了这样欺负我,还会做什么?上一秒,还想着掐死我;下一秒就又如此如此......羞辱我。” “喝药?我为什么还要喝药?好了之后,还要继续承受你的羞辱吗?” “与此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仡濮臣紧绷着唇,黑黝黝的眸子在殿内散出低微的光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嗣音怎么可能不更进一步:“你是苗疆大祭司,可以由着心意来。可我还是大雍郡主,我又何时被人如此欺辱。说抱就抱,说亲就亲,就如同......如同......” “如同什么?”男人声音幽幽。 谢嗣音似乎说不下去了,撇开脸,没有再吭声了。 仡濮臣脸上的指印子犹在,他默默低头,端详着女人脸颊泪痕,重问了一遍:“如同什么?” 谢嗣音咬了咬唇,面上羞愤得几乎抬不起头。 男人却掐着她的下颌,逼着她强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道:“如同禁丨脔吗?” 谢嗣音瞳孔一缩,眼角又落下泪珠。 仡濮臣轻笑一声,摩挲着她脸上泪珠,俯身吻了下去。不过一天的时间,男人的吻技却似乎娴熟了很多。吻起人来,凶狠得厉害。 谢嗣音哪里还有力气,就连呼吸都被他抢夺一空了。 只等着将人亲得七荤八素了,仡濮臣才慢慢松开人,勾着女人唇角的涎液,一点一点送进她的嘴里,声音幽幽:“你不是。” 谢嗣音气得脸色红了又白,狠狠瞪着他却再提不起力气动手了。 仡濮臣弯了弯眉眼,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眸光微动,冷着脸看向门外:“滚进来。” 谢嗣音一顿,眸光跟着转过去。 一个仆人模样的少年走了进来,朝着男人比划着不知说了些什么。 仡濮臣盯着他说完,沉默了半响才冷笑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去。” 第159章 谢嗣音手指紧了紧,话虽然没有说,可目光却紧张的看向男人。 仡濮臣对她这个视线受用得很,给人裹了一件披风,直接将人抱起身:“跟我一起?” 谢嗣音咬了咬唇,面色似乎有些难堪。刚刚才同人吵了架,如今却又这样离不开他。 她勉强冷着脸:“去哪里?” 仡濮臣一双桃花眼顿时弯了起来,低头亲了她一口:“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谢嗣音推了推他,嫌弃道:“我不去!” 仡濮臣抿着笑问道:“如果我走了,姆赤蜒的人来抓你怎么办?” 谢嗣音冷哼一声:“那就不劳大祭司费心了。” 仡濮臣慢慢朝着门外走去,口中絮絮道:“又娇气又小气!原来你们中原郡主都是这样的啊。” 谢嗣音埋在他胸前,懒得同他废话。 男人心情好了,步子也迈得轻快雀跃。不过一直走到正殿门口,男人周身的氛围瞬间低了下来。 谢嗣音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正殿门口,跪着数以百计千计的苗疆人,各个都是一身正服,一脸凄苦。瞧见仡濮臣出来,本来还欢喜的表情,在落到怀里的女人身上瞬间变了脸色。 跪在最前面的老者抬着眼皮打量了片刻,直到对上仡濮臣阴冷神色,才收回视线颤微微道:“大祭司,这是何意?” 仡濮臣隔着数米远的距离,遥遥望着众人冷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老者用力握了握兽头拐,一双浑浊老眼涌出泪花来:“玉龙屯将破,求大祭司赐我苗疆一线生机。” 谢嗣音瞳孔一缩,心下的欢喜差点儿就蹦了出来。 仡濮臣眸光睨了一眼怀里的女人,面色不变淡淡道:“是吗?” 老者似乎没有听出男人语气中的凉薄,声音颤颤,老泪纵横:“大雍官兵来势汹汹,倘若玉龙屯一破,我苗疆怕是即刻就会遭受灭族之祸了。” 仡濮臣冷笑一声:“当初你们执意反雍,就该想到这个结局。如今倒是痛哭流涕了,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老者神色一僵,唇角皱纹颤了颤:“只是如今已然这个样子了,还请大祭司救我们苗疆于水火之间啊。” 话音落下,所有人登时俯身磕了下去,口中连连哭嚎道:“求大祭司救我们苗疆于水火之间!” 仡濮臣面色不改,抱着人转回了身,声线一如既往的冰冷:“覆水难收,事已至此,你们求我也没用。当初既然做了选择,如今不管什么后果都且受着去吧。” 眼瞧着大祭司就要转身走人了,身后一个年轻人再跪不下去,猛地站起身道:“大祭司如此袖手旁观,可是因为你怀里那个女人?” “我们都听酋长说了,只要有这个女人在手,酋长大人就有七分的胜算挽回战局。” “可大祭司却死死不肯放手,难道是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整个苗疆都死于此战吗?” 谢嗣音身子一紧,下意识的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脚步顿了一下,看也没有看她,微微侧过脸去看众人,冰冷的日光将高山积雪都映了进去,似讥似讽:“有这个女人就能挽回战局?” “你们是高估了这个女人,还是高估了你们的酋长大人?” 男人慢慢转回身子,冷冰冰的扫了一圈,缓缓开口:“姆赤蜒不知是脑子里的哪根筋搭错了,异想天开地做起了春秋大梦,你们也都跟着他一股脑地冲。也不想想他姆赤蜒能分到的好处,你们能分到半个?如今眼瞧着鸡飞蛋打,不成气候了,就开始把心思放到不三不四的歪门邪道上。” “战事也过了这么些日子了,难道流得鲜血还不够让你们动动脑子?” “将希望放到一个女人身上,也亏得姆赤蜒敢说,你们敢信!” 说到这里,仡濮臣似乎一点儿耐心也没了,冷冷扫了一圈众人道:“都滚吧。” “如今战事已然无可转圜,但是罪不至灭族之祸,日后都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过活,朝廷不会给你们所有人死路。” 谢嗣音仰头瞧着男人,面色雪白认真,瞳孔黝然晶莹,若雪山神祇。 平心而论,仡濮臣如果愿意......真的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 直到殿门砰地一声关闭,隔开外头所有的哭喊,仡濮臣抱着人往回走,目光向前,唇角微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喜欢我了?” 谢嗣音猛然收回视线,别别扭扭道:“不是......仡濮臣,我觉得你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人。” 仡濮臣嗤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笑:“在苗疆,可不时兴做好人。” 谢嗣音咬了咬唇:“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仡濮臣停下脚步,盛满了笑意望着她:“嘴上的谢谢我可不收。” 男人话里有话的意味太强,谢嗣音垂着眸子当作没有看懂。 仡濮臣翘了翘唇角,心头仿若一树树梅花盛开,愉悦至极。 第81章 密友 自从那日之后, 九黎宫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谢嗣音足足烧了两天时间,在床上躺了三天。每次醒来之后,有心想问男人战事如何, 可仡濮臣回回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随口敷衍她一番。 第160章 谢嗣音咬了咬牙,也不再多问。等父王攻下玉龙屯,自然就会知道自己在山上。 如今她需要处理的, 是同仡濮臣的关系。 二人同榻而眠多日, 仡濮臣似乎已然将她当作他的女人。每日里, 要抱就抱, 要亲就亲。谢嗣音回回挡不住他的侵袭, 也就半推半就随他去了。 不过,每一次亲完之后,她都会有意无意地挑衅着他的底线。男人经常会被她气得跳脚, 但是眼中再没有了杀她的意思。 这就是谢嗣音的所求。 她也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过了小雪,就是大雪。 大雪那天,一早就下起了厚厚密密的大雪。殿内冷如冰窖, 谢嗣音哆哆嗦嗦的裹着被子:“大祭司,你就不能让山下的人送些炭火吗?” 仡濮臣手中半支着腿笑道:“过来,抱一抱就不冷了。” 谢嗣音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理会他这越发流氓的话语。 仡濮臣叹了口气,主动起身走了过去, 摸了摸她的脸:“真的那么冷?” 谢嗣音将双手从他脖颈儿钻了进去:“你瞧瞧冷不冷?” 仡濮臣好笑地抓着她的双手, 放在唇边呵了两下, 目光炯然的看着她:“是有些冷。” 男人的目光清亮黝黑, 如同一面玄色古镜,将她的身影映得清清楚楚。谢嗣音有些不自在的撤了撤手指, 却被男人攥得严实,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躲什么?” 谢嗣音佯装强硬,反驳道:“我哪有在躲,不过是你身上太冷了。” 仡濮臣唇角噙着笑意,望着她点了点头:“是我的不是,让云安郡主受委屈了。” 谢嗣音咬了咬唇,哼道:“你好歹也是大祭司,这九黎宫也是在雷公山上,怎么会没有一点儿炭火?难道你过去冬日里就从来没有用过炭火?” 仡濮臣笑意淡了些,松开她的手,坐到她的身边将人抱在怀里,低声应了一句:“嗯。” 谢嗣音如今已然对他的情绪十分敏感了,她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道:“仡濮臣,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不......快乐?” 仡濮臣似乎没什么反应,就连拢着她身子的手都没有颤一下。但是谢嗣音却从这无形而短暂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她几乎在警鸣声中吞了吞口水,回握住男人的手指:“仡濮臣,你别难过。” 仡濮臣望着女人细白软嫩的指尖,低笑一声,将下巴搁在女人后颈,温热的呼吸落在肌肤上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你怎么会觉得我难过呢?我若是难过了,总会有寻开心的法子。” 谢嗣音在他怀里微微挣扎着转过半边身子,在他的视线下,凑上前吻了吻他眼下的朱砂痣,声音温软:“仡濮臣,人都是会难过的。” “就像你若是强迫我,我也会难过。” 仡濮臣眸光下垂,几乎望进了她一汪清泉般的眸子里,幽深沦陷。 谢嗣音红唇慢慢上移,轻吻落在他的眼皮:“我这样对你,你开心吗?” 仡濮臣喉咙上下动了动,滚烫的呼吸正好喷在女人脖颈下方,声音沙哑呢喃:“小雀儿。” 谢嗣音重新往下,咬了咬他的朱砂痣,低斥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仡濮臣低嘶了一声,沙沙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嗯?” “如同掌中玩物一般,我不喜欢。”女人的声音带娇似嗔。 仡濮臣轻笑一声,没有说话,而后抬手勾着她的后颈,吻上她的红唇。 “你不是。”男人含糊的声音几不可闻,“你是上天眷顾,才得以掉落到我山里的小雀儿。” 男人吻得温柔多情,同他平日里表现得迥然不懂。谢嗣音被他吻得心尖酥麻,慢慢闭上眼接受他的给予。有时候她想假戏做得久了,是不是真的会当真。 如今,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他的亲近。亲吻拥抱,就好似他们真的是一对缠绵悱恻的眷侣。 男人似乎感觉到她的分心,重重咬了咬她的唇,目中都是不满:“在想什么?” 谢嗣音勾着他的下唇,讨好的亲了亲:“没什么。” 仡濮臣冷哼一声,心头的不悦又被她这份讨好给抚平了,轻哼一声:“我一会儿下山一趟,你......跟我一起还是留在这里等我?” 谢嗣音一愣:“下山做什么?” 仡濮臣握着她的下巴,重新辗转着吻了又吻,方才缓缓道:“姆赤蜒着人停了上山的供奉。” 谢嗣音眨了眨眼,半张着嘴道:“他怎么如此无耻?” 仡濮臣低笑一声,赞同道:“他就是这般无耻。” “那你想怎么做?” 仡濮臣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将她鬓间的散发捋到耳后:“你想去看吗?” 谢嗣音身上的鸡皮疙瘩猛地就起来了,这个人的手段......想也知道不太温和。说实话,她不太想去看。但是,如果她单单留在这里的话,如果姆赤蜒的人再偷偷上山,她根本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了。 仡濮臣静静的看着她,似乎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干涉。 谢嗣音神色似乎有些犹豫:“有我在,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仡濮臣勾了勾唇:“你以为我下山是去做什么的?” 第161章 谢嗣音望着他也忍不住笑了一声,牵着他的衣袖道:“去给人添麻烦的。” 仡濮臣低低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将人拦腰抱起直接在地上转了两圈,目光发亮的望着她:“正是如此。” 谢嗣音连忙揽住他的脖颈,惊呼一声:“仡濮臣,你放我下来。” 仡濮臣直接抱着她往外走,声音愉悦:“不放,也不会再放了。” 当时的谢嗣音埋在他胸前,眸中一片冷清,完全不知道这句话一语成谶,造成之后诸多苦果。 “昭昭,你醒了吗?” 门外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谢嗣音的记忆被拉了回来,目光清明的转向门口,瞧了有一会儿,方才出声道:“醒了。” 陆澄朝顿了顿,清冷如玉的濯濯声响起:“宣王爷......出事了。” 谢嗣音心神一晃,直接赤着脚下床开了门:“怎么回事?” 女人一身白色中衣,乌发还散在胸前,面色冷然,眸中却瞧不出什么慌意。只是他目光一垂,连忙错开眼神:“昭昭,你别急。等你收拾好了,我再进来。”男人说完退后一步,似是准备回避。 谢嗣音摇了摇头,拉住他的衣袖,出声道:“你先说什么情况?” 陆澄朝叹了口气,低声道:“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昨日午后陛下召宣王入宫,可没有一炷香的时间,殿内就传出了摔东西的声音。紧跟着......” “陛下就将宣王下了昭狱。” 谢嗣音抿了抿唇,下颌绷紧:“太后呢?” 这才是陆澄朝觉得事情严重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干涩道:“太后听说之后就去了大政殿,可没能见到陛下,就被陛下的人......强行请了回去。” 谢嗣音眸光一缩,身子往后一晃,被陆澄朝连忙扶住。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低低道:“连太后都不见?” 陆澄朝将房门关上,上前给她倒了一杯水,低声安抚道:“昭昭,你别急。事情未必就是我们听到的模样,陛下这么些年是如何厚待宣王府的,你我都有目共睹。而今宣王入狱,但宣王府一脉并没有受到牵连,现下也没有什么旨意降下来。或许,其中有什么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谢嗣音没有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我们今日回京。” 陆澄朝点了点头,将水杯放下,温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如今我们都不在京城,消息难免有些滞涩。等到了京城之后,你我见机行事也好说一些。” 谢嗣音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什么,猛然抬头问道:“陈挺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陆澄朝眸光顿了一下,想到昨日场景,迟疑道:“昭昭怀疑什么?” 谢嗣音直接站起身,转身走到窗边,支开一扇小窗,望着窗外蓝天缓缓道:“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陆澄朝从衣架上捡起披风,走到她身后,刚要给她披上,就被女人侧着身子避开了。男人手指一顿,面色如常的将衣服递给她:“如今虽然已入了夏,但还是小心着凉。我稍后再进来。” 谢嗣音也觉出了几分尴尬,点了点头,等他出去。 陆澄朝转身走了出去,替她关上门之后就靠在墙壁之上,低垂的目色中阴翳如暗夜林森。 没有一会儿的功夫,谢嗣音重新打开门,一身青织金云雁纱衣,脚下一双白玉兰花鞋,简单挽了个单螺髻,清丽歉然:“抱歉,陆......” 陆澄朝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声音温润如常,似乎昨日的争端完全不复存在:“昭昭,你即便是想同我拉开距离,也不必这么生分。你叫我陆世子,是想着将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也一刀斩断吗?” 谢嗣音哑然了片刻,张了张口,重新道:“澄朝。” 话一出口,陆澄朝一直压着的眉眼似是终于化开了。 谢嗣音转身先进了屋子,给他倒了杯水,讪讪道:“没叫热水,将就些吧。” 陆澄朝笑着接了过去,没有给她太多压力。 谢嗣音握着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沉吟片刻,低声道:“陈挺等人是否还会在此地停留一二?” 为什么停留,二人心知肚明。她没有提仡濮臣的名字,陆澄朝也不会提,安静道:“应当会多停留些时候。” 谢嗣音目光缓缓落到杯水之中,意有所指道:“那就让他在这里多待一些时候吧。” 陆澄朝明白她的意思,了然含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他目中的亲近之意,谢嗣音并非看不懂,只得转了话题,继续道:“寨柳乃这个人......你怎么看?” 陆澄朝目光黯了一瞬,微微拧眉细思:“不好掌控。” 杯中清水波澜不定,谢嗣音神色也带了几分肃然:“皇伯父将金线蛊交给他,可有什么限制?” 陆澄朝将手中水杯放下,摇了摇头:“具体不太清楚,但是......巫蛊之流历来为帝王忌讳,陛下不可能不留后手。” 谢嗣音似乎想什么出了神,没有再说话。直到某一刻,她瞳孔猛然一缩,又觉得不可能的摇了摇头。 陆澄朝静静注视着她,等她缓过心神之后,才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第162章 谢嗣音咬了咬唇:“没什么,或许是我多心了。” 陆澄朝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碰触她的手背,最后颓然落下,叹息一声:“昭昭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我知无不言了。” 谢嗣音视线对上他的瞬间,有片刻的怔忪,而后呐呐道:“澄朝,抱歉。我......” 陆澄朝目光幽幽的望着她,将人看得错开了眼,才缓缓道:“昭昭,你不用感到抱歉,爱你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你感到负担,你能有回应,我会很开心。即便没有回应,也别将我推远好吗?” 谢嗣音张了张嘴,叹息一声,重新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澄朝,如果没有仡濮臣,我们或许会是汴京城里一对令人艳羡的名门眷侣,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可是......”谢嗣音声音中带了几分的嘲意,“我偏偏遇上了仡濮臣。” “他是个意外。可这个意外,毁了我们所有人。” 陆澄朝慢慢垂下头却,就好像只是一个聆听的旁观者。 谢嗣音笑了一下,眸中却带着晶亮的泪水:“我不爱他。可我再也不可能忘了他。” “父王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我会去静月庵为他祈福三年。” “所以,澄朝......我希望你日后能再得如花美眷,岁岁如意。” 陆澄朝安静地听她说完,慢慢抬起头,目光近乎哀伤的望着她:“那你以为,我可以忘了你吗?昭昭,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我所有的心动与快乐都在你身上。” “当日失去你,已经是我毕生之恨了。如今,你还让我忘了你。难道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说已至此,男人似乎不想再听下去,直接站起身朝外走去,在打开房门前,声音艰涩道:“一个时辰后出发,昭昭,你先收拾一下吧。” 房门大开,过堂风川流而过。 谢嗣音怔怔望着门口,脸上一时挂满了茫然。 “咚咚”两声,傅姮娥抬手敲门:“郡主,我可以进来吗?” 谢嗣音回过神来,轻笑一声道:“进来吧。” 傅姮娥将门关上,缓缓坐到她身边:“我刚刚碰到陆世子了。” 谢嗣音低低应了一声。 傅姮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门,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谢嗣音被她这一声九曲回肠的叹气给逗笑了,问道:“你叹什么气?” 傅姮娥转回了头,一脸唏嘘道:“我哪里是为自己叹气,我是为郡主发愁啊。” 谢嗣音食指敲了敲桌面,哼道:“拐弯抹角的!有话就说。” 傅姮娥弯了弯眉眼,恢复了一脸认真,叹道:“郡主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就以我的立场来看,那位大祭司为了抢夺郡主滥伤无辜,而后又不顾郡主意愿,给您下蛊致您失忆。如此偏执自私的人,委实难以托付终生。”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也并非是来做陆世子的说客。只是陆世子瞧着确实可怜,当日之事,横生波折。如今好不容易拨乱反正,郡主却似乎又不愿再续前缘了?” 谢嗣音眸光微抬,下巴点了点她:“听听你这语气,还说不是给陆澄朝当说客?” 傅姮娥轻笑一声:“郡主若是不愿意听,姮娥也不多说什么了。郡主是个有主见的,只是......郡主,有时候身处局中,远远不如局外瞧得更清楚一些。” 谢嗣音的目光慢慢望向鞋尖的珍珠玉兰,声音低哑:“可局外人,又如何得知局内事宜。” “他一生受尽了磨难,性子难免执拗。我也曾因此生了惧,而后又多了欺瞒。欺瞒多了,又忍不住生起怜惜。由怜又生了......几分情。” “我以这三两分情意,骗了他十分的纯粹,才生出此后这些事端。” “如今这般,说他是咎由自取。我又何尝不是。” 傅姮娥望着她目中的晶莹神色,叹息一声,继续道:“郡主是重情义的人,可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辜负别人,也总会被别人辜负。” “过去了的,郡主何不放手就让他过去。” 谢嗣音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摇了摇头:“是会过去的。只是,不是现在。” “也不可能再是澄朝了。” 傅姮娥一愣:“为什么?” 谢嗣音目光有些悠远,慢慢开口:“我曾在满京城的儿郎里,一眼挑中了陆澄朝。那时候的欢喜,是情窦初开的喜欢,也是对这世间美好事物的追逐。我喜欢他,如同喜欢清风明月、海棠茉莉一般看到他就觉得开心。”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偏头问道:“你应该也曾有过吧?” 傅姮娥眸光顿了顿,迟疑着点了点头。 谢嗣音勾了勾唇,笑道:“曾经我以为......我同他应该会是上京城最令人艳羡的一对眷侣。可后来,事情脱轨,我对他渐渐溢满了愧疚。那份亏欠已然盖过了曾经的欢喜。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好累。” “但是,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只要嫁给他,将一切拨回到正途之上,就可以重新恢复原样。” “可如今,我却发现......再回不去了。我们心里已经隔了太多的丘壑,不是彼此说一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就可以从头再来的。” 傅姮娥听完,最后叹了一声:“郡主说了这么多,终究还是......不爱世子了吧。” 第163章 谢嗣音手指微蜷了一下,几乎无可辩驳,最后苦笑一声。 傅姮娥抿了抿唇,继续问道:“郡主爱上那个人了吗?” 谢嗣音下意识摇头否认:“没有。” 傅姮娥却基本得出了答案,叹息起身:“还是有负陆世子所托。郡主,恕姮娥再多说一句。您当初将姮娥从宁国侯府救出,是何等的痛快洒脱,如今自己却陷入泥淖不得脱身。姮娥不忍也不愿您继续自我磋磨下去。” “是您让我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姮娥要用这句话来反问郡主,郡主心里可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说到这里,傅姮娥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您便是喜欢那个大祭司又如何?人生爱恨,往往身不由己。” “您爱了,便也就爱了。这没什么大不了。他残忍嗜杀,自私卑劣,终究是于旁人而言。” “对您如何,也只有您自己能评价。” 傅姮娥最后朝她缓缓行了一礼,面色肃然郑重:“人生苦难,重重叠叠无以胜计。不论是您,还是陆世子,亦或是那位大祭司,谁都有注定的苦难。不是因着您,也会因着别的人或者别的事。” “您说您亏欠大祭司,亏欠陆世子。可您谁都不曾亏欠,不过时移势易,因果循环罢了。” “郡主,姮娥希望您如过去一样......” “痛快地活下去。” 第82章 回京 一连四五天昼夜兼程, 谢嗣音等人终于到了汴京城。 相比起之前,如今整个汴京城布满了风声鹤唳的意味。御街之上,大半的商铺酒肆已经关上了门。巡逻司的人来往密集, 神色严肃。 谢嗣音面上易了容, 一身粗布衣衫地跟在陆澄朝身后,眼瞧着一队人马过来:“哪个府里的?” 听雨上前一步,举着英国公府的令牌笑道:“我是陆世子的人。如今世子找到了云安郡主, 让我回来给报个信。” 巡逻司领头的人神色一变, 眼风扫了眼身后, 道:“知道了, 回吧。” 听雨装作迷迷糊糊的模样, 继续攀问了一声:“我随世子离京一段时间了,如今城里这是怎么了?” 领头的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斥责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听雨连忙拱手, 带着身后陆澄朝和谢嗣音就要走。 “等等。” 他们还没走出几步,领头的人突然又出声喊住他们。 听雨神色一僵,转过头来冲他笑道:“大哥, 还有事吗?” 领头的人先是瞧了陆澄朝一眼,而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嗣音:“你......”话没说完,重重咳了一声, “如今多事之秋,你们回了府就不要再出来了。” 谢嗣音隐晦的瞧了男人一眼, 点着头应是。 领头那人带着队伍转身就走, 等再瞧不见一众身影, 谢嗣音同陆澄朝对了个眼神, 朝着宣王府赶去。宣王府同英国公府同在长乐巷,一个在长乐巷东头, 一个在西头,走小门的话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谢嗣音刚一进入长乐巷,几乎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所幸前头还有陆澄朝和听雨挡着。 只见宣王府前后左右围满了铁衣卫,铁甲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听见脚步声,一众人纷纷冷眼瞧了过来。 听雨面色不改,持着令牌低头哈腰的走了上去,解释了一番之后,铁衣卫冲着他摆了摆手。听雨倒退着回来,带着二人一起朝着英国公府走去。 即便走得远了,谢嗣音仍然能感受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猜疑。 一直转弯进了英国公府的后门,谢嗣音才停下脚步。 陆澄朝回过神来,朝着她低唤了一声:“昭昭?” 谢嗣音慢慢抬起头,冲着他面色肃然道:“澄朝,我得走了。” 陆澄朝一愣,拧了拧眉,上前一步不太赞同道:“昭昭,如今京中形势不明,你要去哪里?我知道你担心宣王爷和王妃,你在府里等我,我现在就派人去打探好吗?” 谢嗣音摇了摇头,冲着他款款一笑:“澄朝,这件事你不要掺合,也不能掺合。你放心,我在京中这么多年总还有些后手。”女人说完,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陆澄朝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昭昭,你要去哪里?” 谢嗣音扯了扯没有扯回来,无奈道:“澄朝,我总不会去皇宫自投罗网。你放心,如今我尚且还在暗处,会小心行事的。” 陆澄朝还是没有松开,清隽眉眼里都是担忧:“昭昭,如今全城戒备,你身边连个暗卫都没有,让我如何放心。你若是真的不想住在我这里,起码要让我知道你去哪里。日后,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谢嗣音抿了抿唇,忖道:“长风街有个卖笔墨纸砚的同嘉铺,那是我的店面。你若是寻我,就去那里。”说完,女人就抬手想着拂开陆澄朝。 陆澄朝手指又紧了紧,声音沙哑的道了一句:“昭昭。” 听雨识趣的退开,夏风滚烫,吹得后院绿竹沙沙作响。 谢嗣音目光微抬,对上他的视线,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眼中的疏离却显露无疑。 第164章 陆澄朝苦笑一声,松开了手:“昭昭,你小心。” 谢嗣音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目光越过红墙,望向绿柳枝头:“澄朝,抱歉。”话音落下,她直接推门走了。 陆澄朝被留在阴影之下,身影寂寥。 一旁的听雨等了一会儿,最后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世子,郡主走了。” “嗯。”陆澄朝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顺着风声消弭于竹林之中。 “您怎么不拦着郡主?”听雨紧绷着唇,轻声道。 “呵,我即便拦,又能拦得下她吗?”陆澄朝目光幽幽的望着大开的后门,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掐入了掌心。 听雨仰头瞧了瞧自家主子落寞面容,想到世子这半年遭到的事情,心头一时不忿道:“世子,既然云安郡主心里有了别人,您又何必再......” 话没有说完,听雨直接砰地跪到了地下。 陆澄朝慢慢撤回睨向他的眼神,转身慢慢走去:“走吧,就让昭昭去碰碰壁。她总会回来的。” 谢嗣音离了英国公府之后,一路从小道先行到了同嘉铺,店门关着,谢嗣音又绕了半圈才敲响了后院小门。 “谁啊?” “是我,你主家。”谢嗣音压低了声音,粗着嗓子道。 吱哟一声,后门大开,是一个二十来岁年纪的青年。男人相貌忠厚老实,左右瞧了瞧,将谢嗣音拉进了院里。 他上下瞧了瞧谢嗣音,有些犹豫道:“您是......郡主?” 谢嗣音点了点头,当先朝着屋子正堂走去:“忠实,府里现在什么情况?母亲可还好?”男人是宣王妃陪嫁嬷嬷的儿子。上次出嫁时候,宣王妃就将这个铺面给了谢嗣音。如今宣王府被围,府内消息她或许只能从这里探听一二。 二人甫一进屋,忠实将门关上,转身朝她跪下行礼:“王爷进了昭狱之后,王妃就想进宫去找太后,结果还没到宫门口就被陛下身边的三福公公一旨口谕给打了回去,没过一会儿的时间,铁衣卫的人就将王府......” “等等,你说是谁传的口谕?”谢嗣音眉头一凝,将人扶了起来。 “是三福公公。”说到这里,男人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王妃进宫的同时,母亲过来了一趟。她说如果世子回来的话,让我跟世子传一句话。只是没想到,先来的是郡主。” 为什么是三福?程德清去了哪里? 谢嗣音抿了抿唇,看着他道:“传什么?” 忠实忙道:“王妃说了,宣王府不会出事。如果听到了什么,也不要去管。让您和世子先离京暂避一段时间,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 听完之后,谢嗣音眸中不见丝毫波澜,继续道:“别的再没了?” 忠实连忙摇头。 谢嗣音目光看向外头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似乎风雨欲来:“这几天,京城可还有别的事情?” 忠实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不止宣王府,近来陛下雷霆手段收拾了不少王公大臣,轻则斥责在家反省,重则......同宣王爷一样,一起下了狱。” “您过来时候,应该瞧见了街上这风声鹤唳的模样。”说到最后,男人重重叹了口气。之前好好的日子说没就没了,他这还算是背靠宣王府,可如今......怎么样呢? 谢嗣音眯了眯眼,没有理会他的叹息,转而问道:“承平王府什么动静?” 忠实一愣,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承平王府?似乎没什么动静。” 谢嗣音没有再说什么,点头转身:“我都知道了,这段时间你不要出门了。你母亲在王府不会有事的,母妃会护着秦嬷嬷。还有,如果英国公府的人过来......就说‘我走了’。” 忠实眼瞅着谢嗣音就要开门走人,连忙道:“郡主要去哪里?这时候恐怕哪里都不好去,不如在店里住一段时间?看看情形,再做定夺。” 谢嗣音摇了摇头,推开门,门外乌云沉沉,几欲压城。 “有些事情等不得了。” 别的没有再多说,谢嗣音转身离开同嘉铺,身影在巷子里左右穿梭,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彻底消失了。 天色刚刚擦黑,街道上的巡逻司就换了防。 白日里为首那人下了值,换了常服就往家去。刚转过巷子,神色一变,手中长刀带鞘直砍身后之人面门。 “许校尉!” 男人手中长刀一转,撤回攻击,惊疑不定的看着她:“郡主?” 谢嗣音的声音没有任何掩藏,点了点头:“许校尉白日里果然认出了我。” 许策四周瞧了一眼,朝她微一拱手,低声道:“郡主随我来。” 谢嗣音点了点头,跟了上去。许策两年前当值的时候,裕亲王家的小公子在街头闹事,险些将人的性命要了去。正巧谢嗣音碰见,算是救了他一命。此后,谢嗣音见着了总会过问几句。许策也从一个巡逻司小卒很快升上了校尉一职。 二人一路到了许策家中,不过一进的房子,进门就见到了正堂。他家中尚有老母在家,听见脚步声,在屋里颤颤巍巍道:“策儿回来了?” 第165章 许策高声回了句:“是,娘你躺着吧。我这会儿做饭。” 许母也没出来,隔着窗户重重“哎”了一声。 许策这才带着谢嗣音进了厨房,压着声音焦道:“郡主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嗣音没时间同他废话,直接进入主题道:“巡逻司可是给你们下了什么命令?” 许策一愣,面上有些微的不自然:“郡主怎么这么说?” 谢嗣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进城的关卡严格也就罢了,汴京城何时这般紧张过?几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即便如此,你们巡逻司仍旧昼夜不停的巡查着。今日一见我们入城,就赶了过来。” “许策,如今宣王府的情形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并非让你做什么,只是问你一句,巡逻司可是在查什么人?” 许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郡主,趁着如今形势还不太严峻,您赶快出城吧。或者,去英国公府待一段时间,陆世子对您情深意重,他定然会护着你。” 谢嗣音重新问了他一遍,目光深邃:“巡逻司可是在搜查什么人?” 许策深深叹了一口气:“是世子爷。” 谢嗣音瞳孔一缩,出口的声音带了些微颤意:“哪个世子爷?” 话已至此,许策闭了闭眼,继续道:“宣王世子,您的哥哥。” 果然。 谢嗣音听见自己声音如常的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的京?为什么......要搜捕他?” 许策摇了摇头:“这些我却不知。只是三日前,上头突然接到了命令,让我们小心搜寻宣王世子。找到后,直接抓捕。倘若抗捕......直接就地诛杀。” 谢嗣音呼吸一停,眸中现出片刻的迷茫。不过也只一瞬,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如今还在搜寻,说明哥哥目前还没有事。 谢嗣音点了点头,朝着他郑重行了一礼:“多谢。” 许策如何敢受她这一礼,连忙回礼道:“郡主折煞卑职了。”说着,男人看着她诚心道,“郡主,您若是看得起卑职,就听卑职一句劝。这个时候,您还是赶紧离京,不然......” 话没有说完,但是谢嗣音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多谢,我知道了。”谢嗣音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保重。” 天色已黑,外头的巡逻只会比白日里更加严密。许策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郡主,您这个时候要去哪里?” 谢嗣音没有回答,直接隐于黑暗之中安静离开了。 夜色茫茫,天上没有一丁点儿的月光。 陆澄朝握着手中书卷,久久不动。 听雨上前给他添了一盏灯,低声唤道:“世子。” 陆澄朝放下书卷,目光转向窗外,声音低哑:“昭昭都去了哪里?” “先去了同嘉铺,又找了巡逻司的一个校尉,之后......”听雨顿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道,“去了春溪院。” 陆澄朝慢慢将视线收回来,浅色的瞳仁似乎在暗夜中染上了深色。他低低重复了一遍:“春溪院?” 听雨几乎不敢再看自家主子的脸色,点了点头:“嗯,郡主在擦黑时候去了春溪院,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陆澄朝笑着摇了摇头,眸光中尽是宠溺的味道:“能想到去那里,也不愧是我的昭昭了。” 听雨舔了舔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陆澄朝慢慢站起身,一揽袖子缓缓出声:“我的昭昭这么聪明,应当用不了几天就会找到答案了吧?” 听雨不敢吭声。 陆澄朝望着头顶漆黑的夜色,轻笑了一声:“那就给昭昭增加一点儿难度吧。” 第83章 苏醒 “见我这般微微喘息, 语言恍惚,脚步儿查梨。慢松松胸带儿频那系......”这几日,楼外风声鹤唳, 楼里也歇了客, 只剩几个姑娘还在低声唱着曲儿。 谢嗣音寻了个借口混了进去,跟着龟奴去见了楼主。 春溪楼的老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从眉间到右脸滑下一道疤, 被簇簇密密的繁花刺青掩了过去,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尽是犀利风情, 她挑着眉睨了谢嗣音一眼:“你找我?” 谢嗣音压低了声音, 唤道:“重怜。” 女人一愣, 似是没有认出谢嗣音来,又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谢嗣音恢复原来声音喊了一声:“重怜。” 重怜猛地瞪大了眼睛,挥手将人送了下去, 而后起身快步上前将谢嗣音拉到屏风之后,低着声音道:“郡主?” 谢嗣音点了点头,长话短说道:“我有事找你。” 重怜忙道:“郡主有事尽管吩咐?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谢嗣音简短回了一句, 继续道,“我记得谢遇有个相好在你楼里。” “承平王府家的世子?”重怜一愣,点了点头道, “是的,他经常会来这里找花影。” “多久来一次?” 重怜抿了抿唇, 似乎想了一下, 摇头道:“之前每隔个两三日定然来一次, 如今算来......似乎有五六日不来了。” 第166章 谢嗣音眸光微暗, 低声道:“可有办法让他过来一趟?” 重怜面上似乎有些为难,咬了咬唇:“我想想办法吧, 这向来都是世子主动过来,我们若是着人去请......怕是有些难。” 谢嗣音也知道这个确实为难她了,不过她过来这一趟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没有关系,若是为难就算了。只是我可否见一见这个花影?” 重怜这一回干脆利落的笑道:“您稍等,我现在就去唤她。”说着起身着人去叫花影过来,又重新回到谢嗣音身边,面色有些纠结的问道,“郡主找花影,可是为了王府的事情?” “难道宣王府的事......和承平王府有关系?” 谢嗣音慢慢摇了摇头:“还不确定。” 重怜叹息一声,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透出怜惜:“郡主受苦了。” 谢嗣音冲她笑了笑:“你最近可还好?” 重怜慢慢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郡主润润喉吧,嘴唇都干了。” 谢嗣音接过去,轻抿了口:“多谢。” 重怜望着她情深意切,叹息道:“郡主说得这是什么话?当初若不是郡主救下了我,我又如何能有今天?” 谢嗣音摇了摇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二人说着,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是花影过来了。 女人一身茜红色曳地长裙,眉心点着梅花印,脸若银盘,红唇点点。她正要朝着重怜行礼,见了身边的谢嗣音一愣:“姐姐,这是?” 重怜没有回答她,只是道:“公子问你几句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花影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谢嗣音道:“公子请讲。” “近来,你可觉得谢遇有什么反常?” 花影拧了拧眉头:“反常?” 谢嗣音应了一声:“对。” 花影先是思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猛然一震,抬头看向谢嗣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谢嗣音低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花影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重怜面色一变,厉声道:“想到了什么就快说。” 花影双眼戚戚的望了重怜一眼,而后才转头看向谢嗣音:“不是奴家不说,只是觉得有些无稽之谈,而且说出来怕是会污了公子耳朵。” 谢嗣音双目如水,声音平缓:“没关系,你随便说说,我也就随便听听。” 花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终于鼓起勇气道:“有一回,世子在兴头儿上夸了奴家一句:这身子便是进宫做贵妃都是能够的。奴家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何会做此贪念。当时便道了一句,便是让奴家去做贵妃也不去,奴家只愿做世子心头的那一撮尖尖儿。” “当时世子笑得很是开怀,弄得奴家......去了三次。”说到这里,重怜忙打断道,“不要脸的小蹄子,说这些做什么?” 说完之后,重怜偏头瞧了谢嗣音一眼,担心她会听不下去。却见谢嗣音面色不变,不见一点儿赧然神色。 花影在这楼里头也算是阅人无数,哪怕第一眼没有瞧出谢嗣音是个女人,如今这么一会儿功夫了也已经瞧了出来。她朝谢嗣音勾唇笑了笑:“公子莫怪。” 谢嗣音双眸幽深,睨了她一眼,声音凛冽:“继续。” 花影也敛了玩笑的意思,继续道:“世子在结束之后,将奴家揽在怀里道了一句,说这些日子不过来了,让我安心在楼里等着他,过了这段时间,他就来将我......赎出去......当贵妃。”说到最后,女人偷偷瞧了眼重怜。 重怜从来不限制楼里的恩客为自家姑娘们赎身,只要银钱够了就行。她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吗?” 花影这回十分确信的摇了摇头:“别的,再没了。奴家刚刚是想着这些不过是床第之间的玩笑话,但是......刚刚公子问起,一颗心又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 谢嗣音目光微眯,慢慢出声道:“好,我都知道了。多谢。” 花影目光求助的转向重怜,她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了下去。花影见此,才松下一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重怜转头看向谢嗣音:“郡主,难道真是承平王府?” 谢嗣音摇了摇头,按了按眉心:“重怜,多谢。” 重怜连忙道:“郡主何必跟我这般客气,还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您尽管吩咐。” 谢嗣音没有说话,站起身想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就生生停下了,似乎有些不知去向。 重怜上前一步,拦道:“郡主,如今天色已晚,您在我这歇息了吧。若是有什么事,等明天一早再去也不迟。” 谢嗣音目光透过窗棂望着楼下的一室欢愉,闭了闭眼,轻唤了她一声:“重怜,木有虫,声簌簌。啮木为粮,穴木为屋。” “大雍已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了。” 重怜再不懂政事,也知道依着如今的形势,要有好一阵的不太平了。她担忧的望了谢嗣音一眼:“郡主,您后面有什么打算?” 谢嗣音没有说话,倘若一切都是承平王府所为。皇伯父被控制,父王被关在昭狱,就连太后也被锁在深宫之中......那整个京城,俨然已经成了一盘死棋。 第167章 可这样莫得名目的关着父王,怕是用不了多久,边关将士就会闹事。 这样拖不了多久的。 承平王若要尽快平定京城事变,那么,他第一要做的......就是给父王定罪。 父王为大雍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什么罪能让所有将士无话可说呢? 谢嗣音闭了闭眼,在心头将那两个字缓缓念了出来:谋逆。 只有谋逆大罪,才能顺利铲除宣王府,也才能让皇伯父受惊隐退......或者更直接一点,在战乱中薨逝。 哥哥若想救下父王和皇伯父,定然要带人进宫;可只要他进了宫......那个时候,整个宣王府就会彻底冠上谋逆之罪。可若是不进宫,父王......他们不可能会留下父王这一隐患的。 这几乎是一场无解的阴谋。 谢嗣音双目通红,心头的愤恨几乎无可宣泄。去年冬,姆赤蜒同承平王府勾结,先是在军队粮草之中做了手脚,而后又设计将她掳走,给她下蛊刺杀父王。若非半路遇到的一个道长,让她中途清醒过来。如今,只怕她早已凶多吉少了。 却不想,她在雷公山上失了忆,将一切都忘了去。如今她终于恢复记忆,却还没来得及告知父王等人,承平王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出手了。 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先机,已经尽数被承平王抢占了。 若要破局......她该怎么办呢? 哥哥又在哪里呢?他知不知道背后之人是承平王府呢? 而能支持承平王府做到这一切的......她目前想到的,只有苗疆巫蛊了。 寨柳乃。 如今,她终于明白他在离开之前露出的那抹微笑......是什么意思了。 人在千里之外,却早已经搅得京城风雨大作。即便她这个时候给父王的亲信递消息去抓人,怕是也来不及了。 谢嗣音闭了闭眼,怪不得仡濮臣总说姆赤蜒是个蠢货,如此对比下来,他这个酋长果然蠢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借承平王之手将父王和皇伯父都处理了,寨柳乃再收拾起谢承廿岂不轻易的多?到了那个时候,不止苗疆......只怕整个大雍都会尽数落入他的手里。 这一局究竟该如何才能破? “郡主?”重怜在身后轻声唤她。 谢嗣音按了按眉心,声音疲倦道:“重怜,我累了。” 重怜连忙道:“郡主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谢嗣音摇了摇头:“不了,我过来怕是惹了不少眼线,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重怜心下一急,忍不住上前道:“如今都这个时候了,郡主还能去哪里?您这个时候出去,被巡逻司的人发现了,反而容易招惹嫌疑。不如您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天大的事也得休息好了,才能处理。” 谢嗣音一顿,从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似乎也没什么去处了。宣王府名下的府邸怕是已经都被监视起来,与她交好的闺阁密友这个时候也不便打扰。 谢嗣音苦笑一声:“也好。除了这里,我一时竟也想不到别的去处了。” 重怜面上似乎很是开心,连忙吩咐人准备一床新的被褥,又回来收拾床榻道:“郡主就在我这里休息,天大的事都得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处理。” 谢嗣音向她道了谢,坐在窗前静静发呆。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不见一点儿星辰,只有夜风呼呼作响。 “紫薇星暗,汴京危矣。” 深山之上,一声长叹。 “师傅,我饿了。”身边一个八九岁的道童瞥了他一眼,捂着咕噜响的肚子嘀咕道。 老道士脸上的仙风道骨尽数溃散,跟着一起捂着肚子叹道:“你师傅我也饿了,你去找吃的?” “师傅,您看看我,还不过三尺身量。您让我烧火做饭就算了,现在让我去找吃的,将外头那些人招惹过来怎么办?”说着,小道童指了指躺着的男人,一脸嫌弃道,“师傅,这个人抢了我们的地方,为什么我们还要跑过来救他?” “不,是抢了我的屋子。”老道士纠正他的话。 “好吧,可是师傅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山河将倾,这人是个变数。” “变数是好的?” “唔......也可能是坏的。”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目光悠长。 “那您还费这么半天劲儿救他?”小道童几乎要跳起来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拂尘一摆,啪地一声敲响了他的脑袋:“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师傅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道童捂着脑袋连连后退,苦着脸道:“大慈之道,度人为先,非功不赏,非德不迁。”说着,童子脸上还是略有不满道,“可是这次废了这么些功夫,这个人若是醒过来还要拿咱们练蛊怎么办?” 老道士眯着眼睛望过去:“那就再杀了他。” 小道童身子打了个激灵,扭头扫了一眼,瞬间睁大眸子:“师傅,他他他......他醒了?!” 老道士顺着望过去,脚步一点,拂尘点了他胸前大穴:“别说话,你自己如今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 仡濮臣眨了眨眼,黑黝黝的眸子看着他,不见喜怒。 小道童忍不住戳了他一下,然后立马跳到老道士后面,凶巴巴道:“你看什么看,忘记我们了吗?上次还想着杀了我们,如今师傅不计前嫌救了你,你就心里偷着乐吧。” 第168章 仡濮臣的眼珠子转了转,扫了他一眼,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师傅,师傅!他这是什么眼神?”小道童揪着老道士的衣袖不满道。 老道士斜了他一眼,而后看向仡濮臣:“不用谢我,我也不想救你。不过如今紫薇星淡,将星晦暗,急需七杀入局。” 仡濮臣眉毛动都没动,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老道士瞧着他这脸色点了点头,继续道:“京城风云将起,大雍王朝稍有不慎就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大祭司既然不愿沾染是非,那徒儿......我们就走吧。” “来日京城落定,你我再去为宣王府一众及......云安郡主收尸吧。” 仡濮臣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瞬间现出凶戾神色,恶狠狠地瞪向了老道士的后背。 老道士犹若未觉,晃了晃拂尘,就准备朝着山洞外走去,口中低喃:“徒儿,走着,我们去寻些吃食。” 小道童直接蹦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师傅身后:“终于可以出去了。师傅,饿死我了。” “没出息的东西,师傅也饿!”老道士拂尘扫过几处阵眼,就要出去了。 “等......”仡濮臣强冲开穴位,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老道士确实在激他,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激动,连忙回身解开他的穴道,叹息一声:“同心蛊刚刚将你的心脉重新续上,我又好不容易将它稳住。你若是如今吐血死了,我折腾这一圈是为了什么?” 仡濮臣手指死死攥住老道士的手臂,声音嘶哑:“你说,云安郡主怎么了?” 老道士叹息一声:“命在旦夕......” 仡濮臣几乎目眦尽裂,失声道:“陆煦之呢?” 老道士摇了摇头,目光凝重的望着他:“贫道不知。天象异变,稍有不慎,紫薇星垣彻底坠落。云安郡主作为宣王嫡女,如何能逃开?” 仡濮臣闭了闭眼,强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你要这时候起来,怕还不等到京城给云安郡主收尸,自己就先埋入了地下。”老道士退后一步,平静道。 仡濮臣捂着胸口重重咳了一声,眸中现出猩红之色,声音沙哑艰涩:“当日是在下冒犯道长,今日道长不计前嫌救了我。仡濮臣感激不尽,只是还请道长救一救她。” 老道士摇了摇头:“要救她,我却救不了。” 仡濮臣面色白得厉害,还不等说话,老道士继续道:“还得你来。” 仡濮臣眸光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抿了抿唇:“那我该怎么做?” 老道士慢慢道:“苗疆酋长还在陈留郡,大祭司虽然受伤未愈,但是对付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仡濮臣沉吟着摇了摇头:“若是我全盛时期倒是不难对付。只是他有金蚕蛊在手,我如今身边连小红都没了,却是不太好......”话没说完,眸光一凝,就看到了从脚踝处爬出来的红尾蛇。 仡濮臣愣愣的瞧了一会儿,苦笑一声,低喃道:“她终究没有留下吗?”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掩下眸中暗色,重新开口道:“有红尾蛇在手,我的胜算就多了。” 老道士心下一喜,连连道:“好!大祭司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们明日就出发。” 仡濮臣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蹭过来的红尾蛇,心头发苦:娇娇,你果真恨我如斯吗?连我死前送给你的,都不肯要。 第84章 两方 谢嗣音睡到一半, 就被外头的声响惊醒了。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握着枕边的匕首就走到门后。 “哎呦,费爷, 是什么风大半夜的将您招来了?” “去!爷收到消息, 有个男子进了你这春溪院。是不是在逃的罪犯啊?” “您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们春溪院您还不清楚吗?要是敢藏这些人,那我们这生意还怎么做?” “藏没藏,让爷去搜一搜, 就知道了。” 重怜似乎急了, 一把拦住人:“官爷, 您可不能硬闯啊, 里头一些爷已经歇下了, 您这时候若是进去......”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冷笑一声:“这个时节还有心思来你春溪院的, 也着实心大。” “你也别拦我,消息已经递到了上头,你这春溪院, 我是不想查也得查。”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着人开始搜查起来。他则一路朝着重怜房间走去。 重怜无奈的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插科逗个趣, 一直到她了的房间。眼瞧着男人就要进去了,重怜身子一晃, 挡在门前, 娇笑一声:“费爷, 这是奴家的房间, 就不必进去瞧了吧。” 费爷轻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摩挲了一把, 而后猛地将人推开:“重怜啊,你如此拦着我,莫非真的藏了人?” 说话间,男人已经一脚将门踹开了去。 里头一片安静,一眼望去干干净净,不见一人。 费爷慢慢上前走了一步,床上薄衾掀在一侧,漏出半边床榻,他上手摸了摸,还有余温。 重怜见此忙笑道:“费爷,您这刚一过来,我就赶紧下楼去接您。床上都还没收拾呢。” 费爷勾了勾唇,睨了她一眼,慢慢蹲下身子瞧了眼床下,跟着一个一个打开衣柜,最后走到半开的窗前,看向小楼后院。 后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第169章 重怜心头虽然疑惑,但是面上仍旧堆着笑:“费爷,如今可放心了?我这里真的没人。” “真没人?”费爷扭过头来,目光里带了些许似笑非笑的意味。 重怜慢慢揽上他的手臂,身子依偎过去:“您还不信我吗?” 费爷大笑起来,狠狠揉了两把:“我如何不信你呢,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做罢了。如今不方便,等过些日子,我再过来。” 重怜忍下心头厌恶,面上笑道:“那奴家等着您。” 就这么将人又一路送了出去,等人走了,重怜才面色一变,快走几步上了楼,回到房间四处寻找了一番,仍旧不见谢嗣音的身影。 重怜回到窗边向下瞧了一会儿,低叹一声,重新关上了窗子。 费爷出了春溪院,拐过几个巷子,就让手下的人等在身后,只身进了巷子,朝着等在那的人道:“按着您的吩咐,大略扫了一遍。没有抓到人,也没找到人。” 黑暗中那人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些日子巡逻再加紧一些。” “是。” “走吧。”男人说完,几个起跃就离开了巷子。 费爷也跟着出了巷子,重新带着人回了巡逻司。 夜色如墨,浓得漆黑不见五指。两道身影在巷子里反复萦绕,转了差不过半个多时辰,二人才在一处阴影下停下。谢嗣音忍不住大口喘着气,手指却死死拽着男人手腕。 “哥哥?” 男人一身黑衣,面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剑眉浓目,浑身气息锐利如刀,尽是凛冽的寒意。 但再冷,她一眼也能认出来,是她的哥哥。 宣王世子,谢辞,字乐湛。 “嗯。”男人低低应了一声,慢慢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线条分明的冷峻面庞。鼻梁挺直,下颌微绷,肤色相比之前黑了很多,却透着一股刚毅的美感。 他看着谢嗣音这一身装扮,冷斥了一句:“京城的事情有我呢,你回来做什么?” “哥哥。”谢嗣音眸中现出晶莹的泪光,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足足有三年时间了。 谢辞一顿,眸中冷光瞬间软了下去,更多的斥责也说不出来了,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昭昭受苦了。” 谢嗣音上前一步,紧紧将人抱住,眸子里多了些晶莹的泪光:“哥哥,我好想你。” 谢辞叹息一声,回抱住人,不轻不重的斥道:“这么大了,还撒娇。”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后撤一步,望着他道:“巡逻司的人都在找你,哥哥这几天在哪里了?” 谢辞抿了抿唇:“说来话长,我先带你离开这里。”话音落下,谢辞直接揽着她几个起落,又绕了一会儿子的路,最后进了平威将军府。 谢嗣音瞧着谢辞比她还要轻车熟路地进了赵予辛的院子,沉默了两秒钟,问道:“哥哥这段时间一直在予辛这里?” 谢辞眼里有片刻的不自然,不过男人脸上一向瞧不出过多的表情,点了点头道:“是她救了我。” 二人刚刚落地,赵予辛就开了房门蹑手蹑脚的出来,先上下瞧了瞧男人,确定没有受伤,才看向谢嗣音,一把将人拉进屋子里,低声道:“陆煦之怎么让你一个人在满京城乱晃?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还有你!你难道不知道你甫一进城,身后跟了多少双眼睛?还敢堂而皇之的睡在春溪院!” “你真是想气死我!” “今晚若非我留在外头的人发现了你的行踪,你哥哥又寻了过去!如今......” 话还没说完,谢嗣音拉着她的手,轻笑了一声:“你救了我哥哥?” 赵予辛立马就歇了声,耳垂微微发了红,有些嗫嚅道:“哪里是我救了他,是他......是我撞见了他罢了。” 谢嗣音轻笑一声,凑在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好嫂子。” 赵予辛立马红了脸,忍不住偷偷瞧了眼谢辞。 男人什么听力,冷着脸斥了谢嗣音一句:“还净是胡闹!” 这是否定?赵予辛的脸又忍不住发白,勉强道:“父亲给我定下了蔡国公世子徐珲,按着年龄来算,他也算是昭昭的哥哥。不是......不是你。谢世子别误会。” 谢辞脸色更冷,双眼微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给我讲?” 赵予辛满腹的委屈,心头酸涩得厉害,面上却强笑道:“有段时间了。女儿家的事,总不好跟谢世子讲。” 谢辞唇线紧绷:“你也愿意?” 赵予辛咬了咬唇,点头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徐世子相貌才情都在汴京城算得上一流了。” 谢辞嗤笑一声,转过身去,似乎就想出去了。 “哥哥!”谢嗣音瞧了半响,瞧出了三分意思,心下也有了谱。只是,如今大事在前,她上前一步道,“哥哥,你去哪里?” 谢辞偏头看了看她,眸中冷光微微一软:“你在她这里等着,我出去一趟,明日回来。” 赵予辛眼眶微微发红,脚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谢嗣音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猛然升起,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他:“哥哥你跟我说实话,你要去哪里?” 第170章 谢辞抿着唇,没有吭声。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颤着唇道:“可是父王......出事了?” 谢辞摇了摇头,声音低缓道:“外头的事,你不必再操心了。你留在她这里,见机行事。” 谢嗣音死死拉住他,连忙道:“哥哥,你先听我说。这一切都是谢承廿在背后搞的鬼!上次和苗疆姆赤蜒勾结,阴谋未遂。如今卷土重来,联合寨柳乃控制了皇伯父,又囚禁了父王,是想先除掉我们宣王府,随后趁机......上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骂道:“谢承廿这个蠢货与虎谋皮,最终定然难得善果。只是,如今我们却不能顺着他们的计划走。不然,真的等父王和皇伯父遭了难......我们做再多,也无济于事了。” 谢辞面色冷然,握着长剑的手指咯吱作响:“果然是他!” 谢嗣音点了点头:“去年我从姆赤蜒那里得到了消息,可惜后来受伤失忆,将这些都忘了,如今才算彻底想起来。” 谢辞眼皮低垂,暗色微芒隐隐划过,声音沙哑狠戾:“可昭昭,我若再不去......父王定然活不过今日午时了。” 谢嗣音面色登时惨白。 谢辞将她的手一点一点拉了下来,一脸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哥哥如今看到你安好,也就放心了。” 说完,他的眸光似乎无意扫了赵予辛一眼。赵予辛心头发酸,喉咙上下动了动,视线猛然转开,似是再难直视着他。 谢辞抿了抿唇,重新低头看向谢嗣音:“若是我回不来,你......尽快离京。” 谢嗣音死死咬着唇,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道:“哥哥,你不能去。去了,宣王府的谋逆之罪就会立时昭告天下。到时候,不止父王,还有皇伯父、太后,甚至整个大雍......都会落入寨柳乃手中。” 似乎是害怕谢辞仍旧会去,谢嗣音一口气道:“要去,我去。他们既然已经知道我回来了,那么我也不必再遮掩着了。我今日就从宣阳门进宫面圣。” “不可!”话没说完,谢辞冷声打断她。 谢嗣音摇了摇头,继续道:“哥哥,在承平王眼中,我是王府嫡女,纵然深受父王宠爱,也不会比你贵重。他若是抓了我,不会第一时间杀我,而是会拿我去羞辱父王。” “只要我见到父王,我就会想办法救下他。” “而你——哥哥,只要你不出现,承平王就会始终保留一分忌惮。他便是嚷嚷着我宣王府谋逆,难道是以我女子之身谋逆吗?只有你和父王同时在他手里,他才会再无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谢嗣音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哥哥你去承平王府,找出证据。贴发下去,公之于众。” “到时候,即便我和父王落入承平王手中,他也会留下我们的性命要挟你。” 谢辞眼眶都红了,将女人一把抱入怀里,声音带了些微的颤抖:“昭昭,是哥哥没用。” 谢嗣音勾唇笑了笑:“谁说的!我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哥哥保护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换昭昭保护哥哥和父王吧。” 夜风卷起一院子的落叶,窸窸窣窣在半空中旋转了好几圈,重新被人踩在脚下。 小道童唉声叹气的搀扶着仡濮臣,压低了声音道:“就你如今这身子,还逞什么能?师傅也真是的,还顺着你!”说着,小道童满眼嫌弃道:“我先跟你说好了。你要是死了,别死在我的身上,你往另一头歪啊。” 仡濮臣大半力气都压在他身上,闻言轻笑一声,吓唬他道:“你再喋喋不休,那我死之前一定带着你走。” 小道童呜咽一声,目光可怜地望向前头的老道士:“师傅,你看看他这个人!” 老道士拂尘一摆,敲了敲他的脑门:“你别招惹他,他这会儿就没心思搭理你。” 仡濮臣笑得见眉不见眼,声音懒懒:“你师傅说得对,我现在没功夫搭理你。” 小道童撅了撅嘴,老老实实地耷拉下脑袋半拖着仡濮臣走。 仡濮臣眸光渐渐隐去笑意,重新恢复幽深神色,看着老道士的背影道:“浮云子道长可否先行赶去汴京,护一护云安郡主?” 浮云子脚步不停,声音平稳:“云安郡主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你若是死在了这里,那么,就一切白费了。” 长风一下子将山间浓雾吹开,隐隐透出些微的月光。 仡濮臣慢慢停下脚步,抿紧了唇:“道长未卜先知,早一步赶来救我。莫非真能提前看出天下命运如何?” 没等浮云子说话,小道童嘿了一声,不无自豪道:“那可不!我师傅是谁?那可是天下第一的道士。” 浮云子嘴角一抽,拂尘又敲了过去。 “哎呦”一声,小道童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浮云子重新看向仡濮臣,轻笑了一声道:“观其形,望其气,为相人;察天象,嗅风势,乃相天下。” 仡濮臣眸色微暗:“道长修为高深。” 浮云子呵呵一笑,唇角的山羊胡都带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我说过的话?” 仡濮臣呼吸停了一瞬,没有开口。 山风寂寥,横七竖八的枝杈在月光下摇晃着,如同张牙舞爪的精兽山鬼。 第171章 仡濮臣重新压着小道童的肩头慢慢往前走,脚下踩过一根枝桠,发出咯吱一声脆响。他轻笑一声:“走吧。” 浮云子继续往前走,声音顺着风声传回来:“天地有数,人也自有定数。” 第85章 准备 天光微亮, 巡逻司的人刚刚换完岗出来,就见到御街之上孤身走着一人。 薄雾在女人身后层层散开,将街道两旁的酒肆茶楼都一一显露出来, 飞檐斗拱之间遥接汉烟。 巡逻司的人还在愣神间, 女人已经走到身前了。 一身大红色刻丝缠枝花逶迤拖地缎裙,外头罩着件妆花孔雀云绢纱衣,裙边垂着鎏金牡丹佩, 头上挽着朝云近香髻, 戴着累丝衔珠金凤, 眉心正中点了暗红色梅花钿, 面白丰润, 柳眉凤目,艳丽尊贵,恍如朝阳。 谢嗣音瞧了众人一眼, 径自朝着宫门走去。 等人走了,巡逻司的人才慢半拍的回过神来。 “老大,这是......云安郡主?” 许策没有说话。 “瞧着像。”一旁有人插道。 “都说云安郡主为汴京第一美人, 之前总是淡妆素裹还不觉得。如今这一盛装出来,真个是......”官兵说了半天,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最后道,“光彩照人!” “啪!”男人头顶挨了一巴掌。 “闭嘴!巡你的逻。”许策脸色不太好, 低声叱道。 御街之上, 渐渐起了些许的脚步声, 却不闻一丝人语。谢嗣音目不斜视, 一直走到宣阳门,宫门前的御林卫上前一步拦道:“云安郡主?” 谢嗣音目视前方, 声音晴朗如击玉:“本郡主要面圣。” 御林卫彼此对视一眼,摇头道:“云安郡主恕罪,陛下这两日圣体有恙,不上朝不见人。” 谢嗣音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牌,重复了一遍:“我要面圣。” 御林卫看到令牌的瞬间,瞳孔一缩,当即跪了下去:“陛下万岁!” 谢嗣音眸子低垂,睨着男人半跪的脊背,冷声道:“开宫门。” 御林卫心下叫苦,陛下已经下了命令,这两日不许人觐见。可是天子令牌在云安郡主手里,见令如见陛下,他们又岂敢不听。 “郡主,这个......”为首的御林卫试图同谢嗣音商量两句。 谢嗣音面色冷然,语气不善:“怎么?你怀疑本郡主这令牌是假的?” “不敢不敢!” 谢嗣音目光抬起,看向朱红色大门:“开宫门。” 御林卫纷纷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一齐开了宫门。 “吱哟”一声,沉重的大门打开,犹如深渊巨兽张开了一道与天同高的口子。 谢嗣音将令牌收回袖中,慢慢向前走去。 “昭昭!” 这个时候,身后乍然响起一道如昆山玉碎的着急声响。 陆澄朝似是从国公府匆匆赶来,呼吸急促,面色微微发红,一双浅淡的琥珀色瞳仁在日光背影下显得幽暗了几分:“昭昭,你回来!” 谢嗣音恍若未闻,径自向前。不过迈入宫门前一秒,停了片刻,慢慢转过头来看向陆澄朝,声音平淡,面色如常:“陆世子,珍重。” “还有,多谢。”话音落下,谢嗣音重新迈步进了大门,朝着正殿走去。 “砰”地一声,身后宫门重新关上。 陆澄朝眼眶猩红一片,双手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 “世子,我们来晚了。”身后听雨快步走了上来,看着关上的宫门脸色也不甚好看。 陆澄朝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微颤:“她如此行为,定然......定然是......” 说到一半,男人闭了闭眼,声音晦涩不清:“是我逼她过甚了。” “世子!”听雨跟随陆澄朝这么多年,何时见过他这般模样,喉咙一紧,继续道,“世子,郡主此去怕是......” 陆澄朝猛然转过身去,声音冷冽:“去承平王府。” 承平王府大门紧闭,听雨敲了许久,才换来一句:“王爷身体不适,闭门谢客。无论何人,一律不见。” 如今天色已然大亮,灰墙绿瓦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刺眼。听雨小跑着回到马车边,低声道:“世子,承平王不见人。” 陆澄朝隔着车帘缓缓出声,声音低沉冷淡:“等一会儿。” 听雨没有问等什么,重新回到马车前头,安静等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果然王府大门重新打开,一道婢女身影小跑着追了出来。瞧见陆澄朝的马车还没走,女子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赶了过来,恭声道:“世子,请。” 陆澄朝撩开车帘,目光瞧不出分毫情绪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下了马车,进了承平王府。在他从正门进入的同时,一道身影也自一侧院墙翻进了承平王府。 夏日炎炎,陆澄朝仍旧一身月白色衣裳,不见丝毫热汗狼狈模样,温文尔雅如同天上仙、水中月。长风荡过王府大院,不知哪里的落花簌簌坠落,有三两片花瓣越过院墙,正好落到陆澄朝肩头,又跌跌撞撞地滑到男人身前,被他随手捻过,又冷然掷去。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等在前面的人,微微颌首:“郡主。” 华阳郡主怔怔的瞧着他,似乎早已失了神,听到他说话,才扯了扯唇角:“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第172章 陆澄朝默了半响,声音平静道:“昭昭进了宫,还请郡主入宫相护。” 华阳郡主虽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可是面对心上人这么直白的话,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酸,声音更是带了几分尖锐:“陆澄朝,你难道不知道本郡主同云安是生死仇家!你如今却还要我进宫护她?简直好笑!” “再说了,如今陛下不见外人。我不过普通宗室之女,又如何能进得宫去?” 陆澄朝面色不变,一双细长眉眼,冷漠如刀道:“当日郡主同我说的话,煦之不敢忘。如今郡主既然不愿相帮,那煦之告退。”说完之后,男人转身就走。 “陆澄朝,你给我站住!” 华阳匆匆上前几步,站到他的身前,双目含泪:“我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云安?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 陆澄朝抬头瞧了她一眼,平静道:“郡主很好,只是煦之眼里已经先有了昭昭,辜负郡主一番深情了。” 华阳最恨的就是他这副永远在她面前退避三舍、冷若冰霜的模样。她不止一次见到过陆澄朝是如何对待云安的,是那样的温柔、深情。 所以,她才恨......恨得不止一次想杀了云安。 如今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她又怎么会放过呢。 只要云安死了,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了。 “陆澄朝,娶我吧。”华阳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如今京中形势,你应该看的清楚。你娶了我,本郡主保你英国公府无恙。” 陆澄朝后退一步,眼中现出一丝厌恶,声音越发凛冽:“郡主,煦之已经成过亲了,也有妻子。” 华阳不会错过男人眼中的嫌恶,嗤笑一声:“成亲?那场亲事都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了,你还当真?”说到这里,她神色冷然道,“更何况,当日连堂都没有拜完,就被那南蛮子给抢了去。如今就算回来,谁知还是不是......” “谢妙真!”陆澄朝脸色阴沉,厉声打断她。若不是如今时机不对,就凭着过去她几次派遣暗卫追杀昭昭,他就不会放过她。 华阳瞧出了他眼中的杀意,冷冷一笑:“陆澄朝,事情就摆在你面前,你还不愿承认?那样一个男人,将云安掳走两个月之久。会发生什么,便是我不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数吗?一个破鞋......” “锃”地一声! 长剑出鞘,寒光逼向华阳脖颈。 “郡主!” “真真!陆澄朝,你想做什么?”一个男人从后花厅跑了出来,一身宝蓝色对襟窄袖水纹衫,面目俊朗,但眼下青黑,俨然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哗啦啦!”华阳脖颈前带着的珍珠串子,叮叮当当的坠落在地。 陆澄朝收剑入鞘,望着她的目光没有一点儿情愫,冷冰冰道:“郡主身为宗室贵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需要在下来教吗?” 华阳一动不动,眼中泪珠连连,恍如那些断线珍珠。 谢遇急忙上前,一把将妹妹护在身后,面色忿忿的看向陆澄朝:“澄朝,真真对你什么心思,你不是不懂。你既然不愿,何苦跑到我承平王府来招惹她?” 陆澄朝看到谢遇出现,心头微动,面色仍旧不变:“谢世子,令妹就交给你管教了。”话音落下,转身就朝着府外走去。 华阳猛地推了一把谢遇,几乎声嘶力竭的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陆澄朝!” “你难道不想要谢嗣音活命了吗?” 陆澄朝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目光冷冷的望着华阳:“郡主,意气用事往往并不能得到您想要的结果。” 华阳脸色一白,身子往后一退,被谢遇及时扶住。谢遇气恨得不行,朝着他怒道:“陆澄朝,你若是还想谢嗣音活命,最好不要再激怒真真了。” 陆澄朝视线慢慢落到谢遇身上,声音如常:“世子,便是我什么都不说,华阳郡主又会放过昭昭吗?” 说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挪移至谢妙真脸上,似乎瞧不见她的满脸泪痕一般,继续道:“可是郡主,昭昭死了,您能得到什么呢?” “您什么都不会得到。” 华阳听得心都碎了,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情窦初开就喜欢上了陆澄朝,可是,他偏偏喜欢上了云安。最让人痛恨的是,她的死对头却半点儿不知珍惜。 为什么?凭什么? 她拼了命也想得到的男人,凭什么谢嗣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他。 谢嗣音如今已经成了破鞋,他为什么还会如此对她? 陆澄朝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上前几步,走到华阳的身前。谢遇一脸警惕的看着他:“陆澄朝,你想干什么?” 陆澄朝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素白帕子,递给华阳:“是煦之配不上郡主。” “郡主,世间所有,唯独感情不能强求。总有一天,郡主也会遇到那个眼里只有郡主一个人的男人。到时候,郡主再将那个人招为郡马爷吧。” “煦之,这一生只爱昭昭。” “纵百死而不悔。” 华阳眼前朦胧一片,看着男人指尖的丝帕都似乎感觉在颤抖。她慢慢接了过来:“陆澄朝,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第173章 陆澄朝抿了抿唇,冲她露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微笑:“她可以哪里都不好,但我还是会喜欢她。” “郡主,也会有一个人这样对你的。” 话音落下,陆澄朝退后一步,朝她躬身行了一礼:“煦之,预祝郡主早得佳婿。” 男人说完,转身就走了,只留下谢妙真攥着帕子低低的哭了起来。谢遇看看陆澄朝的背影,又瞧瞧哭成一团的妹妹,暗骂了一声,抬脚追了出去。 一树一树的花落,满院繁花窸窣之间落了一地,又被碾过脚底,零落成泥。 仡濮臣脚下踩过落花,声音带笑不笑的叫了一声:“寨柳乃。” 寨柳乃正带着金蛊人在城外山林晃荡,面上的悠悠之色瞬间退了下去。他从树上飞身向后,隔着数米距离冷声道:“仡濮臣,你没死。” “你还活着,我怎么会死?”仡濮臣轻笑一声,桃花眼中溢满笑意。 寨柳乃眯了眯眼,瞧着他一身的狼狈模样,也卸了大半的惧意,跟着笑道:“你如今不过强撑着不倒,重伤之身还敢跑到我的面前,是真的瞧不起我啊!” 仡濮臣低笑一声,下巴点点他身后倒下的那一片金蛊人:“我怎会瞧不起你?你如今可是越发出息了呢。” 寨柳乃看着身后悄然间倒下的大片金蛊人,面色甚是难看。伴生虫陷入昏迷,谢嗣音的阴蛊也已经解了。按理来说,仡濮臣应该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再活着回来? 仡濮臣瞧着他勾了勾唇,没有给他过多的思考,直接道:“道长,看您的了。” 寨柳乃顿时大惊,这里除了仡濮臣和那个小道童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人?他急忙退后,手中紫金箫凑到唇边,试图将剩下的所有金蛊人都召到身边,可刚刚发出一声短音,身后风声袭来。 寨柳乃头都没回,就摸出一点蛊虫朝后掷了出去。可刚刚脱手的瞬间,他就发现自己失策了。眼前一道白芒闪过,人还没反应过来,脖颈一酸,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寨柳乃一倒,剩下的金蛊人也就不足为患了。 仡濮臣半靠在树边,掩着胸口低低喘息,似乎这么一会儿的走路已经消耗了他很大的力气。 浮云子走到仡濮臣面前,皱着眉道:“你还能撑着吗?” 仡濮臣点了点头,朝着小道童招了招手:“过来。” 小道童咬了咬唇,刚刚他那条红尾蛇吞噬金蛊人的画面,他都瞧见了。又吓人又恶心,他不想靠近这个人了。 仡濮臣微眯了眯眼,重复了一遍:“过来。不然,我就将你练成听话的傀儡。” 小道童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搀着他:“你你你......你不许吓唬我。” 仡濮臣嗤笑一声,借着他的力气朝着寨柳乃走去:“胆小鬼!” 小道童撅了撅嘴,不敢搭话。 仡濮臣走到寨柳乃面前之后,慢慢蹲下身子,在他脉门处一探,跟着点过他几处大穴,又将他身上的蛊虫都一一捞了去,才慢慢站起身道:“道长,这个人暂时不宜杀了,并且......还得辛苦您带着他一起进京。” 第86章 进宫 出了承平王府, 陆澄朝越走越快,一直上了马车,才冷声道:“去都尉府。” 听雨愣了一下, 也不多话, 径自上了车,扬鞭就准备走。 这时候,谢遇从承平王府追了出来, 直接跑到马车前拦住他道:“陆澄朝, 你给我下来。” 陆澄朝撩开车帘, 一双长眉细目冷冽冰凉:“谢世子。” 谢遇上前一步, 将听雨从马车之上揪了下来, 恶狠狠的看向陆澄朝:“陆澄朝,你跑到我承平王府,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陆澄朝目光如水, 波澜不惊:“没什么意思,只是望令妹善自珍重。” 谢遇登时气笑了,上手揪住他的衣领:“没什么意思?善自珍重?陆澄朝, 你真当我承平王府是好欺负的是吗?” 越说越气,谢遇的脸色都气得发红,逼上前去狠狠道:“你既然对真真无意, 那么跑过来将她撩拨一番,又假仁假义的祝福她一句是做什么?陆澄朝,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真真喜欢你, 我就不敢对你怎样!等到......” 男人顿了一下, 继续骂道:“等来日, 本世子得了机会,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方才泄心头之恨。” 陆澄朝慢慢捏着男人的手腕,轻轻推开:“谢世子之言,煦之受教。”说着,不顾谢遇猛然痛苦的表情,偏头看向听雨:“我们走。” 听雨从另一侧上了马车,扬起鞭子就走,谢遇差点儿被撞个正着,连连后退,才稳住身形,没有摔在地上。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朝着英国公府的马车扬声骂道:“他娘的王八蛋陆澄朝!你别落在老子手里。” 等远远离开了承平王府,听雨才紧绷着唇道:“世子,您今日何必如此激怒承平王世子和郡主呢?那日寨柳乃不是跟您说了......?”说到最后,听雨连忙闭上了嘴。 陆澄朝双眼微阖,声音淡淡:“昭昭明知这个时候进宫凶多吉少,她还主动暴露自己进宫,只有一个可能。” 听雨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道:“什么可能?” 陆澄朝慢慢睁开眼睛,吐出两个字:“谢辞。” 第174章 听雨心下一惊:“难道谢世子还没有出城?不是说宣王爷的人已经护着他走了吗?” 马车内光线阴翳,清风吹过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光就这样透了进去,落在男人鼻梁之上,清透冷冽。“他们兄妹向来一个性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情况下,谢辞怎么可能会走?” 听雨压低了声音,犹豫道:“那郡主进宫,其实是为了......谢世子行动?那谢世子打算做什么呢?” “难道是......劫狱?”听雨不自觉的将声音压到了最低,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太可能,摇了摇头,“昭狱设在宫内。宫门一关,他们便是想劫狱都不可能。” “除非......发动宫变。” 这个念头一出来,听雨双眼都瞪大了。 陆澄朝面色如常,声音如旧:“他们或许想逼着谢辞这样做,可谢辞若是真的想这么做,那么昭昭就不会进宫了。” 听雨拧了拧眉:“世子,那谢辞究竟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猛然反应过来,“既然云安郡主动了,那么谢辞定然也动了。他去了哪里?” “难道是去了承平王府?您刚刚......刚刚去承平王府,是为了吸引承平王府的注意力,给谢辞机会?” 陆澄朝没有出声。 听雨沉吟半响,继续道:“世子,我们消息知道得太晚了。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稍有不慎,就是灭门之祸。那寨柳乃在您和郡主回来前夕,故意跟您透露消息,压根就不怀好意。说什么顾念您的救命之情,可做的桩桩件件分明就是将您往火坑里推。” “世子,如今的汴京城就是一滩浑水。您若是现在就加入战局,只怕......”说到最后,听雨表情已然急了。 “行了。太后出自英国公府,陛下也对英国公府一向优渥。于忠于义,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束手旁观。我至今没有动作,只是是想逼着昭昭主动求我罢了。” 听雨叹了口气:“可是世子,当日之事,寨柳乃经手的人不在少数。如今整个京城怕是没几个......” “行了,走吧。昭昭撑不了多久。” 听雨知道世子这是不想再听下去了,慢慢住了口,可忍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世子,要我说,郡主求不求您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在您的身边。您当初若是果断一些,将她困在身边,或许也就没有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陆澄朝这回没有说话,良久才嗤笑一声,声音里说不出是苦涩还是痛恨:“我也想过......若是像仡濮臣一样,将她强制绑在身边数月之久。那时候,她会不会又重新爱上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一叹:“可终究不一样的。倘若因为我,让她没能救下父兄。那她这辈子都不会爱我了。” “都说时也,命也。倘若我果真时运不济......” 说到这里,马车里久久没有声响传来,听雨心下一酸,忍不住怨恨自己说错了话。 车外风声簌簌,卷起车帘一角,露出男人低垂的身影。 他慢慢抬头,带着戾气的声音顺着风声消弭于无形:“那即便逆势而行,我也要将她重新拉回身边。” 大政殿辉煌如旧,谢嗣音跪在殿下,垂首无声。 永昌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十二冕旒将他的眉眼表情遮挡得严严实实,显得阴沉晦暗。二人就这么一跪一坐,不知过了多久,永昌帝冷冷出声道:“云安,你来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声音清朗:“听闻陛下身体抱恙,特意赶来看望。” 永昌帝将桌上砚台朝着谢嗣音脑袋一扔,鲜血顿时顺着额头滑了下来。永昌帝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冷然道:“云安,强行闯宫,这就是你的看望?” “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 谢嗣音擦了擦滴到眼皮的血渍,低声道:“臣女挂念陛下心切,一时失了规矩,还请陛下恕罪。” 永昌帝轻笑一声,手指落在龙案之上轻敲了两下:“恕罪?犯了罪又如何能轻易饶恕?” 谢嗣音没有抗辩,而是俯下身子,微一叩首问道:“听从陛下发落。” 永昌帝眯着眼瞧了她一会儿,出声道:“昭昭果然比你的父王乖顺很多。” 终于提到父王,谢嗣音继续出声道:“不知父王做了什么事,如此惹怒陛下?” 永昌帝冷笑一声,鼻息直接喷了出来:“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谢嗣音慢慢直起身子,目光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在瞧着男人背后那座九龙描金漆木雕大屏风,声音幽幽:“不知是何等以下犯上之罪?可否请陛下告知。” 永昌帝没有说话。 谢嗣音视线似乎穿过永昌帝额前的十二冕旒,直达他的眼底:“陛下,莫须有之罪古来有之,难道今天这一桩罪名也落到父王身上了吗?” “放肆!云安,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永昌帝猛地坐直身子,手掌重重一拍桌面,声音冷厉。 谢嗣音跪坐下去,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哀伤:“陛下,您可还记得我七岁生日那次,您同我说过的话吗?” 永昌帝身子慢慢靠向椅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时间太久了,早已记不清楚。” 第175章 谢嗣音眸光下敛,双手交叠于膝上:“太和九年,先帝八子设计清心潭刺杀,父王舍命救你,回来之后昏了三天三夜;太和十一年,先帝五子给您设下圈套,是父王替您顶了罪,被先帝发落桢子巷,幽禁三载;太和十五年,朝阳门政变,也是父王领兵而出,身中数箭,才......” 永昌帝冷冷打断她:“云安,你想说朕忘恩负义吗?” 谢嗣音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些都是陛下跟我说的。您说,生在皇家,最难的就是真心。尤其是兄弟之间,更是难得真诚相待。可只要他在您身边,您就总会感到莫大的安心。” “到了今天,父王之心仍旧没变,陛下之心已经变了吗?” 永昌帝顿了一会儿,声音威严道:“云安,你是在教训朕吗?” “云安不敢,只是云安很难过。当日您同父王是何等的棠棣情深......” “够了。不用说了!如今宣王犯上,宣王府一众都被禁入府中,云安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不等谢嗣音继续说下去,永昌帝猛地打断她,厉声道:“你的哥哥从王府潜逃出去,至今下落不明。他想做什么?难道是真的想犯上作乱不成?” 谢嗣音嗤笑一声,忍不住嘲讽道:“陛下,您也知道宣王府如今并无犯上之意啊。” 永昌帝似乎哑然无声,而后猛地一拍桌面:“来人!” 殿内两侧侍卫齐齐出来,长刀指向谢嗣音。 谢嗣音面不改色,继续望着永昌帝道:“陛下曾说会一直护着昭昭,任是谁都不能欺负了去。” 永昌帝神色冷漠的瞧着她,声音淡淡:“如今宣王不逊,你还想让朕宠着你护着你?” 谢嗣音摇了摇头,目光定定的望着永昌帝,再度叩首:“并非,陛下护了云安这么多年。” “如今,换云安来保护陛下。” 永昌帝手指微颤,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可再一细瞧,十二冕旒重新覆盖了冷漠。 “将云安......”说到一半,永昌帝唇角微颤,似乎张不开口一般,隔了会儿时间,永昌帝方才继续出声。 “关入昭狱。” “是!”一众侍卫上前,就要抓起谢嗣音,被谢嗣音猛地起身一手挥退。 “本郡主自己会走。”谢嗣音转身就要往外殿外走,身后永昌帝又道:“等等。” “将令牌拿出来。” 谢嗣音勾了勾唇,慢慢从袖子里掏出天子令牌,回过头冲着他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赐给云安这一块天子令牌的时候,说了什么话吗?” 不等永昌帝说话,谢嗣音继续道:“您说,昭昭,明也。天子令,可号群臣,明视听。希望昭昭能携天子令,辰丽于天。” 话音落下,谢嗣音举着天子令牌慢慢上前,一直走到龙案之前,将令牌轻轻放下。 不过在放下的一瞬,谢嗣音抬头看向永昌帝:“昭昭可否最后用这令牌一次,见一见父王?” 永昌帝目光淡漠的垂下眼皮:“准了。” 谢嗣音退后一步,俯身相拜:“多谢陛下。”话音落下,谢嗣音一身利落的出了殿门,径直朝着昭狱而去。 等人走了,永昌帝才重新将视线落到天子令牌之上,眉目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皇兄累了吗?”九龙描金漆木雕大屏风之后,缓缓走出一人,一身深紫绣金直裰朝服,四十多岁的年纪,体态臃肿,笑眯兮兮,如同弥勒佛一般,不见丝毫野心。 “累了。”永昌帝点了点头。 “那臣弟扶您去休息吧。”他瞧了一眼桌案上的天子令,笑着捡了起来,而后慢慢将人扶去后殿休息。 等永昌帝躺下之后,承平王重新从后殿走了出来,摩挲着手中的天子令:“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啧啧,这一场大雨,足可见天公不作美啊。”寨柳乃躺在马车之中,浑身被捆得严密,胸前还有一条红尾蛇时不时的冲他嘶嘶作响。 说着,他扭了扭身子,带着商量的语气道:“仡濮臣,你我好歹也算半个兄弟,不用对我这么凶残吧?” 仡濮臣闭着眼,静心养神,全当他不存在。 “仡濮臣,你觉得这么带着我能顺利进京?那满地的金蛊人,陈挺一瞧便知是你还没死,定然会沿路追过来。以你这个伤势,还能走多久?” “啧,或许不用等他追上,你就已经......”后面的话,男人继续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仰脖子吐舌的姿势。 仡濮臣脸色惨白,嘴唇如雪,闻言冷笑一声:“你放心,既然是兄弟,到了那个时候,本座定然先送你去奈何桥探探路。” 寨柳乃顿了顿,闭上了嘴。没有一会儿的功夫,重又开始嘀咕起来:“仡濮臣,如今这个局面不好吗?” “当初姆赤蜒没做到的事情,如今只凭我一人之力......不不不,应该是凭我兄弟二人之力,就将整个大雍搞了个天翻地覆。” “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得睡不着觉啊!”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睛,男人面上已经带了些许癫狂的神色。如今瞧见他睁眼瞧他,语气更激动了几分:“仡濮臣,不如这一次进京,就将那些人都杀了吧。一帮酒囊饭袋在富贵窝里尸位素餐,丝毫不顾民生疾苦,更不管我们苗疆死活。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天下马上就是我们苗疆的了。” 第176章 “哦,你对天下没有兴趣。忘了你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儿。”寨柳乃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可到了那个时候,区区一个云安郡主不是唾手可得了吗?我甚至可以再给你们在汴京城再成一次亲,光明正大八抬大轿让你重新娶她一次。” “你觉得怎么样?” 仡濮臣瞧着他冷笑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寨柳乃见仡濮臣仍旧不理会他,心下着了恼,脸色一变,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笑了起来:“仡濮臣,汴京城里危机重重,云安郡主孤身难行,你猜她是否会去寻陆澄朝的帮助?” “陆澄朝又会如何对待云安郡主呢?我如今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进京了。” “说不定等你一身伤病的到了京城,云安郡主已经琵琶别抱了呢!毕竟当初......”话没有说完,男人身子猛地从马车中飞了出去,跌落在一片雨水泥地之中。 仡濮臣隔着重重的雨幕望向他,眉目冷然如冰:“寨柳乃,本座留着你,不是不敢杀你。而是不想进京处理起来更加麻烦,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可倘若你再招惹我,那本座就宁可麻烦一些了。” 寨柳乃躺在雨水之中,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大声笑了起来。 这个疯子。仡濮臣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瞧他。 浮云子摆了摆拂尘,冲小道童摆了个手势。 小道童叹了口气,冒着雨下车将人拽回来,抱怨道:“你踹他不打紧,可为什么最后拖人干活儿却是我?” 第87章 入狱 昭狱设于皇宫西南地底, 专门用来囚禁皇室罪人。阴暗潮湿,不见一点儿天日。谢嗣音进来的时候仍旧一身红衣,裙底拖曳过漆黑肮脏的地底, 拽过一连串的亮色。 她的目光一一划过两侧的监牢, 空空荡荡、安安静静,似乎从未有人进去过。但她清楚,每一间牢房都曾囚禁过一位皇室宗亲, 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进了昭狱的, 几乎没有人能再出去。 皇子、公主、王爷......她一个郡主, 还是位次最低的。 “快点!”身后的狱卒不耐烦的出声催促。 谢嗣音回过头来冷冷瞥了他一眼, 狱卒下意识的瑟缩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云安郡主当初再是得宠也已经进了昭狱,还在他面前摆什么郡主架子。 思及此, 狱卒甩了甩手中长鞭,在地上甩出响亮的鞭音:“您还以为自己是郡主呢?” “云安郡主,瞧瞧您处的地方, 这里是昭狱,不是您的宣王府,也不是您可以继续摆架子的地方。您若是还看不明白这一点, 奴才不介意让您尽快明白过来。” 谢嗣音当作没有听到,面色淡淡的回身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牢房, 在瞧见里头那个被半吊着的男人, 脚步一顿, 几乎没有将人认出来。可转瞬之间,眼眶就涌出泪水。 男人披头散发、气息恹恹, 鲜血淋漓,满身狼狈,一对铁链前后穿透了男人的琵琶骨锁到墙壁之上,四肢也被铁链牢牢锁着,让他只能在方寸之间活动。 男人似乎听到了声响,垂着的头颅一点一点抬了起来,胡须拉碴、一脸潦倒。在瞧见谢嗣音的瞬间,男人瞳孔一缩,失声道:“昭昭?” 谢嗣音眼眶通红,死死咬着唇哽咽道:“嗯,父王,我来了。” “哗啦啦”一声,宣王下意识往前一走,牵动身上的铁链剧烈晃动,琵琶骨处贯穿伤重新涌出鲜血。 宣王咬着牙厉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嗣音双眸微睁,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握住铁栅栏,哭道:“父王,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宣王面色惨白,声音却冷厉得厉害,看着她重新问了一遍:“你怎么会进来?谢辞呢?陆澄朝呢?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谢嗣音摇了摇头,几近泪流满面:“父王,是我自己要进来陪您的。”说着,猛然站直身子,冲身后的狱卒冷声道:“开牢门。” 狱卒静静瞧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云安郡主,看来您是真的没有将您的新身份摆正呢!”说着下巴点了点里头的宣王,不屑道,“就连您的父王都在这了,您还想着耍威风?”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目光冷然的望着他继续道:“陛下亲下的命令,本郡主可以进来看望父王。如今隔着铁栅栏,本郡主如何看望?” 狱卒轻笑一声:“您这不是看过了吗?既然看过了,云安郡主,那咱们就走吧。您也该去您的牢房了。” 谢嗣音后退一步,背靠着栏杆,冷冷道:“本郡主怎么进的宫,你应该清楚。陛下恩典本郡主进来看望父王,你若不开牢门,那下次面圣之时......本郡主定然要奏一句尔等违抗圣意,处一个满门抄斩之罪!” 狱卒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忍不住嗤笑一声:“郡主,您在这吓唬谁呢?” 谢嗣音神色安静的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反驳,如同在瞧一个蝼蚁。 狱卒刚刚那一分的打鼓,慢慢升成了三四分,心头开始犹豫起来。 云安郡主持天子令进宫面圣,而后被打入昭狱。天子令牌,那是什么东西?那是阖宫娘娘、皇子,乃至宣王爷都没有的东西。 第177章 哪怕宣王定了罪,斩了首。云安郡主却不一定。皇宫里头的女人,有的时候命如草芥,有的时候却可能乘云而上九重霄。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谢嗣音扫了他一眼,长袖一甩,重新转过身:“开牢门。” 这个云安郡主始终不改其色,难道真的还会有转机?想到这里,狱卒立马赔笑一声:“郡主,不是卑职不让您进去,实在是......” “啪啪!”清晰的鼓掌声响彻整个空间。 一道沙哑含笑的声音慢慢从甬路尽头传来:“可怜儿见的,就这么让他们父女隔着铁栅栏相见,本王瞧着也于心不忍啊!” 狱卒连连小步上前,朝着承平王行了一礼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承平王笑呵呵的摘下腰间坠子,冲着狱卒扔了过去:“云安郡主持天子令进宫,所求不过是为了见一见宣王,你们如何还不将她这个愿望给满足了?” “去给云安将门打开吧。” 听到这话,宣王瞳孔震颤,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狱卒这才慢慢上前开了牢门。门刚一打开,谢嗣音就推开狱卒,快步走了进去。 谢嗣音双手颤抖地碰触着宣王肩头琵琶骨的伤口:“父王,父王......你还好吗?” 宣王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转过头问道:“昭昭,你带天子令来了?令牌呢?”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没有回答宣王的话。 宣王气得双眼通红,一口老血差点儿呕出来:“谢嗣音,我在问你话呢!你将天子令牌带进宫了?如今令牌呢?” 承平王立在牢门之前,近乎怜悯的瞧了他一眼,唇角噙着笑意,施舍道:“王兄,您觉着呢?” 宣王真是被他气了个仰倒,“谢嗣音!你在想什么?!” 谢嗣音抿了抿唇:“父王,我心中有数......”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数?!”宣王心头气恨得厉害,带着铁链看向承平王,“谢承廿,如今你还想做什么?” 承平王在瞧见男人一身狼狈看他的瞬间,心下大悦,慢慢朝前踱了一小步,施施然道:“王兄,我想做什么,您如今还猜不出来吗?” “找死!” “哗啦啦”的一阵铁链晃动的声音,宣王猛地朝前走了数步,可却被铁链生生扯了回去,鲜血重新涌出。他目眦尽裂的望着承平王:“谢承廿,你狼子野心!!” 谢嗣音哭得眼眶通红,整个人扑了上去,在挡住身后众人视线的瞬间,直接将手指间一物塞入了宣王嘴里。 宣王差点儿被噎个正着,咕咚一声,硬生生的将那物事儿咽了下去。 “父王,您没事吧?”谢嗣音还在他身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宣王狐疑的瞧了她一眼,对上谢嗣音视线的一瞬,瞬间入戏,继续骂她:“哭什么哭,你父王还没死呢?”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看向承平王,瞳孔猩红,声音重新恢复平静:“王爷若是相见我父女狼狈模样,如今也已经见到了。那就请吧。” 承平王慢吞吞的笑了笑,上下打量了谢嗣音一眼,看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欣赏:“云安,说实话,你若是我的女儿,我应该会更加欣赏你!” 谢嗣音冷笑一声:“是云安不配。” 承平王瞅着她,越想越是可惜,尤其再对比自家那个孽障,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华阳同你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怎么她就长了那么一副猪脑子呢?整日里想着陆煦之也就罢了,还天天跟你争风吃醋的乱添乱!” “你说本王给她擦了多少屁股?这么多年来,却仍旧没有半点儿长进!” 谢嗣音安静的听他说完,扯了一抹笑容:“华阳真是可怜!” “王爷,您抱怨自己女儿的时候,可会想一下自己的行为?难道不是您一步步将华阳教成这个样子的吗?” “是您故意骄纵她,让她成为承平王府的靶子和幌子;也是您明里暗里,把华阳调教成一张轻薄的白纸,让所有人对您放松戒心。” “华阳,从一开始就是您的弃子。” “王爷,您嫌恶自己女儿的同时,焉知她没有嫌恶您?!” 承平王似乎听得很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嫌恶本王?云安,你可真说得出口啊!她有什么资格嫌恶本王,本王给她吃穿,给她尊荣,如今又给她允诺......”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允诺她,定然会让陆澄朝娶了她。” 说到这里,承平王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云安啊,你如今还喜欢那个陆澄朝吗?” “听说,那个苗疆大祭司死的时候,你哭得甚是伤心啊。回京的路上,陆澄朝对你百般殷勤,你都不怎么理会啊。” “难道,你喜欢上了那个仡濮臣?” 说到最后,承平王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宣王脸色阴沉得厉害,冲着承平王骂道:“谢承廿,你给我闭嘴!” 承平王又缓缓向前踱了几步:“王兄,这才哪到哪?你就听不下去了?说来我还真有几分羡慕你呢,你到了如此境地,云安都肯舍命来陪。倘若你我时遇变换,我家那个孽障定然是不敢来的。” 第178章 谢嗣音冷笑一声:“王爷若是肯对华阳有一两分的真心,她也不至于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王爷,云安还是那句话。将心比心,您从未给过华阳真心,又凭什么要求华阳对您真心相待?” 承平王冷冷的望了她一会儿,才冷声道:“真心?皇家要什么真心?你的父王爱你,陛下宠你,如今又怎样呢?不还是落到了这般的境地。云安啊,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不再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嗣音不同他说话了,承平王却突然萌生一个饶有意思的想法:“云安,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至少比我们家那个孽障要更讨人喜欢。” “这样,我们之间打个商量如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双长眼几乎眯成了条缝:“我可以饶过你的性命,不过有一个条件......” “只要你在宣阳门主动将宣王府犯上作乱的证据给揭露出来。” 谢嗣音听到这话,连连冷笑:“王爷,您当我是小孩子吗?就算我这样说了,你会放过我,难道我就会有什么好结果吗?为求偷生,蒙蔽君王,是为不忠;身为女儿,构陷父亲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天下人唾弃,云安又有何面目再活下去?” 承平王望着谢嗣音轻笑一声:“云安还是如此牙尖嘴利。”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渐渐转到宣王身上:“云安不知道昭狱的百般手段,可王兄总应该知道吧?那些东西......倘若用在我这如花似玉的大侄女身上,多少有些可惜。” 宣王身子一震,带动全身锁链吼道:“谢承廿,你敢!” 承平王笑着斜了他一眼,语气飘飘:“王兄啊,您瞧瞧如今的自己,就像一个被拔了牙齿的山中老虎,除了吓唬人,还会说些什么呢?” “如今就算我想做什么,你又能阻止得了吗?” “父亲做到您这个份上,也实在可怜了啊。” 谢嗣音紧了紧掌心,目光冷然地看向承平王:“王爷,您的手段真是始终如一的卑劣啊。” 承平王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也说了这么些时候,送云安郡主回去吧。” 正说着,身后有人急匆匆走来,附在承平王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承平王面色一变,转身就要走。猛然想到什么,猛然转过头来,看向谢嗣音道:“是你派人做的?” 谢嗣音心下有了猜测,不过面色不变,反问道:“什么?” 承平王冷笑一声:“好啊!真是好一出声东击西!” “可你就不顾念你自己同宣王的性命了吗?” 谢嗣音勾了勾唇:“王爷,您不会。我们死了不要紧,哥哥还在外面。只要我们不在的消息一传出去,哥哥立马会将承平王府的秘密宣扬出去。” “承平王府的秘密?”承平王轻呵一声,“本王的王府能有什么秘密?” 谢嗣音静静望着承平王许久,缓缓道:“王爷,我的父王真的以下犯上了吗?您的王府真的没有秘密吗?” “很多事,有可以变成无;无也可以变成有。” “这个道理,您懂得。我也懂。” 承平王双手连续拍了几下掌,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冷笑:“好啊!真是好得很!云安,本王着实小看你了!这么多年,皇兄也真是没有白教了你。” 谢嗣音朝着他微微屈身行礼:“多谢王爷夸赞!” 承平王眯了眯眼:“云安,你当真不怕吗?” “云安怎么会不怕呢?只是,王爷应当比我更要害怕才是。您苦心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毁于云安之手了。” “要说害怕,您应当是更害怕的那一个。” 承平王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似乎愉悦至极。 “好!不愧是云安!本王不杀你,但本王也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你。来人——” “送云安郡主回牢房。” “离远一些,别让我们宣王爷瞧见了,不然该心疼了。让他听着就行。” 宣王几乎疯了:“谢承廿,你敢!你若是敢碰昭昭一根汗毛,本王便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承平王慢慢转过身去,声音愉悦中带着狠戾:“王兄,我等着您!” 谢嗣音握了握宣王的手背,安抚道:“父王放心,我没事的。” 说完之后,女人直接走出牢笼,目色淡淡:“走吧。” “娇娇!” 马车一个颠簸,仡濮臣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愣愣的瞧了眼四周,只觉得眼前一片血色。 男人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问道:“还有多久到京城?” “最快也还有三天。” 仡濮臣几乎将指尖陷入掌心,出声道:“再快一点儿!” “你的身体......” “我没事,再加快速度,明天到汴京城。” 第88章 对赌 “谢承廿!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要做什么就冲着本王来, 你放了昭昭!” “谢承廿,本王不会放过你!便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谢承廿!你他妈的给老子回来!” 第179章 叫骂声、铁链的晃动声,在牢房深处叫嚷不断。 承平王安静的走在最后, 刚刚听到消息的气急败坏已经渐渐褪去。目光如毒蛇一般梭巡着谢嗣音的背影, 阴冷、滑腻,带着冷冰冰的审视。 “王爷,您在看什么?”谢嗣音脚步徐徐如旧, 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些干扰。 承平王轻笑一声, 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唇角的胡须:“在想你还能这样稳到什么时候?” 谢嗣音慢慢停下脚步, 转过身来看他。牢房光线晦暗, 更显得她一身红衣艳丽如火, 几乎将整个黑暗都点亮了。 “王爷,您有闲心看我还能稳到什么时候,不如回府去瞧一瞧?” 承平王摇了摇头, 笑呵呵的上前几步:“回府自然是要回的。不过,我如今若是回府的话,不知昭狱是否又会生什么变故?” 谢嗣音牵了牵唇角:“您担心哥哥会劫狱?这您大可放心, 他定然不会蠢到来自投死路。” “哦?那就是彻底弃了你和宣王?” 谢嗣音笑了:“你觉得呢?更何况,您不会杀我和父王的。” “你......本王或许会留着。至于你父王,本王为什么要留着如此大的隐患呢?” “对于您来说, 活着的父王,远比死去之后更好用, 不是吗?就像我这样, 总有人为了父王心甘情愿地进这昭狱来。” 承平王目光定了一会儿, 忍不住大笑起来:“昭昭啊, 你为了保住你的父王,真是什么话都可以说。” 说到这里, 他笑声一顿,声音渐渐变得阴戾起来:“俗话说夜长梦多,倘若到了这个时候,被你们这些小辈将人劫走了。那本王多年筹码岂不是付之东流了?” “那倒确实。”谢嗣音似乎没有听出承平王声音中的杀意,继续道,“不过,您若是这个时候杀了父王,那多年的筹划才会付之东流。” 承平王面色一冷:“云安,你还做了什么?” 二人前后跟着数人,这个时候却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只剩下宣王的叫骂声,时不时的从最深处传出来。 “宫内没有噩耗,那哥哥就会始终抱有希望,来营救我们。可如果宫内一旦传出噩耗,哥哥定然离京整合南北边疆所有将士,一同进京勤王!” “王爷,您猝然出手,控制了汴京。但是,您没有控制所有边防将士,也根本控制不了。” “而只要哥哥离京,王爷你同苗疆酋长的密谋书信就会在第一时间散落大雍每一寸土地!到了那个时候,勤王军队用不了多久就会踏平汴京。” 谢嗣音望着他笑得静谧笃定:“王爷,你谋算来的这一切又能持续几天的时间?” “是继续您的阴谋算计?还是寄希望于苗疆巫蛊......寨柳乃?” “退一万步讲,就算寨柳乃能够以一己之力助您平了祸乱。可此人野心勃勃,那个时候,您又该如何对付他吗?” “那个时候,成为一个傀儡,就是您想要的吗?” 整个甬道瞬间无风自动,跟着的人额头汗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却一声不敢吭。 谢嗣音安静的看着承平王,似乎浑然不觉满室杀气。 承平王阴沉着脸瞧了谢嗣音半响,最后冷冷的拍手,赞道:“好啊!真是好!你倒是替本王考虑得周全!” “你是算准了本王不会杀你吗?” 谢嗣音摊了摊手道:“王爷若是想杀我,尽可以动手。云安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 “不过,云安倒是想跟王爷赌一局。” 承平王冷笑一声:“赌什么?” “就赌如今的局面。” 承平王这回是真的笑了:“云安,你还真以为本王看不透你打的算盘?” 谢嗣音轻笑一声:“怎会?王爷,我的心思都是明摆着的。我想要父王好好活着,哥哥也是如此。” “只不过您需要时间来抓我哥哥,而我宣王府......也需要时间来自救。” “三日之内,你若是抓到哥哥,那我宣王府满盘皆输。你若是抓不到哥哥......” 承平王皮笑肉不笑道:“让我放了你宣王府满门吗?” 谢嗣音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闲适:“怎么可能?那不是为难王爷吗?云安不会这么为难王爷的。” “你若是抓不到哥哥,那我们的性命就尽数交给王爷了。” 承平王呵呵一声:“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不过,三日时间太久了,一日。” “本王明日若是捉不到谢辞,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到此为止吧。”话音落下,承平王径自朝着昭狱之外走去,“将云安关进去吧。” 一道铁门隔开两个世界,承平王甫一出来,正午日光狠狠扎了他眼睛一下,身边跟着的亲卫走上前道:“王爷,您当真跟云安郡主赌这一天?” 承平王双手背在身后,微眯着双眼看向不远处的重重宫阙:“她这一手光明正大的阳谋手段玩得好啊!本王就算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也还是忍不住应下。” “但本王不会任由着等三天时间。就像她说的,倘若真的将谢辞逼急了,后果就不是本王想要的了。” 亲卫咬了咬牙:“王爷,您等待了这么多年,万不可功亏一篑啊!” 承平王深深叹了口气:“本王如何不晓得!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得加倍小心。可如今云安入局,乍然将本王所有的计划都搅乱了。” 第180章 亲卫目下一狠,手掌往下一划:“王爷,要不将她......” 承平王紧绷着唇没有说话,最后咬了咬牙道:“再等一天。” “传令下去,巡逻司、京畿指挥司全部出动,本王要在明日的这个时候见到谢辞的首级!倘若还没有找到人,就让他们提头来见!” 亲卫顿了顿,拧着眉道:“王爷,汴京城多是王公贵胄,没个名头总是不好进去搜捕。而且,谢世子过往也素有名气,一些人倘若顾念旧情,将其私藏起来,怕是也不容易找到。” 承平王冷着脸想了一会儿,道:“就说宣王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宣王世子潜逃在外,谁若敢收留谢辞,等同谋反!” “还有,将消息放出去——” “明日午时,宣王府满门在午门处斩。” “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将谢辞给逼出来!” 长风倏然荡起,山雨欲来风满楼。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汴京城都沸腾起来了,不是乍然的沸腾,而是被闷在水壶里那种暗自咕嘟的沸腾。 “意图谋反?封城搜捕?”陆澄朝刚刚回府,就有人过来汇报,他冷笑一声,“承平王真是等不及了。” 听雨快步跟在男人身后:“怕是郡主将他逼急了。世子,我们如今该做什么?” “宫外的,继续藏着。宫里的......”陆澄朝顿了一下,冷声道,“安排下去,必须将人安排进昭狱。” “是!” 陆澄朝继续问道:“太后那边怎么样了?” 听雨摇了摇头,面有难色:“太后那边看得严,什么消息也没敢递。” “嗯,没有就算了。如今宫里所有的线人,都紧着昭狱。” “世子放心。” 夜幕低垂,整整一天的时间,数千人将整个汴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连个谢辞的影子都没找到。 而守在宣王府的铁衣卫一大早就闯进王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却只抓了一些仆人,灰溜溜的回了宫。 有小道消息说,宣王妃不见了。 一众世家都撇了撇嘴,谁家没有几个暗室地道。宣王妃会走,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过没有人说话罢了,不仅不说话,所有人还都格外配合。但结合这个结果来看,其中的讽刺意味不免有些强烈了。 赵予辛走走停停,一直从早走到晚,明明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却仍旧忍不住焦虑。 直到亥时,赵予辛慢慢将目光落到西墙的长剑之上,咬了咬牙,一把抓了上去,抄起长剑就要往外走。 还没迈出房门,后窗突然发出一道窸窣声响。 赵予辛猛地转身看过去,一道矫健身影轻轻落地。是她曾经在心底描摹了千万遍的身影。 她眼眶一红,将长剑一扔,直接扑了上去。 谢辞被她扑的往后一退,腰身靠到窗沿:“赵......” 赵予辛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一把拉开男人的黑色面巾,垫着脚就亲了上去。 真是一连击。 谢辞双眸微睁似是被吓到了。赵予辛却不想看他,紧紧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抓着他的两只手腕,不让他反抗。 可亲了半响,男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赵予辛心头一酸,慢慢睁开眼睛,低垂着头,后退一步,声音闷闷:“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谢辞低低应了一声,仍旧没有别的反应。 赵予辛更觉得难堪,转过身道:“你没事就好,我......” 话没有说完,身后男人拽着她的手臂一把扯进怀里,目光深邃的望了她一眼,而后慢慢低下头去,声音低沉喑哑:“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姑娘家主动。” 赵予辛愣愣的瞧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了。 男人身上浓烈的檀香味道瞬间蹿入了鼻腔之中,赵予辛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慢慢抬手,狠狠掐了下男人的耳朵。 谢辞轻轻嘶了一声,抬起头不悦的看向她:“做什么?” 不是做梦。 赵予辛闭上眼睛,继续凑上前去:“继续。” 谢辞真的被她气笑了,往旁边一退,站直身子,重新恢复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赵予辛有些遗憾的舔了舔唇,目光始终不离男人干净湿润的薄唇。 谢辞被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去:“我走了。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不用担心我。” 赵予辛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腕:“等等,你要去哪里?” “如今全城戒严,明日,明日午时......”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谢辞低头看着她的手指,不像妹妹那般白皙细嫩,但是瞧起来筋骨青葱,很是漂亮。 赵予辛心下不安得很:“你和昭昭究竟是怎么计划的?难不成明天真的要去劫狱吗?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女人越说越急,失声道:“你让我不要担心,可你什么都不说,我如何能不担心?” 谢辞静静瞧了她一会儿,轻呵一声:“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赵予辛深吸一口气,这个闷葫芦。 她松开他的手,忍不住骂道:“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你的死活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我只是替昭昭问你一句罢了。” 第181章 谢辞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那我走了。” 赵予辛又连忙拽住他,眼眶都急红了:“混蛋谢辞!” 谢辞似是很少笑,笑起来,唇角微微一勾就收了回去:“嗯,我混蛋!” 男人又说了一遍:“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话音落下,谢辞直接从窗户又翻了出去。 赵予辛来不及再说什么,就眼睁睁的瞧着他消失在黑夜之中,目光一时有些发怔,心头更是说不出的怅惘焦躁。 整整一晚,赵予辛都没有睡着。不仅是赵予辛,整个汴京城就没有几个能睡着的。 “进不去了!”小道童溜溜哒哒地到城门口转了一圈,然后重新回到马车前,看着面色越发惨白的仡濮臣闷声闷气道。 过了这么些日子,小道童觉得仡濮臣也不算个坏人。虽然仍旧还时不时欺负他,但瞧起来有人情味多了。 师傅说:有了感情的人,就不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了。 “你真的没事吗?”小道童咬了咬嘴巴,哼哼唧唧道,“你别还没进城就死了。我可先说好了,你要是死了,我可不负责埋你!” 仡濮臣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见他这话,薄唇微掀:“放心,到时候我会先提前送你去奈何桥探探路!” 小道童身子往后一缩,嘀嘀咕咕的又开始骂他。 “静虚,安静一些。” 每次听到这个小道童的法号,仡濮臣都忍不住扯嘴角,一路上叽叽喳喳跟个麻雀一样,偏偏还叫静虚。 小道童哼唧一声,跑到他师傅旁边告状:“师傅,他又吓唬我!” 浮云子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不去招惹他,他才懒得吓唬你呢!” 仡濮臣伸了伸腿,踹了踹脚下被堵上嘴的寨柳乃,微眯着眼点头:“还是你师傅看得透彻!”说着,双眸透过车帘看向紧闭的城门,声音沉沉,“道长,我们如何进城?” 浮云子捋了捋胡须:“等一个人。” 仡濮臣目光一凝:“谁?” 浮云子还没说话,身后吱呀吱呀的马车声响起。 他回过身去,在看到马车右上角的车标时,眸色一亮:“来了。” *** 承平王府。 “还没有找到?”承平王端坐在高椅之上,微闭着双眼,手中盘着一串紫檀佛珠。 巡逻司都尉李勋跪在下头,声音艰涩:“王爷恕罪!谢辞在汴京盘踞多年,若是真的藏起来,实在不好在一日之内找到。” 承平王冷笑一声,微微睁开双眼:“一日?自从宣王入狱之后,本王给了你几天时间了?” “行了,既然没有找到。那就进宫吧。”承平王摆了摆手,将人挥退。 “陈挺可有传信回来?” 一旁的亲信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本王不想他那边也出什么问题。”承平王慢慢站起身,一身王爷蟒袍,将整个人衬得尊荣华贵。 “应当不会的。” “走吧,一切都先处理了宫中之事再说。” *** 昭狱 相较昨日,今天的昭狱更加平静阴沉,除了甬路之上沙沙的风声,几乎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 承平王慢慢踱着步子,重新停在谢嗣音的牢房前,望着正靠在墙壁瞌睡的谢嗣音,声音含笑道:“云安,昭狱的滋味如何?” 谢嗣音慢慢动了动身子,声音含糊:“多谢王爷挂念,还不错。” 承平王轻笑一声:“还是这么倔强!云安啊,其实本王真的很欣赏你。不如你考虑一下......” “还是不必了。”谢嗣音懒懒的起身,伸了个懒腰,“王爷的建议,总是不太适合我。” 承平王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看来王爷还是没有找到哥哥。” “你说的对!本王如今也想明白了,谢辞如此滑不溜手,便是用半个月的时间都不一定能找到他。既然如此,那不如......趁早做最坏的打算。” “王爷考虑的周到。只可惜,云安是瞧不见了。” “云安,本王真是舍不得杀了你!一些你父王看不到的,本王却是想让你看着,一点一点儿的看着......本王是如今将大雍治理得国泰民安!” 谢嗣音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王叔,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可惜这么多年,您始终没有学到这个优点。不过,华阳这一点,算是随了您。” 承平王扯了扯唇角,不再同她废话,摆了摆手:“将人带去午门吧!” “我再去瞧瞧王兄,给王兄换一身干净点儿的衣服。人都要走了,作为他的弟弟,怎么都得送一份心意。” 第89章 终于 “陛下, 人都带来了。” 永昌帝立于午门城台之上,十二冕旒垂在眼前,目光冰冷, 一言不发。 午门城台三面相连, 正面城台之上分列着玄铁暗卫,将帝王护在其中。东西城台瞧不见人,却能隐隐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城台之下的广场两侧更是站满了羽林卫, 将整个地台包围得严严实实。 日头渐盛, 重檐黄瓦庑殿顶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光芒。 宣王已经换了一身白色囚衣, 双手锁枷, 双脚挂着铁链, 步履蹒跚,但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第182章 谢嗣音仍旧昨日那一身红衣,亦步亦趋跟在宣王身后, 冷眼扫了一圈,眸光微暗。 二人身后跟着十数个羽林卫,最后面则是两个扛刀的刽子手。 承平王垂着手立于下首位置, 隔空扫了眼宣王和谢嗣音,而后朝着永昌帝拱手道:“陛下,庶人谢巽年已经带到。您可还有话要说?” 永昌帝安静的瞧着他, 没有一点儿反应。 宣王眼眶一红,忍不住大声喊道:“皇兄。” 永昌帝缓缓出声, 声音冰冷机械:“庶人谢巽年以下犯上, 蓄谋造反, 朕与你无话可说!” 宣王手指紧了又紧, 几乎攥出血渍,他深深吸了口气, 转头恨恨地看向承平王:“谢承廿,你究竟对皇兄下了什么蛊?” 承平王听见这话,慢慢抬了抬眼皮,轻笑一声道:“王兄这话......不,庶人谢巽年,你这话,本王就不懂了。明明是你意图谋反,杀害皇兄,如今怎么反过来倒打本王一耙?” 说到这里,承平王牵着唇朝永昌帝笑了笑:“皇兄,臣弟可有给您下蛊?” 永昌帝冷冷答道:“没有。” “是否是宣王......不,是否是庶人谢巽年意图谋反,行刺皇兄?” “是。” “那是否应该将整个宣王府满门抄斩?” 永昌帝似乎顿了顿,目中现出挣扎之色,嘴唇微颤,却说不出话。 然而这一幕似乎只是错觉,不过眨眼之间,倏然而逝。 永昌帝重新慢慢开口,一字一顿道:“处斩!” 宣王整个眸子猩红得厉害,双脚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带着铁链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皇兄!” 宣王扭头朝着承平王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谢承廿!本王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承平王捻着手里的佛珠,轻飘飘的笑了笑:“放心,本王定会请大慈恩寺的高僧送王兄早入地狱,不得翻身。” 宣王仰头大笑,声音几近震响整个大殿:“好好好!谢承廿,你给老子等着。” 承平王不再看他,目光转头看向谢嗣音,一脸遗憾道:“云安,你......实在可惜了。”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王爷可惜云安,云安却可怜王爷!” “这么多年,您一直被皇伯父和陛下压在头顶,如同阴暗沟渠里的老鼠一般日夜谋划,想必过得很不痛快吧!如今终于谋得今日,却也不过是黄粱一梦,转眼即逝。” “王爷,我在奈何桥等着您。” “嘎哒”一声,承平王手中佛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承平王脸色难看得厉害:“云安,你的死期到了。本王的胜负可还没定!” “来人,将谢巽年和谢嗣音——” “即时处斩!” 话音落下,只听“啪”地一声! 所有人一齐抬头看过去,只见高台之上的帝王猛地拧开身,抬手朝着承平王狠狠扇了过去,冷喝一声:“朕看谁敢!” 宣王惊喜的看了过去,声音发颤:“皇兄?” 永昌帝冷声道:“承平王谢承廿胆大包天,意图控制于朕,谋朝篡位......”话说到一半,永昌帝身子一歪,似乎用尽了力气,身子一软重新被承平王擒在手下。 承平王顶着半边的巴掌印,呸地吐出一口鲜血,转头朝着底下的羽林卫道:“立时处斩!” “哀家看谁敢动手?!” 一道厉喝声乍然响起,宣王猛然转过头道:“母后!” 谢嗣音心头松了口气,只见午门之外,一身盛妆的陆太后领着一众将士昂然赶了过来。 消失不见的宣王妃,正陪在陆太后身侧。 陆太后年过五十,可瞧起来却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双丹凤眼,一对吊梢眉,一身威严,满面生寒。 “承平王犯上作乱,控制陛下,杀害宣王,罪不容诛。所有羽林卫现在束手就擒,哀家还可以当作是被蒙蔽。倘若继续顽固抵抗,株连九族,定不饶恕!” 此话落下,一部分羽林卫瞬间骚动起来。 承平王冷笑一声,朗声道:“太后此言未免过于颠倒黑白了吧!本王如何控制皇兄,皇兄就在面前,一切正常。反倒是您,如何出了长寿宫,又如何同叛臣之妻混在一起?难道您也有意想送宣王上位不成?” 陆太后展臂一伸,食指隔着半空指着承平王道:“简直可笑!当年先帝遗旨是将皇位传于宣王,是宣王一把火烧了圣旨,而后扶陛下上位!二人一文一武,方才奠定我大雍盛世基业!” “谢承廿,你狼子野心,勾结苗疆,霍乱大雍,如今哀家岂能再容你?!” 话音落下,陆太后厉声道:“所有人,若是哪个能拿下承平王,哀家赏金万两,赐封郡侯!若是还有人继续陪着承平王犯上作乱,夷灭九族!” 广场之上,顿时一片骚动。 承平王瞧了一眼,狞笑一声:“好好好!既然太后顽固不化,那也不要怪臣不敬了!” “放箭!!” 话音落下,东西城台之上瞬间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朝着广场之下的众人射去。 箭矢如雨,几乎转瞬即至。 宣王重伤未愈,又带着枷锁,行动不便,却仍旧下意识将谢嗣音护在胸前。可脚步刚刚一动,身后刀风也跟着刺了过来。 第183章 身后跟着的羽林卫......是承平王的人。 不过,想也是他的人。承平王既然等着谢辞来,那么就定然会发生兵戈。这些人就是为了在变动之时,尽快解决掉宣王父女二人。 哪怕不要性命。 宣王面色生寒,带着枷锁猛然后转,长刀刚好卡在枷锁中间,直接将枷锁给劈了开。 长刀变劈为扫,直割向宣王脖颈。 身后另一人则猛地刺向谢嗣音,谢嗣音下意识后退一步,箭风却也跟着来了。 就在千钧一刻之际,一道月白色穿过箭雨将长刀打断,而后揽住谢嗣音,边挡边退,朝着午门之外退去:“昭昭,你没事吧?” “多谢!”谢嗣音摇了摇头,望了陆澄朝一眼,而后转头看向宣王,“父王?!” “父王没事吧?”另一道黑色身影已经接过了宣王,声音低沉,长刀如虹。 “哥哥!”谢嗣音惊喜的望着谢辞,连忙出声道。 谢辞冲她点了点头,而后朝着陆澄朝道:“先退出午门!” 箭雨如注,护在几人身边的暗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一直退到午门之外,箭雨齐齐停了下来,楼台上的羽林卫一齐下楼追了过来。 所有人且战且退,正杀在兴头之时,只听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及近而来。一众人心下一惊,纷纷转头看去,这个时候还能带兵来的,只剩下京畿巡逻司了。 谢嗣音心下一寒:可京畿巡逻司,如今也已经落入承平王之手了。 “哥哥,你带着太后和父王先走!只要他们安好,承平王就会始终心有忌惮。” 谢辞闻言,眼眶通红:“你呢?” 陆澄朝横剑扫过一人脖颈,出声道:“我会护着昭昭的。” 宣王怒骂一声:“谢辞你脑子是有坑吗?带着昭昭和太后走!” 谢辞咬了咬牙,一把抓住太后胳膊,刚要飞身跃起,就听太后道:“如今巡逻司都尉已经是哀家的人了。” 话音落下,只见来人隔着老远就喊:“微臣刘显救驾来迟,还请太后恕罪!” 谢嗣音:...... 谢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昨天还在被巡逻司的人追。 陆澄朝垂了垂眼皮,没有吭声。昨晚的事,就不用细说了。 刘显一来,陆太后的气势立马就昂扬起来了。 陆太后大臂一挥:“承平王犯上作乱,胁迫陛下,罪该万死!尔等哪个能拿下承平王,哀家赏金万两,赐封郡侯!” 这话一出,刘显带来的巡逻司瞬间沸腾了。 要知道巡逻司基本都是出身草芥,历尽千辛才在衙门里混个差事。倘若真的拿下了承平王,那简直是一夜之间,得道升天。 刘显的眼睛也红了,长刀一挥:“杀啊!” 两拨人瞬间杀在了一起,谢辞和陆澄朝护着太后等一众,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御街交叉路口,谢辞停下脚步:“太后,巡逻司的兵力怕是不敌羽林卫,您不如先带人退出城,赶往西山大营。” “臣从暗道赶回宫内,伺机救回陛下。” 陆太后目光一顿:“你自己如何能救了?”说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陆澄朝。 陆澄朝明白陆太后的意思,低头看了谢嗣音一眼,抿了抿唇道:“微臣和谢世子一起。” 陆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哀家再给你一些人,你们务必将陛下救回来。” 谢辞当即点了些人,转身就走。 陆澄朝目光依依的望着谢嗣音道:“昭昭,一切小心。” 陆太后轻笑一声:“行了,有哀家替你看着她呢。等你回来,哀家重新给你们举办婚礼。” 陆澄朝瞳孔一亮,当即拱手道:“多谢太后。”说完同样转身就走。 谢嗣音猛地抬头,冲着陆太后道:“太后,我......” 陆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昭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好了,那些等之后再说。我们先走吧。” 这时候,才有了时间同宣王说话。哪怕已经喜怒不形于色多年,太后见到宣王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但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宣王眼眶通红:“让母后跟着受惊了!” 陆太后点了点头:“没事,最后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走?太后想着去哪里?” 话音落下,巷子里突然冒出数不清的弓箭手。 是谢遇。 谢遇十分满意的看着一众人:“太后,这个时候了,您还想走到哪里去?” 话音落下,男人手指一挥:“放箭!” 宣王几乎要破口大骂了,这些人来得迅速、突然,根本不给他们一点儿反应的时间。 无数箭雨就朝着众人射去,一众暗卫护着宣王等人,退到街道两侧楼房。 可这样一来,就被打散了阵型。 谢嗣音还没退进房子里,只见身后窜出数道黑影,长刀划过身边数条性命,直逼女人后心。 谢嗣音下意识重新退后街道,可眼瞅着箭雨就要将人扎了个对穿。 “昭昭!”宣王几乎目眦尽裂,脚下生风,就想追过去挡护。 第184章 可有一道身影比他还快地滑了过去,将谢嗣音抓入怀里,而后又从箭雨中安全无虞的滑了出去。 谢嗣音在看见来人的瞬间就愣住了,整个人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男人却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放到箭矢之中,手下却紧紧地将人箍在怀里。 一直跃至箭雨之外,男人才慢慢松开手,掩唇狠狠咳了两声,隐隐可见血色从指缝间渗出。 这时候谢嗣音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几乎不像正常人的肤色。 谢嗣音觉得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她上下微微动了动,如同汲取□□一般汲取力量,才慢慢发出声来:“仡濮臣。” 仡濮臣这才慢慢抬头看她,女人眼眶湿红,脸上惊惶犹在,如同夏日里受了风吹雨打的垂丝海棠。 所幸的是,他没在她眼里看到厌恶情绪。 他心下松了口气,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没有死?”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却不知这份哽咽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 是庆幸?还是遗憾? 亦或者,只是简单的感慨。 仡濮臣心头纷乱,大脑却一片空白。他看着她安静的回答:“嗯。” “抱歉,我没有死。” 谢嗣音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只剩下呜咽。 仡濮臣目光痴痴的望着她,似是也不知说什么。 二人这么瞧了一会儿,谢嗣音猛地转过身去,狠狠擦了擦眼泪,又转回身来,勉强笑道:“多谢,你又救了我......” 话没说完,仡濮臣拇指擦过她的眼下泪痕,声音沙哑:“娇娇,你哭什么?” 第90章 害怕 “我没有......” 谢嗣音咬了咬唇, 后退一步,自觉难堪的偏过头去。 仡濮臣手下落空,一怔之下略有些失落的重新收回手, 掩唇重重咳了起来, 身子也颤得厉害,似乎转眼就要摔了下去。 谢嗣音顿时慌了,上前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了?” 仡濮臣眸光慢慢锁到她的脸上, 声音喑哑:“没事儿, 不过旧伤未愈罢了。” 说到这里, 他朝她轻轻笑了笑:“放心, 我......没多久的活头。原本也不想再出现在你面前, 是道长说汴京有变,你......有危险,我才......” 谢嗣音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恶狠狠地看着他:“谁稀罕你来管我?” 仡濮臣面色一顿,惨白着脸笑了笑:“嗯,这次之后, 我就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了。” 谢嗣音心头一酸,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仡濮臣神色一变, 一手握住飞过来的利箭,重新揽着人退开, 落到一处房檐之上目光凶戾的看向谢遇。 谢遇即使看不清仡濮臣目中神色, 仍旧下意识起了身激灵。 仡濮臣手中箭矢打了个转, 照着男人咽喉反射了过去。就在刺穿的一瞬间, 谢遇身边一个黑衣暗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箭矢,止住了去势。 谢遇心头惊魂未定, 朝着二人位置怒声道:“再射!” 箭雨如潮,纷纷落了下来。 仡濮臣面色冷厉,抱着女人退下房檐,数起数落,彻底不见了踪影。 “父王!” 谢嗣音心下惊呼,他这么把她带走了,父王他们怎么办? 仡濮臣垂眸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却低哑温柔:“我将你放到安全位置,就去救宣王。” 谢嗣音张了张口,有些呐呐道:“你还受着伤,父王他们......应该会没事。” 暗夜险险将宣王重新撸进房间里:“王爷小心!” 宣王望着空荡荡的蓝天和完全再瞧不见的宝贝女儿,直接气笑了:“这个混蛋!” 暗夜忍不住道:“王爷,仡濮臣将郡主带走,起码不会出事。” 宣王唾了一口,不再说话了。 可哪里算是安全位置呢,仡濮臣带着谢嗣音绕了半个汴京城,才在一处荒宅停下。 刚刚将人放下,仡濮臣就扭过身去重重咳了起来,唇角缓缓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谢嗣音脚下不听使唤的凑了过去,颤声道:“仡濮臣,你没事吧?” 仡濮臣擦了擦唇角鲜血,摇头:“我没事。”说着,转头看了眼四周,将红尾蛇从腕上摘下来,本来想递给谢嗣音,想到什么,退后一步,将其扔到地上,“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等结束之后,我再来接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了。 谢嗣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拦下了他。 仡濮臣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睫毛颤了一下,没有回身,也没有说话。 “仡濮臣。” 谢嗣音目光低垂,似是在瞧地上虎头虎脑的红尾蛇,声音却低哑悠长:“你别去了。” 仡濮臣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强笑道:“娇娇若是害怕的话,我再给你留下一些东西。” 谢嗣音视线上滑,落到他的脸上:“仡濮臣,你受伤了。” 仡濮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低低嗯了一声:“没事儿。” “为什么会没事?”谢嗣音声音涩得厉害。 仡濮臣张了张口,冲她干巴巴道:“反正总要死的,这时候受伤轻些或者重些......” 第185章 话没有说完,谢嗣音似乎被惹恼了一般,眼眶似乎又红了几分,乍然凶道:“闭嘴!” 仡濮臣安静的闭上了嘴。 谢嗣音凶过他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闭了闭眼,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闭了闭眼,心头酸得厉害。 他明明活下来了,怎么可以......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怎么可以这样? 谢嗣音垂着头,泪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涟漪。 “娇娇......” “别说话!”谢嗣音声音哽咽,厉声凶道。 仡濮臣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了她:“怎么又哭了?” “闭嘴!”谢嗣音擦了擦眼睛,却没有挣开他。 仡濮臣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娇娇,我好开心。”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松开!” 仡濮臣收得更紧了几分,哼道:“不松。” “娇娇,我真的好开心。”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其实不用他说,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他的开心。他的情绪从来都表现得非常直白,爱或者恨,喜欢或者难过。 “娇娇,来之前,我以为你还恨着我。所以,才连小红都不肯收下。” 谢嗣音咬着唇有心想解释一句,并非是她不留,而是那条蛇自己紧随着他掉了下去。 男人也或许并非想得到她的解释,径自说着:“赶过来的一路,我的心没有一刻安宁。怕见到你,更怕见不到你。怕你还在恨着我,又怕你......” “连恨都不恨我了。” “已经同那个陆澄朝患难与共,再续前缘了。” 谢嗣音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哭了,刚落了两滴泪又忍不住气笑了,骂他:“混蛋!这才几天!” 仡濮臣幽幽叹了一声:“于我而言,已经数年了。”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娇娇是在想着为我守丧吗?” 真是说两句就没有一个正经的。谢嗣音忍不住继续骂他:“闭嘴!” 仡濮臣从喉咙溢出一丝笑意,乖巧的闭上了嘴,只是将女人转过了身子,然后将目光下移落到她的唇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嗣音心头慌得厉害,双手猛地推开他:“我去看看父王他们怎么样了。” 仡濮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眼中没有了别的意思:“你别去了,留在这里等我。” “我会将宣王安全的给你带回来。” 谢嗣音摇了摇头,面色严肃:“我不放心。” 没等仡濮臣再说什么,谢嗣音就接了一句道:“谁也不放心。” 仡濮臣顿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嗓音沙哑干涩道:“不放心谁?” 谢嗣音抿了抿唇,仰头认真的望着他:“仡濮臣,我不放心父王,也不放心你。” “我不想让你死。” “我也不想......不想......” 谢嗣音突然说不下去了,她直直的望着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仡濮臣眨了下眼睛,眼眶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仡濮臣......” 仡濮臣不想再听她说话了,拽着她的手腕直接揽入怀里,低头狠狠压了下去。 失而复得的喟叹和满足,在胸腔剧烈跳动。 她终于说这句话了。 仡濮臣只觉得心头沸腾得厉害,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再不放开。 如此念头下,动作难免急切了些。 谢嗣音被他吻得呼吸都不能够,四肢百骸都在剧烈颤抖,身子更是软成了一滩,只得半仰着头交付一切。 男人按着她的后腰,越吻越凶。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也顺着这份乖觉的亲吻慢慢爬了上来。 仡濮臣闭了闭眼,狠狠咬了她一口。 谢嗣音忍不住轻嘶了一下,撩起眼皮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人眼中盛满了笑意,勾着他刚刚咬过的那一处轻轻吮吻,动作也慢慢轻柔下来,试图安慰。 谢嗣音不想吃他这一套了,开始挣扎扭动。男人闷哼一声,松开手,捂着胸口咳嗽,一副被狠狠凌虐过的模样。 谢嗣音脸色潮红犹在,瞧见他这副模样,咬了咬牙道:“明明身子不行,还要逞强......” 仡濮臣咳嗽的声音一顿,轻飘飘的目光落了过去:“嗯?” 谢嗣音转过身子,不想理会他,转身朝外走去:“我去看看父王。” 仡濮臣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不会有事的,有个牛鼻子老道在那里。” 谢嗣音一愣:“谁?” 仡濮臣摸了摸鼻子,没有吭声。 男人说得这样信誓旦旦,谢嗣音想了数番情景,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演变成眼前这样。 当今皇叔,一直云游四海的先帝胞弟——老王爷回来了。 这人刚一进城,满京城的勋贵人家就都闻着味出来了,一个个口中喊着什么“救驾来迟。” 谢嗣音扯了扯嘴角,都是一群老狐狸!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如今大局将定,这些人倒是出现了。 不过,这些也就罢了。最让她惊讶的是......仡濮臣口中牛鼻子老道竟然真的是当初帮她那人。 第186章 “道长,真的是你?!” 浮云子拂尘一摆,轻笑一声:“多日不见,郡主一切安好?” 谢嗣音上前一步,朝他俯身行了一礼:“当日还未来得及感谢道长,如今又蒙道长搭救父王,云安感激不尽。” 浮云子拂尘拦住她的双手:“郡主严重了,贫道并没有做什么。” 宣王走过来道:“刚刚若非道长出手,本王......”说到一半,宣王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谢嗣音鲜艳的红唇和齿痕,微眯了眯眼,目光刷的就落到了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桃花眼微微下敛,瞧起来就是个乖巧听话的美少年。 宣王冷笑一声,将谢嗣音扯到身后:“大祭司,别来无恙啊。” 仡濮臣慢慢撩起眼皮,朝着他微微拱手行了一礼:“王爷。” 宣王微一避身,躲开了他的行礼。 “本王受不起。” 话音落下,宣王身后的暗卫瞬间将仡濮臣围了起来,手中兵器蓄势待发。 “父王!”谢嗣音心头一急,将宣王甩开,直接挡在仡濮臣面前,“父王,这个时候不是计较过去恩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救出陛下。” 宣王瞧着谢嗣音这一副护着他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冷声道:“本王向来恩怨分明,该报恩报恩,该报仇的时候......” “也会及时报仇!” 浮云子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王爷,不知您可否给贫道几分薄面。先将过去之事放过了,等救出陛下之后......仡濮臣,随您处置。” 仡濮臣挑了挑眉,斜了一眼这个转头就将他卖了的牛鼻子老道。 宣王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老王爷慢慢踱着步子过来,五旬年纪瞧起来却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巽年啊,不过是些年轻人的恩爱情仇,哪里值得你动气动怒的。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将陛下救出来。” 宣王目光死死盯着仡濮臣,仍旧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对仡濮臣动手。一来,陛下还中着蛊,需要这个人出手;二来,若他真的出手,自家那个已经拐出去的胳膊肘怕是彻底不会回来了。 只是,他必须表个态。 如今过来的这群勋贵之中,有不少人认识仡濮臣。对他的忿恨之情,不在他之下。 所以,他必须摆出姿态来,再等着......皇叔阻拦。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没了话说。 思及此,宣王狠狠瞪了仡濮臣一眼,冷声道:“待救回皇兄,本王再同你算账!” 仡濮臣十分好脾气的又行了一礼:“是。” 宣王一撩袖子,拉起谢嗣音转身就走。谢嗣音下意识回头看向仡濮臣,男人面上似乎有些难过,不过在瞧见谢嗣音望过来的瞬间,立马牵了牵唇,冲她笑得灿烂。 谢嗣音咬了咬唇,似乎想说什么,就被身边的宣王冷声道:“还看?脖子都扭到后头去得了!” 谢嗣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冲宣王道:“父王,您冲我发什么火?” 宣王冷笑一声:“本王生了个没出息的闺女,不冲你发火,冲谁发?” 谢嗣音甩开他的手,不客气的回道:“我没出息不也是随了您?您要是稍微有点出息,至于天天在母妃面前殷勤讨好、伏低做小?” 宣王妃:...... 这种事,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吗? “好好好!瞧瞧本王生的好女儿!”说到这里,越说越气,宣王扭头瞪了宣王妃一眼,“瞧瞧你生的好女儿!” 宣王妃不开心了:“我一个人能生出来吗?”说着,女人转过身去,就到太后身边伺候了。 宣王顿时急了,追到身后连忙解释起来。说了两句, 仡濮臣眯眼瞧了会儿,慢慢将目光落到了宣王妃的身上。 “大坏蛋,你在看什么?”小道童咬着唇指着仡濮臣。 仡濮臣回过神来,冲着他龇了龇牙:“你又皮痒了是吗?” 小道童身子下意识躲到浮云子身后:“师傅,大坏蛋又欺负我。” 仡濮臣冷笑一声,懒得理会他,问道:“寨柳乃呢?” 小道童眨了眨眼,下意识就朝着马车那里跑去,可一撩车帘,除了一截绳索,早没了人。 小道童脸色一白:糟了! 皇宫之中,已然乱作一团。 有一灰衣谋士急着拉承平王出宫躲一躲:“王爷,如今大势已去。若是现在还不走,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闭嘴!谁敢再说撤退之词,本王直接一刀砍了他!”承平王一刀砍过紫檀龙案,声音狠戾。 “如今还不到最坏的时候,羽林卫还在本王的手里,谢祀峋也在本王的手里!只要杀了太后和宣王,那么,胜利就还是属于本王。” 话音落下,殿外传来簌簌的脚步声,紧跟着一道似讥似讽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笑!该杀的时候不杀,等到如今了,才想着破釜沉舟!怪不得先帝十六子,个个风华无限,只有你凭着默默无闻才苟活至今。 “一手好牌打的稀烂!承平王,你真是让本酋长刮目相看啊!” 承平王抬头看了过去,眯着眼瞧那个一身狼狈的红衣男子。 “寨柳乃?” 第187章 寨柳乃随便找了个椅子一坐,自顾自端起茶壶就对嘴喝了半响,等将茶水喝完之后,才一抹唇角,冷笑道:“是我!” 承平王拧着眉看他:“你怎么搞成这样?” 寨柳乃咬着牙道:“仡濮臣没有死。” 承平王顿时愣了,下意识看了眼永昌帝:“怎么会没有死?当初你信誓旦旦的跟本王说仡濮臣已经死了......” 寨柳乃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当初你也同本酋长说得好好的,如今又怎么弄得一团混乱?” 二人登时吵了起来。 承平王的谋士急忙上前劝道:“王爷,酋长,如今不是追究问题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一想之后的退路才是正理。” 寨柳乃呵呵一声,瞥了他一眼:“退路?你们家王爷还有退路吗?” “本酋长的退路有很多,最不济钻进林子里,也能活下去。可你们王爷呢?” “唔,只怕......只有剩下一个结局了。” “乱葬岗被野狗分尸。” 承平王长刀一指:“寨柳乃,注意你是在跟谁说话!” 寨柳乃冷笑一声,浑不在意道:“跟谁说话?在跟承平王谢承廿有什么不对吗?” “王爷,没有那个命,就不要总是想得那么高。” “如今还不是皇帝呢,就已经摆起了谱。” 说到这里,寨柳乃已经满面生寒:“既然当初已经控制了永昌帝,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宣王,处理了太后。以永昌帝暴毙之名,顺利登基。” “您可倒好?先是故意折磨了宣王几天,而后又被一个谢辞拖延至今!王爷,您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实在是您咎由自取!” 承平王双目猩红,手中长刀直直的朝着男人掷了过去:“你给本王闭嘴!” 寨柳乃身子一躲,望着他的目光冰冷。 谋士见此一急,连忙朝寨柳乃解释道:“酋长,这事也不能全怪王爷。如果直接处死宣王、太后,紧跟着又鸩杀陛下,那么天底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是王爷做的。” “只怕会后患无穷,王爷也是想之后更稳妥一些。” 寨柳乃冷笑:“稳妥?如今的结果可与稳妥没有半分关系。” 谋士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哑口无言,继续道:“本来计划的好好,王爷也一直躲在人后,没有任何人怀疑到王爷身上。只要等抓住谢辞之后,王爷就可以借宣王府举兵谋逆之事,让天下人信服了。可那个云安郡主回来之后,直接戳破了王爷的......” 话没说完,寨柳乃冷笑一声:“自己算计不利,反而怪到一个女人身上。谢承廿,也真是有你的!” 承平王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寨柳乃,你想散伙吗?” “若不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本酋长还真的想散伙!同你这种人合作,如何会有成功的一天?” “那你滚!本王就让你瞧着,本王是如何反败为胜的。” 谋士急得直拍大腿,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王爷啊!寨柳酋长!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就不要再吵了。还是想想如今该怎么办吧?等到宣王回来,我们哪一个都跑不掉。” “如今陛下还在我们手里,我们也就还有翻盘的机会。”说到这里,谋士目光看向寨柳乃,“只要酋长大人的蛊虫用得好。” 寨柳乃紧绷着唇:“如今仡濮臣回来,只怕......” 话说到这里,承平王冷冷一瞥:“整日里夸耀自己的练蛊之术有多高明,如今不过一个仡濮臣,就吓破了胆子。” 谋士真是想给自己的王爷跪了:“王爷,您若是再继续说下去,那咱们几个还是尽早准备烧宫自焚吧。” 话说到这里,承平王才算是彻底蔫了火。 寨柳乃也不再说话。 谋士终于可以松下心弦来说话:“如今,永昌帝还在我们手里,那事情就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 “他们不是说是王爷用蛊控制了永昌帝。可如今,仡濮臣在他们那边。” “当初,英国公府之事,天下皆知。仡濮臣更是同陆世子有夺妻之仇。如今,这些人却混在一起。” “正常来看,是如何也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我们也就有了理由......仡濮臣给诸人下蛊,助他的老丈人宣王夺位。而王爷您,则是救护陛下有功!” “其实说法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最后赢的是王爷您,怎么说都行。”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头有尾,终于让两个人彻底安静下来。 承平王目光微垂,细细想了一会儿,继续道:“遇儿去截杀宣王了,不知结果如何?” 寨柳乃嗤笑一声,凉凉道:“这您就不用等了,已经被那些人捆成猪了。” 承平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寨柳乃重新低下眸子,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没有再回他的话。 承平王眸中一痛,沉声道:“遇儿!” 寨柳乃懒懒瞥了他一眼:“如今这些人正在朝着皇宫赶来,王爷还是想想该怎么处理吧。” 承平王恨恨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办法?” 寨柳乃终于给出实际性建议:“仡濮臣受了重伤,远远比之前好对付一些。只要你能收拾了他,剩下的所有人,我都能给你处理了。” 第188章 承平王看着他询问道:“杀了仡濮臣?” 寨柳乃望着他笑了:“王爷,您身边的高手如林,这个时候不用,还等到什么时候。” 承平王冷冷瞧了他一眼,没一口答应道:“既然他受了重伤,那么,身边是否会有人护着。” “别的倒无所谓,只有一个老道士,不太好处理。” “道士?”承平王细想了想。 寨柳乃点了点头:“王爷,只要仡濮臣死了,本酋长保你顺利登基。” 第91章 名分 宫门紧闭, 午门之上,羽林卫拉弓挽箭,严阵以待。 宣王等人在射程之外, 停下脚步, 朗声道:“承平王犯上作乱,蛊惑陛下,其罪天下皆知。羽林卫如今投降, 只当受人蛊惑, 不以谋反之罪论处。倘若继续抵抗, 一律视为谋反, 诛灭九族!” 话音落下, 一些羽林卫忍不住彼此四顾。 老王爷长袖一挥,继续朗声道:“承平王大势已去,西北大营官兵已至城门, 尔等如今投降尚且不晚,倘若真等到宫门攻破,那时——悔之晚矣。” 这话一出, 羽林卫之中骚乱更甚。 “首领!难道不是宣王意图谋反,逼宫犯上吗?” “对啊!怎么如今成了承平王谋反?” “首领,您得给我们一个解释啊!” 羽林卫首领刘进学大喝一声, 从胸前掏出金黄色圣旨,高高举起:“陛下圣旨在此——宣王犯上作乱, 命羽林卫誓死护驾。尔等踟蹰不前, 难道也准备倒戈宣王, 欺君谋反?!!” 刘进学说得慷慨激扬, 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被震住了。 隔了许久,才有人呐呐道:“首领, 大家只是不想稀里糊涂的死了,最后还得一个谋反大罪!” 刘进学冷哼一声,高举着圣旨转了半圈,一字一顿道:“圣旨在此,陛下在我等身后,难道尔等要抗旨投敌不成?若再有异议,地诛杀!” 这一回,没有人再吭声了。 宣王眯着眼瞧了刘进学一眼,视线转向暗夜,目光带着询问。 暗夜沉着脸摇了摇头:距离太远,没有办法暗杀。 宣王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陆太后上前一步,冷声道:“哀家在此!宝亲王在此!还有谁敢说宣王犯上作乱?!” “刘进学,倘若你再执迷不悟,刘氏满门,哀家定然诛灭九族!” 刘进学冷笑一声,不再同他们废话,大手一挥:“射箭!” 话音刚刚落下,只听“噗嗤”一声,一只飞箭直接贯穿了刘进学的太阳穴。 刘进学双眼猛然大瞪,几乎不可置信的转了转头。 东北角楼之上,一个黑衣郎君弯弓射箭,如渊峙岳。 男人手指一收弓箭,从腰间举出天子令牌,厉声道:“叛贼刘进学已死!羽林卫中若还有人顽固抵抗,与之同罪,立即诛杀!” 这一回,羽林卫彻底弃了兵器。 谢辞见此,大喝一声:“开宫门。” 宣王瞧见天子令牌还愣了一下,扭头向谢嗣音询问。 谢嗣音勾了勾唇,道:“我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拱手让人!” “那是个假的?” 谢嗣音点了点头。 宣王明白过来,虚点了点她的额头。 “吱哟”一声,午门登时大开。 所有人都蜂拥着冲了上去,谢嗣音慢下脚步,一直落到仡濮臣身前,才重新恢复正常速度。 仡濮臣大步一迈,蹭了上去,眉眼带笑:“娇娇在等我?” 来的勋贵人家,大多都不愿意同仡濮臣在一处。仡濮臣也懒得去讨人嫌,远远坠在最后,将小道童当一个拐杖,时不时穿过人群望一眼谢嗣音。一直到宫门被破,瞧见女人磨磨蹭蹭的慢下脚步,他才精神一振,推开小道童,加快了脚步。 小道童撇了撇嘴,嫌弃道:“啧!这个黑心肝的人完了!” 仡濮臣威胁的扫了他一眼,让他滚到后头去。 小道童跐溜一下就藏到了浮云子身后,冲着他摆了个鬼脸。 仡濮臣懒得理会他,有媳妇儿过来了,谁理会那一个毛头小子。 谢嗣音没瞧见两人动作,目光始终向前,双手在侧,说得正气凛然:“不是。不过是前面打打杀杀,瞧着厌烦罢了。” 仡濮臣噗嗤一声,喉间止不住的溢出笑意。 谢嗣音双眸微眯,横扫了过来,语气不善:“笑什么?” 仡濮臣抿着唇,身子虚弱的倾了过去:“没有什么。” 谢嗣音身子往后一躲,戒备道:“做什么?” 仡濮臣眨了眨眼,十分无辜道:“走得有些累了。娇娇,靠一靠。” 谢嗣音离他半米距离,语气不甚温柔道:“累了的话,就在这里等着吧。等结束之后,我着人来抬你。” 仡濮臣眼珠子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八抬大轿吗?” 谢嗣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八抬大轿?” 仡濮臣点了点头,又重重咳嗽了一声,声音虚弱,瞳孔却亮得惊人:“你们中原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样是怎样?如果刚开始谢嗣音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 第189章 身子已然虚弱成了这样,还有心思说笑。她心头气恼,冷笑一声:“本郡主直接着人一抬小轿就罢了,还想着八抬大轿。” 仡濮臣被抢白了也不恼,摸了摸下巴勉为其难道:“也不是不行,只是名分上......似乎差了点儿。” 谢嗣音这回真的笑了,扭过头来望着他:“还名分差一些?本郡主若是养面首,哪能个个都给名分?” 仡濮臣眸光幽黑,深深的望了她许久,猝然一笑:“还个个?郡主想养多少?” 谢嗣音被他看得心头微虚,不过话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里能退缩,冷哼一声:“等你死了,本郡主想养多少就养多少。” 仡濮臣抿着唇重复了一遍:“等我死了?” 话一出口,谢嗣音就后悔了。如今又被他重复了一遍,心头更是不适。 她抿了抿唇,有心想再找补两句,结果男人停下脚步,掩着唇开始重重咳了起来,面色潮红,身子微颤,似乎真的命不久矣了。 谢嗣音上前一步,连忙扶住他,语气低哑急切:“仡濮臣!” 仡濮臣直接将头靠在女人肩头,声音虚弱:“郡主自去养面首就是了,还管我做什么?” 谢嗣音松了口气,心下无语,没好气道:“那你倒是松开手!” 仡濮臣将握着女人腰间的手紧了紧:“不放!我也就这个时候能将郡主抓在怀里,等我死了,便是想抓......” “闭嘴!”谢嗣音拧了拧眉,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 仡濮臣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眼神仍旧带着控诉。 小道童在后头看得都惊呆了,两只水亮的黑眼睛瞪得葡萄大:“师傅!黑心大尾巴狼他他他......他装绵羊!” 仡濮臣目光微微后移,幽深晦涩,暗含警告。 小道童下意识往后一缩脑袋,抓着浮云子的衣摆道:“师傅,他威胁我!” 浮云子笑着摇了摇头,步子慢慢向前:“静虚,我们走吧。” 小道童躲在浮云子身后,冲仡濮臣冷哼一声。 等二人都走了,身后已然没了人。 仡濮臣挪了挪脑袋,偷偷摸摸亲了口女人的侧脸,又后退一步:“娇娇果然还是舍不得我死!” 谢嗣音拿手背一抹,气道:“混蛋!” 仡濮臣轻笑了一声,点头道:“我是混蛋!” 话音落下,本来还满面春风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将谢嗣音朝着浮云子一扔:“道长,接着!” “仡濮臣!” 谢嗣音身子不停后退,心头却颤栗不止。 “没事!”仡濮臣说完一句,再没时间回复。 只见男人身后突然蹿出三道蒙面黑影,如同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幽灵,几乎不曾引动任何风声,分别朝着仡濮臣三处大穴攻去。 天突、百会、心俞穴。 出手就是杀招。动作老练,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仡濮臣心下一凛,身子向后一仰,躲开头顶百会穴一击。 可前后杀招即至,仡濮臣愣是在半空中旋转脚尖,堪堪从侧边避了过去。 三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天底下会有人能在他们三人的联合攻击之下逃脱。 不过这一愣,连一息时间都不够,就再布杀招。 三人不知合作过了多少次,一个眼神就已经知道了下一步的行动。 第一人变掌为爪,向前猛进抓向仡濮臣咽喉位置;第二人横腿猛踢男人下盘位置,截住他蹿起的脚步;第三人则双拳齐出,直捣后心。 三人三面,几近天衣无缝的杀招,力图要将仡濮臣在这一息之间置于死地。 就在第一人到达面前的瞬间,红尾蛇从仡濮臣身上猛然蹿出照着男人手腕咬去。那人面色一变,身子一退,横爪就去抓红尾蛇七寸。 红尾蛇身子一缩,重新攀回仡濮臣手腕。 这时,第二人的腿风已经到了膝盖骨位置。电光火石之间,仡濮臣身子往下一缩,单手捏住男人脚踝,嘎吱一声,抡起男人朝着身后第三人击去。 第二人见势不好,袖中暗器径自朝着仡濮臣面门甩去。刚刚第一人也重新追了上来,一个黑虎掏心就抓向仡濮臣的后背。 仡濮臣心头一冷,松开手,脚尖一点,从旁斜掠过去,而后朝着身后退去,身子晃了三晃,重新咳出一缕鲜血。 浮云子见此面色一变,飞身跃起上前,撑在仡濮臣身后,掌力扶到他的后心,源源不断的内力就送了过去:“可还好?” 仡濮臣没有说话,目光重新落到那三个黑衣人身上。 三人对视一眼,转身就撤。 失去了最佳时机,再纠缠下去,必然得不偿失了。 说来话来,可实际这一番打斗却不过三息时间。 “仡濮臣!”谢嗣音心头一慌,这才朝他小跑着追了过去。 可跑到一半,女人身子一僵,顿时停在了原地。 “昭昭!” “娇娇!” 仡濮臣心下一急,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之前的打斗声已然吸引了宣王等人,可人刚刚赶了回来,就瞧见了这么一幕,宣王一颗老父亲的心差点儿都碎了。 只见谢妙真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手抓着谢嗣音后颈,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横在她的颈前。 第190章 满眼通红,神色癫狂。 “云安,你终于落在我的手里了!” 谢嗣音喉咙上下动了动,微微仰了仰头:“华阳。” “别动!”谢妙真握着匕首向后一划,一道鲜红的血线顺着雪白颈子就滑了下来。 “还有你,仡濮臣。离远一些!”说到这里,她望着仡濮臣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想......你应该不想知道是你比较厉害,还是我手中的匕首更厉害。” 仡濮臣咬着牙,慢慢后退了数步。 宣王看得心口一颤,赫然出声道:“华阳!你别冲动!” 谢妙真远远望了他一眼,冷笑道:“王爷是真的疼爱云安啊!” 宣王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温声道:“华阳,所有事情都跟你无关,本王保证,不会伤害你分毫!” “退后!”谢妙真几乎尖叫一声,手下匕首又往深处割了一道。 “本王退后!本王退后!”宣王看得眼都红了,空举着双手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出声道,“华阳,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妙真仰头大笑,笑声带了些许的疯狂意味:“王爷,我想做什么,您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父王败了,哥哥也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 “我一个人又还能活多久呢?” 说到这里,她目光恨恨的划过每一个人:“与此落入你们手里,生不如死。不如,就让我......” “让我带着云安,一起去死!”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一顿,似乎下一秒就要下手。 仡濮臣眸子猩红,又重重吐出一口鲜血。 “稳住!稳住!”浮云子心头颤栗不已,本来就虚弱的心脉,如今已然虚不闻声。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不要!”宣王声音一颤,连忙道,“华阳,只要你放了娇娇,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 谢妙真手下一顿,目光呆呆的望着他,似乎是被打动了。 宣王继续温声道:“华阳,你父王的事,本王保证不会牵连于你。别的,你想要什么,只要本王能够做到的,都可以给你。” 谢妙真慢慢笑了,笑得很是开心。 可宣王却觉得越发不对劲起来,他咽了咽口水,目光紧张的望着谢嗣音喉间的伤口。 谢妙真慢慢说话了,语气却莫名带了些别样的意味:“宣王爷,您对云安真好啊!” “真是好得......让人......” “嫉妒。” 最后两个字,女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阴涔涔的让人闻之发寒。 谢嗣音闭了闭眼,果然。 她张了张口,出声道:“华阳......” 谢妙真恨恨地朝她吼道:“谢嗣音,你给我闭嘴!” 女人情绪激烈异常,手下乱颤,又狠狠划了道口子。 谢嗣音咬着唇,不再吭声。 谢妙真这才重新开口,声音幽幽:“云安,你可真幸福啊!陛下疼你,父王疼你,哥哥也疼你。就连......陆澄朝,也只爱你!” 说到这里,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就算你同那个苗疆大祭司苟且了数月之久,他也丝毫不嫌弃你,甚至还想与你再成夫妻!” “云安,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 “明明我哪里也不比你差,为什么他不爱我?” “为什么?!!” 宣王看得目眦尽裂,跟着她一同骂道:“谁知道陆澄朝那个混蛋为什么不喜欢你?华阳啊,等本王见到他,定然给你问出答案来!” 仡濮臣死死攥着掌心,目光下移,落到已经偷溜过去的红尾蛇。 谢妙真听着听着重又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却又莫名哭了起来:“混蛋?对,他就是个混蛋!伪君子!” “当日,他来我承平王府,就是为了你吧?” “谢嗣音,你真是厉害啊!让一个喜欢你的男人,来到我的府上。” “贱人!贱人!” “可偏偏你这般贱了,他却还是为你做了这么些事。” 说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重又狠戾起来,“说来真的可笑,他这辈子第一次理我,就是为了你!” “就是为你的哥哥转移视线,窃取我父王的印章!” 谢妙真刚刚平静下去的情绪,又疯狂起来:“陆澄朝!陆澄朝!!” “我恨你!” “你不是最爱谢嗣音吗?” “你出来!你出来啊!我如今就要杀了你的心上人,你给我出来啊!” “我杀不了你,也舍不得杀你!那我就杀了云安吧,让你痛苦终生,好吗?!!” 话音落下,谢妙真似乎终于将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她恨恨的看向谢嗣音:“云安,你不要怪我!” “要怪,就去怪陆澄朝吧!” 谢嗣音声音幽幽:“华阳,你不该沦落至此的。” 谢妙真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冷声道:“沦落至此?云安,你如今就在我的手里,还敢跟我说这种话!”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你不同我一样,沦落至此了吗?” 谢嗣音目光望着宣王,声音轻柔:“华阳,已经很久没有人爱你了吧?” 第191章 谢妙真手下一僵,眼眶瞬间湿润一片,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越发怒道:“云安!不要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审视我,可怜我!我不可怜,也不需要!自从母妃去世之后,我再也不需要别人的爱!那些懦弱的、无用的东西,只会让人越发孱弱!” “所有想要的,本郡主去争去抢,都会得到。” “包括......陆澄朝。” “可如今,既然得不到他,那我宁可毁了他。” 说到这里,她咯咯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杀了你,宣王会对他心存芥蒂!他爱你,却因爱你害了你!” “从此之后,他于朝堂之上、宿夜之间再无安宁!” 谢妙真似乎彻底疯了,仰头怒喊道:“陆澄朝,你听到了没?” “谢嗣音今日会死,都是因为你!” “谢嗣音,你我一起去死吧!” 话音落下,女人手腕一动,就要横抹谢嗣音的喉咙。 风驰电掣之间,一道血红身影朝着女人手腕咬了过去。同一时间,谢妙真的整个右臂被身后一剑直直地砍了下去。 “啊......”惨叫声瞬间响起。 谢嗣音身子往下一滑,径直滚到了一侧。 一道月白色身影直接跃过谢妙真,将谢嗣音给扶了起来:“昭昭,没事吧?” 谢嗣音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复杂的望了过去。 谢妙真浑身鲜血,左手捂着断臂处,笑得疯狂:“陆澄朝,你终于来了!” “陆澄朝,我......” 话没有说完,陆澄朝手中长剑一掷,直接贯穿了女人心脏。 谢妙真口中鲜血大汩大汩地涌出,痴痴的望着陆澄朝道:“陆澄朝,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最后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 砰地一声,谢妙真彻底摔倒在了地上,嘴唇翕张,似乎还想说什么。 男人却再没给她一个眼神,目光始终落在谢嗣音的身上。 华阳自嘲的笑了一下,目光慢慢变得有些悠长,似乎回望到了很多年前。 一个普通的宫廷夜宴,她同云安争抢东西输了之后,跑到御花园痛哭。当时的陆澄朝自假山之后慢慢走出来,淡淡的问了一句:“哭什么?” 一句话,她再也忘了哭。 可也是这一句话,让她哭了一生。 她同云安争抢了这一生,终究是没有争过啊! “昭昭?”陆澄朝拧着眉望着她的伤口,歉声道:“抱歉。” 宣王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一把将谢嗣音抓过来上下看了看:“昭昭,没事吧?” 谢嗣音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半靠在小道童的身上,唇角带血,眸光黝黑沉亮,目光越过所有人幽幽地望向陆澄朝。 陆澄朝微一偏头,平静地回望了过去。 第92章 背影 二人相隔数米之远, 即使看不清楚彼此眼中神色,也能清晰感觉到那份一闪即逝的杀意。 噼里啪啦,火药味十足。 谢嗣音拧着眉想说什么, 被宣王扯起胳膊就走, 直接略过两个男人之间的战场,一边走一边心疼道:“昭昭,这么深的口子, 疼不疼?” 这一次, 宣王连陆澄朝也没有理会, 擦着肩就过去了。 更不用说仡濮臣了, 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在宣王看来, 这两个混蛋现在倒是支棱起来了,刚刚干什么了?若是早点动手,他的宝贝女儿还会受伤吗? 之前他觉得陆澄朝算得上是个良配, 可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样了。 一堆烂桃花就罢了,还有些毒桃花!! 这次是昭昭侥幸,若是还有一些像华阳这样的, 那下次也能如此侥幸吗? 不仅是这个,还有......他居然让昭昭一个人进宫。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他难道想不到吗? 思及此,宣王越看陆澄朝越不顺眼, 更是着重瞪了他一眼。 陆澄朝自然明白宣王的怒气,他什么也没说, 安静的看着宣王将人从他身边扯走。 等宣王带着人走到仡濮臣身侧, 谢嗣音咬了咬唇, 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手也跟着往回缩了缩:“父王......” 相比陆澄朝,这个小子......他更瞧不上! 一整个南蛮子! 没有半点儿礼数不说, 行事更是肆无忌惮,还数次当着他的面,将昭昭抢走。 “你给我闭嘴!”宣王眉毛直跳,声音恼怒地拉着人就走,“来人,给昭昭包扎一下。” 谢嗣音微微偏了偏头,扫了一眼仡濮臣惨白的脸色,连忙道:“父王,我没什么大事。这个时候,您还是进宫要紧。倘若他也狗急跳了墙,要同皇伯父同归于尽,那就糟糕了。” 宣王也变了脸色,但是更紧地握住了谢嗣音手腕:“你如今就跟在父王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谢嗣音咬了咬唇,目光重又渐渐挪到仡濮臣身上:“父王,都到这个时候了,承平王没有想着怎么扭转战局,反而朝着仡濮臣下了狠手。说明他对承平王的威胁,高于一切。” 第192章 “如今寨柳乃回到了承平王的身边,倘若仡濮臣出事了......那么,寨柳乃只怕再无人制衡了。” 宣王双目微眯,这才慢慢将视线挪到仡濮臣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偏头朝着浮云子道:“道长,这个人如今怎么样了?” 浮云子慢慢收回手,摇了摇头,还没说话,谢嗣音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道长?” “心脉还未修复好,就一路朝着京城赶。如今外头瞧着还好,可里头......”浮云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摇了摇头,叹道,“全凭着一股气撑着了。” 谢嗣音大脑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空白,嘴唇翕张:“什么?” 仡濮臣瞧见她这个模样,一下子就后悔了,出声道:“娇娇别听牛鼻子老道乱说,我没事。” 可谢嗣音如何肯信,男人脸色白得吓人,刚刚更是吐了好几口鲜血,再加上他前面同她说的话,心头已经信了九成。 她眼里登时涌出泪花,又强忍着吸了回去,看也不看仡濮臣,只侧身朝着浮云子郑重行了一礼道:“道长,可还能救?” 仡濮臣抿了抿唇,目光也跟着滑了过去,眼神里含了几分警告。 浮云子:....... 好小子!自己将云安郡主惹出来,让他来收这个尾。 刚刚这个小子还同他传音,让他把情况说重一些。不然,就直接撂摊子散伙。为了大雍龙运,他才稍微扯了个不算谎的谎。这可倒好——云安郡主瞧着冷酷无情的,怎么说哭就哭呢? 浮云子拂尘一摆,抿了抿唇道:“郡主,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将陛下救出来吧。等陛下救出来之后,贫道也好带着大祭司回山,寻找解救的办法!” “对对对!”谢嗣音一擦眼泪,连忙扭头冲着宣王道:“父王,我们快进宫!” 宣王心头顿时复杂起来了,他看着谢嗣音叹了口气:“走吧!” 话音落下,他也不再强拉着谢嗣音往前走了,着人过来给她包扎了脖颈的伤口,当先带人进了宫。 陆澄朝始终立在远处瞧着,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如同与那一处热闹隔了整个世界。等到宣王进宫,他才似是醒过神来一般,低垂下头自嘲的笑了一声。 听雨有些心头难受的看着自家主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自家主子已经动身走了过去。 “昭昭。”陆澄朝慢慢走到谢嗣音身侧,目光落到医师包扎的伤口位置上,面色微黯,声音沙哑,“昭昭,抱歉。” “澄朝,这件事不怪你。我同华阳之间结怨已久,并非......”谢嗣音话还没说完,仡濮臣就目光幽幽的望着他,轻飘飘道,“娇娇,此话差矣。若非陆世子的烂桃花,娇娇你又怎会受伤?” 男人说着,嗤笑一声:“我们如今看见的,也只这一朵。看不见的,不知还有多少朵呢!” “本座就不一样了。本座从来不沾染桃花,若是有了,本座也会自行掐断。根本不会,跑到娇娇面前碍眼。” 谢嗣音:...... 陆澄朝面色不恼不怒,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比不上大祭司手段高明,能将人蒙骗得天衣无缝。” 仡濮臣顿时哑火了,满是心虚的看向谢嗣音,就像做错了事的大狼狗。 谢嗣音心下哭笑不得,面上却板出寒霜:“行了,先进宫吧。” 陆澄朝扯了扯唇角,睇了谢嗣音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谢嗣音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头一怔,视线下意识追了过去。 男人身形消瘦了不少,背影料峭而孤绝,如同寒冬之际凛冽的枯枝松柏,即便在七月盛夏也消融不了半点冰冷。 谢嗣音呆了半响,她似乎从来没有望见过陆澄朝的背影。 过去,好像从来都是他看着她离开。 这是第一次,他当先转身离去。 不,还有一次。 大慈恩寺遭遇刺杀之后,他将她藏到密林之间,也是当先转身离开。 那个时候,她哭得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他的背影。 也忘了,他的背影是不是如今天这样......孤峭而哀伤? 好像不是的。 他离开的脚步很稳,也很坚定。他对她承诺,会活着回来。 声音温柔、坚定,如同世间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 后来,月光重新回来了。 她却狠狠捅了他一刀。 就是这一刀,让她再理不清自己对陆澄朝的感情究竟是喜欢还是愧疚了。 愧疚太沉重了。 而喜欢又那样轻浅,稍微沾上了一点儿,她就忍不住想逃避。 她喜欢过他的,她从来不否认这一点。倘若一个人连过去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那还能承认些什么呢? 可那份喜欢在时间和世事变迁中,变得浅淡而单薄,就像入了秋的海棠花,经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 倘若,没有仡濮臣。他们应该会是汴京城里,令人艳羡的一对。 他或许会永远温柔的顺着她,坦诚的爱着她。 一直到白发苍苍,生命结束。 第193章 可生命从来没有如果。 她喜欢过他,却再也负担不起那份喜欢了。 就像姮娥说的:世子待她之心依旧,她若愿意,重修旧好未尝不可。 但是,终究回不去了。 她不再是那个单单惊艳于陆澄朝容色的云安郡主了,她......她终究对仡濮臣动了心。 早在雷公山之上。 思及此,谢嗣音忍不住心头纳罕。就算她当时失了忆,可怎么会连同对他的情感也一起给忘记了呢? “看够了吗?郡主若是舍不得陆世子,现在就追过去吧。”仡濮臣薄唇微掀,声音里带了一丝讥诮味道,“瞧瞧郡主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怕恨不得一颗心掰成两瓣,左边支应我,右边贴到陆世子身上。” 谢嗣音:...... 瞧瞧这个混蛋的这张嘴,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半颗规规矩矩的象牙来!她当时没有杀他,着实是太过心善了些。 谢嗣音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仡濮臣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声音慌张:“娇娇。” 谢嗣音扯了扯手腕,冷哼一声道:“松手!” 仡濮臣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不松。” 谢嗣音都要被这个男人气笑了,扭过头用话刺他:“你不是让我去追陆世子吗?我如今去找澄朝了,你还不放手,想做什么?” 仡濮臣气得咬牙:“谁说我让你去追他?我脑子进水了吗,我让你去追他?” 谢嗣音冷笑一声:“你的脑子什么时候没有进过水?” 仡濮臣气得一时之间说不出来话,掩唇重重咳了起来。 他一咳嗽,谢嗣音立马就消气了,慌里慌张的上前一步拉住他:“你怎么样?” 仡濮臣慢慢停了咳,一双桃花眼黑幽幽的望着她:“不许去找他。” 谢嗣音有些无奈解释:“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找他了?明明是你让我去......” “我说的也不行!”仡濮臣硬声打断道。 “好好好!你说也不行。” 小道童在一旁看得越发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 浮云子将手中拂尘一摆,轻咳一声道:“贫道有心想走,但又怕承平王的人再过来。可若是不走,在这里......” “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最后一句,说得艰难艰涩,看起来确实看不下去了。 话音落下,小道童回过神来,跟着接道:“师傅!我也看不下去了。” 前面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再一回想,只觉得两个人同小孩吵架一般。谢嗣音忍不住耳朵微红,赧然道:“我先走了。” 仡濮臣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声音虚弱的靠在她的肩头:“别走,我不行了。” 谢嗣音咬了咬唇,下手狠狠拧了拧他的手背:“刚刚不是还行得很吗,如今说不行就不行了?” 仡濮臣埋在她肩头蹭了蹭,委屈巴巴道:“娇娇若是想着离开我,就不行了。”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了,偏头冲浮云子扯了扯微笑,当作没听到这只大尾巴狼说了什么。 皇宫之内,已经乱成一团。 内侍、宫女四处乱蹿,羽林卫也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一路走到大政殿之前,才看到承平王的身影。 殿门大开,只有承平王一个人端坐在龙椅之上。里面不仅不见寨柳乃,就连永昌帝也看不到踪影。 宣王心下立时警惕起来,隔着门槛位置出声道:“谢承廿,你好大的胆子!” 承平王手指点在龙椅之上,轻笑一声:“本王胆小了一辈子,如今大胆一些又如何呢?” “倒是你,王兄——” “如今怎么这般胆小了?连进这道门都不敢了吗?” 宣王不受他的激将,仍旧在殿门口道:“皇兄在哪里?谢承廿,你这个时候将皇兄放了,本王可以替你求情,饶过你的性命。” 承平王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似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谢巽年,你说这话,自己相信吗?” “连你自己都不信的话,你以为本王会相信?” 宣王咬了咬牙,胸口上下起伏不定:“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承平王目光有些悠远,声音也变得些许黯淡:“母妃出身不高,也不得恩宠。连带着本王,也不得先帝关注。” “先帝十六子,似乎唯有本王不得他的关注!” “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忍着,忍下去。总有一天,就不需要再忍了。” “于是,我就这么忍了一年、两年......忍过了先帝十子夺嫡的斗争,忍过了谢祈年上位。” “本王忍了太多年了,终于意识到母妃说的——根本不对!” “忍,是最没有用的!忍也从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就像母妃忍到死,也只是个嫔位,也还是在皇宫的犄角旮旯里,无人在意。” “本王不想像她一样,到死了,也只是个普通的宗室王爷。” “本王既然出生在了皇家,又距离这个天下至尊的座位一步之遥......”承平王双手细细的摩挲着龙椅的两侧扶手,就像摩挲着心头的恋人一般,轻喃道,“为什么不能争一争呢?” 第194章 说到这里,他双手一手,目光嗖的落到宣王脸上,冷声喝道:“谢巽年,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对这个位置起过贪念?” “你敢说,这么些年,你对你的好皇兄就问心无愧?!” 第93章 废话 承平王问得声嘶力竭, 宣王却安静得没什么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直到一片死寂之中,谢嗣音宣王才慢慢出声:“见其可欲也, 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见其可利也, 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谢承廿,进学的第一课你都没学明白,如今倒是跑过来质问我!” “你问我有没有对这龙椅有过贪念?本王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从未有过。” 宣王一身白色囚衣, 身上还沾满了鲜血, 面色狼狈, 可声音却坚定如斯:“龙椅之上, 孤家寡人。对妻子不能忠诚, 对儿子不能信任,对女儿不能溺宠。” “你以为是多好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在其位谋其政。天子,天下之主!肩上多少负累和束缚?父皇兢兢业业一生, 皇兄继位以来更是没有半点儿懈怠!可即便如此,我大雍仍旧四处灾祸、战乱不休!” “皇兄这些年过得何等艰难,你都看不到!你只看到皇兄手掌天下权, 而后在你虚构出来的幻象里汲汲营营!” “谢承廿,你真的是蠢透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中灼灼的望着承平王, 一字一顿道:“承平王妃是怎么死的?华阳又是被你教养成了什么模样?” “你怨怪你的母妃无用,可知你的女儿至死也在怨怪你无用?!” 承平王似乎一下子被激怒了, 双手猛地拍在龙椅之上, 前倾着身子吼道:“怨怪本王?她有什么资格怨怪本王?!本王这么些年, 给她吃穿, 给她尊荣,可将她养成了什么模样?” “一事无成, 还只会给本王拖后腿!” “她死了倒也好!倘若没死,本王定要亲手掐死她!” 随着声音的宣泄,他的怒气慢慢降了下去,望着宣王冷笑一声:“谢巽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觉得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宣王妃将你管得跟个鹌鹑似的,说往东,绝对不敢往西!半夜被赶出卧室,光着脚在门口站一晚上!整个京城谁不清楚?” 仡濮臣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宣王,心头惊叹:好家伙! 承平王还在骂:“哦,说到女儿了......” “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好得让天下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苗疆大祭司,英国公府世子......”说到这里,承平王啧啧一声,冷嘲道,“二男抢一女,抢得天下皆知!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仡濮臣眸光微眯,手指微动,看向承平王的视线越发危险起来。 承平王遥遥瞧了眼一脸冷白,没什么表情的陆澄朝,唇角带笑的问了一句:“澄朝啊,听说你还想着再将人娶回来,把你爹娘气了个半死。” “啧啧!可惜啊,你想将人娶回来,人家云安却未必还想再嫁给你了!” 承平王重新将目光转向宣王,声音里溢着嘲讽:“谢巽年,这一次你同那个苗疆大祭司握手言和,可是已经达成了一致?将你的女儿当作筹码,请他出手。” “如果这样的话......”他朝着陆澄朝道,“那澄朝你就彻底被放弃了啊。” 宣王摇了摇头,手指搭在龙椅之上轻敲两下:“可惜,真是可惜啊!想你为宣王府跑上跑下,为云安数次受伤,到最后,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嗣音抿了抿唇,目光刚刚抬起,还没看到陆澄朝,就被身边的仡濮臣狠狠攥了一下。 她重新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陆澄朝牵了牵唇角,一双琥珀色眸子在背光下显得幽暗起来:“不劳承平王费心了。” 承平王叹息一声,继续道:“本王一向看好你,甚至一度想着将华阳嫁给你。可惜啊......你瞧不上华阳。” “听说,最后是你将华阳杀死了?”男人语气轻飘飘的,不见半分心痛,“她爱了你一辈子,最后死在你手里,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话说得够多了,宣王已经不想再同他废话下去,冷声道:“谢承廿,皇兄到底在哪里?” 承平王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笑得意味深长:“想找你的皇兄?谢巽年,殿外可找不到。” 宣王神色一惕,没有出声。 承平王勾了勾唇:“怎么?还是不敢进来?” 说着,他长袖一展,目光望向身后众人道:“瞧瞧,这就是你们的宣王,口中说得冠冕堂皇,等真到了关键时刻,就舍不得动作了!” “谢巽年,本王把话给你搁在这里!你若是想要你的皇兄,就进来——” “以命换命!” “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怒声道:“王爷,您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会随您摆弄吗?” 承平王望着谢嗣音不紧不慢道:“云安啊,你可是想着让本王杀了你的皇伯父,好让你父王顺利登基呢?” “瞧瞧我们的宣王爷刚刚还对龙椅视之为毒龙,如今他的女儿已经在这里替他谋算了!” 第195章 “也对!我们的陛下本来就子嗣不丰,仅有的两个皇子都未及成年。倘若谢祈年不在了,那两个孩子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未可知啊!最后,皇位还不得落到我们战功赫赫的宣王爷手上。” 宣王不气不怒,慢慢向前迈了一步:“谢承廿,你不必激我。既然你说以命换命了,那本王定然会进殿了。只是,希望你言而有信!放了皇兄。” 承平王将半边身子都靠在龙椅之上,声音懒懒:“自然!” 谢嗣音瞬间急了:“父王,承平王此话不可信!他如此恨您和皇伯父,又如何会放了他?” 宣王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昭昭,你哥哥不在这里,应该是发现什么追了过去。你同澄朝等在殿外,倘若见势不好,立即撤退。” “谢承廿一个人敢留在这里,定然有所依仗。” “可皇兄不见了踪影。无论死活,我都得进去。” 谢嗣音咬了咬牙:“那我陪您一起!” 宣王双眸圆睁,狠狠瞪了她一眼:“胡闹!你陪我做什么?!” “可是......” 宣王不再同她纠扯,一语定音:“好了!本王带着暗夜进去。” “王爷,我随您进去吧。”陆澄朝目光落向宣王脸上,缓缓出声,“多一个人,多一重保障。” 宣王摇了摇头,低声嘱咐道:“你护着昭昭。” 虽然他有些迁怒陆澄朝的烂桃花,但是,要论待昭昭的心,他也挑不出什么来。 “我随王爷一起吧。”仡濮臣慢慢上前一步,懒懒道。 浮云子心下一惊,还没说话,已经有人开口了。 “不行!”谢嗣音还没转过身来,就冷声打断他,“你自己现在什么情况,不清楚吗?你进去做什么?送死吗?还是给父王添乱?” 陆澄朝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扯了扯嘴唇,眼中浸满冷嘲。 仡濮臣余光扫了一眼陆澄朝,淡淡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完,转头看向承平王,轻笑一声道,“王爷,刚刚承蒙赐教,如今再来讨教,应该不会拒之门外吧?” 承平王坐在龙椅之上,定定瞧了他一会,猝然冷笑:“大祭司既然赶着来送死,那就进来吧。” “不过说来,云安这个丫头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能让你们一个两个的,为她连死都不怕。” 仡濮臣懒懒的笑了一声:“人怎么会不怕死呢?只要活着,就定然会害怕死亡。” “可是,人总有死的那一天。” “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说着,慢慢抬腿朝前走了一步,身后谢嗣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眸色担心:“仡濮臣!” 仡濮臣冲她笑了笑,眼下朱砂艳艳生辉:“别怕,我没事。也别想着等我死了......再嫁给别人。”说完,仡濮臣还着意瞧了眼一旁的别人。 陆澄朝面色雪白,眸光低垂,瞧不出什么异样。 但仡濮臣如何感觉不出他心头的阴郁,扯着唇角轻笑一声:“已经没有机会了。” 谢嗣音:...... 宣王:......这个浑小子,确实不招人喜欢! 陆澄朝似乎没有听到一般,面上始终平静如水,倒是听雨气得脸色扭曲了一瞬,心头为自家主子十分不值。 浮云子放下掐算的手指,重新恢复平静面色。 仡濮臣懒懒说完之后,就当先迈过门槛,进入了大殿。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大殿光线晦暗,承平王依旧懒在龙椅一侧,笑容有些诡异。 仡濮臣扯了扯唇角,再诡异的事情,他都见过,何况这点子事情。 身后宣王有些神色复杂的望了仡濮臣一眼,他这个行为是为了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不过若是让他就此饶过仡濮臣,那也是不可能的。 “浑小子,不要想着本王会记你的情。”宣王跟着上前一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冷声道。 仡濮臣歪着头冲他笑了笑,桃花眼弯弯如月:“王爷,我若是偏偏要让您记我的情呢?” “您会怎么做?” “将郡主嫁给我?” 宣王立马黑了脸,咬着牙骂他:“你他妈的想得美!” 仡濮臣被喷了一脸口水,慢慢擦了擦唾沫,浑不在意道:“目前虽说现实方面有些困难,但我想想总可以吧。” 宣王冷笑一声:“滚蛋!不可以!” 仡濮臣叹息一声,一步接着一步,先行朝前走去。 宣王抬腿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大殿。 刚刚走到殿中央,只听砰的一声,大殿正中落下一个精铁钢笼,将二人结结实实的困在其中。 “王爷!” “父王!仡濮臣!” “不要进来!昭昭,回去!” 陆澄朝一把握住谢嗣音的手腕,将她锢在原地:“昭昭,冷静。” 谢嗣音眼圈瞬间红了,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仡濮臣不惊不惧的凑到宣王身边,声音十分欠揍:“王爷您害怕吗?” 宣王额头的青筋跳动,忍不住咬着牙道:“闭嘴!” 仡濮臣撤回身子,上手捏了捏精铁的硬度,摇了摇头:“掰不开。” “不过王爷,您若是不怕,承平王不就白做了这一番布置了吗?” 第196章 宣王闭了闭眼不再理会他,朝着承平王道:“谢承廿,皇兄在哪里?” “皇兄?”承平王重复了一声,而后哧哧笑了起来,“谢巽年,你以为本王真的会将他给你吗?” “你!”宣王用力砸了一下铁栅栏,试着抬起铁笼,却发现沉重无比,单单一个人根本抬不起来,忍不住喝声道,“谢承廿,你当真要言而无信?” “谢巽年,本王言而无信又如何?胜者,不需在意其中的细节。” 眼瞅着两人又打起了嘴仗,仡濮臣嗤笑一声,道:“这位王爷,您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能成事吗?” “我瞧着啊,就是废话太多了。” “我若是你,一早将人杀光了,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宣王在一旁听得眉毛直跳,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谢嗣音也忍不住怒道:“仡濮臣,你在说什么?” 承平王身子慢慢往回一靠,冷笑一声道:“大祭司说得是啊!都到这个时候了,本王何必再同你们废话!” 话音刚落,承平王手掌一拍龙椅,还没动作,只觉得手指一痛,整个身子瞬间就僵住了。 一室寂静,再没了声响。 宣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正全身戒备着,谢承廿怎么就没声儿了。 仡濮臣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扶在精铁之上慢慢用力向上抬起,一点儿一点儿,男人居然直接将铁笼给抬了起来。 在离地将近一米的距离,男人身子一晃,直接钻出了铁笼,隔着铁栅栏朝宣王眨了眨眼睛,而后重新朝前走了两步,低笑一声:“我就说您话说得太多了吧!” 承平王双眸瞪得铜铃一般大,瞳孔中尽是惊恐。 宣王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仡濮臣道:“你做的?” 仡濮臣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一点准备都不做的进来,我难道是傻子不成?” 宣王:...... 莫名的,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宣王臭着一张脸,有心求人,却不想同仡濮臣软下语气:“把本王放出来!” “父王!”谢嗣音甩开陆澄朝的手掌,当先跑了进来,手指推了推铁栅栏却根本动不了一点儿。剩下的人这才跟了上来,围了一圈,勉强将铁栅栏给重新抬了起来。 宣王刚一出来,就瞧见了几乎惊心动魄的一幕。 只见仡濮臣已经走到了龙椅之前,上下左右瞧了瞧,一把将承平王从龙椅之上扯了下来,随手扔到台阶之上。而后,手指一摸龙椅扶手,自己坐了上去。 宣王猛地站直了身子,各种阴谋论在心头转了一圈,喝声道:“仡濮臣,你在做什么?” 谢嗣音回过头来,也看得心脏都要跳起来了:“仡濮臣?!” 仡濮臣先冲谢嗣音笑了笑,而后朝宣王道:“王爷,别慌!” 怎么能不慌?谢嗣音被他笑得更慌了:“仡濮臣,你坐那个做什么?下来!!” 仡濮臣瞧着谢嗣音真的被吓坏了,方才慢慢站起身,解释道:“承平王一直没有离开这张龙椅,倘若殿内有陷阱,应该就在这龙椅之上。我只是试着找一找。” 谢嗣音呼出一口气,心头仍气道:“在旁边找不可以吗?做什么非得坐上去?” 仡濮臣满是无辜道:“只是坐在他那个位置上,比较好找一些!” 谢嗣音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仡濮臣挑了挑眉,乖巧的闭上了嘴。 这时候倒是听话了,谢嗣音仍旧气性未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上还背着多大的锅吗?还敢去做龙椅。龙椅是能随便坐的吗?越想越气,她远远的睨了他一眼:“那现在找到了吗?” 仡濮臣鼓了鼓嘴,摇头:“没有!” 谢嗣音闭了闭眼,偏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宣王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从台阶之上骨碌碌滚下来的谢承廿,喝声问道:“说!皇兄在哪里?” 承平王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说话,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宣王咬了咬牙,转头朝着仡濮臣怒道:“仡濮臣,让他说话!” 仡濮臣慢慢下来,手指在腰间一拂,道:“从寨柳乃那里顺过来的真言蛊倒是用上了。”话音落下,直接手指一弹,就进了承平王的嘴里,“说吧,你们的陛下在哪里?” “在龙椅之下。”承平王张了张嘴,明明死死巴着嘴,却仍旧忍不住老实答道。 一言既出,他闭了闭眼,整个人都颓然了下去。 宣王登时振奋起来:“机关在哪里?” 承平王没有回答。 宣王目光看向仡濮臣,男人重新问了一遍:“暗道机关在哪里?” “右扶手第五条龙的龙眼之上。” 宣王朝着暗夜递了个眼色,暗夜点了点头,上前按开,果然露出一条暗道。暗夜跳下去没一会儿的功夫,重新上来,手里果然是昏迷不醒的永昌帝。 宣王猛地起身跑了过去,手指碰了碰永昌帝鼻间呼吸,还算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仡濮臣却没有丝毫放松,甚至觉得太轻易了一些,忍不住拧了拧眉道:“寨柳乃在哪里?” 这一次,承平王没有很快答道,而是皱了皱眉头,面色甚至变得些微狰狞起来。 第197章 仡濮臣心头暗道一声不好,一把揽着身边的谢嗣音就朝殿外退去:“出去!” 陆澄朝坠在最后面,男人话一出口,他就后撤了出去。但是宣王连同永昌帝等人却在大殿最前面,仡濮臣这话突然出来,他们甚至没听清说得是什么。 不过暗夜反应还算迅速,一手拎着宣王,一手拎着永昌帝跟着朝殿外退去。 可到底还是晚了些。 一大堆的金色蛊虫从承平王的嘴里瞬间喷出,密密麻麻一片,瞬间就钻进周围人的眼口耳鼻之中。 眨眼时间,这些人就变得行动迟缓起来,面色发黑,双眼金黄。 最可怕的是,这些人瞬间就朝着周围那些未曾中招的人抓去。所有被抓伤、或者咬伤的人,又统一成了那副模样。 暗夜看得心惊肉跳,一路左闪右避,眼瞧着就要出了大殿,却在殿门口被三人猛扑了过来,拦住去路。仡濮臣指尖飞过银片,正中那几人咽喉,可那人却只停顿了一秒钟,继续朝着宣王抓了上去。 浮云子一记拂尘扫了过去,接过宣王,重新退到殿外。 暗夜紧紧抓着永昌帝,不敢停留,飞身跃起,堪堪蹿了出去。 殿内已然乱成一团,除了暗夜带着二人出来。剩下的,全军覆没。 一个个眸光金黄,彻底成了金蛊人。 仡濮臣脸色沉得可怕,揽着谢嗣音向外退去。可走了没两步,猛然停下,目光看向宫墙之上。 那里,寨柳乃单脚耷在红墙之上,姿态闲适,声音愉悦。 “仡濮臣,我送给你的礼物。” “可还喜欢?” 第94章 幸免 “寨柳乃!” 仡濮臣眸光发亮, 声音发沉,一字一顿咬牙道。 “哎!我在这!”寨柳乃似乎被他喊开心了,单腿前后微晃了晃, 语气轻快, 食指遥遥指着他的身后,提醒道:“仡濮臣,后面那些追上来了!” 话音落下, “嗬嗬”的呼哧声从身后传来, 剑风带着凛冽的血腥气一起刺向男人后心。 仡濮臣脚尖一点, 揽着谢嗣音身影一闪, 避开了身后一击。 浮云子一手拎过小道童, 一手抓着宣王道:“先退出去再说!” 大军前进起来容易,可退如何容易退呢?尤其事发突然,大殿之外已经陈兵上千。 这些人还完全不清楚殿内情况, 就被殿内染了蛊虫的侍卫扑了个正着。 不过短短一瞬,一传十,十传百。 大半的侍卫就跟着一同中了蛊, 转身同身后之人操刀相向。 乱了!全乱了! “都退出大政殿!”宣王红着眼高声喝道。 “退出大政殿!” 常言道:兵败如山倒。山一旦倾覆,再难有序。 寨柳乃手中转了转紫金箫,哧哧地笑出声道:“晚喽!” 话音落下, 只见不知从哪里又重新涌进来一批羽林卫,神情呆滞, 竟也是一群金蛊人。 两批金蛊人如同包饺子一般, 将他们彻底包了个圆。 “仡濮臣!”谢嗣音瞧得胆战心惊, 双手下意识的紧了紧男人腰间衣襟。 仡濮臣眉眼发沉, 带着谢嗣音左闪右挪,声音发冷:“擒贼先擒王。” 仡濮臣目光一扫, 浮云子已经带着人蹿到房檐之上,暗夜带着永昌帝紧随其后,周边跟着数个暗卫,一时之间算是勉强自保。倒是陆澄朝这个人......瞧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仡濮臣心下微动,带着人一同跃上殿庑之上。 “大祭司,你瞧着该如何是好?”浮云子紧着眉头,上前两步凑到仡濮臣跟前。 仡濮臣将谢嗣音放下,视线重新落到寨柳乃身上:“你护着娇娇,我去。” 谢嗣音连忙拉住他:“别!你如今伤势还没好。” 浮云子也点头道:“你如今确实不宜与他硬碰硬,可也得赶紧收拾了他!不然,若是这些人出了皇宫,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宣王咬了咬牙,望着地面上的血色混战,悔恨道:“是本王大意了。” 谢嗣音摇了摇头:“父王,不怪您。任谁也没想到这个疯子会将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制成傀儡!”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道长说的。必须要在皇宫里解决掉他,还有这些人,不然,真等这些人出了皇宫,那......” 宣王攥紧了双拳,目光转向仡濮臣:“可有办法?” 仡濮臣始终望着寨柳乃,眸色沉沉如夜:“杀了他。” “他应该......将金蚕蛊炼入了体内,若想停止这一切,只有杀了他。” 虽然距离隔得远,但是仡濮臣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寨柳乃有内力在身,自然听得清楚。 他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大笑起来:“对!仡濮臣,你若是想解决这一次,只有杀了我。” 谢嗣音咬了咬牙,暗骂一声:“果真是疯子!” 仡濮臣呵了一声,慢慢向前一步,凉凉道:“寨柳乃,你真的很会找死!” 寨柳乃慢慢坐直了身子,嗓音里似乎仍旧噙着笑:“仡濮臣,这一回找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仡濮臣手指微动,有些发痒。 谢嗣音抓着他摇头,声音发沉:“仡濮臣,他在激你。之前那三个杀手应该也落入他的手里了,如今还没出现,怕是在暗处等着你。” 第198章 寨柳乃笑着点了点头:“云安郡主果然心思缜密。既然郡主都说出来了,那你们就出来吧。” 话音落下,果然就见寨柳乃身侧现出三道身影,瞧不清神色如何,不过想也知道定然已经被蛊虫控制了。 “如何?”寨柳乃手中转了转紫金箫,好整以暇的等着仡濮臣,“仡濮臣,可还要过来杀我?” 仡濮臣眸光眯了眯,没有出声。 浮云子拂尘一摆,上前一步:“无量天尊。贫道和大祭司一起过去。” 宣王偏头看向暗夜:“你也一起。” 暗夜迟疑的点了点头道:“王爷,您和陛下身边没人护着,只怕不行。” 宣王眸光发狠发亮:“若是杀不了寨柳乃,本王和皇兄即便活下去又岂能活得安稳?” “更何况,本王还没有残废到彻底让人护着的程度。” 暗夜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陆澄朝慢慢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加我一个。听雨,你在这里护着昭昭。” “世子!”听雨一急,有心说什么,可是刚刚宣王爷都说话了,他一个侍卫能说什么。 仡濮臣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头对浮云子道:“道长留在这里替我护好娇娇。” 谢嗣音抿紧了唇,摇头道:“我这里没事儿,父王他们都在。” 仡濮臣目光定定的看向浮云子:“寨柳乃心思深沉,手段层出不穷。” “除了道长之外,我都不放心。” 浮云子叹了口气:“好吧,那贫道就替大祭司护好人。” 仡濮臣这才渐渐松开了眉头,望着谢嗣音低声温柔道:“等我。”说完,男人直接朝着寨柳乃的方向飞掠而去,暗夜紧随其后。 谢嗣音咬了咬唇,望着仡濮臣的背影不再吭声。 陆澄朝瞧了她一眼,一双浅色眸子里隐隐现出些微的嘲讽意味,跟着长剑一甩,追了过去。 三个黑衣人一齐朝着仡濮臣攻去,相比之前的配合,这一次,三个人几乎浑为一体,越发默契。 同一时间出手,瞬间就是杀招。 暗夜在后都看得心惊肉跳,脚下却不敢停,手中利刃径直朝着黑衣人后心扎去。 男人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同暗夜纠缠在一起。 少了一人,生门立开。 仡濮臣脚下一滑,登时窜了出去,反身就朝着寨柳乃抓去。 寨柳乃噙着笑飞身后退,躲到追过来的黑衣人身后,语气调笑:“仡濮臣,你想抓我,也得按着顺序来啊。” 仡濮臣冷笑一声,懒得同他废话,脚尖一点,踩着黑衣人砍过来的一剑,重新追了上来。 他不想同黑衣人纠缠,可那些人如何肯放过他。 即便暗夜牵制住了一人,剩下两个人仍旧将仡濮臣困得死死,一前一后同时刺向死穴。 寨柳乃勾了勾唇,脚下不停,带着手中的紫金箫直接刺向男人侧面太阳穴。 “喀”地一声! 没有碰到仡濮臣,却撞到了一把长剑。二者相撞,发出刺耳声响! 寨柳乃刚一受阻,脚步停都未停,直接后撤。陆澄朝没有再理会身后的仡濮臣,朝着寨柳乃追了过来。 寨柳乃跑得利索,声音也不停:“陆澄朝,你居然会救仡濮臣?你真是......”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合适的词语,最后轻笑一声,“正人君子当久了,就当成真的了?” 陆澄朝没有理会他,长剑一晃,重新追了上来。 寨柳乃也不同他过招,径自在金蛊人之中打转,声音清朗:“陆澄朝,你不过就是担心云安郡主的安全吗?只要你我联手杀了仡濮臣,云安郡主归你,我发誓,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像上次那样,我们之间配合不是很默契吗?”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我们应该配合得更顺手一些。” “怎么样?” “考虑一下,我向你郑重发出邀请。”寨柳乃说到最后,语调欢快,如同在邀请人一起去郊外春游一般。 仡濮臣恍若没有听到,神色冷峻,径自出招同那两人应对。 暗夜却听得清清楚楚,板着脸瞧不出什么表情,心头却忍不住发麻:如此关头,陆世子应当不会反水吧。 陆澄朝似乎沉默了良久,冷笑一声:“寨柳乃,你以为我同承平王一样......” “都是任你糊弄的傻子吗?” “苗疆蛊毒,凶险至此。仡濮臣若是死了,还有谁还能阻止你?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成了你手中傀儡。” “又有谁能幸免?” 说到最后,他手中长剑在半空划过凛冽弧光,再次指向寨柳乃:“我纵然要杀他,也必定在杀你之后。” “寨柳乃,你如此费尽心力地想杀了仡濮臣。想必......” “仡濮臣也是如此作想吧。” 话音落下,陆澄朝没有再去追寨柳乃,那一剑挥过,径直朝着黑衣人后背砍去,为仡濮臣腾出空隙。仡濮臣瞬间反应,身影如电,折身朝着寨柳乃抓来。 第95章 哥哥 陆澄朝动手之时, 没有同仡濮臣说一句话,更没有什么暗示。二人却在瞬息之间,达成配合, 一进一退, 半空之中眼神交换了瞬息时间,仡濮臣指尖夺过来的利刃已经追到了寨柳乃的面前。 第199章 寨柳乃瞳孔微睁,身子飞速后撤, 一直滑到殿前广场之外:“仡濮臣, 你伤得这么重, 还敢这样拼命吗?” 仡濮臣如今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讲, 脚下不停, 手中利刃直逼要害。 也就是仡濮臣如今重伤在身,倘若是在全盛时期,寨柳乃在他手下定然走不过三个回合。 如今数个回合已过, 寨柳乃且战且退,身子一荡,再次朝着远方退去。与此同时, 手中紫金箫凑到唇前,发出几声短促的箫音。 仡濮臣心头一凛,只见宫墙之外骤然又窜出两道身影, 将男人的杀招登时打断。 这二人同之前的黑衣人身手不相上下,一个照面, 就朝着仡濮臣的要害击去。 步步杀招, 联合攻击。 即便谢嗣音不懂武功, 远远瞧着却也觉得心惊胆战, 声音发颤:“仡濮臣!” 暗夜余光一扫,跟着眸光一暗。如此再拖下去, 就越发不好了。思及此,出手越发猛烈狠戾。 那个黑衣人纵然身手老辣,但到底被蛊虫摄了心神,对于战局的把控不及正常人敏捷。暗夜寻了个时机,反手一把将匕首从男人后颈刺了进去。 可刺进去的瞬间,他就发现了不对。 正常人受此重创应当会立即殒命。可是这个人,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重新转身扑了上来。 暗夜心头微惊,越发不敢大意。 “照头砍!”陆澄朝身子骤然一退,长剑如水,剑尖却诡异地朝前横削过去。 那两个黑衣人身形一滞,一左一右围攻了过去。 寨柳乃目光淡淡的瞧了眼那边战局,重新落到宫墙之上,噙着笑望向仡濮臣:“仡濮臣,只有那三个呆子,我如何敢放心?” 仡濮臣目光冷峻,一声不吭,在二人夹攻之下左右穿梭,试图反攻。 “你说你这一回如此卖命,可是为了那个云安郡主?”瞧见仡濮臣不理会他,寨柳乃也不恼怒,继续慢悠悠的出声道,“若是那个云安郡主也中了蛊......” 话没说完,就被仡濮臣厉声打断:“寨柳乃!你敢!” 一见仡濮臣怒了,寨柳乃瞬间开心起来,拍着手道:“仡濮臣,我敢不敢,你难道不清楚吗?” 仡濮臣心头大怒,动作越发迅猛,可脸色却苍白如雪。 寨柳乃看得眸色深沉,唇角却大大勾起一丝微笑:“仡濮臣,就以你如今的模样,还能撑多久呢?” “如今向我求饶,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仡濮臣眼神冰冷:“你的废话也很多。” 寨柳乃笑着转了转手中的紫金箫,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诡异味道:“不不不,你明明知道,我只会对你话多一些。” “但你既然不想听,那么......” “我也就不说了吧。” 陆澄朝眸色一暗,手下动作再不留情,剑尖长划,快如闪电。一个银光扫过,二人下意识闪避。 却见陆澄朝不过是虚晃一招,长剑自后而上,割下与暗夜对战那人的头颅。 这一个解决掉,二人同时出手,朝着寨柳乃扑去。 可还没走过数步,之前被陆澄朝挥退的两个人重新追了上来,分别拦下暗夜二人。 陆澄朝长剑如芒,冷声道:“速战速决。” 寨柳乃睨了一眼陆澄朝,叹息一声:“陆世子啊,你可真是......”说着,他摇了摇头,唇角溢满了讥讽嘲笑。 “为他人做足了嫁衣裳。” 陆澄朝没有理会他,手中动作越发迅速。 寨柳乃冷笑一声,将紫金箫凑到唇前重新吹奏起来,声音呜咽低沉,如泣如诉。 可不过一个小调奏完,那些中了金蚕蛊的人瞬间疯狂起来。 “嗬嗬!”目光几乎在瞬息之间,就定到了宫殿屋顶之上的谢嗣音身上。 谢嗣音下意识退后一步,紧了紧掌心,什么话都没说。 浮云子却是面色一沉,暗道:“不好!” 话音落下,之间那些原先还一直在广场之上打转的羽林卫如同饿虎扑食一般,自下而上地就朝着谢嗣音扑了过去。 “娇娇!”仡濮臣一眼瞧过去,几近目眦尽裂。 男人脚下一滑,朝着谢嗣音追去。可身后两人如何会放走他,几乎拼了命的拦下仡濮臣。 陆澄朝一剑荡过,身影飞速朝后退去:“暗夜!” 暗夜瞬间反应过来,一人拦下那两个人。 大政殿之上,无数金蛊人自下而上扑了上去。 浮云子手中拂尘一荡,掌风浑厚,瞬间将最先那一批拍了下去。可四面八方,几乎所有的金蛊人都朝上扑来,层层不绝。 身后陆澄朝手腕轻抖,剑尖横削,带起一阵刺耳的风声。 “砰砰砰!”那些金蛊人如同掉饺子一般,重新落到广场之上。红尾蛇则在地上游荡,一旦有人落下来之后,它就钻进去啃噬。 可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不过杯水车薪。 若要解决,只能从源头上解决。 陆澄朝一剑扫过之后,立到谢嗣音身边:“昭昭,没事吧?” 谢嗣音摇了摇头,沉着脸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道长,您带着父王和陛下先行撤出皇宫,在宫门口准备弓箭手。倘若这里......真的失守了,要做最坏的打算。” 第200章 宣王手上脸上尽是鲜血,听见这话点了点头:“好!” “不对,昭昭,你呢?” 谢嗣音抿了抿唇道:“我若是同你们一道走了,只怕寨柳乃会咬着不放。你们先走,我慢一步再走!” 说话间,已经又一波金蛊人赶了上来。浮云子和陆澄朝等人再次出手,堪堪又击退了一波。 宣王登时怒了:“你这叫什么话?” “要走,也是你先走!” 谢嗣音摇了摇头,看着左右战局,声音平稳紧促:“父王,调遣兵将,我一个郡主起不到半分作用。如今已经半分耽误不得了,倘若让寨柳乃将人带出去,那时,才真的是天下大乱。” 宣王咬着牙,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一起走!” 陆澄朝剑招一划,冷声道:“昭昭,你先走,我来殿后。” 谢嗣音还要再说什么,浮云子拂尘再次扫过,出声道:“郡主啊,倘若我等真的丢下你,仡濮臣那个疯子只怕做出的事会比寨柳乃还要疯狂。” “寨柳乃的弱点,很明显就是仡濮臣。” “而,仡濮臣的弱点......” “贫道也不需要再说了。” “郡主,你若是落到寨柳乃的手里,到时候才是天下大乱。” 谢嗣音瞬间有些哑然,一时再说不出话。 浮云子重新击退一波,出声道:“但刚刚云安郡主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郡主留在这里,对寨柳乃的牵制明显更大一些。您先带着人撤出皇宫,有我同陆世子在这里护着郡主,定然无恙。” 宣王虎目微红,重重点了点头道:“好!”说着,他神色郑重的看向浮云子,“道长,那我就将昭昭交给您了。” 说着,他的目光划到陆澄朝身上,又仔细嘱咐了一句:“澄朝,护好昭昭。” 陆澄朝低低应了一声。 寨柳乃立在宫墙之上,箫声暂停了一瞬,噙着笑朝众人道:“当着我的面还如此密谋,是觉得本酋长耳背,听不大清楚?” “既然如此......那谁都别想走了。” 寨柳乃重新将紫金箫凑到唇前,箫声再起,底下的金蛊人越发沸腾起来,纷纷朝着房檐之上跃起。 密密麻麻,几乎瞬间就将人给淹没下去。 “娇娇!” 仡濮臣瞧得眸子猩红,拼着肩头重重挨下了一掌,撤步后退。 寨柳乃眼中笑得越发得意,箫音连续不断,声声催命。 就在这个瞬间!“嗖”地一声,箭矢破空之声,由远及近追来,直刺寨柳乃后心。 直到了近前,寨柳乃才反应过来,心头一寒,连忙撤步闪避,可已然躲闪不及了。 当胸一箭,堪堪错开了些微的心脏位置。 寨柳乃脚步一晃,直直地从墙上摔了下去。 紧跟着,又是一箭朝着寨柳乃咽喉位置射去。男人下意识借紫金箫一挡,“咔嚓”一声,紫金箫彻底破碎,而箭矢去势未减,擦着寨柳乃的脖颈钉到了地上。 “嗖嗖嗖!”一箭又一箭,箭矢未停,每一箭几乎直逼男人命门。 寨柳乃脸色雪白,唇角涌出大汩鲜血,咬了咬牙,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并指在口中发出长啸,朝着远处遁去。 四个黑衣人登时回身折返,朝着寨柳乃救去。 借着这一时机,暗夜从后一刀刺去,砍下一个脑袋。 仡濮臣原本要折回去的脚步,登时回转过来,一手钳住男人后颈,另一手直接一拧,咯吱一声,将脑袋给拧了下去,而后朝着暗夜方向一踢,“砍了!” 暗夜心头微微有一瞬的无语,横刀咔嚓一声,顺手又看下一个脑袋。 其余两人却恍若未觉,脚步不减的回到寨柳乃身边,架起人飞身就走。 “嗖嗖嗖!” 接连几箭朝着寨柳乃的背影射去,但可惜这一次再没有射中。 寨柳乃一走,那些金蛊人瞬间就重新蔫了下来。 “哥哥!”谢嗣音望着宫殿之上的黑衣郎君,惊喜道。 谢辞看着谢嗣音,面色微软,出声道:“点火,放箭!” 话音落下,身后跟着的数十人弓箭手瞬间脱手。火箭一扎进人群中,如同火星子进了油锅一样,瞬间沸腾起来。 火光漫天,几乎就将这一片的天给染红了。 慢慢地,一股烤焦了的味道渐渐散出。 “啊......”所有人在火中狰狞挣扎起来,谢嗣音等人撇开头,有些不忍看下去。 谢嗣音眸光一错,望着仡濮臣离开的背影,急声道:“仡濮臣,你去哪里?” 隔着重重火海,仡濮臣脚步微顿,头都没回:“我去去就回。” “仡濮臣!”谢嗣音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目光有些担忧的看向浮云子,“道长,他一个人......只怕是去追寨柳乃了,可寨柳乃身边还有两个人......” 浮云子点了点头:“贫道明白郡主的意思,这就去......”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身后永昌帝猛然从口中涌出黑血,面色更是漆黑如墨,浮云子面色一变,急忙撤身到永昌帝的身后,并指点过他身后几处大穴,掌心内力慢慢探了过去。 没一刻的功夫,就撤了回来,出声道:“去找仡濮臣!” 第201章 仡濮臣还在追寨柳乃,男人受了重伤,滴滴答答的鲜血流了一路,很是好找。 寨柳乃似乎知道仡濮臣一定会追上来,整个人停在西南角一处宫殿的最高位置,半边身子靠在房檐之上,眸色悠然。 即便满身狼狈,面色也不显半分萎靡。 如今天色已经渐暗,西边的晚霞渐渐升了起来,透出一股蓝紫的馥郁色调,衬着重重宫墙,格外美丽。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立在檐下,仍旧神色呆滞冷然。 仡濮臣停在不远处的地方,遥遥看着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寨柳乃才缓缓出声:“你来了。” 仡濮臣望着他胸口的贯穿伤,仍旧没有说话。 “你是来瞧我死没死吗?”寨柳乃扯了扯唇角,轻笑一声,“实在大意了,当时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谢辞,就应该想到的。” “谁能想到,我如今竟也是功败垂成呢。” 他的目光渐渐落到仡濮臣的身上,低声道:“你若是和我联手......” 话没有说完,仡濮臣嗤笑一声,似乎在嘲讽他的异想天开。 寨柳乃顿了顿,望着他重新开口:“我应该就要死了。”说着,男人捂着唇重重咳了一声,汩汩的鲜血从口鼻之间冒了出来。 仡濮臣一眼瞧过去,就知道是伤到了心脉。 他没有什么反应,仍旧冷冷的望着他。 寨柳乃低笑一声:“仡濮臣,你真的忍心看着我这么死吗?” 他们之间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还能问出这个话来。 仡濮臣扯了扯唇角,似乎觉得他说出这个话十分可笑,掩唇低低咳了两声,没有理会他。 “罢了,你或许早就想我死了。” 仡濮臣忍不住出口道:“你若是安分守己,我懒得理会你。” “安分守己?”寨柳乃恍若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如今苗疆整个地域都在大雍监视之下,胆战心惊的活着,你难道看不到吗?” “你既然将我推到了这个位置。那么,我就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重新带领苗疆子民幸福舒展的活下去。” “刚刚宣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在其位而谋其政!” “你不是苗疆酋长,也从来不在意整个苗疆如今遭受了大雍多少恶意和中伤。” “你是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上承于天,至于山下之人如何?你何曾在意过?” 仡濮臣睫毛轻微的眨了眨,似乎被他触动了什么隐秘。 寨柳乃望着他冷笑一声:“哦,忘了我们伟大的祭司大人也有在意的人。” “可惜,那位云安郡主却似乎没那么在意您。” “啧啧!孤身离开苗疆来找人,却被弄得遍体鳞伤,最后在英国公府大打出手,才将人带走。” “带走之后,没有报复那个女人也就罢了,还只敢窝囊的躲在深山之中。” “仡濮臣,我真看不起你!” “你以为今天谢嗣音对你温软几分,就是喜欢上你了吗?如今什么情形,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仡濮臣微微敛着目,任他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男人还在继续说着:“我的弱点是你,你的弱点......” “是谢嗣音。” “等我死了,那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了。” 仡濮臣终于抬头看他,声音冷冽如刀:“说够了吗?” 寨柳乃嗤嗤的笑起来:“怎么?这就听不下去了?” “仡濮臣,你如今真是......脆弱得很哪!” 仡濮臣冷冷的看着他,周身气息冷如寒冰。 “这么生气做什么?说明你自己也知晓吧,仡濮臣,这么些年,你别的没学会,自欺欺人倒是学得不错!” “怎么?在云安郡主面前当狗当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人了吗?” “仡濮臣,像你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人爱。” “更不配去爱人。” “只有争抢,才是属于你我的生存法则。” “真是可笑,一条毒蛇也竟然想着去爱人。”寨柳乃丝毫不惧男人的眼神,声音越发激动,似乎拼命在激他。 仡濮臣眸色幽深,终于说话了:“寨柳乃,你死得真慢!” 寨柳乃似乎愣了一下,良久才轻笑一声,身子瘫在房檐之上:“那是因为我不想死啊!” “该死的人都还没死,我又凭什么去死?” “倒是你,仡濮臣。你真的命大啊,当胸一箭,同心蛊反噬,就这样......居然还能再活一次。” 男人的语气说不出是惊叹还是别的什么。 仡濮臣眉峰不动,冷冷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寨柳乃摇了摇头,低笑道:“没有。仡濮臣,你还活着,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呢。” “本来我定然是要杀了你的。可是上次你死过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了些。” “谢承廿那个老家伙,实在没意思得紧!虽然打乱了我的计划,但倘若,所有事情都按着我设想的进行下去,那未免也太过无趣了。” 第202章 仡濮臣冷呵一声,这个人的疯病又犯了。 “或许上天让我没死的原因,就是过来杀了你。” 寨柳乃似是想了一会儿,同意的点点头道:“或许,你我之间从始至终都要死一个。” “哥哥。” 男人最后两个字说得轻缓,却又遗憾。 仡濮臣眸光一顿,怔了一下。 寨柳乃翘了翘唇角,望着他目光发亮,又唤了一遍:“哥哥。” 仡濮臣回过神来,抿着唇道:“你我不算兄弟。” 寨柳乃笑道:“如何不算?你的娘亲抛弃了你,同我那个老混蛋父亲勾勾搭搭生下了我,又将我送到姆赤蜒手里......” “受尽搓磨。” “哥哥,小的时候,你也是亲手抱过我的。” “你我好歹兄弟一场,如今......” “要不要,亲手杀了我?” 这话一出,本来还有些眸色松动的仡濮臣,瞬间警惕起来,冷声道:“寨柳乃,你真的是死性不改。” 寨柳乃懒懒的躺在房檐之上,仰头望着头顶的蓝天,轻笑一声:“如今我就要死了,可不是死性未改吗!” “怎么,你连最后一个夙愿,都不满足我吗?” 说着,转回脸,望着他叹息一声:“哥哥,你可真的太狠心了。” 仡濮臣后退一步,冷笑一声:“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别跟我装可怜。” “无用。” “你自行了断吧。” 寨柳乃换了个姿势,半坐起身,叹息一声:“果然还是骗不倒你啊!怎么办呢?哥哥,你就不肯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心软吗?” 仡濮臣望着他的眼神不含一丝感情:“寨柳乃,有意思吗?” 寨柳乃慢慢停了笑意,目光泠泠的看着他,常年带笑的脸上再没了一丁点儿的笑意:“你觉得没意思吗?” 这话问得奇怪,而且带了丝阴涔涔的味道。 “那是否我在你眼里,也没什么意思呢。” 仡濮臣视线微微偏向一棵棠棣花,上面挂了殷殷果实,语气幽然:“寨柳乃,倘若你不走到这一步,我不会想着杀你。” “呵,仡濮臣,你如今说这些不觉得恶心吗?想想你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谢嗣音那个女人。” “杀了我,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吗?” 话音落下,寨柳乃猛地拔出利箭,鲜血瞬间涌出。 男人擦了擦唇角鲜血,从胸口掏出一个死去的伴生虫:“这是我当初从你那里偷过来的。你看,它都死了,你却还好好活着呢。” “不过,用不了多久了。” 寨柳乃目光诡异的望着他,嗤嗤的笑着:“哥哥,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一语说完,男人砰地一声砸到房梁之上,目光涣散的望着头顶天空,口中低低哼吟:“蝴蝶妈妈,你要去哪里呀?请等一等村口的少年,他不知道家在哪里啊......” 男人低低唱完,身子顺着房檐滚了下来,砸到青石版之上,激起一起尘土。 等他彻底没了呼吸,仡濮臣目光才有些发怔的望了他一会儿,紧跟着胸口一痛,猛地半跪下身去。 这时候,身后脚步声匆匆赶来。 “仡濮臣!” 是谢嗣音的声音。 仡濮臣想说话,又觉得有些累。 谢嗣音瞧见他这副背影吓得魂都散了,慌忙跑到他身前:“你怎么样?” 宣王见一个两个都要死的模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这两个苗疆兄弟死了也就死了,可他们若是死了,他的皇兄怎么办? 三步并作两步,宣王一把扯过仡濮臣,连声道:“仡濮臣,你先别死!皇兄身上的蛊毒发作了,你要是敢死,本王......” 仡濮臣被他晃得又一口鲜血吐出,谢嗣音急得大喊:“父王,你松手!” 宣王讪讪的松开了手,仡濮臣目光挪到寨柳乃的尸体上:“用他的心尖血。” 话音落下,仡濮臣双眸慢慢闭合,低哑着声音哼了句:“蝴蝶妈妈不回家,少年也不知去了哪里呀......” 第96章 爱我 浮云子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所有人也都很有眼色的离开了。 谢嗣音坐在床前怔怔地看着仡濮臣,面上不见什么悲痛之色,更多的是......一股无所适从的茫然。 什么叫心脉虚弱, 几近断绝?倘若他真的心脉断绝, 为什么胸口还有起伏? 明明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怎么能又不行了呢? 谢嗣音一动不动,就连睫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仡濮臣。 一定是这些人医术不精, 误诊了吧。或者......是仡濮臣在故意吓她, 故意装死。 他有多爱装可怜, 她比谁都清楚。 谢嗣音终于眨了下一眼, 张了张嘴, 却没有吐出声音,反复了好几次,才沙哑着嗓子道:“仡濮臣......” 她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冷, 似乎不带半分情意。 “仡濮臣,你醒过来!” “我和你之间的帐还没有算完,别想这么一逃了之。” “我告诉你, 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你听到了吗?” 第203章 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回应,鼻间的气息微弱, 若有若无。一张莹润脸庞白得几乎透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那颗向来艳艳生辉的朱砂痣也跟着黯淡下去。 谢嗣音刚刚撑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就蔫了下去。 浮云子说他们从陈留一路昼夜不眠的用了三天, 才到汴京。 三天前, 他刚刚苏醒。 那时候, 他几乎无法起身,全靠静虚半撑着才走过来。 她几乎无法想象, 仡濮臣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过来找她。明明最后一次见面,他还以为自己恨着他,最后决绝的跳了崖。 怎么能一醒过来,听到她有危险,就不顾性命的跑过来呢? 他是傻子吗? 便是傻子也没有他这样傻的吧。 谢嗣音眼前渐渐浮起一层薄雾,手指轻轻碰触他的眉骨。男人即便昏迷着,也在皱着眉。 他自从遇到她之后,好像再没有愉悦的笑过了。 总是皱眉,总是难过。 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明明初见时候,还嚣张得厉害。 一口一个“小雀儿”的喊她,浑不吝得让人咬牙。 如今......却落魄成这副模样,浑身潦倒,一身狼狈。 “仡濮臣,你后悔吗?” “后悔遇见我,后悔......爱上我。” 一滴泪水落到男人肩头,瞬间洇湿一片。 “仡濮臣,你回答我。”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一双水雾雾的眸子里氤氲出不解的涟漪。 回应她的,仍是一室寂静。 太静了,静得谢嗣音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慢慢将头放在他的胸口,男人胸口的起伏微弱,倘若不是贴近了,几乎都要听不到。 “仡濮臣,你会醒过来的,对吗?” 谢嗣音声音低喃,在唇齿间打了几个来回,“你不是总问我爱不爱你,等你醒过来,再问我一次。好吗?” “顺便,也请你告诉我......” “你爱我什么呢?” 当初在雷公山上,她看出了他对她的占有欲。可却总觉得他的喜欢,同喜欢一个鸟儿没什么区别。 就像她之前喜欢陆澄朝一样,同喜欢世间所有美好事物没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她从未对陆澄朝产生过占有欲。 或许也有,大约是在同华阳较量的时候。 这样的一份感情,就像平静清凉的白水,甘甜滋润,说散就散。 可仡濮臣这份感情......却太过浓烈、沉重了。 她闭了闭眼,不惜顾念性命,付出所有一切也要来爱她。 仡濮臣,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执拗、却又愚蠢地爱着她这个不值得的人? 倘若易地而处,她会如此来爱他吗?会为了他,不惜放弃性命吗? 她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她不是肯为别人就舍弃自己性命的人。除非是她的父王母妃,还有哥哥。 可是这里面的人,如今已经有仡濮臣吗? “仡濮臣,我真的不知道。” “你醒过来告诉我,好不好?” “你究竟爱我什么?是容貌?还是我演出来的温柔笑意?亦或者,只是你心头的种种不甘?” 谢嗣音双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声音呜咽发颤:“仡濮臣,你说说话。” “你就这样倾尽一切的赶来,然后把所有问题丢到我的面前。” “没有你这样的。” 说到最后,谢嗣音似乎哭累了,就这么趴在他的胸前慢慢睡着了。 宣王夫妇立在院子中央等了半响,等里头彻底没了声响,才慢慢走到门口瞧了一眼,而后彼此相对着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小道童偷偷抹了抹眼泪,扭头揪了揪浮云子的衣摆:“师傅,那个大混蛋真的没救了吗?” 浮云子叹息一声,将拂尘一摆:“生机未断,只是......贫道却不知该如何去救。” 小道童使劲晃了晃他的衣摆:“师傅想想办法吧,不然那个郡主瞧着也太可怜了。” 浮云子没奈何的瞪了他一眼:“混账东西,你以为师傅不想吗?” 小道童却一点儿没有被吓到,直接坐在地上蹬着双腿耍赖:“我不管,反正师傅最厉害了,肯定有办法的。” 浮云子哭笑不得的将一拂尘砸到他脑袋上:“起来,贫道去找宣王爷一趟。” 小道童蹭的站起身来,捂着脑袋谄媚笑道:“那我随师傅一起过去!” 浮云子嫌弃地又敲了敲他的脑门:“在这里老实呆着吧。” 昏昏沉沉之间,仡濮臣似乎听到了谢嗣音在喊他。他张了张口,却只觉得嗓子干哑,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天地瞬间旋转,仡濮臣眼前一黑,似乎整个神魂在半空中颠倒打了个转儿,才重新落定。 可等他落定之后,望着周围的场景微微愣怔,雪山枯枝,森森皑皑。 这是......雷公山。 刚思及此,只见从山后转弯处走出来两个人。 仡濮臣一愣,是他和娇娇。 这是梦罢。 很快,仡濮臣就意识到这些都不是梦,而是过去的回忆—— 是他带娇娇下山那一次。 第204章 仡濮臣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那些记忆美好得如同盛放的金昙花一样,在心头一角烨烨生辉。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美好,将他过去所有的黑暗打亮,再不觉得黯然阴翳。 可是,他至今已经不敢去碰触了。 他害怕那些他以为的爱意,都是假的,根本经不起一点儿回味。 他害怕在那些发着光的金色花瓣儿中,看到曾经根本没有发现的嫌恶和恨意。 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他连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仡濮臣闭了闭眼,转身就想离开,可是身后二人的说话声却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男人慢慢停下脚步,转过头去,面上似有不耐:“怎么走那么慢?” “是你走太快了。”谢嗣音跟在后面,踢了踢山间的石子。 仡濮臣嗤笑一声,慢慢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一番,慢条斯理道:“难道不是你的腿太短了吗?” 谢嗣音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停下脚步反驳道:“够用就行了,短不短的碍着大祭司的事了吗?” 仡濮臣抄着手冷哼一声:“当然碍着本座的事了。就你这个小短腿,走到山下得等到什么时候?” 谢嗣音扭过头去:“那你自己走,我不去了。” “嘶......”仡濮臣语气夸张的嘶了一声,半眯着眼瞧她:“小雀儿,本座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有恃宠而骄的意思了。” 谢嗣音咬了咬唇,目光猝然回头看他:“你宠了吗?” 仡濮臣被她问得卡顿了半响,而后眨了眨眼睛,反问道:“难道本座还没有宠你?” 谢嗣音忍着心头的羞涩,回怼过去:“大祭司什么时候宠了?” 仡濮臣噙着笑上前一步,谢嗣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仡濮臣饶有趣味的望着她,又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了一步。 谢嗣音这一次慌慌张张的退了好几步,警惕出声道:“你做什么?” 仡濮低笑一声,又慢慢朝她逼近了一步,语气中带着些微的调笑意味:“你不是说本座不宠你,那本座如今宠一宠你如何?” 谢嗣音瞬间被吓到了,往后狠狠退了一大步,一时没有注意脚下石子,被绊了一脚,整个人跌在地上,都摔懵了。 仡濮臣直接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 谢嗣音咬了咬牙,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忍着羞愤道:“笑够了吗?” 仡濮臣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的摇头道:“没有。”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理他,转身当先朝着山下走去。 还没有走两步,腰肢一紧,身子一轻,整个人瞬间腾空起来。 谢嗣音低呼一声,扭头气狠狠的看他:“你做什么?” 仡濮臣揽着她朝山下掠去,目光望着凋零雪山,却带着寻常不可见的温情:“你不是说本座不宠你吗?如今,带着你下山,免了你路途之苦,可算不算得上宠呢?” 听了这话,谢嗣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咬着唇一字一顿道:“多谢大祭司!” 仡濮臣丝毫不觉得女人这是在说反话,低笑一声:“不谢,不客气!” 男人说完之后,不过几个起落,就带着人落到了山下。 谢嗣音抿了抿唇:会功夫,果然厉害。 仡濮臣似乎一眼就瞧出了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噙着笑道:“羡慕也没用,你如今这个年纪已经晚了。” 谢嗣音撇了撇嘴,从他怀里挣开,哼了一声道:“我也没说要学。” 仡濮臣低着眉,轻笑一声:“你这只小雀儿就算学了也没用。倘若真的遇到危险,左右不过来回蹦跶。” 谢嗣音气得咬牙:“蹦跶也有蹦跶的用处。” “哦?蹦跶着还想有什么用处?” “躲避啊!起码可以躲避杀招。” 仡濮臣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听上去倒像是赞同她的话:“倒也是。你这蹦跶两下,怎么着也能从躲一秒,变成躲两秒。” “多多少少,还是......没什么用处。”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不想理睬他了。 男人低笑一声:“不过若是蹦跶着藏好,倒是有一些用处。” “哦!藏好之后呢?”谢嗣音还是不想理他。 “等我。” 这话一出,谢嗣音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抬头看他。 “我......我为什么等你?”女人的声音有些莫名的干涩。 仡濮臣却不觉得如何:“等着本座救你啊!笨蛋!” “你为什么会救我?” “本座的女人,本座不去救!要谁救?”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谢嗣音脸色先是红,紧跟着又白了下去,良久,才呐呐道:“谁是你的女人?” 仡濮臣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心头正暗自后悔。 不是后悔承认这件事,而是后悔在她面前说出这件事。 这个女人已经恃宠而骄的不成样子了,如今他说出这话,岂不是更加促进了她的气焰? 难道真的要当个娇娇,养起来? 思及此,他冷哼一声:这只小雀儿落到他的手里,只有她哄他的份,还想着让他哄她? 第205章 做梦! 仡濮臣板着脸,先出声:“怎么?你难道还想着否认不成吗?” 谢嗣音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仡濮臣登时脸色就变了,声音阴测测的道:“怎么?还真的想否认?” “你难道过去还有别的男人?” 谢嗣音咬了咬牙,这个阴晴不定的混蛋! “没有!”女人一口否认。 仡濮臣眯着眼瞧她,似乎在判断其中真假。 谢嗣音忍不住道:“上次你已经用真言蛊试过一次了,怎么,还想再对我用一次吗?” 仡濮臣顿时哑火了,但是仍旧不太开心道:“那你刚刚在迟疑什么?” “没有迟疑。” “你就是迟疑了。”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仡濮臣冷哼一声,像小狗一样将脑袋凑上前去,威胁道:“本座再说一遍,若是让我知道你过去还有别的人,本座定然杀了他。” 谢嗣音气笑了,冷声问他:“那你呢?” 仡濮臣眨了眨眼:“什么?” “你过去别的女人呢?” 仡濮臣高贵冷艳的睨了她一眼:“是什么人都能近了本座的身吗?”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小雀儿,要知道不是谁都有你这般好运气的。” 谢嗣音咬了咬牙,不吭声了。 “好了,走吧。”走了两步,仡濮臣眸光微微流转,扭头噙着笑看她,“其实你过去有别人也无妨,本座杀了之后,就当看不见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当作没听到。 剩下的一路,二人没有再说什么话。 因为姆赤蜒的尾巴跟上来了。 一直到仡濮臣带着人到了千苗寨,那些人才彻底冒出头来。 “大祭司下山做什么?” 仡濮臣恢复一贯的冷漠脸色,声音冷冽:“让姆赤蜒出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愣怔了。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大祭司找酋长做什么?” 仡濮臣挑了挑眉,目光从落到他的身上,声音阴晴不定:“这话,是你该问的?” 那人吞了吞口水,咬了咬唇道:“酋长大人今日应当见不了大祭司。” 仡濮臣淡淡的哦了一声,低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是能做姆赤蜒的主?还是......能做本座的主?” “趁本座现在心情还好,赶紧滚!” 那人面上似乎还有不服之色,张着嘴想说什么,被身旁的人连忙拉着去了后面。 仡濮臣懒懒的收回视线,大略的扫了一圈周围:“不想死的,赶紧滚。” “等姆赤蜒出来,本座不能保证,你们还有几个活着。” 谢嗣音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出声。 他如何对待他的子民,自有他的道理。 她不过一介外人,不好干涉,也不好插手。 仡濮臣这话说完之后,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秒钟,所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仡濮臣一双桃花眼氤氲含笑,声音喑哑:“怎么?都不想走吗?” “既然如此,那就......” 这一回没等他说完,所有人瞬间动作,朝着外围跑去。 可是男人低低勾了勾唇:“晚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脚步一顿,身形一僵,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一个个蜷缩着身子,捂住脑袋,痛苦□□道:“大祭司饶命!” “大祭司饶命啊!” 仡濮臣下山这等大事,姆赤蜒一早就知道了。不过他一直等在暗处,瞧着仡濮臣究竟是怎么个意思罢了。 如今图穷匕见,他若是再不出现,只怕会损失族人的信任。 “大祭司还请留手!”姆赤蜒从一间吊脚楼出来,立在那群人之后,出声道,“大祭司,有话好说。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这些人也都是您的子民,您何必同他们计较?” 仡濮臣挑了挑眉看他,语气意味深长:“姆赤蜒,他们本来可以不受这个罪。是你躲在后面不出来,让他们当这个出头鸟来试探。” 这话瞧着是对姆赤蜒说的,实则却是跟地上那些人讲的。 仡濮臣说完之后,手指拂过腰间,不知做了什么,那些人很快也就停止了□□。 一个个起身,蜡黄着脸道:“多谢大祭司饶命。” 仡濮臣摆了摆手:“滚吧。” 姆赤蜒呵呵了两声,心头暗骂一句,没再说这茬儿,而是转头目光贪婪地瞧了眼他身边的谢嗣音,面上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道:“大祭司这是?” 谢嗣音忍着恶心往仡濮臣身后躲了躲。 仡濮臣面色一冷,低低重复了一句:“有话好说?” “姆赤蜒,你着人断了本座的饮食炭火,可有想同本座好好说话的意思?” “既然你不想做初一,那本座又何必再做十五呢?” 姆赤蜒连忙道:“误会!都是误会!大祭司这就是个误会!我如何会着人断了大祭司的饮食炭火呢?” “是如今前线吃紧,所有的生活用需一应紧着那边的去了。您看看,我们这边所有人的用需都少了一些。但大祭司您的......定然是万万不敢耽搁的。” 第206章 “您切勿动怒!我现在就着人去查一下是怎么回事?” “倘若让我知道是哪个东西敢背着我,截了大祭司的用需,定不轻饶!”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也撇得干净。 仡濮臣瞧了他一会儿,低笑一声:“姆赤蜒,你当我是三岁小童。” “你既然不想承认,也就罢了。” “如今倒也好办,不如就将你府上的东西,一起给本座送到山上去?” “如此,倒也方便!” 姆赤蜒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亲卫不干了,冷嘲道:“大祭司不觉得欺人太甚了吗?之前,您为色所惑,非要留下那个大雍郡主也就罢了,如今还抢夺酋长物事!怎么着?大祭司是准备亲自继任酋长之职吗?” “闭嘴!”等人说完之后,姆赤蜒抬手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 仡濮臣目光慢慢转了过去,肤白貌美,桃花眼下点着的朱砂痣,恍若仙人,可是出手却是狠戾非常。 没等姆赤蜒反应过来,男人一道掌风已经拍了过去。 亲卫根本来不及躲闪,直接朝后倒飞了出去,摔在一棵树干之上,而后“砰”地一声,跌落在地,抽搐了两下,就没有反应了。 “姆赤蜒,你的人,我替你教训了。” 姆赤蜒脸色顿时黑了下去,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道:“大祭司这是教训吗?说杀就杀,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仡濮臣勾了勾唇:“姆赤蜒,你猜得还算不错。” 姆赤蜒冷笑一声,也不再跟他客气,慢慢退后一步,轻拍了拍手。只见两个人拖着一个少年走了上来,浑身褴褛,头颅低垂。 “大祭司,可还记得这个人?” 仡濮臣眯着眼打量了半响,似是想了想问道:“你的人,我如何知道是谁?” 那个少年的身子一僵,垂着的头似乎再抬不起来。 姆赤蜒先是一愣,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仡濮臣啊仡濮臣,你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认不出来了吗?” 谢嗣音跟着也是一愣,从仡濮臣的身后探出头来,望了过去。 仡濮臣面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是眯了眯眼,重复了一句:“弟弟?” 话音落下,他才似乎反应过来道:“哦,那个女人又生下孩子了?” 少年更是僵硬难堪得几乎抬不起头。 姆赤蜒面色一僵,冷哼一声:“仡濮臣!本酋长不管你是装不认识,还是怎么的?你若是还想他活命,就拿谢嗣音来换。” 仡濮臣似乎在看智障一般,嗤笑一声道:“姆赤蜒,你的脑子是进水了吗?你让本座拿小雀儿同这么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叫花子交换?你蠢也就算了,难道还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样愚蠢?” 那个少年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脚趾更是窘迫的在地面上蜷缩起来。 仡濮臣不顾姆赤蜒青得发黑的脸色,继续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 “就你这个脑子,只怕一头猪在你这个位置,都比你做得好!” 姆赤蜒咬了咬牙,怒道:“仡濮臣,你不要欺人太甚!” “啧!”仡濮臣低哼了一声,嘲笑道, “欺人太甚?本座可还没有做什么呢?”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本座也不能凭空白担了这个罪不是?” “不如,你的酋长的位置,就让......”仡濮臣目光转了转,手指了指那个少年,“他来当吧。” 少年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姆赤蜒瞬间大怒:“仡濮臣,你以为这是你的雷公山吗?” 仡濮臣疑惑的眨了眨眼,笑道:“怎么?不是雷公山又如何?对付你,还需要挑地方?” 姆赤蜒怒到极致,当即笑了起来:“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姆赤蜒沉着脸后退一步:“来人!” “仡濮臣勾结大雍郡主,意图覆灭苗疆!今日我以苗疆酋长的身份,下令——当即诛杀仡濮臣。” 话音落下,周围所有人都窸窸窣窣的出动起来,将二人团团围了起来。 谢嗣音虽然知道仡濮臣就是下山来找茬儿的,但是没想到,他能这么莽。她咬了咬唇,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道:“仡濮臣,你先别......” 仡濮臣侧着脸轻笑一声,打断她道:“怎么?小雀儿还担心我会吃亏?” 说着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小雀儿,人只有在实力不足的时候,才会前思后想。” “当实力到了一定的程度,只需要做就好了。” 说着,仡濮臣重新将目光放到寨柳乃的身上:“姆赤蜒,你觉得呢?” 姆赤蜒眉心一狠:“大祭司既然把话都搁下了,那我们也不能太过怯懦,输了阵。” 仡濮臣眸光幽亮的扫了一圈,声音含笑:“来吧。” 第97章 危险 谢嗣音从来没见过这样简单粗暴、单方面的屠杀。 是的, 是屠杀。 仡濮臣似乎什么都没做,可在瞬息之间几乎所有人就遭到了反噬重创。 遍地蛊虫,一片死尸。 在苗疆, 每个人都有一个本命蛊虫。本命蛊虫的能力越强, 驾驭万蛊的能力也越强。 而一旦本命蛊虫受损,主人也会在瞬间受到重创。 第207章 在一般情况下,人们极少使用本命蛊虫, 更遑论遭受如此的灭顶之灾。 “同心蛊!是同心蛊!!” “仡濮臣他将同心蛊炼化了!” “仡濮臣你个疯子!” “啊啊啊大祭司饶命!” 先前还趾高气昂的一众人, 如今全都瘫在地上, 满脸惊恐的望着仡濮臣。 仡濮臣慢慢踱着步子, 朝着瑟瑟发抖的姆赤蜒走去:“姆赤蜒。” 他的声音轻缓和煦, 不带一丝杀机。 姆赤蜒却抖得更加厉害了,浑身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是他错了! 而且,大错特错! 他故意将人逼下山来, 是以为这个人离开了雷公山的万蛊和蛇窟,就不会再有威胁。 如今才发觉,可笑得厉害。所有准备还没出手, 就被瞬间击溃。 简直将他的一切行为衬托得可笑不已。 仡濮臣慢慢蹲下身子,一双桃花眼弯出层层叠叠的笑意:“你难道以为本座离了雷公山就无计可施了吗?” 姆赤蜒心口一凉,猛地向前一跪, 慌忙改口道:“仡濮臣,不......大祭司!我错了, 我没有要同你作对的意思。” “你放了我!以后你说什么, 我都听。” 仡濮臣似乎嫌弃的撅了下嘴, 声音轻飘飘道:“我说什么, 你都听?” 姆赤蜒狠狠点头:“大祭司!是我不知道您的练蛊之术,已经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以后苗疆所有事, 我都听您的。” 仡濮臣嗤笑一声,眼下的朱砂痣跟着亮了几分:“姆赤蜒,本座现在让你去死。” “你听吗?” 姆赤蜒脸色一僵,下一秒,整个人瞬间疯狂起来,叫骂道:“仡濮臣,你不要欺人太甚!” “本酋长......” 话还没有说完,男人瞳孔睁大,嘴巴微张,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那一只浸透鲜血的玉手。 “真是聒噪!” 说着,男人慢慢将那颗掏出来的心脏左右打量了一番,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于是懒懒地将其重新扔到姆赤蜒的身上,又顺手扯过他的一片尚算干净的衣角,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 “姆赤蜒,覆水难收。” “你如今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冬日里的北风猎猎,风一吹过,血腥味疯了似的往鼻尖里涌。 “呕!” 谢嗣音从来没有见过像仡濮臣这样......赤着手就生生地将人心掏出来。 胸口一阵一阵的恶心,让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想吐,可刚刚转身,身后就传来冰冷的声音。 “小雀儿。” 谢嗣音脚步一顿,闭了闭眼,拼命让自己将那份恶心忍下去。 “小雀儿,过来。”仡濮臣似乎站起身了,她清晰地听到男人起身的动作。 谢嗣音慢慢转过身来,目光氤氲着水雾,带着几分可怜的望着他。 仡濮臣无动于衷看着她,猩红的眸子里渐渐漾出莫名的笑意:“恶心?” 这个问话太危险了。 谢嗣音几乎瞬间就激灵起来,大脑拼命旋转,率先否认:“不是......” 仡濮臣似乎没有兴趣听她说什么,慢慢朝她伸出手心,温柔笑道:“过来。”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咬着唇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仡濮臣浅浅笑着,还染着鲜血的手指尖慢慢点在女人脸颊,声音似乎含了些许的诱哄:“恶心我吗?” 谢嗣音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男人的杀意。这一次,或许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汹涌。 谢嗣音求生欲十足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咬着唇道:“不是恶心,是......害怕。” 仡濮臣低着头瞧她,女人瞧起来就像一枝弯弯而下的垂柳,娇嫩易折。 只需要他两根手指头,这个女人就不会再有呼吸。 “哦?害怕?” 谢嗣音咬着唇似乎反复纠结了半响,最后低着头呐呐道:“我害怕你也会这样对我。” “哦?我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呢?”仡濮臣眉峰不动,声音凉凉。 “我总是惹你生气。” 仡濮臣顿时笑了,手指强硬地掰过她的下巴,迫着女人仰起头来:“原来你也晓得。” 谢嗣音顺着他的力道仰着头,手底下抓住他的衣角,微微扯了扯:“仡濮臣。” 仡濮臣眸色幽幽的望着她,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味道:“既然害怕我,还凑过来做什么?” 谢嗣音保持着那个姿势,清澈的目光望进他的瞳孔里,乖巧答道:“是你喊我过来的。” 仡濮臣顿时笑了,慢慢低下头,声音呢喃中潜藏着杀意:“但我也可能是喊你过来......杀了你。” 男人的一双桃花眼中盛满了杀意,虽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手指更是捏得她生疼。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上下滚了滚喉咙,而后把男人的手指一拍,踮起脚尖向上,吧唧一声正好亲在男人唇上。 一触即离,温软馨香。 女人舔了舔唇角,哼哼唧唧道:“可是,你都说了我是你的女人,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难道还想要杀我?” 仡濮臣定定看了她几秒钟,倏然笑了,声音愉悦:“小雀儿,难道不是你一开始说会害怕本座杀了你?” 第208章 谢嗣音咬了咬唇:“我堂堂郡主,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 “乍然看到这样血腥的一幕,被吓到不是很正常吗?” 仡濮臣又瞧了她一会儿,双眸微眯,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她刚刚亲他了。 那应该不会是恶心他。 谢嗣音被他看得又有些心头发毛,忍不住咬了咬唇道:“你还在看什么?” 仡濮臣面色不变,一双桃花眼睨了她一眼,缓缓道:“再亲我一次。” 谢嗣音脸色瞬间就红了,刚刚主动亲他还没有这样大的反应。可他这句话一出口,她几乎控制不住的心头乱跳。 仡濮臣低着头瞧她,声音低沉沙哑:“嗯?” “脸红了?” 谢嗣音转身就想走,却被男人一把握住腰肢,手掌按在后颈位置,往怀里一拉,低下头去呢喃道:“亲了我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谢嗣音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连忙道:“别,还有人在。” 仡濮臣顿了一下,勾了勾唇问她:“你刚才不就亲了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就亲了一下。” “可我一下还没有亲呢。” “你......你怎么可能只亲一下!”谢嗣音几乎羞愤的脱口道。 仡濮臣这回彻底笑了,慢慢松开她,而后看向两人身后还站着的少年:“苗疆酋长的位置,留给你。” “这些人,也交给你。” “至于你,能不能在这个位置坐下去。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少年半跪在地上,脏漆漆的小脸仰头望着他:“我......” 声音沙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想要说话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那个女人从仡濮臣的怀里探出头来看他:“你就这样留下他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你倒是挺关心他。” “他不是你的弟弟吗?” 仡濮臣停了一下,冷笑一声:“不过是那个女人的崽,同我有什么关系?” 谢嗣音声音一噤:“仡濮臣,你的母亲她......” 仡濮臣慢慢停下脚步,牵了牵唇角,声音发凉:“小雀儿,我没有主动告诉你的事情,就不要多问。” 谢嗣音咬了咬唇,不再说话了。 二人回到山上的第二天,山下就派人送来了不少的炭火饮食。 那些人没有见到仡濮臣,仡濮臣也懒得见他们。 天气越发冷了,仡濮臣也越发懒得出去。同那条红尾蛇一样,整日窝在殿里冬眠。 谢嗣音倒是想出去走走探听一下消息,如今姆赤蜒被仡濮臣收拾了。那前线应该有不小的战事变动,只是不知道父王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仡濮臣看在眼里,嗤笑一声,也不理会她这些小心思,自顾自拉着她厮混。 可亲亲抱抱久了,总会引发一些懵懵懂懂的渴望。 仡濮臣望着她的眸色变得越来越滚烫,声音也越来越黏腻。 谢嗣音心头一紧张,也就没有时间思考前线的事情。 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谢嗣音就发现这个男人瞧起来强势异常,但于人事上......似乎并不怎么清楚。 谢嗣音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办法将人忽悠过去。 虽然男人每次都用吃人的眼神望了她许久,但最后仍旧什么也没说,咬着牙忍过去了。 如此有惊无险的过了一个多月,谢嗣音敏锐的发现了一些不对。 大约从三四天前开始,仡濮臣就没有再缠着她,而是每天都不知鼓捣些什么东西。 谢嗣音有心问过他,可男人头都没抬的敷衍她:“小雀儿,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谢嗣音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心头却忍不住疑惑不已:他准备这么多的东西,难道是要去做什么? 思及此,谢嗣音忍不住心头微动。 如今姆赤蜒已经死了,那些人应当不会再拿她了吧。 若是她这个时候逃出苗疆...... 还没等她理清楚头绪,仡濮臣似乎鼓捣好了,将东西一收,隔着一段距离朝她道:“在琢磨什么?” 谢嗣音立马抬头,冲他眨了眨眼道:“没什么啊。” 仡濮臣冷呵一声,目光将她的脸扫了一圈,牵了牵唇角:“小雀儿不安分了?” 谢嗣音再次眨了眨眼,无辜道:“没有不安分啊。” 仡濮臣意有所指道:“这个时候,山下正乱的厉害。你不要瞎跑。” 谢嗣音目光一顿,歪了歪头看他。 仡濮臣站起身,慢慢朝着她走过来:“姆赤蜒虽然死了,可是他手底下的人还没有死干净。凭空让那么一个小崽子当酋长,暗地里做小动作的人不会少。” “如今山下乱得一塌糊涂,你若是这个时候跑下山......” “丢了性命,也是自找的。” 谢嗣音有些哑然,想了半响,有些可怜那个小少年:“你故意的?” 仡濮臣扯了扯唇角:“何须我故意。” “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安生的活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风口浪尖上博一博?” 第209章 谢嗣音有些感叹:“那如果他失败了呢?” 仡濮臣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又有些理所当然:“自然是死了。” 说着他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怎么?难道你还以为,我会同他讲什么兄弟情义?” “小雀儿,你出身皇室,怎么还会如此天真?” “天家的父子、兄弟不讲感情,苗疆这里......” “也是一样的。” 说完,男人直起身,目光冷漠的看着她:“感情是我们这些人,最不需要的东西。” 谢嗣音神色一顿,没有辩驳,也没有说话,静静回望着他。 仡濮臣牵了牵唇角,转身就走。 谢嗣音知道他生气了,她还生气了呢。不过,只要他对她没有杀意,她就懒得去哄他。 仡濮臣这一走,直到晚上休息也没有回来。 谢嗣音心头纳罕了一番,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自顾自去睡了。 可第二天一早醒来,男人仍旧没有回来。 谢嗣音拧了拧眉,出门去问殿内伺候的仆人。那些人听了一个接一个的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她好奇了一会儿,也就作罢了。 他如今不在,她反而乐得自在。 至于下山......这时候,确实不宜孤身下山。 不管是苗疆的内乱,还是苗疆同大雍的战事。这个时候,应该都到了白热化的关键阶段。 她若不小心陷入战乱之中,只怕境遇要比现在艰难百倍。 想通这一点,她重新折返去后殿折了几枝梅花,插花焚香看书。 没有仡濮臣打扰,倒也过得安静。 如此过了三四天的时间。 大约子夜时分,谢嗣音突然被门口的动静惊醒,双眸如雪,手指下意识摸到枕头下的匕首,警惕的看向殿门口。 门口有人。 仡濮臣回来了? 不对。 不是仡濮臣。 这几晚因着仡濮臣不在,她都会在门口绑一根长长的细线,连上她的手腕。 只要那边有些微的动静,她就会瞬间惊醒。 可如今线动了,那人却再没有任何动静。 恰恰说明,这个人压根不是仡濮臣。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慢慢起身下床挪移到床侧的柜子后面。 刚刚站定的瞬间,门口就有一道黑影猛然蹿了进来。 那人似乎已经知道了谢嗣音的位置,一进殿内,五指成爪直接朝着她的位置抓去。 谢嗣音身子往后一撞,往下一缩,朝着旁边滚去。 谁知,还没滚出三个滚儿,地底下似乎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谢嗣音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直接从屋子中央掉了下去。 谢嗣音整个人都麻了,仡濮臣的寝殿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大洞。 那个黑衣人也是一惊,抄手就朝谢嗣音的肩头抓去。 谢嗣音一咬牙,手上匕首就扎了过去。 黑衣人下意识一个缩手,谢嗣音再无阻碍的掉了下去。 “砰”地一声! 黑洞重新关上。 所有光线瞬间泯灭,谢嗣音在黑暗中急速下降,强烈的恐惧让她忍不住闭着眼大叫了一声:“仡濮臣,你个大混蛋!” “为什么要在你的寝殿挖洞啊啊啊啊啊!” 话音落下,她似乎还听到了数不清的“嘶嘶”声。 谢嗣音头皮一麻,这下面......是蛇窟?!! “仡濮臣!!!” 谢嗣音一时不禁有些后悔,刚刚被那个黑衣人抓去,或许还有一线生路。 如今坠落这里,怕是只能被蛇给分而食之了。 谢嗣音紧紧攥着手中匕首,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落入蛇口的瞬间,一声沉闷的低呵声由远及近而来。紧跟着,腰间一紧,一股好闻的馥郁花香,顷刻之间就将她密不透风的包围起来。 谢嗣音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来人是谁,双手摸到男人的脸上慢慢摩挲,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哭腔问道:“仡濮臣?” 仡濮臣嫌弃出声:“拿下来。” 谢嗣音摇了摇头,双手回抱住他:“你怎么才来?吓死我了!” 第98章 蛇窟 暗夜之中, 风声紧促。 谢嗣音敏锐地觉得仡濮臣似乎有些不对劲,因为她话说出口之后,男人不仅没有出声, 反而将她推得远远的。 谢嗣音想到刚刚摸到他的脸颈, 滚烫得厉害,似是生病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出声问道:“仡濮臣, 你不舒服吗?” 仡濮臣又后退了一步:“没有。” 谢嗣音:很好, 确实不太对劲。 她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声音低柔:“仡濮臣, 你做什么躲着我?” 仡濮臣继续后退了一步, 沉默了一下,重新开口:“没有,你在这里别动。” 谢嗣音:很好, 确实在躲她。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再强迫着追上去,停在原地左右打量了一番:“你这几天都在这里吗?” 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凸起的岩石, 大约数米见方,西南角似乎竖着一块石碑,瞧着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迹, 但辨认不太出来。 四周则都是山石岩壁,攀缘着数不清的藤蔓, 枝叶末端开满了发着银色亮光的小花, 星星点点如同繁星一般, 几乎将这一片黑色天地都给点亮。 第210章 这本该是一副极艳的地下美景, 如果忽视岩石之下密密麻麻交缠着的毒蛇的话。 被一条毒蛇瞧着,就已经让人胆寒了。更不用说, 几乎被数以千计、万计的毒蛇。 谢嗣音看过去的瞬间,忍不住连连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脚下不小心踩到几颗小石子,身子猛地往后一滑,差点儿掉落下去。 仡濮臣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往后带了带,声音莫测:“这么点儿子地方还敢瞎跑?” “啪嗒!” 刚刚那几颗石子簌簌地掉了下去,许久之后才听到声响。 谢嗣音一把抓着他的手腕,乖乖点头:“不跑了。” 仡濮臣挑了挑眉,嗤笑一声,指尖在她手腕一点,迫着人松开了手:“怎么下来的?” 被他点中的地方微微酸涩,谢嗣音甩了甩手腕,一脸嫌弃道:“仡濮臣,你的寝殿真是一点儿防御都没有。我睡到半截儿,就被人从外偷了进来。若不是我机警一些,这会儿都不知道被人抓到哪里去了!” “还有啊,你的寝殿下面怎么能设这么一大个......” 说到一半,谢嗣音瞧了眼周围的万蛇涌动,咬了咬唇道,“洞!这以后若是不小心,岂不是说掉就掉下来了?” 仡濮臣抿了抿唇,知道她定然是在行动间不小心触到了机关,点头道:“知道了。” 这是什么回答。 谢嗣音有心想同他争辩两句,却见男人低头掩唇重重咳起来。 气息不稳,身体滚烫。 谢嗣音忍不住重新凑上去:“仡濮臣,你受伤了?” 仡濮臣连连后退,离她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没有。” 谢嗣音:...... 之前因着惊魂未定,未曾注意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如今,总算明白这一切的根源。 一般受伤之人,戒心都会格外增强。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前他一直避着她。 不过,他能暴露自己受伤的消息,来救她。谢嗣音心头还是忍不住感激一二的。 思及此,谢嗣音连忙解释:“仡濮臣,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你我一同在这里,若是没有你,我定然出不去。” “你相信我。” 仡濮臣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嗣音试探着上前一步,出声道:“仡濮臣?” 仡濮臣噙着笑瞧了她半响,慢慢启唇道:“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死了之后,你也得死在这里?”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你我现在生死一体。担心你,同担心我自己有什么区别?” 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仡濮臣嗤笑一声,懒懒收回视线,盘膝而坐,调理内息。 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谢嗣音还是从他这个简短的语气词中听出了男人的不屑。 谢嗣音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瞧见男人已经闭目调息,咬了咬牙,也不再说话。 周遭长蛇的嘶嘶声频频入耳,激得她浑身汗毛直立。 前后左右已经有一些长蛇游走在岩石边沿,竖着瞳孔目光阴森的瞧着她。 谢嗣音心头一寒,默默的朝着仡濮臣的方向靠了靠。 男人还在闭目养神,一向凛冽如刀的桃花眼不见锋芒,只有隐隐一线向上弯去,如同造物主手下最美妙的一条弯线。 初初见面,谢嗣音就知道男人长得好看。不过,他凛冽的性子,让人几乎不敢正视他的容貌。 如今男人安静下来,倒是在这片银色天地之下,多了几分难得的温顺。 温顺? 谢嗣音忍不住轻笑着摇摇头,她竟然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男人浑身上下哪一点同这个词挂钩,尤其那一双眼睛更是常年带着讥讽。 就算有温柔含笑的时候,也多半是藏着杀意。 谢嗣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一个人,之前应该过得很不快活吧。 没等她再想下去,男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谢嗣音一惊,下意识跑了过去:“仡濮臣!” 仡濮臣身子沉沉的弯了下去,拇指擦过唇边的鲜血,抬头看向谢嗣音:“做什么?” 谢嗣音瞳孔一缩,男人双眸猩红,如同走火入魔一般。 她声音微微发颤,试探着出声:“仡濮臣?” 仡濮臣勾了勾唇,眼下朱砂在黑夜之中艳艳生辉:“小雀儿,你在害怕什么?” 谢嗣音松了口气,还有清醒意识就好。听说一些人走火入魔之后,意识全无,见人就杀。如今他还能认出她来,那问题就没到严峻的程度。 谢嗣音蹲在他的身前,没好气道:“你吓到我了,仡濮臣!” “你到底怎么了?” 仡濮臣目光望进她的一湾清泉之中,扯了扯唇角道:“如你所见,受伤了。” 果然。 谢嗣音咬了咬唇,气道:“那你瞒我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在这个时候□□两刀吗?我又不是傻子,插死了你,我怎么办?”说着仰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天幕,低声道,“那怎么办?你可还能上去找一些药?” 话没说完,她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行,那个人不知道走没走?倘若被他抓个正着,你如今受了伤,只怕应付不了。” 第211章 “可这样的话,你的伤怎么办?” “还能撑下去吗?” 仡濮臣手指微动,心头也有些发痒,声音幽幽:“倘若撑不下去怎么办?” 谢嗣音:...... “仡濮臣,你别吓我!” 仡濮臣瞬间笑了:“撑不下去便撑不下去了。死在这里,也无妨。” 谢嗣音真的要被他这个态度给气到了:“仡濮臣,你......” 话没说完,男人又低低咳了起来,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唇间溢出。 谢嗣音这回真的慌了:“仡濮臣?!” 仡濮臣将长腿伸直,懒懒地靠在石碑之上:“怎么?害怕我死了之后,你也只能死在这里?”” 谢嗣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仡濮臣,你......你不要无理取闹!” 男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仍旧懒懒道:“那真可惜,这一次,只怕你要同我死在一处了。” “仡濮臣!!” 仡濮臣明显不想理睬她,重新闭上了眼,一声不吭,就像是在等死。 谢嗣音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但是这个人明显是闹了脾气。 难道还因着几天前的事情? 可这都好几天,总不至于吧。 谢嗣音心头有些无奈,低低出声同他道:“仡濮臣,那天明明是你嘲讽了我。如今我都不气了,你怎么还气啊?” 仡濮臣闭着眼仍旧不吭声。 谢嗣音叹了口气:“对不起,那天都是我的错。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让你......”她想了想措辞,继续道,“让你可怜那个人。” “不知全貌,胡乱猜测。都是我不好......” 仡濮臣睁开一只眼,瞧了瞧她,又重新闭上。 谢嗣音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手指戳上他的手背,声音也放软了些:“仡濮臣,不要生气了。” 仡濮臣似乎不为所动,仍旧冷着脸闭眼道:“巧舌如簧!巧言令色!巧言善辩!” 谢嗣音忍着笑,点头:“是我!都是我!”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觉得女人这副模样简直没有半分认真。 于是,他冷冷道:“一向这样蒙蔽本座的人,本座都不会让他多活半息。” 谢嗣音咬了咬唇,可怜兮兮的望着他:“那求大祭司让我多活半息吧。” 仡濮臣睨了她半响,女人眉眼弯弯,瞳孔干净,没有半分害怕的模样。 他冷哼一声,重新闭上眼不想搭理她了。 谢嗣音看他有些气消了,重新戳了戳他的手背,声音担忧道:“仡濮臣,你什么时候受的伤?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仡濮臣手指往后缩了缩,没有说话。 这个犟驴脾气! 他什么都不说,她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嗣音干脆也坐在他一旁,靠在石碑之上闭目养神。 周围银色小花星星点点的亮着,男人身上的馥郁香气慢慢传过来,竟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安眠的味道。 这几晚没有仡濮臣在身边,她睡得真不算踏实。 如今,虽然前面生死未知,但是有这个人在身边,却着实感觉出了一丝安全。 谢嗣音深深叹了口气,她...... “你真的想为我做些什么?”男人冷不丁的出声道。 谢嗣音抿了抿唇,当作没听到,不出声了。 男人似乎坐直了身体,转过身来,戳了戳她的脸颊,不满道:“问你话呢。” 手指似乎较之前更加滚烫了一些,就连声音都带了些沙哑滚烫的味道。 谢嗣音心下着急,面上却冷冷淡淡道:“你不是说要同我死在一处吗?” “如今我想通了,人固有一死。死在哪里不行,这里景色不错,勉强也可当作埋骨之处。” 仡濮臣听完停了会儿,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小雀儿,果真愿意?” 谢嗣音猛地睁开眼,忿忿道:“你都愿意,我为什么不愿意?” 仡濮臣似乎开心起来了,歪着头看她:“当真愿意?” 谢嗣音咬着牙道:“愿意。” 仡濮臣笑得越发愉悦了:“按着我们苗疆的说法,若是情侣死在一处,那来生......定然还是要遇见的。” 谢嗣音重新闭上眼,不紧不慢道:“幸好我们不是情侣,来生应当再遇不到了。” 仡濮臣脸色瞬间阴沉起来了,声音幽幽:“小雀儿......” 谢嗣音偏了偏头,重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靠着,不理会他。 仡濮臣指尖捏着她的下颌转过来,正对着自己。 “小雀儿......”他又喊了她一遍。 谢嗣音睁开眼,对上他的猩红眸子,心下一叹:“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逗趣儿?!” “生活已经足够无趣了,倘若再不找些乐子,那还有什么趣味?” “好好好!你说的都有道理。”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望着他道:“所以,我应该怎么帮你?” 仡濮臣抿了抿唇,视线慢慢落到对面的悬崖之上:“对面藤蔓中间有一个青色果子,可以缓解我的伤势。” “不过,只有女子才能取下来。” 第212章 谢嗣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岩壁之上爬满了银白色小花,藤蔓与群蛇几乎分不清彼此。 除此之外,从这里过去的一路......同样挤满了长蛇。 谢嗣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没有出声。 仡濮臣还在继续道:“我可以将你送到对面,但是悬崖之上......得你自己上去。” 他顿了顿,目光没有闪避的看着她道:“小雀儿,这一条路过去有死无生,你想好了。” 谢嗣音闭了闭眼,一咬牙道:“好!” “我可以去拿。只是,万一我还没有到那里,就被那群蛇给吞了怎么办?” 仡濮臣从腕间摘下那条陷入沉眠的红尾蛇,掌心朝上递给她:“有它在,那些东西不会碰你。” 谢嗣音手指微蜷,目光紧紧的望着那条已经被仡濮臣弄醒了的红尾蛇,仰着三角头左右晃了晃,猩红信子嘶嘶作响。 她一向最怕这个东西了。 谢嗣音反复呼吸了几次,手指慢慢凑了过去,还没等碰到红尾蛇。 仡濮臣已经收了回去,大笑出声:“小雀儿,你还真信啊?” “明明有时候聪明得不行,怎么一到正事上,就蠢得不行了呢?” 男人说到最后,笑得眼角几乎沁出水渍:“倘若真的有那个东西,本座这么多年随便找个女人不就弄了吗?” 谢嗣音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发怒,而是安静的看着他:“仡濮臣,你受伤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不只是因为我的性命寄于你身上,而是我想让你活着。” “倘若不是你,如今的我只怕已经做下了弑父的大罪,整个苗疆战局更不知陷入何种境地。” “大雍和苗疆更是落入不死不休的结果。” “你看得透彻,想得清楚,真的是一个很合格的大祭司。” 说到这里,谢嗣音轻笑了一声:“不过,就我的感觉来说,你应该挺不喜欢当这个大祭司,也挺烦这里的吧。” “想想也是啊,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一住就是十数载,要我也烦啊!” “这一次出去后,去看一看雷公山之外的繁华和烟花吧。那里很美,你会喜欢的。” 谢嗣音冲他微微笑了一下:“你救了我两次,我都没有报答于你。” “这一次,就当我以命相偿。” 仡濮臣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声音微涩:“小雀儿,你认真的?” 谢嗣音点了点头,手指着他掌心虎口处冒出来的红尾蛇脑袋:“更何况,不是有这个东西吗?你说了的,有它在,别的东西不会碰我。” 仡濮臣闭了闭眼,想扯一个笑容却觉得唇角太过干涩:“小雀儿,你......真是蠢得让人发笑。” “都说了是在骗你,你怎么还说个没完了?” “行了,休息一会儿吧。” “我这个是积年的内伤,慢慢调养一会儿就好了。” 谢嗣音手指猛地抓到他的手背,抬头看他:“内伤的话,为什么你的身体会如此不对劲?” “仡濮臣,我又不是傻子,还分不清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仡濮臣往后撤回手指,一把捂住胸口,偏开头去重重咳嗽了几下。 “仡濮臣!”谢嗣音立马凑了过去,急声道:“仡濮臣,你怎么样?” 仡濮臣摇了摇头,鲜血缓缓从唇角涌出来:“我休息一会儿,你在这安生待着。等我醒过来,就带你出去。”话音落下,男人将红尾蛇放到一侧,重新闭目调息。 男人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如同江湖话本之中讲述的筋脉错乱、走火入魔一般。 谢嗣音不敢打扰,坐在一旁紧张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垂眸看过去,那条红尾蛇急急地游到她的面前。看她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红尾蛇扭过头来就往下走。 谢嗣音看了它半响,又转头看向仡濮臣。 男人似乎无知无觉,脸色惨白如纸,唇角鲜血红艳,格外瘆人。 谢嗣音重新看向红尾蛇,那个小东西已经爬了一段距离,似乎是看到她没有跟上,扭头冲她嘶嘶了两声。 谢嗣音没有动作,前面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得到仡濮臣的肯定回应之后荡然无存。 “仡濮臣,你应该不会有事吧?” “你前面说过了的,等醒过来就出去。所以,你肯定不会有事的。对吧?” 仡濮臣自然不会回应她,就连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谢嗣音低着头继续道:“你之前没有骗我,所以,那个东西应该真的存在。” “不然,如今这条蛇也不会这么焦急的想下去。” “可是仡濮臣......你既然说了自己不会有事,那你不用那个东西,应该也没事。对吧?” 红尾蛇重新折返了回来,盘在谢嗣音的裙摆面前冲她嘶嘶作响。 仡濮臣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唇角重新涌出鲜血,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谢嗣音手指凑到他的鼻尖,男人的呼吸不稳,短暂急促,这应当是......到了关键时刻。 红尾蛇越发着急起来了,蛇尾左右转个不停,红信子同样冲她嘶嘶个不停。 第213章 谢嗣音仍旧一动不动,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就在下个瞬间,仡濮臣额头的青筋猛然之间弹跳了两下。谢嗣音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几乎把红尾蛇也吓了一条。 谢嗣音快走几步,又停下脚步道:“你应该会护着我的吧?” 红尾蛇跟在她的旁边回应似的嘶嘶了两声。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同它道:“这是你说的啊!” 红尾蛇歪了歪脑袋,嘶了一声。 谢嗣音闭了闭眼,朝前快走两步,走到岩石的边缘,刚往下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连连后退。 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群蛇交缠在一起,冰冷黏腻,竖瞳冷冽。 单单一想,谢嗣音就浑身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她吞了吞口水,望向红尾蛇:“刚刚你家主人说了,让我老实等着他。” 红尾蛇凶狠的冲她嘶嘶了两声,然后一蛇当下的顺着岩石滑了下去。 “哗啦”一下,如同潮水退去的声音。 谢嗣音闻声望了过去,只见红尾蛇周围的一片长蛇纷纷向后退去,差不多空出了五六十公分的距离。 红尾蛇再次朝着她嘶嘶作响,而后蛇头转向对面悬崖之上。 这时候,谢嗣音终于肯定男人说的......确实是真的了。 在一片银白色小花之中,一颗青莹莹的果子坠在其间。 约莫有拳头大小,浑身剔透,清润如玉。 她望着这个果子怔了怔,似乎仡濮臣在说话的时候,都还没有这个东西。 难道......它是刚刚才生长出来的? 不对!应该是刚刚才发的亮光。 不然,在一片银白色之中,她不可能看不到这个东西。 谢嗣音深吸了一口气,天时地利人和...... 看来,她注定是要为仡濮臣取这个东西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不再犹豫,走到岩石边沿之上。 她刚刚露头,就吸引了一大片的长蛇,跃跃欲试的冲着她探头嘶嘶,不过因着红尾蛇的存在,始终隔了一段距离。 谢嗣音闭了闭眼,往下迈了下去。 第99章 阴蛊 谢嗣音迈下岩石的瞬间, 几乎掀起巨浪。 群蛇涌动,疯了似的朝着谢嗣音扑来。 红尾蛇身子往回一游,三角头高高扬起, 恶狠狠的冲着群蛇嘶了一声。 声音不大, 但是却带着强烈的震慑力。 群蛇瑟缩了下脑袋,纷纷退后了回去,不过一个个的阴森竖瞳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谢嗣音。 红尾蛇回到谢嗣音的脚下, 仰着头冲她嘶嘶乱叫。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 俯下身子将手交给它。红尾蛇滋溜一下, 顺着她的手指爬到手背, 而后一溜烟儿的蹿到了她的肩头。 谢嗣音觉得呼吸都要停了, 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站起身,往下走。 红尾蛇盘在她的肩头, 嘶嘶开路。 开始了第一步,剩下的路就好走起来了。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下来之前会想得很多, 可是下来之后,她反而想得没有那么多了。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于理, 就像她刚刚对仡濮臣说的,这个人救了她, 也相当于间接的救了父王, 救了整个大雍战局。 于情......她对他应当说不上什么男女之情。 若说喜欢, 她应该更喜欢温柔听话的澄朝;而这个人......凶残狠戾, 对她更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是喜欢他, 那真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所以,她这一次只是为了救他,也只是为了偿还他的恩情。 更何况,他们两个不能一直在底下待着,总得上去。 可上去之后,这个人倘若还受着伤的话,那些黑衣人只怕不会放过他,更不可能饶了她。 他们是生死一体的。 就算为了她自己,她也得尽快将他治好。 谢嗣音紧了紧拳手,目光灼灼的望向前方。一片黑暗中,银白点缀如星,璀璨夺目。但是谢嗣音却没有心思欣赏那些,她的视线唯独落在了那团青光之上。 谢嗣音每向前走一步,围上来的群蛇就往后退一大步。 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谢嗣音喉咙上下滚了滚,努力将所有的恐惧、胆怯都弃诸于脑海之外。 只要她的心里不再畏惧,就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恐惧退缩。 谢嗣音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一直到了岩壁之前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抬头向上看去。 那团青光大约在七八米高的位置,有藤蔓丝丝缕缕地垂下来。她伸手抓起最近的一条,用力往下扯了扯。 力度还没测试完全,三两条细小的青白小蛇就簌簌的掉下来。 谢嗣音心头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那几条小蛇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甫一落地,就滋溜一下跑到阴影里,只露出一点尾巴尖浑身颤抖的上翘着。 谢嗣音瞧了半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不过扭过头来,瞧见正襟危坐的红尾蛇瞬间,一下子又笑不出来。 她叹息一声,打个商量道:“要不,你下来盘在我的手腕上?不然我怕一会儿,你也掉下去。” 第214章 红尾蛇冲着她嘶嘶了两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谢嗣音将左手腕凑到它的面前,红尾蛇歪了歪脑袋,竟当真盘了过去。 她心下松了口气,这个小东西能令万蛇退却,果然是有一些灵性在的。 谢嗣音重新将目光落到藤蔓之上,伸手上下左右地扯了扯,确定上面再没有小蛇藏着,才深吸一口气,开始双手用力往下一拉,向上爬。 往上爬的过程,同之前那段路程还有些不同。 之前怎么说都是站着往前,那些长蛇再心下攒动,也离了一些距离。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差不多二十公分的距离,她就能看到一个阴森森的蛇头,还有一双冰冷的三角眼。 谢嗣音咬着唇,假装让自己没有看到那些东西。 她将目光落到头顶的青光之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看,也不要想。 十米,八米,六米,四米,三米,两米...... 一米! 马上就到了。 就在到达的瞬间,一条与那个青果同色的青色长尾蛇,从果子之后猛地探出头来,用一双灰白色的竖瞳恶狠狠地盯着她。 谢嗣音心头一惊,抬手将红尾蛇往前一晃,等着红尾蛇将它喝退。 红尾蛇确实也嘶嘶了两声,脖子后缩,脑袋高高扬起,阵势凶得很。 可是,那条青蛇双眸微眯,似乎半点儿没有被吓到。 谢嗣音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仡濮臣前面为什么会说有死无生那句话。 既然红尾蛇可以将群蛇喝退,那应该是安全无虞的。 可偏偏最后,还说了那样一句话。 谢嗣音死死咬了咬牙,怕是因为还有这一个东西,根本不怕红尾蛇。 青蛇将那双贪婪冰冷的目光落到谢嗣音的身上,那条猩红信子在青光之前显得越发阴森恐怖。 “嘶嘶......”红尾蛇似乎怒了,叫嚣声越发大了几分。 青蛇双眸不屑的瞟了它一眼,而后继续将视线盯到了谢嗣音身上。 谢嗣音:...... 她仰头瞧了瞧那颗青果,差不多再走两步的距离,就可以抬手摘下。 离得近了,越发瞧那个东西晶莹剔透。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右手从腰间将匕首拔出来,抬着的手掌紧了又紧。 青蛇似乎感觉到了威胁,一下子就进入了战斗模式,压低了头颅嘶嘶出声。 红尾蛇也被激怒了,猛地从谢嗣音的手腕上下来,蹿到岩壁之上,冲着它嘶嘶回去。 青蛇慢慢收了声,脖子后移,而后猛地朝着红尾蛇扑了过去。红尾蛇瞬间弹跳起来,咬到青蛇七寸之上,没等它下口,青蛇身子一抖,就将它甩了下来。 两条蛇已经斗了起来,再没有多少时间让她犹豫了。 谢嗣音几乎用尽了生平所有的速度和力气,朝着那颗青果抓去。 就在她碰到的一瞬间,青蛇长嘶一声,冲着谢嗣音的脖颈就咬来。 谢嗣音抓住青果,用力往下一拽,还没等她握实,只听“啪唧”一声,果子破了。 一滩青水流了谢嗣音满手,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指尖一痛,浑身一僵,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摔去。 谢嗣音嘴唇发麻,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地面之上,瞬间群蛇涌动,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这个天降美食。 “砰!”一声巨响,岩石之上传来一声冷喝:“谢嗣音!” 仡濮臣甫一睁眼就看到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瞬息之间,他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脚下比他的大脑更快的滑动,几乎是擦着底下的腥红口气将人抓在怀里。 掌风一荡,几乎是将群蛇震了个四分五裂,血块乱飞。 “嗡”地一声,周围剩下那些群蛇瞬间一卷血肉,朝着远处退去。 仡濮臣带着人稳稳落在地面,目光不偏不倚的盯上了岩壁之上的青蛇。 红尾蛇都跟着瑟缩一下,心虚地往后退了一下,而后顺着岩石滋溜溜地滑下来,回到仡濮臣的脚边。 仡濮臣目光冷冷的垂了它一眼,青蛇趁此时机,就要往后躲退着离去。 一道银白在半空中划过,嗖的一下直接将青蛇断为两半,簌簌地从岩壁之上落下,瞬间就被群蛇分而食之。 这个时候,仡濮臣才慢慢将视线落到谢嗣音的身上。 他面色铁青,几乎咬着牙道:“你是想找死吗?” 谢嗣音也咬牙骂他:“仡濮臣,你个混蛋!” 仡濮臣都被她气笑了,她自己不要命的跑下来,还要来骂他。 “你说我混蛋?混蛋的难道不是你?!没有我在,你敢一个人下来,是真的想找死吗?!!” “那明明不是果子,你还骗我说是果子!” 仡濮臣瞬间不吭声了,眯着眼打量她。 女人脸色潮红,双眸如织雾一般,氤氲着水色。话说的虽然凶,但是声音里的喘息却清晰可闻。 仡濮臣喉咙瞬间一紧,几近干涩的问她:“那是什么?” 说到这个,谢嗣音就生气。 “谁知道是什么?抓了一手的黏液,还似乎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 第215章 仡濮臣目光呆滞的望了她半响,而后有些怔愣的问道:“被叮了一下?” 谢嗣音觉得心头烦躁得厉害,还带了隐隐的燥意,听见他的问话,将手腕打开凑了过去:“你看!” 皓腕如玉,白得如同天上的云间月。在腕心一点,有一处血红。 确实是被叮了一下。 仡濮臣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什么被叮了一下! 他几乎被烫了一下般,猛地缩回手,又连忙握住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望着她的目光灼灼,亮得惊人。 谢嗣音瞧见他这一连串的反应更加烦躁了,没好气道:“混蛋!骗子!” 仡濮臣吞了吞口水,仍旧没有说话,但是卷着人就上了石窟中央的岩石上。 他将人放下之后,就一脸谨慎小心的问她:“现在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对劲?” 谢嗣音没好气的推开他:“我能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是心口窝火!” 仡濮臣被她推开之后,就安安生生的立在原地,双眸仍旧紧紧盯着她。 谢嗣音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现在好些了吗?” 仡濮臣抿着唇点了点头:“稳住一些了。” 谢嗣音觉得浑身难受得厉害,心头更是烦躁得很:“也不知道这一遭是去做什么了!” “你若是没事儿了,那我们什么时候上去?” 仡濮臣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她,声音发紧:“先等一等。” 谢嗣音点点头,扭头靠坐在石碑之上,闭上眼慢慢道:“那什么时候上去,你喊我。”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而后也慢慢坐在她身边。 谢嗣音眼也不睁的懒懒道:“这会儿子怎么不躲了?” 仡濮臣觉得喉咙干渴得厉害:“嗯。” 这会儿子又成了闷葫芦棒槌,问三句,说不出一声。 谢嗣音懒得再理他,心下一股一股的热浪翻腾,折腾得她难受。 仡濮臣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一脸的懵然无措。 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会弄成这样。 这个女人真的敢过去寻它,而那个东西......竟然就这么被她给取了下来。 可怎么会呢? 阴蛊沉睡了这么多年,怎么会......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谢嗣音的脸上,女人肌肤胜雪,如今却晕了层春日海棠的鲜嫩,靡色艳人。 仡濮臣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移转开视线:怎么会选了她呢? 他闭了闭眼,用力压下身体里同心蛊的燥动。 同心蛊作为苗疆第一蛊,凶狠强悍的同时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阴阳同生。 最初几代阳蛊主人就是因着被人寻到与之相连的阴蛊,偷袭而亡。 也因此,第五代阳蛊主人彻底将阴蛊封印在蛇窟之中,让其沉睡。 可也随之带来一个巨大的问题。 就是阴阳难合,阳蛊在体内几乎日日夜夜啃咬心口,燥热难安。 第十代阳蛊主人设计出一套针穴秘法,将其限定于每年的斗柄回寅之时。不过,疼痛和燥热却加重了数十倍。 如今算来,差不多有百年的时光了。 他是因着同心蛊发作才躲到下面来,却不曾想这个女人跟着阴差阳错的落了下来。 这也就罢了,她还......将阴蛊给取了下来。 仡濮臣将后背靠到石碑之上,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实话,他没有让她取蛊的心思,更不可能让她取蛊。 阴蛊一经出世,于他而言,是巨大的弱点。 他只是......只是瞧着她那样担心他,忍不住想问一问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担心他? 是因着她自己?还是单纯的担心他? 就像她说的,倘若他受伤或者身死,那她定然也不再安全。她只是将他当作一个保护伞。 他心头说不出的忿怒,同心蛊啃咬的疼痛更是让他几乎昏了头。他甚至想将这个女人捏碎了、揉碎了、嚼碎了,方才解恨。 于是,他故意同她讲,故意为难她。 只要她不愿意,他就可以......出手杀了她。 反正这个女人也没有良心。不喜欢他,总想着利用他,还给他招惹出一堆的麻烦。 杀了她,推到蛇窟之下,一了百了。 仡濮臣烦躁的睁开眼,又闭上。 可是这个女人—— 明明眼里怕得要死,还敢答应下来,还敢说......想让他好好活着! 他活了这么多年,哪一天没有好好活着过? 活不好的,都是那些碍了他眼的人。 可这个女人说也就说了,竟然真的......真的过去!! 若不是体内同心蛊反应强烈,他瞬间醒了过来。 她她她...... 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他几乎目眦尽裂。 若是再晚一点儿,她就彻底葬身蛇腹了。 越想越气,心头那股莫名的火气升腾得越发高涨,几乎盖过了他体内的原本的疼痛。 仡濮臣猛地又睁开眼,望着双手摸过来的谢嗣音瞳孔震颤。 “嗯啊......” 第216章 女人面色如棠,鬓边乌发几乎被香汗浸湿,红唇紧咬,却止不住的□□从齿缝间溢出,可谓销魂艳然。 仡濮臣几乎瞧怔了,鼻尖却越发敏锐。 那是女人体内的暗香幽幽浮动。 “小雀儿,你......” 话没有说完,女人目光流转着一睇,如水盈盈一般凝望住了他。双手圈住仡濮臣的脖颈,直接低头凑了过去。 仡濮臣深吸一口气,手指伏到她的后背点住女人穴道,声音试图清冷下去:“小雀儿,你忍一忍。” 数百年没有人取下阴蛊了,会有什么反应。 他也不清楚。 不过,如今瞧着她的模样......着实不对劲。 最让他心下难安的是,不仅她瞧着难受,他的身体也越发难受得厉害。 仡濮臣闭了闭眼,同心蛊——同心相连。 果然不虚。 可点住了女人的穴道,似乎丝毫没有缓解。她仍旧香汗淋漓,脸色桃红,一双美目柔柔可怜,几乎沁出盈盈泪珠来。 仡濮臣一向忍惯了,不说哭,哪怕痛到极致都能笑出来。 可这个女人,才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怎么说哭就哭起来了。 真是娇气。 仡濮臣拇指抹上她的眼角,低声呵道:“哭什么?娇气鬼?” 谢嗣音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眼睫毛一眨,泪珠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目中更是多了几分娇怜动人。 仡濮臣喉咙微动,低哑出声道:“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说着,男人将谢嗣音拢在怀里,手掌抚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顺着:“叫你下一次还敢乱跑!如今,方才知道教训了。” “这一次,幸好是我在。倘若我不在的话,你的小命儿还想要吗?” “嗯哼......”女人低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发出,犹如幼兽的哼鸣。 仡濮臣手掌一顿,垂下头瞧了她一眼,就连忙错开眼。 不知为何,刚刚他只瞧她一眼,就觉得心浮气躁。 如今阴蛊认了主,会对阳蛊产生什么反应,他一概不知。 但先将人困起来,总是没错的。 “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似乎越来越难忍受,低泣的声音从喉管之中频频发出,如诉如泣。 仡濮臣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不要看她。 倘若这个女人知道了阴阳蛊之事,只怕会更加猖狂。 说来也是奇怪,阴蛊如此就认了主。他心下却并没有多么难以接受,甚至更多的......还是生气这个女人不顾惜自己性命。 若是一般人,他宁肯拼一个两败俱伤,也要将那人弄死。 仡濮臣抿了抿唇,将怀疑的目光落到谢嗣音脸上,难道是她给自己下了蛊。 思及此,他摇着头嗤笑了一声。 “呜呜呜......” 女人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眼瞳红得厉害,浸透了难以言说的渴望,春桃似的绯色一路从脖颈间蔓延至他看不到的地方。 仡濮臣目光幽深,声音低哑:“还是难受?” 谢嗣音眼睫之上坠满了泪珠,听到这话,连忙眨眼。 仡濮臣嗤了一声,似是嫌弃道:“真是个娇娇!” 谢嗣音眼眶里的泪珠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可怜巴巴地一颗接一颗的落。 仡濮臣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哑声道:“那我给你解开,你老实待着。” 谢嗣音很是听话的眨了又眨。 仡濮臣抿着唇,给她解开穴道。 刚一解开,女人直接将人往后一推,“砰”地一声,仡濮臣的脑袋狠狠撞上了石碑。 可是似乎没有人在意,谢嗣音双手按在男人肩头,俯身就埋了下去。 第100章 同心 就在碰上男人的一瞬间, 仡濮臣握着她的双手往后一推,隔开一段距离,声音凉凉道:“做什么?” 谢嗣音瞬间委屈了, 瘪着嘴道:“难受......” 可怜兮兮, 诱惑力十足。 仡濮臣只觉得喉咙发紧,干涩得厉害。他闭了闭眼,单手扯了扯前襟, 试图透透气。但好像一点作用没有, 只有喉结上下不停地滚动。 谢嗣音的目光似乎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目不转睛地看着, 如同在瞧什么好玩的东西。 仡濮臣手掌挡住她的眼睛, 沙哑出声:“别看了。” 谢嗣音乖巧的眨了眨眼睛,睫毛不停地上下轻扫,莫名的痒意一直从掌心蔓延上心尖。 仡濮臣深吸了一口气, 撤回手,咬着牙看她:“安生一些!” 谢嗣音的反应已经有一些迟钝了,双颊潮红, 目色湿润,几乎无助的唤他:“仡濮臣......” 仡濮臣一怔,只觉得整个心神都被她喊麻了。 他清了清嗓子, 刚要说什么,只听“砰”地一声! 女人已经一头朝着他的脑门撞了过来, 巨大的冲力直接让他撞到身后的石碑之上。 声音清脆嘹亮, 动作干净利落。 女人这一下, 可以说是没有留一点儿力气。 她自己的额前都红了一片, 那些盈在眼前的水雾瞬间成珠,坠了下来。 “疼......”声音还委屈得不行。 第217章 仡濮臣都气笑了, 他前后都被磕了个利索,他都没喊疼,她倒先喊上了。 “活该!”男人嫌弃的瞧了她一眼。 谢嗣音撇了撇嘴,似乎知道他在说她,眼角的泪珠落得更凶了。 “再哭一个?”仡濮臣冷冷的瞧着她,面上丝毫不为所动。 谢嗣音撅了撅嘴,吸吸鼻子,仰头望着他。 仡濮臣冷哼一声,面色虽然仍旧冷,但是动作却轻缓得很,拇指擦过她的脸颊,沉吟了半响,果然滚烫得不行。 他抿了抿唇,望着她的目光慢慢温柔下来:“同心蛊第一次都比较难熬,撑过去就好了。” 谢嗣音将近意识全无,歪着头听他说完,然后吞了吞口水,再一次压了上去。 这张嘴唇一直在说个不停,却没有半点儿缓解她的难受。 混蛋! “嘶......轻点咬!” 女人离得太近,他又对她心生了怜惜,以至于根本没有躲开。 仡濮臣握着她的后颈,将她往后提了提,怒声道:“你是小狗吗?”说着将手撤了回来,揉揉自己的嘴唇,这个女人,咬得真是没有一点儿留情啊。 “呜呜......”被他给凶了,谢嗣音低低呜咽了两声,然后继续不屈不挠地凑了上去。 仡濮臣真的气笑了,捏着她的后颈子,威胁道:“再敢乱咬,本座就杀了你。” 谢嗣音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从喉咙发出一声轻轻的“啊”音。 仡濮臣敛了怒气,好笑的望着她:“你啊什么?” 谢嗣音目光从他的唇一直向上,扫过他的桃花眼、朱砂痣,而后又回到红唇之上,吞了吞口水,没有说话,但是目中里的意味明显无余。 仡濮臣的眸色也渐渐深了下去,声音沙哑道:“你还想咬我吗?” 谢嗣音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唇,听到他的问话,微仰起头瞧了瞧他的眼睛,男人桃花眼带笑,没有凶她。于是,谢嗣音冲他笑了笑,又轻轻“嗯”了一声。 仡濮臣心头微动,一点一点低下头,勾着她的唇角轻轻一碰就离开,重新靠在石碑之上:“好了。” “啊?”谢嗣音咂摸了一下嘴唇,似乎还没有觉出味道来,就没了踪迹。于是仰着头愤愤的骂他:“混蛋!” “呵!”仡濮臣挑了挑眉,手指在她腕心反复摩挲了几下,“在说谁?” “混蛋!”女人感受到威胁,气焰小了很多。 仡濮臣突然觉得这样的女人有意思多了,慢慢将整个身子靠在石碑之上,好整以暇的瞧着她:“嗯,继续骂!” 谢嗣音红唇紧咬着睇了他一眼,眼中水雾如烟,残余的泪珠垂在眼睫欲坠不坠。 仡濮臣瞧了会儿,声音慢慢低下来:“还骂吗?” 谢嗣音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烧起来了,从未有过的燥热从心底一股一股地往上蹿。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实在难受,还是在回答他的问话。 仡濮臣望了她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去,含住她的唇瓣,声音含糊道:“这次不许再咬了。” 两个人都很热,乍一相碰,竟然分不出谁的体温更加滚烫。 仡濮臣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双手按在她的后背,轻轻抚顺。 谢嗣音却一点儿没觉得安慰,这些子抚慰于她来说,不过蜻蜓点水,扬汤止沸。 她轻轻哼了两声,双手在他脊背乱窜,却似乎怎么也找不到可以泻火的口子。 “呜呜......”女人有些难耐地从喉管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双手顺着肩头推了两下,似是推拒。 仡濮臣意犹未尽的在她口腔里胡搅蛮缠了一番,最后又舔了舔她的舌尖,才慢慢退了出来。 “做什么?” 谢嗣音没有回话,双手慢慢探到男人的衣领前襟,跟着猛地一扯,只听嘶拉一声,衣帛裂开,露出里面的雪白中衣。 仡濮臣有些头疼,又有些哑然。 这个女人一点儿内力都没有,当真是无法儿抵抗阴蛊分毫。 “小雀儿......”仡濮臣按住她的手,沙哑着声音唤道。 重又被禁锢住双手,谢嗣音将头蹭上他的脖颈,低低出声:“难受......” 仡濮臣什么时候见过女人这样乖巧黏人,忍不住柔柔应了一声,哑声道:“嗯,我知道。” 男人的声音低哑温柔,如同在冬日的皲裂大地之上生出万千春情。 谢嗣音一下子委屈坏了,仰起头狠狠一口咬上他的喉结,呜呜咽咽道:“你不知道!” “唔......”仡濮臣说不清那一瞬间的触感是痛还是舒服,他浑身一颤,欲拒还迎道:“别咬。” 谢嗣音听到他说不要,越发恼恨起来,低头又是狠狠一口,殷红如棠。还不等再抬头,女人就已经被仡濮臣彻底压到身下。 同心蛊的躁动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他之前一直靠内力压着。可自从她将阴蛊取下之后,心下频频浮动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不过,是担心着二者可能产生一些不良反应,才勉强撑着。 可如今,女人浑身上下的点火,几乎让他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开了。 “小雀儿,你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第218章 他并非完全不通人事,这么些日子以来的亲吻缠绵,他便是再不懂,也懂了不少。 更何况,身体的反应又如何能骗得了人? 谢嗣音被迫仰着头看他,清泠泠的瞳孔中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倒影。 仡濮臣目色深深,重新低头吻了上去,声音沙哑含糊:“不知道也无妨。” 这一次,他缠着她的舌头重重吮咬,湿滑黏腻,滚烫灼热,几乎搅得她四肢百骸都酥软下来了。 “啊......仡濮臣......” 仡濮臣动作一停,慢慢退出去瞧她,目色翻涌成浪,在瞬息之间就卷起波澜,出口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喘息:“看来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谢嗣音双目失神的望了他许久,红唇翕动:“仡濮臣......” 声音里都是渴望。 是对他的渴望。 仡濮臣喉咙一紧,慢慢叫她:“小雀儿......” 谢嗣音仰着头去蹭他的唇,双手从他衣服的前襟钻了进去,胡乱地摸索着:“仡濮臣。” 仡濮臣几乎将牙都咬碎了,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小雀儿,同心蛊如若阴阳相合,便再没有解开的可能了。” “你可清楚?” 谢嗣音一口含住男人唇瓣,来回叼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重新挤了进去,勾缠搅动,拨弄吞咬,如同一个不知世事的顽童。 仡濮臣扣着她的后颈拉了拉,再次出声道:“小雀儿,同心蛊一旦确定,往后生死相连,同休共戚。” 他停了停,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发红,声音沙哑认真:“你可清楚?” 谢嗣音哼哼唧唧地歪着头咬了咬他的胳膊,又轻轻地舔舐。 仡濮臣再难忍耐,一双猩红眸子如同深渊之下的岩浆瞬间涌出:“谢嗣音,就算你以后反悔,也没有可能了。” “招惹了我,总得付出些代价。” “嘶拉”一声,女人最外面的袄子终于彻底地撕了下来。 声音清亮,动作吓人。 谢嗣音却一点儿都没有被吓到,她半支起上身,双手缠上男人脖颈,柔柔的贴了上去。 仡濮臣忍不住喟叹一声,他不清楚是同心蛊的反应,还是自己内心的感受,只觉得心头升腾起一份止不住的餍足。 他从未想过要同女人这般亲近,更遑论,与之同心相连。 他没有弱点,很早之前就没有了。 可一旦同她结契之后,那就意味着......这个女人成了他避也避不掉的弱点。 仡濮臣双手握着她的腰肢,顺着她的力度缠绵亲吻。 但如果,是这个女人的话。 他......并不排斥。 谢嗣音体内那一团火几乎在瞬息之间就被彻底点燃了,她的双手紧紧揪着男人衣襟,眸子里浸满了盈盈水雾,如同晨间林梢上的露。 仡濮臣重新将人翻了身,指尖一挑,层层叠叠的衣摆堆在腰间如同盛开的白昙花,男人眸色一暗,倾身咬了过去。 “疼......” 男人咬得没轻没重,春日枝头上的海棠果顿时红了一片。 仡濮臣慢慢放轻了动作,顺着滑腻的肌肤向上,重新啜吻上她的脖颈。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人有些承受不住。 女人噙着泪仰起头,雪白的颈子拉成一条莹润的弧线,就像引颈待戮的白鹤。 白鹤呜咽无声,只有雪地之上的那一连串红痕证明大雁来过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仡濮臣慢慢抬起头,眉眼鬓发润湿一片,衬得男人五官愈发艳丽。 尤其那一颗朱砂痣,如同是暗黑佛龛前的香烟一点。 纯粹,又浸满了欲望。 谢嗣音不过瞧了他一眼,就觉得热风在她的肌肤之上燎起一连串的滚烫。 可地下明明是无风的。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呜呜咽咽地凑了上去。 这一点儿子,还不够。 仡濮臣却不再动手了,慢吞吞地靠在石碑之上,望着她,也等着她。 谢嗣音低低哼唧了一声,咬着他的下巴,双手乱扯:“难受。” 仡濮臣低头亲吻上她的唇瓣,声音诱哄着道:“嗯,还想忍着吗?” 谢嗣音几乎将整个身体黏在他的身前,直到彻底肌肤相贴,她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喟叹。 “还想忍着吗?”男人又重新问了一遍。 谢嗣音这回听明白了,摇了摇头:“不想......” 仡濮臣似乎极为满意她这个答案:“小雀儿,现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嗣音歪了歪头,看着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什么都可以?” 仡濮臣噙着笑点了点头:“嗯,什么都可以。” 谢嗣音慢慢低下头,她的手指还抓在他的衣摆上,这一次,手指微动,在他的蹀躞带上轻轻一挑,本就乱成一团的衣襟,彻底散了开去。 仡濮臣眸色越发深沉起来,双手勾着她的脊背上下轻点,声音沙哑:“小雀儿......” 谢嗣音有些难耐的躲了躲,抬起身子贴了上去,在他唇角下巴胡乱亲吻了一会儿,又像找不到方向一般,无措的哭落下去。 “嗯哼......”男人一声闷哼,咬着牙道:“小雀儿!” 谢嗣音却似乎找到了舒慰的办法,如同枝头盛开的琼花,被经过的长风勾着一起,又一落。 第219章 仡濮臣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女人给玩死了。 他一把握住女人腰肢,咬牙呵斥道:“别动。” 谢嗣音瘪了瘪嘴,有些委屈的骂他:“骗子!” 仡濮臣又被她气笑了,直接将衣裳铺在地上,跟着将人翻身压下,声音喑哑:“剩下的,我来吧。” 谢嗣音惊呼一声,双手抓着他的肩头,仰头忿忿不平:“骗子!” 仡濮臣不想再听她废话了,直接埋头亲了下去。 男人没有留情,惩罚似的狠狠咬了咬她的唇瓣,等到她发出吃痛的呜咽声,才放轻了力道,重新舔吻。 他自有记忆起,就生活在雷公山上了。见过最漂亮的花,也不过是后殿那一片片的红梅。 不过,他早已经看腻,甚至还会觉得厌恶至极。因为像极了......鲜血的颜色。 如今他却觉得那些红,也并不都是那么让人恶心。 仡濮臣顺着鼻尖的亲吻向下,在梅花烙上辗转了几个来回,喟叹一声:“小雀儿......” 人间自是有情痴,只恨风月无边,横生波澜。 “不是......”谢嗣音眼角噙着泪花,唇角都在发颤。 仡濮臣啃咬的动作变得轻缓起来,有些迟疑的问道:“不是?” 谢嗣音点头,一边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一边谴责道:“不是!!” 仡濮臣整个人都僵了,就像做了错事一样的小狗垂着眼睑不敢再动。谢嗣音没等一会儿,心底的难耐重新涌了上来,向上攀去。直到两个人浑身都湿淋淋的汗透了,才算入了情关第一窍。 “疼疼疼......”谢嗣音这一回是真的疼了,疼得脸都白了,就连红唇都没了血色。 仡濮臣顿时停下了所有动作,握着她的手,唇角轻碰着安抚道:“小雀儿......” 谢嗣音呜咽着同他亲吻到一处,鬓间的湿发黏在一侧,显露出无人曾赏略的风情。 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了。 石窟中的黑暗放大了彼此之间的每一寸呼吸,银白色小花在岩壁之上闪闪发亮,成了她唯一的视觉光亮。 开始的疼痛退去之后,身体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悦。 是同心蛊。 同心蛊,在同心。 仡濮臣双手与女人十指交握在头顶上方,眸光晶亮:“小雀儿......” 谢嗣音目光涣散的望着他,脑子不听使唤的乱炸烟花,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逆流,几乎被他逼到了濒死的边缘。 一直到最后,她的腰肢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失声叫道:“仡濮臣......” 仡濮臣死死按住她挣扎的身体,声音沙哑,还带着几分压抑的低喘:“小雀儿......” 谢嗣音彻底崩溃了。 一切尘埃落定,她却哭得更加厉害了。 仡濮臣将人重新揽在怀里,细细密密的亲吻她的发心:“好了,不要哭了。” 谢嗣音却似乎止不住哭意一般,泪水涟涟不断。 仡濮臣叹息一声,将她的鬓发捋到耳后,低着头亲吻:“真是个娇娇作的!我看也别喊你小雀儿了,改叫娇娇好了。” 谢嗣音当作没听到一般,继续哭。 仡濮臣有些拿她没办法了,捡起一件还算干净的给她披上,声音里带着求饶的意味:“别哭了。” 谢嗣音抬起泪雾朦胧的双眼,忿忿的睇了他一眼,骂道:“混蛋!” 仡濮臣叹了口气,应道:“好,我混蛋!” 谢嗣音抬手想打他一巴掌,可刚刚抬起来,又哭着落下。 仡濮臣真是被她哭得心都不知该怎么办了,他闭了闭眼:同心蛊果然不是好东西。 他握着她的手覆上半边脸颊,低声道:“别哭了。” 谢嗣音有心想打他,但是刚刚那个拼了命地往上扑的女人是她。 仡濮臣还几次阻止了她,可她就跟中了邪一样的,死命往上蹭。 想到这里,她猛地撤回手,瞪着一双泪目质问他:“我......我为什么会这样?” 仡濮臣随便给自己披了一件,听见她问这话,桃花眼里噙着笑意缓缓道:“想起来自己做什么了?” 谢嗣音双颊一红,逼着自己去掉刚才的甜腻,压低了声线道:“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仡濮臣沉吟了半响,将人打横抱起:“等出去,我慢慢跟你讲。” 谢嗣音双手下意识攥紧男人衣襟,可谁知男人只是简单绑了一下几代,轻轻一扯就露出一片雪白,还有......她咬过的痕迹。 谢嗣音偏过头去,有些不忍直视。 仡濮臣低笑一声,也不往上拉一拉领口,自顾自带着人飞身跃起,在点过几个位置之后,重新打开机关,跃了出去。 外面已然天光大亮,那个黑衣人也早不见了踪影。 仡濮臣没有将人放下,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温声道:“去后殿温泉池泡一泡吧,有利于......缓解疼痛。” 谢嗣音羞愤得撇开脸去,没有吭声。 仡濮臣弯了弯桃花眼,抱着人去了后殿温泉池。 雾气蒸腾,白茫茫一片。 近处是红梅艳艳,远处是雪山成岚,泡在其中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过,若是没有身后那个男人的话。 谢嗣音咬着牙道:“起开!” 第220章 仡濮臣眨了眨眼,无辜道:“我也要洗一洗。” “那我走。” “嗯,走吧。” 谢嗣音目光下移,又猛地挪开:“将你的手松开。” 仡濮臣没有松开,反而又紧了紧,笑道:“用过即弃,小雀儿,世间哪有这般好的事?”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道:“你说慢慢讲,那现在讲吧。” “唔......”仡濮臣抓着女人的手指,上下翻弄了会儿,慢慢道,“从哪里讲呢?” “结果上来说,你我如今......生死一体。” “关系上来说,三日后,我会着人准备大婚事宜。” “你我成亲。” 第101章 猜疑 谢嗣音转过头来, 一脸懵的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成婚?谁和谁成婚? 她吞了吞口水,怔怔的望着他:“仡濮臣, 你......” 仡濮臣微眯了眯眼, 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儿:“你这是什么表情?” 谢嗣音哑口无言,是没有想成婚的表情啊。 仡濮臣将女人转过身来,推靠在温泉池边, 双手有些用力的捏着她的腰肢, 声音有些危险:“小雀儿, 你不想同本座成婚?” 谢嗣音被禁锢着上身, 仰头瞧他:“仡濮臣, 我......我其实......” 她要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已经定下了亲事?以他的性子......怕是会彻底闹翻了吧。 谢嗣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干涩发紧。 这个险, 她不敢冒。 “你什么?”仡濮臣眸中渐渐晕出笑意,可谢嗣音知道,这个笑绝对不是愉悦的笑。 谢嗣音身子微微后仰, 摇了摇头:“我其实......” 仡濮臣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扣着她腰间的手慢慢摸上后背:“嗯,你什么?” 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层, 谢嗣音咬了咬唇,偏开头去, 一时不吭声了。 仡濮臣浅浅的笑了一下, 握着她的下巴仰起:“你不想成婚?不想嫁给我?” “嗯?” 谢嗣音这回觉得嘴巴都干了, 她下意识舔了舔, 有些犹豫和斟酌道:“三天后成亲,会不会太快了?” 说一出口, 谢嗣音似乎终于找回了逻辑:“一般成亲怎么也得三五个月的准备时间,三天......三天的话,会不会太快了?” 仡濮臣淡淡道:“哦?那不如明日大婚?” “若是准备的话,一天时间也够了。” 谢嗣音连忙道:“不不不太够,三天......三天就挺好的。” 仡濮臣慢慢低下头去,啄吻着她的唇瓣,声息沙哑低沉:“小雀儿,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谢嗣音张了张口,本来还想着说话,却被男人顺势抵了进来,勾着她的舌尖用力吻咬。 不同于此前的温柔湿润,这一次,男人的亲吻中似乎带了不少的怒气。 用力,狠戾、不留余地。 谢嗣音刚刚还在拼命转动的大脑,慢慢被他搅弄得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仡濮臣却仍旧没有停歇,抢夺她的呼吸,卷着她的思考一直到生死的尽头。 谢嗣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使劲挣扎,拼命从喉管里挤出求饶的呜咽声。 这个时候,仡濮臣才慢慢放轻了动作,缓缓退出。可目光仍旧如凶厉的饿狼一般,凝望着她。 谢嗣音整个人瘫软在温泉池边,双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胳膊,勉强没有掉下去。 “仡濮臣......” 仡濮臣目光冰冷的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女人的喘息变得渐渐平缓一些之后,方才握着女人的腰身往上一提,重新用力的吻了下去。 谢嗣音腰肢用力一弓,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整个人跟着失声道:“不......” 女人的手指几乎要陷入仡濮臣的肌肤里面,掐出血丝。但是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凉凉的桃花眼俯视着她。 他要她的心里眼里,只剩下他一个。 再无其他。 明晃晃的占有之色,在一片漪澜晃动的温泉水中达到极致。 至死而生。 那一刻,谢嗣音只觉得神魂都被卷入云边,绚烂起来。 “小雀儿......” 谢嗣音重新被他拉回水底,目光怔怔的望着他。 一瞬间,她几乎要被男人目中的幽深暗色彻底吞噬了进去,耳边再听不到一丁点儿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男人再次说话了。 “小雀儿,你只能是我的。” 谢嗣音彻底闭上了眼睛,喘息着靠在他的胸前,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日时间一晃即逝,山下那群人将婚事准备得又快又好。也或许,是上次仡濮臣下山,给了一个很好的威慑。 谢嗣音怔怔地望着面前梳妆台上堆满了的素银装饰,银角、银冠,银珈,银项圈,银髻簪,银耳环...... 那些苗疆新娘成亲时候身上带这么多东西,真的不会累死吗? 她眨了眨眼,又将目光落到一旁挂着的靛青色缀满银片的大领胸前交襟式嫁衣之上。 这个人竟然真的要同她成亲。 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吗? 可是,她身上还有同澄朝的婚事。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他吗? 第221章 而且,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她。或许,只是强烈的占有欲作祟。 可等到这份占有渐渐消逝之后,他又会如何对她? 还有,那个同心蛊...... 他是故意让她去拿的吗?为什么? 同生共死? 谢嗣音摇了摇头,只觉得大脑还在阵阵轰鸣,他想同她生死与共,还是...... 她想到男人之前还重伤不已的身体,在同她阴阳交合之后,似乎就莫名的好了。 她闭了闭眼,还是将她当作一个盛放阴蛊的容器? 用来缓解自己的伤痛。 “在想什么?”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双手环抱在她的腰间,声音旖旎。 谢嗣音被自己想得有些喉咙发紧,身子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没有什么。” 哪里没有什么,明明身子都在发抖。 仡濮臣将人转过身来,垂眸细细瞧去,女人脸色发白,眼底还有残余的惊惶。 惊惶? 仡濮臣拧了拧眉,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女人的乌发,慢慢道:“你在怕什么?” 谢嗣音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仡濮臣手指一顿,又重新动作起来:“真的没有?” “没有。” “那你抖什么?” 男人向来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想知道的,总有办法问出来。 谢嗣音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牵了牵唇角:“我......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笑得太假。 根本没有说真话。 仡濮臣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颊,在她的眼角反复摩挲了一会儿,一直到谢嗣音都觉得脊背寒凉,他才勾着唇笑了一声:“小雀儿,苗疆蛊毒万千,想听你个真话,不是难事。” 谢嗣音咬了咬唇,抬起目光直视着他:“仡濮臣,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仡濮臣愣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而后慢慢松开手,退后一步,笑得越来越大声。 谢嗣音被他笑得心头发慌,抿紧了唇瓣,安静的看着他。 仡濮臣笑到最后,笑得眼角发红,甚至都沁出了不少泪珠。 “小雀儿,你......你在害怕我?” “或者说,你在担心我拿你来练蛊?” 男人果然聪明得厉害,闻弦歌而知雅意。不过是从谢嗣音的一个表情,一句问话,就猜出了她所有的恐惧。 谢嗣音忍不住变了脸色,紧咬着唇,无可辩驳。 仡濮臣慢慢停下了笑意,上下打量她一番,两手掌轻轻拍了拍,慢条斯理道:“小雀儿,若说你聪明吧,有些时候却又笨得很;可若说你笨吧,又总显得聪明过了头。” “本座若需女人练蛊,何须等这么多年?还要附带着......将本座的周身性命也牵于你一身?” “小雀儿,是本座太过愚蠢了吗?” 谢嗣音怔怔的望着他,男人脸色瞧不出什么变化,可是眼里却多了三分的火气,红得灼人。 “可你为什么......骗我说那是个果子,可以缓解你的伤势。” “又为什么......要同我成婚?” 仡濮臣点了点头,眼中噙着笑意慢慢道:“是啊,本座为什么要同你成婚?” “倘若只将你当作练蛊的良药,本座为什么要同你成婚。” “倘若本座确实将你当作练蛊的良药,那你能反抗得了吗?” 一连三个问题,直接将谢嗣音给问懵了。 她眨了眨眼,嘴唇翕动,目光颤颤:“为什么?” 仡濮臣上前一步,低下头来,视线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你说为什么?”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后退数步,一直退到梳妆台之前,再退无可退之时,被男人按住后腰,重新贴到身前:“小雀儿,你好好想一想,本座为了什么?” 谢嗣音仰着头看他,红唇开了又合,比大脑更快的反应出来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说完,谢嗣音都愣住了。 仡濮臣却没有愣怔,轻笑一声,低下头去啄吻住她的唇瓣,极尽缱绻。 谢嗣音被他吻得整个身子都软了,全身力气都靠男人支撑着。 寝殿之中,光线越来越暗,铜镜里的一对眷侣却明艳如华。 层层衣裳退却,露出一片雪白如脂。 “仡濮臣,别......” 仡濮臣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将人转过身来,面朝着铜镜,低头将吻落到女人的后颈之上,声音轻缓和煦:“小雀儿,本座拿你练蛊,如何管你要不要?” 谢嗣音双手紧紧抓着梳妆台,眼角发红:“仡濮臣......” 仡濮臣一手握着女人腰肢向后,一手拇指则捏着她的下巴,视线向前:“小雀儿,看清楚,如今才是本座拿你练蛊。” 话音落下,谢嗣音身子一弓,嗓音里带了些许的低泣音,啜声道:“仡濮臣,我错了。” 仡濮臣食指勾着她的舌尖,反复搅弄:“嗯,错了什么?” 谢嗣音只觉得这一次的惩罚难耐得很,她偏了偏头,试图说话却生生被男人按着舌面说不出话。 谢嗣音:...... 既然不想听她说话,为什么还要问她? 仡濮臣轻笑一声,将热吻烙在女人脸颊一侧:“小雀儿,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第222章 谢嗣音呜咽着咬了咬他的指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但也留下点儿子痕迹。 仡濮臣眸色暗得越发厉害,慢慢抽出手指,又重送了进去,勾着她的舌尖辗转了几个来回。 谢嗣音确实没有想明白错在了哪里,如今也没有力气再想了。 铜镜虽暗,可是该看到的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谢嗣音闭了闭眼,不敢再看。 仡濮臣却凑到她的耳边,轻含细吮了一番道:“小雀儿,睁眼。” 谢嗣音闭得更死了。 男人嗤笑一声,握着她的腰身将其推到落地镜面前,重新涌入:“小雀儿,既然猜测本座拿你练蛊,那本座也不白担了这个名。” “仡濮臣......”谢嗣音彻底崩溃了,终于哭着喊他,“仡濮臣,你爱我吗?” 仡濮臣动作停了一停,将她的头偏过来,静静望着她,眸子里一片幽深沉暗,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暗渊海。 谢嗣音脸颊布满了潮红,眸光颤颤,水波潋滟,如同新鲜带露的贵妃红荔枝,妩媚至极。 仡濮臣没有说话,只动作更加凶厉了很多。 此后再没有人说话,空气都在静默不言的氛围中变得湿热起来。 一直到最后,谢嗣音被折腾得彻底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之前,她似乎听到了男人的一声叹息:“小雀儿,你要我爱你,可你......爱我吗?” 第二日一大早,谢嗣音醒过来的瞬间,就看到了身旁的仡濮臣。 男人还在睡着,一向狠戾凛冽的桃花眼阖着,只留了清浅一线,如此倒显出了他眼下的朱砂痣,安静沉寂。 那一颗朱砂痣鲜少有这样黯淡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同他的主人一样鲜明亮丽。 也或许,是殿内光线不足的原因。 这样漂亮的眼睛和朱砂痣,是随了他的母亲吗? 谢嗣音抿了抿唇,想到那天在山下看到的少年,很可惜没有看到少年的模样,不然,应该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是否有相像的地方。 也就能分辨得出,他是随了他的母亲,还是父亲。 听仡濮臣的语气,他的母亲似乎很早之前就抛弃了他,而后同别的男人生下了那个少年。 如今,那个女人又在哪呢? 他的亲生父亲呢?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谢嗣音心头微微发怔,她想这些做什么? 她该想的难道不是如何应付仡濮臣?是否要同他成婚?以及......如何等父王来接她? 他的父母在哪里,对他怎么样? 这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 可越想越是心乱,她为什么会想这些问题?是因为在意仡濮臣了吗?可是她......她没有觉得自己在意他,或者喜欢他啊。 谢嗣音目光重新落到男人的脸上,心头忍不住的怔忪。 “仡濮臣......” 她没想着唤他,可是看着看着就不自觉的出了声。 声音出口,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男人似乎还在沉睡,没有一点儿动静。 谢嗣音慢慢睁开一只眼睛,而后又慢慢睁开另一只,看着他仍旧紧闭的双眼,松了一口气。 经过昨晚之后,她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好像将两个人之间的窗户纸彻底捅开了。 男人说得没错。她想要他爱她,进而来确定她自己的安全。 可倘若她不爱他,那凭什么要求他来爱她呢? 谢嗣音叹了口气,只觉得心头一团乱麻,剪不清理还乱。 女人闭了闭眼,决定起身出去透透气。刚刚坐起身,就看到一地的狼藉。 不少的素银装饰都摔在地上,瞧起来......脏兮兮一片。 谢嗣音拧了拧眉,这样子的东西......应该没办法再戴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准备从床尾爬出去,手掌刚刚越过男人小腿,就被人用巧力往后一拉,重新躺在了床上。 “去哪里?”男人双眼睁都没有睁,双掌锢着她的腰身,声音惺忪含糊。 谢嗣音抿了抿唇,在他怀里仰着头道:“那些成婚的饰品都脏了,我下去清理一下。” 仡濮臣顿了一下,淡淡的嗯了一声:“今日不成婚了。” 这回轮到谢嗣音愣住了,她眨了眨眼,问道:“不成婚了?” 男人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不见丝毫困顿,显然醒了一段时间了。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谢嗣音道:“既然你觉得本座娶你居心叵测,那么......这个婚不成也罢。” “本座顺便也瞧瞧......”男人停顿了一下,重新闭上眼睛,“若本座真的居心叵测了,云安郡主能有办法可以解决?” 谢嗣音顿时哑然了。 确实,他们之间除了成婚这个仪式之外,所有夫妻之间能做的......他们都做了。 并且——他若真的借她练蛊,根本不需要成亲吧。 如今她就在他的手里,无论如何也翻不开身。 仡濮臣说完那话之后,重新揽着人睡了。 谢嗣音却没有了丝毫睡意,倘若不是借她练蛊,那难道真的是因为......发生了关系,要给她一个名分? 可为什么? 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了她? 第223章 不然也无法解释,从昨晚到现在,他还在因着她的猜想生气。 可他为什么喜欢她?明明整日里还一副颐指气使、要杀要剐的模样。 难道是因着她那日替他取下阴蛊? 谢嗣音眨了眨眼,可仡濮臣会是那种别人给他出了力,就喜欢上别人的人吗? 不过,她并不是别人呀。 起码......她长得美。 谢嗣音心头微动,似乎有了些许打算。她慢慢动了动,整个人都变得不老实了些,声音还带着丝丝的愉悦,轻声唤他:“仡濮臣?” 仡濮臣没有理会她,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谢嗣音再接再厉,从他的胸前努力往上探出头去,额头贴着他的下颌,继续喊他:“仡濮臣。” 仡濮臣似乎绷紧了嘴唇,但是仍旧没有回应她。 不过有一点儿反应就是好兆头。 谢嗣音红唇贴着他的喉结轻轻一咬,柔着声音道:“仡濮臣......” 仡濮臣真的要被这个妖精给折腾疯了,男人将人一卷,狠狠压在身下,声音不悦:“做什么?” 谢嗣音仰着头亲他的唇:“仡濮臣,你真的喜欢我吗?” 仡濮臣牙关紧咬,额角都露出些微的青筋,看着她冷笑一声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谢嗣音手指了指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翘着唇道:“哪里都能看出来啊。” 仡濮臣扯了扯唇角,继续冷笑道:“云安郡主脑子不清楚就算了,如今眼睛也不好使......” 谢嗣音没等他说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往下一压,往上凑了过去。 女人轻轻一下就挑开他的齿关,男人嘴上说得厉害,身体却诚实得紧。 不过简单的一个吻,就重新挑起新的涟漪。 谢嗣音手指慢慢摸到男人的朱砂痣,微喘着细声道:“仡濮臣,好好爱我。” 没等仡濮臣拧眉冷嘲,女人仰着头继续道:“也让我爱上你。” “到了那个时候,你我大婚。” “好吗?” 第102章 败了 仡濮臣眨了眨眼, 眸中所有的冰冷瞬间凝固,跟着慢慢视线下滑,落到女人的脸庞之上。 她的面色莹润、眸光清亮, 不像前两天那样迷茫抵抗, 反而带了一些含情脉脉的味道。 “仡濮臣,好不好?”她又问了一遍。 “不好。” 仡濮臣冷冷回了一句,翻身下来背对着她, 似乎不想再理他。 这一番动作不像拒绝, 倒像是落荒而逃了。 谢嗣音浅浅的勾了勾唇, 手指从他的腰背一直摸到他的胸前, 身子也贴了上去:“仡濮臣。” 仡濮臣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 低垂着眸子看她的手指,女人指若削葱,细白漂亮。如今,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他的系带,吐息隔着轻薄的衾衣直接落到他的脊背之上:“仡濮臣,承认喜欢我, 那么难吗?” 仡濮臣冷着脸,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嗤笑一声:“喜欢为何物, 本座从来不知......” 话没有说完,谢嗣音从后攀着他的肩头露出脸来, 声音娇俏:“大祭司从来不懂喜欢为何物, 为何到如今还生着气?” 仡濮臣气笑了:“本座什么时候生气了?” 谢嗣音忍不住咯吱笑, 一口咬住他的耳唇, 含糊道:“原来大祭司的嘴也硬得很啊。” 仡濮臣身子一颤,忍了又忍, 最后实在忍不下去,重新将人翻身压了下去,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谢嗣音无辜的眨了眨眼,仰着头亲了他一口:“不做什么啊!” 仡濮臣抬手抹了一把嘴唇,似是嫌弃道:“别亲本座。” 谢嗣音要被他笑死了,眼中盛满了笑意:“为什么?难道只准大祭司亲我?” 仡濮臣眯了眯眼,神色冷峻得似在估量女人的心思转变。 谢嗣音大大方方的随他看,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仡濮臣,我突然发现......你很是口是心非。” 仡濮臣嗤笑一声,张了张口,像是又要说出什么她不爱听的话。 谢嗣音双腿往上一抬,锢着他的腰身,仰着头用力亲了上去。 经过刚刚两次的试探,这一次,谢嗣音越发如鱼得水起来。 仡濮臣刚开始还有些冷淡僵硬,被她讨好的勾着舌尖缠绵了半响,才下意识回应起来。可这个时候,她偏偏调皮地躲开,直到男人追了上来之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微的不满。 仡濮臣早把刚刚的嫌弃丢到了脑袋后面,一双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按上了她的脊背,拇指抵在她的后颈细细摩挲,眉眼弯弯,桃花眼里尽是惬意。 一吻结束,女人重新松开他,视线自上往下轻轻一扫,笑他:“仡濮臣,你明明喜欢得紧。” 仡濮臣还有些意犹未尽,眼角也跟着微微晕红。听了这话,他面上的轻松神色一僵,重新变得冷冽起来,望着她冷冷道:“好好好!本座喜欢!本座就让你瞧瞧......本座是如何喜欢得紧!” 谢嗣音双手放到头顶,目光毫不避讳的看着他:“我且瞧一瞧。” 一副任他施为的模样。 仡濮臣紧抿着唇,冷瞧了她一会儿,女人云鬟散乱,鬓边晕了红,如同皓月当空时候长风吹乱的红梅花。 第224章 温顺,又妖艳。 倘若顺着她的意思做下去,反而更加让她猖狂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翻身下床。 谢嗣音一下子就笑了,在后头扯住他的衣摆,道:“哎,你跑什么?” 仡濮臣干巴巴的舔了舔下唇,冷声道:“婚事取消,本座吩咐下去。” 谢嗣音半跪起身,在身后勾着他的肩头道:“大祭司不去吩咐,他们也会知晓的。” “倒是大祭司借着这样一个借口急匆匆离开,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了。” “怎么?大祭司是害怕了?” “害怕我看出来大祭司喜欢......啊......” 话没有说完,仡濮臣转过身子,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双目猩红的看着她:“小雀儿,这是你自找的。” 重重帷幔再次落下,二人重又折腾起来。 谢嗣音抓着他肩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一个颤抖,彻底松懈下去。 看她晕了过去,仡濮臣仍旧没有停止,双手掌控着她的腰身,目光沉沉的望着她:“小雀儿......” “不......不要了......”谢嗣音昏昏沉沉地推了推男人的肩膀,累得尾音都有些发颤。 仡濮臣冷笑一声,开始是她喊的,但是结束——必须他说才行。 今天他若不再狠狠将人教训透,那么,她早晚要爬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仡濮臣咬了咬牙,他为什么要让她爬到自己头上呢? 做梦! 她还要他来爱她。 笑话!他才不会爱上她!! 娶她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了,她还想自己爱她。 真是做梦! 越想越气,仡濮臣狠狠咬上她的锁骨,留下一片的红痕:“休想本座爱你!” 胸口那一片又痒又麻,谢嗣音即便昏过去了,还是有触感的。 “啪”地一声! 谢嗣音忍不住抬手扇了扇,力气虽然不大,但是性质不小。 仡濮臣抬起脑袋不可置信的瞧了她一眼,咬着的牙关咯吱作响。 女人似乎感觉到威胁,浑身一颤,又自发的往他怀里缩了缩。 仡濮臣闭了闭眼,手指紧了又松,最后泄气一般捏上她的腰肢,将人往上一抬,狠狠攻击。 打了本座,还想让本座爱你? 做梦! 谢嗣音一觉睡到了次日中午,醒过来的瞬间,就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心头暗骂了仡濮臣两句,勉强坐起身。 殿内所有的婚服都被收拾得干净,似乎真的不再大婚了。 如今,真的没有了婚事,她心头还有些莫名的空。不过这个念头,也是转瞬即逝。 她同仡濮臣以后若是真的爱上了,再谈这个也不迟。 不过,这个男人去了哪里。 谢嗣音捂着咕噜作响的肚子,披了件衣服,就下床去找吃的。 刚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门外有两个人在说话。 “哦,败了那就败了吧。” 是仡濮臣的声音。 “酋长的意思是想问问大祭司,苗疆以后怎么办?” 谢嗣音心下一颤,呼吸忍不住都放轻了。 败了?苗疆以后怎么办?难道是战事结束了? 父王他......要来了吗? 仡濮臣目光随意的扫了眼殿门,轻笑一声:“那是他的苗疆了,他想如何就如何罢。” 那人沉吟了一二,小心翼翼道:“酋长的意思是想求和,然后......将云安郡主......还回去。” 仡濮臣目光一冷,声音变得莫测起来:“哦?他这是派人到我这里来要人了?” 来人声音瞬间低下下去,俯着身子道:“大祭司息怒!如今苗疆战败,大雍定然派官员来监控。到了那个时候,云安郡主在这里的事情,定然是瞒不住了。” “还不如现在......我们将人还回去。” “如此一来,我们都可以将罪责推到姆赤蜒的身上。” 仡濮臣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谢嗣音都等得紧张起来了,男人才缓缓道:“我今天不杀你,回去告诉你们的酋长。” “小雀儿已经是我的人了。倘若消息走漏出去,那就是他的问题。” “后果,让他自己掂量着。” 来人顿时噤了声,不敢再说什么,倒退着离开了。 等人走了之后,仡濮臣才嗤笑一声,转身推开殿门,看着床边似乎刚刚起身的谢嗣音道:“过来,吃点儿东西。” 谢嗣音谴责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挪过去,骂他:“禽兽!” 仡濮臣直接笑了,将食盘放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吗?” 谢嗣音咬了咬唇,不吭声了,默默地坐下身喝粥。 一室的寂静,只有轻微的筷箸碰触声响。 等两个人都吃完漱口之后,仡濮臣才状似不经意的出声道:“说说,有什么想法?” 谢嗣音咬了咬唇,抬眼看他:“什么......什么想法?” 仡濮臣将身子懒懒的靠到椅背之上,目光清亮含笑,一副看透了却什么也不说的表情:“嗯?” 谢嗣音仰头冲他笑了笑:“你是说成婚的想法吗?” 第225章 仡濮臣没有说话,径自噙着笑看她。 谢嗣音轻咳一声,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刚刚好像听到殿外有人说话,把我吵醒了。” 仡濮臣继续笑看着她,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等她的下文。 谢嗣音慢慢站起身,走到他的身侧,低头先亲了男人一口:“好像是说......什么苗疆......什么败了的?” 仡濮臣十分受用的仰了仰头,示意她继续。 谢嗣音轻笑一声,将吻落在他的唇间,一触即走,而后轻声道:“是父王要来了吗?” 仡濮臣握着女人腰肢落在腿上,没有隐瞒道:“嗯,都听到了?” 谢嗣音咬着唇点头:“听到了。” “要走吗?”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风轻云淡,但如果谢嗣音敢风轻云淡的回他,那就真的蠢了。 谢嗣音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声音低柔:“只是有些想父王和母妃了。” “我突然失踪,想必将母妃吓得不行。如今,我想着怎么也得给他们报个平安。” “你说呢?” 仡濮臣抬眸睨了她一眼,声音不咸不淡:“你既然有了主意,我能说什么?” 谢嗣音乖觉的顺毛:“可是你若不陪我去,我如何去得了呢?” “哦,本座不去。” “大祭司不敢下山?” 仡濮臣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她。 谢嗣音继续依偎着亲他下巴:“仡濮臣,理理我。” 仡濮臣垂眸睨着她:“理你什么?” 谢嗣音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撅着嘴道:“你陪我去,好不好?” 仡濮臣一把攥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凛冽无情:“小雀儿,你好像没有搞清楚你的身份。” “你一介蛊人,凭什么和本座谈条件?” “本座又凭什么陪你下山?” 谢嗣音:......很好,这个气是消不下去了。 她丝毫没有被他吓到,噙着笑道:“仡濮臣,你是不是害怕我下了山,再也不回来了?” 仡濮臣推开她,站起身冷漠道:“害怕?小雀儿,本座从来不害怕什么。” “至于你,下了山再也回不来?” 他冷笑一声,自上而下的睨着她道:“你以为,你同本座绑定了同心蛊,这辈子还能逃得开?” “小雀儿,无论你去哪里,本座都能知道......” “也能将你绑回来。” 谢嗣音努力扯了扯微笑,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认真看了他半响,道:“仡濮臣,你不能这样。我是人,不是你的傀儡。” 仡濮臣眉心一冷,还不等说话,女人继续道:“我便是再喜欢你,也不会想着将你彻底变为我的所有物。” 男人顿了一下,耳朵在抓到那两个关键词的时候,眸光里的冷意也消融了不少,可是紧跟着又变得冷淡起来。 “仡濮臣,喜欢是成全。你若是喜欢我......” 仡濮臣嗤笑一声,单手握住她的下巴,直接打断她的话:“谁说本座喜欢你了?云安郡主还真以为天下所有人都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吗?” 谢嗣音气得跳脚,干脆踮起脚尖,双手拉着他的脖颈往下,重新亲了过去。 狗男人,就没有办法正常交流。 果然,亲上他的瞬间,仡濮臣就消声了。两只手慢慢地勾上她的腰肢,细细摩挲,显然享受极了。 谢嗣音气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狗东西! 狗东西轻轻嘶了一声,双手掐了下她的腰,表示不满。 谢嗣音哼了两下,慢慢将人推开。 一吻结束,狗男人果然老实多了。 谢嗣音重新抬起头看他,声音忿忿:“你还说不喜欢我!” 仡濮臣垂眸瞧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丝丝缕缕的餍足,声音都轻缓了很多:“便是喜欢又如何?” 还没等谢嗣音弯了眉眼,男人继续幽幽道:“本座不想下山,你也就别想下山。” 谢嗣音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怒道:“仡濮臣,你过分!” 仡濮臣似乎跟没有痛觉一样,眉毛拧都没拧,笑着看她:“本座更过分的事情都做了,如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谢嗣音闭了闭眼,睁开眼看他,可看到他这副模样,气得又闭上了眼。 仡濮臣笑了笑,似乎很是不以为意道:“小雀儿,你上了本座的山,就是本座的人了。从现在,到你死......” “都得同本座在这雷公山之中。” 谢嗣音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还是忍不住骂道:“狗男人!” 仡濮臣愣了一下,双眸微眯:“你在说谁?” “狗男人!狗男人!除了你这个狗男人,这里还有别人吗?” 仡濮臣被她这副无赖模样气笑了,手点了点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不许走!”谢嗣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转身快步走到他的前面。 仡濮臣后退一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雀儿,你都骂了我了,还想做什么?” 谢嗣音咬了咬唇,固执的看着他:“那也不许走!” 仡濮臣这回真的笑了,是很愉悦的笑,眉间眼梢都是浓浓的笑意。 第226章 “你不让我走,那做什么?继续骂我吗?” 谢嗣音其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同他下山的事谈崩了,还倒气了自己一场。可若是他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后面更没办法谈了。 她反复想了几个来回,仰头看他:“仡濮臣,等到我爱上你......” “等到我们大婚之后,下山一次好吗?” 第103章 联姻 后殿红梅如许, 仡濮臣却好像没有看过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 可若是细细瞧去,却能发现男人目中茫茫然, 根本没有聚焦。 他在发呆。 男人很少发呆。一大把的时间, 要么折腾一些蛊虫,要么在历代祭司阁里翻一些有的没的书籍记录。有意思的事情那么多,哪里有时间去发呆。 可是今天, 仡濮臣已经足足呆了一整个下午了。 一直到现在, 他还在发呆, 不......或者说思考女人说的那些话。 她说等她爱上自己, 再大婚;等大婚之后, 再下山。 仡濮臣眨了眨眼,他为什么要她的爱?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便是想反抗,也不能反抗的。 可是, 为什么......他听到女人那样的话,心脏会跳动得这样快? 他垂眸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难道是同心蛊的副作用? 男人闭了闭眼, 暗骂一句:就知道阴蛊这个玩意儿不是好东西。 不然,前面那些该死的,也不会想尽办法将它给封起来了。 他猛地从树梢之上跳下来, 转身朝着密阁走去。他得再去查一查,同心蛊联结之后还没有别的副作用。 一连好几天, 仡濮臣都没有出现在谢嗣音面前。每次她睡下时候, 男人都还没回来;早上醒过来的时候, 男人已经走了。倘若不是身边床榻的余温, 她差点儿以为这个人彻底消失了。 这是他的地方,若是他真想躲, 那她如何也找不到的。 不过......他会躲,说明还是被她戳中了痛点。 谢嗣音勾了勾唇:如今躲的人是他,说明心先乱了的人...... 也是他。 谢嗣音不急不慌,每日里照旧吃了之后就去后殿溜哒,跟着回到寝殿看书、休息。 如此又过了十几天的时间,直到进入腊月,谢嗣音决定开始行动起来。 她头一次从前殿走出去,自山门口向下望去,整个雷公山仍旧是白茫茫一片,干净却也冷清。 而九黎宫就在这高山之上的最顶端。 威严高大、金碧辉煌。 一整个苗疆的象征。 是荣耀的同时,应当也困住了不少人。 谢嗣音细细瞧了一会儿,勾了勾唇,朗声道:“仡濮臣,我想走了。” 没有人出现。 谢嗣音后退了一步,又道:“仡濮臣,你听到了吗?” 仍旧没有人出现。 谢嗣音继续道:“仡濮臣,我要走了。” 殿门还开着一条细缝,那是她刚刚出来留下的。 她弯了弯眉眼,转过身去就走。 山上林木萧瑟,枯枝之上蒙了一层白,同灰雾蒙蒙的山路分不清彼此。 谢嗣音好几次差点儿崴倒,于是走得越发小心和缓慢了。 差不多走到半山腰的位置,女人有些疲倦的停下了脚步。当初她上山来的时候,似乎也不觉得这样累,如今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整个人的体力似乎已经消磨殆尽了。 谢嗣音咬了咬牙,倒也不全是她自己的问题。 主要是,她的腰腿之间还有些酸胀难耐。 不过,这个男人倒是真的能忍。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出现。 是真的没有跟过来,还是偷偷在后面没现身。 她本来以为,这个人在山门口就会出现。没想到任她走了半个山路,如今连个人影都没有,倒是能耐得下心来。 她发现,这个人有时候就是一只鸵鸟乌龟。她若是不主动将人逼出来,他怕是能躲到明年。 不过,逼出来容易,再如何沟通才是重中之重。 谢嗣音正垂眸思索着,乍然听到一片“嘶嘶”的声响。 她猛地抬头瞧过去,只见前方山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满了毒蛇,花花绿绿一片。 那些东西一见谢嗣音看过来,顿时冲她集体嘶嘶了起来。 不过上次经过了蛇窟那一遭,如今她倒不再像最初那样怕得厉害。 正想着,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响,清脆灼人。 谢嗣音猛地转过身,只见在一棵高树的下面,站着个男人。如今日头刚刚走到正南方,将他的影子打下来,在一片雪白之中落下一点阴翳。 男人一身玄衣,寸白的衣袖,双腕间悬着银铃铛。腰间带着条素银腰链,底下垂着银流苏,行动间叮当作响。 瞧见谢嗣音看他,他扯了个微笑,声音阴测测的:“你想走去哪里?” 听起来,有些可怕。 谢嗣音却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径直朝着他扑了过去,双手双脚挂在男人身上,嘴唇正咬上他的唇,哼道:“我若是不走,你会出来吗?躲了我好几天,如今终于不躲我了?” 仡濮臣脸上的怒气还在,双手却很诚实地托住了她的脊背:“本座一直在,不过最近有些忙罢了。” 第227章 谢嗣音眸中噙着笑,直接上嘴咬着他的下唇,含糊道:“你再说!” 仡濮臣又有些牙痒了,低头睨着她:“松口!” “不松!”谢嗣音使劲研磨了两下,双手揪着他的头发向后,“谁让你躲着我了。” 仡濮臣被她揪得头皮都有些发痛,又气又笑道:“谢嗣音,你现在是想上天吗?” 谢嗣音低下头又吧唧亲他一口:“我现在不就在天上了吗?” 仡濮臣真是被她气笑了,带着人往前走去:“本座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天上地下。” 谢嗣音双手圈着他的脖子,笑道:“大祭司想怎么让我知道?嗯?” 仡濮臣脚步一停,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谢嗣音眨了眨眼,“吧唧”一声,又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大祭司神勇,我已经知道了。” 仡濮臣呵了一声,将人往肩上一甩,抬步就走:“本座看你知道得不太清楚。” 男人的肩头硬得不行,走路间上下颠簸,硌得胸腹部位难受得不行。 谢嗣音忍不住双腿双脚的挣扎,两只手更是啪啪地打他的后背:“仡濮臣,放我下来!难受!” 仡濮臣冷笑一声,一巴掌拍上她的屁股:“老实点!” 谢嗣音登时气红了脸,怒道:“仡濮臣,你敢打我......打我......” 说到后面,谢嗣音有些说不出口,干气得两眼发黑:“混蛋!你混蛋!登徒子!不要脸!” 仡濮臣被她骂笑了,停下脚步,将人一把放下来:“你再骂!” 谢嗣音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手指着他忿忿道:“仡濮臣,你混蛋!” 仡濮臣慢慢朝前走了一步,幽幽道:“你再骂一句。” “混蛋!狗东西!不要脸!” 仡濮臣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撩了撩衣袖,似乎准备继续将人抓起来。 谢嗣音转身就朝着山上跑,刚刚还没了的力气,一下子又重新涌了上来。 仡濮臣被她这骂了就跑的一连串操作,给逗笑了。立在身后,瞧着她跑了一会儿,慢慢停下扭头回来看他的间隙,脚下一动,直接掠到了她的身前,将人拦腰一抱,低笑一声:“还跑?” 谢嗣音双手拍了他胸膛几巴掌之后,怒道:“我从来没想跑,明明躲的人是你。” 仡濮臣咬着牙否认:“本座没有躲。” 谢嗣音冷笑一声:“你敢说!你若是没有躲,为什么这么多天,我都看不到你。” “为什么那天说完之后,你没有回答,就落荒而逃了!” 仡濮臣否认的更加彻底:“本座说了在忙。至于落荒而逃,更是荒谬,本座不过是想起一件事罢了。” 谢嗣音被他气得不行,揪着他的头发道:“仡濮臣,你再嘴硬,我还要亲你了!” 仡濮臣要反驳的话语一停,嘴唇张了又合,默默闭上嘴,不说话了。 谢嗣音方才冷哼一声,继续道:“这次,若不是我想出故意下山的办法,你是不是还想躲着我?” 仡濮臣舌尖在口腔打了个转,最后顶了顶腮帮子道:“你以为这等拙劣计策,会蒙蔽到本座?” 谢嗣音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情爱之中的计策,不在拙劣与否。愿者上钩。” “大祭司,你栽......” 话没有说完,仡濮臣低下头狠狠堵住了她的嘴。 谢嗣音双手勾着他的后颈,狠狠回应了过去。 二人回去之后,又是一番大战。 战至酣时,谢嗣音抓着仡濮臣的手臂,叫他:“仡濮臣,你爱不爱我?” 仡濮臣没有回答,只是狠狠的咬她,狠狠的抵她。 谢嗣音雪肤如花,泣如凝露:“仡濮臣,你敢不敢同我打赌......” “三个月,不......一个月......” 仡濮臣不想她再张口,重新堵上她的嘴。 她要赌什么,他便是不听全,也能猜得出。 她赌他会爱上她。那她,会不会爱上他呢? 思及此,他慢慢松开了桎梏,微喘着气哑声问她:“一个月,本座也要你爱上我。” 谢嗣音呼吸还有些不稳:“好。到时候,你陪我下山去见父王。” 仡濮臣眸中深色如许,似乎有些纠结不愿,但是在女人的盈盈目光中,微微偏了偏头,冷硬道:“这些话,等你让本座爱上你再说吧。” 又是荒唐一日。 此次之后,仡濮臣重又回到了窝在寝殿的日子。 两个人在窗下榻上各坐一头,中间横着个榻桌,上面垒着些书籍茶具,一方美人瓠里插着两三枝红梅。 谢嗣音将手里的书籍放下,给自己斟了杯茶,浅啜了一口,挑眉看他:“大祭司,如今不忙了?” 仡濮臣懒懒的瞥她一眼,手指拨动着桌上的红尾蛇:“嗯。” 谢嗣音好笑的点了点头,慢慢将茶杯放下,托着腮看他:“仡濮臣,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男人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懒得理她。 谢嗣音摘下一朵红梅放在手心之中,双手交扣着攥起来,而后各自握成拳头,笑看着他:“猜一猜我将那朵梅花放在了左手还是右手。倘若猜对了,那你可以问我个问题,我不会骗你。” 第228章 “相反,你若是猜错了,那我问你问题,你也不许骗我。” 仡濮臣目光从她的手指,一路滑到她的脸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很传神的送了她一个白眼,显然觉得她这个游戏,太幼稚了。 谢嗣音眯着眼看他:“不许拒绝,也不许说愚蠢。” 仡濮臣直接笑出声:“原来你也知道这个游戏很愚蠢。” “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我。我也不会瞒你。” 谢嗣音将梅花照着他的脸一扔,佯怒道:“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没趣的大混蛋!”骂完之后,女人重新抓起书卷看了起来。 等翻了两页之后,仡濮臣从花枝上又摘下一朵,递到她的面前:“行了,来吧。” 谢嗣音勾了勾唇,不过却没有理他,微微偏了偏身子,用书籍盖住他的手,当作没有看到。 仡濮臣冷哼一声,还没将手撤回来,就被女人抓住手腕,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大祭司如此没有耐心,怕是要输了赌注。” 仡濮臣双眸微眯,冷淡的笑了一声:“小雀儿,还不到最后,一切都还未可知。” 谢嗣音不在意的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梅花,然后当着他的面握在左手,而后问他:“猜一猜,在哪只手里?” 仡濮臣颇有些无语,转过头去不想看她了。 谢嗣音笑道:“既然大祭司没有猜出来,那你就输了。” 仡濮臣瞥了她一眼:“想知道什么了,问吧。” 谢嗣音慢慢站起身,走到他的身侧:“想问大祭司......” 就在仡濮臣以为她会一些秘辛或者山下的战事时候,女人却慢慢倾下身子,凑到他耳旁笑道:“今天有没有比昨天更喜欢我一些?” 仡濮臣的耳垂一下子就红了。 谢嗣音瞧得分明,勾着唇就含了上去,辗转间声音里带了情意绵绵:“大祭司,有吗?” 仡濮臣身子一僵,脸色红了又红,最后靠着内力压了下去:“小雀儿,是本座太放任你了?才让你这样得寸进尺?” 男人的吐息喷在颈侧,已经带了几分灼热。谢嗣音心头好笑地松开他的耳垂,面朝着他道:“确实是大祭司纵容才......” 话没有说完,男人神色一冷,将人往怀里一揽,低声道:“有人来了。” 谢嗣音一愣,顿时安静下来。 红尾蛇身子一蹿就从窗口蹿了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撑着肚子回来了。在仡濮臣的手底下嘶嘶了两声,重新盘成了一个圆环。 仡濮臣轻点了它两下,目光转向谢嗣音道:“你在这里等我?” 谢嗣音摇摇头,一手抓住他的衣袖:“我同你一起。” 仡濮臣勾着唇,冷瞧了她一眼:“害怕?” 谢嗣音诚实的点了点头:“一个是确实害怕,还有一个......我不想离开你。” 仡濮臣认真打量了她半响,板着脸斥她一句:“油嘴滑舌!” 谢嗣音好笑地戳了下男人几乎都要压不住的嘴角,低下头重又亲了他一口:“我才没有。” 仡濮臣连眉头都舒展开了,轻哼一声:“行了,走吧。” 刚一出门,就看到仆人捧着个令牌进来。仡濮臣瞧了一眼,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等二人到了花厅之上,果然就见到一个清秀俏丽的少年郎背对着他们站着。 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身来,一眼先看到了谢嗣音,而后目光落到仡濮臣身上,反复张了几次口,最后勾着唇笑道:“哥哥。” 谢嗣音眨了眨眼,这是之前那个少年? 前后模样相差也......太大了些。 仡濮臣本就不喜他,瞧见谢嗣音目不转睛的看他,更是不悦。 “你来做什么?” 少年笑着道:“上次哥哥说......” “本座从来没有什么弟弟。” 少年顿了一下,仍旧笑着道:“上次大祭司说了云安郡主的事情,可是......如今形势有变,所以还得上山来跟您商量一下。” 谢嗣音视线一下子又重新落了过去,目中带了些许的疑惑。 少年这回学乖了,看都没有看谢嗣音,目光始终望着仡濮臣,缓缓道:“当初事发的突然,我也没有本事,最后让姆赤蜒的人跑了一些。如今,那些人四处散布谣言,说......云安郡主被您给抓上了山。” “大雍的宣王爷......也知晓了这事。刚传了信过来,让我们限时三天,将人给送回去。” 谢嗣音手指一紧,红唇也跟着抿了起来。 仡濮臣幽幽目光看了他一眼,跟着从喉咙发出一声轻呵声,笑声凉薄,还带了些瘆人的味道。 少年仍旧乖乖的站在原地,噙着笑意看他,似乎没感受到他的怒意。 仡濮臣轻笑着点了点头,慢慢转了个身,在正中的圈椅上坐下:“你的胆子比姆赤蜒还要大。” 少年既然还能活着站到他的面前,那么定然不是个傻子。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当着谢嗣音的面,说出这件事情来。 那么,就是故意的了。 如此,挡着他的面,来捋他的逆鳞。 果然是......好大的胆子。 第229章 少年勾了勾唇:“多谢大祭司夸赞,只是您既然带着云安郡主过来,想必也没有瞒她的意思。” 谢嗣音水泠泠的目光一下子转向仡濮臣身上,红唇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话了。 仡濮臣看也没有看她,继续望着少年道:“本座上次说了,若是消息传出去了,那后果就你自己掂着。” 少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应声道:“所以,这次我上山......也是来请大祭司处置。” 仡濮臣半眯着眼,瞧了他一会儿:“寨柳乃,你当真以为本座不会杀你?” 寨柳乃双眼一下子就弯了下来,如同两弯新月:“原来大祭司知道我的名字。” 仡濮臣抿着唇,声音不见一点儿和缓:“知道新一任苗疆酋长的名字,应该不足为奇。” 寨柳乃眸色黯了一下:“也是。” 仡濮臣似乎没听出少年语气里的遗憾,继续冷声道:“说吧,你想怎么个死法?” “如果能选择的话,还是想老死在苗疆。”少年语气里没有一点儿惧意,还带了些许的戏谑味道。 仡濮臣直接笑了:“寨柳乃,你凭什么觉得能从本座手里逃出去?” 寨柳乃视线落到一侧的客椅上,目色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慢慢坐了上去:“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念头上山来的,可是见到了郡主之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仡濮臣漆黑的眸子看过去,颇有看他作死到何种程度的意思。 寨柳乃继续道:“倘若只是大祭司单相思,那此局无解。可如今瞧着,郡主对大祭司也生了几分情意,那么......这个局面或许就可以解开了。” 仡濮臣攥着的手指慢慢松开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重复了一遍:“几分情意?” 声音莫测,听不出高兴还是不悦。 这一回,寨柳乃也有些迟疑了。 仡濮臣眸色不悦的看向他,又说了一遍:“几分情意?” “啊?”寨柳乃愣愣的道,“三分情意?” 仡濮臣更不悦了:“三分?” 寨柳乃试探着道:“七分?” 仡濮臣仍旧不高兴:“七分?” 寨柳乃这回终于明白了,眸中带笑的睇了一眼谢嗣音道:“应当是生了十分情意。” 谢嗣音:...... “如此一来,倘若郡主肯去解释的话,到时苗疆同大雍联姻,也可免了战后安抚工作。” 谢嗣音:...... 这个酋长的脑子,转得果然比之前那个快一些。 仡濮臣看着他,眸色深深:“联姻?” 寨柳乃点点头道:“正是,一般两国交战,最后战败的结果大多是求和联姻。如此,也就意味着......我们苗疆,不......是大祭司您委屈一些。” 仡濮臣没有说话,微眯着眼瞧他,似乎等着他将剩下的话说完。 寨柳乃还当真敢说,他冲仡濮臣笑了一下:“可能得委屈您嫁去......也不能这样说,应该是委屈您去汴京成个亲。” 谢嗣音扑哧一声,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仡濮臣偏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女人紧抿住唇,可眼中仍然荡着笑意。 他冷哼一声,转头冲着寨柳乃道:“滚出去!” 寨柳乃后退两步,冲谢嗣音眨了眨眼:“剩下的,就辛苦郡主了。” 仡濮臣抄起桌上的茶杯掷了过去:“寨柳乃,你若不想走,本座可以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哗啦”一声! 茶杯碎在地上。 寨柳乃被砸了一头,再不敢废话,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身后仡濮臣继续冷冷道:“还有......管好你的蛊。这次也就罢了,倘若再有下次,本座定然杀了你。” 寨柳乃勾了勾唇,没有回头的应了一声。 等人走了之后,谢嗣音忍不住凑上前去,笑盈盈的看着他:“仡濮臣,你要嫁给我吗?” 仡濮臣冷冷的睨了她一眼:“你倒是也很会想。” 谢嗣音笑着摇头:“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你们苗疆酋长想出来的。” 仡濮臣抬手捏着她的半边脸颊,毫不客气道:“做梦!” “疼疼疼......”谢嗣音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松开。” 仡濮臣冷哼一声,将手撤了回去。 谢嗣音慢慢坐到他身旁,十分认真的同他商量道:“仡濮臣,其实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如此一举多得的事情,你不如认真考虑一下?” “一举多得?”仡濮臣冷笑一声,她还敢说一举多得。 谢嗣音不仅敢说,还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一来,你可以同我一直在一起了;二来,我可以带你去看汴京的烟花;三来......” 她轻咳一声,脊背挺得笔直:"无名无分了这么些日子,如今,本郡主也能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 第104章 结契 “没名没份?”仡濮臣目光危险的望着她, “谁?” “大祭司觉得呢?”谢嗣音颇有些一本正经的看着他,“像现在这般的话,总有些本郡主在养面首的意思。” 仡濮臣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呵音:“养面首?” “小雀儿, 你还真敢想。” 第230章 谢嗣音如今已经不怕他了, 单手支着下颌瞧他:“大祭司以为呢?” 仡濮臣站起身来,自上而下的睨了她一眼,冷冷道:“痴人说梦!” 谢嗣音直接笑出声来, 双手抱住他的腰身, 仰头亲着他的下颌道:“大祭司, 别把话说那么满嘛!其实名分什么的, 都是给外人看的。内里如何, 你我之间清楚就行了。” 仡濮臣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亲他:“内里如何?” 谢嗣音微微笑了一下:“我都听大祭司的。” 仡濮臣忍不住翘了翘唇,不过下一秒就压了下去, 而后松开她的手,嗤笑道:“听本座的?本座倒没瞧出来。” 谢嗣音哎呀一声,重新凑上去, 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蹭了蹭,软软道:“那大祭司现在可瞧出来了?” 仡濮臣嘴上嫌弃的冷哼一声,手指却诚实地摸上了女人的脊背, 低声道:“没有。” 口是心非。 谢嗣音抱着人勾了勾唇,如果仡濮臣真的愿意送她回去, 那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谢嗣音猛地一怔, 不......不会是皆大欢喜。 还有一个人。 陆澄朝, 她订下的未婚夫。 这段时间, 也不知道是因为仡濮臣的存在感太强,还是怎么的。她一次都没有想起过陆澄朝。 她之前明明是喜欢陆澄朝的。可是, 如今就好像将这个人彻底忘了一般,此刻再想起来......心底只有些微的愧疚。 她好像,没有那么喜欢陆澄朝了。 那她......真的喜欢上仡濮臣了吗? “在想什么?”仡濮臣刚说了两句话,都没有得到女人的回应。他拧着眉头,仰起女人的头,垂眸打量她。 谢嗣音这才回过神来,冲他扯了扯笑:“我在想父王......会不会揍你?” 仡濮臣眯着眼瞅了她半响,不悦道:“为什么会揍本座?难道他不喜......” 说到一半,仡濮臣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状态不太对。他何必管谢巽年喜不喜欢?谢巽年若是敢出手,他也能还手。 思及此,他重新改了语气,冷冷道:“他若出手,就别怪本座不客气。” 谢嗣音笑吟吟的望着他道:“仡濮臣,你真的不想娶我了吗?” 仡濮臣绷着唇道:“本座为什么要娶你?” 谢嗣音推了推他,退出他的怀抱,不带一丝留恋道:“好吧,大祭司不愿意就算了。反正父王如今已经知道我在大祭司的手里了。到时候,总会找上来的。” 说完之后,摆了摆手就朝着寝殿走去。 仡濮臣在她身后磨了磨牙道:“找上来,你想如何?” 谢嗣音慢条斯理的走着,右手在头顶微微摆了摆:“还能如何?自然是同父王回去,再找几个漂亮乖巧的面首度日。” “好好好!”仡濮臣被她这混不吝的模样,气笑了。 谢嗣音慢慢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到时候若是碰到合心意的,成了亲,就来给大祭司送个请帖......” 话没有说完,看见男人抬步过来,拔腿就跑。 “不许暴力!不许......啊......仡濮臣,你要做什么?” 仡濮臣直接将人扛上肩头,冷冷道:“谢嗣音,本座且瞧瞧你什么本事去找面首。” “不找了!不找了!你放开我。” 男人冷笑一声,扛着女人径直回了寝殿。 一响贪欢。 等谢嗣音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男人又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醒过来的瞬间都会看到仡濮臣。今天乍然看不到他,心头还有些空落落的。 谢嗣音慢慢坐起身子,忍不住心下嘀咕一声:“难道又气跑了?” 正在心头暗自嘀咕的时候,殿门打开,一溜儿的仆人端着衣服饰品进来。 这些人一声不吭,放到梳妆台上就走。 谢嗣音坐在原地远远瞧了会儿,勾着唇低笑一声:“这个人!” 她起身下床,却脚下一酸,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混蛋!”谢嗣音咬了咬牙,慢慢挪移过去。 她垂眸看了半响,勾了勾唇,手指一一抚过那些漂亮银饰,带起一片叮当作响。 身后脚步声响起,男人瞧着她动作,缓缓走近却没有说话。 谢嗣音眸中带笑,转过身瞧他:“这是做什么?” 仡濮臣目光在她脸上定格半响,才挪移开:“寨柳乃送上来的东西,扔了可惜,给你吧。” 谢嗣音长长哦了一声,指尖点了点高高的银冠:“无缘无故送这些上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不琢磨正经事情,整日里净在这些事情下功夫。” 谢嗣音好笑的点了点头,双手拿着银冠在头顶比划了一下,问他:“好看吗?” 仡濮臣瞧了一眼,瞥开视线:“还行吧。” 谢嗣音转过身看着镜子道:“我瞧着挺好看的啊。” 仡濮臣重新将目光挪了过来,脚下也不听使唤的跟了过去:“你看着好看就行。” 谢嗣音勾了勾唇,望着镜中的男人,大大方方道:“仡濮臣,你是不是在偷偷准备婚礼了?” 男人没想瞒她,也没想她会这么点破。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第231章 二人的视线于镜中瞬间勾缠在一起。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有某种莫名的东西,就在这个瞬间生发出来。 谢嗣音心下一动,将银冠搁到桌子上,转头拉着他的衣领往下,踮脚亲了上去。 仡濮臣双手瞬间握住她的腰身,越收越紧。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自心口开始升起,一直蔓延到全身各处。 整个大殿悄然无声,只有濡湿的热吻和喘息在慢慢发酵。 这一次,男人的动作轻柔极了,就连唇舌的搅弄都带了些许的温柔味道,如同在摩挲冬日里一片盛开的红梅花。 谢嗣音却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温柔一吻下,莫名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就像感知到了——某种旷日持久的孤独和隐痛,终于得到了安歇。 一个杀戮桀骜的灵魂,就此投降。 仡濮臣,仡濮臣...... 她在心头念了数遍,双手更紧地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仡濮臣不知道是不是同心蛊在反应,却只觉得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一声强过一声,几乎要跳出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默默松开之后,仍旧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嗣音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低声道:“仡濮臣,我们一起下山,四处走走好吗?” 仡濮臣没有吭声,不过呼吸却放缓了许多。 男人的心跳强而有力,如同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谢嗣音默默数着他的心跳声,口中温声道:“山下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陪着你,你会喜欢的。” 仡濮臣微微动了动,目光下垂,在她安静的面容上停了许久,涩声道:“好。” 博古架上的香炉缓缓溢出白雾,蒸腾起一份炙热而缠绵的暖意。 仡濮臣果然是在重新准备婚事了,相比上次,这一次男人更加认真和妥帖了。 谢嗣音取笑他:“何必麻烦,反正下山之后还会再成一次。” 仡濮臣理都不理她,径自指挥着人布置。 谢嗣音背着手闲闲地溜达过来,嘴上指指点点,手上是半分不动。 在故意找茬儿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被男人一把抓住,扛在肩上送回了寝殿。 直到傍晚,男人才眉眼晶亮的回来,一推开殿门,就看到女人坐在榻前看书。他安静的瞧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过来。” 谢嗣音早听到他回来的声响,不过没有理会他罢了。如今听到他出声,慢慢将书合在桌面上,勾了勾唇道:“做什么?不去。” 仡濮臣唇角的笑容瞬间耷拉下去,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抄起一件斗篷给她裹上,而后抓住她的手腕:“出来瞧瞧。” 谢嗣音笑:“明天不就看到了吗?” 仡濮臣没有说话,自顾自拉着她往外走。 谢嗣音以为他要带她去看这几天的布置,没想到,男人却一直带着她到了山顶。 今夜风不大,但山顶之上仍旧冷得厉害。 石缝之间,零星散落着几棵红梅,在月色之下,显得灼灼其华。 谢嗣音有些不太明白,从他怀里探出头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仡濮臣仍旧没有说话,笑着在梅树枝上找了个位置,抱着人坐了上去。 谢嗣音从来没有上过树。虽说梅树也说不上太高,但终究有些紧张:“仡濮臣?” 仡濮臣没有说话,从腰间抽出短笛凑到唇边低低吹了三个音。 “砰”地一声! 谢嗣音身子一颤,下意识抓了抓他的衣袖。 “回头!”仡濮臣低笑一声,揽着人看过去。 不用男人说话,谢嗣音也瞧见了。 穿过斑驳交错的梅花枝,一大束烟花炸开,将整个黑幕都点缀得如梦似幻。 谢嗣音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看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仡濮臣轻哼一声:“雷公山的烟花......应当不比汴京城里的差吧。” 当然不差,甚至比汴京城的更加漂亮。 汴京繁华,却也喧闹。 夜间声色之声入耳多了,总是会觉得吵闹。 可雷公山不一样。 头顶是最深的黑,脚下是极致的白。而在这二者中间,是最绚烂的色彩。 这份视觉震撼力几乎难以言表。 男人将她抱在怀里,咬着她的耳垂又问:“好看吗?” 谢嗣音认真的看着他,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看。” 仡濮臣翘了翘唇,又压了压唇角,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都是寨柳乃那个小子派人送上来的。” 谢嗣音笑了笑:“哦,那他为什么送烟花?” 仡濮臣抿唇想了下:“这本座怎么知道?” 谢嗣音没有继续戳破他,而是往前凑近一些,含笑道:“仡濮臣,你为什么喜欢我?” 仡濮臣桃花眼一怔,眼波微微流转一瞬,慢慢荡起笑意:“谁说本座喜欢你了?” 谢嗣音抬手就要捏上他的脸颊,被男人抓住手腕:“做什么?” “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才能说谎也不眨眼。” 仡濮臣轻笑一声,反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的脸皮倒是不薄。” 第232章 谢嗣音一巴掌拍下他的手,坐直了身子问他:“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仡濮臣转过头去看烟花,不理睬她。 可他越是不理会她,谢嗣音越是不依不饶,揪着他的衣袖问个不停。 仡濮臣似乎被她问烦了,终于出声道:“喜欢你安静一些。” 谢嗣音真的被他气笑了,双手掐上他的脖子,张嘴咬了过去:“让我安静一些?仡濮臣,你还敢说!” 仡濮臣笑着双手搂住她的身子,直接含住了她的红唇,呢喃道:“好了不闹了,最喜欢你......” 尾音彻底被消弭在两人的吮吻之间。 等到烟花声彻底消失,一切重新归于黑暗。 仡濮臣才慢慢松开她,声音沙哑:“小雀儿,你......可愿意同我彻底结同心契?” 谢嗣音疑惑的抬起头,看他:“什么同心契?” 仡濮臣抿紧了唇,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道:“倘若结了同心契,那么,你遇到危险,我会第一时间感应到。” “与此同时,还会更加直接地感受彼此喜怒哀乐,也会......” “更加离不开彼此。” 谢嗣音眸子怔了一下,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仡濮臣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声音也不再那么缠绵悱恻:“你若是不愿,就算了。” 谢嗣音叹了口气:“你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 仡濮臣直接从树干上跳下来,在底下看着她:“你刚刚是不是不想同我结契?” 男人下去的突然,谢嗣音抓了个空,巴巴的抓着树干又气又笑道:“你上来!” 男人不仅不上去,反而退后一步又问了一遍:“你刚刚是不是不想同我结契?” 谢嗣音闭了闭眼:男人褪掉凶悍的外表之后,怎么这么幼稚? “你上来!”她咬着牙又说了一遍。 “你不想同本座结契,本座为什么要上去?” “你不上来,我就跳下去了。” “你跳啊!本座不接着你。” “我真的跳了!” “你......你还真的敢跳。” 仡濮臣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气得咬牙:“谢嗣音,你不要命了啊。” 谢嗣音抱着他的脖颈,跟着气道:“谁让你丢下我自己跳下来了?” 仡濮臣又被她气笑了,将人直接松开,转身就走。 谢嗣音在身后抓住他的衣袖:“仡濮臣,你不能闹了脾气就走!” 仡濮臣转过身来,目光狠亮的看向她:“可你都不同我结契!” 谢嗣音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而且,看着他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松开手捂着肚子笑:“仡濮臣,你你......” 女人“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仡濮臣恼怒的往后退了一步,阴测测道:“笑够了吗?” 谢嗣音勉强抿住唇,又重笑开了,死死咬着唇:“没有。” 仡濮臣冷呵一声,拧身不想再理会这个女人。 “诶?仡濮臣?你等等我。”谢嗣音在身后边笑边走,突然之间“哎呀”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 仡濮臣猛地转过身来,对上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哼了一声,然后脚步乖觉的上前将人抱起来。 “笨蛋!连路都不会走了吗?” 谢嗣音揪着他的衣襟,仰着头教训:“谁让你跑的?你若是不跑,我怎么会摔倒?” “谁让你不同我结契?” “我有说不结吗?”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顿住了。 仡濮臣抿着唇看她:“可你方才明明就是不乐意。” “谁说我不乐意了?我只是在想......倘若结契之后,是否会影响你我之后做决定?” “你要做什么决定,非得避开本座?” “没有说要做什么决定,我只是在阐述这件事。” “你就是不想完全对本座坦白。” 谢嗣音这回真的无奈了,看着他哭笑不得道:“仡濮臣,你现在真的好像无理取闹的正房。” 仡濮臣深吸一口气,重新将人放到地上,谢嗣音立马双手双脚的缠了上去,咬着他的唇,语气低哄:“别气了!结契!” “现在就结契!” 第105章 知晓 山顶之上, 夜风渐起。 仡濮臣低下头看她,女人的容色在月光流转之下越发柔和温婉,看着他的视线, 似乎充满了无奈和包容。 男人使劲咬了下她的唇, 声音中含着控诉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 谢嗣音嘶了一声,好笑的咬了回去:“我若不是心甘情愿的,那就结不成吗?” 仡濮臣松开她的唇, 眸光认真的看着她:“结不成。” 谢嗣音眨了眨眼:“那我现在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仡濮臣双手托着她的后背, 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别骗我......娇娇。” 谢嗣音愣了一下, 有些别扭的看着他:“你喊我什么?” 仡濮臣又转阴为晴了, 勾了勾唇:“你既然不喜欢小雀儿的称呼, 整日里又这样娇气,不若叫娇娇的好。” “这个也不好听。”谢嗣音一脸抗拒道。 仡濮臣重新咬上她的唇:“那你选一个吧。” 第233章 谢嗣音:......都不想选。 她抗拒:“我有小名的,昭昭。昭昭日月的昭昭, 爹娘都这样喊我。” 仡濮臣在唇齿之间无声辗转了几个来回,摇摇头道:“所有人都喊你昭昭了,本座为什么跟着一起?” 谢嗣音:......你还要搞特殊的吗? “那......能不能再换个名字?比如音音?谢谢?”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点头道:“我觉得谢谢就很好,不如你喊一喊?” 仡濮臣半眯着眼瞧她, 跟着又啃了她一口:“本座不喜欢。” 谢嗣音叹了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有。小雀儿,或者娇娇。” 谢嗣音闭了闭眼, 这两个都有些难以启齿。她反复纠结了半响, 自暴自弃道:“随你吧。” 仡濮臣哼了一声:“挑剔。” 谢嗣音:...... “你喜欢就好。” 仡濮臣很是不满的咬了她一口, 跟着就这样抱着人往回走。走了一会儿, 男人在来来回回的行动间,目色渐渐变了。 谢嗣音也感觉到了难受, 推了推他的肩头:“放我下来吧。” 仡濮臣将人往上抬了抬,滚了滚喉咙,幽幽眸色瞧着她:“你说要结契了。” 谢嗣音抓着他的肩头,有些难为情的道:“你先放我下来。” 仡濮臣低低应了一声,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可刚走了两步,眉心一冷,视线转向身后不知名的一点。 “怎么了?”谢嗣音看着他突然冷下来的表情,视线跟着顺了过去。 黑黝黝的崖石嶙峋竖立着,上头蒙了一层的雪,在月光之下流转着浅白光华。 “有人?” 仡濮臣点了点头,有些迟疑的看了她一眼:“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来了。” “怎么了?”男人这个眼神很奇怪。 “我先将你送回去。” 谢嗣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没有你在,寝殿也不安全。” “寝殿下面呢?” 谢嗣音想到那万蛇窟,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点头:“也好。” “算了,你如此胆小,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该害怕了。”仡濮臣抿了抿唇,语气有些不太高兴:“同我一起去吧。” “我怎么瞧着你不太乐意我一起?” “嗯,那些人着实该死,不想让你去看了。”说到这里,他拧着眉有些嫌弃瞧了谢嗣音一眼,“不然,你若是又吐了怎么办?” 谢嗣音哭笑不得道:“我没有那么娇气,只要不是那么血腥就好。” 男人目光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脚下一点,直接抱着人朝山下掠去。 不过三两息的时间,仡濮臣就停下了脚步。 满树银光,乍然入眼。 千白蛊树。 谢嗣音第一次遇见仡濮臣的地方。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仡濮臣将女人放下,目光扫了一圈周围,抄出短笛低低吹了起来。 数不清的长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又一圈,目之所及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头。 谢嗣音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又想到蛇窟之下的那群蛇,出声问他:“这里和你寝殿地下是相通的?” 仡濮臣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红尾蛇放到她脚下:“方圆五米都不会有人过来。最多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回来。” 谢嗣音点了点头,望着他道:“小心!” 男人勾了勾唇角,低头轻吻了吻她的眉心:“放心,那些人如何奈何得了我?” 这个男人的实力确实强得可怕,谢嗣音轻笑一声,戳了戳他的脸颊,哼道:“快去快回。” 仡濮臣笑了一声,点头转身就走。 等人走了之后,谢嗣音才眸色渐渐深沉下去。 这些人定然不可能是来找仡濮臣的。他的实力如何,那些人应该比她还清楚。 所以,定然是来找她的。 可,究竟是哪方派来的人。仡濮臣应该也不清楚,所以,才将她留在这里。 首先,父王已经知道她在这里,那么他极大可能会派人过来。 其次,还可能是当初那个黑衣人背后的人。可姆赤蜒已经死了,那些人为什么还对她穷追不舍? 杀了她?嫁祸仡濮臣?让大雍和苗疆刚刚停歇的战斗再度起火? 等等......如今,她和仡濮臣连了同心蛊。倘若她死了,那么仡濮臣也......不可能活命。 这也是为什么她当初没有急着让仡濮臣解开。 在当时那个形势下,她就相当于多了一重保障。 可这些,背后那人应该不知晓。 所以,回到最开始。那些人的目的或许,只是她。 不知过了多久,差不多月至中梢的时候,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林深处传来。 群蛇顿时惊动,冲着来人嘶嘶乱叫。 “谁?”谢嗣音目光一凛,直接望了过去。 “是我。”那人脚步顿了一下,停在最外围。月光穿过枯枝,斜斜打在来人脸上,将面容照得清晰可见。 “寨柳乃?”谢嗣音一愣,没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仡濮臣一向不喜这些人留在山上,就算今晚让这些人放了烟花,也不可能让他们留到现在。 第234章 想到烟花,她的目光微凝,重新开始打量这个看起来清瘦可怜的少年。 “嫂嫂。” 谢嗣音回过神来,冷淡一笑:“仡濮臣既然没有弟弟,我又如何担得上这么一声嫂嫂。” 寨柳乃浑不在意的扯了个微笑:“郡主说的是。”说这,目光在蛇蛊之间流转了一圈,重新看向谢嗣音道:“大祭司对郡主当真是用心啊。如此布置,怕是除了他,谁也闯不过去。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看着他冷冷道:“你现在过来做什么?” 寨柳乃笑着道:“如今雷公山混乱,大祭司不放心你,让我来护着你。” 谢嗣音眯着眼瞧他:“你刚刚既然说了,他的布置谁也闯不过来。他又怎么会特意寻你,让你过来呢?” 寨柳乃冲她勾了勾唇:“碰巧遇见罢了。不然,我如何会知道郡主在这里?” 谢嗣音冷眼看着他胡扯,顿了一会儿,方才道:“你让人送上来的烟花?”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隐瞒道:“大祭司说郡主想看。” “那些人,也是趁着烟花之时上的山?” 寨柳乃眨了眨眼:“哪些人?哦,你说大祭司去对付的那些人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毕竟这是大祭司的地盘。我若是知道太多,大祭司总不会太放心。” 谢嗣音冷笑一声:“寨柳乃,在这件事中,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寨柳乃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那群长蛇瞬间仰起头,涌动不止。 他笑着退后一步,双手微抬:“实在冤枉!我能安什么心?都是为了苗疆,为了大祭司的一片冰心。”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声音冷淡:“寨柳乃,这里就你我二人。何必再说这些废话?” “第一次见面,我确实觉得你可怜;第二次见面,我也还以为你在期待仡濮臣的兄弟情深;可这一次......寨柳乃,你为什么不装了?” “是不需要在我的面前装了?若真如此的话,那就将手段尽数用出来吧。” 寨柳乃低笑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少年的清悦:“云安郡主如此聪慧,也怪不得英国公世子痴情一片,求了圣旨赐婚。” 谢嗣音心下一突,她同陆澄朝结亲之事,按理来说,只有两家同皇室之人知晓。 寨柳乃如何得知的? 不过上位两个月的时间,他的手已经伸的这么长了吗? 还是......接管了当初姆赤蜒的人,同京城里的人搭上了线。 若是如此的话,那今晚的事......倒像是他一手策划的了。 时间、人力,都得恰到好处才行。 冬日寒凉,山中所有树木都枯了下去,只有这棵千白蛊树还长得茂密。冷风一吹,带动簌簌的声响。 一盏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仡濮臣这个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谢嗣音指尖微蜷,目中冷色更甚:“寨柳乃,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啊!不过,你的消息怎么得来的,又敢同仡濮臣讲吗?” “我敢不敢且还在其次。倒是郡主,明明有了意中人,却还同大祭司在这里你侬我侬?”说到这里,寨柳乃啧啧两声,“真不知,他若是知晓了之后,心头又会作何感想?” “那就用不着你担心了。” “也对。对于敢欺骗他的人,大祭司一向都是杀之为快的。说来我也很想瞧一瞧,云安郡主如此欺骗他的感情,他究竟舍不舍得出手?” 谢嗣音目光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寨柳乃继续道:“若是云安郡主对大祭司无心,如今也心下不安的话,不如......同我离开?” “郡主放心,这个时候的苗疆已经禁不起一点儿战火。我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相反还会护着郡主一路回京。” 谢嗣音冷眼看着他:“寨柳乃,你以为我会信你?” 寨柳乃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想来郡主现在应该也不想再见我了,那我就告辞了。” 他走得干脆利落,倒直接让谢嗣音愣住了。 这个人跑过来一遭,到底是干什么的?她还在提心吊胆等着他的大招,结果......这个人转身走了。 他应该知道,倘若等仡濮臣知道了今晚之事,不可能会放过他。 他是觉得她不会跟仡濮臣说?还是......仡濮臣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谢嗣音登时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可能?仡濮臣不可能会出事的。 可越是想他不会出事,她就越是心底不安。 谢嗣音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差不多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重新见到了人影。 一见男人,谢嗣音立时小跑着赶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仡濮臣!”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担心死我了!”女人一边说,一边松开手,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看起来没有受伤,不过身上的血腥味却很重。 “仡濮臣?” 男人没有说话,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谢嗣音眨了下眼睛,心头一突,试图轻笑道:“仡濮臣,你怎么了?” 仡濮臣仍旧没有说话,但是那份压抑的沉默,几乎将她整个人都逼到了窒息。 第235章 “仡濮臣,你怎么了?不要吓我。”谢嗣音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腕,声音低柔。 仡濮臣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有些沙哑低沉,同离开之前的愉悦迥然不同。 “你有想对我说的吗?” 谢嗣音心头一跳,难道寨柳乃已经找人对他说了? 她抿了抿唇,心头辗转了几个来回,松开他的手,呐呐道:“是有事情想对你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仡濮臣低垂着头瞧她,目中渐渐掀起嘲讽意味。 谢嗣音咬了咬唇,用手掌挡住他的眼睛:“仡濮臣,你别这么看我!” 仡濮臣任由她的动作,薄唇微动:“谢嗣音,这个时候你才想起来对我说吗?” 谢嗣音松开手,目光直直的看着他:“是,我是定下了一门亲事......” 还没说完,男人冷笑一声,周身气息越发凛冽:“果然。” “英国公世子,陆煦之。” “也是我们云安郡主的心上人。对吗?” 谢嗣音闭了闭眼,寨柳乃果然不做人。 “不是,仡濮臣你听我解释......”她重新睁开眼睛,看着他连忙道。 仡濮臣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扯了抹微笑:“好,你说。” 仡濮臣如此安静的让她细说,谢嗣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她不知寨柳乃知道了多少,也不知仡濮臣知道了什么。倘若全盘否定,他们却已经将证据都扔到仡濮臣面前,那她不就彻底成了小丑。 可若是全盘托出,那仡濮臣......怕是会就此怀疑她的所有真心。 谢嗣音卡顿了片刻,朝着仡濮臣道:“我以前确实喜欢过澄朝,但是现在......” “呵!”男人目光极其冷淡的看着她,甚至后退一步,似是从未认识她一般打量着她。 “谢嗣音,你要说现在喜欢我了吗?” 谢嗣音闭了闭眼,涩声道:“仡濮臣,你不信我了吗?” 仡濮臣拇指慢慢捏上她的脸颊,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声音里却不再含一丝温情:“我可以信你。” “同我结契,我就信你。”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一巴掌将他的手掌打落下来:“好!结——” 话没有说完,男人直接将人推到千白蛊树的树干前,双手用力一扯,女人外头的斗篷瞬间被扯落在地。 “仡濮臣,你又发什么疯?!” 仡濮臣没有理会她,继续撕扯着她的衣服。 谢嗣音几乎要被他气疯了,手掌朝着他的脸颊用力一挥。 “仡濮臣,你疯够了吗?”女人下手一点儿没有留情,“啪”的一声脆响,响彻整片天地。 仡濮臣被她打得头偏向了一侧,唇角都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谢嗣音打完之后也有些后悔了,可是这个男人实在太疯了。她闭了闭眼,试图将呼吸调稳:“仡濮臣,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仡濮臣嗤笑一声,拇指擦了擦唇角的鲜血,一双桃花眼里浸满了猩红之意:“好啊,做完之后,你想怎么谈都好。” 话音落下,男人直接抱着她往树上一按,低头就咬了下去。 动作狠戾,没有一点儿柔情。 浓烈的血腥味在二人口中蔓延,谢嗣音气得不行,张嘴狠狠还击了回去。 这已经不再是亲吻了,更像是一场厮杀。 一场注定要分出死活的厮杀。 “啊......仡濮......仡濮臣你......混蛋!”谢嗣音眼角瞬间沁出泪花来,双手死死陷进他的手臂之中。 仡濮臣低头俯看着她,双眸里似乎再没有了任何柔情,只动作一次比一次剧烈,似乎是要将她所有的情与欲都逼发出来。 谢嗣音开始还能一句接一句的骂他,到后面就只剩下不成声的哭泣和呜咽。 一直到最后,女人再也忍受不住了,腰背拼命弓起,试图逃离这一切:“仡濮臣,放过我......” 仡濮臣仍旧冷酷无情的凝望着她,双手掐着她的大腿,声音沙哑狠戾:“娇娇,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是你!是你!是你!!”谢嗣音崩溃得哭泣不止,身子跟着一个哆嗦,任由痛苦和快乐在脑海里炸出层层叠叠的烟花。 仡濮臣闷哼一声,慢慢松开了她,任由女人瘫软在地面的斗篷之上。 他退后一步,望着比月光还要美丽的女人,惨笑一声:“娇娇,你还在骗我。” 谢嗣音仰起头,喘息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不是不想说,而是刚刚心口位置突然一阵剧痛,让她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男人低着头静静看了她半响,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谢嗣音不由地心下痛得越发厉害,跟着一同捂住了胸口。 仡濮臣擦了擦唇角,半蹲下身子问她:“疼吗?” 谢嗣音抓着他的手,哑声道:“仡濮臣,你怎么了?” 仡濮臣眸光一顿,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温声道:“结契没成功。” “你拒绝了我。” 说着,他将一个米粒大小的蛊虫放在她的面前,一动不动,瞧不出死活。 他看着那个蛊虫,一字一句道:“你不喜欢我,谢嗣音。” 声音说不出的低哑,难过。 第236章 谢嗣音愣愣的看着那个东西,有心想扯一个笑容,可却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仡濮臣,你不能用这个来判断。” “我自己的心在哪里,我喜欢谁,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仡濮臣,我曾经确实喜欢陆澄朝。可我现在,喜欢......” 仡濮臣呵了一声,慢慢将同心蛊收了回去:“娇娇,你是不是很害怕我?” “所以,才这么千方百计的骗我?” “让我对你心软,对你留情?” 说到最后,男人的声音越发轻柔起来,可在这深林之中却硬生生多了重阴鸷的味道。 谢嗣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这么些日子的相处,我对你的感情,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到吗?”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我承认,最开始不跟你讲,确实是怕你杀我;至于后来不跟你讲,我......我是不知如何说起。” 仡濮臣推开她的手掌,慢慢站起身,自上而下的瞧着她:“所以,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直到回京之后......再同你的心上人一起杀了我?将这段耻辱的过去,彻底掩埋。” 谢嗣音整个人都听愣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仡濮臣,是哪个混账东西给你乱说话?我什么时候要杀你了?这一段时间又如何成了耻辱的过去?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儿?” “不要在外人面前听了一堆,然后跑到我的面前来发疯,好吗?” “寨柳乃居心叵测,刚刚还来我这里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仡濮臣,你清醒一下好吗?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仡濮臣似乎对她说的所有都置若罔闻,冷笑一声,自顾自的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娇娇,你想回京?” “做梦!” “本座早就说过,你既然招惹了本座,那么就要承担起招惹了本座之后的代价。” 他的目光从她莹白的腰肢,一直滑到脚腕之上,扯了扯唇角:“娇娇,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离开九黎宫了。” 谢嗣音听得瞳孔震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仡濮臣重新俯身将人打横抱起,目光看着前方,声音平静无波:“娇娇,你就在这里永远陪着我吧。” 第106章 害怕 重重帷帐开了又合, 合了又开。 一双细白手指从里面露出来,死死抓着床榻的边沿,指缝间浸满了香汗。 “仡濮臣......够了, 够了......”女人的脖颈高高仰起, 如同引颈长歌的白鹤,轻轻重重的低吟颤栗。 身后男人掐过她的下颌,低头轻柔的吮吻着:“你爱的是谁?” “仡濮臣!我只爱你......仡濮臣, 我只爱......啊......”谢嗣音话没有说完, 男人狠狠一动, 声音瞬间变得狠戾起来, “你还在骗我吗?” 谢嗣音悲鸣一声, 浑身颤栗不止,整个人跟着瘫软在床上,呜咽地哭出声来:“仡濮臣......你究竟想......想怎样?” 仡濮臣撩开她脊背之上铺陈的乌发, 露出肩头后侧的一颗朱砂痣,他目光缱绻的望了一会儿,声音温柔:“我想怎样?娇娇, 我想你爱我。” 话音落下,男人照着那里狠狠一口咬下,顿时鲜血淋漓。 “啊......仡濮臣......你个疯子!”瞬间的疼痛袭来, 谢嗣音忍不住双腿乱蹬,身子拼命往一侧倾去。 仡濮臣用力按住她的身子, 重新拖着她的腰肢向后, 遏制她所有的挣扎。 “仡濮臣, 疼疼疼......真的疼......”谢嗣音已经哭红了眼, 脸上湿漉漉一片,不知是汗还是泪。 男人慢慢停下啃咬的动作, 轻轻吮吻那一片的伤口,声音低柔喑哑:“疼就对了。娇娇,你怎么能骗我呢?” 说到最后一句,他猩红着眼睛狠狠一动:“你怎么敢骗我的?!!” “我没有!”谢嗣音也几乎被他弄崩溃了,失声大叫,“仡濮臣,我爱你,只爱你!” 仡濮臣停顿了一下,而后慢慢贴上了她的侧颈,吐息灼热而难以抗拒。 “你既然愿意骗我,那就这样骗我一辈子吧。” “我没有......仡濮臣,你听一听我的心,好吗?”说到后面,她忍不住疯狂大哭,“仡濮臣,你是不是要将我的心剖出来看一看,才肯相信?” “若是可以,我恨不得......” 谢嗣音从来没觉得这样累过。从内而外,身心俱疲。 可男人却似乎陷入了某个魔障之中,每隔一会儿,就要问她一句:“到底爱谁?” 开始谢嗣音还会回答,如今只剩下满眼的酸楚和麻木。 之前所有的甜蜜如飞灰一般化为乌有。 谢嗣音忍不住为自己的心动感到丝丝可笑,她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动心? 直到东方破晓,天光将殿内的一切都照得分毫毕现。 谢嗣音身上已然没了一处好的,青青紫紫,气息恹恹:“仡濮臣,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仡濮臣心尖一颤,目光深深的望着她,深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彻底吞没在这片情欲之海:“我试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 “没有一次成功。” 谢嗣音闭着眼默默流泪,她不想再同他说一句话了。 仡濮臣似乎浑然不在意这些了,目光在她的手腕脚腕之间辗转了几个来回,低笑一声:“娇娇,我锁上你吧。” 第237章 谢嗣音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男人看着她的神情,顿时笑了起来。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样浸透了疯狂的意味,就连眼下的朱砂痣也跟着阴鸷起来。 可这一次没有她再说话的机会了,仡濮臣再没留情的直接将人弄晕了过去。 女人安静下来,仡濮臣反而心下更痛得厉害。 他俯下身子将人抱在怀里,如同交颈鸳鸯一般依偎在一起:“同心蛊却不同心。娇娇,你怎敢如此骗我?” 谢嗣音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身边早没了仡濮臣的气息。 她目光呆滞的望了会儿帷幔顶心,而后双腿泄愤一般的将身上的被子踢开,却带起一连串的叮当声响。 谢嗣音猛然坐起身,一把将被子扔到床下,不可置信的看着脚腕之上的那条细白脚链,银光流转剔透,同她自身的肤色相差无几。 她的视线顺着银链子一直滑到另一头,竟是被锁在床柱之上。 谢嗣音眼前一黑,差点儿再次昏了过去。 “仡濮臣!!!”谢嗣音怒声喊道,可话一出口,声音却是嘶哑无比。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来回用力扯了扯,除了将她的脚腕扯得更加红肿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砰”地一声,谢嗣音重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越想越难过,泪水慢慢涌了出来。 这个混蛋!混蛋! 她明明喜欢他了。可听他的意思,她根本不爱他,所以才会结契失败。 她已经喜欢他了,还要她如何喜欢他呢? 可这个混蛋什么话都听不下去,他是没脑子的猪吗? 还有寨柳乃......谢嗣音恨得咬牙,这个披着羊皮的狼。 仡濮臣如今不见踪影,难道是去找他了? 谢嗣音心头一颤,昨晚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结契,受伤不轻。如今想来,她都不知该心疼他,还是该心疼她自己了。 正想着,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不是仡濮臣。 那个男人向来走得慢悠悠,还带着些许的轻快。 可这里,除了他还会有谁? 谢嗣音目光一凛,但周围连个匕首也没有,她又被仡濮臣困在床榻之间...... 正在心惊胆寒之间,殿门打开。 谢嗣音望见来人的瞬间,眼睛一眨,泪水重新落了下来。 “父王。” *** “你找死!” 仡濮臣将人朝着墙面狠狠踢去,寨柳乃摔在墙上,又重重摔在地上,口中顿时涌出鲜血,面上却还带着愉悦的笑:“晚了,哥哥,你现在回去也晚了。” 仡濮臣双手攥得咯吱响,声音发寒:“你以为谢巽年能进去?” 寨柳乃没有说话,不过望着他的双眼噙满了笑意。 “你还做了什么?”仡濮臣双眸微眯, 寨柳乃呵呵笑了一声,慢慢躺平身子,目光望着房顶缓缓道:“哥哥应该知道蜂蛊,那是最没用的一种蛊虫了。” “专门窃取人类气味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蜂蛊,却可以起到惊涛骇浪的作用。” 说到这里,仡濮臣脸色终于变了。 寨柳乃歪着头朝他笑得更开心了:“你养的那群畜生只认你的味道,可如今,他们还认了谢嗣音。” “取你身上的气息,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谢嗣音的......就简单多了。” “只要宣王身上带了谢嗣音的味道,他当然就能自如地出入你的寝殿了。” 仡濮臣气极反笑了起来:“好好好!寨柳乃,本座当真小看了你!” “说说吧,准备了这么多,你究竟想做什么?” 寨柳乃慢慢坐起身来,盘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仡濮臣:“哥哥,你是我们苗疆的大祭司,如何能爱上中原的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压根儿就不爱你!被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给骗了,哥哥,你的心里想必不太好受吧。” “可我比你更难过!” 寨柳乃似乎说到了气愤之处,他的面孔微微发红,额角的青筋暴起,“哥哥,你是我们苗疆的神。” “神可以杀戮,可以无情。但独独不能,爱上女人。” “更不应该是一个欺你骗你、爱着别人的女人。” “可是哥哥......你却似乎已经被她给迷惑了,我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告诉哥哥了。可没有证据,你如何信我呢?” 寨柳乃的目光变得痴迷与崇拜:“哥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苗疆!” 仡濮臣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慢慢走到他的身前,蹲下身子,手指捏上他的脖颈:“最后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寨柳乃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幽幽:“那个女人说,在怀我的时候,你曾经摸过她的肚子。” “她说你希望有个弟弟,可以带他一起称霸千苗寨。” “可惜,后来你被带上山。” “我也就再也没了哥哥。” 仡濮臣手指慢慢收紧,等到少年面色紫青之后,猛然松开:“寨柳乃,这一次,我不杀你。” “但下次,你若再行此事,本座定然杀了你。” “还有......” 第238章 “别叫我哥哥,听着恶心。” 仡濮臣确实回去晚了。 刚刚不过半山腰,雷公山上就已然火光一片。 男人顿时变了脸,转身下山,可不过少息时间,山上就有数十个暗卫追了下来。 仡濮臣双眸微眯,闪身避开,冷声道:“谢巽年的人?” 没有人回答,招招朝着男人要害处刺去。 仡濮臣眸光一冷,抽出短笛不再留情。 可等他解决完这些人,谢嗣音已经再找不到踪影了。 男人几近目眦尽裂,身上同心蛊的反噬一下子袭来,整个人半跪了下去:“娇娇......” 谢嗣音守在仡濮臣身边已经很久了,可是男人始终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有好多个时候,她会担心他就此不再醒过来。 每隔一会儿,她都会贴在他的胸口听一听他的心跳声。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虚弱。 她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哭,哭着哭着就忍不住骂他。 从雷公山的事情,骂到重逢之后的事情,桩桩件件没有一个能让她痛快。 她没法不恨他,就像她......没法不爱他一样。 “郡主,陆世子来了。” 身后青无放轻了脚步,掀开帘子,在门口低声道。 谢嗣音默了一瞬,数日以来,她都不曾见外客,府里的人也不会来通传。可如今,陆澄朝既然来了,他们还通传上来了...... 谢嗣音闭了闭眼,不论如何,他们之间的事情,总得说清楚。 陆澄朝仍旧一身月白色对襟窄袖长衫,束发银冠,眉目如玉。 男人一如初见模样,可二人的心境却已然不复当初。 谢嗣音扶着门框遥遥望了他一眼,勉强勾了勾唇,还不等说话,男人转身就走了。 谢嗣音眨了下眼睛,愣住了。 青无摇了摇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没一会儿的功夫,底下人来消息说:陆世子已经坐车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青无抿了抿唇,猜测道:“或许是陆世子突然忘了什么,回去拿东西了?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谢嗣音没有说话,转身回屋了。 第二日,比昨日早一些时间,陆澄朝又来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出去见他。 陆澄朝这一回倒是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徐徐走到了她的面前。 等他近前,谢嗣音忍不住出口问道:“昨天怎么过来瞧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男人凤目深深,望着她幽幽道:“昨日里,你刚刚为他哭过。又哪里还会再有心思对我?” 谢嗣音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那今天呢?” “你一来想问我昨日之事,二来......怕是也想同我说清楚了吧。” 谢嗣音越发哑然。 二人对视了良久,谢嗣音呵呵了两声,努力扯了个微笑,试图缓解气氛:“如此算无遗漏。澄朝,幸亏你我不是敌人。” 陆澄朝眼中浸出几分苦笑,声音温和:“昭昭,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谢嗣音笑声一顿,下意识避开了男人的视线,转身引着人朝旁边花厅走去。 二人默然坐下,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轻咳一声,当先出声道:“澄朝,你近来可还好?” “不好。”陆澄朝微垂着头,目光似乎在瞧花厅的地砖有多少裂纹。 谢嗣音顿时接不下去了,花厅重新陷入沉默。 陆澄朝慢慢抬起头,眸光沉沉的望着她,声音低哑:“昭昭,你我之间是怎么走到今天这地步的?” 谢嗣音手指微颤,喉咙有些发涩,吞了吞口水,轻声道:“抱歉,是我的错......” “昭昭,我不想听你的抱歉。” 谢嗣音顿时消了声,身子僵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昭昭,你喜欢上他了吗?”他的目光不带一点儿含蓄地射到谢嗣音的脸上,声音明明不大,却几乎震耳欲聋。 谢嗣音咬了咬唇,却没有反驳。 陆澄朝扯了扯唇角,苦笑一声:“那我呢?” “你之前明明说过,你喜欢我。” “你也说过,我这样的人会成为你的夫君。真好......” “昭昭,你不能因为他这一次来京救驾,就忘了他过去的劣质斑斑,转而心疼他,可怜他......喜欢他。”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声音沉痛道:“昭昭,当初倘若不是他,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是他将你从我身边夺走,进而蒙骗你数月之久......” “昭昭,你喜欢他什么呢?” “吧嗒”一声泪珠落下,谢嗣音安安静静地垂着头,良久才涩声道:“我也不知道。”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明明知道他自私卑劣、无耻之尤、滥杀无辜......可我还是不想让他死。” “我明明知道这个人活着后患无穷,自己应该恨他,应该杀了他......” “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说到这里,谢嗣音似乎有些崩溃了,捂着脸低低哭道:“澄朝,一切都是我。是我在雷公山上引他动心,也是我忘了他之后,将他伤得遍体鳞伤。” 第239章 “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他如何报复我,都是应该的。” “可是,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澄朝,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英国公府。” 陆澄朝静静地听她说着,目光温柔,还带了些许的疑惑:“为什么呢?” “昭昭,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会做不到呢?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会不忍心呢?” 谢嗣音哭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明明还时不时的想杀我,我为了活下去,勾他喜欢上了我。可我知道,我没有喜欢上他。我没有......” “他也说了,我没有喜欢上他。” “可是,可是......澄朝,倘若我真的没有喜欢上他,那我怎么会......如此难过?” 说到这里,她慌慌张张的擦了擦脸,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讲这些,可是......澄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好害怕,他会突然死去。我更害怕......” “在他死了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陆澄朝这一回彻底沉默了下来。 整个花厅只剩下谢嗣音低低的哭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澄朝再次出声:“我呢?” “那次我险些死去,你害怕了吗?” 谢嗣音哭声一顿,渐渐停了下来。 陆澄朝目光直直的望向她,眸光温柔孤寂:“那次,我被他重伤险些死去,你害怕了吗?” 谢嗣音慢慢抬头,睁着水雾濛濛的眼睛看他,一字一顿道:“害怕。” “澄朝,我那个时候特别害怕。” “我害怕,因为我害你丧命;我害怕,你对我的好再也还不清;我害怕,我会就此背负着你的性命度过余生。” 话音落下,整个花厅重新陷入沉默。 陆澄朝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他牵了牵唇角,笑容惨淡:“可有半分是为我......只是担心我离开而害怕?” 谢嗣音手指蜷了蜷,挪开视线:“或许也是有。但是澄朝,当时对你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将我整个人都埋了下去。” “那份喜欢就像开在盛夏里的花,被那样浓烈的愧疚浇灌下来,顿时七零八落。” “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你,还是在补偿你?” “我拼命告诉自己是喜欢你的,也希望在嫁给你之后,能够弥补那些伤痛。” “可我没想到那一场婚事,成了又一场灾难。” 第107章 不欢 陆澄朝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似乎笑了一下,却不是那么明显,声音低若未闻, 哑得更是厉害, 如同在苦海之中沉浮了数个春秋。 “昭昭,我宁愿你像恨仡濮臣那样......恨我,也不想要你的愧疚。” “我其实心下辗转了无数个来回, 倘若......” 陆澄朝话说到一半, 慢慢站起身, 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我也如出一辙的绑架你, 除去你的记忆, 欺骗你强迫你,最后再用性命求得你的原谅。” “你也会爱上我吗?” 谢嗣音眼里的哀伤都静止了,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陆澄朝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拇指擦过她眼角为别人留下的泪:“昭昭,你或许不是喜欢他。只是因为......从前从未经历过。” “倘若我也这样对你,你会爱上我吗?” 谢嗣音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猛地站起身,椅子在身后发出滋啦的一声响。 “陆澄朝,你在说什么?” 陆澄朝仍旧笑得温和, 立在原地静静瞧她:“告诉我,昭昭。倘若我那样对你, 你会爱上我吗?” “我......” 谢嗣音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澄朝勾了勾唇, 手指掐着她的下颌, 低下头去。 谢嗣音几乎要疯了,双手猛地一把推开他, 怒声道:“来人!” 话音落下,数道黑影落到花厅之间。 “送客。”谢嗣音猛地甩开袖子,转过身背对着陆澄朝。 “陆世子,请吧。”主子的爱恨情仇,听到也当没听到,只需要跟着命令行事就好了。 陆澄朝没有动,仍旧站在那处,望着谢嗣音的背影笑了笑:“昭昭,别再对我愧疚了。不然,我真的会让你恨我。” 谢嗣音心口忍不住的胆寒,她深吸了口气,重新转头看向陆澄朝:“澄朝,我们之间已经隔得太多了。” “有英国公府的脸面,还有......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微的恍惚。 “澄朝,很奇怪。同你在一起,总是忍不住会考虑的很多。一些世俗意义的看法,两府往后的关系,以及......又该如何面对你的父母。” “可是同仡濮臣在一起,我只需要考虑一件事情——我爱不爱他?” “抑或者,我又在如何恨他了?” “或许,这也是让我们之间的那点儿喜欢渐渐沉重下来的原因吧。” 陆澄朝一身月白衣衫,在日光下流转如水:“若是离开英国公府呢?离开汴京城这一切。只有你我两个人,你可以只考虑爱我这一件事吗?” 谢嗣音忍不住愣住了:“什么?” 第240章 陆澄朝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他知道她听到了。 一个暗卫没忍住,看着谢嗣音小声道:“陆世子说若是离开英国公府,您能否......”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怒道:“我听到了,出去!” 其余几个暗卫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人,而后一齐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谢嗣音方才重新望向陆澄朝,舌尖在口腔里反复转了几个来回,认真道:“澄朝,你是英国公世子,英国公夫妇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又能走到哪里去?” “离开京城,哪里都好。”陆澄朝仍旧神色平静,就好像这些话不是他说出来的一般。 “澄朝,你走了之后,你的父母怎么办?” “自会有人伺候他们。”陆澄朝眉峰不动,声音沉静如寒潭沉冰。 谢嗣音看着他开始认真打算的模样,深吸了口气:“澄朝,不可能的。我做不到,也不能让你为我这样做。” 陆澄朝看着她一脸抗拒的模样,整个人彻底安静下来:“昭昭,你爱过我吗?” “倘若抛开所有的顾虑,你有爱过我吗?” 谢嗣音看着他张了张口,有心想说什么,最后又无声的闭了回去。 “我不知道。” “澄朝,在此之前,我喜欢你的容貌性情,喜欢你的光彩照人,喜欢你对我温柔的模样。” “同你在一起总是很开心,因为你永远没有条件的偏向我,宠溺我。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的父王......还要宠我。” “所以,我喜欢你,也愿意同你成婚。” 日光穿过窗棂子落到谢嗣音的脸上,黄昏时候的暖光将人照映得如同佛前哀悼的白玉兰。 她停顿了一下,道:“澄朝,你就像九天之上的白月光,那样耀眼皎洁,没有人不会喜欢你的。” “可是,对不起,澄朝......”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爱上你,一切都变了。” “命运将我带到了苗疆,又遇到了他那样一个人。” “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遇到他之后乱了套。我之前从来不信命,如今却觉得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女人神色中透着凄然,就像颓然的玉山倾覆。 陆澄朝慢慢朝她走近,清浅的眸色里浸满哀伤:“昭昭,你爱上他了,对吗?” 谢嗣音默默垂下眸子:“我不知道,即便过了这么些日子,我仍旧觉得头昏脑胀。” “当初那些记忆我根本不敢想。以前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他,哪怕上次他当着我的面跳了崖,我也可以平静的处理剩下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当我再次看到他倒在我面前的时候,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几乎将我击溃。” “他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怎么能再死?” “怎么能死?!” 谢嗣音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激动。她重新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继续道:“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很多人都恨不得他死了才好。我曾经也这样想。可是如今......我好怕。我真的害怕他会再也醒不过来。” “澄朝,谁都可以明目张胆的恨他。” “只有我......恨不得,也爱不得。” 那个字一说出口,谢嗣音的双眼又重新涌出泪水。 “倘若他一直强迫我,那么我也可以无所顾忌的恨他!可他偏偏......” “欺辱我的时候,又拿着性命爱我。” “澄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再恨他,也做不到......就此不爱他了。” “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忘了他了。” 陆澄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衣服在行动间发出猎猎声响,一直走到门口,男人停下来,目光望着外头盛开的合欢花,声音低沉:“你现在说不会忘了他,可能过段时间......连仡濮臣是谁都不记得了。” “昭昭,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男人说完之后,直接走了。 “澄朝,澄朝......”谢嗣音往前快走了几步,男人却再没回头。 谢嗣音怔怔的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青无快步走了过来:“郡主,宁国侯派下人过来说,老夫人不好了。看看您能不能联系到傅小姐,请她回来一趟。” 谢嗣音回过神来,怔怔道:“傅老夫人不行了?” 青无沉着脸点了点头:“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如今还强撑着一口气,就是在等傅小姐。” 谢嗣音抿紧了唇:“之前在陈留见过,如今应当还在附近。墨则,去给墨方传信。” “是!”一道黑影从树梢之后探了个头,又重新消失。 东边月亮渐渐升起,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谢嗣音望着夜色喟然一声:“回去吧。” 如此过了三天,陆澄朝再没有过来,似乎也没有别的动作。 仡濮臣仍旧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心脉虽然虚弱,但幸好的是,总算稳了下来。 永昌帝的神志也已经醒了过来,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生了雷霆万钧之怒,狠着手段处理了不少人。 第241章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整个汴京城彻底安静下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傅姮娥回京了。 谢嗣音听到消息,放下给仡濮臣喂的药,站起身道:“母亲是否也还没去宁国侯府瞧瞧?青无,你去请母亲一起吧。” 等两人到了宁国侯府,傅姮娥也刚刚回府。 府里人人神色哀悼,行动默然不语。 宁国侯夫人见了谢嗣音也没什么别的情绪,彼此见了礼,就引着宣王妃和谢嗣音进了后面的大院正房:“怎的劳王妃亲自过来了?” 宣王妃叹道:“理应过来瞧瞧,夫人也节哀。” 宁国侯夫人跟着叹一声:“谁都免不了这么一天,幸好的是,老太太没受多少苦。” 正说着,宁国侯夫人打了帘笼,引着人进了房。正要低声说话,就听房内一声带着哭声的叫唤:“祖母!” “祖母!是我,我回来了。” “我是姮娥啊,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老夫人鬓发如银,双眸灰白无神,听到说话声,歪了歪脑袋,视线跟着追过去,似乎认真打量了两秒钟,慢慢张口道:“是谁呀?” 宁国侯低下身子,冲着老夫人大声道:“娘,姮娥回来了。您不是一直惦记着她吗?现在,她回来了。” 老夫人哦了一声。 傅姮娥再忍不住心下悲恸,出声道:“我是姮娥,祖母,姮娥回来了。” 声音嘹亮,重新将老夫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谁啊?”老夫人抻了抻脖子,茫然道。 “是姮娥啊,姮娥回来了。”宁国侯几乎凑到了她的耳边,指着傅姮娥大声道:“您看看,认识吗?” 老夫人看着傅姮娥反应了半天,摇了摇头,“谁啊?” 傅姮娥瞬间崩溃出声:“祖母!” “祖母,您瞧瞧我,我回来了。我是姮娥啊,姮娥回来了。” 老夫人静静的看着她哭,眼里似乎有神,又似乎什么也认不出来。 过了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声:“哦,回来就好。” 傅姮娥哭声一停,连忙擦了擦眼泪,冲她笑道:“祖母,您想起我了吗?我是姮娥,是姮娥回来了。” 老夫人恍若未闻,慢慢将脑袋回了过去,跟着合上了眼睛,似乎有些累了。 傅姮娥死死咬着唇,趴在她的身前哭得无声。 谢嗣音也忍不住偏了偏头,擦过眼角的泪水。 宣王妃眸色也微微红了些,偏头冲着宁国侯夫人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宁国侯夫人道:“一早就备下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老夫人重又睁开了眼:“我想吃红莓了。” 宁国侯连忙叫底下人去取,不过片刻功夫下人就带了过来。 傅姮娥擦了擦泪,接过叉子取了一小块,凑上前道:“祖母,红莓来了。”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目光炯然的望着她张了张嘴。 傅姮娥给她送了口中,老夫人咂摸了两下,又张了张嘴。 如此喂了大概四五口,老夫人对着她含混出声道:“好吃。” 傅姮娥刚刚止住的眼泪重新冒了出来,她哑着声音道:“那祖母再多吃几个。” 老夫人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脸色跟着慢慢发红。 宁国侯一见,连忙吩咐太医往前走,太医瞧了一眼,摇了摇头,悄声道:“再上一碗参汤吧。” 可没等喂进去,老夫人的牙关已经紧了,强睁着抬了抬眼,可不过三两秒的时间重新又闭了上去。 “祖母!”傅姮娥只觉得心头被剜去一块儿,痛得恨不得一起去了。 “快别哭了,一会儿还有的哭呢。”宁国侯夫人连忙扯住傅姮娥,低声道。 说着,招呼娘子们上去穿衣,吩咐地下婆子们停床铺褥。 宣王妃悄悄拉着谢嗣音退了出来。 “我们走吧,等等再来。” 谢嗣音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同宣王妃一起回府。 车轮哒哒响起,越滚越前。 “哎,人这一生啊,说长不长,说短......却是倏忽之间。”宣王妃叹了口气,拉着谢嗣音的手拍了拍,“昭昭,娘亲这些日子不愿打扰你,也是想让你想明白。” “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谢嗣音抿了抿唇,试探道:“娘亲,我若是一辈子不成亲了,您会养我吗?” 宣王妃食指一点她的额头:“这话你应该问你哥哥,看他娶了媳妇儿之后,会不会嫌弃你这个赖在家里的小姑子!” 说到这个,谢嗣音捂着额头偷偷摸摸道:“哥哥似乎和予辛有那么些......?” 宣王妃白她一眼:“你哥哥怎么想的,我是想管也管不了。不过他说了,让我准备着。” 谢嗣音眸光一亮:果然。 宣王妃继续道:“本来以为你哥哥会让我头疼死,可万万没想到,最后让我头疼的竟然是你。” 谢嗣音将脑袋凑到她的肩头:“娘亲,您别头疼了,我很好养活的。” 宣王妃不吃她这一套,冷声道:“我就问你一句话,是不是澄朝再没了可能?” 谢嗣音咬了咬唇:“母妃,你觉得经过了上次的事,我还能好好的嫁到英国公府?还能好好的在英国公府过日子吗?” 第242章 宣王妃一听这话,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英国公夫人的脾气,她也是了解一二的。 经了上次的事,她的心头定然不忿。 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过去受委屈,她却是半分都不答应。 思及此,宣王妃妥协了:“罢了,随你吧。” “只是,仡濮臣这个人......” 谢嗣音呼吸都跟着一停,目光紧紧的看着她。 “我不喜欢。”宣王妃摇了摇头,一脸的嫌弃。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连忙附和道:“我也不喜欢他。” 宣王妃冷着脸睨了她一眼,没拆穿她。 马车刚到府门口,就见浮云子从远处跑来,连连长笑:“找到了!云安郡主,贫道找到让那个混小子醒过来的办法了。” 谢嗣音猛地掀开车帘,目光刷地望了过去。 第108章 离京 一室寂静。 宣王妃的目光扫了一圈, 最后落到浮云子的身上,拧着眉道:“道长,这个法子果真行吗?” 浮云子干脆的摇头:“不知道。不过人反正已经成这个样子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宣王妃气得跳脚:“这是能随便医的吗?若是昭昭在这个过程有个三长两短......” “母妃, 我没事的。” 谢嗣音打断她的话头,站在床前的背影安静沉默。 宣王妃上前两步,拉着她的胳膊将人转过身来, 看着她不赞同道:“昭昭, 这是古书上的记载。此前谁也没有尝试过, 倘若中间有什么不好......”说到这里, 她的眼圈微红, “你让为娘的怎么办?” 谢嗣音哭笑不得:“母妃没事的,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宣王妃气得将人一甩:“之前和现在这一样吗?刚刚道长也说了,倘若同心蛊失控, 那那那......” 浮云子摸了摸鼻头,插嘴道:“王妃,失控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不是危险吗?”宣王妃狠狠一瞪他, 不悦道。 “道长是从宫里出来的?不知见过王爷了吗?这件事,有跟王爷说吗?” 浮云子脚下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胡须:“见过了, 王爷说......交给郡主自己定夺。” 宣王妃闭了闭眼,冲他恶狠狠的道:“出去!” 浮云子往上耸了耸眉毛, 乖觉地转身出去。 等人走了, 宣王妃叹息一声, 重新拉上谢嗣音的手:“昭昭,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谢嗣音抿着唇点头:“母妃,仡濮臣虽然种种不好, 但他终究救了我数次,于理,我总该还他一回;于情......更该还他。” 宣王妃面色不好,语气更不好:“昭昭,你......可想过他醒过来之后,又会如何?以这个人的性子,难道你们还要再继续纠缠下去吗?” 谢嗣音偏了偏头,目光望着昏迷不醒的仡濮臣:“母妃,倘若命里注定我们就此纠缠,那我也认了。” “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宣王妃闭了闭眼,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随你吧。” 哗啦一声,珠帘碰撞在一起,女人走出房门没几步,气怒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来做什么?一天天的也不着家?还知道有这么一个娘,一个妹妹吗?” 话音落下,也没给来人说话的时间,就扶着人气冲冲的走了。 谢辞摇了摇头,进来瞧着谢嗣音还在床前乐,不禁叹道:“你惹了母妃生气,她倒来拿我撒气了!” 谢嗣音噙着笑道:“那也是哥哥一直让母妃憋着气。” 谢辞坐在桌前,从盘子里捡起一颗坚果朝她扔了过去:“少说我!母妃都说了,如今最头疼的是你。” 提到这个,谢嗣音笑着走过去,问他:“听说哥哥让母妃准备着大婚的事?” 谢辞哼了一声,没有回她这个茬儿:“你别笑我!昭昭,你若是救下他,可有想过之后怎么办?” 谢嗣音同他目光对视了片刻,顿了一下,跟着慢慢坐下。 她明白哥哥的意思。 巫蛊之术,原本就为帝王大忌。 如今永昌帝又经了这样一场巫蛊之祸,就算这一次仡濮臣救了人,可时间久了......只怕陛下会心存忌惮。 尤其,这一次陛下龙体大损,底下的皇子也被承平王喂了药。而宣王府,爹爹和哥哥总体却没受什么伤,而且再一次救了驾,立了威。 倘若,她再同仡濮臣牵扯过甚,甚至将人招赘入府,那么......帝王的猜疑最终也将会降落到宣王府的头上。 谢嗣音抿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救下仡濮臣之后,我就着人送他回苗疆。此生......不再相见。” 谢辞一愣,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昭昭,你......” 谢嗣音没等他说完,安静的打断他道:“哥哥,我没有那么喜欢他。救下他,我们之间也就算结束了。” 谢辞缓缓收回了手,叹道:“那澄朝呢?你和澄朝可还有可能?” 谢嗣音摇了摇头,笑道:“哥哥,你觉得呢?” 谢辞忍不住认真考虑起来:“倘若没了仡濮臣再碍事,那么你同澄朝未尝不可以继续?他对你的心,我们也都看在眼里。” “你如果担心英国公夫妇......请陛下给你开一个郡主府,你同陆澄朝择府别居也不是不行。” 第243章 床榻之上的仡濮臣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两个人却都没有发现。 谢嗣音有些啼笑皆非:“哥哥,你想得倒是周全。” 谢辞瞪了她一眼:“别笑,哥哥在跟你说认真的。” 谢嗣音也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哥哥,我同澄朝就像一对生了瑕疵的璧玉,就算能重新拼凑在一起,可里头已然不复如初。与其之后再成怨侣,不如,在这个时候就放过彼此。” 谢辞板着脸看她:“你怎么知道以后会成怨侣?就不能一对眷侣吗?” 谢嗣音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谢辞看她意思坚决,心头暗叹了一声,也不再提他,转而道:“你既然不愿再同他牵扯,那你同哥哥去西北走一遭吧。” 谢嗣音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去西北做什么?” 谢辞冷笑一声:“西北好男儿那么多,难道还不能有一个让我妹妹喜欢的?” 谢嗣音无语起身,将人拉起来就直接往外推:“好了,哥哥你去忙吧。” “哎哎哎,你别推我!昭昭,哥哥跟你说认真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等谢嗣音将人轰走,才将目光望向亭子中的浮云子,出声道:“道长。” 浮云子慢慢走了过来:“郡主真的想好了?” 谢嗣音点点头:“终归是我欠了他的。” 浮云子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道:“按着苗疆秘辛的记载,上次他强行取出郡主体内的同心蛊之后,就应该没命了。可是,当初贫道在找到他的时候,还有微弱的气息,心脉也并非像记载一般彻底断绝。” “贫道猜测,当初阴蛊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彻底吞噬那小子体内的阳蛊,反而在他体内达到了一种平衡。” “正是这种平衡救下了当时的他。” “但这种平衡是很微妙的。稍微不慎,可能就会重新失衡。而一旦失衡,最先受伤的还是那小子的心脉。” “这也是他心脉如今虚弱不堪的原因。不过他能一直拖着没死,除了心脉强悍之外......”浮云子轻笑了一声,“只怕还是心有割舍不下。” 谢嗣音面色如常,淡淡道:“道长。” 浮云子捋了捋胡须,笑道:“随便说说,郡主随便听听就好。” 谢嗣音继续道:“道长之前说的,让我重新将阴蛊取出来。究竟该如何取?” 浮云子眨了眨眼,问她:“郡主当初是如今取下的阴蛊?” 谢嗣音抿着唇想了想:“好像碰了一下,就中了。” 浮云子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看来当时仡濮臣就喜欢郡主了。” 谢嗣音一下子愣住了,第一反应就是否认道:“怎么可能?他当时还总想着杀我!” 浮云子甩了甩拂尘,道:“若是他对你无心的话,那想必郡主身上当时就有仡濮臣的气息了,也就是阳蛊的气息。如此,阴蛊才会如此迅速的认下了郡主。” 谢嗣音顿时有些耳热,当时他们两个却是亲吻了很多次。不过,如今听到浮云子的话,她又忍不住猜测:当时阴蛊究竟是因为选择了她。 没有想多久,谢嗣音转了话题道:“那如今该怎么取?” 浮云子沉吟道:“说来简单,却又不太简单。” “怎么?” “阴蛊已经认识郡主的气息了,重新将其吸引出来就是了。” 谢嗣音还是不太明白:“怎么吸引?” “当初那个小子是以心头血为代价,以阳蛊为引子,将阴蛊从郡主的体内吸了过去。如今,若想再吸引过去......只怕郡主也得付出些代价。” “也要用心头血吗?” “哦,这倒不用。因着仡濮臣身为男子,本身就不吸引阴蛊,所以才用了那样的极端手段。郡主在亲近阴蛊这方面,远比他有优势。” 浮云子继续道:“如今仡濮臣陷入昏迷,他体内蛊虫也基本陷入昏睡状态。郡主当先做的,就是将他体内的蛊虫唤醒。这个倒也简单,取您的一些血,熬药喂下去就行。” “可蛊虫醒过来之后,就会重新在他的体内进行冲撞。这个时候,就需要郡主您来安抚了。” “同心蛊作为苗疆最霸道至极的蛊虫,任何强硬手段都不能让它屈服。反而,是至柔之水,才能攻坚而胜。” “这水......可以是柔情,也可以只是水。” 浮云子说到这里,没再说别的,只是道:“剩下的,就在郡主身上了。” 谢嗣音低垂着头想了半响:“我知道了。” 浮云子点了点头:“好,那我去准备药材。” ***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仡濮臣仍旧没有醒,不过心脉却强健有力了些。 用浮云子的话来说:已经搴过来了,差不多再等个三两天就能醒过来。 谢嗣音早上照旧给他喂了药,便着人准备马车,对着浮云子道:“如今他既然已经没事了,那就再辛苦道长一趟。” 浮云子神色一警,先一步道:“如今既然他没事了,贫道也算了了事。今日就带着小童一起云游去了。” “郡主若是有事,还烦去托付旁人吧。” 话音落下,浮云子带着小道童转身就走,不给谢嗣音一点儿挽回的余地。 第244章 谢嗣音颇有些无语的看着浮云子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出声:“墨则,你领一些人送仡濮臣回苗疆吧。” “不用赶路,以他的身体为先。倘若他路上醒了,就将这封书信给他。” 墨则点了点头,招呼人将仡濮臣抬上马车。 日光穿过窗棂子落于地上,而屋檐上的阴影打在女人脸上,显出几分阴翳。 不知过了多久,青无匆匆忙忙的拿着一封信过来:“郡主,傅小姐刚刚派人给您送了封书信。” 谢嗣音接过去拆开一看,眉心一拧,喝声道:“备马!” “郡主,怎么了?”青无一愣。 “姮娥离京了。” 谢嗣音一路追到了城外三里长亭,才看到了她的马车。 “郡主!”傅姮娥连忙让人停了车,撩着裙摆下车。 “吁”的一声! 谢嗣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劈头盖脸的问:“什么叫再也不回京城了?” 傅姮娥一身素衣,腰间系着白色丝绦,显得卓然清瘦。她轻笑了一声:“就是不再回来了的意思。” “为什么不再回来了?你难道就没有......”说到一半,谢嗣音顿时停下了。确实,整个京城,除了傅老夫人之外,也没有再让她惦念的人了吗? 谢嗣音微红了眼:“难道,你也不想再回来看我了吗?” 傅姮娥笑道:“姮娥知道郡主过得好,就好了。姮娥也会在远方为郡主默默祈福的。” 谢嗣音咬了咬唇,想到什么道:“等大雍疆域图画完,你还得回京复命吧?” 傅姮娥愣了一下,点头笑道:“忘了这茬儿,确实应该会回京复命。” “前几天进宫,我将绘制的部分地图给陛下看过了。陛下很满意,让我继续画下去,并给了我两个护卫,每画完一地都交由他们送入京城。” “不过下次若再要回京,怕是还得等个数年了。” 谢嗣音鼻头一酸,伸手抱了抱她:“姮娥,你一定要好好的。” 傅姮娥回抱了过去:“我会的。郡主也要好好的。” “嗯。”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推开她看向墨方:“你好好照顾姮娥。” 墨方单膝跪下:“郡主放心,墨方会用性命来护卫傅小姐。” 傅姮娥连忙道:“不用性命,你也护好自己。” 墨方没有说话,双眼认真的看着谢嗣音。 谢嗣音一下子就懂了什么,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道:“好。” 墨方重新退到身后,如同影子一般又没了声响。 傅姮娥动了动嘴唇,却也没说什么,慢慢将视线转向远处青山:“郡主,我之前总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什么,去报答祖母的养育之恩。可是这一次......却让我意识到时间根本不等人。” “祖母走后那半个多月,我几乎一闭眼就能看到她神色呆滞的望着我的模样。” “她不记得我了。郡主,她最后不记得我了。” 傅姮娥眼圈瞬间红了,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不记得我也好,我这个不孝孙女从来没有好好在她老人家面前尽过孝。” “只有最后喂了她几颗红莓......”说到这里,女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起来。 “她说好吃。” 傅姮娥擦了擦脸,继续道:“有时候,真的感觉她还没有离开我,还陪在我的身边。” “所以,我决定四处走走,带着祖母一起。” “祖母一辈子都在汴京城里,如今,终于可以同她一起四处走走了。”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缓缓抿了一丝微笑,目光重新回到谢嗣音的脸上,叹息一声:“郡主,我走了。” “所有的计划和设想,在时间面前,就像不堪一击的窗户纸,一戳即破。” “珍惜眼前人。” 话音落下,女人朝着谢嗣音款款行了一礼,而后退着身子上了马车。 马车声骨碌碌地响起,渐行渐远,而前方的日头刚刚好到了正中。 谢嗣音一直看到一行人的背影成了黑点,才从胸腔之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重新转身牵上马匹。 还没等她上马,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昭昭。” 谢嗣音一愣,抬头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正好停在她的身前。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谢嗣音再没有同陆澄朝见过面。 今日乍然相见,谢嗣音心头有些紧张的同时,更多的是多了几分尴尬:“澄朝。” 陆澄朝却像是忘了上次的事情,朝她温和笑道:“昭昭,你是来送我的吗?” 这话直接把谢嗣音给问愣了:“送你?” 陆澄朝那双刚刚还清澈的眸子顿时黯淡了下去,扯了扯唇角:“是我想多了,你怕是都不知道我自请离京了吧。” 谢嗣音:......她还真不知道。 “去哪里?你怎么......” “因为你。”陆澄朝垂眸认真的看着她,声音沙哑,“昭昭,我无法留在京城......却看到你不爱我的样子。” 谢嗣音顿时沉默下来了。 男人的视线灼灼,难以忽视。她抿着唇,问道:“澄朝,那你......还会回来吗?” 陆澄朝视线偏到一侧,声音幽幽:“或许会吧。” “等到我不再爱你的时候。” 第245章 谢嗣音喉头有些发酸,目光也温软下来:“澄朝,对不起,我......” 陆澄朝手指捂住她的唇:“昭昭,别再对我说这三个字了。” 谢嗣音却像被烫到了一般,身子下意识后退道:“抱歉,不是......我......” 陆澄朝惨笑一声:“昭昭,我们之间究竟是如何成了现在这样?” 谢嗣音低着头,脚尖点着地面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了些许,陆澄朝再次出声道:“听说他活过来了?” 谢嗣音眼中带了些许的警惕。 陆澄朝轻笑一声,虽是笑着里面却尽是苦涩意味:“昭昭,你怕什么呢?” “怕我去杀他吗?我怎么会行如此下策?” 谢嗣音心头松了一些,但仍旧没有全松:“父王派人送他回苗疆了。” 陆澄朝点点头,转而问道:“昭昭,在这种情况下,你都不愿同我在一起了吗?” 谢嗣音再次沉默下去,没有回答 陆澄朝眸中受伤,苦笑一声:“罢了。昭昭,没有关系。” “都没有关系的。” 谢嗣音也有些哀伤的望着他,想说什么,但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有些无力。 陆澄朝似乎看出了她眸中的安慰之意,将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昭昭,如果不爱我,剩下的就都不要说了。” “你既然选择对我心狠了,那就狠到底吧。” 谢嗣音忍不住目光歉然。 陆澄朝心头忍不住嗤笑一声,面色却仍旧难过:“我走了,昭昭。抱一抱我吧。” 谢嗣音咬了咬唇,没有动作,也没有拒绝。 陆澄朝上前一步,抬手抱了抱谢嗣音,手指在抚过女人后颈的瞬间,轻轻一点,女人身子瞬间就软了下去。 陆澄朝刚刚难过的神色瞬间荡为一清,抱着人转身上了马车:“我们走吧。” 第109章 最后 谢嗣音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 听到的就是马车的轱辘声。女人闭着眼僵在原地瞬间,昏睡前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 她猛地坐起身,一眼看到对面坐着的白衣郎君。 男人一身洁净如雪, 低眉敛目, 似在小憩,听到女人的动静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醒了?” 谢嗣音目光在车内扫了一圈, 车壁通体用的小叶紫檀, 没有车窗, 光线暗淡如同深夜。她一把撩起车门的帘子, 外头荒草萋萋, 晚霞余晖,早已不是汴京地界。 听雨驾着马车,见到谢嗣音醒了过来, 恭敬道:“郡主醒了。” 谢嗣音咬牙:“停车!” 听雨笑了一声,手下未停:“郡主,您得跟世子说。” 谢嗣音重重一甩车帘, 面朝向陆澄朝:“陆澄朝,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澄朝笑了笑,冲她温温和和道:“可能要辛苦昭昭陪我一起去趟济州了。” 谢嗣音气得跳脚:“我不去!” 陆澄朝没有说话, 只是双眸温柔如旧的看着她。 谢嗣音如同泄了气一般,气焰顿消:“澄朝, 你这样只会让我厌烦。” 陆澄朝睨了她一眼, 轻笑一声:“昭昭, 当初仡濮臣这样对你的时候, 你不也很厌烦吗?” “如今又怎样呢?” 谢嗣音气得咬牙:“仡濮臣就是个混蛋,可澄朝......你不能也这样。” 陆澄朝笑了一声:“混蛋又如何?昭昭, 你若是喜欢混蛋,那我也不介意当这个混蛋!” 谢嗣音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不停:“陆澄朝!” 陆澄朝安静的瞧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给剥除了一般,让谢嗣音顿时安静下来了。 陆澄朝忍不住笑了声:“昭昭,我没有那么急色,也不会强迫你的。” 谢嗣音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陆澄朝低头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温声道:“你刚醒,喝口水。” 谢嗣音垂眸瞧了一眼,冷笑一声:“澄朝,你说我现在还敢喝你给的水吗?” 陆澄朝勾了勾唇,低头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重新递给她,声音清浅愉悦:“你都在我身边了,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更何况,我若是真的下药,在你昏迷的时候不是更好?” 谢嗣音仍旧没有接,看着他道:“陆澄朝,我以为我们即便不能成为夫妻,起码也可以是朋友。” 陆澄朝笑了一下,将茶杯放到桌上:“昭昭,你怎么会这样以为呢?” “若是成不了夫妻,成为朋友有什么意义呢?” 谢嗣音抿了抿唇,以几乎不认识他的眼神看着他:“澄朝,你以前不这样的。” 陆澄朝点了点头,叹息一声:“是啊,正因为我以前不这样,所以我才失去了你。” 谢嗣音心头微堵,陆澄朝整个人真的陷入魔怔了。他不应该这样,他应该还是那个姿容美昳,容止端雅的神仙中人。 她整个人也跟着安静下来:“澄朝,不是你的问题。” 陆澄朝挑眉看了看她,温柔的询问中带上了某种偏执的孤诣:“那是什么问题呢?” 谢嗣音将脊背靠到车壁之上,慢慢垂下了头:“澄朝,是我的问题。是我移情别恋了。” 陆澄朝低笑了一声,那双凤目里渐渐卷起了风澜:“不,昭昭,是我无能,才会让你移情别恋。” 第246章 谢嗣音闭了闭眼,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疯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刚平静下去的情绪几乎又要激荡起来。 “澄朝,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无能。有些时候,都是天意弄人。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若是当初爹爹更早一些的带人来救我会怎样?” “或许,我同仡濮臣就不会相识了。也根本不会有这么多恩怨情仇。”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当初若不是仡濮臣救下我,我或许会在姆赤蜒的控制下伤害了爹爹,整个苗疆战局瞬间逆转也未可知。” “而后,也是他在整个苗疆的压势下,保下了我,杀了姆赤蜒,几乎直接结束了苗疆战局。” “澄朝,是我在这种情况下,与他虚与委蛇,又勾着他喜欢上了我。要说错,他真的一点儿错也没有。” 说到这里,谢嗣音顿了一下,声音低弱:“可我当时又有什么错呢?我也只是保命而已。” “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面对他的小心翼翼渐渐变了。” 她的眼里渐渐溢出些微的笑意:“我会故意给他发脾气,看他拿我不得的模样;也会将人气得跳脚,然后勾勾手指就将人哄好了。” 她的目光有些歉疚的落到陆澄朝脸上,看着他那张琼枝玉树的神仙模样,几乎无动于衷,再没有了从前那些年的怦然欢喜。 她叹了口气:“澄朝,这样的感情......我从来没有跟你过。” “不是你不好,也不是不喜欢你。是你太完美了,就像云间月一般。我总是拿捏着分寸和力度,和你这般那般的好,从未有过一次争吵和分歧。” “你更是从来都依着我,任何事情都可以因为我而退让。澄朝,我以前总以为我们会是汴京城最完美的一对夫妻。” “可是,完美不对啊。”她喟然一叹,面上说不出的叹息,“表面看起来的完美,有时候可能更会毁了两个人。” “你我之间确实从来没有红过脸,也没有争吵过。可是,你我之间,有真正的了解过彼此吗?” 陆澄朝安静的坐在那里,清浅的眸色在暗淡光线下显出几分波澜。 谢嗣音整个人也平静下来,声音里带着回忆和幽然:“我知道是你一直在包容我,可你这样的包容,却让我从来没有真正走到你的心里去。”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是我想要的婚姻。” “澄朝,我想要了解我的夫君,而不只是将他当作仙人一般对待。” “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美吗?很美的。就像你我之间。” “可是,它一点儿也不生动,不深刻。” “风一吹,就散了。” 说到这里,谢嗣音慢慢停下,看着他的目光认真而叹息:“澄朝,你永远给我你想给我看到的一面。可所有人都有不快乐,也都有阴暗面。你之前,从来不给我看。” 话音落下,整个车厢里安静的只剩下车外吱呦吱呦碾过的声音。 谢嗣音这一次顿了很久,重新慢慢道:“仡濮臣不同,他喜欢的时候,就总是开心的表现出来。虽然不开心的时候像条疯狗一样,但是......” 谢嗣音忍不住勾了勾唇,又强压下:“也好哄得很。” “你我这样的身份,每日里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担心这个勾连那个,害怕不小心犯了致命大错。活得太累了,可是,在过去的日子里却从来没有这个感觉。” 她笑了一下,不只是自嘲还是无奈:“戴面具戴久了,怎么还会觉出来呢?” “可是在雷公山上的那些日子却不一样,每日里逗弄他,竟成了这小半生难得的轻松。” “澄朝,我们之间太相似了。这个相似让我们彼此喜欢,却无法深爱。” 陆澄朝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干涩:“深爱?你想说,你同仡濮臣是深爱吗?” 谢嗣音咽了咽口水,似乎心头做下了很深的决定:“如果说雷公山的相处让我喜欢上了他,那之后他来汴京寻我,让我哪怕在失忆情况下都对他生了怜。” “后来......因着你我成婚那日,又对他多了恨。” “恨意之下,未及崩溃。他就消了我的记忆。那段时间,确实愚蠢,但......也快乐。” “而后,你同寨柳乃一起解了我的记忆。太多记忆冲击而来,当时未及再恨他,他......就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了我的面前。” “澄朝,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他死了。我如何敢承认?如何能承认?!” 她扯了扯唇角,望着陆澄朝的目光变得悠长起来:“加之京城事变,所以,我拼命不去想那些,将全部心思都放到京城之事来。” “在这个时候,他又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说到这里,谢嗣音的双眼微微有些通红:“那一瞬间,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失而复得。” “可在皇宫之中,他再一次倒了下去。” “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看着他再一次死在我的面前了。” 第247章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再让他死了。” 陆澄朝闭了闭眼,没再看她,也没再说话。 “对不起,澄朝。我不能再骗你,也无法再骗自己。爱与恨......” “我都给了他。” 陆澄朝什么也说不出来,头靠在车壁之上,就连呼吸都变得轻微。 “放我回去吧,澄朝。” 陆澄朝从喉咙发出一声低低的呵音,重新抬起眼皮看她:“昭昭,你要我如何放开?” “幼时相识于长寿宫,你喊我哥哥。而后少年重逢,海棠宴上你给傅姮娥撑腰,我一见倾心。” “一直到如今,我眼里看到的人......只有你,都是你。” “昭昭,你让我放开。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放开?” 谢嗣音有些怔然,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她没有说话,外头却有人冷笑一声道:“陆世子既然放不开,本座帮帮你如何?” 谢嗣音一愣,刷地一下掀开车帘,望了过去。 男人仍旧早上那一身玄色长衫,眉眼清亮,脸色虽然还微微发白,但是整体瞧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仡濮臣,你醒过来了?”谢嗣音眼圈红得厉害,声音微微哽咽。 仡濮臣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嗯,醒过来几天了。” 这话一出,谢嗣音刚才的难过顿时烟消云散,几乎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遍:“醒过来几天了?” 仡濮臣勾了勾唇:“嗯。” 谢嗣音气得脸色通红,怒道:“你醒过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仡濮臣以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睨了她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难得享受一番温香软玉,我为什么要醒过来?” 谢嗣音气得想撕了他的心都有,骂道:“混蛋!” 仡濮臣笑得眉眼灿烂,一双桃花眼几乎沁出甜意:“但是娇娇就喜欢我这个混蛋。” 谢嗣音直接被他气笑了,啐了他一口,扒着门框就想跳下车。 陆澄朝在身后直接点了女人穴道,冷然出声:“仡濮臣,你怎么跟过来的?” 仡濮臣眯着眼瞧了他的动作一番,勾了勾唇角,以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娇娇在哪里,我自然也要在哪里。” 谢嗣音:......狗东西。 陆澄朝看着他也慢慢笑了:“也好。” “你我之间种种恩怨,也该在今天算清了。” 第110章 结局 晚风长起, 荒野之中荆棘倒伏。沙沙入耳,尽是杀机。 谢嗣音实在不愿他们再斗个你死我活,可是这二人之间的恩怨却已经不是她能解开的了。 仡濮臣瞧了她一眼, 而后慢慢将目光挪移到陆澄朝的身上, 笑了笑:“算不清,今天我也不跟你打。” 陆澄朝摸到腰间软剑的手指微缩,清浅的眸子渐渐晕出深意:“哦?” 仡濮臣踱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 在看到听雨眼中的警惕之意时, 慢慢停下, 笑道:“陆澄朝, 皇宫之中, 你那次出手......无论本座需不需要,都承你的情。” 陆澄朝下了马车,冷笑道:“不必。一码归一码, 我出手也不是为了救你。” 仡濮臣瞧他要动手的样子,摊了摊手,好脾气的商量道:“其实我们之间也不是非得这样打下去不可。” 陆澄朝嗤笑一声, 从腰间取下软剑,剑尖朝下,尖锐凛冽:“我倒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能解决。” 仡濮臣慢慢退后一步, 双手举过肩头,笑得眉眼张扬:“自然是有的。如今娇娇爱我, 等我同娇娇生下儿子, 送给你玩。你想如何拿他撒气, 本座都不管。” “那个时候, 你尽可以将其当成本座,来教训。” 谢嗣音:...... 她气得脸颊通红, 仡濮臣,你可闭嘴吧。 陆澄朝顿了半响,果不其然被他激怒了。不过男人面上却不见丝毫怒气,只是连连笑了两声,出声道:“仡濮臣,你倒真的敢想!” 仡濮臣嘴角噙着的笑始终没有消散,冲着他点点头,又朝谢嗣音眨了下眼睛,得到谢嗣音一个无语的白眼之后,丝毫不以为意,重新将目光回到陆澄朝的脸上,语气炫耀道:“陆世子,不是我敢想,是娇娇说爱我。” 陆澄朝抿紧了唇,冷冷的看着他:“仡濮臣,你很得意啊。” 仡濮臣点点头:“娇娇当着你的面承认爱我,我自然得意。” 陆澄朝冷笑一声,手腕一震,剑光长划:“仡濮臣,你在找死。” 仡濮臣淡淡的哦了一声:“我找不找死,不影响娇娇爱我。” 谢嗣音:...... 她真的是又气又笑,这个混蛋。 陆澄朝半眯着眼看他,冷声道:“仡濮臣,你只会说这句话了吗?” 仡濮臣双手环胸,不以为耻的点头道:“娇娇爱我,我说这句话有问题吗?” 陆澄朝冷嗤一声,不再同他废话,提起长剑就朝着仡濮臣砍去。 剑光如虹,直指仡濮臣要害。 仡濮臣身子后仰,脚尖跟着往后滑去,轻松避开之后仍旧笑得灿烂:“陆世子,本座说了不同你打。你若是执意要打的话,我只能......躲了。” 第248章 陆澄朝长剑荡去,攻势凶猛:“仡濮臣,你若不还手,只有死路一条。” 仡濮臣微微一侧,身法轻盈地躲开致命一击,语气轻松:“倒也未必。不过,陆世子,真的不考虑握手言和吗?” “本座都放下之前的事了,陆世子又何必执着于旧日恩怨,念念不忘呢?” 陆澄朝冷笑一声,手下动作更甚:“仡濮臣,你如今倒是说得好听。” 当日执着不放的,难道不是他仡濮臣? 如今,得了昭昭喜爱,倒是摆足了姿态。 仡濮臣又笑了一笑,这一回虽说不上语气轻佻,却也听起来气人:“娇娇已然在你面前说爱我了,我如何还不能说些漂亮话。” 陆澄朝连连冷笑,不再接话,只是剑招越发凶戾。 说着,只听呼的一响,那长剑几乎贴着脸颊边削去,一缕乌压压的黑发飘然落地。 谢嗣音心口一提,刚刚仡濮臣若是慢了一时半刻,只怕是真的要被陆澄朝给劈个两半。 她心头着急,可是穴道被点,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越发紧张的望着局势。 二人已然斗至了白热化,剑光连连,风声急促。仡濮臣也不再出口戏谑,目中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谢嗣音刚刚说的那番话,让他心头火热,也无意再用蛊毒同陆澄朝过招。 他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谢嗣音的心,倘若再伤了陆澄朝,难免那个女人又开始惦念牵挂,因此只是连连闪躲,心下暗暗思索破局之法。 可陆澄朝的身手本就同他不相上下,如此下去,确实也落了下乘。 谢嗣音如何不知他心头那些小九九,可是,眼瞧着被陆澄朝压得越来越低,心头着急却不是作假。 尤其他才醒过来几天,一身重伤初愈。只怕,根本不是陆澄朝的对手。 更何况,陆澄朝手上招招都是杀招,没有一点儿留情。 谢嗣音急得厉害,仡濮臣却恍若不觉,仍旧只是躲闪避开,不出一招。 又是一招横剑扫去,仡濮臣身子连连向后退去,立在树梢尖之上,噙着笑看他:“陆世子,如此下去,你我打到后日怕是也没个结果。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却是担心娇娇会饿坏了。” 谢嗣音:...... 话虽糙理不糙,只是不知陆澄朝会不会罢手。 就算不罢手,好歹将她的穴道解开。 陆澄朝冷笑一声,慢慢停下,紧跟着长剑一震,重新将其收于身侧。 “听雨,带昭昭走。” 谢嗣音心头一紧,目光紧紧看向仡濮臣。 听雨抿了下唇,紧了紧手里的马鞭,声音沙哑:“世子,不如放手吧。您这些日子以来,都已经不像您了!您是汴京城的第一贵公子,出入之间朗若明月,可如今为着云安郡主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陆澄朝猛地回头,凤眸划出厉色:“听雨,你要叛我?” 听雨双眸通红,立在马车一侧砰然跪地:“世子,我和听风自小跟随在您左右,可是三月份......听风因她而死,您也几度险些丧命。六月份那一场祸事,国公爷和夫人更是差点儿没了性命。” “您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她可有半分动容?没有,她一点儿没有,只会累得您一次一次的陷入危局!”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竟然还爱上了我们英国公府的仇人。” “世子,对于如此女人,您何必再执着下去呢?” 谢嗣音有些难堪的垂了垂眼皮,听雨说的都是事实,她根本无法反驳。 陆澄朝目光冷冽的看着他,慢慢上前:“听雨,谁准你干预我的事情?” 听雨眼瞳漆红,咬了咬牙,猛地在地重重磕了三下头,然后刷然起身,抄出匕首贴上谢嗣音的脖颈:“世子,对不起!” 这一番动作不可谓不快,瞬间惊了三个人的眼。 仡濮臣刚刚还舒缓闲适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去,双手背在身后微动,慢慢从树梢之上落到地上,看向听雨。 陆澄朝停下脚步,眸光微眯,声音如寒:“听雨,你在做什么?” 听雨面孔如墨,手指震颤,几近声嘶力竭:“世子,我死不足惜。可是,我不愿再看到您为了这个女人受伤,为了这个女人远离京城,母子不合!” 陆澄朝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冷声道:“是母亲暗自给你下的令?” “不是!”听雨一口否认,“世子,是我自己再看不下去了。从听风死后,我就恨上了这个女人。倘若不是她,听风不会死,您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受伤,更不会落到自请离京的地步。” “世子,您不应该这样。您应该永远立于明堂之上,耀眼辉煌,如光一般。而不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哽咽,“以一副卑微姿态,来求这个女人的施舍和爱。” “世子,您不该这样!” 听雨眼孔通红,声音哽咽:“我知道这样做,您定然会恨我。可是没有关系,世子,痛只是一时的,只要您忍过去这段时间,您仍然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英国公世子。” 第249章 陆澄朝忍不住连连冷笑:“光风霁月的英国公世子?听雨,你心中那个光风霁月的英国公世子,到底是谁?是我吗?” “薄情寡欲,将心中情爱深藏于心的那个陆澄朝——就是你口中光风霁月的英国公世子吗?” 说到这里,他眸子微垂,自嘲一声:“昭昭说的是啊,面具戴得久了,就连身边人都骗了过去。” 仡濮臣冷哼一声:“不是面具戴得久,是陆世子身边所有人都在看顾规范你的言行。” 说到这里,他嫌弃的睨了一眼:“想来陆世子这半生,活得也够累的。幸好娇娇遇见了我,不然娇娇嫁给你这样的人,只怕也会这么辛苦的过一辈子。” 谢嗣音:...... 虽然匕首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但是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也不知为什么。 听雨听到仡濮臣说话,眸光一凛:“仡濮臣,你最该死!可惜我杀不了你,不过......” 他冷笑一声,视线落到谢嗣音的头上:“听说郡主为了救他,重新种下了同心蛊。只是不知真假,如今,倒可以试一试了。” “听雨,你敢!”陆澄朝见他当真要动手,厉声喝道。 听雨目光再次看向陆澄朝:“世子,您的知遇之恩,听雨只能来世再报了!” 话音落下,男人手腕一震,横刀就抹,就在这个瞬间功夫,男人脖颈一刺,整个身体顿时僵在了原地。 仡濮臣冷笑一声,脚下一滑,纵身到了谢嗣音身旁,手指夹过匕首扔到一侧,而后推开听雨,将谢嗣音重新抱入怀里,低头先恶狠狠亲了一口,咬牙切齿道:“还要将我送走吗?还说什么此生不再相见吗?如今才不过离了一时三刻,就差点儿没命。” “本座瞧着,你就是命里缺我,少不了一会儿。” 谢嗣音红唇津亮,又气又怒的望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仡濮臣手指点过她的穴道,哼道:“现在好了。” 刚一解开穴道,谢嗣音就气得一抹唇,挥巴掌朝他脸颊甩去:“混蛋!都醒过来了好几天,还敢骗我!” 仡濮臣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薄唇勾了下她的掌心:“我错了!娇娇惩罚我吧。” 男人的舌尖湿滑,一舔而过,痒得厉害。谢嗣音顿时羞红了脸,扯回手掌:“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仡濮臣眨眨眼:“说实话,还是假话?” 谢嗣音气得跳脚,狠狠踩了他的脚背一下,转身道:“闭嘴!不要说了。” 仡濮臣噙着笑跟在她身后。 陆澄朝已经走到了马车跟前,目光从听雨的身上一路滑到仡濮臣的脸上,双眸深沉,一语不发。 仡濮臣挑了下眉,出声道:“没死。你的人,你自己解决。” 陆澄朝沉默良久,点头:“多谢。” 仡濮臣耸了耸肩算是回应了。 谢嗣音抿着唇看向倒在地上,双眸圆睁的听雨:“抱歉,因为我,让听风没了性命。也因为我,毁了英国公府的宁静。” “这一次,我不怨怪你,也没有资格怨你。以后,我也不会出现在英国公府的人面前。” 陆澄朝眸光一颤,手指微不可见的缩了一缩。 “请你放心,也请......”谢嗣音没有再说下去,顿了一下,重新开口道,“也请你不要替澄朝做选择。” “澄朝,他是你心里的神,也是人。” 谢嗣音重新抬头看向陆澄朝,冲他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澄朝,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的。” 陆澄朝双眸猩红的望着她,心中酸楚几乎难以排解。 可是,他却再说不出将人带走的话。 他的母亲想杀了她。 他的母亲想杀了她。 听雨是个例,还是......只是一个开始? 陆澄朝闭了闭眼,有些无力道:“昭昭,倘若没有仡濮臣,你会爱上我吗?” 仡濮臣在身后磨了磨牙:什么叫没有他?怎么可能没有他。 谢嗣音望着他认真道:“我说过了,澄朝。如果没有仡濮臣,我们会是汴京城里最令人艳羡的完美夫妻。但是会不会爱上你,我也不知道。” “可能会;也可能在时间磋磨之后,成为一对怨侣。” “可澄朝,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说到这里,她上前一步,抬手抱住了陆澄朝。 陆澄朝猛地睁开眼,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眸通红,几乎要沁出泪来。 仡濮臣忍不住双眸微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没有将人一把扯开。 谢嗣音似是没有察觉到身后男人的怒气,仍旧抱着陆澄朝道:“对不起,澄朝。” “但我不能欺骗你,也希望你......能快乐一点儿。” 陆澄朝几近木然,眼睫一眨,泪水瞬间落入谢嗣音的颈侧,他猛地将人推开,转过身子,背对着她涩声道:“昭昭,别再让我难受了。” 仡濮臣重新将人抱入怀里,冷哼一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澄朝转过身来,一双猩红眸子看向仡濮臣,声音冷冽:“仡濮臣,别再让我看到你了。” 第250章 仡濮臣勾了勾唇角:“你以后便是想见到我们,也不能了。” 谢嗣音推开身后男人,嫌弃道:“谁跟你我们?” 仡濮臣委屈地抓住她的手腕摩挲:“娇娇。” 谢嗣音撇开头不再看他,继续同陆澄朝迟疑道:“你......自请离京,去济州?” 陆澄朝苦笑一声,道:“巡抚济州,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 谢嗣音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了。良久,呐呐道:“那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仡濮臣低低哼了一声,醋意满满道:“等他做什么?等他回来,再来挨两刀?要我说陆世子这身边可真危险,什么情人、侍卫,就连自家老母亲都......” “你闭嘴!”谢嗣音转头冷呵一声。 今日听雨动手,后面有谁的手笔,在场之人哪个不清楚?可是,这话如何能当场说出来。 仡濮臣冷笑一声,谢嗣音在意陆澄朝,他可不会在乎。 “陆世子,下次若是再碰到喜欢的女人,还是别给令堂知道了。” 陆澄朝冷冷扫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极淡:“滚吧。” 仡濮臣直接气笑了,手掌在马屁股上一拍,抓着人上了马车:“陆世子,后会无期。” 谢嗣音惊呼一声,双手拍他:“你做什么?放开我。” “等等,你往哪里去?我要回汴京!!” “仡濮臣!你个混蛋!混蛋!” 仡濮臣直接将人按在车壁里亲个不停,刚刚看着她去抱那个男人,他就已经忍很久了。 “我是混蛋,可娇娇还是喜欢。” “胡说!谁喜欢你......” 她就会嘴硬。仡濮臣抓着她的双手十指交扣,细细啄吻:“好,你不喜欢我,你深爱我。” 让他听到这句话,谢嗣音真的是抓心的难受,抬脚踢他:“混蛋!谁爱你?!” 仡濮臣笑着抓住她的脚腕:“娇娇,娇娇爱我。” 谢嗣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再同这条撒了欢儿的狗计较。 暮色已沉,平野阔日,别有一番壮阔景象。 身后听雨重新站起身,捡起匕首就朝着脖子抹去。 陆澄朝抬手点到他的手腕,语气寒凉:“要死,别死到我的面前。” 听雨双目通红,点了点头,再次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头,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陆澄朝出声道:“仡濮臣那个混蛋抢了马车,给我找辆马车再去死。” 听雨身子一僵,低声应道:“是。” 这个时候的天色暗得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彻底沉了下去。 陆澄朝当先转身,一身白衣孤身走入黑暗之中,如同一柄银光凛冽的长剑破开阴霾。 渐行渐远,直至成为暗夜之中的一点星光。 百里之外,汴京城墙。 “父王,您当真放心将昭昭交给那个人?” “昭昭既然选择重新种下同心蛊,那么......她就不能再在京城呆了。” “您担心......” “我不担心。”宣王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道,“但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谢辞抿着唇没有说话,他将目光落到宣王侧脸,却在他的头上看到了几缕白发。 他一怔,明明几个月前还没有。 宣王抬头望着满天繁星重重一叹,又扯了扯唇角:“同心同契,也好。” “如此,我也能放心。” 谢辞抿了抿唇,忍不住心头发酸。 没等男人说什么话,宣王转头重重拍了谢辞脑袋一巴掌:“走吧,你母亲估计又等急了。” 谢辞咕哝两声:“母妃等,也是等你。她现在看到我就骂。” 宣王笑骂他一声:“臭小子嘀咕什么呢?她骂你,也是着急你的婚事!” “很快了很快了!父王,走!回去吃饭了!” “别跟本王勾肩搭背的!像什么话?” “父王,你要是不喜欢,能不能先别笑得这么开心?” “臭小子,又找揍了!” “爹!我错了!” 第111章 番外1 “你放不放开?再不放开, 我就刺过去了!” “嗯,刺吧。” “我不会客气的。” “嗯,我知道。” 谢嗣音气得咬牙, 攥着手里的簪子上不去下不来。 仡濮臣望着她笑了一下,眉眼之间艳丽发亮:“娇娇, 你明明都舍不得。” 谢嗣音冷笑一声:“对你这么个混账,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仡濮臣瞧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而且是笑了一下, 又一下。 谢嗣音紧了紧手指, 怒道:“你笑什么?” 仡濮臣慢慢松开她腰肢的手,将身子靠在车厢外壁上, 一动不动的瞧着她,目光跟着变得深邃起来:“娇娇,我从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 同澄朝的那一番话,被他听到已然有些难为情。如今他还当面说出来, 更是忍不住耳后发烫。女人咬着牙道:“你听错了。” 仡濮臣轻笑一声, 顺着她道:“好, 我听错了。” 第251章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撩开车帘, 转身进了马车。 仡濮臣翘了翘唇角, 拿过车辕之上的马鞭驾起车来。 隔了一会儿,里头传来闷闷声响:“去哪里?” “娇娇想去哪里?” 谢嗣音忿忿道:“我要回京。” 仡濮臣咂摸了一下嘴唇,缓缓道:“不太行。” 谢嗣音气得又不理他了。 仡濮臣笑道:“如今正值暑热,不若去北方走走?” 谢嗣音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去。北方荒凉少人烟, 我不去。” 仡濮臣笑了下,转过头撩起车帘望着她笑道:“真的不想去?” 谢嗣音偏过头去不看他:“不去!” 仡濮臣笑得更欢了:“西北是谢辞的地方, 如今京城平定,娇娇难道想着等谢辞回西北?” 谢嗣音回过头来看他,冷冷道:“你想多了。” 仡濮臣点点头,笑道:“好好好,我想多了。娇娇不想去北方,那定然是想同我回苗疆了。” “不去!!”这一回,谢嗣音的反应更加强烈。 仡濮臣笑着转了回去,甩着马鞭悠悠道:“哦......” 谢嗣音气得跳脚,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朝男人后脑砸去,被他偏头躲了过去。 “娇娇,你要谋杀亲夫了。” 谢嗣音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继续捡起一只朝着他狠狠扔去。 “你再躲?” 仡濮臣本来还要躲的身子顿了一下,那只茶杯就这么砸到了他的后脑。 “啪”地一声!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谢嗣音一下子就愣住了,顿时起身,撩开了帘子就朝男人看去。 幸好隔了一层车帘,没有出血。 谢嗣音更气了:“你傻吗?不让你躲,你就真的不躲了吗?” 仡濮臣低低笑了一下,颇为自得道:“我可不傻!挨这一砸,娇娇不仅出了气,还反倒心疼起我。算起来,是我......” 话没有说完,谢嗣音上手狠狠拧了把他的耳朵:“闭嘴!” 仡濮臣龇牙咧嘴的又疼又笑:“好好好,我闭嘴,娇娇松开!” 谢嗣音咬了咬牙,这个人明明之前那么桀骜不驯的性格,怎么如今变得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仡濮臣似乎丝毫不觉女人心中腹诽,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下来,然后低头在她指尖上亲了一下,温柔道:“娇娇,我错了。” 谢嗣音手指一烫,猛地甩开手,看着他道:“仡濮臣,你这样带了我走,父王的人迟早会追上来。你难道还想重蹈覆辙不成?” 仡濮臣低低笑了两声,得到女人一个恶狠狠的瞪眼之后,才笑着出声道:“原来娇娇是担心我?” 谢嗣音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没有。” 仡濮臣往前凑了凑,目光梭巡着女人渐生红晕的脸颊,勾唇笑道:“娇娇口是心非的本事越发厉害了。” “仡濮臣,你......” 仡濮臣食指点住她的下唇,笑道:“娇娇,你仔细想想,为什么宣王爷不能将你交付给我?” “父王为什么......”谢嗣音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自从决定重新接下同心蛊之后,父王一次都没有来见过她。她当初以为是父王生气了,可如今听仡濮臣这话,他难道和父王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 她与仡濮臣再次种下同心蛊,生死相依。 倘若是之前的话,父王护佑她没有问题。可陛下那里经了这样一场祸事,心下如何作想,谁都不清楚。就算短期之内,还感念仡濮臣救驾之功,可时间一长...... 苗疆巫蛊,始终是个祸患。 以后处理仡濮臣不容易,可是对付她......要容易得多。 退一万步讲,陛下不会动手。可幸存下来的两个皇子,又会如何作念。 人心如鬼蜮,实在难以思虑周全。 女人面色变幻,仡濮臣当作没有看到,继续道:“娇娇,重新种下同心蛊那天,你心里在想什么?” 男人虽然面上含笑,可一双桃花眼深深如墨,凝满了认真和期望。 谢嗣音忍不住偏过头去,道:“还能想什么,不过是......” "娇娇,你看着我说。"仡濮臣捏住女人下颌,沉沉的目光追了过去。 谢嗣音打落他的手指,怒声道:“仡濮臣,你不要太过分。” 仡濮臣笑了一下,好脾气的跪坐在她面前,重新道:“好,我不许太过分。那娇娇同我讲,当时......你想的什么?” 说到最后的时候,男人声音里多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谢嗣音抿了抿唇,喉咙上下滚了滚,一字一顿道:“还清所有欠了你的情,然后一刀......” 不等她说完,男人气恼地低头咬了下去,唇齿缠绵:“就知道你这么想!” 谢嗣音也气,狠狠咬了回去:“松口!” “不松!” “你是小狗吗?还不松口?!” 男人叼着她的唇瓣,含糊道:“就是小狗!就不松口。” 谢嗣音直接被他气笑了,双手挠上他的膈肢窝及两肋:“松不松口?” 仡濮臣能被她挠痒就怪了,反倒抬手将女人挠得喘笑不停,连连求饶。 第252章 仡濮臣如何会放了她,继续将人挠到眼泪都笑出来,才罢手道:“还这样想不?”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抬手理了理鬓发,叱他道:“混蛋!你究竟还想怎样?” “想和你在一起。”仡濮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谢嗣音偏开头又低唾了一口,骂他:“胡说八道。” 仡濮臣重新凑上前去,一张俊脸晕满了笑意:“没有胡说。” 说着将头蹭到了女人肩头,哼哼唧唧道:“小狗离不开娇娇。” 谢嗣音噗嗤一声,直接笑出声,手指推了推他脸颊:“仡濮臣,你还有半分的骨气吗?” 仡濮臣张口就咬上她的指尖,黏黏糊糊的反驳道:“要骨气,没媳妇儿。” 谢嗣音被他咬得心头发麻,面色含春的夺了回来:“闭嘴!谁是你媳妇儿。” 仡濮臣舔了舔唇间的津液,眉目弯弯:“谁让我闭嘴,谁就是我媳妇儿!” 谢嗣音着实懒得理会这个狗男人了,抬脚踢了踢他的膝盖:“滚出去。” “哎!”仡濮臣也不嫌弃她的坏脾气,勾了勾唇转身出去驾车了。 也亏得陆澄朝这驾马车被训练得好了,便是没人驾驶也能慢慢悠悠的行驶。 一直到暮色四合,二人才到了最近的一座城池——嘉阳城。 城中灯火通明,金鼓喧天。 一问之下才知是城中太守嫁女,城里三日不设宵禁。 仡濮臣将人扶出来,笑道:“那我们如今来得倒是正好,倒是可以一览城中风采。” 谢嗣音甩开他的手,当先朝着客栈走去:“没兴趣。” 仡濮臣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牵住她的衣袖:“去看看嘛。” 眼瞧着客栈店小二瞪大了眼瞧八卦,谢嗣音眼皮一耷拉,喝道:“看什么?” 店小二忙道:“实在是您二位貌比仙人,小人一时看迷了眼,客人勿怪。” 谢嗣音也并非真的见责于人,冷哼一声道:“两间上房。” 店小二跟在后面连忙喊道:“天字号上房两间。” 仡濮臣眼瞧着女人快步上了楼,他噙着笑转头道:“捡着你们拿手的上一桌饭菜。” “好嘞!”店小二笑呵呵道,“客人您稍等!” 仡濮臣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你们这里......可有什么特色东西哄人开心?” 店小二笑道:“特色东西要说有,肯定也有。不过我瞧着啊,客人若是想哄您夫人开心,一件事就好。” 仡濮臣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光,示意他继续道:“什么?” “俗话说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没有什么事情是......”店小二嘿嘿一笑,继续道,“那什么解决不了的。” 仡濮臣似笑非笑的睇了他一眼,抬脚就走。 店小二跟在后头继续道:“如果那什么解决不了,那就是方式没做对!” 仡濮臣步子一顿,瞥向他道:“方式?” 店小二轻咳一声:“自然了!女人生气的时候往往什么也听不下去。这个时候,首先就得先平复她的心情,让夫人高兴。” “等夫人高兴了,那时候再道个歉,服个软。” “什么不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仡濮臣懒懒的瞥了他一眼:“说重点。” 店小二轻咳一声,附到他的耳边低声几句。 仡濮臣面色一恼,退后一步,怒道:“混账!”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蔡小五你就会偷懒耍滑,又跟客人胡扯什么呢?”客栈掌柜的眯着眼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踢了一脚店小二的后小腿,将人打发到一旁,满脸笑容的看向仡濮臣,“客官可是想问什么事情?” 仡濮臣面上仍有恼意:“没什么。” 掌柜的面色不变的冲仡濮臣笑了笑:“刚刚瞧着夫人要了两间房,底下人不知情况,其实只剩下一间上房了。另一间上房,一早就被人订下了。” 仡濮臣挑了挑眉,瞧着他道:“被人订下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道:“是的,客人实在抱歉。” 仡濮臣冷嗤一声,语气毫不客气道:“行了,别给我玩这一套。我夫人上楼之前还是两间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剩下一间了。本来她就不开心,如今这一闹......你说,她会将这笔帐算到谁的头上?” 掌柜的话音一顿,这个男人的语气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可他却突然觉得脊背一凉,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瞬间笼了上来。 一直到男人离开,那掌柜的才重新松了口气,耳边只留下男人的吩咐:“将饮食送到我夫人房间,另外......准备些小二刚说的东西。” 谢嗣音进了屋之后,就坐在桌子前整理自己如今的思路,以及之后......的生活。 仡濮臣前头的话虽然没有说尽,但是,原因彼此之间已经心照不宣了。 父王再厌恶仡濮臣,如今这个形势...... 他能信任的,不会伤害她的——也只有仡濮臣了。 想到这里,谢嗣音忍不住心头一阵发涩。就连父王都看出了仡濮臣对她的情深执着,她又如何不知道? 只是,过去之事——她伤他良多,如今......她总有些不知该如何待他。 第253章 正想着,门口传来敲门声:“客人,晚饭给您送进来吗?” “进来吧。” 四菜一汤,倒是颇为丰盛。 等人将饭菜都摆好,谢嗣音才出口道:“那个人呢?” 店小二笑道:“您夫君吗?他说一会儿过来。” “不是我夫君......”话没有说完,店小二已经笑着退了出去,而后贴心地给她关上了门。 谢嗣音抿了抿唇,站起身走到墙壁一侧,贴耳听了过去。 窗外吵闹之声喧哗入耳,根本听不清隔壁那个混蛋在做什么。 前面男人进了屋之后,有店小二过去叫了一次门,似乎送了什么东西进去,之后就再没有声响了。 谢嗣音拧了拧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着往常,这个人就算不厚着脸皮挤一间房,这时候也应该凑过来了。 可如今不仅见不着人,连个声音也听不到。 他在做什么? 谢嗣音咬了咬唇,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捡起筷子吃了起来:“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一会儿的功夫,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脚步徐缓轻快,是那个男人。 “谁呀?”谢嗣音慢条斯理的捡了口松蘑吃下去,声音淡淡道。 “娇娇,是我。” “嗯,做什么?”谢嗣音继续不紧不慢道。 “想吃饭。”仡濮臣斜斜地靠在她的门前,语气含笑,声音懒懒。 “自己去找吃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谁准你......”谢嗣音瞧着他这副模样愣了半天,等人将门咔嚓一声关上,她才呐呐将最后几个字说完,“进来的。” 只见男人下着了一条深色缚袴,上身披了件玄色长衫,里头却什么也没穿,不过走了这么几步,中间已然漏了一片雪白。 谢嗣音顿时红了脸,偏开头去:“仡濮臣,你做什么?” 仡濮臣勾了勾唇,一步一步凑上前来。谢嗣音吓得丢了筷子,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厉声道:“仡濮臣!” 仡濮臣将手里的鞭子放到她手心,委屈巴巴道:“娇娇这一路都不理会我......若是心里还有气,就打我两鞭出一出气。” 谢嗣音这回才是气得无语,将鞭子往旁边一扔,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她温声看过去,只见那条长鞭材质竟然瞧起来还不错,紫金线交缠成股,尾端还有一个金铃铛,松松垮垮的坠了下去。 谢嗣音气得脸颊通红:“你拿的什么东西?” 仡濮臣满脸无辜道:“不是我拿的,掌柜的去买的。” 谢嗣音脸色更难看了:“谁让他去买的。” 仡濮臣眨眨眼道:“他给我出主意说,我惹了夫人生气,若是没有别的法子哄好,不如来负荆请罪。” 谢嗣音一声不吭,只有狠狠磨牙的声响。 仡濮臣似乎恍然未觉女人心头的怒气,再接再厉地又将袖子里的紫金绳索递上来:“娇娇将我捆起来打一顿吧,随你出气。” 谢嗣音低头看过去,眼前一阵发黑:“仡濮臣,扔了!” 仡濮臣干脆利落的将东西扔了,一把将人抱住放到凳子上:“娇娇。” 谢嗣音坐下缓了一会儿才重新视线清明起来,她低头看着蹲在面前的男人,又气又无语,抬脚踢上他的膝盖:“别叫我。” 仡濮臣握住她的脚踝,低笑一声,仰头看她:“那可不行。” 谢嗣音撤了撤腿没有撤回去,没好气道:“松手。” 仡濮臣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脚踝,顺势提要求:“那娇娇不能不理我。” “嗯,你松开。”谢嗣音低低应道。 仡濮臣刚刚松开手,谢嗣音一脚踢上他的肩头:“混蛋玩意!” 仡濮臣似是被她踹了个仰倒,直接坐在地上,仰着头控诉道:“你踹我!” 男人肩头的长衫在动作间已经滑了下来,漏出大半的雪白膀子,桃花眼斜斜望了过来,凝出薄薄一层水汽,看起来可怜兮兮。 谢嗣音瞪大了眼,她用的什么力气她能不知道?哪能就这么将人给踢倒了? 她气得将脚一收,手指着他骂道:“你碰瓷儿!” 仡濮臣手指撑在身后,任由衣衫越发往下落,口中声音黏腻,低低辩驳:“娇娇,我没有。” 谢嗣音耳朵通红,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不去看他:“出去!” 仡濮臣低笑一声,手掌握上女人的脚踝,往下一拉,就直接将人抱在了怀里,咬上她的耳垂:“不出去,娇娇还没有消气呢。” 第112章 番外2 谢嗣音惊呼一声, 双手下意识抱住男人脖颈,怒道:“仡濮臣!” 男人低笑着应道:“哎!” 他居然还应得这样开心。 谢嗣音气得咬牙,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双手位置不对, 干脆利落的手指顺着向上,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你想做什么?” 女人手劲不轻, 仡濮臣嘶了一声,带了几分求饶的语气:“不做什么,还望郡主手下留情。” 谢嗣音手下微微松了点儿力气, 语气却仍旧不善:“松开!” 仡濮臣眨眨眼, 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摇头笑道:“娇娇答应不再生我的气,才松开!” 第254章 谢嗣音直接气笑了, 重新又用了几分力气揪了两把,恶狠狠道:“更生气了。” 女人眸光晶亮,因着怒火显得整个人越发生动了许多。 仡濮臣勾了勾唇,直接抱着人起身, 在谢嗣音的瞪视中将她放到椅子上, 而后半蹲在她的面前, 仰头看着她,一双桃花眼盛满了认真:“别生气了, 娇娇。” 说着, 男人慢慢将头搁在她的膝盖之上,声音轻微:“你不知道我这一天是多么的欢喜。” 谢嗣音所有的挣扎都变得安静下来,整个房间只剩下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仡濮臣慢慢在她的膝头蹭了蹭,眸光微眯着, 就像是餍足了的大猫。 谢嗣音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一路走来, 男人心头的酸楚她又如何不知呢? “抱歉,仡濮臣......” 仡濮臣仰起头好笑的看着她:“你怎么对我也说起了这话?” 谢嗣音揪着他脑后的手指慢慢松了下来,揉了揉他的发,动作轻柔带了几分安抚的味道,声音也变得飘渺:“仡濮臣,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仡濮臣眨了眨眼,慢慢将目光转向女人腰间的丝绦,颇有些游移道:“不知道。” 谢嗣音一下子就笑了,重新抬起他的头,硬声道:“不许说不知道。” 仡濮臣故作姿态的叫了一声:“郡主好生霸道。” 谢嗣音低了低头,哼道:“知道就好,说!” 仡濮臣爱极了她这副模样,半起身冲着她的红唇一吻,偷香之后立马就要跑。被谢嗣音羞愤交加的喊住:“仡濮臣,你敢跑?” 仡濮臣跑了一半的脚步生生停下,有些迟疑地又转了回来,桃花眼扫了下她的面部表情:“我不跑。” “过来。”女人的声音多了几分威严肃然。 仡濮臣挑了挑眉,慢吞吞地重新回到她的面前,又蹲下身子,谄然道:“娇娇。” 谢嗣音慢慢捏上他的下颌,重新问了一遍:“喜欢我什么?” 这个姿态...... 仡濮臣心头怦怦乱跳,桃花眼变得越发深邃幽然,就连喉咙也跟着干渴了许多,他上下滚了滚喉结,小心翼翼的问:“如果我说了,娇娇有奖励吗?” 谢嗣音忍住轻笑一声,扬起他的下颌低头覆了上去,唇齿辗转,搅乱一池春波。 等到呼吸渐渐错乱,女人轻轻推开男人,往后退了退,声音媚然:“看你的答案。” 仡濮臣颇有些意犹未尽的目光追了过去,舔了舔下唇道:“那我说了。” “其实......初次见娇娇那晚,就起了心思。月下......” “哦?起了心思,还数次想着杀我?”谢嗣音直接打断他的含情脉脉。 仡濮臣一噎,干笑两声:“那会儿也不是真的想杀娇娇,就......就是想吓一吓娇娇。” 男人说完之后,笑得一脸谄媚,干净漂亮的脸蛋都带出了些许憨蠢。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语气不善的问他:“吓吓我?” 仡濮臣轻咳一声,呵呵傻笑道:“当时年少轻狂,总想着以势压人。” 谢嗣音一把拧住他的脸颊,冷声道:“休想糊弄过去。” 仡濮臣哎呦一声,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矫情道:“疼疼疼!郡主饶命!” 谢嗣音被他这副做作模样给气笑了,又用了几分力气才松手,踢了踢他的小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走开!” 说着,转了个身子重新拿起筷子准备用食。 仡濮臣慢慢站起身,在她身后抱住女人,将下巴搭在女人肩头,声音沙哑:“我也不知道。开始时候不过是想看你如何在雷公山活下去?后来时间久了,就觉得你这样的女人......死了着实可惜。” “再后来,就越发失控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那时候杀你......” “不过是觉得我的心乱了罢了。” “娇娇,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杀戮于我原本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这一手段来得到解决。可是......” “对于你,我却做不到。” “那时不知是情爱困扰,等到明白之后,已然再下不去手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所以,同心蛊那晚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想到同心蛊那一晚,谢嗣音耳后微微发烫,不过仍板着脸骂他:“混账东西!” 仡濮臣惯会听女人的语气,如今这话一听就没了火气,于是大着狗胆低头咬上了谢嗣音的侧颈,又急忙轻轻舔了两下,声音微软:“娇娇。” 二人一路走到今天,其中的纠葛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她问他到底喜欢她什么,不过是因着他那句欢喜的话而生出的喟然一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让他在那种情况下仍旧撒手不放。 倘若易地而处,她是绝对做不到他这个地步的。 思及此,心下不由对他又生了几分怜惜。于是,对于男人偷偷摸摸毛手毛脚的动作,她也没有呵斥。 仡濮臣眸光一亮,又见了几分希望,于是重新黏黏糊糊的蹭了上去。 第255章 谢嗣音反手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声音淡淡:“先吃饭。” 仡濮臣眸光更亮了几分,锃锃的甚至发起了绿光。男人十分乖巧的坐在谢嗣音身旁,给她殷勤布菜。 “行了,你自己也吃。”谢嗣音有些无语的看着碗里越来越高的蔬菜,下箸都有些小心。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看了她两秒,而后埋头吃饭。 谢嗣音却被他这个眼神瞧得心里突突了两下,用力咽了两下嘴里的米饭,跟着沉默下去。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直到谢嗣音连米粒都吃不下去,才停下。 一见女人放下筷子,仡濮臣忙出声问道:“娇娇要洗漱吗?” 谢嗣音眼风扫了他一眼,捡起茶杯慢悠悠的漱了口,而后仍旧淡淡道:“嗯,收拾了之后,叫店小二送水过来吧。” 仡濮臣整个人都精神了三分,手脚麻利的将桌上东西收拾了之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谢嗣音幽幽的出声拦住他,“你就这样下楼吗?” 仡濮臣视线往下一滑,低笑了两声:“娇娇放心,不让人看了去。” 谢嗣音斜了他一眼,继续幽幽道:“让人送过水来,就早些回去睡了吧。” 仡濮臣一愣,睫毛一眨,似是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 谢嗣音说了这话之后,也不再说别的,扭身坐到梳妆台前卸去钗环。 仡濮臣这就不乐意了,磨磨蹭蹭的重新走到女人后面,一边拿过篦子给她梳发,一边小声抗议道:“娇娇说了的。” 男人手法力度都恰到好处,梳过几下之后,谢嗣音舒服地闭上眼睛。 仡濮臣手法更加轻缓了许多,等梳过百余下之后,慢慢放下篦子,手指轻轻按摩了起来。 谢嗣音心头好笑,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的享受起来。到最后,真被男人弄出了些许的困意。 仡濮臣见女人的呼吸越发平稳,低下头咬了咬女人脸颊:“娇娇别睡,我去给娇娇弄水。” “去吧。”谢嗣音困得双眼,声音都模糊起来。 仡濮臣干脆利落地将人打横抱起,放在矮榻上:“娇娇别睡,等等洗了再睡。” 谢嗣音答应得好好的,哄着人下去弄水。等仡濮臣再回来,女人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仡濮臣忍不住咬了咬牙,瞪了半天眼,最后叹了口气,任命一般的给人擦洗一番。 谢嗣音似是累极了,这么一番折腾仍旧没有醒过来。仡濮臣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最后用刚给她擦洗过的水简单冲了一下,然后抱着人上床一起睡了。 夏日炎热,没有一会儿的功夫,谢嗣音就热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男人的手臂将她紧紧锢在怀里。 怪不得又热又黏。 谢嗣音闭了闭眼,手下推了推人,却发现压根儿就推不动。 “仡濮臣!”谢嗣音没好气的喊他,“起开。” 仡濮臣稍微松了松手,脑袋往下埋了埋,藏进她的颈窝里含糊道:“嗯,娇娇。” 更热了! 谢嗣音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怒道:“起来。” 仡濮臣这回清醒了,松开手,揉了揉眼睛:“娇娇怎么醒了?” 他还有脸问。 谢嗣音坐起身用手扇了扇风,脚尖踢向他的髋部:“回你的屋子去,热死了。” 已经上了床,怎么能再被踢下去?! 仡濮臣当机立断闭上眼睛,含含糊糊的又喊一声“娇娇”,当作说梦话的模样。 谢嗣音都被他气笑了,脚尖又踢了他一下:“别装睡,起来。” 仡濮臣打死不动,哼哼唧唧道:“娇娇,香香。” 谢嗣音眼珠一转,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双手抱着膝盖,悄兮兮地抬着脚面蹭到仡濮臣脸前,忍着笑道:“还香不香啊?” 女人一动作,仡濮臣就听到了声响。特意等她奸计得逞之后,才猛地一把握住她的脚腕将人往后一拉,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含着笑道:“香不香,还得尝尝才知道。” 谢嗣音被他压了个严实,顿时双手拦在男人肩头,道:“不闹了不闹了!睡觉!” 仡濮臣眼里如何还有刚刚那份含糊的困意,一片清明中还带着沉到海底的深邃欲望。 “不睡了。”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潜藏的意味明显。 谢嗣音心头怦怦乱跳,双颊生晕,不知是暑夜的热意,还是心头升起的灼热。 “睡......” 话没有说完,仡濮臣就俯身将女人所有的拒绝吞入口中。 夜越发深了,屋内的灼热也越发黏腻。 细细密密的低吟收敛又散开,几乎叫窗外芙蕖跟着颤了两颤,刚生的露水顺着叶子而下,惊起水池之中一片涟漪。 风月无声,却自有一份缠绵相关。 第113章 番外3 隆冬时候, 雷公山上白茫茫一片,不见飞鸟痕迹。 陆祈安立在山下仰头望了许久,一动不动, 恍若仙人砌成的冰雕。 直到太阳从山后微微冒出头,他才眨了下眼, 长长地吐了口气。 “喂,你在看什么?”声音娇俏活泼,几乎瞬间将人拉入生机勃然的三月季春。 第256章 陆祈安愣了一下, 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正立在不远处的树梢之上,双手环胸, 不知道瞧了有多久。 少女瞧见陆祈安望了过去,脚尖轻轻一点,身子如风似燕转眼之间就到了他的面前。 离得近了,陆祈安也将少女瞧得更加清楚了些许。 一身大红羽纱面袄裙, 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如意绦, 脚下蹬着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 干净利落。说话间,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斜斜的勾了过来, 如同勾带了万千风情, 容光艳丽。 少女见他瞧得细致,轻哼了一声:“呆头鹅,瞧什么呢?” 陆祈安后退一步,指风点过空中某处:“小姑娘,做什么出手这么重?” “小姑娘?”少女似是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冷笑一声,“你又多大, 还喊我小姑娘?” 陆祈安笑了笑,那张净白面孔荡出了些微笑意:“我应该比你大六岁。” 少女眼睛一眯,上上下下将人扫了一圈,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于是重新开口:“你认识我?” 陆祈安摇了摇头,慢吞吞道:“不认识,但大概也猜到了。” 少女冷笑一声:“你既然能猜到我,那你是什么人也让我猜一猜。” 话音落下,少女直接飞身跃起,右手斜挥拂向他颈侧大穴。 陆祈安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一时之间着实有些头疼,连连后退几步,出声道:“容和县主。” 少女理也不理,仍旧朝着他连连欺上,招式不断。 要真动手是不可能动手,陆祈安只得见招拆招。 可即便如此,少女依然不依不饶。大约又过了十数招的功夫,少女动作猛地一停,朝着陆祈安道:“你出手!” 陆祈安连忙撤手,退开半丈,语气颇为无奈道:“县主,我出不了手!” 少女一双桃花眼几乎浸出冰渣子,冷笑一声:“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出不出得了手。” 说着,斜步上前左手五指下扣,去探陆祈安头顶,跟着右手伸出托拿男人下颚。 称得上是一记极为厉害的杀招。 陆祈安见她不仅没有半分收手的意思,反而越演越烈,也有些恼了,当下不退反进,左手迅如闪电扣住少女肩膀,右手跟着抓住后颈,用力一提,就将人斜斜举了上来。 “还来吗?” 少女如今功夫还远不如陆祈安,之前能过那许多招式不过是陆祈安放水。这一次乍然出手,算是被他擒拿了个稳当。 少女气得脸颊通红,大叫道:“放开我!” 陆祈安也不过是见她出手太过凶猛,才如此制住她。当下,将人远远一送,拱手道歉:“冒犯县主了。” 少女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鬓发,望向他的目光仍旧带着火气:“你敢这样欺负我,等我爹爹知道了,一定杀了你!” 话音落下,一道清悦沉稳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绥绥!” 少女咬了咬唇,眼角瞬间挤出几滴泪花:“爹爹,这个人欺负我。” 来人睨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这副矫揉造作模样,冷哼一声:“给人将毒解了。” 陆祈安一愣,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少女跺了跺脚,气道:“我要去给娘亲告状,你不疼我了!” 说着,转身就要往山上走。 “回来!”来人毫不客气的拦住她,“你娘还没醒呢。” 少女气得转了个方向,就要朝着千苗寨奔去,又被男人喊住:“给人将毒解了。” 来人连续说了两次,陆祈安抿了抿唇,双手背在身后给自己搭上了脉。脉象正常,瞧起来一点儿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少女气呼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颈身细瓶,朝着陆祈安面门扔了过去。 陆祈安一把接住,面色仍旧含笑:“多谢县主。” 少女更气了,飞身就走。 等人走了之后,来人才将目光重新落到陆祈安脸上,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出声问道:“你同陆煦之是什么关系?” 陆祈安:“是家父。” 来人似是一愣:“他什么时候成婚的?” “没有,我是六岁那年过继到父亲名下的。” 来人重新恢复波澜不惊的状态,淡淡的哦了一声:“那你来雷公山做什么?” 陆祈安这一回迟疑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扯了扯唇角,目光望着眼前的雪山似乎越到了千里之外:“父亲他......过世了。我也不知来雷公山做什么,或许是想来见郡主一面吧。我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何以让父亲如此念了一生?” “可是刚刚走到山下的时候,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这么多年,就连父亲都没有再打扰郡主,我又何必再扰了她的安宁呢?” 来人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怎么死的?” 陆祈安笑了笑,眼里带了些许苦涩味道:“许是操劳过度,也许是多年郁结于心。太医早就吩咐过让他静养,可他这么多年没有过一天休息,恨不得......” 说到这里,陆祈安缓了缓语气,冲他行礼道:“您是大祭司吧?我此前一直觉得世间再无人能越过父亲的风华,可今日见了您,却觉得日月星辰,果然各有千秋。” 第257章 仡濮臣斜了他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陆祈安慢慢后退两步,朝着他郑重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就走。 一直等到男人快要走出视线,仡濮臣才出声道:“那个人可有说什么话?” 陆祈安摇了摇头,背对着仡濮臣道:“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我将他这些年画的像都一把火烧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父亲那一刻的眼神,似是怀念,也似是一种终于获得的解脱。 陆祈安挺了挺脊背,视线望向前方,喉咙微微发涩:“他走得很安详,或许父亲也终于解脱了吧。” 仡濮臣低低嗯了一声。 长风荡过,吹起一片雪砂。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陆祈安继续朝着山外走去。 见到仡濮臣,他这一趟也算来得值了。 山麓寂静,仡濮臣叹了口气,袍袖一拂,重新回到了山上。 再回到九黎宫,谢嗣音已经醒来了,正在窗边插着梅花枝,听见声响,也不抬头看人,自顾自道:“一大早你们父女两个都去做什么了?” 仡濮臣走到女人身后,将人揽住:“绥绥不听话,我教训了她一顿,离家出走了。” 谢嗣音摆弄梅花的手指一顿,转过头来问他:“离家出手?去哪里了?” 仡濮臣眨眨眼:“随她去哪里,总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谢嗣音气得将花枝一扔,训他:“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仡濮臣十分无辜的辩解道:“天天有你在前面,我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如今让她出去碰碰壁,也好。” 谢嗣音真的气笑了:“不行,你给我将人找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碰到......” 话没有说完,仡濮臣将人拦腰一抱,低笑道:“那我们再生一个女儿!” “混蛋!仡濮臣你......” 刚刚升起的日光将整个寝殿照得明亮,仡濮臣双手同女人十指交扣着抵在身前:“娇娇,谢谢你......” 爱上了我。 第114章 番外4 谢辞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父王在苗疆被杀, 母妃自缢,妹妹不知所踪。而他在回京路上被一个青年拦下,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眼前一黑,就再没了知觉。 等再醒来, 一切回到了他十六岁那年。 他的心头一度惊疑不定,直到接连几件事得到验证,他才毅然离京, 远赴西北去做准备。 苗疆反叛的消息传来时候, 他明面上仍在西北,实则已经暗地带着人到了苗疆。 这一次, 却没再发生梦里的事情。 他以为是因着自己对父王的保护,以及所有明里暗里的准备。 可是,在见到苗疆手段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循着蛛丝马迹, 他发现了一些之前完全忽略的问题。 比如......苗疆之战中, 京中权贵和姆赤蜒有勾结。 而且, 那个人还是陛下和父王身旁的人。 这个猜想吓了他一跳,可是除去这个可能, 再没有别的能将他英国公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 为了尽快的将那个背后黑手查出来, 就连妹妹的婚事,他都没能赶上。也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一系列的事情。 在他的梦里,好像并没有苗疆大祭司这个人。 仡濮臣......他在唇齿之间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料想着妹妹性命无忧, 而后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那事之上。 新任的苗疆酋长进京,倘若背后之人还不死心, 定然还会有所动作。 果然,没有多久的时间。 京城风声陡转,陛下性情大变,父王入宫却被下了狱。他第一时间叮嘱了母妃一番之后,重新藏入了暗处。 父王要救,背后那只手也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抻出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背后那个人居然不动声色地将京城大半勋贵之家都招揽了去。 在他联络京中布置的时候,被人伏击。若不是赵予辛,他怕是会折在了那场暗算中。 这也是阔别三年之后,他再次见到赵予辛。 当年那个豆芽一般就说要嫁他的小姑娘,不仅长成了大姑娘,还长成了英姿飒爽的美娇娘。 不得不说,在她拉下面巾的瞬间,心头不可抑制的跳了两跳。 都说英雄救美,最难消受。 如今他却觉得美人月下杀人,更难消受。 “你还好吗?” 女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未施粉黛,雪颜深目,明艳俏丽。只是一双秀眉微微拧着,扶住他的胳膊低声问声。 不过些微轻伤。谢辞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怎么在这?” 赵予辛看着男人面色冷淡,双目微沉,不禁解释道:“我担心你......不是,昭昭不在,我担心她的哥哥。” “如今京城戒严,我......我这两天一直在找你。刚刚听到动静,就赶了过来。幸好......”她慢慢低下了头,握着手里的剑柄低声道,“幸好你没事。” “多谢,我......” 谢辞话没有说完,赵予辛当先松开了男人的胳膊,后退一步打断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谢世子如果信得过我,不如到我那里避一避?” 谢辞虽然有些心头疑惑女人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冷淡了下去,但他向来沉默惯了,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道:“多谢。” 第258章 赵予辛松了一口气,转身先行带路。 如今谢辞在京敏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她直接将人带回了自己房间,一来,就算有人来搜查,也不会找到当朝平威将军的嫡女闺房;二来,因着她的性子使然,身边伺候的人不多,晚间也向来不用人守夜,他进出也方便许多。 直到带着人进了屋,赵予辛扔下谢辞,自顾自的取了些清水和金创药,回来看着他后背的伤口:“把衣服解了。” 谢辞一愣,不过也没有犹豫多久,就安静的将外衫解了下来,跟着顿了一下,又慢慢褪了中衣。 男人肩宽窄背,肌肉线条紧实有力,十分漂亮。可是上面横七竖八的却布满了伤疤,有新有旧,狰狞可怖。 赵予辛瞧了许久,心头有些微酸。 整个房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觉得尴尬起来了,谢辞抿了抿唇,抬手刚要将中衣重新拉上来,就被女人一把按住。 谢辞顿了一下,脊背肌肉瞬间收紧。 女人指尖已然碰到了他的伤疤之上,指尖温凉,动作轻柔:“这一处应该很危险吧。” 谢辞喉头莫名的发紧,双手一拢中衣,往前跑了两步道:“没事。” 赵予辛手下一空,咬了咬唇,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可男人已经跑开了,她只能强忍着酸意,继续道:“抱歉,弄疼你了吗?” 谢辞转过身来,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弄疼?怎么可能弄疼他?军中大夫一个比一个粗暴,再疼再重,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是刚刚...... 那个女人明明动作轻柔得要命,却......在瞬间几乎真的要了他的命。 他轻咳一声:“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伤在背后,你怎么自己来?” 谢辞:...... 女人说着又往前靠近了一步,谢辞不知为何下意识退了一步。 赵予辛望着他眨了下眼睛,继续朝着他近了一步,红唇微勾:“谢世子,你退什么?” 谢辞比她高了一个多头,低头瞧着她,明明应该占据上风的对谈,却不知为何在几句话之中转为了下风。 他上下滚了滚喉结,声音冷淡:“没什么,你靠太近了。” 赵予辛点点头,问他:“昭昭也不能离谢世子这样近吗?” 谢辞没有说话,很明显不是的。 赵予辛继续道:“我和昭昭向来不分彼此,谢世子将我看作昭昭就好。” 谢辞:.......这如何能一样? 不等谢辞回过神来,赵予辛就神色不变的走上前,拉住男人衣角,将人带回凳子上。 谢辞有心想辩驳两句,可是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干脆利落的闭上了眼,双手握拳收在膝上,任由身后女人动作。 赵予辛看他不再吭声了,才勾了勾唇,低头认真给他清理。 伤口不算深,养个三五日应该就好。 等上好了药,女人拿过绷带从后背给他绕到身前:“抬手。” 谢辞觉得同人在战场厮杀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整个人已然绷成了一条僵直的死鱼,一动不敢动。 一直等听到女人声音,才下意识抬手,可刚刚抬起手来,身后女人的馨香越发靠近了几分,两只雪白藕臂从他腋下环了过去。 谢辞觉得自己呼吸声都停了,愣愣地低头瞧着。 等赵予辛包扎好了,退后一步低声道:“好了。” 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落下双臂,转过身低头道谢。 屋内只在桌上点了一根烛火,光线晦暗,将人照不太清楚,却显得人越发朦胧若仙。 赵予辛仰着头问他:“你要怎么谢我?” 谢辞抿了抿唇,一时有些想不出来。 女人带笑的眉眼渐渐黯淡下去,勉强扯了扯唇角:“算了,你这个......也想不出来怎么谢人。” 谢辞望着她认真道:“倘若此事之后,乐湛还有命在,定然......” 赵予辛转过身去,打断道:“不过是予辛的玩笑话,谢世子自然会有命在。予辛哪里需要谢世子谢什么,就算不看昭昭的面上,再过几个月我也要嫁人了,也不需要谢世子做什么。” 谢辞瞳孔一缩,双目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赵予辛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转过头来,冲他勉强笑道:“谢世子是有福气的人,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谢辞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女人已经转身走开了,没一会儿功夫,又抱了一套床被放到外间软榻上:“现在太晚了,谢世子将就一些吧。” 谢辞本来想问她已经定亲了吗?可是如今自己生死未知,便是问了又能如何。 思及此,他重新掩了心思,点头道:“多谢。” 赵予辛心头有些发闷发酸,也随意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屏风之后,是她一早就让人准备好的热水。 如今早已经凉了,她心不在焉的洗了洗,换了身寝衣,就上床休息了。 房间重新恢复安静。 谢辞躺在软榻之上,双手背在脑后,静静发呆。 赵予辛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不清楚。 四年前,他乍然获悉梦中之事可能成真,如何还会有心思在这些儿女之情上? 第259章 他当时不过是瞧在昭昭面上,勉强应付几个来回。 而后,离京之后,她确实给他寄过一些书信,他看过但都没有回信。 前事未卜,给她回信代表的意思,谁也不会不清楚。 他原本想着多次不回,她也就淡了心思。 后来在没有书信寄来,他心下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感叹。不过西北战事峥嵘,还有一些暗地里的布置都容不得他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妹妹的一个好友身上。 可这一回...... 他望着头顶庑檐,双目瞪得溜圆。 刚刚女人说她要嫁人的瞬间,他心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悦。 那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表情,甚至想直接问出她来。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问她呢? 她喜欢他,可他......喜欢她吗? 还是,因着一个喜欢自己的女人要转身嫁人了,男人的劣根性自发升起。 他翻了个身,枕被之间女人自带的馨香徐徐缓缓入了鼻间。 像是夏日芍药花的味道,馥郁沉香。 他不禁又深深吸了一口,那份好闻中还带了些缱绻缠绵的甜味。 “谢世子睡不着吗?” 冷不丁一声,谢辞吓得身子僵得不敢再动。 可是越是不动,越显得自己做贼心虚。谢辞喉结上下动了几个来回,咽了些口水道:“嗯,睡不着。” “如今宫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谢世子不用太过担心。您只有养好了精力,才能想出下一步的办法。”女人声音不疾不徐,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清悦动听。 谢辞低低应了一声,担心她听不到,又出声补充道:“嗯,多谢。” 又是多谢。赵予辛也翻了个身,恹恹道:“睡吧。” 谢辞不知这样一句话又惹得女人心头难受了,还自觉周全的点了下头,也跟着闭上眼睡了过去。 如此二人共处一室,大约过了三四天的时间,赵予辛探查到谢嗣音回京,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将人带回来,担心会引发人注意进而找到谢辞。 二人商量了一番,最后由谢辞晚上出去将人带回来,她则留在府里观察情况。 所幸两个人都顺利回来了,后面承平王的印章书信也拿到了。 最幸运的是......那天晚上,他回来让她不要嫁人。 赵予辛摸着红唇一会儿笑个不停,一会儿又忧心忡忡的准备提剑出门。可是想到他说的话,又重新坐下。 那两天于她而言,当真是度日如年。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眶里瞬间涌出泪花来,脚下却一步不停地直接扑了上去:“谢辞。” 谢辞一把抱住她,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些微笑意:“嗯,我回来了。” 赵予辛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眼泪,哑声道:“吓死我了,我就应该同你一起去的。” 谢辞摸着她的长发,低低应了一声:“没事了。” 赵予辛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他:“你怎么青天白日的过来的?” 谢辞勾了勾唇:“我过来提亲的。” 赵予辛唇角大大的勾起,使劲压了两遍也没有压住,干脆哼声道:“父亲已经给我订下了......” 话没有说完,谢辞低头吻了下去。 赵予辛双手十分诚实的勾着他的后劲热吻,一直到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才慢慢停下。 谢辞重新将人抱入怀里,下颌放在她的头顶,徐徐道:“现在是和我订了。” 真好。 梦里的所有都没有再发生。 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他也有了想共度一生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