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徒游戏[港]》 第1章 [现代情感] 《暴徒游戏[港]》作者:耶耶兔兔【完结】 文案 ▲绅士暴徒x犟种美人 ▲港城财团资本家x中产阶级大小姐 霍邵澎第一次见虞宝意,是他晚宴中途离场,上车前,酒楼墙灯打不到的暗处,有一男一女在争执。 那女人音色温绵清越,语速不急不慢,区别于港城女白领三句话恨不得揉成一句的急促,就连吵架,也是一种天然的,令人不忍呵斥的示弱与甜美。 偏偏那男的,不识好歹。 霍邵澎眺去了一眼。 夜色深浓,幽禁着女人的身影,辨不分明。她亭亭而立地站在那,他却分明看出种强撑的优雅。 男的语带埋怨,批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送件衣服都来那么迟,霍生已经走了。 哦? 单单早走,就能让一个男人失掉绅士风度的霍生,全港只有一个。 他想起来了。 那男的名叫沈景程,想要承建他集团名下某块地皮。好友知他看不上这种规模的建筑公司,刻意为难,洒了杯酒在沈景程身上。 如此,仍折了骨头,弯腰赔笑。 ——贱得像条狗。 后来,沈景程拿到了项目,霍生格外赏识他,应酬聚会也多了起来。他带着虞宝意,费力周旋在不属于他的阶层里。 偶有一次,他抱着玫瑰,当众示爱交往多年的女友,等工程顺利开工,就要求婚。 霍邵澎隐于人群后,隔着道道起哄声,眼神肆无忌惮,如凶狠、贪婪的野狼,锁在那位盈盈而笑、眉目娇怯的女人身上。 再后来。 他玩了点小把戏。 沈景程求婚成功当夜,意外频生,不得不求助于路过的霍生,让他把喝醉的虞宝意带走。 半夜,虞宝意从床上惊醒,看着手机里的视频,明眸逐渐黯淡失色。 待她撑不住抱被低泣时,霍邵澎选在狩猎的黄金时刻,从黑暗中现身。 他说,沈景程把她丢下了。 男人抱她入怀,热泪濡湿衬衫,也让他的心,氤氲上一股潮湿的水汽。 女人无名指上的戒指硌着他背,霍邵澎环她环得更紧,脖侧青筋隐忍地鼓起,声音竭力粉饰出绅士的温柔:“babe,别哭。” “你还有我。” 【求生欲/排雷手册】 ○强(巧)取豪夺+横刀夺爱,男主非好人,卑鄙、心机深沉的强盗资本家 ○男女主都是香港人,女主父亲大陆人,因女主职业原因,会换地图 ○文中粤语会解释,bb和中意除外,因为都懂啦 ○双c非双初恋,年龄差8,女24,男32 ○更新时间极其阴间(半夜或早上)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天之骄子 <a href=https:///tags_nan/gangfengwen.html target=_blank >港风 一句话简介:强(巧)取豪夺 立意:爱是两个人共同完成的作品 第1章 过境 五月,香港岛。 虞宝意不记得电台里说的是几号风球过境了。 总之,两场狂风暴雨让地面仿佛焦化了的港岛,终于渗出几分春夜的凉意,也让她因在暴晒环境下工作而阴了一个月的心情,成功雨过天窗。 听到身后演播厅传来嘈杂人声,刚一转头,几人拥着今年最hot的香港嫩模gina,大墨镜黑口罩,走出挡我者死的气势。 虞宝意自觉低调让开,不去凑gina的霉头,免得相看生厌。 等这群人“过境”后,捉住落在最后一人,问:“点样?搞掂没?(怎样?搞定了吗?)” “安导就差跪下来求她,gina大小姐才肯放过我们接受惩罚。搞不明了,玩不起还参加什么综艺?” “辛苦了,明天请你吃全港最美味的叉蛋饭。” 文殷摸着胸膛顺气,翻半个白眼看天花板,“这节目播出后要不爆火,都对不起我们整组人舍命陪公主到晚上九点!还没加班费!” 拍摄终于结束,虞宝意心情放松不少,口吻半是揶揄:“如果金主肯给钱请个顶流,说不定就有这个命了。” 她作为《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的总制片,最是知道这部综艺的上限在哪。 要钱氓氓紧(拮据),要人嘛,嘉宾咖位不上不下,没有流量撑收视率,内容创作也是大陆玩烂了的那一套。 一个月前,请假条都递到老板桌上,人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非要她做完这个节目再休长假。 得知节目最后一站是香港,她抱着回来陪陪爸爸妈妈顺便赚窝囊钱的心态,才应下来。 文殷瞥了眼虞宝意的包,botteca veneta的托特包,五万上下。 然而只是她柜里其中一款,共事一年多,她见虞宝意背这种价位的包不下二十款。 念及此,文殷玩笑打趣:“虞大小姐,节目没钱,就让你爸和哥哥投点嘛,你家在铜锣湾一个铺位的年租,都够请全组人和嘉宾们去夏威夷拍个惊喜加更啦。” “是交租,又不是收租。”虞宝意看了眼表,时针停在九和十中间,“走了啊,你们也早点,手尾明天弄也行。” “bye~明天见。” 她走出电视广播城,步行几分钟,来到过海的士站,一部红色的士刚好落客,被她截到。 上车时,袋中手机震动。 “喂?”虞宝意关上的士车门,“都快十点了,做乜——” “bowie,你能来瑰丽酒店给我送件西装吗?十万火急啊。” 第2章 她微一拧眉,语声冷淡:“刚下班,在将军澳,瑰丽太远了,还得绕去你家。” “多远都没事,我在见一个大客户,很紧要的,谈工程承包权一定得这人点头才行啊。bowie,我不想被你mommy看不起,如果今次能成……” “去哪啊靓女?” 赶着下班,司机师傅等得不太耐烦,催促道。 耳边是男友为他们未来而努力的衷心之言,虞宝意轻叹了声气,“北角,唔该(麻烦了)。” 那头的沈景程也瞬间松口气,“bowie,你简直就系我的救世主。” “衣服怎么了?”她不是很爱听这种油嘴滑舌,问起他正事。 “别说了,人碰到我,酒没拿稳洒身上了。”听上去,沈景程还憋着一口气,“那人是大客户身边的,我还没法说什么,只能忍了,但整件衣服已经没法看。” “那你回家不行吗?很晚了。” “才九点半,对这些不愁吃穿第二天不用上班的公子爷来说,算什么晚?我总不能穿着脏衣服谈生意吧,只能麻烦麻烦你来救火了。” 话点到这份上,虞宝意也没再劝什么。 挂断电话后,她给妈妈发去短讯,说晚点到家,饭菜自己会热,不用麻烦巧姨,大家都早点睡。 将军澳去北角要过海底隧道,再走公主道,落高速就是尖沙咀。 瑰丽酒店位于星光大道旁边。如果没有概念,当的士驶入流光溢彩的高楼之中,再一转眸,看见身旁美轮美奂的维多利亚港,正对面即是举世闻名的中环天际线,便知道这是怎样一片地界。 不过对虞宝意而言,更具体的反而是,这里的铺位年租近千万。 比预计迟了二十分钟,到时已快十一点。 是部很老的的士了。车上皮质背垫僵硬,边角还翻卷起皮,她靠着并不舒服,反而放大了肩颈酸痛。 虞宝意揉了几下,司机师傅说:“到了靓女。” 她摸出几张港币递去,没数,不过是多的,作为司机在北角那边等她上楼拿衣服的小费。 小臂挂着西服的防尘袋,下车后,工作一日的疲惫堆积成山,几乎要把虞宝意压垮,高跟鞋踩在平滑砖面上,触感都是虚的。 她刚关车门,和砰一声同时响起,好似故意前后夹击她的,是身后稍远的一句斥责。 “怎么才来?要你办点事都能给我搞砸了!” - 霍邵澎原本九点就想走。 不过一位和他关系尚可的好友说,今夜那位不辞辛劳,处处赔脸敬酒的男人,是搭了好几条线,才得以半步迈入这个局的。 为什么是半步呢? 全场人都在看他笑话,但沈生本人并不知道。 可他身上那股紧绷感,太碍眼了。 圈子和圈子间,始终有壁。在场又多是从小来往,知根知底的好友,身上自有相融的气场,聚在一起,便竖起一层厚实的壁垒。 沈生太想融入,不过在别人眼中,这只是一个反反复复被壁垒弹开,又爬过来的笨蛋。 大家当看个乐子。 直到那杯酒,敬到整场坐在角落的他身上。 “霍生。”沈景程的腰弯得更低了,明明站着,视线差一点,就要比坐着的他矮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跪下来呢? “这是我的名片。公司刚成立一年多,接过几个工程,交单时客户评价都还不错……现在租的办公室还是霍氏旗下的铺位。” 他的开场白,好笑又谄媚,像淘宝客服。 “想抵铺租啊?”那位知沈景程来路的好友翘腿,挑着眼眉看他,“发白日梦啦你,霍生可没这么好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不是!” 前一句大约是有感而发,但沈景程极度害怕说错话,多此一举地否认了。 只有外人会如此小心翼翼。 说错一句话,答错一个词,都要拿胶擦拼命擦去痕迹,留下难看的印子。 可哪怕他霍邵澎,当真不好说话,又如何呢? “霍生,我没有这个意思。”沈景程依然弯着腰,看得人都怕他腰骨折断,“只是希望霍生能让我多条路,走得再难我都不怕的,毕竟——” 戛然而止。 “啊!sorrysorry!” 一个外貌轻狂,像青头仔的年轻男人在跟沈景程道歉,却连桌上一张纸都懒得抽出递去。 他高脚杯已经空了,原先的液体一滴不漏地洒在沈生的白西装身上。 “对唔住啊(对不起啊),我行路没带眼睛,忙着看窗外,这儿风景可真靓,难怪人人都想上来哦……” 很难说是不是意有所指。 霍邵澎一句话没出,倒白看了几位好友费心排的一出大戏。 后面沈景程出去了。 走之前,还跟在场唯一能说得上有点裙带关系的人交代,他换件衣服立马回来。 只是沈景程不知道,离开后,那人抽了张纸,表情嫌恶,掸尘似地擦了擦被他碰过的肩膀。 好友问他,这人好玩不,明明贱得像条狗,却又要体面,弄脏件衣服就赶着去换,可是换了又如何呢? 没人会高看他一眼。 霍邵澎不予置评。 比这位沈生放得下自尊的比比皆是,他见过不少,但更要体面的,也数不胜数。 没什么意思。 原本想走,好友好赖话说尽,非拉他凑局打场德州,赌注除了钱,还有别的。 第3章 这种,就是比沈景程体面的。 打了一个小时,霍邵澎做了赢家,面前筹码垒作山。他瞧了一圈,个个愁眉苦脸,干脆把筹码一推。 哗啦一响。 像摇钱罐的声音。 “找florence结账吧,玩个高兴,走了。” 言下之意,输多少不仅不用给,他还会倒送给他们,但别的,就暂时不用想了。 玩个高兴罢了。 酒分明才过中旬,但没人再留他。 出电梯后,霍邵澎目光掠过瑰丽天顶繁复的壁画,一直望到尽头,视线顺下,一面缩小版时钟嵌在墙上,原型是斯特拉斯堡圣母大教堂天文钟。 里面不仅有具体时间和年月日,还有黄道十二宫符号、月相与行星位置。 还有五分钟,表盘旁边的小天使会敲响铃铛,翻转沙漏。 要十一点了。 florence已经通知司机来接人,霍邵澎刚一走出旋转门,两束车灯从左边打来,由远及近,照亮他脚边光滑坚硬的砖面,映出一个淡暗的挺拔倒影。 晚了三十秒。 司机停得都有点仓促了,快步过来替他拉车门,还不忘见缝插针解释:“抱歉霍生,来的时候被一部的士挡了下路。” 霍邵澎没应。 不过上车的动作迟了一瞬,似他生出容人之量一般,听司机为自己辩解完。 只一瞬。 先是一道男声语带埋怨:“为什么不能早来五分钟啊?你知道耽误了我多大的事吗?” 紧接而来的女声在右面昏昧处响起,幽幽传来。 “留不住人,不是我的问题。” 第2章 落雨 “你要早点过来,我就赶得及上去留他了,现在一晚上的努力都白费了,你满意了吗?!” 男的声音有点熟悉。 霍邵澎目光浮出兴致,淡淡的,如春夜微凉的风点过眼梢。 他视线偏侧,投向酒店洗墙灯打不到的暗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女声背对着他,姿态亭亭,可夜色太深太浓,她的身影虚无,仿佛被揉散的一道雾。 “如果要把今晚谈生意失败的气发泄到我身上,那你现在就可以去冷静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奇怪的是,明明在争执,可那女人语速始终不紧不慢,区别于香港女白领三句话恨不得挤成一句的急促。 在这样的场合下,温绵清越的音色让她连吵架,都浮现出一种天然的,令人不忍呵斥的示弱与甜美。 偏偏那男的,不识好歹。 “我也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送件衣服都来那么迟,霍生已经走了!你知不知道霍生的态度对我多重要?我甚至没和他说上一句话……” 哦? 单单早走,就能让一个男人失掉绅士风度的霍生,全港只有一个。 他终于想起来了。 沈景程。 被他好友一杯酒打发走。 沈生要面,不好意思穿着弄脏的衣服,在人人光鲜的局里走动。 更识时务,连一个责备的表情都没敢给洒酒那人,甚至还折了骨头,弯腰赔笑。 他想到好友打趣的形容。 ——贱得像条狗。 那边的指控,仍然喋喋不休,居高临下。 女人已经不说话了。 可她依然站得松弛而笔直。 霍邵澎分明看出一种强撑的优雅。 时间经走而不察,回神时,他有几分发觉心神与身体的抽离,更意外自己会在这对情侣的争执上,浪费了一分钟的时间。 司机不知道boss在想什么,毕恭毕敬提醒:“霍生,落雨了。” 一看,果然。 灯下雨丝如银线,交错穿织,如从天而下罩落的一张网,无人可逃开。 他坐进车内,兴致可能遗下几分,不由自主往窗外眺了眼。 原先争执那处,已经空无一人。 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形单影只,缓缓走入瑰丽酒店门厅光下的一幕。 好似落雪清晨,手在布满冷雾的玻璃窗上擦出一道痕迹,原先模糊的景顿时清晰,映入眸底。 仿佛投进一束雪的清光。 过分明亮,眼微微的刺痛。 司机缓踩油门,车外景象迟慢倒退。 相隔一扇窗,他的目光也从她的正面,移向侧颜。 即将擦身而过之时,宽敞的车厢倏然响起一句。 “等等。” - 虞宝意觉得倒霉,改天得去大屿山拜拜神仙,去去晦气。 早前要哄那个难搞的gina配合拍摄,害得全组加班;下班后,被男友急call,从偏僻的将军澳绕去北角,再跑尖沙咀,送一件她分明觉得不太紧要的衣服。 来晚了——因为最近那条路出了车祸,警方封锁,电台通报时的士司机已经开到了,被迫绕远路。 然后和男友吵架,一个人回家,碰到下雨。 刚雨过天窗没半天的心情,成功被台风过完境忘了带走的一场深夜小雨扑灭了。 现在还打不到车。 她走到马路对面,站在巴士站下躲雨。 街边飞驰而过的红色的士,浑身散发着下班的欢快气息,她都懒得伸手。 电话召车预约,也迟迟没答复。 虞宝意最后临时下载了一个她没什么机会用的hk taxi,更是石沉大海。 她在喊哥哥来接自己,和call远在英国的闺蜜,让闺蜜派家里领了好久空饷的司机来接自己中犹豫不决。 第4章 其实她谁都不想叫。 前者要应付哥哥的盘问,一不小心,小报告可能还打到妈咪那儿去。后者更是关心她的感情状态,不把沈景程和她吵架时每个表情每个语气讲清楚,不会放过她的。 她太累了。 虞宝意闭上眼,让身体与外界的联结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鼻尖处,来自身后花坛湿润的草腥气。 不知过去多久。 前方不到一米远,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小姐你好,请问你是沈生的女朋友吗?” 虞宝意身体小小抽动一下,有点被吓到。 她半睁开眼,一时迟钝,还没分清眼前这个坐在黑车里的女人是好的坏的,就直接应了个对。 女人的微笑透出公事公办的标准。 “沈生派我来接你回家。” 虞宝意掌根撑着公交椅边缘,身体微微前倾,“沈景程?请问你是?” 方瑞丝笑道:“我叫florence,是沈生的临时助理,你可能没见过我。” 她消化了下这个信息,也不疑有他,拿包起身上车。 毕竟知道他俩吵架的,只有沈景程。 而沈景程也最擅长做这种事后诸葛亮的事情,换做平时,她可能根本不会上去。 但今晚,她的确需要一台车。 需要的程度高到,虞宝意忽视了这台外表平平无奇的黑车,标志是可以买下沈景程那间建筑公司的双r。 她坐在后座,放腿空间宽敞不说,挨到背垫时,因之前坐过那部的士,此刻极其贴合人体结构的弧度,舒服得她错觉躺到了自家床上。 困意席卷,眼皮顿时沉重。 她百分百信任了这位“沈生的临时助理”,一句话没讲,晕晕沉沉地睡过去了。 florence早已收回笑容,面无表情抬了抬眼,看到后车镜里。 红灯前,她拿出手机,单手点触飞快,屏幕甚至叩出细微的轻响。 一句话出现。 「霍生,不知道地址,要送去哪里?」 点击发送。 十五分钟后。 “小姐,小姐?” 虞宝意迷迷糊糊被叫醒,揉着眼睛问到了吗? 车内照明灯已经打开了,florence从主驾侧过身体,“唔好意思啊,部车临时熄火,我叫左同事,马上有人来接你。” 她愣着,呆呆地反应了会,张口,似乎要答了,谁知打出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半滴泪花。 不知这串动作的哪一刻触动了florence。 直到这时,她才仔细打量起虞宝意。 第一面,是虞宝意坐在公交椅上,气氛沮丧,但雨薄月浓的夜里,依然高而直的端正侧影。 现在看,乌发垂顺,应该用了卡子别了几束到耳后,露出清晰的轮廓和五官。 生得尤为标致的一双含情桃花眼,但小小的鼻峰和俏丽的鼻头,弱化了眼睛攻击性,唇形同样,让五官组合着,正正好踩在艳丽和清冷那一线间。 不是一眼遥不可及。 是吸引人反复打量,再发现其遥不可及的美。 既近,也远。 但她想必不是一个热情如火的人,单第一面那个坐姿,显然属于自我要求过高那类的。 因而品味下来,更多的还是远。 像薄荷酒里幽幽绿绿的冰块,饮到喉间,冷意漫散。 这样一张皮相,做刚刚那串动作,则显得分外可爱了。 接她的车果然来得很快,虞宝意下车时打量了下周边建筑,貌似还在尖沙咀。 可她又困又累,完全分不出体力思考,直接钻进第二台车里。 司机是男的,戴白手套,穿西装打领结,礼礼貌貌问她住哪。 虞宝意潜意识觉得疑惑,目光投往车外,看到florence站在引擎盖附近,好像在打电话喊人来拖车。 算了。 可能忘记了也说不准。 她报上地址,轻微的推背感过后,眼皮又开始打架。 起步时,虞宝意没看见身后时不时弯腰看轮毂,好像在跟电话里的人说车哪里坏了的florence,立刻把手机放下,遥遥目送他们。 她住黄埔。 到小区时,已经过十一点半。 好在妈妈和巧姨听劝没有等她,虞宝意直接掀开餐桌上的防尘布罩,连灯都没开,扒了几口冷菜填肚,然后摸黑拖着脚步进房间。 洗完澡,失去意识前,她强撑最后一点精神,把闹钟调前了一个小时。 接着, 倒头大睡。 - 第二日早晨七点,闹钟准时响起。 很想赖床,但虞宝意不想养成在工作日拖沓的习惯,因而一响,就强迫自己坐起来了。 她踩着七点二十这个点走出房间,闻到客厅的食物香气,人未到声先至。 “mommy,daddy,早神啊(早上好)。” 虞宝意刚迈入客厅,直奔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乖乖弯腰,行了个亲昵的贴面礼。 再一转身,见妈妈和巧姨从厨房走出,立时张开双臂,小蝴蝶似地扑过去,亲在关知荷侧脸上。 “巧姨早上好!”她不忘补上一句,笑容甜美可人,看得人心情都晴上几分。 “今日这么早?”关知荷托着女儿的手放在掌心,“平时没八点半不见你出来的。” 虞宝意顺势挽住妈妈手臂,“节目组开工早嘛。” 第5章 “不是和你说了,别这么辛苦。你好歹学过两年珠宝设计,进公司做设计师好了,又轻松,离家又近。” 虞宝意应付这些话已经手到擒来:“珠宝设计可不轻松……” “baby说得对。”虞海和叠起报纸,饮完最后一口茶后起身,“没有哪样工作是轻松的,何况她对珠宝设计不感兴趣,硬要做,这不为难她吗?” “爹地说得对!”虞宝意摇旗支持。 “两父女还在这一唱一和起来了。” 关知荷埋怨一句,带虞宝意到餐桌上,“刚好豆浆还是温的,不用等你起来后再热,快吃点吧。” 虞宝意刚咽半口肠粉,虞海和过来和妻女告别。 “我要上深城工厂一周,来了批货我得看着,你在家,别惹你妈妈生气啊。” “知道啦。” 虞海和还不放心,又多叮嘱了两句:“多打电话,叫你哥回家吃饭,一忙起来,人都没影了。” “不是新开了家铺正在装修吗?忙点正常。”虞宝意很自然替哥哥辩解。 他们兄妹都是工作忙起来就没影的人,这方面肯定要统一立场,互相打掩护。 何况虞景伦的确让公司业绩年年攀升,短短三年,旬星在香港的分铺已多达十六家,目前还有往内地扩张的计划。 旬星。 十日循环则为旬,后来引申为时间上的一个完整循环,代表钻石永恒之美。 旬星是由虞宝意父亲与友人合伙创立的一家钻石公司,初期只是一家破旧的小工厂,和一沓沓堆在一起有几只手掌厚的飞机票。 虞海和负责飞往国外各个钻石产地进货,国内则由好友牵线搭桥,物色钻石切割师、设计师还有客户,做定制生意。 一单单累计下来,九五年才终于租下香港第一个铺位,推出旬星的第一款产品。 发展至今,虞海和完全是白手起家企业家的模板,女儿甚至是同事眼中千娇万贵的大小姐。 但虞宝意自己清楚。 不是的。 至少在香港地界,完全不是。 她见过她出色的妈妈在那群拿住旬星命脉的富太太中间,谨小慎微的模样。 没有东西来之容易,所以她从不以大小姐自居。 对于现状,她已经很满足了。 - 今日天气依然凉快,相比前几天顶着烈日骄阳在室外做游戏,节目组和嘉宾们,没一个人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气温适宜后,大家状态都不错,节目效果自然。 虞宝意正在看商务导演的脚本,笔记本屏幕停在其中一页上,大白天的有点反光,映出身后银色高楼的重影。 “这儿,昨天不是定了上一版吗?怎么改了?” “青可姐昨晚让我改的,我熬了个大夜……宝意,你不会让我改回去吧?” 小姑娘的表情有点委屈。 提到宋青可,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虞宝意勾勾唇,没为难底下人:“辛苦你了,那就按这样来吧。” “谢谢你宝意。” “去吧。” 等人走后,虞宝意目光放远,在满眼黑衫黑裤间,寻找宋青可的身影。 尽管节目播出时,职员表里虞宝意的名字会挂在总制片后面,可实际上,她现在的话语权很小。 立项前的各项流程,包括内容创作、嘉宾拟邀、节目定位等等,都不经她手。 唯一和她有关系的,是招商。 招商是一个项目落地的定音之锤,她在这方面有点天赋,因此她是总制片,宋青可是执行制片。 制片组里统共两个执行制片,一个是文殷,负责上传下达,帮助她协调各部门的工作,宋青可负责挑她的刺,加越级发号施令。 商务短片临时更改,赞助方和艺人方都需要重新协调。 到那会,宋青可就不出来担责了,等她这个总制片出面,跟多方讲干口舌,还得小心碰上哪樽脾气大的佛。 人还没找到,虞宝意手机先响。 来电显示:jim。 她连好蓝牙按接通,手机平放在桌上,争分夺秒刷消息,分析上面最新政策的风向。 “bowie,对不起啊……”沈景程开口先道歉,但虞宝意听不出多少沮丧。 “在工作,长话短说。” “昨晚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的,我在那个局里应酬得好烦,都没几个人肯和我说话。” 虞宝意食指悬在离屏幕几厘米的上方,迟迟没点下去。 她安静听着男友形容昨晚的场景。 “你不知道那个霍生有多可怕,整晚只是坐在角落,可是整个局好像以他为中心,时不时就有人往他那边看……还有啊,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过去搭话,刚上去,立马被霍生的朋友洒了杯酒,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她何尝想象不出来那种戏辱的场面。 正因如此,她没有特别计较昨晚沈景程的话,只等他自己冷静下来,再来找她道歉。 “公司半年接不到生意了,底下还有工资发不出去,而且伯母那边一直给你压力,这是我最大的机会了,我得证明自己……” 停在这,虞宝意启声:“景程,我和你说过,你不用为了什么,哪怕是我,硬逼自己去凑那种圈子,进不去的,都是看你笑话——” 她还有下一句没说。 接不到生意,难道不是他好高骛远,看不上小门小户薄利的单子吗? 第6章 可沈景程显然更着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的不是的!刚刚霍生的秘书联系我了,说让我周日出席一个酒局。” 他语调因兴奋而上扬,仿佛接到什么神明降下的福泽。 “但必须带女伴。bowie,你陪我去,好吗?” 第3章 先生 周日下午,五点半。 “gina,这个中插广告只用你配合一分钟,讲六句台词。” 虞宝意呈蹲姿,跟躺在长椅上的gina苦口婆心地说,“是,前天广告内容改前没和你商量,我也知道上版你背词背得很辛苦,再辛苦一下,好吗?” “凭什么啊?”gina推了下墨镜,虽然看不见她眼神,但也能想象出其高高在上,“找我拍商务,台词想改就改,我又不是演员!哪来这么多时间背词!都不知道你这个总制片怎么当的?不喜欢商量,那今天都别拍了!” 宋青可擅自修改的版本下来,她先去找了广告方,同意之后才去和gina那边商量,但态度…… 经过两日,软磨硬泡,她口都讲干,一点进展没有,身心俱疲。 虞宝意腿脚发麻,她已经蹲在这十五分钟了,右腿膝盖点地,借力支撑住身体。 “这样吧,你和我说一个方案,怎样才愿意拍?” gina细成竹竿的两条胳膊交叠环胸,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后,抬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泳池,“我职业态度可没问题啊,刚刚在那泳池玩游戏,一遍遍被推进水里,也没为难大家吧?” “……” 虞宝意心想,你穿着火辣三点式,湿发又湿身,够在内地上几遍热搜了,还想为难什么? “今天还挺凉快的,都怕等下感冒了,一会我可还有个job要跑呢,好烦哦……”gina状若苦恼地挠了挠后耳根。 虞宝意面无表情。 “听说你等下要和男朋友约会啊?”gina笑了笑,露出上齿,“要不你也跳下去,体会下我的烦恼吧?” 此话一出,大部分同事都看不下去了。 且不说gina的要求合不合理,虞宝意身穿白色雪纺衫,一湿水就不用看了,明显故意给人难堪。 可焦点中心的女人慢慢站起,目光环视半圈,最后定在后勤组其中一个女孩身上,招招手,“你,把外套脱下来。” 语毕,她脱下高跟鞋,朝泳池边上走去。 “小意姐!”有人忍不住出声。 “宝意,别下去。”导演上前一把拽住她胳膊,低声,“我前几天能搞定她一次,就能搞定第二次,别这样。” 虞宝意向导演扬起一个安慰性的微笑,“今日早点收工,别让那么多人跟她耗了,我一会还有事。” “你……” 她不再听劝,走到泳池边上,连一秒都没犹豫—— 不轻不重的落水声。 边缘水浪起伏,几滴溅出,洒在岸上,痕迹无色透明。 虞宝意在水里没听见,但其余人耳朵分明捕捉到一个不屑的“嘁”。 她游泳技术仅限不沉下去,虽然深度一脚踩到底,但还是有点怕的,瞪了两下摸到岸边,探出头来。 几名同事纷纷围过来伸手,刚刚点名的女孩抱着外套候在一旁,等她上来。 衣服果然都没法看了。 白色布料紧贴身体,勾勒出姣好曲线,若隐若现地透出内衣轮廓。长发泡湿,像一面黑色的瀑布,尾端水珠滴滴哒哒砸落,几根黏在脸上,好不狼狈。 虞宝意披上外套,赤脚,一步一个水印子。 她走到gina面前,“现在可以拍了吗?” gina撇撇嘴,从躺椅起身,脱下外套,大摇大摆朝泳池边走去。 二十分钟后。 虞宝意看了眼天空。 赤色斜阳悬挂在两栋银白高楼间,浩大的穹宇云絮翻卷,点染成火烧的艳色,仿佛一瓶红墨晕开。 马上六点了。 那头gina还在一遍遍ng,六句话,硬是能忘词六十遍。 她似有所感,瞥眼手机,下一秒,沈景程的电话过来了。 “喂?” “bowie,我马上到了,你几时下楼?” 虞宝意咬咬下唇瓣,深吸口气后,说出:“景程,你可以先去吗?节目这边出了点问题,我可能——” “什么?!”沈景程听她那几句话跑了神,差点闯红灯,“咩意思?你再讲一遍。” “节目拍摄这边出了点问题,我等下——” “今天这个局对我特别重要,每个出席的人都要带女伴的,我空手去?连女伴都找不到的意思?又让他们看笑话!” 虞宝意听到那边鸣笛声急促,“你好好开车,我没说不去。” 沈景程的车明明停在头部,硬是摁了长声喇叭回敬后面的车,“到底什么意思?” “我晚点到,不会让你没有女伴的,到时你在外面等我,可以吗?” “……” 虞宝意迟迟听不见答复,连声音都消失了,困惑地拿远手机。 哦,挂了。 她又看了眼拍摄地,见gina还算配合,才长长舒出口气,拢紧外套,垂下头,些微外露的沮丧围绕着她。 人都会变。 她从沈景程身上,确信这句话是至理箴言。 可他好像是因为她,才变成今天这样的。 虞宝意头俯得很低,双肘支在膝盖上,小臂悬空,腕骨无力下坠。 第7章 又过去二十分钟,导演那边终于传来响亮的一声:“过了!收工!” 她披紧外套,起身就走。 提前借到节目组租用的一台车,虞宝意想踩堪比高速的码力赶回家收拾自己,无奈被晚高峰的车流打破美梦。 等真正赶到现场时,港岛早已灯火斑斓,维多利亚港上游船的长笛响遏行云,被夜风携卷而来。 七点都过了。 酒局六点半开始,期间,沈景程没再联系过她。 不管什么意思,答应了的事,虞宝意都会过来看看,还得想办法进去。 可是…… 沈景程没在外面等她。 “my mate's name is jim(我的男伴叫jim)。”虞宝意正和门口安保沟通,“maybe if you check the roster(或许你查看下名册)?” “excuse me,ma'am(对不起,女士)。'” 安保负手而站,比她高但仍抬起的脸,配合身后高耸辉煌的酒店大楼,颇为盛气凌人。 “我问过您所说酒局今夜的接待组经理,并没有一个叫jim的男士。” “……” 虞宝意有点走投无路了。 她再次尝试打电话给沈景程,耳边重复的铃声规律悦耳,可越听,手臂像被无形的力量往下拖拽,一直往沼泽深处沉。 安保不着痕迹地往中间走了几步,不看她,眼神往右上角瞥。 虞宝意跟不少人打过交道,一看,就知道安保认为她是cheap女,防着呢。 她也不多解释,在门厅下来回踱步。 酒店内厅天顶高约九米,玻璃高墙让人目光径直穿透,一下锁定到中央。 那盏将复杂与对称艺术践行到极致的巨型水晶灯光芒四散,室外砖面仿佛铺上一面淡金色的地毯。 纤细的影子短短又长长,素白色裙尾随着走动荡出水波的涟漪。 层层叠叠,漾进了谁的眼底。 “先生。” 虞宝意忽然听到一句,循声回眸。 不知什么时候,一台黑车在两道罗马科林斯柱中间缓缓泊停。 还没看到车标前,虞宝意只觉得车身漆面的黑格外有质感,灯光浸入,波光流转。 一转眸,欢庆女神像屹立车头,双r嵌于正下方。 虞宝意:“……” 难怪这么好看,原来这么贵。 大陆不一定,但香港上点年纪的富豪大都不喜欢私人场合下如此直白的打量,她自觉移开视线,背过身,假装等人。 ——也确实在等人。 预备再给沈景程去个电话时,又闻身后一声:“那是谁?” 安保一听,以为“cheap女”脏了贵客的眼,瞬时诚惶诚恐,动作不经脑子,连忙跑过去,不讲礼地一把拽过虞宝意胳膊。 “别待在这了,快走快走。” “什么?” “让你快走。”安保不屑的情绪挂脸,“编个什么jim,说了没这个男人,还不死心想进去,不就是想捞金……” “等等。” 虞宝意被安保弄得措手不及,那句等等,如空气中出现一根线,将她的目光与那把声音连接到一起。 男人是侧身。 一眼望去,仪态中正,肩挺背立,又让人看不出礼仪训练的痕迹。相貌同样斯文卓然,虽然穿着质地考究的现代西装,但有那么一瞬间,像古画中拿着戒尺,温文又庄肃的先生。 他微微转过脸,目光邃静,仿佛就是那根线。 虞宝意眼睁睁看着线的距离逐渐缩短。 几秒后,他停在她面前。 被距离模糊的一切,骤然清晰。 包括他有多高,需要她昂起头,抬高视线仰望。 包括侧光下眉眼凝住的漠冷,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明明高不可攀,却说…… “女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虞宝意呆住片刻,回神时,像个溺水得救的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先生,今晚我是来当我男朋友女伴的,可来之前工作临时出了点事,现在进不去了,他有邀请函的,叫……” “无妨。” 尽管中断别人的话稍显失礼,可他做这件事时,却显出一种优雅的应当,不会让人反感。 “很巧,我也没有女伴。”他说,音调平静得似在谈天气,“我带你进去。” 虞宝意听见后半句,疏忽思考了前半句的深意。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谢你先生,给你添麻烦了。” 也许能称得上一拍即合的遇见,相互解了对方的难题。 等她答应,男人半侧过身,眼神几不可查地动了下,示意她先行。 虞宝意保持礼貌和距离,经过他时,微微鞠躬,礼数做得周全又得体。 再直起身,这时,车门开合“砰”一下,打破四周宁谧的声场。 一道细柔精致的女声响起。 “霍生,您忘记戴表了。” 虞宝意先被那句霍生叫得怔了下,后又听女声有点耳熟。 目光纳入那处视野的同时,记忆纷涌而至,对上空白的缺口,严丝合缝。 florence正大光明对上她的视线,扬起标准而不意外的微笑。 “又见面了,虞小姐。” 第4章 入侵 电梯上行,短暂的失重感过后,虞宝意还有点站不稳,一捏拳,感到指尖发凉。 霍邵澎比她高出一个头,很轻易看到身旁人的发心。 第8章 看得出微湿的发挽起,比平时更深更浓。电梯盈满她身上新鲜的沐浴香气,一缕一缕缠紧人的嗅觉。 待得越久,香气越像个膨胀的结界,将默然无声的两人划入同一私密的领域。 也许称不上冒犯。 但私人空间被入侵的不适感,虞宝意已经无法忽略。 florence是这位霍生的助理。 而这位霍生,是当夜令她男朋友失控的源头。 所以才有她独自坐在公交站台边叫车,才有他让florence以沈景程助理的身份…… 送她回家。 可他们素未谋面,并不认识。 虞宝意眉心拧紧,她总觉得整件事哪个环节不太对劲,可过去一周,完全揪不出那根刺了,如鲠在喉。 于是转而想,霍生是谁? 小时候没这方面概念,后来大学去了内地读,她对香港豪门圈的了解浅薄。但因为一些原因,不得已从关知荷女士口中反复了解。 左耳听右耳出,到底还是记住了些。 比如关知荷曾感慨过:“你站太平山顶往下望,一半啊,都是霍家的地。” 毫不夸张。 这次回港,为了租场地她多少也接触过,发现完全没法避开“霍家的地”。 一个以地产为核心,影响力覆盖香港商界、司法界、金融界的家族。 铜锣湾从一片荒芜到如今高楼林立,背后最大的“地主”就是霍家。 据相关机构披露,光是收租,霍家每年都能入账超过三百亿。在内地和东南亚,集团旗下还有金融、房产、能源、基建、零售、运输、港口相关产业。 霍家与大陆联系紧密,息息相通,累计捐款过千亿。三十年前的改革起步阶段,不少大宗项目建设都有这个家族的支持。 大陆发展起来后,关系更是密不可分,现今,相当于一面免死金牌。 关于霍家人士,还有…… “虞小姐。” 虞宝意骤然回神,发现电梯已经打开了。 霍邵澎绅士地按住梯门开合键,走出去前,说:“几日前,意外撞到你和沈生吵架,如果听得没错,里面可能有我的原因。” 她脱口而出:“和你没关系。” “是吗?” 虞宝意一怔,不由自主抬眼。 果然,他噙着很淡的笑,让那句反问的“是吗”,听上去有不符合他身份的调侃意味。 笑意很快隐匿。 “后来,沈生让一位女士在晚上十一点,独自回家。” 一句平淡的陈述。 甚至叫虞宝意分不清他到底想指责沈景程,还是替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士抱不平。 他只是如实陈述那晚发生的事。 沈景程让她在晚上十一点,独自回家。 虞宝意不合时宜想到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其实方才已经想到了,被他一声虞小姐打断。 霍家人士,为人大都谦和绅士,彬彬有礼,尤其这位与父亲共同掌管集团的大公子。 念及此,虞宝意朝他笑了笑,“多谢你,霍生。” 霍邵澎微一抬手,“女士先行。” 将到宴会厅门前时,虞宝意已经忘了刚刚察觉出的不对劲,也放弃追溯了。 反正过了今晚,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门口的礼宾认出人,没有检查他们的邀请函,连忙躬腰让身。 霍邵澎侧目。 两秒后,虞宝意会意,不过还是有几分抹不走的别扭。 她望了眼耐心等她动作的霍邵澎,手缓缓抬起,搭进他臂弯。 面料沾了冷气变得冰凉,还有一种类似新衣服,精心打理后的平滑质感。 两人挽手进入宴厅。 一时之间,多少人久候这位大公子,就有多少人用意外的目光打量虞宝意。 萧正霖刚换好杯酒,见贵客终于姗姗来迟,快步上前打招呼:“terrance,还以为你不来了。” 语毕,他又看向虞宝意,因是霍邵澎带进来的,神情语气并不冒犯:“这位女士是?” 没有劳烦还称不上认识的陌生人介绍自己的道理,虞宝意主动道:“我是虞宝意,叫我bowie就好。” 萧正霖颔首:“我姓萧,欢迎你来,玩得尽兴啊。” 她也点头,余光已经悄悄扫过宴厅半圈。 男客女客的身影交叠相错,空气中来自人体、衣物、摆件上贵香争奇斗艳,糅合着,熏得她头疼,又迟迟寻不到自己熟悉的人,难免心焦。 “虞小姐。” 衣香鬓影中,霍邵澎温沉的声音落到耳畔,愈发显得冷淡渺远,像晚秋的一场晨雨,淋得她一下抽身清醒。 他拿过萧正霖手中那杯酒,一个简单递去的动作,被他做出无法拒绝的感觉。 虞宝意动作似无法自控,莫名就接过酒,在明里暗里的目光下,饮了口霍邵澎亲自递给她的鸡尾酒。 tequila sunrise。 她品味出,一方面惊讶如此经典,甚至可以说烂大街的酒型出现在以酒为名的宴上,一方面,又觉得和从前喝过的不太一样。 总之,味道是惊喜的。 半颗橙角缀在杯沿,像轮热烈的红日,给酒体熏染上斑斓艳色,意外衬此情此景。 光彩溢目的世界,叫谁不迷了眼? “很好喝。” 虞宝意边说,边把酒杯放回穿场侍应的银色托盘上。 第9章 但她,一口就够了。 霍邵澎看到她动作后仅是敛眸,什么都没说,视线移往远处,表情难测。 萧正霖有正事要和霍邵澎谈,边聊,边把他们带往西南角一张巨大的弧形长沙发上。那儿疏散坐了几人,有男有女。 虞宝意只能跟着。 至少目前为止,霍邵澎是人地生疏的场合下,她唯一能倚赖的人。 最终她还是拿了杯酒。 不过换成颜色沉稳的宝石红红酒,指骨握住细长玻璃颈,有一下没一下地呷两口。耳边是霍邵澎和萧正霖的聊天内容,二人公事私事混着谈,不乏味,也没失了正经。 唯一让她有点不舒服的…… 斜对角两米远外,坐了一男两女。两个女人穿着靓丽性感,挨坐着,瞥过她一下后,同时对上眼神,旋即默契地掩嘴而笑,肩膀又耸又缩。 没过一分钟,霍邵澎身体后倚,一个闲适松弛的姿态,长臂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那两个女的,便不敢再笑了。 可虞宝意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她悄悄挺直了背脊,不贴他手臂。 “老爷还在跟霍叔置气吗?”萧正霖碰了下霍邵澎杯沿,发出清脆利落的一声响,“下周我要上大陆,你把地方告诉我,我提点礼孝敬孝敬他。” 霍邵澎没喝那口酒,指腹摩挲着杯肚,暗红色酒液摇荡,衬得他的指骨冷白而嶙峋。 “他谁都不想见。” “谁都不想见,但除了你。”萧正霖说,“大陆不是有几个项目推迟了吗,你顺便上去一段时间,把你家老王爷请回来,不然我遭不住我家老王爷天天点我。” 香港几个大家族虽经营侧重方向不同,可他们皆具备一定社会影响力,某些特定的领域定然有所交集,甚至称得上息息相关,血脉连通。 霍家三代人关系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 总之,霍老爷子躲清静,那碰到需要共同商议决定的问题,上霍家要个拍板的,还不知得喊这两父子中的谁,喊谁都得得罪另一个。 “再说吧。”霍邵澎语气不咸不淡,叫人捉摸不清。 他慢条斯理地饮了口酒,算回应萧正霖的。 酒液酿得清厚而醇,泛着微苦与tartaric的酸,刺激到味蕾和喉腔。霍邵澎觉得这酒有点意思,对得起萧正霖在酒拍会上一掷万金。 对兴趣之物,本该如此。 似乎为了衬此刻心境,下一秒,他听见一句:“bowie?”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好像害怕引起注意。 虞宝意也听到了,视线循声看向左前方。 沈景程从弧形沙发后面绕进来,步伐快又乱,走得越近,还越忍不住看她身旁的霍邵澎。 等终于站到她面前,却先打了声招呼:“霍生,萧生。” 说完,他表情微变看向虞宝意,和上一秒跟两人打招呼时的明显不同,“你怎么在这?” 虞宝意觉得,她对沈景程的退让已经快触碰到底线。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明明后面没有叫你来了。” 沈景程一把捉住她胳膊,拉扯幅度一下太大,虞宝意手中的酒没拿稳,洒了部分到他身上。 玻璃溅碎声清脆。 却预示,四分五裂。 虞宝意原已经做好他大庭广众情绪失控的准备,可沈景程只看了眼自己衣服,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是我太急,对不起,没划到手吧?”沈景程把人带到身侧,“霍生,我带我女朋友先走了,失礼了,抱歉。” 她一下气散了。 包括刚刚他在意外状态下,还是选择先向霍邵澎打招呼;包括当众给她难堪,让看客误以为是她非要跟来。 这些,和以前他在她家人那儿经受的,又算什么呢。 走前,虞宝意拉了拉沈景程的袖子,回头。 “霍生,谢谢你今晚帮我。” 从沈景程出现,到她不小心摔碎酒杯,短短一出闹剧,霍邵澎始终不为所动,当着漠然的看客。 但手臂依然搭在她先前坐的位置后,双腿交叠,端着一杯酒,腕骨抵在膝上。 他注视着她,毫不折衷。 两息后,手举了一举。 “不客气。” 虞宝意无法回敬他。 她的手正被沈景程牵着,酒杯也摔碎了,柔软的织毛地毯漫开一抹沉艳的红。 到此为止了。 她敛眸,转身离开。 可几步之外,一道女声如电视剧大团圆结局前一定会出现的反派般,忽地在虞宝意耳边亮起。 “沈生,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在外面等这么久啊?” 第5章 雨下 事后回想,虞宝意觉得那道女声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似经文梵语,让这段感情无声无息,变得面目全非。 但当时她的目光,就是立马锁定在说话的人身上。 女人穿着正红色吊带修身裙,刚好过膝,踱着摇曳生姿的猫步来。 “正牌女友到了?那是不是该我退场了?沈生,好没良心啊。” 沈景程第一时间看女友,可虞宝意的眼神静得吓人。 “bowie,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只是临时……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男伴刚好也失约,就、就一块……” 尽管抵抗着沈景程的力,但虞宝意还是一顿一顿地抽出自己的手,腕骨皮肤烙出浅浅的指痕。 第10章 常年跑外景,她不算白到发光的肤色,但胜在自小娇生惯养,皮肤既薄也嫩,稍微掐力就和盖印章似的,留下只能慢消的痕迹。 她没管女人,趁这边变故还没引起大范围注意,面无表情启唇。 开口的音调除了冷漠,还有失落。 “沈景程,我以为除了我家人外,你最知道我是什么人。” 在一起两年,她答应他的事,从未有做不到的。 今天已是极少见的意外,但哪怕没有通话时她曾明确说过的“我晚点到”,沈景程也应该知道,她一定会来。 若非如此,她工作有时候一忙,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难见上一面。 他不懂她的话,他们走不到今天。 她宽容沈景程几分钟前给的难堪,却无法忍受在明知她会来,明知她见到他找了新女伴一定会生气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 想到这,虞宝意很轻地笑了下,讥嘲道:“你以为我进不来,对吗?” 她后退半步,和沈景程拉开距离,“进不来,就不会撞破。你一定知道我会来的,也知道我进不去会在外面一直等你……”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她都会等,可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会为他没有女伴而歉疚。 “bowie,你听我解释……” 沈景程能说出口的,只剩这句话,苍白又无力。 虞宝意从刚刚后退所让出的空间中,果断错身离开,连拉她手挽留的机会也不给他。 沈景程原地站了会,又立刻去追了。 两人离开后,萧正霖饶有兴致地问钓鱼台上看戏那位:“‘有夫之妇’啊?” “什么?” “装傻。”他嗤了下。 这位霍家大公子,虽常年与父亲不太对付,但始终出身高门大户,门禁森严,对内对外教养极佳。 在香港狗仔无处不在的眼睛,加犀利咸湿又想象力丰富的笔头下,都难给霍邵澎编出一起桃色绯闻。 两人是朋友,萧正霖知道,不是装的。 其中有几分是为违逆父亲和家族意思,他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位“有夫之妇”,按他对霍邵澎的了解…… 难成,更难真。 “不追一追?正牌男友可去追了。”萧正霖试探着揶揄。 霍邵澎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八风不动,又喝了一口酒。 可是…… “她就是被gina搞得当着所有同事面跳游泳池那个啊,我早就认出来了。” “真假?有几成啊?” “真过珍珠啊,今日下午的事,照片都拍了。” 场子里安排了管弦乐队,一曲终了,短得不能再短的空隙,几句话模模糊糊,挑起听觉的敏锐。 萧正霖也听到了,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主语是谁,还兴致勃勃地谈起里面另一位主角。 “说起gina我想起来了,索女来噶(很性感),你还没见过她吧?求了好几次让我带着她玩,既然动凡心了,要不撒撒网?不吃亏的。” 霍邵澎眸色沉静低垂,没有落点地放在某处,望着像片阒寂的深渊。 他想的根本不是这件事,也完全不关心gina是谁。 过不到十秒,他放下酒杯起身,撂下句:“走先了。” “啊?甘早?”萧正霖还没收起把霍邵澎拉下水的玩心,人就退场了。 真没意思。 - 虞宝意以为台风过境的影响力当真这么持久。 不然怎么感觉室外空气的阴湿潮冷,在一寸一寸入侵骨头缝呢。 她走在人行横道上,又累又冷,每步脚后跟都挂了铅石一样。 最后,虞宝意在没有任何标志物的某处就地蹲下,葱茏茂盛的绿灌木疏于修剪,凸出些,叶片和枝桠轻剐过手臂皮肤,一点点刺痛,传递到心脏,隐隐揪着疼。 等额头贴住小臂,她才发觉,自己体温可能有点高了。 能不高吗? 碰到这种事情,离开后,还和追上来的男友大吵一架。不过追根溯源,大概率是她跳游泳池的壮举惹到病毒了。 真得去大屿山拜拜大佛。 去晦气为一,再问问姻缘吧。 这段感情,她已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无力感同时也是矛盾真正爆发的点,来自沈景程刚刚问她:“我为你妥协过多少?你不能有一次理解我一下吗?” 可她明明也在妥协。 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掉。 于是变成她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音调冷静地争执:“到底还要我怎么理解你?我生病你在应酬,一个电话没有。我生日,哪怕飞机只需要一个小时,你也不愿意抽出半天时间上大陆。mommy再不喜欢你,沈伯母生病你没空的时候,一样——” “我这不是为了你吗?!”提到关知荷,沈景程仿佛抓到什么救命稻草,“bowie,伯母对我什么态度你一直知道的,我不想再被她看不起了,我想和你有未来啊。” 虞宝意没说完的话,是有次沈景程母亲消化道穿孔进急救室,可亲生儿子因为工作不在香港,又不好意思麻烦朋友同事,电话打到她这来,求她想想办法。 她和家里人说完,关知荷主动承担医药费,还雇了两位护工二十四小时看护照顾,也提了礼品多次探望。除了关心,没讲任何落面子的话。 可后来虞宝意多次相劝,沈景程却没有登门道谢。 第11章 理由是等他做出成绩,有了底气再去看望关知荷,顺带提亲。 关知荷知道后,对沈景程本人没做任何点评,只说,她帮的是沈景程的母亲,单亲妈妈一个人带大孩子,不容易。 虞宝意也不再逼他,可始终觉得,他做得有失周到。 而沈景程却当这些事通通都没发生过,吵架时,正大光明抹杀她的妥协,还美曰其名,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如果最后我和你没有未来,不是因为mommy。” 虞宝意咬字狠重,可胸前急促的起伏出卖了她,强抑的冷静。 “是因为你,永远自以为是。” 说完,她转身离开。 沈景程没有追。 吵完没走多远,她就身体不适中途蹲下了,还差点甩锅给台风过境。 可是,老天爷仿佛故意打她的脸。 某个不经意时刻,微小的雨珠找准落点摔在手臂,触感如蚊子下脚,她误以为错觉,但下一秒,细细密密的雨丝就紧随而至。 除开她穿裙子裸露的肌肤,更明显是雨点渗进本就半湿的长发里,又顺着空隙滑落颈后,清凉酥痒。 她的脖子比普通人敏感,一些些异样,身体都能如触电般颤栗。 虞宝意摸到颈后拂了一记,两掌撑着膝盖,稍一借力,人就稳稳当当地站起来了。 她左右张望,想先找个躲雨的地方,再喊哥哥来接自己,或者等公交。 目光一转,又看到一个有檐顶凸出的公交站台,和那晚一模一样,空无一人。 她叹了口气,朝那个方向走去。 脚步四平八稳,但脑袋低着。 尽管如此,仍能通过背影看出她身段的雅正,雨下也仿若一株优雅的白色百合,沐着湿润的月光。 不到五步。 月光被打散。 虞宝意盯着鞋尖,误以为只是身后路过的一台车。 可车灯自后往前,照亮她脚边雨丝的形状,如河流般淌过来,直至没过她的身体、头顶,全部。 再错过。 一台黑车进入余光,停下。 虞宝意似有所感,侧眸,正对上刚开始匀速下落的车窗。 霍邵澎一向不喜欢车窗完全打开,落到仅剩三分之一,司机便主动按停。 以虞宝意的视角看去,半遮半掩,身体对危险人物的敏感疯狂叫嚣,警铃大作。 街灯的光芒映入车窗框沿,再模糊成几乎捕捉不到的散光打在他脸上,像一副画报。 实在是那人的轮廓过于优越,脸部线条硬朗紧致,五官周正立体。那样端方地坐在车内,自是凌厉,距离感不断敲打着人心。 霍邵澎偏过目光,不带任何意外的。 也不让她感到任何冒犯的。 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在极为突兀的出现中,精准掌控到最重要的两个分寸? “虞小姐。”霍邵澎淡声,“送你一程吧。” 虞宝意转过身,没到站台下,依然淋着清凉的雨。 “霍生,我们不顺路。”她说。 虽然不知道霍邵澎住哪,但她住的黄埔,挤满庸庸碌碌的上班族和普通家庭,甚少被香港岛的富人青睐。 他嘴角挑了挑,又极快放下。 仿佛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惹笑。 他视线往上抬了下,直视雨下的她。 “香港岛,虞小姐住哪里,我都能顺路。” 第6章 拒绝 香港岛不大。 但车道、路牌、天桥、地道复杂,加上高楼鳞次,本地人也很难一下精准定位某个地方。 虞宝意望着窗外斑斓十色的熟悉夜景,脑海在长久的沉默中,逐渐空泛。 车内温度冷热适宜,马路平坦,偶有颠簸。 过某个减速带时,她禁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缓解变得明显的疼痛。 “权叔,温度调高点。” 霍邵澎启唇,声音压住车厢隐秘的胎噪。 “谢谢。”虞宝意轻声。 他受了这句客气,不再做应答。 过了约摸两三分钟,虞宝意看到熟悉的小区高楼屹立在夜中。 时间尚早,各家各户灯光呈一个小小的矩形,整齐排列,点亮港岛七百多万人中某一个游子归家的明灯。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霍生,可能有点冒昧,我男朋友的建筑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我接触过他们,设计、效率到团队协作,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霍邵澎微微偏头,昏芒的街灯从他面上一帧帧闪过。 “虞小姐,你们半小时前才争执完。” 言下之意,虞宝意听得懂。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我和jim已经要谈婚论嫁了,既然有机会帮他说说好话,霍生,你不会怪我吧?” 谈话时,也许是为了表示尊重,霍邵澎喜欢专注地看着对方眼睛。 对视中,他没有立刻回答,好似需要判断什么。 虞宝意从容地维持面上平静,接受审视。 某一瞬,她感到一阵轻微向前的惯性,下一秒又隐隐推着她往后。 车停了。 虞宝意压平唇线,不让吊在心口的那啖气舒出去。 面对这样的人,一丝破绽都不能露。 片刻,霍邵澎目光轻描淡写地移开,望向挡风玻璃后的重重花影树影。 “我会考虑的。” “谢谢。”她说。 第12章 权叔心领神会,主动下车,拉开虞宝意那侧门,还贴心地用手背抵住车沿,谨防碰头。 一下车,虞宝意便感受到内外温差。雨已经停了,湿漉的水气贴上肌肤,她抱着胳膊上下抚了抚,准备进小区。 “虞小姐。” 权叔没有立刻关车门,因而这声唤,叫她不得不回头。 两人存在视线差,黑色车沿挡住了男人的眉,压深了那双眼,在半明半暗的光中显得邃暗幽昧,像个不见底的深洞。 薄唇翕合。 他说:“好好休息,晚安。” 虞宝意走后,权叔回到位置上,油门踩出去以前,夹满细纹的眼瞧了下后车镜。 “大少爷,这位虞小姐,都几有分数(还挺有分寸)。” 霍邵澎掌里躺着个烟盒,全黑,看不出牌子,只在右下角有微小的刻纹凹陷,摸上去会发现几个字母:opus x。 香烟噙上唇边,点燃后,融进烟草里的路易十三干邑香气弥散开来。 “只是分寸?”他反问一句。 “我认为是。”权叔说,“不过,既然都要谈婚论嫁了……” 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经过陌生异性两度车接车送,不可能感觉不出什么。 可奈何,他们只是陌生人。 借帮男友说话的机会提醒对方,处理方式不可谓不体面、适宜,家教应当不错,权叔想。 可霍邵澎俨然不这么想。 他敲掉小半截烟灰,腕心顺势抵在冰凉的玉石烟灰缸边缘,香烟安静燃烧。 “你错了。”霍邵澎说。 下一句,口吻确凿无疑。 “是拒绝。” - 第二日,虞宝意如无意外的感冒了。 头隐隐作痛,全身骨头发软,恨不得在床上躺到昏天暗地。然而想到外面一大堆等着她的事情,还是拖着病体起来了。 一出房间,明明虞海和还在大陆,可餐桌边仍有个人像模像样地展开了张报纸,遮住脸。 “alan哥,终于舍得翻来啦(终于舍得回来了)?”虞宝意毫不留情地刺那人。 虞景伦放下报纸,和她长得五分像的五官英俊非常。 “妹妹仔,早餐都塞唔住你把口(早餐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刚坐下,又抽了张纸擦鼻涕,仔细没弄出声音。 虞景伦扫去眼,轻飘飘的语气:“感冒了?” 虞宝意揉皱纸巾,对墙角的垃圾桶来了个精准投掷,最后潇洒地搓搓手。 她向哥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哑着嗓子:“哥,你送我台车吧。” 闻言,虞景伦直接开始叠报纸,边说:“你能保证在香港待三个月,我就送你,四百万以下的随你挑。” 虞宝意顿时瘪下嘴,连同眼睛眉毛也皱起来了,“你这不是找茬,不想送就不送——” 啪。 叠成长方条的报纸毫不留情地拍打到她头上。 “找茬?我看你找我茬吧。”虞景伦嗤她,“看我赚钱太舒服了,非得浪费点?” “又闹什么呢?你们两兄妹。”关知荷从厨房走出,解下围裙,递给身后的巧姨。 虞宝意先声夺人,端好委屈巴巴的表情,谁看了都心脏发软,“mommy,哥哥又打我……” 没等辩解,关知荷已经板着脸训起自己儿子来,任凭虞景伦怎么大喊冤枉都没用。 虞宝意缩一旁咯咯直笑,吃个早餐,呛了一回又一回,头痛身热仿佛都好了点。 不过最后出门前,妈妈和哥哥不约而同地问她:“为什么突然想买车?” 其实说这话前,她只是不想再被奇奇怪怪的陌生人派车来接送她,不管存的什么心思,她都不太舒服。 但虞宝意不可能告诉哥哥,更不可能告诉妈妈,打个哈哈,脚底抹油地溜了。 今天拍摄内容是在一栋大厦内闯关,香港特色的风土人情会穿插在关卡中,娓娓道出。 节目组租用了大厦不连续的十二层,包括顶层。 为了不打扰普通上班族,部分游戏拍摄地定在消防通道中,大几十人的团队,在狭小的楼梯间里人挤人话赶话,耳边仿佛围绕了上百只苍蝇,虞宝意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基础的工作人员调度不该总制片开口,她忙不迭躲到外面走廊透气,捏了捏喉咙,尝试咽口水,针扎穿皮肉的痛。 仔细算算日子,香港篇,也是节目最后一个城市的拍摄。 终于快结束了。 虞宝意掏出手机,亮屏后,沈景程几十条消息映入眼帘。 她看得不认真,无非围绕道歉、愧疚、冲动等字眼的轱辘话,滑到最后,却意外地顿住。 沈景程:「我认识到错误了,保证不会再犯,也不会为了应酬忽视你的感受。不管你原不原谅我,今晚我会去拜访伯父伯母,再次争取他们的认可。」 「我真的很爱你,bowie。」 他发来张图,点开,一份电子合同。 已经签名了,龙飞凤舞的,她只能看回合同开头。 甲方乙方分别是霍氏集团和景途建筑公司,底下盖有公章。 看起来,总算心愿达成。 她没有高看自己,以为昨天晚上的“好话”起了作用。 事实上,她只是借沈景程之名拒绝那人无缘由的好意,随口一提,也不认为霍邵澎会选择沈景程作为合作伙伴。 第13章 无别。 沈景程资格不够。 想到这,虞宝意预感大为不妙,但一时不好打破沈景程的美梦。 她暂时没回复男友,转而拨出另一个电话。 响了二十秒,慢吞吞地接通。 “睡醒了?”虞宝意说的普通话。 对方的声音懒洋洋:“宝意小姐,扰人清梦啊?” “还有两天,最多三天,他们就从香港回去了。”虞宝意没兴致和他拐弯抹角,“有宋青可,节目后面的事应该不需要我再跟,我的假条可以批了吗?” 扬声器传出与被褥摩擦的窸窣声,秦书远说话还带有刚睡醒的鼻音:“假条,还是辞职信?” 虞宝意心沉了半沉。 她轻咳两下,尽管周围没人,还是掩唇并放轻声音:“如果最后是辞职信,我也得把年假放完。” “小意,我们好几年朋友了,一定要闹成这样?” “你搞清楚。”虞宝意平声静气,一字一顿,“我闹了吗?” 良久沉默。 她脊背贴着走廊白墙,后脑勺靠在上面,标致的桃花眸水亮,倒映出天花板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茫。 “远哥,总归你才是天行的老板,我没有资格反对你什么,或者用什么人。” 目前为止,虞宝意还是维持着作为朋友的体面,“但我待得不高兴了,得有权利离开吧?” “哪儿又让你不高兴了?”秦书远口吻不悦,回呛道,“你拿着天行的顶薪,做什么节目,怎么做,不都听你的?你经验丰富,我就让青可练练手——” “她的练手和你的练手是不是不太一样?” 虞宝意又咳了几声,呼吸有点急促,“我不介意带新人,文殷不也在我组里?她才是第一次做节目的新人。之前你可是硬塞了一个a+综艺给宋青可,扑得跑了几个赞助商,这回你还要默认她越级干我的事对接我的人,秦书远,别把我当傻子耍。” 秦书远长叹一声:“小意,她性格——” “不用说了。”虞宝意累极,“一个月后再见吧,有机会的话。” 话音刚落,她干脆挂断。 举手机那条胳膊无力垂下,缓过几口气后,虞宝意揉了下僵硬的肩颈,混杂着喘息的咳嗽声在幽静冗长的走廊中一下下响起,听得心口发紧。 她一抹额头,薄薄一层虚汗,微热。 快中午了,还没传来消息,估计里头进度缓慢。 正预备回去,虞宝意刚迈步,身体骤然一顿,若有所思地转头。 她鼻子今早就没通过,但刚刚情绪波动下,有短暂时间能闻到大厦内部干冷的中央空调味道,以及…… 虞宝意不说话,静静等待。 等走廊深处拐角那人走出。 一息时间,墙后飘出的烟雾被撞散,一人西装革履,从容踱步出现。 她微微张唇,深吸一口气,才能把肺部沉闷的浊气泵出。 “霍生,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意外。”霍邵澎不见一丝局促,将烟掐灭在砂石缸里,“刚结束采访。” “霍生、霍生……” 虞宝意听到更远一点仓促的呼唤,霍邵澎却没回头,立在墙根,像早期基督教的象牙浮雕,凭白让她感受到一种渺远的神性。 不稍片刻,另一个喊他霍生的男人也出现了。虞宝意认出,是坐这座大厦顶层办公室的总经理,当初洽谈租用的价格与细节,她亲自去过。 因为男人颇为高傲,言语间充斥着对大陆人的鄙弃,甚至不屑用普通话交流。 如今他站霍邵澎旁边,奴颜婢膝地请示着某件事。 虞宝意听明白了。 这栋大厦所有权真正的拥有者,是霍邵澎,是霍家。 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总之,莫名等到男人请示完离开。长而宽的一条走道,又只剩他们,相隔甚远地对视。 可虞宝意分明感受出随时间流逝而渐重的压迫感,逼得她呼吸阻塞,喉咙同时发痒。 她察觉,仓惶地后退半步,“先走了。” “虞小姐。” 他果然叫停她,“一起吃个午饭吗?” 虞宝意喉咙连续两次滚动,声音有点奇怪:“里面还在拍摄,下次吧,再见。” 她只是客气话。 可霍邵澎目送她离开后,极轻地笑了一声,不知何意。 第7章 傲慢 时针踩过两点,节目组的人包括虞宝意,才真正有时间坐下来吃口饭。 她感觉身体快扛不住了,又不想被同事劝着休息,自己跑到附近买感冒药。回大厦时,被猛烈的中央空调吹得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虞宝意抱紧胳膊,埋头往电梯方向走,还没吃药,人已经晕晕沉沉的了。 刚按完上行键,又一人喊她虞小姐。 不是霍邵澎。 但也是她看了眼前一黑的人。 florence穿着标准ol装,一步裙下的长腿被透明丝袜包裹得匀称纤长,站在她身后几米远。 “虞小姐,霍生想请你食个lunch(吃个午餐)。” 虞宝意把装感冒药的塑料袋抓在手里,“拜托转告霍生,我在工作。” “虞小姐的同事刚在食堂打包走五十份盒饭。”florence微笑侧身,“半个小时,不会耽误太久。同时,霍生也想继续通过虞小姐,尽快了解下沈生这位新的合作伙伴。” 第14章 虞宝意:“……” 是吗。 耗费两个小时等她,只为“尽快”了解新的合作伙伴,这话怎么听怎么矛盾。 可人毕竟是她先推荐的,不管两方达成合作,她在中间起了多少作用。 虞宝意像生吞了苍蝇般。 最后还是去了。 意外的是,霍邵澎就近将地方定在大厦食堂的二楼,倒不是很匹配他的身份。 下午两点多,里面已经没人了,剩下在取菜区和厨房区进进出出的叔叔阿姨。 他们坐在角落卡座,面对面。 来前,虞宝意把感冒药藏进手袋里。虽然自我感觉面色极差,但有妆容盖盖,应该不会露馅。 她清清嗓,“霍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霍邵澎竟然在翻看食堂菜牌,神色自如寻常,仿佛上面写的不是五十二港元一份的鸿运叉烧饭,而是五千二的米其林法式鹅肝。 看完,他把菜牌递去,“点一份尝尝。” “霍生真有意思。”虞宝意忍不住说。 “怎么?”霍邵澎拿起塑胶茶壶,给她烫过的杯子倒满茶水,“看不起这里?” 虞宝意笑了笑,意有所指:“不是我。” 从小到大追她的人不少,的确没有一个人第一回 请她吃饭选在食堂的。 换做别人,虞宝意会以为对方经济拮据。可坐在对面的是香港霍家的大公子,她只能想,对方的口味也许别具一格。 同时,她也想试探下,霍氏和沈景程的合作是否完全基于双方的利益,而非另有目的。 霍邵澎不为她的误解解释,抬手招来食堂工作人员,点了菜牌上的“黑椒西冷牛排”,最后转头看她,引得工作人员也看她。 大公子别具一格,甚至不拘一格了,她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何况,现在不吃,到收工都别想吃了。 虞宝意要了份滑蛋牛肉饭,上上来时,卖相倒比外面茶餐厅的好。不过那份西冷牛排,就有点以次充好的意思了。 她吃过好东西,甚至还说不上次,明显一块冷冻肉,煎不出新鲜的血色和微焦的表层,肉质干瘪。 上菜的工作人员脸色木木的,可能也觉得这盘东西入不了霍邵澎的眼。 谁知,令众人提心吊胆的霍生拿纸擦过刀叉后,切了一块放进嘴里,用足优雅的礼遇和尊重对待这块牛排。 看他吃,虞宝意也迟疑地挖了几勺饭,饿坏了。 “长辈教过,尺蚓穿堤,能漂一邑。”霍邵澎说话时,便放下餐具了,“虞小姐,你对我有点误会。” 尺蚓穿堤,能漂一邑。 巧的是,虞海和也同她和哥哥讲过一个意思的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用以提醒他们,旬星发展得再好,也不能自满骄傲,高高在上,忽视或践踏任何人的感受。细微的隐患,也有机会酿成大祸。 道理简单,做到很难,尤其霍家这种体量的。 “我有责任保证每一位霍氏员工的感受和权利,他们吃着这些食物在我手下工作,不是为了让我看不起这些食物的。如果我认为实在难以入口,更有义务提醒负责人改善食物味道,提高品质。” 他声音像一坛酿到正当浓时的陈酒,醇而不过厚,说着乏善可陈的话,只叫人嗅到流长的酒香。 虞宝意吃了好几口饭,胃部才慢慢反馈出充盈的感觉,说话也有了几分中气:“霍生,多谢你给景程机会。” 这次,半真半假。 刚刚那番话不正是在点明,她的担忧是多虑? 他和沈景程的合作,非那夜她男朋友在人群中出糗,临时起意想带个看不起的笑话在身边。 有这个念头,因为她见识过这些公子爷何等傲慢,又最是爱用平民百姓来衬托自己的傲慢,有什么荒唐事做不出的? 同时,虞宝意怀疑,霍邵澎调查过她的家世背景,必能懂这细微之处。 她懂,他竟也懂,还猜出她懂,设好一番局解开误会。 虞宝意更觉他深不可测。 霍邵澎似乎没有意愿再用餐,靠着卡座软包后背,“要谢,虞小姐不妨告诉沈生,以后见到我,不必——” 他突兀地空了一下,想到什么似地笑了笑,说:“太客气。” 原先说…… 摇尾乞怜的。 虞宝意看起来又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半塌下来,朝他也笑了笑,开始埋头认真吃饭。 敏感,又单纯得可爱。 说半小时,就是半小时。 florence送走虞宝意后回到食堂,就见一人站在霍生旁边。 霍邵澎接了那人递过来的杯子,含住一口温水,片刻后掩唇,低头吐到干净的碗中,重复三遍,才让口中廉价劣质的肉味消失一些。 她走过去,“霍生,都安排好了。” 霍邵澎没给任何反应,眼神区别于早前面对虞宝意的温和良善,有些阴晦。 florence以为boss还在为那女人烦恼,贴心问:“霍生,要调查虞小姐任职公司的事情吗?” “不用心急。”霍邵澎起身,微微昂首,拧了下领带。 语速匀缓而危险。 “我要,慢慢来。” - 一整个下午,虞宝意都不在状态。 这时,宋青可为数不多的用处就出来了。 她摆着总制片的谱发号施令,综艺快到尾声,再架空也没什么意义,摆明只想再恶心一下虞宝意。 第15章 虞宝意不舒服,安心当甩手掌柜,好好一个总制片,坐在墙角一张矮凳上神游太空,像个临时工。 “宝意,你要不回家休息吧。”文殷走过来,“脸色好差啊,这里有我们就够了,不会给你添乱的。” 她打了个哈欠,吃了药,困倦摆在脸上,“我没事,今天又不用开夜工,不好早退。” 文殷是唯一知道她生病,也是全组唯一一个会讲粤语的。 她切换了语言系统,还谨慎放低声音:“个个model早知唔请啦,净识玩野,仲累埋你病左,都唔知系系……(那个模特早知道不请了,只知道玩阴的,还连累你生病,都不知道是不是……)” 虞宝意知道她要说什么,目光静下,“唔好再讲了(不要再说了)。” 她怕文殷刚刚那番话隔墙有耳防不胜防,用回普通话,摆了下上司架子:“天行是小公司,请什么嘉宾,都是大家一起商议决定的。还有,你是新人,说话不能这么没大没小,要尊重每一位上节目的嘉宾。” 意思是,宋青可没机会玩花样。 实际上这个模特gina,的确是宋青可的提议外加联系洽谈。《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主题是城市风俗与特色,稳正得有点无聊,这时就特别看嘉宾的节目效果。 港台人表现尺度一向比内地明星大,gina也确实玩得开放得开,自带娱乐方面的话题度。可放在这样的综艺里,一拿捏不好分寸,会有下架整改的风险。 那时,作为总制片的她,无疑是第一责任人。 谁管你当时在组里有没有话语权? 文殷孩子气地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虞宝意也没精神说了。矮凳委屈了身高,她抱住逼不得已对折的长腿,脸贴着膝盖,想将就眯一会。 “请问系虞小姐吗?”一道女声在头顶响起。 她反应迟钝,慢吞吞抬起沉重的脑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来人虞宝意不认识,可穿着风格和那套标准到好像模板的微笑公式…… “文殷,你先去忙吧。”她还剩几分清醒。 等文殷走后,女人开口说的还是粤语,声音悦耳动听:“霍生为你准备了一间休息室,虞小姐,请去休息一下吧。” “……”虞宝意强打精神,“我……” “他托我转告,虞小姐也不必客气。” 她原想说,她不需要的。 可看着女人的微笑,莫名想到那人托员工转告时说“虞小姐,也不必客气”,那诚意又漫不经心的语气。 虞宝意实在熬不住,又叫回文殷,仔细吩咐她多注意哪些地方,别被人钻了空子。 最后跟着女人来到一间整洁敞亮的地方,摆饰简单,中间有张床。 女人用遥控器关上窗帘,“虞小姐,节目组那边,霍生已经安排有相关工作经验的人帮你盯着,放心休息吧,想走时,楼下有台车在等你。” 虞宝意垂头,面容虚弱苍白,眸光四散,几根发垂在颊边,好不可怜。 她低声:“霍生这么细心吗?” 关于上司的,女人谨慎,笑而不答,轻手轻脚关上门。 出去后,虞宝意再度环视房间,目光最后落在床头柜的保温壶、杯子、体温枪和退烧药上。 她知道自己不该莫名承别人的好意。 尤其是,那人捉摸不透,善恶难分,在她面前,却又把好意那面放大。 可与那夜一样,她的确需要一台车,此刻也需要一张休息的床。 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诚然,她享受着父母兄弟的宠爱,可她始终有点身不由己,唯有以独立远离。 如今上至工作碰壁,下至一场感冒,已经不会再向他们求助了。 男朋友更是教会她加速独立的,难以依靠。 虞宝意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给手机设了个闹钟。 两个小时。 够她酣梦一场了。 第8章 反叛 睡了一觉,虞宝意状态果然好了许多,体温枪对上额头,已经从三十八度五降回正常体温。 她打着哈欠掀被下床,整理好衣服妆容后,有一刹那迟疑。 好像该感谢一下。 可算上第一回 派车送她回家,霍邵澎每次给她的都是他们不会再有交集的线索,仿佛他和她只是萍水相逢。 特地安排人,安排地方给她休息。 可连联系方式都未曾留下。 回到拍摄地,上午鸡飞狗跳,下午进程出乎意料顺利,算下来能提前半小时收工。 拍商务短片时,导演还有时间过来关心她的身体,叮嘱她下次别再这么鲁莽。 “左菱,等会收工你拿大喇叭喊下,明晚我请大家吃饭。”虞宝意“不务正业”,划着手机找到一家热门餐厅,翻转过来对准导演,“去这,所有场工都叫上。” 左菱瞄了眼,看到人均五百一行大字,顿时咂舌:“宝意,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吗?” “知道啊,当我今天矿工的代价了。”虞宝意状态好转,心情自然也是,笑弯一双眼,“何况好多人没来过香港,我作为地主,肯定要自觉被宰一顿啊。” 左菱啧啧摇头,对她这种动不动花掉几万块请同事吃饭的豪横行径,不予置评。 可又打心底喜欢这样的同事。 虞宝意家境优越是天行员工心照不宣又羡慕的秘密,然职场人好恶不同,刁钻古怪的个性比比皆是,如此扎眼的背景,难免引人眼红,出些上不了台面的谣言纷争。 第16章 奈何她太会做人。 譬如出头向秦书远反对职场毫无意义的形式化聚餐,又会在某些同事经济拮据时以自愿联系感情为由组局,让她们蹭几顿大餐,包办早中晚饭。 大牌嘉宾为难节目组员工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作为总制片,她每次都能在辩清是非的前提下安抚好对方,并坚决维护公司同事。 请吃饭、下午茶、聚餐、ktv等等,更是数都数不清,从未让人aa过。 这种滴水不漏的社交能力,让人不得不服她在招商方面的“天赋异禀”,鲜少有人恶意联想到别的地方。 左菱依她所说,下班时宣布了这个消息,还说聚餐结束后,宝意老板会带大家夜游维多利亚港。 虞宝意正在和一个嘉宾的经纪人沟通后期剪辑的事,身后起哄声此起彼伏,她不由自主回头。 经纪人赞叹了句:“我带过那么多艺人上综艺,你们团队氛围是最好的。” “是吗?” “是,你肯定功劳不浅,可惜有根刺儿啊。”经纪人笑着吓唬她,“宝意,你可得帮我盯好,恶剪了我家艺人,我一定找你算账。” 虞宝意一手抄进袋里,扬了下眉,莫名有几分少年的疏狂散淡,“你都说是跟刺了。” 对方打起谜语:“是刺儿,还是根没用的烂树枝,不得看你啊?” 两人甚至说不上朋友,但对方劝她跳槽的意思,虞宝意倒是听懂了。 天行目前还没有能抗大旗的制片人,除了她。 一档原创爆款综艺,一档七季的常青树综艺,总制片临时卸职,她临危受命,却刷新了该档节目最高网播收视率,还有一档聚焦民间非遗手艺人的综艺,虽第二季不幸夭折,但豆瓣评分高达九点八。 这些都是她的履历。 也是她的底气。 天行原本只是个小规模传媒公司,多承接一些低成本综艺,后来业内爆了她这个制片人,也顺理成章成为天行唯一的王牌。 按理说,有宋青可当眼中钉,旁人看来,她完全可以出走,也不是没有电视台约聊过。 虞宝意只是笑而不言,不表任何态度。 下班后,她没上霍邵澎准备的车,叫了辆的士回家,车上给关知荷打电话,说晚上沈景程想过来吃饭。 “那就过来吧。”关知荷的声音像阵带花香的春风,沁人心脾,“我让阿巧准备点他喜欢吃的。” “不用这么麻烦,家常便饭。” “我女儿的男朋友拜访,如此当一顿家常便饭?” 虞宝意听着,熟悉的感觉蔓延身体,心再度悬起。 和沈景程先在小区楼下见了面,他停好车,跑过来时,虞宝意正站在风口咳嗽,面颊挂上不正常的红。 “别站外面,先进去吧。”沈景程一手提礼品,一手揽住她肩膀。 进去后,虞宝意顺下那啖气,声音轻哑:“daddy在大陆,你……” “我知道,刚和伯父通完电话。”沈景程从口袋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打开,“bowie,昨晚实在对不起,我不该做那种事情,也不该追出来后还和你吵架,你收下吧,我很早就想送你这个了……”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主石是一颗明度高,颜色清透鲜艳的水蓝色帕拉伊巴,戒臂别致,做成莫比乌斯环。 虞宝意没收,轻轻挡开他手,“不用浪费钱,你不是还发不出去工资吗?” “刚签完合同,霍氏已经在走放工程款的手续了。”沈景程牵住她手,“我的努力还是有用的,对吗bowie。萧生还和我说,以后有局多过来玩。” 虞宝意思索半晌,还是没告诉他自己先前的担忧。 这时她才想明白,说与不说,沈景程都会一股脑扑进那群高高在上的少爷堆里。 “昨晚那个女人呢?” 说到这,沈景程一脸懊悔与沮丧,“我当时等得很着急,那个女人在附近打电话,口气很差,不知道骂谁,打完就过来找我了,问我是不是也没有女伴。” “那会不止我一个人在外面等,她一下就找到我,我害怕你很晚才到……对不起。” 应该是实话了。 他们之间有约法一章。 吵架时,不管当下多不冷静,第二天找对方时,一定要说实话和心里话,把一切讲开,不许有所隐瞒。 在一起快两年,沈景程只违背过一次。 那次,虞宝意和他冷战整整一月,后来他不得已放弃工作上大陆,在她家附近租了套房子,日夜偶遇,全公司同事收授无数好处当助攻,她才勉强原谅了他。 还是存下根刺,时不时扎穿心脏愈合的痂。 “jim,是我迟到在先,我也要跟你说句抱歉。”虞宝意遵守约定,说出心里话,“至于这件事,我不和你计较了。” 相较从前,她尖锐的那面在这段关系中,渐渐磋磨圆滑。 网上总说,最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也是你人生中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 可不知怎的,她已经难回那种鲜活的,仿佛青涩柳橙的汁水,泛着酸涩与敏感的心境。 改变有迹可循,说不清谁欠了谁。 但目前,还是想走下去。 他们走到这步,谁都付出无数。 她瞳色深黑,与眼白形成对比,专注凝视一人时,像颗收敛光芒的星星,明亮又沉静。 “但你懂我的。有些事,一定下不为例,好吗?” 第17章 沈景程拥抱了她,把戒指盒塞到她手中。 盒子角硌入柔软的掌心,微微的钝痛。 也许无足轻重。 - 虞宝意领沈景程上楼,听到钥匙拧动的声音,巧姨先一步来开门。 “巧姨!”一见面,她一扫在外的阴霾,扬起甜美的笑,“mommy呢?” “小姐在厨房呢。” 巧姨原名房吉巧,很小就在关知荷父母家做工,后来关家经商,举家迁入大陆沪城,关知荷才和虞海和结识。 后来,虞宝意的外祖父外祖母相继离世,家业没落,关知荷又思乡心切,才又迁回来,在香港发家。 这期间,房吉巧一直跟在关知荷身边。 关知荷是旧时代正统书香名门教育出身的闺阁小姐,哪怕嫁了,房吉巧也只以她为本位,喊惯小姐,便再未改口了。 巧姨先帮虞宝意把手袋挂好,又进去厨房一趟,捧出一碗热腾腾棕黑色的水。 虞宝意的笑容顿时融化,耷下脸,比苦瓜还苦。 “今早听你有几声咳,小姐特地去找看了你二十几年那个老中医,润肺下气,止咳化痰的,快喝了吧。” “一会喝一会喝……” “没有一会的。”巧姨火眼金睛,识破她诡计。 虞宝意躲到沈景程身后,探出半个头,撒娇起来,“太烫了嘛……” “特地在你回来前盛好,已经放凉了。” “……” 沈景程接过药碗,“我来吧,巧姨,您先去忙。” 房吉巧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厨房。 “我不来。”两位长辈都在厨房,虞宝意现原型,挣开手坐到沙发上。 沈景程跟过去,“刚刚在楼下吹了会风,万一明天感冒又严重了怎么办?你又不肯请假的。” 她原想说,明明已经不舒服一个白天了。 可想到后来…… “那我要吃陈皮糖。” “咳嗽还吃糖?吃水果行吗?喝完我给你切个梨。” “我不爱吃梨,说多少遍了……” 小情侣打闹的声音传到厨房。 十分钟后,外面渐渐没了声时,巧姨用手指拨下刀片上的葱丝,“这位沈生,应该还是拿小小姐有办法的。” 一直没露面的关知荷拿着勺子,仔细撇掉瓷锅汤水表面的浮油,口吻云淡风轻:“我为什么要他拿我女儿有办法?” “小小姐拿他也有办法啊,现在的男人哪有那个耐心哄女孩哦,不都讲究什么势均力敌……” “哄喝碗药就是耐心了?”关知荷瞥她,“当初我就该做主把你嫁了,让你在这跟我纸上谈兵,颠三倒四。” 巧姨默不作声,转头蒸菜去了。 关知荷还在研究那锅汤,音调慢条斯理:“如果你是拿了阿海的意思,就早点放弃吧,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要管,我有分数。” “唔惊小小姐同你发脾气?(不怕小小姐和你发脾气?)” 关知荷熄掉火,沸腾后的汤水冒着汹涌的白气,“阿巧,刚刚听到了吗?” “她不爱吃梨。” - 爸爸不在,哥哥也不在。 虞宝意为了让这顿饭顺利进行和结束,在饭桌上讲得口干舌燥,要么堵住关知荷的嘴,要么堵住沈景程的嘴,总之尽量不让他俩直接对话。 但百密一疏。 或者说,沈景程难得主动上来一次,目的不简单。 他的确要践行今早对虞宝意的承诺。 ——重新争取她父母的认可。 “伯母,我和霍氏签合同了,要承包他们旗下一个新工程。” 关知荷帮虞宝意舀汤的手一顿。 但也只顿了半秒。 “是吗?恭喜。” 她一句淡然的恭喜,让虞宝意和沈景程的心同时沉底。 “伯母,我……”沈景程藏在台面下的手紧张握拳,青筋浮出,“您给我们一次机会,好吗?” 关知荷把汤碗放到女儿面前,轻声叮嘱:“喝掉吧,你不喜欢吃梨,所以没放雪梨,放的百合。” 说完,她才坐回原位,直视沈景程,“景程,你这话讲错,我几时不给我女儿机会了?” “妈咪……”虞宝意当然能听出两人话中的区别。 “baby。”关知荷温温柔柔微笑着,“讲了一晚上话口也干了,喝汤吧。” “伯母,我知道我是单亲家庭,家境也不好,一直以来都配不上bowie。” 沈景程掌心发凉出汗,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的公司现在已经走上正轨,伯母,我想在您面前向bowie承诺,以后赚到的钱,我都给bowie,让她过上和现在——不,比现在还要好的生活,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 “景程。”关知荷轻声打断他,“你知道小意上大学时,一个月的生活费有多少吗?” 台面下的拳头倏地松开。 沈景程哑口无言。 他们就是在虞宝意大二时认识的。 “我们不是大富之家,给不了小意很好的生活。”关于说话的艺术,关知荷运用得炉火纯青,三言两语,令她口中“不是很好的生活”,叫人无地自容。 “一个月我给她的,加上她爸爸和大哥经常开小灶,最少也有二十万。” 沈景程知道。 那时他工作碰壁,连交房租都成问题,小姑娘无忧无虑,一掏口袋就给他续了一年房租,还有余钱吃喝玩乐,上山下海。 第18章 那时沈景程就知道,他配不上她。 “伯母相信你,也会有一个月赚到二十万的一天,或许就是你跟霍氏合作完不久的将来。” 关知荷没有用过重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易和气。 “可是景程,伯母要等多久,才能看到你一个月拿二十万出来,给小意挥霍?” 虞宝意从小被教育,不能打断长辈说话。 她等了又等,忍了又忍,直到关知荷的问题让饭桌空气凝固,深陷沉默的沼泽。 她嗓子微哑,先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已经烟消云散。 “妈咪,我自己有工作。” “我当然知道,baby,我难道不知道你有工作吗?”关知荷同女儿说话,甚至不及和沈景程说时温和,“可你爸爸和哥哥拼搏那么久,不是为了让你过苦日子的。” “苦日子还是好日子,难道不该由我来判断吗?”虞宝意放轻声音,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她很少大声顶长辈的话,“mommy,你觉得我和景程会过苦日子,所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对吗?” 关知荷不动声色,看她慢慢起身。 星眸皓齿,身段姣美。 连反叛的时刻,也维持着冷静的声调与克制的表情。 她亲手教出来的—— 好女儿。 虞宝意掐青了手心,一字一句。 “可你想让我过的好日子,我根本不想过,甚至觉得……” 她屏住呼吸,张唇。 “恶心。” 第9章 野心 节目组下榻酒店楼下,虞宝意把人一一送上车,几个摄像大哥甚至还没完全醒酒,脚步踉跄,得让人扶住。 昨晚实实在在宰了总制片一顿大的,连宋青可也眼馋,或许还想看看虞宝意会不会露出肉痛表情,叫了两支价格两万港币的洋酒,喝得人人头晕目眩。 看到账单后,左菱咂舌,想尽总导演的职责a一点,被虞宝意拒绝。 “宝意,昨晚远哥给我打电话,让我能把你带回来就把你带回来。”左菱故意落在最后上车,“你和远哥发生什么事了?因为宋青可吗?” 最后几个字,当然压低了声音讲。 港岛碧空蔚蓝明媚,虞宝意沐着一身清朗的天光,发丝循风拭过带笑意的脸颊。 “没什么事,你们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工作,帮我盯紧宋青可,我不在,大家辛苦拍的节目也不能给她乱糟蹋。” “我们哪能做她的主?远哥那么护着她。”左菱说,“这一路我快被宋青可恶心坏了,还有她签的gina,放在内地不就是个糊咖野模?架子全往我们脸上摆了。” 虞宝意拍拍她肩膀,“好啦,做好自己的就行,顺便帮我照顾下文殷。” 她也不是完全当甩手掌柜,文殷作为执行制片,完全有理由监督节目剪辑,再向她汇报。 可毕竟人不在天行,担心文殷一根筋被欺负。 叮嘱完后,虞宝意目送几辆车驶离。 待完全消失在视野尽头,她环顾四周,最熟悉的香港,第一次生出无处落脚的迷茫感。 记忆一下闪回到前天晚上。 虞宝意说完那句恶心,顿觉后悔万分。 是真心话,但不该和妈妈用这种态度讲话。 可关知荷恍若不闻,面色水波不惊,语气平缓,又似某种高高在上的宽恕。 “小意,mommy理解你的想法。”她说,“我不反对你自由恋爱,也同意你和景程目前继续在一起,但要结婚……” 说到这,她不看女儿,转而注视沈景程。 “伯母很抱歉,你永远过不了我这一关。” 虞宝意眼圈立时泛红。 可关知荷好像完全不关心女儿情绪了, 她梳着一丝不苟的盘发,露出和虞宝意几分相似的轮廓面容,又因经年岁月的沉淀与刻痕,那份由美貌带来的高不可攀从她的举止、言语中得到令自尊作痛的具象化。 她说:“景程,小意一直没告诉我,当初开公司时,你借了我女儿多少钱?” 再用淡话家常的语气。 “还了吗?” 不管她和沈景程的关系是否一地鸡毛,虞宝意再也不想看见关知荷轻描淡写把一个人的自尊碾碎。 “走吧。”她拽起沈景程,拖着他往门口走。 当时,沈景程已经失去反应力了,走路趔趄,差点绊倒。 他浑身骨头都在幻痛,脑海一帧帧闪过人生最耻辱的夜晚,回忆中惨白的雷电将每个细节照得分毫毕现。 那晚,是虞宝意二十二岁生日。 他追了她快两年,那时,他们刚在一起。 虞宝意请假回港和家人庆祝生日,沈景程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过来,并非想见家长,只是想看她一眼,亲自送出。 可惜天公不作美,夜间电台反复提示暴雨预警,他来得匆忙忘记带伞,又因虞家人替虞宝意准备了生日party,所以他冒雨等到晚上十一点。 虞宝意在短讯里说,爸爸妈妈准备的节目一个接一个,她实在抽不出时间,明天再见也可以。 沈景程告诉她不要紧,他等她。 一直等到生日结束,时针走过零点。 最后等到的,却是撑着一把黑伞,慢慢踱步而来的关知荷。 打在他身上犹如酷刑的雨水,溅不湿她光洁的皮鞋。 那是他第一次见虞宝意的母亲。 第19章 “你叫沈景程。” “小意已经睡了,她很累,也很开心。” …… “礼物?转交给她吗?” “……一段曲谱?” 沈景程自学过一年音乐,会作曲和钢琴,亲自作了一段曲送给虞宝意。 那是二十六岁的他,当下最拿得出手的礼物。 每个音符,承载了他心中极致的浪漫,与所有言不由衷的爱意。 关知荷先收下,后来礼貌地关心了下他的工作和家庭,因为是虞宝意的母亲,他答得格外认真。 可几句话的时间,再看时,本该在关知荷手里的曲谱,不知何时与草坪融在同一瘫被暴雨拍打的泥土中,再被细密沉重的雨点,无情摧毁。 明明他揣在怀中,护了一夜。 “辛苦你了,小意是会弹钢琴,但不喜欢弹。” 那晚,关知荷像今晚一样,用一种寻常平和的疑惑语气问:“或者,你能亲自弹给她听吗?” 他不能。 自学音乐时,还是蹭朋友的课,才得以亲自上手摸一下钢琴。 沈景程骤然反应过来,关知荷一定早就知道他经济状况不好,才用这种方式逼他知难而退。 他请求见一下虞宝意。 可千金小姐已经在万千宠爱中进入酣梦,手机落在自己大哥手中,浑然不知。 沈景程坚持不走。 他没带伞,雨一淋淋一夜,频繁骤闪的雷电劈开头顶乌沉的穹顶,不知何时会降下天罚。 直到天刚蒙蒙亮。 他收到虞宝意的短讯,里面说:「你醒了吗?等下我和妈妈说去晨跑,再偷偷来见你吧。」 「是什么礼物?我好期待啊。」 因为这两句话,坚持苦守一夜的他落荒而逃。 不能让虞宝意见到如此狼狈、落魄的自己。 虞宝意半年后才知道这件事。 可那时,他已经只字不提自己音乐方面的爱好与才能,埋头苦寻创业机会,性格大变。 中间,和虞宝意的家人还是见了几回。 关知荷待他始终只如一个普通的客人,不是她宝贝女儿的男友。 哪怕虞海和后面认可了他,虞景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知荷的态度,次次甚过第一面的冷漠、无情。 直到前天晚上。 铃声打断虞宝意的走神。 是关知荷打来的。 她接起,“mommy。” “想几时翻屋企啊?(想什么时候回家?)” 她带沈景程离开后,就在节目组下塌酒店开了房间,两天两夜没回家。 见虞宝意沉默,关知荷一下点到七寸:“你daddy今晚从大陆回来,我要告诉他,我们女儿明明在香港有家,却要去住酒店吗?” “mommy……”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知荷云淡风轻截断她的话,“可是baby,我对景程没有恶意。我所说所做,皆出于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了解,他不适合你。” “是吗?”虞宝意语气讥讽,“只是不合适?还是因为他没钱、没地位,比不上我们家?” 她听不见关知荷的回答。 “mommy,这里是香港,你看不起景程的家庭,也会有别人——” “小意。” 关知荷终于讲话。 她用叹息的语调,说: “这里是香港。” - 香港。 一个永远有人争得头破血流,也要往遥不可及山巅攀爬的城市。 虞宝意坐的士回家那会,忍不住想到千禧前后十年间,游转于港澳两地豪门的风风雨雨与桃色秘闻,从未间断。 糟糠之妻郁郁而终,外室高调入主;某某女星十年情妇生涯终得子,母凭子贵;某某豪门长孙头衔之争,手足反目;灰姑娘嫁入豪门,世纪婚礼千亿媳妇…… 林林种种。 直到她同父母衣着光鲜,站在瑰丽酒店门厅下时,脑海里如雪片翻飞的新闻和小道八卦才慢慢平息。 那通电话虽不欢而散,但虞宝意还是回家了,因为想迎接爸爸。 可到家后,关知荷已经准备好一条裙子,约了造型团队过来替她妆扮。 后来虞海和到家,哪有什么迎接,连寒暄也没几句,钻进房间急忙换了套西装。 看起来,早知道今晚有慈善晚宴。 关知荷花费大功夫,才在由香港顶级名媛贵妇组成的慈善组织惠爱中拿到一个捐物资格,今晚也才有机会到晚宴上露名露脸。 同时,还是加入惠爱的入场券。 虞宝意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瑰丽酒店,身后就是举世闻名的维多利亚港,夜风携来游船悠长的鸣笛声,像是什么重大赛事开始前的鸣响。 这里是香港。 是她妈妈的故乡,她爸爸和哥哥打拼的地方,她家人拼尽全力,也要向上攀爬的赛场。 可她偏偏安于现状,为此不惜远离这里。 关知荷递上早有准备的三张邀请函,虞宝意随父母走进瑰丽,一道奇异的声音引起她注意。 回头,是嵌在墙体上的斯特莱斯堡圣母大教堂天文钟的缩小版时钟。 七点了。 表盘旁边的小天使敲响铃铛,翻转沙漏。 微小的沙粒呈一条直线坠下,莫名带给她时间倒数的紧迫感。 她捏一下拳头,掌心发凉,像刚在冰水泡过一样。 第20章 “bowie,别紧张。”关知荷出声安抚女儿,“你以前也见过这些uncle和aunt,他们都很喜欢你的。” 是吗? 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还是家族话事人对儿子正妻选择之一的喜欢? 香港有部分中产家庭,几乎耗尽两代人的心血,才培养出一个难得能入眼的豪门媳妇。 从此,鸡犬升天。 她们拥有姣好的容貌,镀金的学历,知书识礼又多才多艺,情商极高,治家手腕刚柔并济,仿佛不是来当一个人的妻子,而是专门充当一个家族的门面与代表。 相比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唯二重要的,是她们原生家庭的事业威胁不到夫家,甚至构不成平等关系,需要和上下级一样的提携与帮助。 第一重要的,是她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什么该管,什么又不该管。 关知荷始终是疼她的,没有按照那些家庭培养豪门媳妇的条框约束要求她。 可…… 虞宝意看进敞开的两扇大门后。 令人目酣神醉的花花世界。 遍地金子。 和谁的勃勃野心。 第10章 宝意 “都系你识教女啊。(还是你会教女儿。)” 一个女人坐在关知荷旁边,满目艳羡地看着盛装的虞宝意。 关知荷难得流露出几分骄傲,“哪里的话,你的儿子也很优秀啊,听说公司马上准备上市了,白手起家,难得啊。” “上市归上市,不还是要一步步搏?哪像你啊,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女人掩唇微笑,眼神耐人寻味。 可以说,今晚和关知荷怀揣相同目的的夫人,没有一个不羡慕她的。 虞宝意相貌继承得好,全是父母的优点,五官与轮廓走势构出一张平整度极高的脸,以粉妆玉琢为底色的鲜眉亮眼,一双桃花水目尤为雪亮动人。 盛装之下,也放大了她仪态的端庄优雅,侧影肩直背薄,甚过某些真正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 可虞宝意不想听这种话。 怎么听,怎么都刺耳。 宴厅内统共六十余桌,中间还有一个空旷的圆形舞会场地,花几错落立起,各自托高几捧红玫瑰,氛围靡丽醉人。 她盯着那些玫瑰走神片刻,错过了关知荷向那个女人告辞的经过。 走时,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不就想吊高嚟卖?(不就想待价而沽?)” 关知荷领她去另一桌,见了一位夫人,还让她跟着喊萧夫人。 虞宝意冷不丁想到一个人。 “之前打麻将一直听你赞女,耳朵都起茧了,今日总算见到,有眼福了。”丁毓敏侧目,“小意,你在大陆做什么工作的?” 名点到她头上,虞宝意实在躲不得了,回答:“综艺策划和制作。” “制片人?我倒是了解过。”萧夫人明显想讲什么,可能贵人事忙,一时忘了,“是那个……” “aunt!” 还没想起来,丁毓敏被脆生生的一声唤叫得移目。 虞宝意头皮一麻,四肢如坠冰窟。 gina径直坐到丁毓敏旁边,亲昵地挽住她胳膊,“aunt啊,我走得好累,在您这歇歇……” 她越说声音越轻,讶异的眼神跌到虞宝意身上。 “坐会吧,下次记得穿矮点的高跟鞋。”丁毓敏和gina的关系是一目了然的熟悉,“阿霖也是,今晚说好陪你来的,又自己出国玩了。” 姓萧。 阿霖。 和虞宝意发怔不同,关知荷的尴尬滴水不漏地藏在面皮之下,“这位是萧公子的女朋友吗?” 丁毓敏笑笑不答,不知默认还是否定,但仍准许gina挽着她胳膊。 gina一扫在虞宝意面前的嚣张跋扈,机灵地打招呼:“伯母,您一定是虞夫人吧?您好,我叫gina。” “你好gina,可我没见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您女儿啊,伯母。”gina笑容愈发灿烂,声音尖亮,“上次拍节目,她不小心掉泳池里了,走路还是要长眼啊,虞制片人。” 关知荷第一时间扭头看女儿。 虞宝意面上怔色已经消失,她与gina相隔两位夫人对视,“谢谢提醒,下回我一定不选滑脚的地方拍摄,免得害别人也掉进泳池。” 两句交锋,夹枪带棒。 关知荷和丁毓敏同时听出,二人关系不睦。 倒是虞宝意,在萧夫人表现出对gina的友好态度后,还是大大方方回敬回去,丝毫不惧。 关知荷暗地里轻拍女儿的手,“gina小姐原来是我女儿节目的嘉宾吗?那以后选地方是得小心些了,滑脚不要紧,被绊了可就说不清了。知道吗,小意。” “知道了,mommy。” gina脸上生动的表情滞了短瞬,下意识看向萧夫人。 丁毓敏正若无其事地饮酒。 行为言语熟稔,不代表她要帮儿子一个认识还没几天的露水情缘出头,在外交际,少不得半伪半真的面具,不给儿子添莫名的堵罢了。 何况,她还挺看得上虞宝意。 她那儿子太花,香港有名的浪荡公子,虞宝意这种有正经工作,不抛头露面的女人摆到家里,更说得过去。 虞宝意哪知萧夫人在想什么。 关知荷将丁毓敏的态度往心里一过,顿时悟出,正欲续上话题,另一位不速之客出现。 第21章 惠爱的副会长,也是香港名媛贵妇中鼎鼎有名的一位夫人,连虞宝意这种对豪门了解浅薄的,也觉眼熟。 gina自觉起身让开,低头,恭敬有加地叫了句:“卓夫人。” 甘倩玉一身珠光宝气,耳朵、脖子、胸口、手指琳琅触目,但还没虞宝意在tvb台庆里见过她戴的那套满翠行头夸张。 她拉了下手臂上的皮草披肩,在身后人搀扶下落座,边坐边说:“知荷啊,上次我在旬星订了颗钻,等到现在三个月了,虞总还没送来,可别是嫌订得小,把我忘了吧?” 虞宝意眉间蹙意一闪而过。 她可能没有关知荷在这些贵妇人中间周旋游刃有余,但论话里有话,尚不输母亲。 这位卓夫人,三两句话就把身份高低点明了。 关知荷和和气气地答:“阿海刚从深城回来,就是去看南非来的那批货的。” 甘倩玉捏兰花指,捋了几丝发到耳后,“那就好,再迟点可要耽误我正事了,以后我们在惠爱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有我朋友们,也很喜欢旬星那些货的质量,先闹得不高兴就不好了,对吧?知荷。” 虞宝意又看见了。 她出色的、完美的,在所有场合都从容自如的母亲谨小慎微的模样。 从她的视角能看见,关知荷的睫毛低垂,刚刚轻拍安抚女儿的手,此刻焦虑地交叠在膝上,相互紧握。 “旬星多靠卓夫人和萧夫人提携。”关知荷说。 “对了,毓敏。”甘倩玉饶有兴致,“后面婉青那对镯子看见了吗,她真舍得啊。” “为何舍不得?婉青嫁进霍家时,不说霍家给的了,单是嫁妆,多的比那对镯子更好的。” 虞宝意藏在桌下的手下意识一蜷。 接下来,就听不到两位夫人说什么了。 她和关知荷像被晾在一旁,又不好告辞,连gina偶尔都会被丁毓敏带上一两句话,偏偏她们没有。 关知荷神色如常,作倾听状,一点不觉得尴尬。 直到两位夫人一一点评完夫人们捐出的首饰,甘倩玉才似忽然想起来,“知荷,你捐了什么?” 有先前她们聊的天价首饰,此刻,关知荷怎么说都不对。 她笑了笑,“一个胸针,我以前住在沪城,从一位收藏家手里买到的。” 甘倩玉仔细回想了下,恍然大悟:“哦……那个胸针啊,我当时还说呢,可能是哪家不心诚的夫人从首饰盒里淘汰的东西,拿来充数的。是我误会了,知荷,你别介意啊,都是一份心意。” 这下,换虞宝意去捉妈妈的手,又被关知荷反手握住,拇指按住她掌心,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她替妈妈委屈。 凭什么大家光鲜亮丽地坐在这,有人却要受他人反复的戏辱呢。 她不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可后来越来越不喜欢陪关知荷来,也是因为这些夫人说话绵里藏针,含沙射影。 比泼杯酒到脸上还难受。 这是一种能清晰听到自尊被碾踩在地上声音的酷刑,吱呀作响,还无法反抗。 关知荷说没有介意,是她欠考虑了。 惠爱的夫人们一捐都是大几百万上千万的东西,一夜下来流水过亿,她摆个几十万的小胸针,多少惹人笑话。 可前期陪丈夫虞海和发家,她变卖了大部分首饰,后来生活转好,她也戒掉了那种无用的爱好。平时出席宴会应酬,有几件撑场面的就够。 可能腻了,甘倩玉的目光轻飘飘落到虞宝意身上。 “这是知荷的女儿啊?叫什么?” “夫人您好。”虞宝意说,“我叫虞宝意,叫我小意就行。” 甘倩玉笑笑,“好像听毓敏提过,可能我跟知荷少打麻将,没想到她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谢谢夫人。” “谢什么啊?” 甘倩玉把酒杯微微抬起,身后人立刻接过。明明一口没喝,又换上一杯新的,刚醒好的。 “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子,都夸了,可惜啊,和她们只有一两面的缘分,福气没到那儿,心早早挂天上去了。” 丁毓敏打量了虞宝意一眼,略微不赞同:“倩玉,你眼光真高,我倒没见过几个比小意好看的。” 这话多多少少打了在旁gina的脸。 奈何,这些夫人闲话家常,根本无需顾及谁的面子。 “好看有用吗?”甘倩玉眼睛微眯,皮草下的双臂环起,牵连到耳坠左右轻晃,像只高傲的孔雀。 她轻描淡写地说: “做这行,得肚子好用才行。” 虞宝意脑子里架着把枪。 话音刚落,终于响起,砰的一下巨响,四周杂沓的人声瞬间同质化成一种尖锐的嗡鸣。 把她忍耐、平息了一夜的情绪搅出惊天骇浪。 她挣出关知荷的手—— “宝意。” 一道男声,轻易击碎扰耳的噪音屏障。 她回眸,连带着几位夫人,和那桌的宾客一同看去。 霍邵澎身边原本跟着三人,他单独走出,径直朝她而来。 几秒后,在她身后停下。 宽厚的掌心搭在虞宝意椅背上,若有似无地划出一个保护性质的领域。 他垂眼,温和地对上她昂起的目光,和微红的眼眶。 “怎么来了,不和我说?” 第22章 第11章 对视 对视分秒漫长,虞宝意双唇从紧闭到微启,下意识想喊一句霍生。 可他眼神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又莫名让她出声前如梦初醒,甚至快速且精准地找到那个只听过一次的称呼。 “terrance,我……”她说完,顿时卡壳哑声。 温柔的,惶然的语调,天生用来示弱的一管嗓子。 霍邵澎唇极快地勾了勾。 虞宝意看出,那是单独对她的笑。 因为当他抬头,视线扫过两位夫人时,笑意迅速收拢敛去。 他一一打过招呼,作为后辈,礼数周全姿态恭谦,可没人敢认为他低微。 “这里有人吗?”他示意虞宝意身边的位置。 实际上,那儿摆放了一个座位所属人的铭牌,但丁毓敏递去一个眼神,便来人将铭牌撤下了。 “阿邵,坐吧,难得你想陪aunt聊聊天。” “哪里的话。” 霍邵澎落座,位置之间的间隔平均,他身躯微侧,看上去便离虞宝意近几分。 “一周前,我不还来看过萧伯父?” “我知道,你送的那株参,有心了。” “什么参?”甘倩玉说话来了点酸气,“阿邵,你厚此薄彼啊?那我可马上要找婉青好好说道说道了。” 似乎是来自长辈的不满和刁难,霍邵澎反应过于平静了,“过来特地给您带上了,晚些我让人去车上取来。” 虞宝意听着,倒像意料之中。 可是,意料什么呢。 甘倩玉稍怔,随意笑了一笑,立马饮了口红酒,不再揪着那株参说事。 虞宝意这边还在一字一字拆开琢磨,霍邵澎不动声色地侧眸,“宝意,你不是制片人吗?没跟甘伯母做自我介绍?” 话音落下,众人好似同时愣了一下,不知该给什么反应。 那短暂的瞬息,虞宝意强行忽略他在帮她澄清和说话的事实,主动站出来回答:“是我的问题,让甘伯母误会了,对不起。” 如果她说自己是综艺制片人,别人依然会带有色眼镜看她。 如果是他主动提出…… 可霍邵澎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压根不放心上,听回答时,不忘把穿场侍应单独放下给他的一杯酒递给虞宝意。 丁毓敏看到后,也出声解围,笑问:“阿邵,你和小意认识?” “朋友。” 他云淡风轻,不给人留过多联想。 丁毓敏和甘倩玉相视一看,默契在眼神短暂的接触中,不言而喻。 “阿邵的……朋友。” 她留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空白,突然把话题矛头指向沉默的另一处。 “既然是朋友,小意,以后拍节目跟阿邵开口借地方吧,不然像gina说,又不小心跌落泳池就不好了。” 虞宝意直觉,丁毓敏说这些话根本不是为了提醒她可以跟霍邵澎借地方。 她看眼gina,女人肩膀隐隐约约内扣,低眉顺目,眼神乱飞。 “我知道了,萧夫人——” “什么时候的事?”霍邵澎和她的话几乎重合在一起。 虞宝意错愕两秒,转头,刚好陷入他毫不折衷的注视中。 “不是……”她急于否认,心里想的是,他问这个干什么。 霍邵澎的话紧接在她消失的尾音中。 “我陪你去正霖组的酒局玩的那晚?” “……” 虞宝意难得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喉咙像被挖个洞穿,完全失语。 前两句话还不让人多想,下两句话又危险得经不住细想。 什么叫“我陪你去”?她又不认识萧正霖。 虞宝意觉得,哪怕霍邵澎说的是“你陪我去”,场面都不会让她这么如坐针毡。 霍邵澎恍若不察,用一种熟稔的口吻继续说道:“难怪那晚你来迟。” 一句话接一句话砸得她立刻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丁毓敏不过想试探霍邵澎对虞宝意的态度,再考虑下一步要不要引荐这个女孩给丈夫掌眼。 谁知,言行举止一向克制有度的霍家大少,竟鲜见地让人看出他护着这个女孩,或者说……他故意让人看出。 阿霖的朋友,还是他的朋友? 为的什么? 再不回答,场面可能要失控了。虞宝意随便给上句不会出错的:“我下次一定小心,terrance,我和mommy先回座位了。” 慈善拍卖马上开始,灯光已熄暗一半。 虞宝意匆匆起身,与男人错身而过之际,一只手轻碰她腕心,甚至没来得及感受体温,转瞬即逝,像一阵风携卷着落叶划过,麻麻痒痒的。 霍邵澎留了她一下。 然而,没有多余的话。 他看着她,连余光也集中。 说:“去吧。” 虞宝意愕然张唇,一顿一顿地吐出半个“啊”字,最后说:“我去了,霍生。” 还是露馅了。 霍邵澎被她仓惶的窈窕背影惹得心脏发痒,轻浅的笑意不自觉浮面。 片刻,他收回视线,把这桌的手尾处理好。 “甘伯母,妈妈的确很挂念你,如果想找她聊天解闷,随时恭候。” 他拿回原本给到虞宝意位置上的酒,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喝时,只是放回侍应托盘上,嘱人稍后。 “叙旧欢迎,至于另外的,还是别带到私人场合了。” 第23章 说完,他领着那杯酒离开。 霍家和甘倩玉的夫家卓氏,两边高层近来起了些纠纷,卓家还不占理。 虽霍邵澎和卓家少爷卓明峯认识,但公还公,私还私,甘倩玉点了儿子好几次,都被一句“terrence公私最是分明”打发走。 甚至借虞家那个女孩打她的脸。 什么叫“没跟甘伯母做自我介绍”,不就回敬她打趣虞宝意那句话吗?可来到这儿的姑娘,哪个心思单纯干净?她这么说,有错吗? 甘倩玉哼一声,摇着满身浮翠流丹离开了这儿。 剩丁毓敏等丈夫交际完回桌,还有个儿子送来不知是给她添堵,还是讨乐的小情人。 她冷冷瞥了gina一眼,又在gina看过来之前,恢复先前和颜悦色。 丁毓敏往心里过了两遍霍邵澎和那个女孩说的话,很快笃定他们并不熟悉。 想明白后,又觉好笑。 甚至猜测可能是儿子的意思,游戏人间最是令人贪恋,不想家中那么快替他定下罢。 难为霍家大少陪阿霖胡闹了。 - 拍卖会开始不到五分钟,虞宝意收到了那杯酒。 关知荷若有所思盯着微摇的浓色酒体,低声:“bowie,你几时识得小霍生噶?(你什么时候认识小霍生的?)” “我不认识他。”虞宝意脱口而出。 虞海和坐在虞宝意左边,听到两母女交谈,掺了句:“认识谁?” 离他更近的女儿沉默不语。 他又望向妻子,谁知关知荷聚精凝神,根本没留意他。 拍卖会流程过得很快,第一件就是关知荷的胸针。 小是小了点,但上世纪手艺人的雕刻工艺精妙绝伦,竟拍出三倍的高价。 定音落锤后,聚光灯打来,关知荷向镜头微笑颔首。台上的萧夫人顺势宣布,旬星虞总的夫人关知荷将加入惠爱慈善组织,一起为公益事业助力。 掌声响起时,虞海和夫妇和女儿一同起身,敬在场宾客。 虞宝意面前两杯酒,手指在霍邵澎给的那杯前停留短暂,最后错过,拿了另一杯。 舞台大屏放大了虞家人面容和所有细节。 那杯酒,不属于霍邵澎。 甘倩玉看清了,丁毓敏看清了。 霍邵澎坐在宴厅最前面,离舞台最近。 也看清了。 - 拍卖结束,接下去又是一些小型社会公益组织、学校、企业代表人士上台捐款,拿着硕大的支票卡,金额瞩目。 约摸一个半小时过去,舞会音乐响起。 年长者一般跳一两支舞就会开始交际,倒是年轻人活跃得多,大都喜欢男女交谊舞时的气氛。 前半场关知荷领着虞宝意认人,后半程她便和虞海和一起,找合作伙伴或潜在客户谈点生意上的事情。 虞宝意落单了,但没完全落单,邀舞的男性络绎不绝,一个接一个。 她不是自傲清高之人,只要邀舞时用词尊重,全部应了。 她生得实在惹眼漂亮,又穿着一条花塔夫绸面料的丝织长裙,细洁轻薄,随娴熟舞步飘逸的裙摆流转着自然生动的光泽。 一曲终了。 虞宝意向舞伴微微鞠躬致谢,回到座位上。 感到嗓子有点干痒,她拧开主办方给宾客准备的矿泉水,昂头喝了口。 放下时,视线下意识投向舞池。 怪这一眼。 虞宝意剩半口水汪在喉头,忘了咽。 一个长发飘飘,身段像古典舞者的高挑女子挽着霍邵澎的手走进舞池。 在那根轻微颤栗的指挥棒挥动下,角落的乐团动作统一,再起新曲。 霍邵澎会跳交谊舞的。 冒出这个想法时,虞宝意自嘲。 他肯定会,而且是必须会吧。 那女子舞姿轻盈,又似一把优雅的弯弓,飞扬的裙袂仿佛也拥有了舞蹈的能力。 他们跳到舞池角落边,虞宝意分明看见他们在聊天,霍邵澎唇边噙着松弛的淡笑。 难得,难得。 她垂睫,半片阴影无声栖在眼下,手加力攥紧矿泉水瓶身。 虞宝意半口水咽完,原想环顾全场看看爸爸妈妈在哪里,谁知一个侍应绊了一跤,踉跄中,和怀里一捧新鲜的卡罗拉红玫瑰一块撞到她身上。 侍应差不多能维持平衡,所以冲撞力道不大,倒是落了几片娇气的玫瑰花瓣到她肩膀。 虞宝意下意识捂鼻,眉头全凭意识控制蹙紧。 侍应连忙道歉,幸好刺修剪得干干净净,没伤到这些皮肤比豆腐还嫩的女客。 虞宝意说没事,弄干净身上花瓣就让人走了。 她提起一侧肩,凑近嗅了嗅。 还是有点玫瑰香。 她不喜欢,连着玫瑰、玫瑰味道的东西都不喜欢。 小插曲过去,虞宝意想继续找爸爸妈妈。 目光毫无防备地放远,便定在舞池的某处,随某个身影移动。 霍邵澎在看她。 实际上,他是在转身前看的她。 虞宝意以为错觉,又生性敏感固执,多等了他一秒携女伴转身。 他的确在看她。 也还在看她。 离得太远,中间时不时出现重合隔断的人影,阻断目光交接。 可距离给了虞宝意与他对视的勇气。 大概是久居上位的习惯,他那双眼睛太深,似乎蒙着一层浓重的夜色,不让人窥见任何情绪。 第24章 人影幢幢,丝竹之音填满每个留白的空隙,显得拥挤又忙碌。 这样的场合。 只需一个对视,极易生出背着世界,与人共有一个秘密的忐忑。 虞宝意听到自己心脏的重击声,一下一下拍打着胸骨,压迫她的呼吸。 砰砰,砰砰。 音乐结束,她看着霍邵澎与舞伴分别,再一偏身。 心脏又好像暂停了跳动,可停得太快,在身体里遗下了似那根指挥棒挥舞时尖端的颤栗。 他再次面向她, 一步,一步。 第12章 恩爱 虞宝意走神太过,陌生男人叫了她两声,方如梦初醒。 “虞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男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前,掌心向上。 她看了来人两秒,余光微不可察地侧一下,观察到什么后又做贼心虚地收回。 可能太慌乱。 虞宝意直接否决掉明明答应眼前男人的邀舞,就可以躲开霍邵澎的方案。 她蹭地起身,手腕拘谨地交叠在身前,鞠了两躬,“对不起,我累了,你、你找别人吧。” 话音刚落,虞宝意转身就走,留下阵恬静的玫瑰香。 男人懊恼地摸了摸后脑勺,反省自己怎么会成为虞家千金今晚第一个拒绝的人。 虞宝意直接坐电梯到瑰丽酒店外。 出来后被夜风一吹,才后知后觉地摸出手机,给关知荷发去短讯。 她当真被霍邵澎吓得不轻。 先前在萧卓两位夫人面前说的话已经经不起细想了,假如后面关知荷刨根问底,她从小都不怎么会说谎,定然露馅。 但今晚要跳了这支舞,根本不用关知荷追究了。 mommy想做什么,她一直知道。 可她不想。 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们认识——甚至说不上认识,还要应付关知荷明里暗里示意她去做点什么的旁敲侧击。 哪怕跟沈景程走不下去,她也绝不会和霍邵澎有什么。 捋清思路后,她再看眼手机,刚刚扫到些未读红点。 划动屏幕时,表情偶尔拧眉,偶尔舒展。 前者是因为沈景程说,接下来半个月会特别忙,但他会尽量抽时间出来陪她。 沈景程忙,她已经习惯了。但上次见完关知荷后,他又好像咬起一股劲,盼望尽快做出点什么成绩。 虞宝意想劝他,又不知从何劝起。 毕竟那是自己妈妈。 后面一条消息,让她今夜云愁雾惨的心情成功放晴。 whatsapp里,一个名叫mir的好友发来一张电子机票图片。 可能她好几个小时不回消息,mir又转战微信,用数量轰炸她。 「喂?my cutie pie(小可爱),为什么不及时表达你对我回国的喜悦?」 「在吗sweetheart?(甜心)」 「国内才刚七点,老实交代,背着我干什么去了?」 「jim那个混蛋不会哄骗你和他上床了吧?!」 「喂?baby理理我,我要打电话给aunt了!」 虞宝意跳过梁思雪天马行空的猜测,回了条语音:“miriam,你是被你第六百八十一个boyfriend飞了吗(甩了吗)?赶着来拖我下水?” 梁思雪不太喜欢发语音或者打电话,怕对方打来时,自己和不知道哪个情人在一块,不方便。 她秒回一长串文字:「来接机来接机来接机来接机」 yi:「我直接时空穿梭到半个月后接机?」 mri:「你真是我的好baby,姐姐没疼错你」 虞宝意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梁思雪作为她闺蜜,活得像她在这个世界上走失的第二个妈咪,可这个“妈咪”以身作则的事是一点不做。 此女天生滥情,玩男人和吃饭一样得心应手,从幼儿园玩到大学,早已炉火纯青。出国读研之后,还比在国内更放肆了。 虞宝意学都学不来,梁思雪也不让她学,反而看管她看得很紧,和关知荷双管齐下。 她还能说什么呢? 每每碰到梁思雪告诉她,马上要和哪个195白男体育生上/床时,她只能回一句忠告:「注意安全,记得戴/套」 从小到大,也有人劝她少和梁思雪来往。 但她奉行的交友原则是,只要不杀人放火违法乱纪,不背后捅刀,那就能当朋友。 何况,梁思雪有时候比家人还护着她。 两人简单通了个电话,虞宝意等到爸爸妈妈出来,又让梁思雪和二老讲了两句,才一块回家。 - 一周后。 明明同在香港,还谈得像异地恋一样的男朋友沈景程终于有空,约她出来吃饭。 餐厅里,服务员烤好的牛肉晾在瓷碟中,无人问津。 虞宝意回完一条重要消息,剩下的决定暂缓,摁灭手机。可抬眼一看,沈景程还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 两人中间相隔一个烤肉炉,虞宝意看不到他在回谁的消息。 “工作很忙吗?”她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打听。 沈景程可能太专心,竟然被这声吓一跳,抬头时,顺便反扣手机。 “不是,我下班前他们还在对采购单,有点手尾需要我确认。” “噢,这样啊。”虞宝意夹了块肉,“工程款下来了?” “明天就下来了,霍氏的效率就是快,以前这种程序都得走一个月。”沈景程也拿筷,给她多夹了块肉,“你放心吧bowie,之前开公司借你的钱,我会尽快还。” 第25章 这件事,沈景程一共提过两回。第一回 是公司刚落地,第二回是现在。 虞宝意的答案还是和之前一样,“我不用你还。” “怎么说都有两百万,也是你大学自己辛辛苦苦攒的。” “有什么辛苦的?都是爸爸妈妈给的零花钱。” 沈景程咀嚼的动作暂顿,又朝她笑了笑,略显勉强。 虞宝意咽下食物后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jim,很早之前我就和说过,我们的差距,是两个家庭之间,不是我和你的,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 虽然一开始有她的帮助,但沈景程何尝不算白手起家? 单亲家庭,学历普通,没有建筑圈子的人脉和知识累积,一切从零开始。 直到现在,寂寂无名的小公司,接到霍氏的大工程。 尽管虞宝意不喜欢他去凑那群公子哥的圈子,可不能否认沈景程做的努力。 为她做的努力。 足够了。 要他背负一个不由自己决定的家庭,去追上女友优渥的背景,对他不公平。 沈景程摇摇头,故作轻松地夹菜,“一码归一码。bowie,你不要是一回事,我不想被伯母下一次问到又哑口无言,是另一回事。这样的话,你家人永远会看不起我的。” 虞宝意知道,目前的他很难拿出两百万现金。 她思索片刻,决定不深入这个话题,免得把难得一次见面搞得氛围沉重。 吃完,两人十指紧扣走出商场。 “那个赞助商李总过几天来香港,非要请我吃饭。”她苦恼时,皱眉的表情格外惹人疼惜,“我告诉他可能没空,他竟然说要迁就我的时间,我哪来这么大面子啊?” 她喝了点酒,挨得男友很近。 沈景程嗅到她身上果酒的甜香,转眸一看,目光顿时像被磁铁吸住。 她只着淡妆,由皮肤深处浮起的淡血色轻轻浅浅地晕在两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眸光离散,眉心轻拧,如嗔如喜。 “你怎么不回答——” 虞宝意话说了一半,哑然无声。 额上温热柔软的触感延绵到后颈,酥麻一片。 蜻蜓点水的一吻。 沈景程好像也有点醉了,“bowie,有你是我一生的幸运。所以不管和你在一起这段路遇到多少困难,我都不怕,我都会解决。” 虞宝意不敢抬眼。 她强咽下喉间涩意,“景程,我想看你弹琴。” 当初听闻他攒了半年的钱,才租到一架钢琴,来她的学校表演。 他说他梦想是拥有一台施坦威的s-155。 虞宝意小时候用的琴,就是s-155。可惜当初孩子心性,没认真学下去,半桶水吊着当个上不了台面的傍身才艺。 她无数次生出给他买一台施坦威的念头,问过,沈景程不出意外地拒绝了她。 后面仔细想想,确实不合适。 再后来,就没机会了。 虞宝意知道他在音乐上的天赋,比起她会那几手稀稀拉拉的乐器,太珍稀宝贵,甚至想过要不要送他出国留学。 可他们是情侣。 也只是情侣。 换做她是沈景程,也不愿意。 虞宝意情绪上来了,两人还在停车场外面,她便环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肩膀上。 一滴泪划过眼角,悄声濡湿他的衬衫。 没有重量的,不会被发现。 “景程,我对不起你,如果你没有认识我……” “说的什么话?傻女。”沈景程听出她隐忍的哭音,“如果认识你,和你在一起意味着要放弃一切,那我也愿意,可什么都没有的我配不上你。” “不是的,不是的……” 虞宝意连声否认。 她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他。 愧疚到想用一生来弥补。 “我先送你回家吧。”沈景程说,“夜晚了,风凉。”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不舍得推开她。 虞宝意在等自己情绪缓和下来,不想被男友看到这么孩子气不成熟的一面。 还在拥抱。 路人偶尔侧目,或许艳羡这是对恩爱的壁人,或许不关心。 直到一台黑车,从后往停车场驶来。 虞宝意的脸挨在沈景程肩膀上,面对着车停的方向。 是的,车停了。 还没进停车场,突兀地停在他们旁边,深不见底的黑色车窗像一双熟悉的,沉晦的眼,观测着他们。 虞宝意后知后觉怔住,眼睁睁看着后座车窗缓降。 沈景程也发现旁边这台古怪的车,一扭头,脸色微变。 霍邵澎还是没有降下全部窗,黑色车沿压住他的眉,令那双眼邃暗得宛如一个吃人的深渊。 他慢条斯理地投出目光,望向亲昵相拥的情侣。 不知视线是否在虞宝意身上停留过,她看不清,只有手心莫名变得冰凉。 后颈入骨的酥痒被一句话打散。 “沈生,要上去坐坐吗?” 第13章 赌注 “做制片人的天南地北到处跑,哪儿都能去啊,只要预算够。” 虞宝意坐在水台前,和刚认识的一个女人相谈甚欢。 她拿着酒杯,没有具体指向哪个人,杯身只向某个方向示意了下,“让这些大老板漏漏指缝,我啊,就有好日子过了。” 女人热情,给她添上威士忌,金棕色的酒体映出一种迷幻朦胧的光感。 第26章 “bowie,我给你投钱,下回能找机会带我进组吗?我也想天天对着娱乐圈那些男明星,能长寿好几年呢。” 虞宝意笑而不言,明显地点了下头,又跟女人碰杯。 酒场上说的话,不必当真,哄对方开心才要紧。 相比沈景程,她在这群少爷小姐中显得自如太多。 霍邵澎把他们带上来,却没同他们一块进去。因此沈景程一进门,就像一个误闯上流晚宴的“灰姑娘”,微表情、小动作都昭示了他有多不自然和紧张。 比如竟然忘记上回见过的一人名字,结巴了半天,最后还是虞宝意帮他圆场。 人生地不熟,虞宝意找到一个聚了几个围观群众的牌局坐下,又喊来两杯酒,等他们打完一圈,借赞叹某人牌技出色、哀叹谁谁谁棋差一招着实可惜,来一脚迈入局内。 这种场合人不多不少,也不一定相互都认识,或许会各自以为是对方朋友。她抓住这个心理,“蒙骗”他人。 后面霍邵澎回来,看到虞宝意已经在一群陌生人中玩开了,沈景程也被她带着,不知怎地坐到卓明峯旁边谈天说地,一杯酒一杯酒地碰,完全不像刚认识的样子。 观察力敏锐,还懂随机应变。 这个局是卓明峯组的。 虞宝意和女人聊完,又主动站出来接替应付家里查岗的某个男人打了半圈德州。 她留意过,特定几人上场时,赌注才会变大,所以敢放心上桌。 场内有漂亮waitress摇曳生姿地穿行倒酒,也许还混酒了。不知不觉间,虞宝意看牌出现重影。 她用力眨眨眼,丢掉手牌,等下一局。 不出意外,翻出的公共牌和她的手牌也组不成好牌型。 这圈差最后一局结束。 虞宝意十指交叉等着发牌,谁知坐旁边那人被霍邵澎拍了下肩膀。 “我来。” 她被这一声一下叫清醒了,慌忙看过去。 立马有人问,既然霍公子上场,要不把赌注拉高?不然没意思。 在场都没缺钱的主,纷纷附和。 虞宝意脸色变得有点微妙。 她今晚输赢参半,一场输得起,只是按霍邵澎的赌额来,难免肉痛。 当她翻开手牌,眼神瞬间定住,目不转睛。 花色一样,虽然不是最大的黑桃而是红桃和方块,但数字拿到最大的双a,有组四条和顺子的希望,优势很大。 轮到她做小盲注,虞宝意叠好固定数量的筹码,放到跟前。 她把手牌按在掌下,余光似有若无地带过左边的霍邵澎,想通过观测他表情判断牌型好坏。 完全看不出。 只见一道利落的下颌骨,在男人下巴处收成一个极漂亮的弧度。他眼窝明显比一般亚洲人深一点,又不会给人西方感,五官周正又深刻。 “call。” 霍邵澎跟了。 荷官翻开第一张公共牌,虞宝意眉头猛烈跳了一跳,心脏比前面几把跳得都快。 黑桃a,三条已经稳了。 她果断跟,霍邵澎也跟,连不犹豫的态度都和她一样,像追逃状态下的猎人与猎物,步步紧逼。 第二张公共牌是方块7。 过完两圈,手牌不好该放弃的都放弃了,剩下包括她和霍邵澎在内的四人。 第三张公共牌是黑桃j,一人先让牌看局势,下一人喊fold收牌放弃。 虞宝意没有赌/博方面的爱好与心理,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其危害性。可拿到3a时,她和那些痴迷的赌/徒没有区别,都想搏一把。 因为另外一人fold了,她猜测那人手上应该没有7或者j。公共牌翻出来的几率变大,如果赌到,她就能拿到一手葫芦,只会被四条和同花顺压一头,胜算极高。 果然,第四张公共牌还是j,进到第四轮turn round押注环节。 虞宝意松了一口气,冷汗仿佛都要下来了。 这时,除她和霍邵澎的最后一人也fold,牌甩到中间,打趣道,“小妹妹,打德州可不能把牌都写在脸上啊,拿了什么这么高兴?害得我都不敢跟了。” 一桌人哄笑,好奇地等待揭牌。 虞宝意脸上被笑出薄红,不自在地挠了挠耳根后面。 她跟了,这次,霍邵澎却没有立刻跟。 被看出来后,虞宝意干脆也不藏了,双唇弯出一抹得意又不敢太放肆的笑偏头看他。 霍邵澎先是低眸,掠过眼自己的手牌,眉目深而难测,山水不露。 明明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证据或表情,可虞宝意的心在他沉默思索的几息时间中,一点点挤到嗓子口。 最后—— 他反扣牌面,往中间轻轻一扔,风轻云淡地说:“fold。” “wow!” “你赚到大了的!” “开牌开牌!” 虞宝意怔忪半晌,才把牌翻出来。 非常漂亮的一手葫芦,迎来满桌赞叹,哄她再来一圈。 她连连摆手拒绝,边起身,耳朵边悄悄立起,听牌桌上的人追问霍邵澎那手牌是什么,不知谁还趁乱翻出第五张公共牌。 黑桃10。 虞宝意眼睛走马观花地扫过牌面,没找到她想看见的牌,指尖后知后觉地蜷缩发颤,呼出来的气息仿佛都是冷的。 如果霍邵澎手上是黑桃k和q,那就是一组皇家同花顺。 可如果是皇家同花顺…… 第27章 他没理由在river round前放弃。 虞宝意下桌后,绕了半圈找到男友。 她今晚在局内几个焦点人物前都露了下脸,好看的脸外加大方从容的社交仪态,又有几人认得她之前是霍邵澎的女伴,现在还能带着男友出席,自然连带沈景程也高看两眼。 沈景程和卓明峯几个朋友在打牌,但比德州轻松许多,至少筹码不会那么大。 卓明峯意外地认识她。 据说是有次他帮母亲甘倩玉去旬星线下门店拿定制的钻石首饰,刚好碰到店员对着手机相册讨论旬星太子女的外貌。 店员进内仓时,手机还放在台面上忘记黑屏,他扫过眼,没想到今晚虞宝意一进来,他一下就记起那张明明自己都不觉得会有印象的照片。 照片里当然也是位大美人,但滤镜模糊掉了人的灵动与特色,难免美得千篇一律。 真人可比照片好看太多,卓明峯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小意,这么早走啊?” 卓明峯自来熟,成了在场唯一一个喊她小意的男人,“多玩会啊,你又不用上班。” 虞宝意半坐到沙发扶手边,贴着沈景程帮他看牌,“不用上班也得回家啊,刚刚差点输到倾家荡产了。” “旬星太子女也这么容易倾家荡产?谁这么有本事。” “是——”虞宝意紧急刹车,“是谁不重要,做人啊,得会点到即止。” 其实她没必要瞒,卓明峯想知道,等会随便问个刚刚在那头玩的人就行了。 但她莫名抗拒念出那人的名字,不想从自己这里,和他扯上关系。 卓明峯嘁了声,掏出手机,“加我whatsapp,哎你用不用微信啊?在大陆工作应该要用那个吧,也加上,有时间我喊你和jim出来玩。” 虞宝意和他互换完联系方式,沈景程一局牌也打完了,点清账,和众人告辞。 他们走后不到半分钟,霍邵澎来到卓明峯身后,一把抽掉他手中最后一张鬼王,扔到牌面上。 卓明峯莫名其妙扭头,一看来了樽大佛,嬉皮笑脸地起身:“阿邵,想打就说啊,我给你让位置,来来来。” “跟我过来。”他撂下句,转身就走。 “……”卓明峯向牌友们使了几个无奈懊恼又害怕的眼色,连忙跟上。 霍邵澎点了支烟,一截手腕抵在罗马柱栏杆上靠着。 夜色中,火苗侵蚀的猩红似悬浮在高楼之间,青白色烟雾缠绕着修长嶙峋的指骨,添了几分阴湿诡气。 “伯母最近在做什么?”他问。 卓明峯闲庭信步走出,闻言差点绊脚,“什么?阿邵,我妈最近很老实啊,没想让我为小舅子在你跟前说好话。” 霍邵澎睨他一眼,混了月夜的深浓眸色叫人身心发寒,“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卓明峯艰难咽了下,“跟以前一样,买高定买包买房子买钻石……” “钻石?” “嗯,旬星啊,她家工艺真说得过去,今晚旬星太子女——那不是你带来的吗?” 霍邵澎静静收回目光,半侧回身,面向高楼外的斑斓灯火,“你认识她?” “认识。” “怎么认识的?” “是……”卓明峯给嘴巴来了个急刹,“terrance,到底想问什么?拐弯抹角的不像你啊,不是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吗?” 他可不敢在霍邵澎面前玩什么花样。 别说他了,里头一圈玩乐胡闹的加起来被提到霍家大少面前,全都得老实。 卓明峯只能看到他背影,看不到表情,出奇紧张。 良久,呜咽的长风中,他隐约听到一声: “小意?你们很熟?” - 四天后。 虞宝意在拒绝不了的情况下,被迫前去接待来港出公差的赞助商李总及一行人,做起导游副业,领他们从迪士尼一路玩到天后庙,再坐个落日飞车,最后下到尖沙咀吃饭。 饭局上,李总格外“关照”虞宝意,不仅自己坐到她旁边,还亲自倒酒,一杯接着一杯。 白的,没有备矿泉水。 她嗓子火烧一样灼痛。 “李总,我再敬您一杯。”虞宝意端着酒杯起身,“谢谢您一直以来对天行的照顾,没有您,天行好多节目都没法落地。” 李总摆手,“言重了小意,我哪是看重什么天行,我那是看重——” 虞宝意在他手碰到自己手腕前抬起,昂头蹙眉,一口饮尽。 “李总,妹妹实在不胜酒力,我真差不多了,再喝就失态了。” “怎么行呢,好不容易见到小意你一回。”李总亲自帮她拉开椅子,“失态就失态,这儿那么多兄弟姐妹,还能让你出事不成?今儿咱就喝个尽兴!” 还能让你出事不成? 虞宝意听这话只想笑。 幸好她原本就是笑着的,喝到酒酣耳热时分,没人还能细分出笑容含义的不同。 她自知今晚不可能轻易脱身,悄悄给虞景伦去了条消息。 二十分钟后,电话打来。 “我接个电话。”虞宝意没看来电显示,抓着手机起身。 去到外面,才发现来电显示不是虞景伦。 她按接通,“景程?” “bowie,你饭局散了吗?” 虞宝意叹了一长声疲倦的气,“没有,还在喝酒。” 第28章 沈景程那边很静,声音分外清晰:“你还能过来一趟吗?” “……”虞宝意捏了捏鼻梁,“景程,我喝了不少酒,还陪李总那群人逛一天了,很累。” “我今晚原本不想烦你的,但卓少让我叫你过来,里头那群人也说想和你打牌,bowie……” 沈景程的语气几近哀求。 虞宝意大概能猜到什么情况。 “景程,你一定要我去吗?” 她不问别人,只问他。 沈景程也听出她身心俱疲,每个字夹杂着大量虚弱的气音。 包厢外的长廊冷清,昏昧的黄光营造出一种界线模糊的暧昧氛围。 可她感受不到,不管在里面还是外面,和李总说话还是和男友说话,都只觉逼仄、窒息。 她又叹了口气。 不过这次,刻意克制着,不让电话那边听到。 “定位发我。” 第14章 离间 半小时后,虞宝意才在沈景程半明不白地指引下来到九龙山脚。 “东南方向不是有条上山的路吗?” 虞宝意一字不漏转达:“师傅,东南方向不是有条上山的路吗?” “靓女,哩度几多人晨运噶,四通八达,甘鬼多条路,鬼知边条啊?(美女,这里好多人早晨出来散步,四通八达那么多条路,哪知道哪条啊?)” 司机师傅让她问清楚点。 沈景程也是坐别人的车上山的,磕磕绊绊说不出个所以然。 虞宝意在这焦头烂额地想办法,几秒后,电话突然挂了。 还没等她气性上来让司机掉头,一条消息进来。 沈景程:「有人来接你了」 虞宝意付完费用,下车站原地等,顺便让清爽的夜风给吹一吹,醒醒酒。 不到五分钟,一台黑车缓缓驶近。 她先看到了银色镀铬网上标志性的欢庆女神像,接着是挡风玻璃后florence宛如印记的标准微笑。 florence没有落窗,而是直接下来,打开车门。 “谢谢。”虞宝意说。 “虞小姐客气了。”连声音也是标准的动听。 上两次无暇留意,今夜,当劳斯莱斯没入幽静的九龙山时,她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来自中控台的钟表。 像这台车的主人。 她不知是否是刻板印象,有些时候,霍邵澎让她联想到那些束之高阁的昂贵钟表,每一步平稳而恒定。他的内核仿佛不再是随性的灵魂,而是一个强大的程控机器。 当这样的人,出现随机性。 时间好似也不再可信。 上山只需要几分钟,抵达下车后,虞宝意眺视远方。 视野中山势重叠,与灯火璀璨的港岛遥遥相望,恍惚入世与出世仅在一念之间。 真是,富贵迷人眼。 她左右晃了晃脑袋,白酒后劲上来,有点醉了。 florence领她进门,沈景程等在花园里,快步来牵她的手。 “谢谢你florence。” “沈生也客气了。” 虞宝意默不作声跟他进门、换鞋、拿酒、见人。 身体的社交按钮再度激活,透支与酣醉状态下的交际,依然得心应手,甚至比上次更快融入。 沈景程跟在她身边,像个无足轻重的陪衬。 florence能来接她,按理说霍邵澎也在。可虞宝意酒敬了大半圈,迟迟没看到人。 小半块石头挂在心脏正上方,不知是见了会掉下来,还是不见会掉,砸出痛感。 不止霍邵澎不在,组局的主人卓明峯也不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想起第一回 来时认识的萧正霖,倒不像个正经人,但除那次之外没再见过,那位萧夫人貌似提到出国玩去了。 虞宝意带沈景程掺了个牌局,恰好整桌人除了他俩以外都单身,哪怕搂着个女的,也不是正经情侣。 打趣来早不来晚。 “jim,有这么个漂亮女朋友,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啊?” “峯哥话(说)bowie是旬星虞总的千金,想娶到没那么容易吧。” “对啊对啊,看你们在一起挺久了,什么进度了?见家长没?讲讲呗。” 虞宝意脑袋靠着沈景程肩膀,半睁着眼帮他看牌,对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已经准备开口转移话题了。 “你们——” 两个字卡在喉头。 “快了。”沈景程打出一双对2,压住剩下所有手牌,“放心吧,等霍生那个工程顺利开工,到时候你们都来喝我和bowie的喜酒。” “原来等个双喜临门,那提前恭喜哦。” “有福气啦你娶到bowie,岳父罩着,下半辈子不用愁咯。” 沈景程出完最后一张牌,揽上女友肩膀,“什么不用愁啊?我得努力工作才配得上她好不好?” 满堂哄笑和酸气的嘘声,半真半假。 虞宝意头昏眼晕,又想笑他太老实,别人问什么答什么。 他们的婚礼,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来。 短短几句话,被沙发后面下楼的两人尽数听完。 卓明峯趿拖鞋背着手,像个看棋的老大爷下完最后几阶,“距地都几衬啊。(他们还挺配啊。)” “如果小意不是有男朋友了,我肯定追她,可惜我道德底线高啊,干不出棒打鸳鸯的事情。”他边走边说,浑然不知霍邵澎落后了几步。 “对了,我爸——”卓明峯想起刚刚在楼上谈的正事,一回头,男人的影子被楼梯分割成几段,人还站在原地。 第29章 “快下来阿邵,刚想起来我爸让我问你,卓家萧家想合资投大陆一个古镇改造工程,霍叔拒绝了,问你要不要掺一股?” 霍邵澎眼神从不远处那对形影相依的眷侣上收回,迈下一步,“什么古镇?” “具体的忘记了,说开发难度有点大,一直没人敢啃。” “难度大,还是钱不够?” 霍邵澎面无表情走过。 虞宝意浑然不知。 沈景程又赢了一盘,气氛烘托得足够热烈,酒醉下兴致所起,她一吻落在他脸上,后又羞怯地埋入男友肩膀。 那一刻,他正从她身后走过。 挡住笼在她身上的光,瞬息黯淡。 “都有吧。”卓明峯说,“听人讲那里住了个懂古法制作什么东西的家族,集体投反对票,不同意拆迁改造,好大一笔钱,都没撬动他们的嘴。” 霍邵澎极轻地笑了声,“那就多给点。” 他微不可察地偏一下头,余光纳入方才走过的某片地带。 “我不信,这世界上,还有撬不动的东西。” - 等结束时,墙上时针已经指向一点,虞宝意早早伏在水台前,好像睡过去了。 可她头沉得睡不着,跟后脑勺被人敲了棒一样。 听到几人结伴往外走的声音,她艰难抬起头来,却见florence已经站到跟前,挡住部分视线。 “虞小姐,我送你回家。” 她是喝醉了,不是喝得失去意识了。 虞宝意摆摆手,说话时呼出浓烈酒气,“景程呢?” “沈生和卓生还有事要商量。” “……”虞宝意急躁地掏出手机。 她原想问florence人在哪直接过去,可意识到自己下地可能会摔跤,才决定打电话。 电话拨过去,沈景程自知理亏,接得极快。 “对不起对不起bowie,我这边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虞宝意冒起无名火,“沈景程,我喝多了过来找你,你现在又要丢下我,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bowie——” “jim啊,还要聊多久啊?赵总在美国呢,那边下午啊,马上要开会了。” 她恍恍惚惚听到卓明峯的声音。 接着,电话挂了。 florence上去搀扶住虞宝意,“虞小姐,我扶你出去。” 可能喝了酒,情绪管理做得不好。 虞宝意咬青了下唇,半个身子不由自主靠着方瑞丝,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知哪一次会摔倒。 快到花园外,florence意有所指地说:“虞小姐脾气真好,要是我男朋友,早让他滚了。” 虞宝意有点惊讶,离散的眸光勉为其难聚焦。 方瑞丝作为比天还难搞的boss的助理,行为举止理应更有套标准的,不会犯错的模板,竟然也会用“滚”这种略显粗鄙的字。 florence让虞宝意靠好车身,一手扶着,另只手打开车门,再小心翼翼地把她“塞”进去。 虞宝意几乎是爬进来的。 刚坐下,甚至无暇调整自己,难受地躬起身体。 florence往车内点了个头,才坐进主驾位。 虞宝意已经发现了。 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想要藏,是她视而不见,且早该在来时察觉。 但她喝醉了。 她余光从那对光洁如新的男士皮鞋上收回,艰难地聚拢,对上在车内久候那人沉暗晦冷的视线。 像守株待兔的猎手,终于等到兔子入笼。 “霍生。” 很轻,带一点鼻音。 车厢空间宽阔,说话的气息根本拂不到对方脸上。可单单两个字,配以清越音色和柔软的咬字,莫名叫人嗅到醇浓醉人的酒香。 霍邵澎侧目,高高在上睨着矮一身的她。 “坐好吧。” 下一秒,车子启动的惯性推着她往前倒。 虞宝意身体明显地晃了两秒,旋即自我保护意识极强地缩到角落,胳膊环着抱住自己,肩膀内扣,头耷拉得像朵即将萎落的花。 有比较长一段时间,霍邵澎都没讲话,静默令她恍惚,又会在过某个减速带时被震醒,产生一瞬身心抽离的感觉。 直到后来,沈景程给她打来电话。 她喝多后情绪控制能力直线下滑,经常一点就炸。有次直接掀了某个一直想揩天行女同事油投资商的桌,谁的面子都不给。 可不知怎地,蠢蠢欲动的无名火被虞宝意老老实实关在角落,只敢偶尔燎几个火星子出来。 “我知道了。” “嗯。” “……你既然选择留下,那就没必要。” “我不想和你吵架,明天再说吧。” 她忍无可忍,直接挂断,又因自己在安静环境下明显的声音而更恼火。 下一秒,耳边落下一道轻得很的笑。 虞宝意扭头,眉心蹙紧。 “沈生的确有正事,虞小姐不必拿这种眼神看我。”霍邵澎回敬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什么正事?”虞宝意说不清什么情绪驱动着她,“重要到撇下喝醉的女朋友,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家?” “你不是早知道他做得出这种事吗?” “……” 虞宝意面部表情僵硬,还得转开头才能呼吸。 酒精好像都往脑袋上涌,搅得她久久不能平静。 第30章 不服,又无法反驳。 很气。 她反唇相讥:“霍生,你用的是离间计不太高明。” “是吗?” 他不在乎的口吻:“我为什么要离间你们?” 这话问得虞宝意呼吸又一窒。 为什么? 她总不能说,看出他似有若无示好下的“歹意”。 可人家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帮了她和沈景程许多,还事了拂衣去,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也没有趁机要她的。 而且…… 她光是这样想想,屏息时,两只耳朵立马跟被热水泡过一样,不知蔓延到脸上没有。 凭什么啊? 鼎鼎有名的霍家大公子,哪怕她不关注豪门轶事,也知道这位是港岛多少名门千金、窈窕淑女梦寐以求的郎君。 虞宝意暗暗掐自己指尖一道,“霍生……可能看不得别人和谐融洽的情侣关系。” 说完,她差些把指甲掰出裂口。 她在说什么啊?! 连方瑞丝也有点忍不住,红灯前忘记踩刹车,车身几乎超过停止线一半。 霍邵澎敲出半根烟,夹在匀称修长的指骨间,却没点。 他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两个词语:“和谐,融洽。” 虞宝意的脸瞬间烧起来,座椅四周长了刺似的,哪哪都硌人,不舒服。 奈何,她性格该硬气的时候分外硬气,强撑着也要把“和谐”、“融洽”给圆了。 “别看我和jim偶尔吵一次架,霍生,你谈过几回恋爱?这是情侣间调和关系,保持新鲜感非常重要的一个手段。” 她说上了头,也可能是酒劲上了头,煞有其事地“传授”起经验:“吵架完和好之后,会因为歉疚当时的冲动而想加倍补偿对方。再有,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又解决掉一个,都是成年人,大概率不会再因为同一件事吵起来。你,明白了吗?” 最后一句,语气过分可爱了。 说着说着,她已经从角落缩着的位置,扭过头,明目张胆,直勾勾地注视着霍邵澎。 幽黄的街灯似播放中的电影胶片,在她脸上一帧一帧显现、消失。 光亮时,那双标致到挑不出错处的桃花目如悬珠,已经让人不忍心错开。 熄暗时,除眼睛外的五官融入晦暗,那双眼仍是明亮的。 ——晃人的。 如果人生是一条轨道,他原是想为自己不明缘由的错轨找到一个理由。 为什么,那天晚上会让明明还在结那场德/扑尾账的florence,匆忙开车去接她, 她会截到车的,不是吗? 他不得已解释为鬼迷心窍。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虞宝意没有任何被动的地方区别或胜于那些前仆后继想得他青眼的女人,除了容貌。 还有一点。 她有男朋友。 且不止一次主动提醒他,她和男朋友恩爱和睦,即将谈婚论嫁。 问题出在这里吗? 可他确实没有横刀夺爱,看不得别人“和睦”、“融洽”情侣关系的癖好。 看到虞宝意那双好看的眼睛,他才知道。 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明知她能安全到家,也会不由自主停到她面前 ——想送一程。 第15章 注视 两人“交流”完——或者说,虞宝意单方面输出完有关情侣吵架的观点后,车已经驶入小区,停在楼下。 她不再搭理霍邵澎,嘟嘟囔囔着摸出手机,打电话让哥哥下楼接她。 头晕,脚软,走不动路了。 “你快点。” “不然你妹妹要睡大街啦!” “……给你三秒钟,马上跳下来。” 虞宝意恍惚忘记车里还坐着人,拿平常跟家里人撒娇不讲理的口吻说话。 可语气又突然变激动:“他不在,你别问了!” 电话里男人的音量跟着骤然提高:“什么男朋友啊?喊你陪着应酬也不送你回家,不是,他把我妹妹当什么了?” 虞宝意没接话。 她上半身慢慢伏到膝盖上,压住胸腔,清亮的音色沉下后好似带有鼻音。 “你下来没啊?” “来了来了。” 闻声,虞宝意抬头往窗外看,迷糊的意识终于清醒半刻。 她急着开门,刚推开半条缝隙脚就挤出去,细高跟踩到接缝不够完美的花砖上,差点崴了一道。 霍邵澎眼疾手快抓住她胳膊,才没让虞宝意整个人摔出去。 这幕,也被跟在虞景伦身后的关知荷看得一清二楚。 车门被冲撞开,虞宝意率先扭头,视线定在他抓住自己的手上。 指骨修长又有力,触感不太像养尊处优贵公子,反而有些薄茧的磨砂感,用力时好似要嵌入皮肤下。 掌心表面沾了车厢冷气的凉,底下血液流动带有的淡薄温热,几乎感受不到。 她定睛望他时,四周出现虚幻重影,可并未模糊他在她脑海中的眉眼神情。 虞宝意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 上次那副手牌,到底是什么。 “你——” 她半个字卡在喉头没吐完全,因为在关知荷走过来以前,霍邵澎先放开了她。 虞景伦匆匆掠过男人一眼,第一时间没认出,而且更关心妹妹的状态,直接将人搀扶下车,“怎么喝成这样?” 虞宝意靠在自己哥哥怀里,脸直直对着地面,默不作声。 第31章 关知荷掌住车门,微微弯腰,“小霍生,是你送baby回来的?” 后者答个“是”,惜字如金。 “有劳你了。”关知荷回头看眼女儿,又转过来,“她说是和景程去的,方便问一下,人呢?” 霍邵澎侧目,声调漠然不带感情:“沈生被我朋友留下,有正事。” 关知荷嘴角往上勾了勾,“景程的确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半夜也要和小霍生的朋友谈工作。” 那支迟迟没点燃的烟,被霍邵澎捻折在烟灰缸中。 “虞夫人要这么想,当然最好。” “总之,麻烦小霍生送我女儿回来。” 说完,关知荷轻轻合上车门。 黑车也并无停留,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窗紧闭,只是站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车内那人高高在上揣度的目光,一直锁在低头关心妹妹的虞景伦脸上。 等开出小区,florence拐上前往浅水湾的公路,她才说起:“霍生,旬星从南非买的那批钻石送去gia了,小虞总和卓夫人约好两周后看货。” “嗯。” 霍邵澎今晚喝了点酒,话变更少。 florence熟悉他这种状态,公事公办继续汇报:“我调查过了,里面只有一颗符合卓夫人的要求,和您……” 这时,她打方向盘,劳斯莱斯平缓驶上高架,全黑的车身仿佛被一只手高高托起,披上港岛万家斑斓灯火。 “……和您预想的,完全一样。” - 隔天,宿醉的虞宝意在床上赖了一天,头痛好些后,才趁关知荷和虞海和出门散步之际,溜下楼见沈景程。 他在楼下等了一天一夜。 昨晚到家刚睡去,沈景程从九龙半山赶来,一直等到早上,顶着初夏烤人的炎热,又硬是熬到太阳落山。 虞宝意见到他,穿的还是昨晚的西装,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唇周冒出青色胡茬,一双眼睛血红。 沈景程第一时间想牵她,看到女友素净洁白的手腕皮肤后顿在半空,默默收回,掌心往裤子上擦了下。 两人聊了不到十分钟。 沈景程解释,卓明峯引荐他认识的是内地一家体量很大的建筑公司的投资人。 该公司在业内经常充当中介角色,和小规模建筑公司合作,还拥有材料、员工、客源等一等一的渠道。 弯弯绕绕的,虞宝意不做这行,听得似懂非懂。 又是熟悉的事后道歉那套,她头还痛着,没有争吵的心思,只告诉沈景程她明天要去机场接梁思雪。 后来,虞宝意一直记得沈景程这晚说的话。 疲惫而狼狈的男人,用刚刚那只想牵她又收回的手,丧气地抓了把头发。 他很开朗地笑着,嗓音是缺水后的干涩沙哑:“miriam回来啦,完蛋了,但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搞定的。” 只有此刻,虞宝意才能恍惚记起,当初认识沈景程时,他境况比现在差远了,工作碰壁,生活捉襟见肘,但他仍保有纯粹的勇气,无畏艰难靠近她的状态。 那时的艰难,只有两个人之间的喜欢与不喜欢,无关家庭、朋友、差距。 好多次约会,碰到有钢琴的餐厅,他会征询经理的意见,争取上去为她弹奏一曲。 她钢琴水平远不及他,可她拥有过最好的钢琴家庭教师,近百万的琴,成百上千次随时随地的练习机会…… 除了态度,还有天赋与热爱。 拥有热爱的人,也能拥有勇气。 如今,他失去了这份热爱,勇气仿佛所剩不多,但仍会用已经被生活、工作、爱情压得喘不过气的笑容告诉她:“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搞定的。” 完蛋了。 但没关系,我会搞定的。 当能清晰看见一个人改变的每个与自己有关的外因,与错误的每一步。 那份歉疚感,会长久地困住自己。 回去后,虞宝意没告诉妈妈见过沈景程,躲进房间,半梦半醒熬到天亮。 第二天吃完中饭,梁思雪让家里的司机先来接她,再去机场。 路上,她买了两杯两人之前都很爱喝的丝袜奶茶,准备犒劳犒劳长途跋涉的闺蜜。 约摸两点,虞宝意从出站口一行人潮中捕捉到梁思雪的身影。 实在好认,墨镜、卷发、棕色短抹胸、热裤,惹眼长腿下的十厘米高跟鞋,谁看了不迷糊。 “baby————!!!”梁思雪健步如飞地冲出来,瞬间浓香扑鼻。 虞宝意不止一次喊她换个香水,好闻是好闻,但实在呛得人头晕,她却说怕身上男人的味道太多太杂,不如一刀切全给压下去。 嫌弃归嫌弃,还是和梁思雪抱了个满怀。 “今晚南丫岛?”虞宝意翘唇。 “哎呀你烦死啦!我好不容易keep的身材!” “不吃也行啊。”她摘下梁思雪墨镜,露出背后那双狭长勾人的狐狸眼,“你不跟着我,就回你的大别墅独守空房吧!” 梁思雪父母常年在国外,原想举家移民,可和虞宝意关系实在太好,便坚持留在香港。 一共来了两台车,一台载人,一台专门载梁思雪仿佛搬回一座商场的行李。 两人先回了趟梁思雪住的别墅,里面常年配备管家佣人,从里到外整洁如新。至于行李,都会按大小姐出国前的顺序摆放好,根本不需要她们动手。 第32章 歇了不到十分钟,两人又忙不迭挽手离开。 司机送她们到4号码头,买船票,登上去南丫岛的渡轮,二十分钟左右的船程。 梁思雪被海风吹得长发糊脸,随意往后一抓,绑了个马尾。 “你和你那便宜男朋友怎么样了?分了没?” 虞宝意敲屏幕回消息的手一顿,“说点中听的。” “忠言逆耳啊baby。”梁思雪头靠上她肩膀,一拍虞宝意大腿,响亮的一声,“就是被一条狗追两年也能动心啊,你可能喜欢他,但远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喜欢他。” 消息发出去后,虞宝意关掉手机转头看海景,下巴亲昵地抵在梁思雪发心上,“怎么说?” “没怎么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他绝不是你的mr.right,我刚认识他时这么说,现在也这么说。” 虞宝意陷入沉默,清爽的海风也吹不开心底潮腻翻涌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下船后,两人先去了以前常去的沙滩,踩完水,又去探望几个认识的渔民叔叔阿姨,从他们那买了早上刚卸货的海鲜,拎去饭馆加工。 饭馆老板娘揪着梁思雪,说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没上大学前,梁思雪是一等一的坏学生,每每被父母委派的管家抓去耳提面命,她就call虞宝意出来,双双“逃”去南丫岛。 岛上有间年代久远的平房,属于梁思雪父母,她们就睡在里面。 不过经常出现意外,梁思雪办事不靠谱,经常逃跑又经常忘记带钥匙,有一次下大雨,淋成落汤鸡的两个小姑娘就被饭馆老板娘收留了。 “今晚天气预报话有雨喔。”老板娘一边清点她们的海鲜,一边说,“锁匙(钥匙)带了吗?” 梁思雪自信满满地一掏口袋,下一秒瞬间跨脸。 虞宝意狠狠掐了她腰一道,“你真是的!能不能有一次靠得住!” “靠不住我就不跟你来了。”她昂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你知道我落地开机进来多少条消息吗?全是想约我出来玩的,甚至有人想去机场截我。baby,你在我心中肯定是最重要的啦。” 虞宝意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上菜时已是傍晚,所坐位置的角度能遥遥看见西面的渡口与来往船只,平静的日落下,一拨人来,一拨人去,时间仿若在画面中流动。 辣炒螃蟹、蒜泥开边虾、白灼鲜鱿、蒸鱼…… 还有喝空的几瓶酒。 她们吃得撑肚,把窗完全推开,靠在椅子上吹海风。 夜晚看不清,但头顶的天空似乎汇集了几片模糊的乌云。 虞宝意扫了眼狼狈的菜面,“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吃鲜鱿吗?换口味了?” 今晚一大盘都是她解决的,梁思雪吃了两个便没再碰,但这道菜以前她最为喜欢。 梁思雪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怎么的,嘴巴感觉发苦,不是很想吃味道清淡的。” “早说啊,就多买几只螃蟹了。” “明天再来也行嘛。” 南丫岛的海鲜品质好,岛上又多是世代承袭的渔民家庭,做法地道得没话说。 “可以,反正你放假我放假——”说着说着,虞宝意盯着手机皱眉,慢慢没了声。 梁思雪懒慢掀下眼,“边位?(哪个?)” “jim,说晚点回来想带我去吃个宵夜,在我家楼下等着呢。” “他控制狂啊?”梁思雪不屑嗤笑。 虞宝意收起手机,“我让他别等了,说会赶末班船,到家很晚。” 梁思雪推开面前碗碟,两条胳膊叠上去,“bowie,你老实跟我讲,那个女的还有没有再见过他?” 恰好这时,外面的风应景地拐了个弯,不再肆意灌入屋内,转向不远处的榕树,大片大片的暗绿色倾向海面那侧,像条扬起的绿长裙。 虞宝意静了几秒,才说:“没有。” “我说实话,见过那么多男人,前女友这方面,沈景程做得还可以。”梁思雪挑眉,“但我转念一想,这世界对男人还是太宽容了,明明他就不该给前女友来纠缠他的机会,哪怕那女的心理有病,他也该处理好。”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虞宝意闷闷喝了口酒,“很生气,可又不能完全怪到他身上,冷战那一个月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分手。” “那会我就该拿把刀抵住你条颈强迫你分手。”梁思雪悔不当初。 虞宝意翘唇笑了笑,起身去上洗手间。 几分钟过去,回来时,她看见梁思雪也在对着手机愁容满面。 一发现她回来,立刻摆出熟悉且谄媚的表情,“baby……” 虞宝意了然坐下,“你又边位?(你又是哪个?)” “嗯……”梁思雪鲜见地犹豫了下,抿唇,“国外认识的,追我追回香港,知道我落机了,约我去喝酒。” “那你去吧。” “你要不跟我一块?” 虞宝意顺着额往后拂了把头发,“说了我要搭末班船。” 梁思雪已经没什么良心地把包拎到身前,“可是马上下雨了,晚点——” “就是马上下雨了,你快走吧。”虞宝意忙不迭挥手,“别弄花你的妆,到时候就不好看啦。” 梁思雪两步绕到跟前,弯腰亲了虞宝意脸颊一口。 “爱你baby,到家给我发消息。” “嗯嗯好。” 等梁思雪走后,虞宝意不好意思让老板娘等她一个人到那么晚,主动收拾碗筷到后厨。 第33章 “别忙了别忙了。”老板娘进进出出,“你们啊,多来帮衬我生意就行。” “一定的啊,我最近在休假,保证跟思雪多来看你。” 聊了两句,老板娘进去洗碗,虞宝意坐到外面的躺椅上,翻了会工作群的消息。 文殷每天都来报告剪辑进度,看起来宋青可没想借gina做文章。 看入了神,不止忽视了头顶愈发闷重的雷声,也忘记听屋内来自当地电台的紧急播报。 “……请逗留在岛上的游客尽快上船。” 虞宝意刚听见后半句,眼睛一抬,右侧余光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说不上熟悉。 可她视线好似被那个若明若暗的影子挂上钩子,一只无形的手,随意一拽,便看过去了。 那边是坡道,视野由晦到明。 身边簇拥着西装革履的两人,其中一个撑起把黑伞,伞面完全倾斜到中央。 伞下那人同样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装,单手抄袋,行步从容优雅,不紧不慢。 不知哪里惊扰了他。 霍邵澎停下脚步,转眸,一眼便看见躺椅上的女人,姿态是认识以后从未见过的清醒状态下的放松,懒散矜贵,像只被打搅到的猫。 那双眼睛浸透雨水与月光,湿润而明亮。 正安静注视着他。 第16章 末班 虞宝意愣过两秒,才听到屋子里广播说的:“受天气影响,索罟湾前往中环四号码头末班船的时间,现在由22:30正式更改为21:30。距离开船还有五分钟,请逗留在岛上的游客尽快上船。” 她一下从躺椅上坐起。 下一秒,漫天雨滴坠地,掀起哗哗嚓嚓的落地声,像重大事件开场前热闹的序幕掌声。 虞宝意反应过来,先回屋内跟老板娘喊了声:“我得走啦老板娘!末班船改时间了,还剩五分钟!” “好!快去吧注意安全,把桌上冰豆花拿了——” 她太匆忙,没听到最后半句,不得已辜负了老板娘手工制作的冰豆花。 去到室外,虞宝意左右张望分辨了下方向。手上没伞,只能用掌边贴着额际,免得被雨水糊眼。 刚准备跑去码头,她鬼迷心窍地回了下头,“霍生,你不去吗?” 霍邵澎从容不迫地待在伞下,眼神略带疑问。 虞宝意以为他还在悠闲自得散步是不知道末班船改时间,好心提醒:“末班船改时间了,还有五——四分钟开船,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看他一脸不意外的样子,不忍心道出真话。 是……拉不下面子跑过去吗? 有可能,毕竟穿得人模人样的。 默不作声对视了几秒,霍邵澎原想让助理把伞给她,刚备好措辞预备开口,虞宝意忽地迈前几步,一把捉住他的手。 被淋过,雨水沿着指缝浸透掌心,带有她的微薄体温,洇开在他手背上。 很柔软的一只手。 干的事却不。 虞宝意拽住他就跑。 “霍生——” “喂!霍生!” 慌的不是虞宝意,也不是霍生,而是那两个助理,左右为难,追不是,不追也不是。 主要他们的霍生……真跟这女的跑了。 虞宝意好像在做梦。 她不算离经叛道之人,从小到大做的叛逆事情全部离不开梁思雪的怂恿。 所以她很难解释自己那一刻的想法,和…… 胆大包天。 香港的雨落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平和而宁静,在地面溅出一片洁白烟雾,连带阵阵热烈而纯净的亚热带草木与泥土气味,不讲道理地裹挟住人的嗅觉。 雨滴挂住虞宝意眼角,她抬眼往天空看,云幕已经压到避雷针的高度,月亮藏到后面躲避风雨,远近层次难分,也让这条路分外漫长。 她完全不敢回头。 看自己的手拽着的人。 但他没施任何停止或往后的力,说明……他在跟着她跑。 几分钟前还闲庭信步,万事不紧的人,和她在雨中狼狈地奔跑。 光是想想,一团火好像要从虞宝意脚边烧到脸上,幸好有雨水持之以恒地替她遮掩心事。 她闷头跑到索罟湾码头,叫住正准备关闸的工作人员,匆匆说:“等会等会!还有人!” “快进去吧 ,船马上开了。” 虞宝意经过工作人员时连连鞠躬,上半身因为跑步起伏不止,脸带耳根弥散着海棠色胭脂轻晕开的微妙潮红。 上到渡轮,过海的游客真不少,船上只剩下勉强能坐两个人的空位。 这时,虞宝意才发现自己还捉着霍邵澎的手。 她回头,撞入他眸光中,手掌骤然脱力,慌张暴露得彻彻底底。 意外的是,霍邵澎的手臂还顿在半空。 他反手捉住她骨腕,借力出去,帮她维持渡轮刚开时晃动的身体。 虞宝意的确踉跄了两步,第一下甚至有点慌张。 站稳后,声音放轻得有颤抖的嫌疑:“谢谢。” “坐着吧。”他说。 虞宝意低头,小步挪过去,贴着一个女性游客坐下,霍邵澎的位置则靠着一个男性游客。 她看到那双皮鞋踱到跟前,停顿半晌,恍惚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才坐下。 沾湿的西服紧贴她胳膊,难以言喻的光滑与挺括质感唤出一阵细密的酥痒,从后颈沿骨骼一寸寸侵占身体。 第34章 做时头脑一热, 事后…… 虞宝意艰难咽了下喉咙,“霍生……刚刚我是怕你赶不上船。” 霍邵澎半闭目,神色喜怒不明。 恰好这时,从渡轮离开岛屿的方向由远及近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来到头顶后,貌似在天空盘旋半晌,才半信半疑地离开,飞向不知名方向。 港岛本就时不时有差人(警察)用直升机巡逻与执法,对直升机司空见惯。 虞宝意还沉浸在对自己离谱行为过后的悔恨中,糊涂得不知道那阵轰鸣因谁而停留。 “如果你赶不上船,耽误明天正事的话就不好了,是吧?” 说完,她加倍懊悔地闭上眼睛,手暗自捏拳。 他耽误正事,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本来想说,万一给沈景程穿小鞋……毕竟,谁知道这些公子哥心眼有多窄呢? 说都说完了,泼出去的水再想收也收不回来。 幸好霍邵澎没让她尴尬太久,“你说得对。” 虞宝意一口气吐出一半,还有一半吊在喉咙,被他下半句话硬生生堵回去。 “但是,宝意,你只想带我走吗?” 虞宝意脑中有烟花轰然炸开,香港的雨幕仿佛渡上漫天碎星,落下的是银河。 她呆怔半刻,因那句私人场合下的“宝意”。 不轻不重,不夹带任何感情的,就这么让她的心跳空了一拍。 “你……你那两个助理……” 她好不容易从嗓子里挖出几个字,尾音消失在浪声叠叠中。 头顶一道似笑非笑的男声悬着。 “已经在对面等着了。” 虞宝意:“……” 捉过霍邵澎的那只手,迟来地火烧一样烫,她无所适从,只能悄悄揪紧牛仔裤边缝。 二十分钟后。 渡轮在中环四号码头靠岸,碍于天气,游客们落船匆匆。虞宝意不想和别人挤,起身后没有动,想等队伍末端挪到面前。 “让一让让一让,我女儿晕船啊!” 一个中年男人横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硬是挤开一条道,游客们纷纷让位,一个接一个的退,猝不及防把虞宝意撞了下。 她没听见狗血言情剧里低沉的“小心”。 只是失去平衡的身体被及时揽住,得以让她扶到栏杆,再往回看,那具高大的身体把她和拥挤的人潮彻底分开。 像竖起一堵界限分明的高墙,无声将她护在里侧。 “谢谢。” 她垂额咬唇,屏息,等错乱的一切回归正轨。 下船后,码头外就有不少的士排队等候,想挣今晚最后一趟钱。 “霍生——”虞宝意回头,妄图趁机开溜。 谁成想,那句“我送你”不知是为了堵住她的话,还是早有准备,直接叫她怔在原地。 霍邵澎把半湿不干的西服外套脱下,一个简单到像吃饭的动作,不知怎的,能被他做得赏心悦目。 指尖随意拎住领口,他缓步走近,“我不是沈生,不会丢下你的。” 如果没有前半句…… 凉风袭来,虞宝意情不自禁抱臂,上下抚了抚胳膊取暖,心里还在迟疑要不要跟他走。 “何况,以你的个性,不应该主动跟我商量这件衣服该如何处理吗?” 霍邵澎抬一下手臂,西服表面疏散凝结着水珠,直到看见两人下船的助理匆匆打了两把伞过来,才隔绝住细密雨水。 虞宝意左右看了看,游客们在排队拦车,又有拥挤抢位的兆头。 她抿一抿唇角,启唇:“又要麻烦你了霍生。” “不麻烦。”他轻声,一句带过。 上车后,脚边呼出干燥且温度适宜的气体。她等手自然烘干后说:“这件衣服,我送去我mommy保养晚礼服的店可以吗?” “可以。” 他甚至不详细问那家店什么资质,手艺衬不衬得起这件手工制作的西服。 得到答复,虞宝意才拿干燥的手接过西服,折叠一下,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膝盖上。 表面还沾有水,反复将她的手弄湿。 没人讲话,她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震得喉咙攥紧,胸口发麻。 建筑物仿佛洒下一身五光十色的箔片,从余光飞逝而过,淌成一条河流。 她数不清等了又过了几个红绿灯,坐在前面的两位助理也跟没收到其他指令的机器人一样,一个专心开车,一个专心发呆,间歇点开手机看眼消息。 副驾上那人,虞宝意没见过。 可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到家时,他看完手机忽然打破沉默:“霍生,有份文件漏拿了,需要绕路回去一下吗?” 虞宝意同时竖起耳朵。 霍邵澎没有第一时间应允,而且回答的对象似乎也不是那人,“介意绕下路吗?” 她还在明目张胆地“窃听”,搭在西服上的指骨微微用力曲起。 “宝意?” “啊?” 虞宝意像上课走神被点到名的学生,两只眼睛茫然睁大,害怕自己“窃听”的事实被发现。 太暗,看不清霍邵澎面上神情,她只觉有种蓄意的危险,暗自逼近。 他问:“介意绕下远路,让我取件东西吗?” “什么……”她下意识问什么东西,回过神来连忙转口,“不介意的。” 第35章 “好。” 劳斯在红绿灯前掉头,与安全的终点,她的家背道而驰,驶向未明的方向。 看似,只是“绕”一下路。 虞宝意原以为要绕挺远,或者说,她没有在车上待到抵达的那刻,很快就下车了。 开出去大概三分钟,劳斯没有选择加速过前面那个还剩十秒的绿灯,而是放慢速度,貌似安全至上地缓缓停下。 她百无聊赖,一根一根捏过自己指腹,想着要不要找点有的没的聊一聊,但他们之间能聊的,好像只有沈—— “那不是沈生吗?”副驾助理第二次打破车厢沉默,叫得另外三人循声看去。 街头一家7-eleven亮着灯,外面站了两人,一男一女。 沈景程把一个三明治递给了女人,女人却不接,反手打掉,死命抓住他的手臂疯狂摇晃,五官皱在一块,像是哭,声嘶力竭的动作。 他们在争执。 包装完整的三明治摔到了下水道口上,忘了去捡。 虞宝意目不转睛看着那处,平整的西服被手攥出深褶皱。 她没有察觉。 也不知道旁边的霍邵澎脸上没有一丝意外表情,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第17章 阿邵 和沈景程在一起前,虞宝意没谈过恋爱。 但自小受父母伉俪情深的影响,她形成一套对比新时代饮食男女,称得上落后和古板的爱情观念。 她对一段关系中的“单一性”,要求是完美无瑕。 不做谁的第二选择,也不想任何人成为他们关系中的第二选择。 虞宝意推门下车的动作莫名一顿,霍然回眸。 她看了眼霍邵澎。 只一眼,对上了又仓促收回,下车的动作多了分心虚的意味。 “虞小姐,红灯——”助理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她抓着那件西服,放肆横穿深夜的马路,光明正大出现在争执的两人面前。 沈景程一看到她,冷汗大片窜出额头,“bowie,你怎么会在这?” “不是说回家了吗?”虞宝意念出沈景程之前回给她的消息。 “听我解释,我……” “沈景程——” “你们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女人身体迫不及待拦在两人中间,眼眶发红,面上残留的泪痕无色晶莹,“你不是千金大小姐吗?找个富二代去啊!我没有他我会死的,你不会!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你闭嘴吧!”沈景程呵斥女人。 这时,虞宝意才正眼瞧了下女人,音声淬冰:“常诗韵,不是谁都有义务谦让你的。” “我有病啊,你知道我会死的,真会死的,医生说我双相还有焦虑症,你、你看……” 常诗韵边说,边撸起袖子想让虞宝意看上面自残的伤痕,被沈景程一把打开,护女友到身后,“够了,你还要闹多久?我们几年前就分手了。” “你是认识她之后才和我分手的!”常诗韵发狠推了下沈景程,反而倒退几步。 “你看她有钱,我当时药钱都不够了,没法给你交房租,可你之前也为了给我买药住到更便宜的房子不是吗?沈景程,我们认识十多年了……” 虞宝意别过头,眸色冷静得冷漠。 沈景程只有这一位前女友。 然而两人青梅竹马,早在高中就确认了关系,但大学并不在一起念,后来一同迈入社会,常诗韵工作压力大,现况又迟迟没好转,心理逐渐出现问题。 虞宝意不清楚和沈景程的分手,是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那以后病情加重,两度纠缠前男友被撞破,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比如此时此刻,私下还发生过多少回。 可虞宝意觉得,都和她没关系。 她没义务承担沈景程与常诗韵关系一地鸡毛的后果,这方面,她对病人的态度冷漠到无情。 但也只会施压男友。 “说完了吗?”虞宝意打断道,“沈景程,记住你之前答应我的话,我的底线在哪,你不能心里明知道还要去踩。” 沈景程焦头烂额地解释:“不是这样的,她、她……” “是我知道了你家住的地方,我在景程家找不到他,就去了你家,原来真在等你啊。” 说到这,常诗韵笑得比哭还难看,声调重新带上哭腔。 虞宝意挣开男友捉住自己的手,又被他坚持捉回来。 “放开,我要回家了,从这里走回去只用十五分钟。” 她夹枪带棒地敲打沈景程,和前女友见面也不挑个远点的地方。 “你、你留下行吗,我让她走……” “我不会走的,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我们早就完蛋了!” 又是一番争执。 这下,虞宝意用甩开的力道挣脱,面对沈景程无措看来的眼光,她一言不发,转头离开,把男女高亢冲动的声音抛却身后。 他不会追的。 虞宝意觉得沈景程应该知道,她在给他处理的时间。 送她来的那台车早先已经掉过头,她需要重新过马路,才是回家的方向。 虞宝意脚步未停,目光却停了。 那台车还等在原地。 不知过了几个红灯又几个绿灯,车身四周晕散的城市霓虹光一动也不动,像在等人。 等人。 冒出这个念头时,虞宝意正好走到车子正前方,她下意识看往车内,却因眼睛无法从晦暗环境中辨出想要的,而难以找到那人存在的证据。 第36章 好似不存在。 又在等她。 虞宝意坚决与他错身而过,抓皱的西装前后摇晃,差些碰到地面。 那刻,她莫名如释重负。 - 回到家后,虞宝意给梁思雪报了个平安,就把手机关机,倒头大睡。 她忘记把霍邵澎的西装放柜子里,想着反正要清洗和保养,随意点无所谓。 谁知第二日早上,关知荷敲门后进来,便看见那件西服搭在枕头上,虞宝意一半脸枕到上面,双眸紧闭着安睡。 关知荷叫醒女儿,问她要不要去大屿山求签。 虞宝意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嘟囔道:“不去了,白天有事。” “什么事?” “帮……”她眼睛原半睁半闭,看上去还没清醒,又状似自然地把那个“帮”字遮掩过去,“出去一趟,晚上喊思雪上来吃饭。” “好,我也很久没看见小雪了。” 说完,关知荷坐到床边,手摸了下那件西服的袖口,心里顿时有数。 “baby,白天是要帮小霍生把这件衣服洗干净,再送回去吗?” 虞宝意眼皮紧张得跳了一跳,表情照旧维持着困顿,“你在说什么啊mommy……” 关知荷把西服从虞宝意身下抽出,问话云淡风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很熟吗?” “不熟……” “那小霍生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 听到这,虞宝意自知无法含混过去,睁开眼睛,目中哪还有半分倦意。 “mommy怎么知道是他的?” “我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关知荷笑了笑。 又被母亲大人套了一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虞宝意坐起来,双腿折叠拱起被子,“我们没关系,也不熟,认识他是因为景程,你忘了景程说的承包了霍氏一桩工程吗?” 关知荷不知道信与不信,也只字不提那夜霍邵澎送她回来语焉不详的事。 “我是赞同并支持你多条路的——” “mommy。”虞宝意不耐烦打断。 “你听我说。”关知荷不紧不慢,“但我不是什么人都想你去接触,霍家门槛太高水太深,我不至于痴心妄想着去够,我也想我的baby未来过得开心一点。” 隔着一层被子,虞宝意胳膊环住膝盖,心脏说不清是被什么弄得发痒。 “真的吗?mommy不会强迫我去接近霍生?” “当然不会。”关知荷安抚式摸了下女儿的长发,“小霍生人品不错,这些年也没听他闹出过什么荒唐事,就当交个朋友吧。” 虞宝意百分百信任自己亲爱的妈妈。 她放弃追究听到关知荷态度迥异的回答时心脏的异样,起床吃完早餐,用防尘袋装好霍邵澎的西装,直奔那家店。 来得早,又是熟客的女儿,经理做主插队让人帮虞宝意先弄,大约午饭前就能好。 她去附近逛了会,接到经理电话时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衣服怎么还给霍生? 虞宝意拿到东西,听到负责养护的工作人员说,这件西服手工制作的精度堪称完美,他们提起十二万分精神,都生怕弄坏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下,没有这方面的眼光,所以没观察出什么特别的。 结束后,她打车前往位于中环西区花园道的霍氏大楼。 该栋建筑由一位西班牙华裔建筑师主导设计,从上世纪规划设计到落地建成,足足耗时七年,高382.7米,统共八十五层。 哪怕历经几十年建筑风貌的更新迭代与风霜雨雪,它也依然是中区经济的核心建筑与象征。 虞宝意站在霍氏大楼下昂首。 大楼最高点被初夏刺目的阳光模糊成重叠的金色光晕,竟似望不到的尽头,攀不上的山巅。 与那人一样。 她扮最不惹人注目的模样,走进北正门入口,找到预约点。 “你话(说)……找小霍生?”工作人员拿座机电话手柄的手一滞,迟疑地放了回去,“请问你有预约吗?” “没有,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下可以吗?我姓虞。” 工作人员弯唇,直言时礼数也做得妥帖,没有因为不认识虞宝意而目中无人。 “抱歉虞小姐,霍生的预约不经过这里,我们也没有权限替你转告。或者,你能尝试联系下他的助理吗?” ……助理? 虞宝意左思右想,她也没有florence的电话。 又一次加深了她的困惑,这次还连带着不安。 他找她易如反掌,可她…… 被排斥在重重壁垒之外,束手无策。 这时,她才有些理解关知荷所说的。 “这里,是香港。” 想归想,虞宝意还是翻出whatsapp联系人,搜一个卓字,点开聊天框,斟酌过用词后发出。 yi:「卓生,请问下您有空吗?」 卓明峯:「您是什么,你是香港人吗」 虞宝意会心一笑。 粤语文化有很多种形式的尊称,偏偏没有“您”这个发音。 yi:「我父亲大陆人」 卓明峯:「虞总嘛,那口白话太犀利了,不是别人介绍,我都不知道他是大陆人」 yi:「谁介绍?」 卓明峯:「你找我什么事?」 虞宝意把请求说出,当然,跳过了带霍邵澎在雨下奔跑赶末班船的事情。 第37章 卓明峯回了个no problem,但又说不保证阿邵什么时候能看到,他很忙。 阿邵。 看到的一瞬,两个字在舌尖明显滚了下,急忙被她咽回肚子里,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 虞宝意觉得奇怪。 从今早关知荷态度改变开始,她好像没那么抗拒和霍邵澎接触了。 一件西装而已,真要还,放在前台让工作人员帮忙还也是一样的,何必麻烦别人传话。 在虞宝意为自己同样古怪的行为找借口时,半个钟过去,迎来一波午休潮。再走四十分钟,人陆陆续续回来,卓明峯那边还没传来消息。 她摸了摸瘪掉的肚子,决定先去解决中饭。 中环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打工人,附近开了不少平价茶餐厅和饭馆。 虞宝意找了家带二层露天平台的,点了饭和咖啡,期间不止一次看whatsapp,想要不要再去问问卓明峯。 字已经敲到聊天框了,梁思雪恰好来消息。 mri:「等下要不要去逛街?顺便做个spa,结束一块买菜,好久没吃到巧姨做的饭了」 虞宝意又把字一一删除,两分钟不到的思索时间,她回了句好。 同时也下定决心,衣服交给工作人员。 她想,见不到可能就是见不到。 香港小,可有些人就是地铁同一列车的两端,也许会停在一个地方,但注定前往不同的方向。 虞宝意招手唤人买单,低头在钱包数够港币,准备交给店员。 后来,她一直不清楚,是不是那不到两分钟的迟疑,才导致原本方向相错的两趟列车,在某个站口长久地停下。 可那时她也肯定,这里不是她的终点。 更不是他的。 总之,是停下了。 交出港币时,她听到一句话,稍远的。 “要买单吗?宝意。” 她应声回眸,以诧然的目光接到霍邵澎声量渐近的第二句话。 他站到她身后,垂眼。 “可我还没吃中饭。” 第18章 护佑 “小姐?小姐?”店员微微欠身, “还要买单吗?” 虞宝意如梦方醒,递出去那只手猝然回收,一沓港币对折捏到掌心, “不用了, 我再坐一阵。” 店员微笑离开, 走前还说了句:“先生坐吧,看看吃点什么。” 分明是她约人来的, 听到这句话后, 虞宝意一万个无所适从,眼神瞟到角落的绿植、露台下的车流、桌面喝掉一半的咖啡…… 偏生不看落座的男人。 “有什么介绍吗?”霍邵澎拿过菜单,一页页慢翻,深墨色的眼瞳偶然上抬,“我还没来过这里。” 虞宝意随便报出两个菜名, 尔后不忘补充:“我其实也第一次来, 不太清楚——快两点了, 霍生还没吃中饭吗?” 应该是决定了, 霍邵澎招手唤来店员,“会议刚结束, 来迟了,抱歉。” 不等她回答,他指着一道菜示意,菜单便被店员拿走了。 “抱歉?什么抱歉?”虞宝意没听明白。 “赴约。” 他总有办法。 总有办法轻而易举令她的心脏陡然高悬,一道气挤压在肺口, 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我是临时约的, 再说,霍生那么忙, 不来也……”虞宝意边说边斟词酌句,“我刚刚已经准备把衣服交给霍氏大楼前台的工作人员了,还麻烦霍生跑这一趟,我该说抱歉才是。” 每个字客气到生疏。 “既然如此,”霍邵澎原本目不转视,但体谅她局促,妥帖地看往楼下忙碌的人潮车流,“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交给前台呢?” “因、因为……” 虞宝意不喜欢自己被问得哑口无言,可当要回答,才发现这里存在无法消解的矛盾。 既然可以交给工作人员,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约他。 既然要约他,为什么又要客气至此。 她绞尽脑汁,恍惚倒退回刚接触社会交际时笨拙的自己,“因为我想亲自跟霍生道歉。” “道歉?” “对,昨天晚上遇到了点意外……”她没必要更不会详说这个“意外”,反正霍邵澎也算见证人之一,“霍生,我不应该招呼都不打就走的,你明明还在等我。” 她自认为这个理由天衣无缝。 霍邵澎唇弯了一弯,快到似微风点过,难留痕迹,“我快把你送到家,最后几分钟,沈生还是把你丢下了。” 虞宝意原以为他又要敲打她思考这段感情关系,可霍邵澎话锋急转,带到她意料不及的地方。 “是我的错,宝意。” “我没有把你送到家。” 她仓促地笑了一下,眼神又开始找不到落脚点,“不是,怎么变成你的错了……” 霍邵澎不动声色,“那是谁的错?” 谁的错? 答案就在嘴边。 可虞宝意警觉到答案之下的陷阱,正张着口,等她一脚踩空。 幸好餐厅上菜速度极快,不到五分钟就把霍邵澎点的午餐送上来了。 滑蛋、吐司、火腿,搭配在一起吃的英式餐点。 虞宝意叫住店员,说要买单。 “霍生,我下午还有事,就先走了。”她还拿着刚刚数好的港币,这回又多抽出几张,“衣服我放在这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后续你再联系我。” 第38章 霍邵澎没有动筷,“通过明峯联系你吗?” “对啊——不对。”虞宝意尴尬地摸了下后耳根,“我、我……霍生用whatsapp还是wechat?” 他不回答,定神望她,像要她明白什么。 虞宝意被他那双似乎带有锋芒的眼睛看得方寸大乱,心脏急跳,也有逃离现场的冲动影响下脱口而出:“要不两个都加吧?” 这下,他终于极轻地笑了下。 “好。” 他说。 确认加上后,虞宝意匆匆告辞,整个露台只剩下霍邵澎一人。 florence从店内走出,以为boss也要走了,拿起衣服。 一套动作下来,她看到霍邵澎并没有动。 “霍生?东京的电话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开始。” 男人垂睫,盯着白碟上卖相尚可的餐点,小小一份,滑蛋做得肉眼可见的滑嫩,火腿也烤得焦香。 当然比不上霍家养的那些从大场面退下来的厨师。 但……眼光还不错。 他拿起刀叉,在florence困惑的目光下启唇。 “小妹妹请的,不好浪费。” - 一周后,沈景程约虞宝意出席一个局。 无非又是少爷小姐们坐一块喝酒玩乐谈天说地,她觉得没什么意思,而且这一周时间,为了让她放心,他隔半小时报到一次行程,一个人去的局不算少。 但沈景程坚持让她来。 常诗韵那件事貌似含糊过去了,双方都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好像没有重复解释的必要,加重沟通负担。 虞宝意觉得他的想法应该没错。 可又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如鲠在喉。 她想起之前和霍邵澎说的话,情侣吵完架后,问题会得到解决。 说得信誓旦旦,做得一塌糊涂。 实在惹人笑话。 虞宝意打车到约定地点,沈景程接到她后长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进去后又是固定的一套流程,她自然信手拈来,又多日没露过面,很讨众人关注。 不过这次多了个“熟人”。 萧正霖身边没跟女伴,手掌捧着寡淡的一杯酒,有一下没一下地呷两口,看上去像个失恋的痴情种。 沈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熟悉起来的,带着虞宝意坐下后就开始扮起知心人安慰。 听了几句,好像真在一个女的身上栽了。 “她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哪班机落,有她这样的人吗?”萧正霖几口喝完那杯酒,又倒满,“不是,我到底哪儿比不上别人了?” 虞宝意当听个乐子了,还挺爱看这种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吃瘪的模样。 “东西东西我给她买,哪怕要钻石、房子、飞机哪样我不能送她?一声不吭就走了,当我不能回香港是不!看我逮到她,肯定不放过她。” “女人嘛。”沈景程拍拍萧正霖肩膀,“太宠着就无法无天了,当然——” 他不忘身边还坐着女友,转头亲了下虞宝意额边,“我的小意可以无法无天。” 萧正霖斜眼瞥,冷笑一声:“是吗?” “肯定的,要不霖哥也和我一样,找个真心喜欢的定下?” “去去去,别讲晦气话。” 聊得腻了,萧正霖又去找别人诉苦,沈景程旁边换了波人,有虞宝意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 上次那个想和她一块进组追星的女人热情地与她攀谈,还多了几个接话捧哏的角色,渐渐的,这波人聊天变成以她为中心。 连沈景程什么时候走了,虞宝意都没发现。 后来发现了,又被另一个话题吸引走注意力。 “今晚怎么不见terrance?” “他本来就不常来啊,这段时间倒来得多点,不来也不奇怪吧。” “听阿霖哥说马上到了,刚好能赶上……” “赶上什么?”虞宝意好奇问了句。 说话的女人掩唇娇笑,用奇怪暧昧的眼神打量她,“没什么啊,我想一会说不定有好戏看呢,不然一晚上多无聊啊。” 边讲,又边给她杯中倒满酒,还体贴了从冰桶里夹来两块冰。 烈酒不加冰很难入口,虞宝意说了句谢谢。 时间在觥筹交错中摁下了加速键,不知不觉中,她喝得喉咙有点火热,叫了瓶矿泉水,刚拧开,惊呼从门口一路如波浪袭来。 “快看bowie!” “那边那边!” “哇你男朋友好浪漫啊!” 虞宝意茫然地跟随别人手指的地方看去,沈景程抱着一捧热烈的红玫瑰从人群后走出。 不知道谁推着她站了起来,周围艳羡的、喝彩的、平静的呼声或目光,在浓郁的玫瑰香波及到鼻尖时,都变得可笑起来。 沈景程走到她面前停下,“bowie,我想告诉你,你是我一生的爱人,唯一的。” “wow——” “直接求婚吧!还等什么!” 虞宝意酒喝得恰好上头,也不忍心众目睽睽下驳了沈景程面子,伸手接了那捧玫瑰。后她低眸,才发现花束上还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丝绒圆盒。 第39章 她拿下,单手打开。 沈景程继续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出现什么人,都不会动摇我爱你这件事。” 是一个钻石胸针。 在送礼物这方面,沈景程有点小钱后,不可谓不用心。 胸针的款式是她之前学珠宝设计时的第一份作品,甚至想送去旬星,但因为太过青涩稚嫩,手稿被虞海和亲自打回,她闹脾气,就不再画了。 可沈景程的用心好似有额度,一方面用心,另一方面敷衍得气人。 这束玫瑰。 “在这里,我也想多谢霍生和阿霖哥的提携,没有他们,我今天不会有底气送出这束花。” 沈景程目光逡巡半圈,没找到霍邵澎,只与萧正霖对上一眼,互相颔首。 “bowie,等工程顺利开工,你愿意——不,那时,我会给你最好最盛大的。” “什么啊!说清楚啊!” “求婚仪式吗?” “最盛大的?我看得上维港放烟花咯。” 人的情绪是会被氛围带着走的。 虞宝意敛下眸中忍耐之色,流露出几丝对男友用心的感动,“谢谢你jim,我等你好消息。” 这句话堪比提前同意,看够热闹的众人纷纷端着酒杯上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又一圈,提前送上祝福。 “亲一个呗!”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人头攒动,女人的面目若隐若现,时而看见,便是一张被红玫瑰衬得娇艳欲滴的脸。那双眼睛偶尔与男友对视,偶尔又快快别开,盈盈而笑,神色似嗔如喜。 若是被她这样看着,怕骨头都要发酥。 霍邵澎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隐于人群后,眼神肆无忌惮,如凶狠、贪婪的野狼,锁在虞宝意身上。 所有人都在祝福这对眷侣。 没人发现他来了。 因而那阴湿、见不得光的念头,如疯长的藤蔓缠住身躯,最后牢牢绕住指骨,恨不得再长几寸,勒住正踮脚亲吻男友那女人的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抓过来。 哪怕他霍邵澎,当真要破坏这圆满的一刻,且就要这一个,又如何呢? 可他明白,不把这份虚伪的恩爱撕开揉碎,虞宝意是不忍心丢下沈景程的。 他不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却不允许他们的关系,存在污点。 令她失神的,遗憾的。 决不允许。 - 结束时已快凌晨。 虞宝意抱着那捧玫瑰站在门外等沈景程,凉风习习,撩动着花香。 对别人来说清新雅致的香气,她厌恶不及。 有种想把这束花丢了的冲动,但毕竟是男朋友送的,干不出这种事。 几分钟后,沈景程和萧正霖的一位朋友勾肩搭背走出,话里话外都是对他今晚勇敢示爱的肯定。 “你放心吧,有旬星大小姐做保,马上你跟小虞总都是兄弟了,我还担心什么呢?” “谢谢成哥关照。” “女朋友等着你呢,快去。” 两人和这位成哥告别,才牵着手离开。 “做保什么?”虞宝意听不清晰,直接问道,“没听你提过啊?” 沈景程解释:“没什么,工作上的一点事,不是让你跟做担保一样,是大家看我和你关系稳定,都愿意提携我一下。” “好。” 她应了声,迷迷糊糊的。 这时,一道来自身后的力骤然把虞宝意撞进沈景程怀里,抱玫瑰的那条胳膊一松,烦心了她一晚上的东西就掉地上了,还被冲撞过来的那人踩上了两脚。 “喂你干什么呢!”沈景程斥道。 “sorrysorry!”是男人,撞完立刻转身,“我喝多了,要不我赔给这位小姐?” “你赔得起吗你——” “景程。”虞宝意叫住他,手掌不由自主攥紧,不敢让人发现。 男人道歉时抬了下脸,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总之叫她看清了。 是…… 霍邵澎那个助理。 从南丫岛回来那天晚上,提出要回去拿件东西的。 “赶紧滚,别在这碍眼。”沈景程也喝上了头,脾气都比往日坏一些。 男人略略颔首,走前,和拧着眉仔细打量他的虞宝意对了下眼,什么都没说,捡起地上破破烂烂的玫瑰花束转身离开了。 虞宝意无心追究,也没有精力和思考力追究。 心悬了一半,随着那男人的离开而落回地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吧。” 可她清楚,自己说这声“走吧”的时候,有种秘密差点被发现的后怕。 - 三天后,虞宝意正和梁思雪在太古广场shopping,接到妈妈的一通电话,喊她快点回家。 听口吻是重要的事,便让梁思雪家的司机赶紧送她们回去。 一回家,发现爸爸和哥哥都在,一派多堂会审的严肃气氛。 虞宝意挂好包包快步过来,“怎么了mommy,哥,你和daddy怎么不在公司?” “先坐下,思雪,你也坐下。”关知荷向她们做坐下的手势。 第40章 虞宝意屁股刚沾到沙发,虞景伦瞥她一眼,立即用坚定的语气说:“我不同意,这事和baby没关系,没道理让她去的。” “阿荷……”虞海和迟疑地出声。 “你们都别说了。” 关知荷身体侧坐,偏向虞宝意那边,“baby,你还记得萧夫人吗?” “记得啊。” “卓夫人呢?” “也记得,mommy,你想说什么?” 关知荷出声前,目光一一扫过家人或迟疑或反对的面容,最后还是提了一口气:“旬星和卓夫人有笔交易,她很早就订了南非那批货中最好最大的一颗。” 虞宝意没有打断,静声聆听。 “但是,旬星有个内地的客户,她个人从我们这里买了快三千万的钻石。之前还因为一些事,旬星欠了她一个人情,得知你daddy从南非带了批货回来,指名用人情要卓夫人订的那颗。” 说完,关知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虞宝意了解mommy的意思,开口问:“她知道有人预定了吗?” “不知道。” “那——” “可卓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想要这颗钻石,重要的是,两人关系不睦,早年间还登报,在报纸上互相辱骂对方。” 虞海和补充了句:“那个客户姓叶,叫若兰,年轻时和卓董谈了七年,至今未婚。” 梁思雪听明白了,接上:“为男人反目啊?” “我不信那位叶女士不知道。”虞宝意分析,“她和卓夫人的矛盾,要借旬星发作吗?” 关知荷叹了啖气,“baby,不管叶女士目的如何,已经把旬星架在这里了,卓夫人也知道了。” 她冷静陈述:“二选一。” 关知荷说:“旬星以后要上内地。” “我明白了。” 两母女的对话跳过了几个沟通步骤,父子俩琢磨一下也听懂了,梁思雪捉住虞宝意手臂,茫然问:“什么什么?我漏听了什么吗?” 虞宝意没着急回答闺蜜,紧接问:“mommy想我怎么做?” “萧夫人之前,据我观察,有看中你的苗头。” 她没发现梁思雪听到这句话后无力滑脱的手掌。 关知荷瞪了下还想出声反对的虞景伦,“baby,我要你先陪我登门跟卓夫人道歉,后面再和萧夫人,乃至她的儿子萧正霖打好关系,这得靠你自己,明白吗?” “mommy,不要牺牲——” “住嘴!”关知荷呵斥道,“景伦,公司现在什么样你不清楚吗?” 虞宝意心头一紧:“公司怎么了?” 虞海和拍了下女儿的手背,“别担心,是……是卓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动用关系想强制收回我们五家租铺,其中一家在海港城,刚装修好,年租加上各类费用投了过六百万。还有两家在谈续租,也被卡住了。” 海港城。 尖沙咀商圈购物热门地点,租金高昂,旬星又有一定规模,肯定以年为单位缴费。 而且旬星在港统共有十六家分店,得罪一个卓夫人,竟然动则要收回一半。 虞宝意倒抽一口凉气。 关知荷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语重心长地问:“baby,明白mommy之前说的话了吗?” 这里是, 香港。 - 第二日,新的坏消息紧接昨天的,无形昭告着卓夫人的滔天怒火。 港岛中,在旬星预定定制钻石首饰的夫人小姐们纷纷表示暂缓或取消,甚至要求退还定金,一笔又一笔账,如雪片纷飞,压得人喘不过气。 旬星是卖钻石的,没有多少现金流,虞海和父子甚至私人垫了些,才把耐心不足步步紧逼几位客户的定金先行退回。 但又能支撑多久呢? 第三日,关知荷从沪城飞回香港,落地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方正的木盒,再准备了两箱名贵礼物,才携虞宝意上门。 “抱歉,虞夫人。”卓家别墅外的安保态度客气,“夫人正和几位好友打麻将,特地吩咐过,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关知荷见惯大风浪,表情不变地问道:“那方便告诉我们,卓夫人什么时候打完吗?” “这个我实在不清楚,如果虞夫人和虞小姐愿意等,那我再进去汇报一下。” 这下,母女俩都听出这个安保讲的话,分明是甘倩玉的意思。 等而已。 虞宝意无所谓,关知荷更是在一次又一次无聊漫长的等待中,才慢慢挤进这个圈子的边缘,可为了能在旬星出事时,到大人物面前说上一句话,就值得了。 半小时后,虞宝意主动挽住妈妈的胳膊,怕累了,借她靠一下。 “我没事。”关知荷依然站得笔挺优雅,“baby,你会记住今天吗?” 记住这扇冷漠、无情,将她们拒之门外的高门; 记住高温下太阳的炙烤,逐渐湿透的头发与衣裙,记住每一阵解渴的微风,又像打在她们脸上的巴掌。 如果甘倩玉愿意让她们进去,在一众雍容得体的贵妇面前,母女俩明显被热得发红的脸,不正像一道道巴掌印吗? 虞宝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答了声“会”。 第41章 关知荷没再说什么,保存体力。 又半小时过去,虞宝意忍不住擦了擦从额头流到鼻翼的汗珠。 关知荷依然那副模样,一步未动,身上出汗,幸好浸不透一身烟灰色西服套裙。 再过去半小时,无所谓的虞宝意变得有所谓了,犹豫着跟妈妈开口:“mommy,要不——” “虞夫人,虞小姐。”消失许久的安保从雕花大门后出现,堵住了虞宝意的话,“夫人说今天够尽兴了,让两位进来。” 虞宝意松了口气,刚走一步,当即眼冒金星,连忙甩头赶走。 走了一会,她被一台嚣张停在前广场的黑色劳斯莱斯吸引走视线。可她对车实在没眼光,不清楚是不是那人的,而且卓家有这种豪车也不奇怪。 进去归进去,可真正的考验——或者说羞辱,还在后面。 两人在管家的引领下,终于见到在后花园喝茶的四位夫人,个个衣冠华贵,姿容优雅。 萧夫人也在,一见到虞宝意,笑容仿似温柔几分,“小意也来了,倩玉,要不让她们去换套衣服?” 关知荷摇摇头,“多谢萧夫人体谅,我今日来,是想跟卓夫人解释下——” “解释什么啊?有什么好解释的?” 甘倩玉行事作风本就跋扈,得知自己可能被叶若兰截胡,又拿那女人没办法,才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给旬星,“你现在把那颗钻石送我,我都不会要了,别人惦记过的东西,我嫌脏。” 关知荷提着一口气,口吻端持得稳当:“这件事是景伦处理得不妥,卓夫人,我带了我父母珍藏在沪城上好的一套翡翠,小小一点心意,等日后有了更好的钻石,我一定让景伦第一时间送来赔罪。” 那个盒子一直被虞宝意捧着,边角压出掌心纵横的几道清晰红痕。 她从容地放在夫人们围坐的桌台上,打开盒子后还有一层,再打开,才看见一套垫在白色丝绸上浓绿的翡翠首饰。 项链、手镯、耳饰、胸针、戒指,无一不是种水上乘的帝王绿颜色,连拍卖场上都少见。 虞宝意看得有些心痛。 这是外公外婆留给关知荷的,本想让她继续往下传给子女,当一个保障。 可转念一想,如果能哄得甘倩玉放过旬星,不也是保障吗? 可甘倩玉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一双眼,嗤了声:“这东西算心意吗?要不是摆在这,我还以为你从我首饰箱里随便拿的呢。” “是,当然入不了卓夫人的眼,我还给各位带了些上好的补品,要不——” “我告诉你关知荷。”甘倩玉没耐心听,“你今天就是带着全家人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敢搭那个女人的关系,旬星以后就别想在香港混下去!” 她一拍桌案,顺着脾气随手一拂,首饰盒砸在草地上,发出闷重的一声。 虞宝意赶紧去看里面的东西。 最珍贵的手镯应声断裂成两半。 她不管不顾,蹲下捡。 “宝意!”关知荷呵止。 “卓夫人,mommy的这点东西可能在这,的确难登大雅之堂。”虞宝意把碎掉的两节镯子收进口袋,剩下的装进盒子里,放回原位,“我有一位朋友,认识来往中缅的几位矿商,拿到的都是第一手好东西,要不有时间我让他们送来亲自掌掌眼,卓夫人还有在座几位夫人,都配得上最好的。” “小意,是要送aunt们礼物吗?”丁毓敏笑问。 “称不上礼物,一点心意。” 虽然要比送一套满绿翡翠更肉痛就是了。 丁毓敏发话后,甘倩玉收回点脾气,瞥了虞宝意一眼,语气讥讽:“知荷,你可比不上你这个女儿会做人做事啊。” 可她话锋又陡然一转:“不过,碰上叶若兰,我谁的面子都不想给,什么矿商?当我没这方面本事吗?” 虞宝意表情微滞,“aunt,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甘倩玉缓缓起身,带着硕大翡翠戒指的食指差些戳到虞宝意脸上,“小姑娘,会做人还不行,得教教你父母,怎,么,站,队。” 一滴汗又流到鼻翼,她低头,做谦卑模样聆训,不敢擦,强忍那股痒,这回还多了点痛。 “我看不得这么好的一块玉碎掉,晦气啊,送客。” 一声令下,刚刚带她们进来的管家立刻侧身,不给她们一点挽留机会,“这边请。” 别无办法下,虞宝意只能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丁毓敏。 可那位和蔼的萧夫人只端坐在那,笑容依旧可亲,却不再替她们解围。 算了。 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的……吗。 关知荷提前想到用丁毓敏作为后路的办法,也需要给虞宝意时间,而且这位夫人深藏不露,态度难明,感觉比甘倩玉更棘手。 两人走到别墅前广场,管家脚步停住,“屋里还有事,夫人小姐,我就不送了,那边请。” 关知荷闭上眼睛,极慢地叹出一道紧绷的气。 “mommy……” “我会想办法的。”关知荷睁开眼睛,“一定还有办法。” 第42章 虞宝意当然相信她的妈妈。 可刚刚的情景令她忍不住怀疑,只是自我安慰。 在她绞尽脑汁思索对策时,一声高昂的“小意”从别墅二层传来。 她抬眸。 卓明峯半个身子探出栏杆,热情挥手,“要不要进来坐坐?” 可她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卓明峯。 而是—— 霍邵澎站在卓明峯旁边,身躯微侧,有一定距离,她依然能看清那双晦暗的眸子,感受其沉落的重量。 他在看她。 高高在上的,似一樽遥远的神像。 仿佛在等她叩响殿门,虔诚祈求护佑。 第19章 代价 拜访完卓夫人的第二天, 虞宝意顶着淡青的黑眼圈起床。 她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时才勉强入睡一阵。 熬夜搜罗了一堆叶若兰的资料,可公开在网上的实在没什么能入手的地方。转而又查早年港媒对甘倩玉的报道, 离不开“毒妇”“上位”“妒妇可憎”等词语, 一块长满尖刺的硬茬。 起来后, 虞宝意破天荒主动联系秦书远。 她昨天说认识来往中缅的矿商的朋友就是他。 “马上一个月了,多久回来上班啊?” 听完她的诉求, 秦书远没立即答应帮忙与否, 问起别的。 虞宝意早早料到,也不怕他不帮,夹枪带棒地呛:“我回来上班,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小意,我肯定帮你的。” “你说这话脸不会红吗?” 秦书远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两下, 后响起啪嗒一声, 貌似点起一根烟, “小意, 前两天我刚接触到一个s级的选秀明星大型音综,我想了很久, 还得你坐镇。” “选秀?音综?” 两个娱乐圈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词语,倒在这给他们碰上了。 “不修音,真实,这个主题打出去就赢了。” 虞宝意默然半晌,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手机背面。 “招商?” “顶流在谈, 这个好说,不用你出马。” “周期?” “资金到位就行, 卡暑期档和国庆边录边播。” “宋青可?” “……” 虞宝意预料之中地扬起一侧眉,“又想我给她抬轿?” “怎么会啊, 她哪能搞定那群心高气傲的秀人?跟在你身边学习学习就成。” “再说吧。”虞宝意失去耐性,“我刚刚说的那件事你能帮吗?” “你开口,我一定帮。” 有秦书远这句话,虞宝意才有一点不遗憾当初选择帮他,不过其他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当初一番好心喂了狗。 秦书远这边需要时间,可甘倩玉貌似没想给旬星喘息的时间。 卡续约的两间租铺,今天都得到了确定不续的回复。紧接又是一个接一个退订的客户,有几位的定制产品已经送到镶嵌工厂,不惜赔违约金也要退。 一天下来,虞宝意快深夜十一点才见到父母,可关知荷愁容满面,身心交瘁,她懂事,没追上去打听。 真正促使虞宝意动摇的,是隔天虞景伦发来消息,说旬星位于北角的一间铺面半夜遭人纵火,店里存放的钻石无一不被烧得浑浊泛白,有些还出现裂痕,定损后金额过千万。 她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想,万一出人命了呢。 这是甘倩玉给他们的教训。 就连报警,父母和哥哥争论颇久,最终还是选择忍下,不仅放弃追究纵火者,还自掏腰包赔偿铺主损失。 虞宝意在他们尚未得出结论时,悄悄回了房间。 她找到霍邵澎的联系方式,快速编辑好一句话,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发送。 yi:「霍生,我想找你谈一件事,方便吗」 对方回得很快。 「方便。」 - 冥冥之中走到这步,虞宝意有种命不由我的无力感。 或许是她毕业后没在香港长时间居住过,对关知荷,对虞家长期面临的困境难以感同身受,便自私地以为安于现状,人生便能美满无憾。 可旬星自始至终没出过这片岛屿,在那些关系盘根错节的家族底下讨生意,终究免不了拿来祭旗。 见霍邵澎前,虞宝意绕去北角,到那间被烧成半片废墟的铺面看了看。 在一片不够现代化的老屋群中,铺面的顶梁、房柱烧成墨黑,犹如一排打乱的腐朽骨架,脆弱的,又生生地挺立在那。 虞宝意命司机改变目的地,前往霍生约她的地点。 一间明光敞亮的西餐厅,和她一路琢磨的,不停把人往最坏地方揣测的想法形成令她脸红的对比。 大庭广众的,他应该说不出什么不体面的话。 虞宝意默默祈祷。 “虞小姐,这边请。”florence已经候在门外,显然霍邵澎已经到了。 “唔该。(麻烦了)” 没有做清场,甚至将位置选在外厅的角落里,以屏风隔断。 “霍生。”虞宝意见到霍邵澎,率先打招呼。 霍邵澎推去菜单,“看吃点什么。” 全英文的菜单,虞宝意眼神并无停顿,俨然熟悉这种语言。 第43章 她点完递回去,被他推却。 “我点完了。” “好。” “好”字结束,虞宝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两只手藏着,不安地揪紧桌布,可眼神一在落地窗外的夜景上放远,遥遥望得维多利亚港上的游船,船身挂满迷幻璀璨的灯带,映得港面五光十色,波光粼粼,似繁星沉落后的海底。 软红十丈,花花迷人眼。 虞宝意不由生出当初给霍邵澎发消息的冲动,不允许思考的。 “霍生,今日约你出来,我……” 短讯沟通始终给了她喘息和整理措辞的时间,不像面对面,说两句就要皱眉卡壳。 霍邵澎不动声色,“宝意,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他好像已经习惯叫她宝意,她却没习惯听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 那是一根长满软刺的羽毛,每每拂过耳廓,身体涌出无法克制的酥痒与微痛,心脏在麻痹中坚持跳动。 “霍生,之前我和mommy去了卓家一趟,你还记得吗?”虞宝意选择从那日切入。 “记得。” “旬星不得已得罪了卓夫人,登门道歉后没有得到她的原谅,这几天,卓夫人一直在……” 她不好用“煽动”这种带有贬义的词,害怕霍邵澎把话原封不动告知甘倩玉,霍家和卓家的关系一定比他和她的好。 “这几天,旬星碰到了不少麻烦。霍生,可以麻烦你帮我在卓夫人面前说下好话吗?需要什么补偿我们这边都无二话。” 她已经提前预想好,霍邵澎也许会提出什么她难以答应的事情,甚至可能出现狗血台词——“我不做亏本生意,虞小姐要拿什么交换”。 如无意外,他想要她交换的只有…… 她。 “可以。” “什么?” “我说可以。”霍邵澎重复了一遍,不着痕迹地咬重了“可以”二字。 他利落间接的两个字直接打散了虞宝意所有多余的脑补,她怔愣片刻,狂喜慢慢涌入眼底,“真的吗?” 霍邵澎略微勾了下唇,眼神叫她看不懂。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霍生当然没有骗过我。”虞宝意匆匆否认,害怕连这根好说话的救命稻草也丢了,“可、可是卓夫人真的很生气,万一,万一……她会不会迁怒你?或者不答应你放过旬星?” 伴随她表达担忧,霍邵澎笑意渐深,睫羽微垂,掩得一双眼睛愈发深暗难测,但仍然绅士而耐心地听到最后一个字。 虞宝意看来,笑容有种不符合他性格的轻狂与傲慢。 “不用担心。”他说。 虞宝意一颗心便未经过主人同意的,重重地放下了。 “多谢。那,霍生有什么需要,我可能没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你,但……”虞宝意的表达千回百转,“只要你向我开口,我会尽力想办法的。” 霍邵澎声色不动注视着她,“我想,以后一定会的。” “会啊,得会的,我帮不上也会找人帮。” “但我现在有件事,可以得到你的承诺吗?” “当然可以。” 面对她的眼睛,任谁都不忍心将她的认真与诚恳视为玩物。 但霍邵澎就是多出几分也许称不上尊重对方的玩心。 可他莫名想听。 想听她说…… “以后和沈生的婚礼,可以给我发张喜帖吗?” 虞宝意万万没想到是这件事。 她迟钝少许,怀着蒙骗自己的心答应了一件可能不太能做到的事。 做不到的,可能不是后者。 “可以啊,完全可以,我们非常欢迎霍生来我们的婚礼。” 霍邵澎颔首。 虞宝意不知道,他暗自重复过一遍,字字在舌尖上施以千斤重压,恨不得将每个字磨成齑粉。 我们非常欢迎霍生, 来我们的,婚礼。 - 吃完饭后,霍邵澎让florence兜去了维港。 “看你刚刚吃饭一直盯着这看。”他说。 虞宝意没有下车,就他们停的位置落下一整扇窗,任被日光晒了一天的干燥清爽的海风灌满车厢。 她伏在车窗边,背对霍邵澎,“我家住黄埔,霍生应该记得吧。” “记得,一会还要送你回去。” “我小时候觉得尖沙咀这里维港的夜景特别美,黄埔那边也能看到维多利亚港的,可一定是没有这里好看,都是同一片地方,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人。” 没有预料过能得到认真的回答,虞宝意偏过头,利落的风拨过几缕发丝贴着脸。 “都是香港,同一片海,站的位置不一样,风景就是不一样。” 虞宝意鬼迷心窍地追问:“那到底是因为位置,还是因为人?住黄埔的人,注定看不到维港最好看的夜景,是吗?” “是,但不是注定。”霍邵澎越过她看往窗外,“如果你常来尖沙咀,也能拥有这片夜景。” “如果我不想常来,就没资格拥有吗?” “宝意,你和你的母亲完全不同。” 虞宝意挑眉,默不作声。 “虞夫人很清楚香港这块地方的运行守则,要想达成目的,只能由她站到风景最好的位置,而不是要求花十多亿元打造的景点开到自己家门口。” 第44章 虞宝意后悔刚刚没有说话,让霍邵澎把这段话讲了出来,她无话可说了。 她的职业是制片人,没少接触成人世界里残酷的游戏规则。 可她在那个世界中,扮演的只是要让多方满意的可怜社畜角色,但她的家庭背景不同,比之大部分人都更优渥,从小也享尽了家庭带来的便利。 她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阶级差距不是资本家和打工人,而是一个富裕的家庭,会被另一个更富裕,社会话语权更大的家庭,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高傲的资本家也许不屑和“低微”的打工人计较,但这种不一样。 地方小,交际无处不在,但权力瓜分永远不对等。 惹不起,还躲不掉。 “位置就在那里。”霍邵澎徐徐道来,“看的是人,愿不愿意为拥有这片风景而努力站过来。” 愿不愿意为拥有与之抗衡的权力而努力站过来。 虞宝意听出这层意思,也联想到关知荷一直所做的事情,无一不是为了让虞家人看到更好的风景,哪怕想让她认识富家子弟,嫁入豪门。 “努力就一定可以吗?”她声音破碎在风中。 “不一定。” “那霍生劝我那么多,不是白费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经过卓夫人这件事,你可能需要想明白要不要和你母亲一样,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虞宝意泄气地笑,“霍生,香港的机会对我们这种家庭而言,也是明码标价,需要付出代价的。” “谁说的。”霍邵澎笑了笑,“你不是抓住了我这个机会?” “可我不会让你付出任何代价,宝意。” - 事情解决的速度比虞宝意想象中更快,几乎就是第二天,夫人小姐纷纷又回头送钱,卡租约的签字痛快,也没有再施压收回租铺了。 这种效率,虞宝意怀疑甘倩玉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霍邵澎手上。 等过两天,她又给神通广大的霍生去了条消息,说想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 霍邵澎的回复是,可以,但需要三天后,目前他在国外。 她答应了。 没成想,为工程忙碌了大半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景程卡在那天约她。 他说:“宝意,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你可以明天晚上出来一下吗?” 虞宝意仔细问过时间,发现跟霍邵澎约的时间完全重合。 两相权衡之下,主要沈景程很少用这么严肃的字眼,只能尝试询问霍邵澎,能不能改时间,临时有事。 那人好说话到虞宝意以为自己先前误会他了。 霍邵澎答应后,她便安心赴沈景程的约。 十二小时时差的美东地区,霍邵澎收到千里之外虞宝意的回复。 yi:「多谢霍生,改日我一定请你吃一顿好的」 不客气,也不生疏了。 一顿好的,又什么才叫好的。 霍邵澎笑了笑,摁灭手机,随意扔到沙发上,再把领带扯松微许,欠身,亲自倒了半杯醒好的红酒。 负责联系常诗韵的那位助理通完电话敲门后进来汇报。 “明晚虞小姐和沈生约在了尖沙咀的花园酒店,问过经理,包场,沈生请了酒店里的一个小型乐团,还准备了花和礼物。” “还有?” “从花园酒店到常诗韵住的酒店,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中间会经过一个事故频发的路段,可以把时间拖到一个小时以后。” 霍邵澎没说话,助理紧接确认:“霍生,还是按照原计划吗?可虞小姐聪慧,怕是……” “怕是?” “有所察觉。” 他昂颈饮酒,脖侧青色筋络随着喉结滚动而显出。 助理等了半刻,最后听见用傲慢的用词组成的一句话。 “她就是发现了,那又如何?” 第20章 求婚 赴约当日, 虞宝意和闺蜜好一顿分析,梁思雪咬死说沈景程想求婚,让她千万不要答应。 答应不答应暂且不论, 交往两年多, 面对男友有可能的求婚惊喜, 她还是选择盛装出席。关知荷看了后什么都没说,让她晚上注意安全, 早点回家。 来到目的地, 沈景程已经等在酒店楼下,看到女友,虚空而紧张的心神刹那被填满。 “bowie,来了。”沈景程捉住她的手,“走吧, 还没来过这儿, 想吃点什么?我已经点了些了。” “按照我的口味吗?” “当然。” “那就听你的。” 乘电梯上楼, 也有工作人员候在轿厢外, 刚一打开,迫不及待将手上的花送给虞宝意。 不是玫瑰了, 而是一束雾粉色的郁金香。 “谢谢。” “have a good night,ma'am.(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女士)”工作人员送上诚挚的祝福。 沈景程选了能看到港岛斑斓灯火的落地窗位置,虞宝意不合时宜想到她约霍邵澎那夜。 维港的风携卷着他的嗓音无声降落耳畔,在心脏处引起重重回响。 第45章 虞宝意掐了下手心, 提醒自己回神。 “bowie,还记得我跟你说过, 我以前特别想上高的地方,看完整个香港的夜色吗?” 沈景程话音刚落, 空空荡荡的餐厅不知何时坐下了几人,领着不同的乐器,用婉转舒缓的管弦乐填充她思索的空隙。 “我记得,还说有机会一定带你上来。” 陆陆续续上菜,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动筷。 沈景程屏住一口气,又慢慢舒出,“后来你带我去看了,我才发现,原来你的世界一直都这么漂亮。” 虞宝意心脏一紧,还没等他将重点说出,熟悉的愧疚感袭来折磨,悄然压住另外的念头。 “我没道理让你陪我看不漂亮的风景,何况,我是想和你度过一生一世的。”沈景程不由自主望了眼窗外,“bowie,现在我也能带你上来了。” “你做得很好啊,景程。”虞宝意无法干坐着听男友说这些话,“要不……先吃饭?” “好啊。” 后面侍应送上来一瓶酒,沈景程打开手机确认了下和经理的沟通内容,肯定说这不是他点的酒。 侍应却讲:“这是经理的一点心意。这么美好而重要的一夜,沈生,最好的酒,才衬美人。” 话点到这,傻子都明白了。 沈景程不着痕迹观察虞宝意的面色,不抗拒,当然也说不到欣喜到哪儿去。 鬼迷心窍的,他接过这瓶比他先前点的烈得多的酒,吩咐侍应打开。 虞宝意以为真是经理送的,入口得毫无防备,当然能察觉到烈和度数高,但也不好辜负别人的一番好意和这个氛围。 后来,沈景程问她,要不要看他弹琴,她就莫名其妙跟他坐上了琴凳。 沈景程尝试带着她双人联弹,速度放慢,迁就着她并不精湛的技术。 偶尔弹错一个音,他会鼓励式地摸一下她脑袋,轻声说:“重来一下,是这里。” “不对,又弹错了。” “不熟悉这首的话,要不要换一首?” 今夜,她醉得格外快,耐心也格外好。 低着头,盯着男友那双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起舞。 沈景程弹了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却无端温柔,像爱人睡前的低语。 最后一滴热泪,砸到他手背上。 “bowie。”沈景程叹了声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虞宝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个劲地道歉。 两个人坐得本身就近,她转头,脸贴在他肩膀上,眼泪浸出衣服深一色的水痕。 沈景程单手搂着她,“我过几天就能开工了,霍氏开的条件很丰厚,之前卓少带我认识的那位老板也说愿意提携我,给我介绍关系。” 她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回:“那就好,你好好努力,一切都会变好的。” “bowie,我想……” 虞宝意早有预感,可她来前准备好的婉拒之词被他轻易打乱,如今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沈景程不由自主加重搂住她的力。 “你肯定已经猜到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切跟着你自己的心来。我原本就不够完美也不够好,我自己知道,所以如果这次不能,那还有下次,下下次,让我承受多少回伯母对我的不满,我也心甘情愿。” “bowie,刚刚那首曲子,是你二十二岁生日我想送给你的礼物。虽然被伯母否定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勇气弹给你听,但是……” “你在我的世界里,原本就是天上的月亮。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放弃爱好,放弃坚持,放弃什么都好,都无所谓。” 那份庞大的,难以抵御的惭愧感,轻而易举摧毁了防线,折磨得她心脏阵阵发酸。 里面掺杂了几分爱,或者还有没有爱,她不知道。 也觉得不重要了。 “我不能没有你的,没有你这辈子我活不下去,我全部的,改变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只有你存在在我生命里,我才觉得一切有意义……” 当爱意与枷锁同时降临,她感受到的唯有喘不上气的压力。 她不知道沈景程说这番话是不是为了让她答应,每句字都正中她的软肋。 “bowie,你嫁给我,好不好?” 虞宝意没有回答,脑中思绪乱糟糟的,像个打结的毛线团。 可沈景程似乎也没有想过她会拒绝,何况以她的个性,拒绝的话一定会当场说出,说明白,而不是沉默。 他小心翼翼捧起她左手,放在掌心上,拿出早有准备的钻石戒指。 套上无名指前,她出乎意料地蜷了蜷。 虞宝意的声音闷得像透过一块海绵说出,“景程,你还会再见你前女友吗?” “不会了,我答应你。” “你处理好,我不想我们因为这件事,再……” 第46章 “我答应你。” 那我也答应你。 她在心中默念,迟迟讲不出口。 戒圈冰冷,一寸寸逼近指骨,将近要把她冻伤。 “我爱你,bowie。” - 虞宝意又喝了很多酒, 那瓶精心准备的烈酒大半进入她的身体,烧灼着血肉,像要把这个不够聪明,不够理智的决定燃为灰烬。 借此,她也把藏了许久的心里话讲出。 “景程,要不我送你出国吧。” “傻女,你在说什么?” 虞宝意嘟囔道:“出国啊,学你自己喜欢的,我又不要你养,有的是时间让你念书……” 沈景程手机里似乎来消息,他看过几眼,流露出慌张,特地观察了下女友表情,又假作无事地摁灭屏幕。 “那伯母那边怎么办?还有miriam。” “我、我去说就好了,我不想看你在香港讨好这个,又讨好那个……” 虞宝意一直低着头讲话,没有看见他又一次打开手机。 她还在发自真心地劝,殊不知男友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直到。 “bowie,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哪里?” “快跟我走。” 虞宝意被沈景程扶起来,脚步匆促,几乎是把她拖着走的。 “到底去哪里啊……”她被拽得有点恼火,又提不起劲挣扎。 两人下到停车场,沈景程不由分说地把虞宝意塞到后座。 车子起步极快,她半睁着迷蒙的一双眼,后知后觉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景程车技不差,但不知碰到了什么事,接连几个刹车都前后晃得虞宝意犯恶心。 “你慢点好吗?” 沈景程望进后车镜,莫名问了句:“bowie,你想去吗?” “去哪里啊……” 他不能说。 趁又一个红灯,他摸过手机再看了眼,盯着某处良久,呼吸频率逐渐升高。 沈景程不再问,闷头往和她家相反的地方去。 在飞速倒退的街景中,虞宝意渐生困意,她靠着窗边闭上眼,几度吞咽,想压制胃部恶心的感受。 后来,她慢慢失去意识。 大约二十分钟,来到一个事故频发的十字路口,沈景程的车被堵到车流最后一个,他烦躁地拍了下方向盘,不小心按到鸣笛,将虞宝意吓醒。 “嗯?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先睡吧,马上到家了。”他安慰道。 同时,离目的地越近,沈景程越来越犹疑要不要带着虞宝意去。 他今天才答应不再见常诗韵。 可这次……他非去不可了。 沈景程打开导航,才发现前面一段路都是红的,显示发生了车祸。 他塌下肩膀挨着背垫,不知是上天给他机会思考,还是在给他回头的机会。 五分钟后,他跟随前面的车挪动一米远。 没成想下一秒,从身后袭来一起巨大的冲击,他的人不由自主撞到方向盘上,激活安全气囊。车也足足往滑了两米,继续撞上前面那台车。 前面的车祸还没完,后面又追尾了。 沈景程第一时间去看虞宝意。 她被安全带勒得有点难受,一直弓着腰在咳,但幸好,幸好。 他先下车把虞宝意搀扶出来,走到一旁的人行步道上,撞他的,被撞的车主也陆续下车,准备扯皮。 可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沈景程尝试交涉:“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喝醉了,我留给你们我的名片,怎么定责都行,能让我打个车先走吗?” “走什么走?我的车被你撞到的,我告诉你你别想走啊!” 撞到他的车主也许理亏,态度比较好,“要不打电话给你女朋友家人,先来接她回家?这边还得等交警呢。” 沈景程有理难诉,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方案。 交警原本就在前面处理那起小车祸,不到一会儿后面又来一桩,分身乏术,只能叫其他路段的同事先过来一趟。 “我真的有急事……” “不行!”被撞的车主满面横肉,凶神恶煞,“今天都别跑,我已经喊我律师过来了,我的车大几百万的,你还想跑了不成?” “兄弟,是我先撞上这位小兄弟的,等交警来定责吧。” “你也是个没长眼睛的,这都能撞上?驾驶证买的吧?” 后者笑笑,没接话。 虞宝意人站着,可意识已经完全不清醒了,整个人软倒在沈景程怀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霍邵澎什么时候出现的。 沈景程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一条常年忙碌的车道在那一刻会没有车经过,留出刚好的空位,让霍邵澎的车停在他们面前。 “霍、霍生?”沈景程难以置信。 霍邵澎从半面车窗后望出,“有麻烦?” 第47章 他迟疑片刻,一边是死抓着他不放的车主,另一边是醉得失去意识的虞宝意。 而且她再瘦也有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胳膊已经慢慢变麻,又不忍心放女友坐肮脏的地面,但强行带着她确实不方便。 霍邵澎吩咐司机下车,而后florence也从副驾下来。 沈景程再度确认虞宝意没有意识,他说:“霍生,能拜托你把我女朋友送回家吗?我这边出了点急事,刚刚还追尾了,也需要处理。” “什么急事?” “我……”沈景程深吸一口气,“我前女友在酒店自杀了。” 也许是见过的风浪太多,霍邵澎表情并无变化,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但他主动打开车门下来,缓步上前,一字一句道:“交给我吧。” “麻烦霍生了。”沈景程如释重负,毫无防备地把女友交给了别的男人。 霍邵澎不紧不慢地拥住虞宝意,在她的男友面前。 他侧目,“florence,留下帮沈生处理。” “是。” 自此,分道扬镳。 沈景程甚至不忘在霍邵澎上车后透过车窗观察女友的状态,“霍生,她喝多了,你多担待担待,地址我发给你。” 虞宝意坐在了靠近马路那侧,和沈景程相隔着一个霍邵澎,有半个身子藏在黑暗与男人的阴影中。 沈景程看不见。 霍邵澎手掌包住了他女友的整只手,拇指摁在那枚戒指上,正缓慢地令钻石的锋利深陷指腹之下,直把那只娇贵柔软的手掐得变形。 - 像在泥沼里泡了一夜。 虞宝意艰难地挣脱,意识终于有一点连接回现实世界时,陡然变成惊醒,手脚都是麻软无力的。 她没先尝试睁开眼睛,而是一点点从强悍的酒劲中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 床不是她熟悉的床,枕头不是她熟悉的枕头,连被子也弥漫着一股不同于酒店,闻起来又很干净舒适的气味。 她恢复清醒的第一时间,其实已经做好沈景程不顾她意愿做了什么的最坏打算,但一是身体没有不适感,二是气味令她莫名心安。 可是那瓶酒…… 真烈啊。 慢慢的,虞宝意睁开双眼,不出意外,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余光里的落地窗没有关实,纱帘被风托起,地面拓出不规则的银白色月光,像某片化掉的雪。 虞宝意揉了揉眼睛,想坐起身,枕头下却传来震动。 她摸索半天,终于找到手机,幸好手机还是自己的,随后坐起来,点开那条陌生号码send过来的陌生短信。 一个视频。 监控直导出来的,左上角还有时间,前后相差不到五分钟。 而距离现在的凌晨三点,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了。 一女,一男,相继进入酒店。 女的她兴许认不出,但男的……还穿着向她求婚时的西装。 那女的自然也就认出了。 她反复回拖进度条,故意受虐一般,一遍又一遍,看他们分别走入同一家酒店的一幕。 那双哪怕刚清醒也还是明亮的眼睛,像陈旧失修的灯泡,眨过两下,彻底黯淡失色。 虞宝意喉咙发紧,似被人攥住,她察觉出后,才知道自己要哭了。 可是,可是。 四周无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令她有点安全感的,是这份舒适的气味。 她蜷缩起身体,胳膊抱住自己折叠起来的双腿,脸埋入被中。 而那扇紧闭的房门,在同一时刻,门锁悄然拧动。 第21章 还有 霍邵澎一直在看。 不止因为他要观察虞宝意的情绪, 选最好的时机现身,还因为…… 他想。 从接她来这,到她昏睡过去的五个小时, 最后惊醒, 他一直透过屋子里某处的眼睛, 全部纳入眼下。 她初醒的茫然,收到消息的困惑, 反复回拖进度条的动作、表情……直到眼泪, 他才主动推开那扇紧闭许久的房门,迈过她心脏上狼藉的废墟,走到她面前。 短短几步,他走得不算久。 只是走进她的生命里,还需要几步。 察觉到来人, 虞宝意缓缓从被褥中抬起头, 以仰视的角度, 一滴晶莹的泪自水雾充溢的眼眶中直坠落, 泪痕仿佛在她脸上织成一张网。 “霍生。”虞宝意说话声音轻如瑟瑟秋叶。 霍邵澎坐到床边,“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手掌无助地捉住被角,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躺在怀中的手机还在重复播放那段监控录像,屋内没有开灯,屏幕涣散的冷光弥漫在她下颌骨,让虞宝意整张脸显得苍白又虚弱。 时间正好。 隔着单薄的蚕丝被,霍邵澎覆住她的手, 微微用力扣住。 “他把你丢下了。” 四周鸦默雀静,她恍若能听见眼泪砸落的声音, 蚕丝被上洇开不规则的无色水痕。 第48章 霍邵澎轻声重复着,如催眠的蛊语:“他又把你丢下了。” “我知道我知道……”虞宝意哽咽, 叫人闻声也鼻酸,“他才和我说完,不会再见她的……” 她神色看不出过大波动,只那对好看的眉眼深深皱起,“不是说好不见她的吗……” “沈生去找前女友的路上碰到车祸,我刚好路过那里,原本想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想到……”霍邵澎的语气令人生不起一丝一毫怀疑之心,“他主动把你交给我了。” “还有呢。” “他说,他要去找他前女友,在酒店。” 难免刻意。 可他就是要说得刻意。 “还有。” 她犟极,想要把每个细节复现,哪怕会重复伤害自己。 可眼睛源源不断涌出泪水,灼热又柔软,通通出卖了她,差些要把被子哭得湿透。 “还有。”霍邵澎坐近少许,到方便拥抱她抖得像寒秋落叶的身体的距离。 他动作似对待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连将人拥入怀里,也慢到不敢惊扰她。 虞宝意察觉到时,她已经陷入一个温厚的怀抱中。 相隔皮肤和衣物,心脏仍旧跳动有力。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贴耳倾听人的心跳时,那规律的砰砰声,完全做不了假。 “……我没有送你回家。” 霍邵澎的声音离近了听,有种原先从未觉察过的磁哑,“我怕你像刚刚这样,一个人面对这件事。” “还有吗……”虞宝意没有挣脱,像个被拆掉关节的玩偶,无力的上肢环住他脊背,痛彻心扉地哭索求助,“还、还有什么……” 热泪濡湿衬衫,也让他的心仿佛氤氲上一股潮湿的水汽。 女人无名指上的戒指硌着他背,霍邵澎环她环得更紧,脖侧青筋隐忍地鼓起,声音竭力粉饰出绅士的温柔:“babe,别哭。” “你还有我。” - 后来,虞宝意睡着了。 悄无声息地伏靠在霍邵澎怀中,哭泣的音量式微,剩不受控制的肩膀偶尔搐动。 他等到虞宝意身体自然反应也完全消失后,才放开。又守到天色初明,两道紧拧的秀眉终于在他长久的注视下逐渐舒展,尔后,他去休息。 尽管如此,虞宝意早上十点一醒来,看见的还是……和霍邵澎有关的人。 佣人掐准了时间进来送换洗衣服,见她睁开眼睛,不慌不忙地扬笑颔首,“虞小姐你醒了,这是换洗衣服,如果身体还有任何不适,请和我们说。” 她揉了揉太阳穴,难以言喻的痛感刺得那处突突直跳,舌尖干燥发苦,似还遗留昨晚那瓶烈酒的味道。 不喝了。 再也不喝了。 她像个不知悔改的酒鬼,和自己发没有用的誓言。 虞宝意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几分钟过去,摸出枕下手机,深吸一口气后才打开看消息。 她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 幸好,没有别的视频了。 但有沈景程的电话拨进来,时间正正好。 虞宝意第一时间没有接。 她是个说话做事都极有条理之人,面对有可能失控的情况,定然要做到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准备,不至于失态狼狈。 “喂?” “bowie,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找——” “我们分手吧。” 她用谈论天气的平常语调,说出两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他和她这段关系中的词语。 沈景程愣了愣,后知后觉地问:“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bowie,别开玩笑,你现在在哪里……” 虞宝意的注意力不在上面了,而在从房门外出现,慢步踱进的男人身上。 她猝不及防与霍邵澎对视,心跳漏跳的一拍提醒到,她不该如此看他。 很危险。 可虞宝意捉紧被角,硬是没让目光挪开分毫,直到他和夜晚一样坐在床沿,她的眼前,近在咫尺,似高不可攀的神明俯身,终于触手可及。 “我说……”她咬了下唇,寸步不移地与他相互注视,还要和前男友继续通话,“我们分手。” “发生什么事了bowie,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分手……” “发生什么事还要我提醒你?”虞宝意冷硬截话,“沈景程,你做了什么事,需要我复述一遍吗?” 那头陡然陷入错愕的沉默。 霍邵澎听不太清电话里的交谈内容,也不需要听清,他不动声色地捉住虞宝意垂在身侧的左手,如获至宝地捧到自己掌心上。 碰到那刹,她身体条件反射抗拒地颤栗一下,又极快平静下来,任他牵住。 他的手具备一个成年男性所能具备的优越的指骨和线条,骨节分明,温热而有力,不容拒绝。 “bowie,你听我解释,昨晚常诗韵要在酒店自杀,非要见我,不然就要割腕,我没有办法……” 嗯,没有办法。 虞宝意盯着霍邵澎垂睫,专注摘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想的是,没有办法。 “我本来想带你一块去的,可路上被人追尾了,幸好霍生出现送了你回家……你在家吗?” 第49章 幸好,霍生出现。 对沈景程来说的幸好,对虞宝意也有另一层面上的幸好。 幸好…… 戒指落入霍邵澎手中,他侧眸一瞥,手再一微扬,钻石在空中形成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却消失在墙角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个,霍邵澎把她睡得凌乱沾在颊边的发丝掖到耳后,指腹摩挲过她敏感的,也许已经发红的耳垂。 距离最近的一刹,虞宝意听到一句:“你没有错。” 她吓了一跳,右手差点拿不稳手机,害怕被电话那头的人听出端倪。 可她不敢承认,自己到底在心虚害怕什么。 “bowie,你说话好吗?你再原谅我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不会再犯了,以后常诗韵的死活都和我没有关系……” 虞宝意的余光不由自主观察着他退开的神情与动作,短短几秒,若有似无的灼热呼吸拂过,她竭力克制身体颤栗的反应,不停小幅度吸气呼气。 调整好,她再度启唇:“我已经决定了。” 幸好,有他帮她做决定。 霍邵澎可能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可他听到这句话时,唇角抬了一抬,不避讳地流露出他的喜悦。 虞宝意默念着“她没有错”这四个字,不管过往她和沈景程发生了什么,经此一事,她无法再说服自己要用一生去偿还。 她没有错。 虞宝意终于端出富家小姐特有的底气,“求婚戒指我会折现赔给你,还有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会点清全部还给你,还不了的我会用钱赔。” “沈景程,都结束了,我们再也没可能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挂断电话,闷头拉黑沈景程的手机、微信、whatsapp等等一切联系方式,行云流水,看上去没有一点舍不得。 直到此刻,虞宝意才发现,她被辜负的难过已经遗失在昨夜,如今只有如释重负。 终于结束了。 “babe。” 虞宝意平静的脸色被一个称呼打破。 心跳按下加速键,又因为控制不了速度,乱跳到了嗓子眼。 霍邵澎穿着家居服,不似往日那般生人难近。 他问:“都结束了,是吗?” 虞宝意攥紧手机,有些控制不住的滑动,才发现自己的手可能在温度湿度恒定适宜的室内出了层薄汗,离谱到她不敢置信。 “结束了。” 她回答细若蚊吟,哪还有方才和前男友说时半分响亮。 霍邵澎没有再去牵她的手,维持着一定距离,供她平复缓和紧张的喘息。 “既然结束了——” “霍生。”虞宝意敏锐,她害怕听到什么意料之外的话,急匆匆又突兀地说,“我想回家了。” 霍邵澎笑笑,不介意她的莽撞,自如接上:“我送你。” “谢谢。” 说完这句谢谢,虞宝意原以为他要离开,可男人纹丝不动,没有丝毫离开的意图,连目光也没有转移。 浓密的睫羽低垂,遮掩她眸光悄悄聚焦的方向。 她在看那只刚刚牵过她的手,摘下了她订婚戒指的手。 单方面令虞宝意窒息的沉默蔓延在中间,剥夺了剩下的发声,仿佛就是那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然后男人用普通的语调说:“可是送完这一程……” “babe,我还要你的下一程。” 第22章 玩弄 虞宝意说不清自己听到霍邵澎这句话时, 心脏重重落地归位的原因出自哪里。 她似意料之中,又有意料之外的愕然。 他说的是——他要,而不是想要。 虞宝意有一阵沉默, 霍邵澎也没有打扰, 给足她思考的时间。 反正已经等了, 不必在乎这几分钟。 可两人所处环境,面对面的地方和坐姿, 始终不像能静心谈话的。 虞宝意心知她没必要隐瞒自己猜到某些事实的事情。 她口吻冷静:“霍生, 我为什么会看到那段视频?” “因为是我让人发给你的。” 虞宝意万万想不到他会直接承认,抬头时满目错愕,“你……你怎么知道沈景程会去找常诗韵?” 面对她的质问,霍邵澎面色古井无波,如地下暗河中深不见底的水泊, 沉静而危险, “因为是我让常诗韵联系沈生的。” 话音刚落, 有什么碎片在脑海中霎时联结起来, 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虞宝意明明猜到,又不敢置信, “霍生,为什么?” 她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霍邵澎稍稍倾身,视线毫不折衷地逼近,“为什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babe, 我要你的下一程。” 虞宝意想往后退,可回头一看, 身后只有一堵墙,“你们这些公子哥, 是不是特别爱把别人当傻子玩弄啊?破坏别人关系的卑鄙行径,也能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吗?” 她语速并不快,又因为有些疑似哽咽的吞音,叫人不忍计较她话中中伤的内容。 “如果是玩弄,宝意,我不会等到你和沈景程和平分手。” 虞宝意回敬得针锋相对:“如果没有你,我们甚至不会分手。” 第50章 “是吗?”霍邵澎一个轻巧得像讥讽的反问,“那我替你决定。” “你凭什么?” “凭他和你在一起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 虞宝意的眼睛仿佛失去感知外界的能力,一眨不眨地盯视他,但却少了他刚进来时难言复杂的情绪,仅剩空洞。 “你早有预谋?” “不算早。” 她目中盈上一抹鲜亮水光,“玩得开心吗?霍生。” 霍邵澎指侧拭过她眼角,将那滴泪带了下来,“宝意,我不是你。想要什么我就一定会抓住,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我教过你的,不是吗?” 虞宝意想到几日前他在维港边上同她说的话,原来那时已经暗示他接下来的行为。 她咬牙,一字一顿:“我,不,需,要。” “不需要吗?” 明明是白天,若有似无的日光在一侧脸边晕开,衬得男人那双眼睛更加深冷晦暗。 声音也令人如坠冰窖。 “宝意,可你给不起卓夫人要的东西。” 一刹,醍醐灌顶。 “霍生,你之前说——” “是,我不会让你付出任何代价。”霍邵澎知道她要说什么,提前截断。 虞宝意整个后背抵在软包墙上,无法再阻止他的接近。 “可是,甘倩玉十分记仇,你要怎么办呢?宝意。” 言下之意,他随时可以收回对虞家的庇护。 从利用对象的选择,到事件发生的时机,无一不是他精心筹谋后的完美决策。 她体味过甘倩玉报复的手段,不可谓不骇人,可他替她轻而易举解决了,更深知虞家在香港名流家族圈层中势弱如蚂蚁,一旦遭到排挤,定然再无话语权,只能任人宰割。 如今,又二度遭到男友的辜负和背叛…… 天罗地网,是无论从哪个方向逃跑,都是他布下的网。 插翅难飞。 虞宝意被问哑了一道,事实上,她也给不出别的答案。 “霍生,你想我做什么?” 牢笼已成,她不再做无意义的挣扎,无力地问出这句话。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霍邵澎退开起身,视线居高临下,“宝意,学会接受我。” 虞宝意扭头,轻笑了声。 霍邵澎知道她需要时间。 没关系,走到这步了,他等得起。 “我送你回家。” - 回家路上,不管霍邵澎讲什么,虞宝意一句话也没同他说,车厢内气氛低压到florence忍不住汇报一些不着急的工作。 她很清楚,不想要且抗拒这段关系。 可另一方面,虞宝意无法为自己在同沈景程说分手时,明明占据道德高地的她却心虚害怕而找到解释的理由。 是沈景程亲自把她交给霍邵澎的。 后者做什么,将她带去哪里,和她本无关系。 车子以正常的速度与路径把虞宝意送到小区楼下,她根本等不及florence来开门,直接下车。 霍邵澎吃了她几个冷眼,故也没出声挽留。 幸好车门会自动关闭,否则定然被虞宝意甩出巨响。 florence无奈笑笑,“霍生。” “由着她。” “霍生,早上收到消息,说虞小姐的假期快结束了。” 何止快结束。 虞宝意恨不得立马结束。 刚到家,她就拖出行李箱,一股脑把从南城带回来衣服丢进箱子里。 巧姨听到声音,推开半掩的门,“哎哟小小姐,你在干什么啊?和男朋友吵架了?” “我分手了。”她干脆利落。 “分手了也不用离家出走啊。”房吉巧跨过一地狼藉走进房间,“晚上小姐和姑爷都说要吃顿好的,去去晦气。噢噢,小姐还让我等你回来了打电话告诉她,想带你——” “怎么了?” 不知何时关知荷到家,悄声走到门外,刚好把她们不多的对话听完。 她打量了下虞宝意身上的衣服,和昨晚已经不是同一套,款式熟悉,好像在某位富太太给女儿挑衣服的时尚杂志上见过。 总之,沈景程送不起。 虞宝意不再任由冲动控制,喊了声“mommy”。 关知荷没问女儿发生了什么,而且那句“分手”她也已经听见。 “要不要同mommy去大屿山拜佛?” “我好累,想休息。” “那你睡个午觉再去,近段时间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去求个签找大师解解运势,对我们有好处的。” 香港人,尤其有钱人迷信居多。 还没回归祖国以前,这儿乱中掘金,手上干净的没多少,因而养成了一股封建之风,一传十十传百。 虞宝意累归累,也怕闷在家中胡思乱想,应了声“好”。 下午,等日头没那么猛烈时,虞宝意开关知荷的车出发,到中环坐六号线轮渡前往大屿山山脚,最后买缆车票上山。 缆车全透明落地窗,可以让游客看到宝莲禅寺那樽巨大的坐佛佛像,同时也是母女俩的目的地。 虞宝意不信这个,关知荷便一个人进去。 她找了个阴凉地界,买了瓶比市区价格贵上三倍的矿泉水解渴。 第51章 四十分钟后,关知荷出来了,命她进去拜上一拜,才不枉来这一趟,不然再好的签也被不虔诚的信徒糟蹋成下下签了。 虞宝意不情不愿,还是脱鞋进殿,跪在蒲团上磕了个头。 她不是向佛之人。 可在金身塑像面前跪拜,心中还是忍不住浮现所求之事。 不要再看见那人。 放过她。 出殿后,母女坐缆车下山,关知荷一直没提大费周章来这求到的签是好是坏。直到上了车,她让女儿先别开。 “小意,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虞宝意没什么好隐瞒的,“和沈景程分手了,他去见了前女友。” “求婚成功了吗?” “……成功了。” 关知荷语气肃然:“糊涂。” 然而既然已经分手,且她知晓女儿脾性,分手二字对别的情侣来说兴许还不够严重,但对她来说,是伴侣犯下她无法饶恕的错误后她的态度。 “后来呢?” “……”虞宝意抿一抿干涩的唇瓣,“后来……” “直接说,mommy不会逼你做什么的。” “沈景程去找他前女友路上碰到车祸,我那会喝醉了,带着我处理事情不方便,然后霍邵澎刚好路过出现,沈景程让他送我回家……” 关知荷了然笑了笑,“昨晚你没有回家。” “嗯。”虞宝意声音放轻,是心虚身体下意识的调整,“霍生把我送到了他家里,但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 “只是。” 虞宝意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他蓄意谋划等她入网吗?还是要说他帮她解决了卓夫人的事情,如今又拿这个威胁她吗? 关知荷却不用她交代得事无巨细,或者说,她大致猜个完全,只是有小部分细节尚不能肯定。 “mommy今天求了支很俗又很好的签。” “什么?” “大概意思是说,虞家能够化险为夷,必有后福。”关知荷话中有话,“小意,你觉得这支签好吗?” “好啊。”她浑然不觉,下意识应答。 “既然你也觉得好,那我就信我们家已经彻底渡过难关,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你说对不对。” 虞宝意心脏莫名空跳一拍,产生灵魂一瞬抽离的震荡。她脚心顺势窜上一股冷意,十指指尖像泡过冰水的凉。 “mommy……” “小意,你想上内地了吗?” 虞宝意如实回答:“是的。” “机票买了没?” “我还没有跟daddy和哥哥说。” 关知荷作为以前最是反对虞宝意在内地工作的,此刻变得最为善解人意。 “那就去吧,家里有我们就行。” 第23章 逃脱 虞宝意不敢在香港多待, 怕夜长梦多。 晚上到家,她就买好后天一大早的机票,和家里人那顿好的变成践行饭, 第二天又请梁思雪吃了顿。 梁思雪虽然来过内地, 但她毕竟常年住国外, 虞宝意在南城已经换租了好几套房子。这回见面,梁思雪不忘把她地址要过来, 说有空就上去看她。 彼时, 虞宝意还讽刺,说现在全世界最有空的就是她。 第三天,早晨六点的班机直达南城。 脚踏实地时,虞宝意才终于有些逃脱成功的实感。 可她在怕什么呢?难不成跑了,霍邵澎还能强行把她抓回去不成?而且人家根本没表达出这样的意愿, 相反全程都……相对比较尊重她。 可能香港太小, 霍家太大。 整个香港, 都能是他困住她的笼。 虞宝意打电话给秦书远, 告知他自己提前销假,周一就去上班。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给你盼回来了。”秦书远显而易见的高兴, “没你还是不行啊,做个什么决定文殷都说要事先问过你的意见,我拍板都不行。” 虞宝意欣慰笑笑:“我是总制片,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虞大制片, 欢迎回来。” 欢迎吗? 周一到天行时,虞宝意倒没感觉出几分欢迎她的气氛。 文殷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 可算给宋青可过够了上司的瘾,底下没什么话语权的被训得服服帖帖。 久不见面的宋青可从办公室里走出, 刻意当着众多员工的面挑了两句:“宝意,前两天刚听远哥说拿到新节目,这你就回来了,看来我们又有机会合作了。” 工作缘故,虞宝意是个大部分时候都喜欢给别人留面子,也希望别人给她些面子的人。 “合作吗?我怎么没听到风声。”她直接祭出秦书远的名字,“别误会,是没从远哥那儿听到和你合作的风声,还以为你终于有能力单独监制别的节目呢。” 宋青可手上伎俩虽多,但嘴上功夫一向矮她一头,听后脸色变难看,“我看远哥在谈的另一个节目就挺适合你,找什么传承人的,不是有情怀吗?” 虞宝意踱近几步,上一句还让众多同事听清:“放心,他交代,我可得把你带到能独当一面啊。” 下一句,众人只见她口唇翕动,耳畔连一个字也捕捉不到了。 但宋青可听见了。 第52章 “教你那么多,猪都会跑了,你还只能瘸着条腿呢?” 宋青可脸色顿时比吃了黄连还一言难尽。 虞宝意不愿意在工作场合外给她面子。 一是宋青可恶心她次数太多,二是两人在天行是同事,还是竞争对手。 下午,等秦书远睡饱觉,慢悠悠来到天行上班后,办公室房门迫不及待被敲响。 虞宝意是第二个进去的。 更迫不及待的宋青可出来时,还瞪了她一眼,生怕她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聊的是什么。 “小意,好久不见。”秦书远从办公桌后起身,走过来想拥抱她。 虞宝意侧身让了一下,“别了,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我们关系那么好。” “你不怕宋青可在门外偷听吗?” 秦书远一掌撑着腰骨,另只手苦恼地抓了下眉毛,“真没有,你想哪儿去了?” “我只能往那个方向想。”虞宝意自顾自落座,“不然我到辞职都不会想明白,除了女朋友外,还有什么比当初借给你六百万作为天行启动资金的我,更让你敢偏颇的?” 提到那六百万,秦书远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 如果要追究,虞宝意才是天行最大的老板兼投资人,当初没有要,无非是她初入社会懵懂,不知道掏心掏肺的友情和利益,在别人心中始终还是有孰轻孰重。 自借出,她就没有提过这件事,和借给沈景程时一样。 一个是朋友,一个曾经的男友。 秦书远知道虞宝意的心结,应该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真没有。”他再度重复,“宋青可做事有自己一套,和你虽然不一样,但咱们也算生意人,目的达到不就好了?” 又是这套说辞。 虞宝意听腻烦了,“有自己哪套,就让她去哪个岗位上,她做制片人就是给天行亏钱败口碑的,你不知道吗?还是假装不知道?” “亏一点不算亏。” “又护着。” 秦书远进茶水间亲自给虞宝意倒了杯热茶,随后坐到一旁。 思来想去,他还是想把一件事放在同一天讲完,免得虞宝意自己知道后大发雷霆撂挑子不干。 “小意,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先声夺人》吧。” 这是之前秦书远和她提到的s级音综。 去年某档大爆选秀节目在总决赛直播表演上翻车,大部分在节目中表现出色的秀人都现出自己五音不全的毛病,让观众大呼诈骗。 这档节目的立足点是,乘着选秀末年的风口,最后再吃一趟秀人们的红利。 虞宝意从不在秦书远面前遮掩自己的野心,“既然拿到了,我要带我自己的团队做。” “可以可以,既然是你说的当然可以,我都交给你做。”秦书远先把好话铺垫到前头,“但是现在节目出现了个问题。” “什么?” “之前谈好的顶流反悔了,合同没签,带着冠名商也跑了。” 虞宝意一对眉浅浅蹙起,音调轻而冷:“合同还没签,饼先给我画好了?” “这不意外嘛,谈得好好的,但别的投资商可没跑。”秦书远坐近了些,害怕虞宝意一气之下走了拽都拽不住,“我和青可说,你们俩呢,看谁去把这个冠名拿回来,总制片这位置——别别别,小意,你先坐下。” 虞宝意起了一半身,被眼疾手快的秦书远扯得袖子往下滑了道。 她瞪了男人一眼,后者自觉松开手。 “小意,我知道这样做有点委屈你了,以你的能力和经验,哪用得着和宋青可争一个总制片,那不妥妥是你的吗?” 秦书远用尽毕生讲好话的功力,先把虞宝意安抚好,“但现在节目就是遇到了这个问题,青可先来和我说的,想和你公平竞争,我是完全信任你的,而且总制片这个位置交给你我才放心,无非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他绕过来绕过去,下一句终于回到虞宝意想听的主题上。 要不两人当得成朋友,虞宝意还曾经对他推心置腹。 “这档节目不夸张的说,爆看天时,但热播保底的,小意,你还没做过音综,履历差这一笔啊。” 虞宝意神色阴云难散,她胳膊放在沙发扶手上,指甲已经给布艺面硬生生划出一道淡白色的痕路。 她有一件想做的事,一档想做的节目。 宋青可说得对,她有情怀,但情怀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光凭这两个字吸引观众,不然那些东西何至于快埋藏在岁月的风沙中。 她想,也许金牌制作人可以。 “多久?”她问。 秦书远松了口气,“半个多月。” 虞宝意心里憋了一股气,不想再待在这看似宽敞实则逼仄的办公室中,哪哪都让她不舒服。 “先出去了。” 这回,秦书远没有再拦她。 虞宝意回到自己办公室里,拉上百叶帘,呆坐在位置上许久。 文殷发来《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最后一期的试剪版,她点开看了两分钟,随后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进去就关掉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到手机好像震动了下,条件反射以为是什么赞助商或者经纪人的消息,毫无防备打开。 第53章 用微信发过来,而不是香港人常用的whatsapp。 霍邵澎:「休假结束,还习惯吗?」 - 一周后。 florence在ipad上确认好未来一周boss的行程,才敲响位于霍氏大楼顶层那间办公室的门。 啪嗒一声。 门锁由内里的人控制,打开了。 “good afternoon啊霍生。”florence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行程表我已经发到邮箱里了。还有一件事,刚刚霍董特地问我,你还能不能抽出一天时间到柏林替他探望一位老友,送一件东西。” 霍邵澎侧目,淡声:“他不会自己来问我?” florence耸耸肩,标准的笑容弧度原来也能透出别为难打工人的无力感。 说起来好笑,父子俩的办公室都位于同一层,硬是一天都打不上一个照面。 霍氏集团中,他们各自有各自负责的领域,会议通常也是错开的,鲜少有需要两个人同时露面的场合。 两位大老板父子关系不睦,是霍氏员工心照不宣的秘密。 奈何他们也太懂祸起萧墙的道理,从未有为了拗气而置集团利益于不顾的时候,所以底下人都说,不睦就不睦吧,年终分红别少了他们的就行。 不过florence还是懂boss心思的。 “我给霍董的答复是,届时霍生你可能有别的事。” “他怎么说。” “霍董问什么事,我说,应该要上内地探望霍老太爷。” 闻言,霍邵澎的心思不由自主被引去另一处。 “她那边进展如何?” florence早有准备,“目前为止都很顺利,虞小姐说话做事很漂亮,六个赞助商,有四个都愿意加大投资拿冠名。” “和她争的另一位?” “那位宋小姐就有点奇怪了,没有和已经签约的任意一方沟通过,反而在接触一个名声不太好,但出手阔绰的资方。” 霍邵澎垂眸思索片刻,行程表上,最后一站是柏林。 要留多一天替父亲送样东西,也不是不行。 但…… “告诉霍董,我没空。” 第24章 截胡 整整快两个星期的时间, 虞宝意仿佛喝了比工作这几年加起来还要多的酒。 她没一晚上下过应酬场,不管是确定预投节目的,还是她以前认识的资方, 通通约出来见面。 没辜负她的努力, 《先声夺人》的赞助又多了三家。 只是秦书远要的独家冠名尚未定下, 在她的游说下,有两位资方的意愿格外强烈, 他们暗暗较劲, 虞宝意负责从中周旋,不得罪任意一方。 她做这些事属实手到擒来,秦书远对她亦是赞不绝口,称有她在,天行出品的节目永远不愁没钱。 虞宝意不清楚宋青可有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可在公司里, 她看自己的眼神是一天比一天厌恶, 冷哼声是一天比一天高昂。 要不是她的便服动则几千过万, 宋青可的咖啡估计都想泼上来了。 赢了吗? 她不知道。 可难免有胜负欲,自我感觉胜券在握了。 给虞宝意抛出橄榄枝的两位资方, 一位做网红巧克力品牌,一位经营旅行app。她以节目受众和播出时间是暑假与国庆为由,把巧克力那方劝了下去。 这天早上,虞宝意把对接人带上天行会议室。 “馨姐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茶。”虞宝意转去茶水间, 边走边给秦书远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按时上班。 “马上到了我小意姐, 收钱的活我可准时了。” “准时那你现在在哪呢?你——嘶。”虞宝意猝不及防倒吸了口凉气。 没控制好音量,被秦书远听见, “怎么了?” “没什么。”她简单带过,“五分钟,你赶紧过来。” 在茶水间站了会,虞宝意错开会议间拐回自己办公室,翻出一盒止痛药。 最近应酬得太频繁,宿醉都是常事,今早醒来胃就隐隐作痛,刚刚突然明显地抽痛了下,没忍住。 回到会议室,虞宝意又和黎馨聊了阵,秦书远才姗姗来迟。 “馨姐?你好你好。” “秦总好,不用那么客气,以后大家都是朋友。” 虞宝意走到最前面,把前天熬大夜做的项目书ppt放上大屏。可刚站不到一会,高跟鞋的细鞋跟好像扎破脚心,一阵剧痛从下往上袭来。 她捂着胃的地方,控制不住地躬起腰。 “小意,小意,怎么了?” 作为朋友,秦书远还是合格的,三步并两步跨上讲台搀扶住她。 “没事。”虞宝意挣开手,可短短两个字,也叫人听出忍痛的轻颤。 黎馨说:“先坐会吧宝意,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 秦书远把人扶到底下坐好,还想把她手中紧攥的翻页笔拿走。可虞宝意偏身一躲,留给他一个苍白而倔强的侧脸。 他叹了口气,没劝。 虞宝意便坐着和资方讲解《先声夺人》的项目企划,其中包括这款综艺的爆点在哪,受众、内容输出、情感共鸣、场景营销等等方面。 黎馨频繁点头,偶尔转过去问助理些事情,看上去总体很满意。 第54章 结束后,黎馨主动表态:“节目需要流量支撑,嘉宾方面开销大,这个我懂,你们放心去请,只要价格和价值相匹配,我都会支持你们的。” “谢谢馨姐。”虞宝意笑了笑。 “别谢我了,你几次三番拜访我,说得我都心动了,原以为还得和那边抬价,没想到你也给我处理好了,今天还生着病接待我。” “应该的。”虞宝意没揽功。 谈好后,当即就可以走合同流程,免得夜长梦多。 虞宝意叫来文殷,让她把备份的电子合同调出来,确认细节。 十分钟后,虞宝意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可可姐”,且声量渐近,似乎在往这边来。 她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没经同意,就被外面的人推开了。 “远哥,早上好啊,我给咱们大老板带过来了,你瞧瞧?” 宋青可大摇大摆地走进会议室,身后跟了三个男人,而中间那个,从被肥胖的身躯撑紧的衬衫,到脖颈上露出一半的金链子,还有大拇指的玉石扳指,就差在脑门上贴“我不好惹”四个大字了。 秦书远忙起身,“什么大老板啊?这位哥怎么称呼?” “姓康,平时康哥很低调,你不认识也正常,他做家居的,斯维佳床垫听过吗?”宋青可横扫了眼会议室内坐着的众人,“去年投了十八档综艺,全部是独家冠名和总冠名呢。” 虞宝意听过这个人,斯维佳家居用品质量如何不清楚,但在赞助商圈内风评却不太好。 无别的。 曾经放出话来,要想从他这拿钱,必须派女的来谈。 言下之意,昭昭然。 虞宝意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她率先看向秦书远,“秦总,你看看和馨姐的合同呢?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吗?” 秦书远貌似已经被宋青可那句“十八档综艺全部是独家冠名和总冠名”砸晕了头脑。 “等下小意,康总是吧,坐坐坐。”秦书远殷勤地替人拉开椅子,“我们这个节目呢是这样的——小意,把你翻页笔给我。” 虞宝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攥翻页笔的手指侧用力到泛白。 “给我啊。”秦书远做了个手势。 所有人都看着她。 因为变故,前一刻缓得好些的胃痛卷土重来。 虞宝意微不可察地屏息,说话时遮掩得滴水不漏:“这是我做的ppt。” “给康总看看没什么的,都是招冠名商,来,快点。” 她双手撑着桌沿站起身,先望了下被晾在一旁的黎馨,再慢慢环视一圈,最后落到秦书远身上。 “秦总,刚刚我们和馨姐已经谈好了,不是吗?” 秦书远好像在眼神暗示她什么,可虞宝意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小意,我们都是为了节目好,康总和馨姐一起,咱们节目才能做大做强——” “秦书远。”虞宝意硬声打断他的话。 可别的,她没办法当着别人,尤其是赞助商的面讲出。 最后无奈,她和黎馨说:“馨姐,我送你走。” “不用走啊。”宋青可已经坐下了,两条胳膊环着抬高了脑袋,“特约赞助指定赞助行业赞助联合赞助谈一谈呗,就是这个独家冠名,可不能和康哥抢啊,也抢不过。” “你的节目。”虞宝意一腔怒火被挤压到指尖,垂在身侧克制不住地颤动,“就别操心我的赞助商了。” 话音落下,她不得不再度示意黎馨。 幸好,这段时间黎馨接触的都是她,愿意加投也是看在她多番拜访和游说,如今碰到这种场面顿觉没意思,立马跟在虞宝意身后走了。 她凭意志强撑着送走黎馨,对方离开前还反过来安慰她,说职场上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她不会怪她,因为当时就看得出虞宝意的诚心。 “你有自己的团队不是吗?一档节目要成功,光靠一个人,一份钱,是远远不够的。秦总不选择你,或许是他的失误。” 黎馨留下这句话离开。 虞宝意不想回公司了,连止痛药都无法压制胃部持续性地抽痛,她不敢开自己的车,随便叫了一辆去医院。 诊断结果下来,胃出血,需住院治疗。 换病号服躺到床上时,虞宝意甚至在庆幸,终于有理由躲开那两人了。 她拍了自己吊水的手给秦书远当作请假条,打得实属目中无人,连一句话都不屑和他多说。 快下班时,她打电话给文殷,让小姑娘帮自己收拾点换洗衣服过来。 “哇,我第一次进vip病房,好大啊。虞大小姐,我要是生病了你能给我订这个吗?” 虞宝意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还有人盼着自己生病的啊?” “能在这住两天不用上班,我愿意啊。”文殷没心没肺地说。 “晦气晦气,重新说。” 打趣完,虞宝意勉强去冲了个澡,出来后又听文殷讲起宋青可今天在天行趾高气扬的模样。 “我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嚣张的,明明是截胡还这么不要脸。还有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个康总偷偷——” 第55章 咚咚。 有人敲门。 虞宝意说了声进,门应声推开。 左菱抱了束花探头进来,扬笑,“来看病人啦,老实说,是不是被气成胃出血的。” “大晚上的下班不回去休息,喜欢往医院跑?” 左菱直奔茶几上的花瓶,把叶片卷黄的花束丢到垃圾桶里,“怕你骂我,但我想来看看你是真生病了,还是为了躲那瘟神的。” “你想点好的!咳咳——” “慢点慢点,别又气严重了。” 虞宝意手掌贴着胃的位置,等那阵痛消下去,她额上已经爬满薄薄的一层虚汗。 “我真不是被他俩气的,上两周我多忙你们不知道吗?” 不分昼夜地在应酬,睡醒就是联系赞助,有两天甚至一夜跑两场,平常人一年吃不完一盒解酒药,她两周就吃空了,更别说伴随而来的作息和吃饭不规律,这个病是硬生生熬出来的。 “就是知道,才替你不值啊。”左菱摆弄着花枝位置,没转头,“就不说这个总冠名了,你谈了三个新赞助回来,现在整整九个赞助,那可是综n代才有的招商待遇,这里面哪个和你没关系啊?” “用完就撇开,秦总不地道。”文殷忿忿不平地补充了句。 虞宝意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尚且安慰不了自己,更别说安慰朋友了。 “那个什么康总,也算宋青可有本事,近千万的合同眼都不眨就签下来了。”左菱今儿被秦书远叫去谈了会,内容不外乎到时候辅佐宋青可,其中提到了赞助金额,不避讳地全部倒出来了。 “我跟秦总说,我和宋青可没默契,到时候产生分歧,拍得不顺利,可别怪我。” “秦书远说什么?” “说会想办法把你叫回来的,又不是只有总制片这个位置。” 虞宝意忍不住轻嗤一声。 再纠结这个话题也没意义,她问了下预备播出的《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的详细情况,节目定档五天后。因为先前释出了部分路透,gina那火辣三点式让网上关注声量不少。 文殷全程经手,但答得磕磕碰碰。 虞宝意瞥她,“怎么了?想说什么?” 她以为是节目有什么问题,没成想文殷把话题引回早十几分钟前那句“也算宋青可有本事”上。 “宝意,菱姐,我今天看见那个康总……” 左菱竖起耳朵:“什么?” 文殷难以启齿的模样,明明房间里只有三个人,还压低音量,分外艰难地把那四个字说了出来。 “摸、摸她屁股。” 第25章 选择 住院两天, 虞宝意已经收拾好心情重整旗鼓,没麻烦任何人,中午时分自己整理东西, 办理出院手续。 她拿着文殷发给她的关于天行手上另一档综艺的企划初稿, 敲响秦书远办公室的门。 “小意, 这档节目是南城上面下来的任务。”秦书远解释道,“投资小规模小, 对收视率也没有要求, 给了两年期限做,现在让你来办,屈才了。” “那你到底想我怎么样?”虞宝意闷了两天好不容易咽下的气又返上来,“秦书远,我回来不是领空饷的。” 秦书远从办公桌后起身, 殷勤走来扶着她坐下, “《先声夺人》现在很缺人, 青可经验不足, 一个人支撑不了,没让你领空饷, 你行行好,帮帮她行吗?” “你疯了吧?”虞宝意甩开他的手,“总制片是你要给她的,秦书远,你是不是早知道宋青可在干什么?” 这两天, 她捋了遍整件事。 按照秦书远一向两边都不得罪的性格,他如果早早说总制片的位置是她的, 宋青可也很难翻出天来。 唯一的解释是,宋青可提出了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除了钱, 还有什么呢。 秦书远表情明显滞了下,她趁机质问:“那你把我当什么了?眼睁睁看着我为了你承诺但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熬了两周,我不问你作为老板的考量如何,作为朋友,你有一秒钟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小意,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虞宝意寸步不让,咄咄逼人,“是她把人带上来了,你立刻就判断出对方给的钱多,馨姐给的钱少,然后毫无负担地推翻先前说好的一切,选择她们?” 在这件事上,秦书远本身理亏心虚,面对她源源不绝地发问,当场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虞宝意长长松出口气,无力地挨到椅背上。 “秦书远,如果你早告诉我宋青可要用这种手段去和我争,我不会这么生气。” 她明亮有神的一双眸被失望与凝重占满,“我也不会看不起她,更不会觉得我自己输得冤,本质是她付出了我没法付出的东西而已,我工作说到底沾了半个娱乐圈,这种事还见得少吗?” “小意,我不想你输给这种手段。” 这下,虞宝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轻轻笑出一声,“你真是越发让我恶心了,秦书远。” 秦书远说完那句话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其实青可成长起来也好,你不用这么累了。” 第56章 虞宝意听话喜欢听第二层意思,哪怕对方没有。 少了谁都行。 秦书远在提醒她。 也是,谁喜欢放个功高盖主的定时炸弹在身边,提起天行,只知道有个手上出过多个爆款的综艺制片人,更别说两人背后还牵涉一笔债务。 业内她选择很多,秦书远也要自己有选择,互相制衡。 虞宝意一下就想明白了。 她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把没被翻阅过的企划初稿带走。 秦书远不让她现在做这档节目,她偏要做。 第一步是把合作多次的左菱叫来办公室。 “你有事儿做我肯定跟着你啊。”左菱手掌苦恼地撑着脸颊,“但刚刚宋青可来找我,说今天递备案,已经把我名字报上去了。” “她速度是真快。”虞宝意低声埋怨了句。 “不止我,还有文殷、老姚、千千他们都报上去了,她说要出动天行所有人搞好《先声夺人》。” 虞宝意大概能猜到,是她今天上来找秦书远,才让宋青可把她的团队全部送去备案。 真是,一个人不给她留啊。 晚上,虞宝意做了件对她而言,不算太理智的事情。 她拿了笔记本,找到一家安静的酒吧,点了酒,自己一个人看相关类型的综艺。 上面下来的任务指示,是要他们拍出南城几项特色工艺传承发展的内容。内容对年轻人来说枯燥,对中年人来说,综艺又不会是他们了解这类知识的首要选择。 她看得有点走神,下意识拿酒杯。 余光触及到那抹鲜亮的橙红色,半颗橙角点缀在杯沿,仍旧像轮热烈的,永不落山的红日。 tequila sunrise。 第一次进入和霍邵澎有关的场合,她喝的就是这杯经典的鸡尾酒。 可奇怪的是,她喝不出那夜的味道了。 至于为什么点这一杯,也许是侍应给她看菜单时,刚好拿了这杯酒作为封面的招牌。 也许吧。 虞宝意边看边修改综艺企划案,不知不觉间,墙上挂钟的时针走过九点。 尽管环境不似普通酒吧那样嘈杂喧闹,但一个人到这还抱着笔记本工作的人终归少见。三个多小时,来来回回过来五六个男人想邀请虞宝意过去喝酒,都被一一婉拒了。 又来一人,突然轻拍她肩膀,一次她假装没察觉,又拍一次。 虞宝意扭头,没等那人说话,直接拒绝:“不好意思啊,我不去,我还有工作要忙。” 来人怔了两秒,旋即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 她戴回蓝牙还没两分钟,又一道影子自头顶罩下。 虞宝意敲键盘的指尖适时停下,她屏住呼吸,等那人叫她,或者拍她。 戴蓝牙,耳机里还播放着综艺片段。 身后那人好像说话了,两个字,但她没听清,决定不理,希望那人知难而退。 谁知下一秒,她耳边的蓝牙被人倏地摘下。 曲起的骨节触到耳垂,明明极不礼貌的行为,却莫名引起她后颈一阵熟悉的酥麻。 虞宝意略微憋了气,转头,对来人行为的不可理喻和愠怒快速充斥眼眸,却又—— “刚出院,在这喝酒?” 如潮退去。 霍邵澎站在她身后,身位缘故,目光居高临下,压制感具象成她不由自主攥起的手。 “霍、霍生?” 结巴了。 不待人邀请,霍邵澎自行落座于她对面,侍应上前,他只说要杯温水。 虞宝意把另一只蓝牙也摘下了,视频按下暂停键,还不忘保存好文档退出,免得一会发生什么意外。 “霍生……怎么来这里了?” “来探望爷爷。” “噢噢,那待几天?”虞宝意迫不及待的表情写在了脸上。 既然是探望家人,那撑死一个星期就回去了吧,香港那边事务繁忙,肯定—— “最少三个月。” 虞宝意:“?” 温水送上,侍应礼貌地一声“请慢用”,刚好穿插在虞宝意沉默的空隙中。 霍邵澎视线轻扫了圈桌面,下一秒,竟直接把她的tequila sunrise拿走,将那杯温水摆到她面前。 “谢谢。” “为什么喝酒?” 虞宝意已经忘了他来时的那句“刚出院”,预备含混过关,“又不是上班,放松一下——” “上两周还不够你放松的?”霍邵澎不屑遮掩自己了解她行踪的事,“放松到进医院了,昨天才出院。” 虞宝意脱口:“你怎么知道?” 霍邵澎没回答,目光静下,凝视着她。 她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拧眉直言:“你派人来这盯着我了是吗?” 他漫不经心,似一点不将她的不满放在心上,“宝意,是你先逃跑的。” “我在这里有工作,不可能一直待在香港。” “不可能一直待在香港,就是提前结束假期吗?” “那你也不能——” “我知道。”霍邵澎稍微变了下坐姿,身体稍稍倾前,“所以我来了。” 四个字,让一脉电流从尾椎骨处炸开,以迅捷的速度游遍四肢百骸。 第57章 她一时失去反应力,呆滞地半张着唇,不知道该作何应答。 霍邵澎唇角似勾起了下,“现在还要和我说,喝酒是为了放松吗?” 漆黑的睫羽纤细卷翘,原把虞宝意那双眼睛衬得大而水亮,如今蔫蔫地耷下一半。平常用夹子固定到耳后的鬓发,今日也粗心地落了几根在颊边,看上去好不可怜。 “你都知道吗?”虞宝意小声问。 “知道。” “所以……”她又止了声,头正着,但错到边上的眼神已经昭示了她想做什么。 霍邵澎不动声色,没揭穿,“陪我走走?” “好。” 她应得极快,直接收拾笔记本和桌上零零散散的东西起身,“我去买单。” “我让人去。” “……”虞宝意咬了下唇,“好,谢谢你。” 走到外面,虞宝意拎着的东西皆被一人拿过,那人恭恭敬敬用普通话叫了句“霍先生”。 酒吧坐落在一条内河边上,走出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清凉的河风,还有晚九点仍然在工作的船只渡过,漆黑的河水犹如悬上一条惨白色的灯带。 她酒醒了些,又似吹来阵涩意。 “我跟秦——我老板说,我不会怪她,因为作为竞争关系,她付出了我没办法付出的东西,同时别人也需要,那我没有谁好怪的,对吗?” 虞宝意跳过前因,她信他知道,同时现在也没有那么反感他知道,毕竟不用她再耗心力,揭开不愉快的事情。 “对。” 虞宝意脚步顿停,转身,口吻莫名有些委屈:“你也这么说?” 霍邵澎来时没有穿西服,出来时又把两侧袖子折上两道,因而他望上去,没有衣冠革履时那般拒人千里。 连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歪门邪道是个人选择,但我仅代表我自己,不会选择这样的合作伙伴。” 虞宝意眼瞳往天空方向抬了一下,又略显慌乱地眨眼,最后定在稍远的某一处,不具体地在看什么。 “霍生这样说,是安慰我吗?可我并没有好受一点。” 霍邵澎如实:“不是。” “那是什么?” “是我想选择你,以及想告诉你,不管遇到什么,你可以随时向我求助。” 第26章 拥抱 虞宝意不习惯在真正有困难的事情上向别人求助, 不管家人还是朋友。 在这方面,她是下意识远离家人的,害怕关知荷将她带到她不想走的路上。 那次向霍邵澎开口, 已经属于逼不得已下的选择。 但只是不习惯, 不是不喜欢。 尤其面对一位可以轻而易举解决她当前困难的对象, 以一种诚挚又淡然的口吻同她说:“是我想选择你。” 谁又会不心旌摇曳,产生一瞬间的动摇? “多谢你, 霍生。” 虞宝意依然看着不具体的某一处, 眼睫频眨,语气却听不出什么不对劲。 霍邵澎一刻没转开过目光,“我不是想听这个。” “可我真心想说这个。”虞宝意手指蜷了下,“宋青可把跟了我两年的团队要——抢走,我知道她们没办法, 也想我的朋友做关注度更高的节目, 以后哪怕不是和我在一起, 经验也会比别人多。” 她歪了下头, 喉头明显往下咽了一回,“还有我的老板, 我和他大学时候就认识了,他为了让节目拉到更多投资,先是稳住我,又让我跟宋青可竞争总制片的位置,最后关头以一种正当的理由放弃我, 好吧,我知道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说着说着, 虞宝意低下了头,声音放得愈发轻:“可我越安慰自己, 就越觉得——” 一阵温度伴着河风,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 虞宝意没有挣脱,感受到衬衫下安静的,也许属于心跳的搏动。 她声音像无意飘落到悬崖边上的一片叶,抵抗不住来自深渊庞大的阵风。 “——越觉得,没有人必须选择我。” 这是她深埋于心,无法对朋友宣之于口的秘密。 如果左菱和文殷知道,一定会不顾宋青可和秦书远,好则退出《先声夺人》制作组,坏则直接罢工。 她们都做得出。 作为朋友,她不能让她们做得出这种事。 霍邵澎第二次拥住她。 这次,是面对面的,是她在清醒状态下,自愿接受他的拥抱。 “我同意。”霍邵澎没有选择安慰她而给出有悖于自身观点的答案,“这个世界没有谁必须选择谁,可是宝意,你可以让放弃你的人后悔。” 夏日,男士衬衫通常做得薄,因而那汪从酒吧强忍到河岸的泪,仿佛带有重量,轻易浸入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做……” 后者回答时虽是反问,却是极温柔的,引导她思考的口吻:“真的不知道吗?” 虞宝意声道仿佛哽住,默然无言,只剩下轻微的抽泣声。 之前考虑辞职,她的确是因为不想再被宋青可恶心。可秦书远抛来的诱惑太大,做完这档节目离开,她一定会是各大娱乐传媒公司乃至地方电视台争抢的香饽饽。 第58章 也许秦书远看穿了她,从一开始就不想把《先声夺人》交给她,还费心布了个局,让她看清自己,天行出品的节目没有她一样可以运作。 当然可以。 现在跟着宋青可的,全部都是和她一起成长起来的人。 良久,虞宝意退出他的怀抱,却没有站远,维持着较近的距离。 “我可以辞职,背后有家里兜底,随时可以走掉。可和我同时进入天行的那些人,他们有的要养家糊口,有的在南城独自打拼,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跟我走。” “跟我走的,我没法保证他们会得到一个比现在更好的工作,不跟我走的,天行只有我一个能上台面的制片人。这个圈子,见风使舵很快的,可能会没有人肯再给天行做节目。” 她可以让秦书远后悔。 但同时,她可能会无意间伤害到共事多年的同事。 她也不会谦虚。的确,天行目前在圈内,大部分时候都被人称为——虞宝意在的那家公司。 所以秦书远才会那么着急,把宋青可推出去,且不管她用什么手段,成为新的招牌。 而且她招回来的三位新赞助商,节目播出后,最终也会记到宋青可的功劳簿上。 霍邵澎很想伸手去擦掉虞宝意脸上的眼泪,迷蒙晕着一层淡光,像透过水雾看她,她并无察觉。 “只为别人考虑?” 虞宝意摇了下头,“当然不可能,我只是很难接受秦书远为人做事的方式,不代表我现在被他逼上绝路了,可能就是会为朋友考虑得多一点。” 当然难逼,她有钱有人脉有资源有能力,哪怕让她不带天行的任何一个人,单独做一档综艺,完全可以。 甚至……创一家属于她的公司。 虞宝意想过这个可能,但她目前志不在此,只想做一个纯粹的制片人。 也杜绝自己变成第二个秦书远的可能,同时,创业还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 “所以你始终是要走的,我猜得没错的话。”霍邵澎用指侧轻轻拭掉她眼角残余的泪花,“而且伤害她们的不是你,而是秦书远。” 她竟一点不意外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而且从始至终,她也没解释过宋青可是谁。 他都知道。 “现在有一种既能不伤害她们,也能让你解气,甚至让他们难堪,后悔莫及的方法。” 霍邵澎的声音与说话的内容,于她而言,无疑是巫术诱惑的蛊咒,不动声色催眠着她的意志。 什么方法呢?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人,可以采用任何一种方法。 “我说了,多谢你,霍生。”虞宝意后退了半步,企图让自己清醒些,“但我不会……” 她思索短瞬,决定采用直白的言语:“我不会让自己像宋青可那样。” “哪样?” 霍邵澎逼近一步,虞宝意察觉后,对这人的畏怕瞬间在头皮炸开,倒退的脚步略显慌乱,被他一掌捉住了胳膊。 “我、我……什么哪样……”虞宝意突然很难找到合适的用词。 哪样?包养?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霍邵澎没有放手,轻而易举与她后退的力相抗衡,两人的身体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眼神接近姿态又抗拒的平衡。 “哪样?你说呢。”他逼问道,眸色似能融入河岸深夜的晦冷。 虞宝意就差把耳朵捂起来,眉头拧成死结,万万不想听到他接下去说。 她总觉得他们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是以她的立场,该是主动打破这种平衡,那句直白到叫她难堪的话便是潜意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可接下去的……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却错失机会,没说出口。 “霍生。” 虞宝意两道眉蹙得更紧,不是为别的,而是他抓得她的胳膊有点痛。 不知不觉用力了。 霍邵澎察觉,果断放开了她,目光扫过她纤细洁白的手臂,一道暧昧的红色指痕浮在皮肤上。 “抱歉。” “没关系。” 客套的两句话。 经历了这个插曲,虞宝意的心情说不上多云转晴,但至少不是放纵自己被他拥抱,与伏在他肩头哭泣的状态了。 她想,她那时候也许……只是需要一个肩膀而已。 而已罢了。 “送你回去?” 霍邵澎看上去比她自如多了,或者说他从没有过不自如的时候。 这下虞宝意有了拒绝的主动权,说话都硬气了点:“我自己开了车,可以叫代驾。” 她在南城买了车,原本也想直接买套公寓,但关知荷反对她在内地工作长住,硬是不让虞海和以及虞景伦给她全款买下。 但爸爸和哥哥也不忍心她吃什么苦,背地里给得不少,所以她租的地方也比一般打工族要好上太多。 霍邵澎有些意外。 他没刻意留心过这个问题,florence也没提到虞宝意在内地有车的事,否则他今天就不带司机过来了。 谁送谁,不都一样。 霍邵澎觉得今夜不宜逼她太紧,对待猎物,理应张弛有度,何况她还碰到了挫败的事情。 第59章 “那你回家小心。” 他留下这句,不会让她听了否定今晚愿意依靠他那个状态的话。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慢慢养出习惯。 习惯最是难戒。 “好,再见霍生。” 虞宝意逃窜似的走了。 她安分守己叫了代驾,回到家洗完澡才重新摸上手机。 一打开微信,直接怔住。 她快速切到短信界面,有一条汇款通知,银行居然能大半夜发过来。 微信上,霍邵澎给她留了一句话。 「宝意,这是上次打德州你赢的钱。」 她赢的钱。 有……那么多吗? 多到她甚至可以当《先声夺人》的冠名赞助,或者单独操办一档综艺时不用为资金发愁,甚至……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 yi:「霍生,我不能要你的钱」 fok:「你赢的」 yi:「没有那么多」 fok:「宝意,我只是把该给你的给你,剩下的路还是要你自己选择,至少,你完全有底气把你的朋友们接走,对吗」 微信上,yi旁边很久没有显示正在输入了。 霍邵澎没有等,偶尔睨一眼,没有丝毫动静,可能睡了,也可能还在纠结要不要这笔钱。 虞宝意猜出德州赢的钱没有那么多,却不知道多出的,也是她应得的。 或者说……别人还给她的。 她好给别人留面子,他却没有这种好心。 虽说有越过他和虞宝意关系的边界,代替她处理这件事的嫌疑…… 但他不在乎。 是又如何呢? florence从副驾回头看了boss一眼,心领神会地提起:“霍生,沈生那边估计已经焦头烂额,除了三倍赔偿霍氏的损失外,他别无办法,要么坐牢。” “他不会的。” “当然不会,这下可以把虞小姐当时借给他的钱要回来了。” 要回来。 霍邵澎往身旁没人坐的地方淡瞥了眼,那儿躺着一个黑色笔记本电脑包。 这是从酒吧出来时,司机从虞宝意手上接过的,当时她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不会坐霍邵澎的车回家。 这样东西,她又打算什么时候要回来呢? 第27章 补偿 第二天, 虞宝意睡醒,差点把家都掘地三尺也没找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哪。最后一拍脑袋,想起昨晚电脑包被霍邵澎的人拿走的事。 她电脑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还有仍在完善的企划案, 只能硬着头皮打扰忙碌的霍生。 正是早上八点半, 她祈祷大忙人可千万别在开会或者什么。 可电话响了许久,始终没有人接。 虞宝意烦躁地抓了把刚刚梳好的头发, 只打了一个, 没敢再打扰,反正霍邵澎看见后一定会回的。 她在脑子里捋了下企划案的内容,粗粗打好腹稿,准备出门给手上这档综艺谈赞助。 不止要谈赞助,还得找新摄制组, 连原先她用惯的场工, 估计这两个月的时间也会被宋青可那边占得满满当当。 刚上车, 一个来自香港的电话号码打进她手机。 虞宝意看这个号码有点眼熟, 划了下接起。 “喂?边位?(哪位)” “bowie?系、系伯母啊。” 虞宝意诧异地复看了下电话号码,确实好像是沈景程的母亲杨美桦。 她没寒暄, 直入主题:“早上好伯母,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在哪里啊?伯母来找你好不好?” “我在内地,就别奔波了,下次回香港我来探望你好吗?” 杨美桦明显哽咽了下,“你还愿意来探望伯母, 好孩子……” 虞宝意听出不对,而且杨美桦的电话能打到她这, 说明沈景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母子俩无法处理的事。 她问:“发生什么事了伯母?” “景程、景程他……”杨美桦讲话音调细细柔柔的, 配上轻微的哭腔,有些字音直接吞掉了,“昨晚闹、闹着要自杀,药都买好了,被我发现后劝下来……” “自杀?”虞宝意蹙眉。 “这傻孩子……”杨美桦叹了声气,“之前开公司不是借了你两百万,我也知道他该还你的,但你肯定没催他对吗?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急着还给你,然、然后……” 虞宝意听得似懂非懂:“然后呢?” “然后他用别人合作给他的钱,买了坏的材料,被发现了,他说是一个大老板介绍的渠道……现在合作那人要索赔,否则就报警抓他坐牢。傻孩子啊,这怎么办才好。” 虞宝意不知道杨美桦是不是故意说这番话。 和沈景程在一起两年,她对杨美桦的印象是最传统的那种循规蹈矩的妇人,自己在背后默默提供精神支持,日夜盼着儿子成才。 但这份支持,某些时候也是压力,对沈景程来说。 虞宝意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早有准备,但杨美桦一定是故意找她。 “伯母,钱我可以不要,但这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该有承担代价的觉悟。” 杨美桦一听,目的暴露得彻彻底底:“bowie,不行的,我就这一个儿子,你帮帮他好吗?你们家在香港有钱也认识人,帮帮他救救他吧。” 第60章 “我们已经分手了。”虞宝意没对长辈用太冷淡的语气,“哪怕还没分手,这件事我也不会帮他。” “景程他都要自杀了,伯母知道你们不在一起,可他也知道错了,你、你知道他走到现在多不容易……” “正是因为不容易,才更要珍惜自己的羽毛。” 而不是觉得自己攀上了霍氏,人家出手阔绰,却也不是冤大头,让他拿着工程款去买劣质低等的建筑材料。 一旦处理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届时,所有舆论关注焦点都会集中在霍氏头上,既然人家现在察觉了,又凭什么放过你? 杨美桦没读过什么书,连求人也是最简朴的话语:“我真系就哩一粒崽啊,你唔帮距真系无人帮距了,距会死的……(我真的就这一个儿子,你不帮他真的没人帮他了,他会死的)” 另一方面,虞宝意不信沈景程会真的自杀。 果然,下一秒,手机里传出像争抢的声音,安静了会,说话的已经是沈景程了。 “bowie,你帮帮我,霍生识得你(认识你),你帮我去他面前说说好话,我不敢了,而且我是为了还当初借你的钱——” “你不要再张口闭口为了我行吗?”虞宝意不耐烦地打断他,“什么都是为了我,我怎么不记得我向你提过这样的要求呢?” “是关伯母——” “少扯我mommy。”虞宝意语气已然不悦,“是,mommy对你做过很不公平的事情,那两百万就当是我替我mommy补偿你的,不用你还,也不要将你行差踏错的原因归咎到我身上。” 她挂了,只听到最后那声微弱的哀求的“bowie”。 偏生她刚挂断,霍邵澎的电话好像掐着点,也来了。 虞宝意接起,整理了一下心情和语气,直入主题:“霍生,昨晚我落下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在你车上,请问什么时候方便过去拿?” “现在,我把地址发你。” “好,谢谢。” “路上小心。” 因为这句“路上小心”,虞宝意挂断的动作迟了短瞬,微微侧目,发现他也没挂。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不因任何事情而暂缓,一秒又一秒地流走。 她看着,又不知道想看见什么,只见漆黑的背景下反映出一道暗沉沉的影,是她呆滞不动的身体。 虞宝意乍然回神,摁下挂断,身体似支撑不住,伏在方向盘上深呼吸了好久。 五分钟后,一台白色保时捷驶出停车场。 霍氏分集团在内地分布得并不算多,可恰好南城cbd有一座大楼属于他们,据说当年投标投了过亿元,报纸刊登得处处可见,也是如今金融频道中常说的霍氏正式进入内地市场的风向标。 虞宝意停好车,从地下停车场进入大堂,环顾四周后没看到霍邵澎的人。 她在心底小小埋怨了句,还是轻车熟路找到前台,预备再经历一次那天的闭门羹。 “你好,我找——” “宝意。” 她尚未回头,眼前这个正看着她的前台小姐蹭一下站起身,连带同样坐前台的几位同事,腰板打得笔直,纷纷喊起“霍生”。 虞宝意望向那侧,一共两个人。 男人一袭剪裁合身考究的西服,身型仪态出众得令人无法忽视。而florence则抱着薄薄一沓文件,微笑站在霍邵澎旁边。 她顿时慌了手脚,恨不得用手袋挡住自己的脸,快步过去,“霍生,那那个……我电脑呢?” “在上面。” “要不……” 虞宝意非常不想麻烦别人,但更不想大庭广众下被叫了一声宝意后,还要跟着这位顶头大boss上办公室。 “我等下还有事,florence,你能替我拿下来吗?” florence的笑容多了些不可名状的意味,“虞小姐,我一会要替霍生送文件,抱歉帮不了你了。” 虞宝意两只手在背后握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勾在一起,紧急思考要怎么办。 霍邵澎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不介意同她在一起时被打量,不然也不会提前结束会议下来接她。 他云淡风轻地堵死了她所有退路,“走吧。” 走、走吧? 虞宝意看了眼,大脑还没同意,脚先迈出去了。 只有两人进入了电梯,florence颇有闲情逸致,送他们到电梯口,微笑与虞宝意摆手说一会再见。 梯厢中,很自然的没人讲话。 走出电梯那一小段路,也很自然的没人讲话,仿佛她只是来拿一台不小心落在他那的电脑而已。 可是……不正是如此吗? 虞宝意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进来吧。” 霍邵澎的办公室很大,天顶做了挑高设计,仿佛是为了大楼最顶层冬冷夏热的客观缺点考虑,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会比普通办公室多一些。 这儿能看见整个南城。 虞宝意没用这样的视角观察过这座城市,壮观、繁华,鳞次栉比的建筑在太阳下镀上一层轻微的金色光晕。 “坐。” “坐、坐?”虞宝意有些拘谨,“霍生,我拿了电脑就要走了,有事,真的有事。” 第61章 “电脑在那。”霍邵澎示意了下不远处的茶几,旁边沙发果然躺着一个黑色电脑包。 虞宝意迫不及待过去,“谢谢,麻烦霍生昨晚替我保管了。” 她拎起就想走,谁知背后犹如射来一箭,将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不和我谈谈沈生的事?”霍邵澎慢条斯理地濯洗着茶杯,冒出淡白色热气的水流偶尔溅上他的指,“宝意,我当初可是听了你的话,才选择用他的。” 虞宝意缓慢回身,没过去,“这件事……如果霍生需要我表态的话,那我的意思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当初我向霍生推荐沈景程,是我不负责任,识人不清,间接对霍氏造成损失,对不起。” 她一口气讲完,把话说得无可指摘。 霍邵澎抬眼望她,手上动作未停,直到壶中倒出金黄色澄澈的茶水后,才做出请她坐下的手势。 “既然造成了损失……” 他讲话节奏并不快,又仿佛故意将虞宝意的心脏攥起。 “宝意,你现在需要补偿我,是吗?” 第28章 尖叫 “补偿?”虞宝意被他这个用词说得心头一紧, “可难道不是沈景程需要补偿……” 霍邵澎再度做出邀请她落座的手势,等她坐下,方才启声:“我说了, 当初如果不是你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 我不会选择他。至于沈生那边, 我会安排专人跟进。” 对当时的选择,虞宝意称不上后悔, 毕竟说那番话, 她只是想和霍邵澎划清界限,万万没想到今日能被他抓住小辫子,实在防不胜防。 虞宝意低头抿一下唇,“霍生……需要什么补偿。” 沉默。 又等同漫长的折磨。 虞宝意会提前将人往最坏的方向揣度,她做好准备, 最差劲, 最无法接受的答案也莫过于—— “有空的话, 陪我去看看老人家。” “嗯?” “嗯?” 第一个嗯, 貌似暴露了她什么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虞宝意两耳无法自控地烧热起来, 她小心克制自己不去摸耳朵。 霍邵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点破,仅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上一个单音节:“嗯?” 他装不懂,打趣她。 虞宝意无措地看了眼角落里的绿植,又把视线拉远到落地窗外碧蓝的云层上, 发现还是没有办法驱赶走让她脸红耳热的异样,无奈转移话题:“哪位老人家?” “我爷爷。”霍邵澎说, “他在内地住了好一段时间了,不肯回香港。” “为什么?” “和我爸爸吵架。” 虞宝意惊觉, 她好像错听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秘事。 却是……那人主动说与她听的。 “好啊。”这么简单的条件,虞宝意没什么可拒绝的,“霍生可以和我说他老人家喜欢什么吗?我提前准备。” “不用,准备个人就行。” 虞宝意刚压下去的异样从身体某个不知名角落涌出,她不愿心慌意乱被人看出,连忙喝了口还在冒气的热茶。 凉了会,水温还是有些烫嘴唇。 “什么时候需要去?” “看你时间。” 虞宝意脑子里过了下行程,有几分把握后才讲道:“我最近需要给新节目谈点赞助和嘉宾,还有要找一个外包的摄制组团队,比较忙,这周六下午可以吗?” 不过四天。 “可以,不过你确定要继续为你那位秦总做事?” “我不是为他。”虞宝意放下茶盏,“我是为了我自己,虽然现在可能有点早,但我以后确实有往那个方向做综艺节目的念头,刚好能让我试下市场反应,当提前积累经验啦。” 霍邵澎不好为人师,何况虞宝意对自己的职业道路规划清晰,哪怕从他的视角来看有所不足和退让,但也没什么好指点的。 反正她后路多。 摔跟头了,他也会扶她起来。 “那……”虞宝意放下茶盏,试探着起身,“我先走了?今天麻烦到霍生实在不好意思。” 霍邵澎不明意味地勾了下唇,“再和我讲话这么客气,那你以后不好意思的地方可能会有点多。” 虞宝意头也不回地跑了。 下到地下停车场,迎面而来一股让人醒神的阴冷空气,她才有心境整理情绪,坐回车里,检查了遍昨晚做的企划案。 半小时后,她和约的赞助商助理确认了下时间,开车过去。 这何尝不是一种白手起家。 天行刚成立时,秦书远还在忙着招聘有经验有能力的员工,她已经拿着仅凭她一人之力做出的节目企划案到处谈招商赞助了。 那会没有名气,开不起招商会,只能私下一个人一个人联系过去,不少人看在她长得漂亮又会说话,通常愿意见上一面,最后不出意外给个闭门羹,或者在她拒绝不合理的要求时不留情面地打发走。 无助时求助过中介,还被骗走了几十万。 最后,天行出品的第一档原创综艺,寒酸得只有一个赞助,连请场工的钱都要抠搜着来,是她这个总制片私下贴补着才勉强拍摄完。 拍摄完后谈发行,理想情况当然是找一个综艺节目底蕴深厚的流媒体平台。 第62章 有关分红,她这边没有话语权,只能对方说什么便是什么,还签下了未来两季的独家发行权。 后来节目乘着天时地利人和爆红,平台更是提出要买断这个节目做第二季,拍摄发行两手都要,就不用给别人分红了。 当时秦书远想答应,虞宝意坚定拒绝。 如今,那档节目也成了很多人心中的白月光,网络时不时传出拍第二季的消息。 但虞宝意心里清楚,不可能了。 因此现在让她重新抓一档新节目,她不算生疏,甚至比当初更游刃有余,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目的是拿到钱就行。 新节目主题是南城几项特色工艺传承与发展的内容,其实和《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有异曲同工之处。 因而首播当天,虞宝意特地空出一个下午观测了下舆论风向和网络评价,中规中矩,大都说的是无聊下饭时可以看一看。 中间有网友提到她这个总制片。 【虞宝意现在做的节目越来越无聊,是公司插手了还是江郎才尽了啊?】 【没看路透吗?后面好像有个性感港模,拿这个博噱头,估计到这了】 【她不就擅长这套吗?还是个恶剪惯犯了,害我担路人缘变差】 【粉丝盼着落在她手里的自担没被恶剪吧】 对这些话,虞宝意一笑而过。 综艺不止需要一个核心主题,还要分歧、冲突、成长线、合作,其中最能吸引流量的分歧与冲突,是圈内综艺制片人们惯用的手法了。 如果拍什么放什么,那注定不会得到观众青睐。 她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为了节目吸引到更多流量,恶剪、张冠李戴、春秋笔法的事情都有过,但事实上,这也是一个和艺人方默认双赢的局面。 如果有能力打造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场合,那对双方而言都有利无弊。 娱乐时代,流量至上。 “那个好累的,我是去上节目,又不是去干苦力。” 虞宝意看着那位娇声向经纪人撒娇的女艺人,笑了笑,聪明地没有跟上去劝。 确实会辛苦,所以她找了一个圈内知名的吃不了苦的女艺人,艺名乔鹭。 昨晚也和经纪人沟通过,接受这种剪辑方式,不要太过分就行。 经纪人语重心长:“小鹭,你对外形象一般般,这是个正能量综艺,有助于扭转你在全国观众心目中的形象。” “我粉丝就喜欢我这样!干嘛还要扭转?” “你不吸新粉了是吗?” “吸啊,干嘛要去这种节目,又没流量也没多少人看!” “你看看你,就是不懂事。” 虞宝意在一旁安静地喝茶,越发认为自己来邀约乔鹭上节目这步棋走得没错。 她会把乔鹭继续往吃不了苦的方向剪,另一方面,又打造些明里暗里的“委屈”名场面,让部分观众站她,部分观众指责她。 有议论价值,有对立立场。 ——就有流量。 两人暂时达不成一致立场,最后经纪人过来找她说:“宝意,小女生不懂事,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我再劝劝。” 虞宝意原想说,做经纪人的没话语权还是不行,只是念及乔鹭还在场,悄悄把这话吞了回去。 “那有什么消息,微信上聊。” “好好——” “能有什么消息,我不会答应的,谁要去当灰头土脸的工人啊!形象都没了!”乔鹭怨愤地盯着她。 虞宝意向那头稍稍颔首,起身告辞。 吃过中饭,她驱车先去南城一家鲜有人来的商场买了点礼品。 鲜有人来,不是因为它东西品质差或者离市区远,而是实在太贵了,好像这儿有一套单独的货币体系,钱不算钱似的。 一点千禧果、葡萄、橙子,要了她快两千块。 除此外,她另外买了瓶红酒和白酒,加上些看上去貌似上得了台面的对老人身体好的补品,才结束被无情的资本主义剥削的这一程。 商场方派人帮她拿上车,一切就绪,虞宝意才点开霍邵澎发给她的定位。 不是具体的,只是到了后,说他会来接她。 原本霍邵澎要直接来接,可她早上要去拜访乔鹭,便说自己开车。 老人家住的地方着实有点远,貌似快到南城边界了,她没来过这边,四十分钟的车程她硬是开了快一个小时,还没找到正确的路。 “看到路牌了吗?旁边有条小路。” 过了约定时间还看不见她,霍邵澎立刻打电话过来。 “没看到啊……”虞宝意四处环顾,找得有点心急,“导航把我导这儿来了,你让我当路标的建筑我通通没看见,怎么办啊?” 怎么办? 霍邵澎声调既轻,话中又带有令她心安的笃定的重:“别着急,你能倒回一开始我们都知道的位置吗?” “我,我得看看啊。” 幸好不是高速,虞宝意还有回头的余地,忍不住埋怨时,有几分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娇气,“霍生,你怎么让你爷爷住在这么不方便的地方呢?我以后要来探望他,我也找不到路啊。” 第63章 “好。”他莫名应了声好。 “什么好?” 对方静了几秒,倏地笑了声。 这声笑是外放,因而虞宝意听来,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他,抓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没什么,找到了吗?” “我好像能看到了,刚刚明明就是从这里走的啊……” 霍邵澎边听着她嘟囔,边微微欠身上车,预备亲自到那接她。 可刚关上车门,充斥着小女生模糊零碎咬字的听筒里,猛地传出一声清晰的尖叫。 第29章 眼中 “宝意?宝意?babe?” 那边再无回声。 霍邵澎系上安全带, 示意司机直接走。 一路上,他一直捉住手机,目不转瞬盯着窗外倒退的田野, 偶尔有棵树出现, 满树枯枝歪曲印在天上, 像某种古老的语言。 他也确实陷入某段回忆。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香港无序而混乱, 不少导演以此为背景, 创造出令人着迷和揪心的惊险故事。 可里面有些事情,对他,对香港一些家族而言,不止是故事,还是真实世界中需要随时防范, 时刻会发生的危险。 绑架、下毒、凶杀……受雇的狂徒伪造车祸, 更是司空见惯的手段。 虽然他知道, 虞宝意碰到的事故百分百不存在这些因素。 可他想到了。 就是想到了。 下一秒, 很轻的一声闷响,霍邵澎循声低眼, 原来手机掉在脚垫上了。 不稍片刻,已经能隔着分车绿带看到马路对面的情况。 周围疏散站了几人,虞宝意的保时捷停得有点不正,看上去像急刹状态下停的,车身挡住侧边隐隐约约的另一台车, 车头紧贴保时捷的主驾驶座。 “停车。” “马上,霍生。”司机压着绿灯最后一秒过, 再无视交规窜到马路对面去,边说不忘吐槽, “这跟上回那台的士不是一样嘛,我从停车场出来,他从旁边差点撞上,害我迟到,都不知道这些开车的长没长眼……” 霍邵澎下车后走近,围观人群中,一句句高声斥责针对的不知是谁,男性,光听声音也觉长相凶悍,内容蛮不讲理。 “你这女的怎么开车的!驾照不会是买的吧?” “都说女司机是马路杀手,今天也让我碰上了。” “我马上报警了啊,别看你开的是保时捷就想讹我,咱们等警察定责!这么开车你还得赔我钱呢!” 大点声的,只有男的在说话。 围观人群也在议论。 “估计刚拿驾照呢,开这么好的车,对象送的吧?” “不知道啊,被说得都没声了,我说了吧,女的就不适合开车。” “下次可别让我碰见这种女司机。” 霍邵澎拨开人群,视线目的明确地搜寻着一人,最后在两车相撞的地方找到虞宝意。 她靠着自己的车,低眉顺眼,上了妆的面容也能分辨出明显的苍白和后怕,两条细长的胳膊抱住自己,好似一个七零八碎只剩下一点的壳,无声对抗男人的胡搅蛮缠。 “说话啊你!要么私了,要么等警察来了赔——”男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动手拽她。 虞宝意头脑发木,被拖得趔趄一步后,又一道力从不知什么地方出现,强硬地带着她往回退。 她往肩上看了眼,原来有人揽住了她。 “警察十分钟后到。” 霍邵澎惜字如金,甚至没看那个男人,轻手掰过虞宝意的身体,仔细检查她最有可能受伤的手臂。 男人一看虞宝意来了朋友,气焰熄掉一半,“你以为来人了有用吗,我告诉你,要是让我赔钱,我、我肯定告到底……” 喋喋不休的男声烦不胜烦,也许不够完美。 可他真切听到虞宝意那句,不让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听见的:“霍生。” 她那双眼,如盛了一汪倒映着月光的湖,眼里只有他。 众目睽睽下,霍邵澎将她搂进怀中,躲开了她左臂上的伤口,温声安抚:“没事了。” 虞宝意原本没那么害怕和无措,可不知怎地,看到霍邵澎,撞车之后强忍的情绪像拧开了闸门宣泄出来,好似非要人安慰一番才罢。 霍邵澎偏过身体,替虞宝意挡住那男人犹疑又愤恨的眼光,“这位先生,具体责任在谁身上,警察来了自有说法,没必要纠缠。” 虞宝意回忆起当时场景,语气忍不住的委屈:“我开得很慢的,他突然撞上来,速度很快……” “我知道我知道。”霍邵澎低下声音,“放心,这儿有监控。” 男人一听来真的,知道自己吃亏,小心上前,“美女,刚刚我语气重了,这不看撞了你的车太着急嘛,实在不好意思,咱们能不能别叫警察?” 他走近后,霍邵澎饶有所思地侧眸,直接点破:“喝酒开车,还要胡搅蛮缠?” 虞宝意从他怀中抬头,和男人求饶的话语同一时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凶你女朋友,我、我上头了,你看要赔你女朋友多少钱,咱们私了行吗?快放暑假了,我女儿还等着我暑假带她出去玩呢……” 她听到那声“女朋友”,面色不合时宜地怔忪了瞬间。 第64章 知道男人喝酒后,先前笃定是她问题的围观群众又换了个议论重点。 “那男的喝酒了啊,没意思没意思,走了。” “说了让你别乱讲,人对象开劳斯莱斯的。” “开劳斯莱斯的送保时捷,也就那样吧,没点儿格局。” 听到这些话,霍邵澎不屑计较,同时也没擅自替她决定,不应任何话,静等虞宝意表态。 她暂时没讲话。 拿到驾照这么久,她开车向来万分小心,从没出过事故,连剐蹭都没有。 早前,虞宝意看见那台车就这么直愣愣地朝主驾驶位冲过来,却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以为要径直将她撞翻。 加上事后手臂骨折般的生疼,所以才被吓得丢了魂。 虞宝意缓过来些后,男人口水都快讲干了,只可惜她没什么与人方便的善心。 霍邵澎不来,她一样要叫警察。 别说是女儿放暑假了,哪怕家里有白事,今天她都不可能让这人走。 警察来得很快,各自给两人做完酒精测试,结果一出,连调监控都省下了。 主驾驶那侧的车门被撞瘪一大块,还得等拖车过来。霍邵澎让司机留下处理,自己亲自开车带虞宝意走。 “等等。”虞宝意轻轻拽了下男人的袖口,“我给爷爷带了点东西,一起拿走吧。” 霍邵澎反手捉住她腕骨,“不是让你带个人就行?” “这样哪像话?” “拿吧。” 上车后,虞宝意打定心思要看看她怎么都找不到的路到底怎么走,没成想开了几分钟,霍邵澎方向盘一打,车径直往山上开。 “这不是上山的吗?” “对啊。” 虞宝意诚心实意地问:“霍生,你家人在香港住半山就算了,在南城也要住半山啊?” “我父母常住浅水湾,很少住半山。” 虞宝意:“……” 得,哪边都有房产意思。 说香港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集中在这些人手里一点都不夸张,虞宝意自诩家境不算差,但在香港,虞海和也只买得起面积比她南城租的房子还要小一点的楼房。 到了后,果不其然是一栋依山而建的别墅。 等霍邵澎帮她提东西时,虞宝意随口一问:“出行不会不方便吗?” “爷爷不怎么出去,需要什么让人送来就行。” 虞宝意耸耸肩,不小心暴露了香港人讲话的口癖:“ok,that's fine。” 霍邵澎饶有兴致地瞥她一眼,接了句:“so can you。” 你也可以。 虞宝意愕然了下,可愣是不知道她也可以什么,她需要什么也可以让人送来……吗? 不等两人进门,已经有闻声而来的管家领着两人上前,接过霍邵澎手中的东西。 “大少爷。”管家讲的也是粤语,“老太爷午睡刚醒,我现在去通知他你带人来了。” “不着急,先拿医药箱过来。”语毕,霍邵澎回身,“走吧。” 虞宝意老老实实跟着他进门,有穿着工作服的女佣像商场的sales一样,跪在地上想替她换鞋。 她不适应被人这么伺候,摆摆手拒绝了。 管家命人把医药箱送到主厅,坐下后,虞宝意才有空检查自己到底撞到了哪里。 当时以为涉及生死,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痛也是事后慢慢浮现的。 如今一看,一大块淤青触目惊心,周围还有些地方肉眼可见肿胀,还有两三处剐出了点伤口,血没流多少,只是丝丝入扣的疼。 霍邵澎目光自上往下,一寸寸掠过她的伤口,忽然说:“该去接你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虞宝意也不想再回溯之前哪个决定有误,何况只是皮外伤,恶人又得到了惩治。 “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他小心地给伤口消毒,认真专注得仿佛在做一桩重大的决策,怕她强忍,又会慢慢呼出气,想吹散些痛。 对虞宝意而言,消毒的痛完全比不上那一刹拂掠过皮肤的气息,令她后颈发麻。 温热,轻柔,缠绵的风。 虞宝意微不可察地咽了下,轻声打破他的专注:“霍生,除了补偿你外,为什么要让我来探望爷爷?” 似乎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霍邵澎手上动作未停,力度控制得依旧精准,没让她产生除了消毒以外的痛。 “除了补偿我外。宝意,你该早点问,或者晚点问。” 虞宝意听不出话中带了哪些话,或者说,她没有一刻看清过眼前这个男人。 早点问,或者晚点问,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她不做自己理解不到位的隐瞒,问出来。 霍邵澎终于停下动作。 “我要在南城待至少三个月。” 那天晚上,虞宝意听他说起过,“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 霍邵澎空出一道耐人寻味的留白,不过思索过后,还是认为早说晚说,只要是对她说,那任何时刻,理应都是正确的。 可不远处的电梯口传来叮铃一声。 一道年迈又厚重的声音传来。 “阿邵,既然一周前就来了,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第65章 第30章 沉溺 虞宝意下意识收回手, 可上面触目惊心的伤口瞒不过缓缓走来那位老人的眼睛。 “边度来嘅小朋友,来探我,仲要带一身伤?(哪里来的小朋友, 来探望我, 还要带一身伤)” 霍礼文虽拄拐, 可走路身姿挺拔不见佝偻,眼睛如棋盘上定生死的那颗黑棋, 叫人从骨子里生怯。 拄的那根杖通身漆黑, 杖头雕刻的狮子看上去已有年岁,不再发亮,却因经年累月与主人掌心体温的互融而变得更有质感。 “爷爷。”霍邵澎跳过了霍礼文出现时问的第一个问题,直接介绍道,“她姓虞, 叫宝意。” “虞?”霍礼文在管家的搀扶下, 落座到两人侧边的双人沙发上, “婉青夸过他们家工艺, 启裕却说比下有余罢了。我倒挺喜欢旬星这个名字,起得用心。” 其实霍邵澎的父亲霍启裕这句评价没错。 旬星的切割与镶嵌工艺在业内的确出色, 但能在港做到有一定规模,离不开这些掌握顶级资源富人们的帮衬,所以关知荷才要处处周旋,小心得罪。 虞宝意万万想不到这位老人知道,乃至记得旬星。 她站起身, “爷爷好,我叫宝意。” “不用拘谨。”霍礼文把拐杖交给管家, “坐下吧,怎么弄成这样?” 虞宝意把前因后果说完, 佣人也端上来三杯热茶和三份摆盘好的水果,刚好给了她一个结束的台阶。 霍礼文关注到余光一直留心着虞宝意的长孙,沉声提醒:“阿邵,这么远的路,没有让女孩子一个人开车过来的道理。” “我的错。”霍邵澎从善如流。 称不上开脱,可虞宝意不想把问题不明不白归咎到霍邵澎头上,“不是,是我早上有事,所以才没让霍生过来接我。” “霍生?”霍礼文何等洞察幽微之人,一下就把问题症结挑出。 虞宝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能陪霍邵澎上来探望亲人,嘴上却叫着这个生疏的称呼。 霍礼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让第一回 上来的虞宝意不自在,要过手杖起身,“去准备晚饭吧,把doctor.hong叫过来,先把伤处理好。” 不多时,一位医生从外头进来,熟稔地替她处理伤口,仔细叮嘱这段时间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 虞宝意认真记下,管家突然从身后出现,用极妥帖的话语讲道:“虞小姐,老爷和小霍生现在正在书房谈事,距离晚餐还有半个小时,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不用不用。”虞宝意笑着婉拒,“我正好和同事聊点事。” “你随意便好。” 书房里,霍礼文的手杖靠在墙角,老人摆弄着中式花几上的盆栽,拿剪刀剪下一片叶子。 “没必要和你爸爸争执,你来内地,正好省了我一些事。” “我知。” 修剪掉部分枝蔓,霍礼文放下剪刀。 虽然外露的皮肤布满自然的褶皱,无一不昭示了他的年龄,可挺拔的腰骨宛如一根直尺,完全不似这个时间段的老人。 “我教过你许多,但有句话还是要你反复记得。” 霍礼文原先只拿长后辈闲话家常的语气和长孙交谈,这句话过后,蓦地多了些训斥的意味,“人,要学会示弱。你爸爸固步自封,以为还是十多年前和大陆血脉相连的关系,不知道这儿早就换了天地,做事从不收敛。” 老人看向长孙,一双眼睛,两人如出一辙,深而难测。 “有些东西,不管当时让的还是送的,如今,都要还回去了。” 霍邵澎别无二话,依旧答了句“我知”。 点到即止,他们自是无需多言。 霍礼文喝了口桌上温茶,杯底触桌的轻叩声伴着一句话同时出现:“个个小朋友呢?(那个小朋友呢)” “目前还是朋友。” “确定人家愿意把你当朋友?”霍礼文难得有兴致打趣长孙。 霍邵澎不显山不露水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哪怕是爷孙,霍礼文也很难判断出他此刻的想法,以及带人上来见一面的目的何在。 “无所谓,日后陪奶奶解解闷。” 提到自己夫人,霍礼文笑意变温和许多,“我又不肯见外人,她啊,确实需要年轻人来解闷,不然就像现在这样,一点不着家,她应该会喜欢那个小朋友的。” 霍邵澎正是肯定这点,才把人带上来。 “阿邵,我从不干涉你的私人关系,霍家也不需要。不过呢……” 霍礼文看了他一眼,终归叹出声“罢了”。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我上世纪那套,肯定用不上了。” 晚饭时,虞宝意发挥了跟着关知荷练就的一身本事,霍礼文早就被小辈们花样百出的把戏哄过,也忍不住因她而会心一笑。 霍礼文刚看完她从手边随意拿样东西就变出的魔术,忍不住问:“小意,你从哪学来的把戏?” 虞宝意晚上陪霍礼文喝了点红酒,两颊红晕漶散,笑起来莫名显得娇憨可人。 “爷爷别笑我,之前哄别人投我的综艺节目,我就靠变魔术成功的。” 第66章 “综艺节目啊。”霍礼文看了眼长孙,“和以前tvb那些节目一样吧?” “一样,也不太一样吧,拍摄风格和内地差多了。” 港台综艺放得开,内地红线多,一不小心踩到,整组人几个月的心血都会付之一炬。 霍礼文又说:“怎么拍我不知道,只是以前看在别人面子帮衬过几个老节目,这方面,阿邵有经验。” 虞宝意一时没听懂暗示,接了别的话,倒也滴水不漏。 待到晚上快九点,老人身子容易乏,霍礼文一摆手,说要歇了。 管家万分小心地搀扶住,“平常八点就歇了,老爷,要注意身体啊。” 霍礼文一扫在书房内和霍邵澎谈话时的精神状态,困倦浮脸,还不忘那对陪了他一晚上的年轻人。 “小意,以后让阿邵多接你上来吃饭。” “好的爷爷,爷爷晚安。” 南城半山的夜晚,铃虫低语呜咽,在繁密的树木中化开成仲夏夜的气味。月亮在暗灰色的云后露出一角,似一盏寒灯。 两人并肩走到花园,夜风柔和,吹来一缕一缕的花香,沁入人的嗅觉。 司机已经提前开好车在院外等着,霍邵澎绅士地替虞宝意打开车门。 她原微微欠身预备上车,可动作莫名一顿,直起身体。 “怎么了?” 虞宝意下意识觉得距离过近,可身后是车门,身前是霍邵澎,唯一的退路被他掌住车门的手臂阻断。 可能是此刻的气氛实在太好,麻木了她的警觉性。 她说:“我之前问你,除了补偿你外,为什么要让我来陪你探望爷爷,你还没回答我。” 霍邵澎目光压得低,毫不折衷地对上她昂起的那双眸子。 “宝意,我要在南城待至少三个月。” “我知道。”虞宝意说,“你说了,然后呢?” 他们好像重复着早前的对话,不明含义。 虞宝意看不太清他的神色,那盏寒灯照得他面容晦暗不明,唯一双眼区别于夜色的高深难测,通过她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刻入记忆之中。 然后呢? 他说, “这里是我的下一程。” 南城的风不比香港,此刻更是温柔得让人无从抱怨,又隐隐交织成一张难以察觉的网,穿越天地、身体、思绪,网住人心。 “宝意,三个月时间。”霍邵澎把车门往内推了些,“陪我走这一程。” 虞宝意甚至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告白吗? 并不。请求吗? 更不是。 他依然持有那夜不容置喙的态度,她依然能感受到两人之间不可磨灭的身份差。 他要她做的,她依然无从反抗。 “霍生。” 虞宝意叫着这个生疏的,此刻又像成为两人之间无从告人的秘密的称呼。 “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会让你愿意的。” “会像你之前说的……”虞宝意短瞬错开了他逼人的眼神,“我给不起卓夫人要的东西吗?” “会。” 霍邵澎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他费心布局,不是为了让她自以为此刻能逃脱。 但是…… “宝意,如果实在不想受制于我,我今天不是给了你退路吗?” 虞宝意下意识望向那栋宏伟的别墅。 一瞬,醍醐灌顶。 “我不想你待在我身边不开心。”霍邵澎不为此多做解释,“但我目前,又只能暂时罔顾你的意愿。宝意,这是你在我这儿唯一能折衷的办法。” 带她认识他的爷爷奶奶。 假如他们两人当真有无法调和的那天,虞宝意始终有条退路。 哪怕是他给的。 霍礼文和霍夫人都是体面人,哪容得下晚辈强迫一个女孩? 虞宝意微微咬住下唇,不知不觉间,车门往内推出一个逼仄的,她绝无逃脱可能的空间。 “三个月吗?” “对。” “只要三个月?” 有声叹息,无可奈何。 霍邵澎手探到她腰后,往前一揽,强迫她靠近,“babe,这三个月是给你,不是给我的。” 他是否只要,暂且不论。 因为哪怕不止要三个月,她也别无办法。所以这三个月,是给她学会接受的。 说到底,他不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也希望她心甘情愿。 虞宝意听懂了弦外之音,可她孩子气地回应:“说不定三个月后,你就不会再烦着我了。” 霍邵澎稍稍低头,靠近她耳畔,吐息灼热:“那再说。” 今夜也许是月色太美,风太轻柔,花香过浓。 她不在香港,他也不在。 所以南城,理所应当成了她放纵沉溺的梦。 第31章 早晚 “你败家啊?衰女包。”虞景伦在电话中没好气地说道, “撞掉个车门而已,换一个不就好了?非要重新买一台车?” 虞宝意在停车场里小跑着,不平缓的音调听出轻微喘急, “你都不关心自己妹妹哪儿伤了吗?要点哥哥的关心怎么了?” “一周多前的事, 你那会不告诉我, 现在才说,早干嘛去了, 要我关心你什么?” 第67章 虞宝意上了车, 车门开关的声音传到那侧。 虞景伦竖起耳朵贴住手机,警觉问道:“这不有车呢嘛?你不会已经买了吧?还是压根没这事,碰到什么困难了?老实跟哥哥讲。” 她摸了下方向盘上光滑的宾利车标,心底咕哝道,老实讲是不可能的。 “我租了台车啊, 不然怎么上班?” 也不算完全不老实。 她提出要按租车的价格结账, 霍邵澎不答应也不拒绝, 只说不开的话, 他就派司机每天来送她上班。 “是吗?”虞景伦将信将疑。 虞宝意怕他追根究底,连忙转下个话题, “对了,旬星怎么样?那位卓夫人还有为难我们家吗?” “没有了,对了你还不知道,卓明峯……”虞景伦顿了两秒,“就是卓夫人的儿子, 赔了mommy一套翡翠首饰,还把纵火那人揪了出来, 后面没有再找旬星麻烦了。” “那就好。” “我看那人,也就是个替罪羊而已。” 虞宝意开解兄长, “够了,难道你还想把幕后黑手送进去?可能吗?” “不可能,说两句也不行?”虞景伦语速陡然加快了些,“不和你讲了我一会还要进工厂,还有啊mommy说最近喊思雪来吃饭都没来,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多关心下,挂了啊byebye。” 挂断后,虞宝意原想给梁思雪再打个电话,可一看时间紧凑,还是决定先上班。 当然不是去天行。 她一脚油门踩到已经来过四回微原文化公司楼下,轻车熟路地进门。 随着综艺节目工种越来越垂直细分,各个硬体部门供应商的多方衔接与合作,所造成的冗杂工序与沟通效率都成了一档节目的隐形成本。 虞宝意算过,从幕前的制片组、导演组、编剧组、艺人组、商务组,到幕后的舞美、灯光、音响、摄像等等,情况最差时,要十余家团队同时协同合作。 为了减轻这部分的成本,她盯上了圈内一个新兴的硬体团队。 微原文化旗下分别有导摄、音响、舞美灯光、艺人统筹,加上公司建立伊始已经具备的基础制作组,统共五个专业团队,自成一个默契的体系去运作。 “宝意,不是我不想帮你。”微原文化的话事人任微靠着椅背,沮丧地耷着头,“这几天你也看到我们公司的情况了,死气沉沉的,大家都在各自找活干,都要生活啊。” “我这不是送活给你们吗?” 聊了几日,虞宝意对这间办公室俨然比对自己的还熟。 她从饮水机前回头,“我知道,除了那些s+的大节目,不然大部分制作公司和电视台都拖家带口,或者有自己熟悉的团队要用,很少能一下全把你们包了。” 她捧了杯温水,坐到任微对面,“现在,我可以啊。” 任微有双不够典型的丹凤眼,内双开扇太小,大部分角度看去都是单眼皮。只是扫量别人时,能透出几分职场高位女性的果决与算计。 不过如今,也被这间成立不到一年的小公司磋磨得无了神。 听到这番话,她情不自禁打量眼前的女人。 她见过虞宝意,在某档节目的幕后花絮中,隔着屏幕。 遵循良心说,虞宝意比屏幕里的自己美得生动鲜活许多,令人鬼迷心窍,不由自主听信她的一番“谗言”。 任微抿了口旁边凉掉的黑咖啡,苦得她咂舌。 “宝意,你在这行有名气,说实话,如果我告诉员工们是做你的节目,他们肯定愿意来,拍马都要赶来。” “我已经看完你的企划案和招商情况。”任微不再拿方才那副死气沉沉的状态同她讲话,“很佩服你,一个人把那些工作揽了下来,还做得那么出色。但……不是微原眼光高,说到底,这只是上面给你公司的一个任务,拍完放到网上播出,除了基础的推流外,不会给你别的红利的。” 任微说得没错,虞宝意心里清楚。 这档连名字还没定下的节目,属于层层传递下来的任务,有提前框定好的路线,身为制片人,必须严格遵循大方向,万万不能行差踏错。 任务,完成了就行,不像别的综艺,要求另外的kpi。 这回愿意赞助的资方,也是为了到上面背个书,以后好做事。 “你担心你的员工在我做完这趟活,也找不到出路?”虞宝意点出她的担忧。 任微点点头,“微原成立时,我们的初心是由不同的团队集成一个顶尖且默契的综艺运作体系,梦想很美好,我们也做过好的节目,但你在这行应该明白,每档节目核心的制片组和导演组,通常都有更优先的合作对象,我们被逼拆分成不同的团队,完全发挥不出我们的优势。” 其实任微做的事情从未有人尝试过,但又很简单。 降低导演组和制片组在各个硬体部门间的沟通成本,不用一次次的转达、反馈,让默契的团队,用最短时间设计出最优的节目内容。 “所以现在我都放他们单独接活了,万一能混进头部节目的组里呢?”任微无奈地耸耸肩,“绑死在一起,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死。” 第68章 这是他们这行的困境,目前,虞宝意认为自己难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可她习惯争取,“任微,我保证不了别的,你带着人跟我试试,薪酬方面不用担心,我会开到最好,我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相比别的综艺,她这档节目的拍摄周期很短。 虞宝意手掌环抱着那杯水,口吻也不温不火,充斥无奈:“我知道它很难火,也不想谈万一。只是这趟活,我和你交上了这个朋友,以后能互相帮衬,也不算浪费你们时间,对吗?” 听完,任微倏地笑了笑,不明何意。 “你都三顾茅庐了,晚点下班,我喊他们开个会,后天前给你答复,行不?” 尽管尚未达成合作,虞宝意仍是起身,大方伸手。 “我等你好消息。” - 任微他们还有下班的说法,虞宝意完全没有。 从微原出来,她马不停蹄赶往某艺人线下活动的地方,找到经纪人,就着满场尖叫和锣鼓喧天,敲定接下来的拍摄日程。 签完合同,来不及回家,直接在车上开了一个小时的视讯电话,无数琐碎到难以置信的细节,如今都要她一遍遍确认。 挂断电话后,虞宝意下意识伏到方向盘上阖眼,没成想就睡了过去。 最后,她被自己不小心摁到的喇叭键惊醒。还没回过神,车窗被人敲得咚咚直响,一打开,原来是一脸严肃的交警。 挨了十分钟的训,虞宝意老老实实下车到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左右脸换着贴,清醒点后,才开车回家。 到家后蹬掉高跟鞋,她原想躺在沙发上缓缓奔波一天下来的乏累,竟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蓬头垢面地坐起身,揉捏着酸麻到失去知觉的手臂。 转头一看,深色沙发被蹭上了些脱掉的粉底,再一联想到今天要跑的几处地方,鼻尖莫名有落泪的涩意。 可现在还不是她矫情的时候,虞宝意摸过手机,除了几个工作电话外,备注为霍生的未接电话横在最新一栏上。 他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昨晚,她刚到家。一个今早,她刚醒,五分钟前。 一个晚了些,一个早了些。 偏偏都错过了。 虞宝意坐在沙发上发愣,原是想着要不要回一个,可不知不觉间意识神游,身体进入放空状态。 最后,她被手机震动叫回神智。 低眸一瞧,还是霍生的电话。 这回,不会错过了。 “早上好,霍生。” “刚醒吗?” 虞宝意顿时挺直腰板,她赤脚匆忙踩上冰凉的地板,又不知道要做什么,企图通过走路来消掉刚睡醒浓重的鼻音。 “嗯……”虞宝意探头到阳台落地窗外,猛吸了口新鲜空气,“没有啊,我刚刚在煮咖啡,已经醒了很久了。” “没接到电话?” “……”虞宝意这下真醒了,“刚刚没看见,现在准备出门了。” 霍邵澎那边很静,也许已经在公司,或者跟她“一样”,准备出门。 虽然见面时间不多,可通过微信上寥寥几句的交谈,她知道他早间作息规律而严格,风雨不改六点半转醒的生物钟。 晚间作息虽不至于此,可在香港时,她时常在聚会上见到他,已属他心血来潮的意外。 “吃过早餐了吗?” “吃、吃过了……”虞宝意莫名有点结巴,“我一会约了人,要不……” 要不挂了吧。 虞宝意心急如焚,毕竟她现在完全不是一副能出门的样子,又是真约了人。 “多久?” “什么多久?” “我问你。” 霍邵澎的嗓音经过手机传声修饰,显得似近又远,似贴着她耳廓说的:“多久下楼?” 第32章 眩目 霍邵澎看见虞宝意时, 她着装齐整,不过风格鲜见地比之前活泼许多。灰色吊带短衫搭件红白格子外套,牛仔短裤下两条腿白皙笔直, 踩了双运动鞋。 往日披到肩后的长发扎起, 随着跑动, 马尾在脑后一摇一摆,像个大学生。 她身上披着浮游不定的日光, 每近一步, 光线又似她本身散发出的洁白柔光,微微眩目。 不知怎地,他好像能通过这幕看到几年前的她。 尚是被家中保护得不错的小女儿,还没在人心奸恶中锻炼出自己的棱角与圆融,柔软又耀目, 像张晒了个半下午的软被, 能裹得人心发暖。 “早上好, 霍生。”上车后, 虞宝意立刻朝气十足地打招呼。 霍邵澎余光瞥到她指骨攥紧了包带,体面地不点破刚刚的“谎言”:“早上好。” 不过, 他在楼下等了她半小时,一切昭昭。 虞宝意其实不是很害怕尴尬。 跟那么多资方打过交道,给冷眼的绝不在少数,她和解自洽的能力炉火纯青。 可面对霍邵澎,她忍不住一遍遍复盘那煎熬又忙乱的半个小时。 洗澡洗漱、吹头、换衣服、化妆……早餐肯定来不及吃了, 偏生她还说吃了,不然还能搪塞过去。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那句“刚醒吗”时, 下意识不想在他面前变得拖沓懒惰,仿佛她和他一样, 也在做一个严格规训自己的人。 第69章 “要去哪里?”霍邵澎侧目问她。 虞宝意报了个地址,默默盘算从哪挤出点时间吃个早餐,因为午饭大概率在车上,没时间正经吃一顿。 可她蓦地想到什么,立刻想喊停车,“霍生,我晚点还要用车,你送我一趟的话——” 霍邵澎止住她的话,“让权叔送你,今天我不用车。” 这时虞宝意才发现,今天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辈。 不过发色乌黑,似特地染色和打过蜡的发亮,可皮肤松弛布满褶皱,手上生出褐色的老人斑,通通暴露了他的年龄。 她见过这位权叔一面,但不知道是否还记得自己。 虞宝意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问了句:“霍生,你今天过来只是为了让我征用你的司机吗?” 李忠权笑了声,插在霍邵澎回答前:“送大少爷久了,间唔中车个年轻女士,都几有趣啊(偶尔载个年轻女士,都挺有趣的)。” 虞宝意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权叔你好,我叫小意。” 李钟权往后车镜中看上一眼,笑着略微颔首。 快到霍氏大楼下时,虞宝意反扣手机到腿上,沮丧地倚靠住背垫,脑袋微微昂起,目不转睛地望着漆黑车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回都回不完的未读消息里,最顶上有两条,是乔鹭的经纪人发来的。 「宝意,劝了一个多星期了,没啥用,我也不能强迫鹭鹭」 「现在还有个办法,鹭鹭之前掉了wingning的品牌挚友,被对家嘲死,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办法?」 她只是个制片人。 什么时候还得干上经纪人的活,给艺人和品牌牵线搭桥了?她有这么神通广大吗? 不过从零开始免不得这样,何况以前每个来参加她综艺节目的艺人都有目的,提高热度、话题度、展示才艺、性格、翻红…… 罢了,罢了。 虞宝意只沮丧了一分钟,立刻打起精神联系wingning品牌方的人,看有没有兴趣当个节目合作伙伴什么的。 对方的回复只早比霍邵澎的邀约早了一分钟。 “明晚有时间吗?” 车停了。在熙熙攘攘的上班潮中,硬生生圈出一个人们被迫绕道而行的空间。 手机界面还停在和wingning对接人的聊天记录上。 虞宝意无意识重复默念了遍对接人的回复,再应道:“我明晚有事,怎么了吗?” “有事就算了,想让你陪我去个晚宴。” 虞宝意莫名松了口不知哪来的气,“我明晚……” 她其实也要去一个晚宴,说是wingning的老板会出席,到时候可以见上一面。 自然不会是同一个,她毫不怀疑。 但既然一样是晚宴,她觉得还是委婉点比较好。 因为自从见过霍礼文,他们这周只另外见了两面。一面是他绕道来接应酬后的她回家,一面是今天。 霍邵澎几乎没有主动约过她,她忙得晕头转向,自然也想不起这种事。 未免显得孰轻孰重,哪怕在她心中,的确有轻重缓急之分,但装也得装得委婉点,无奈点。 “明晚约了个艺人的经纪人吃饭,要签合同,抱歉霍生。” 霍邵澎没说别的,垂目,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他才是被拒绝的那个:“工作重要。” 李忠权送完霍邵澎下车,便兢兢业业地确认了遍地址,又和不知道谁沟通了几分钟,才往那个方向去。 这回快到荒郊,一个中型规模的工厂园区,做南城特色面食加工的,是节目拍摄内容之一,她要提前踩点和了解这项工艺的生产流程,制定拍摄计划。 不过进去时,约的那位经理打来电话,说要她稍等半小时,突然来了个大单子需要谈。 休息室内只有她一个人,权叔是跟着进来的,后面和她说出去一下,也不见了人影。 虞宝意点开任微的微信,今天是她承诺答复的日子,不过暂时还没有消息。 若说把握,她只有百分之七十,因为她看得出任微还是很想几个组聚在一起做一档节目。 只是在她来之前,微原的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做过节目了,有些组不像导摄、音频那样是硬需求,等不到活,每日在公司混吃等死,不知还剩多少心气。 她琢磨了会,还是没有主动问任微,等她们自己决定。 咚咚咚。 虞宝意困惑地望向休息室门口,“请进。” 进来的是权叔。 李忠权提了个牛皮纸袋进来,“小意,吃点东西吧。” 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还是一下想起今早的尴尬,“权叔,我、我吃过了……” 李忠权自顾自把餐点拿出摆好,都是些气味很轻的食物,还有牛奶。 “再吃点,刚刚听你说今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午饭肯定没时间吃了,不要熬坏身体。” 虞宝意顺着这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台阶下了,“那好,谢谢权叔。” 十五分钟后,等她填饱肚子,李忠权把东西收好拿走,经理的电话又刚好打进,连连道歉,说马上过来。 恰好得不能再恰好了。 第70章 阴云笼罩的心情,终于薄雾初散,得见天光,照得暖意融融。 应当大单子谈妥了,经理咧着嘴大步进来,心情好极,待客也热情不少。虞宝意被感染,聊工作还几番被逗笑,氛围轻松愉悦。 参观流水线时,虞宝意一手举手机拍摄,一边还得问些她需要了解到的细节,浑然不知跟在身后,本应和这里毫无关系的李忠权,暗暗向远处想凑过来拍马屁的几位工厂领导摇头示意。 有些人啊,让人吃顿早餐而已。 偏偏大费周章,折腾他这个老头。 - 晚上,虞宝意从南城老街区的一户人家出来,边走,还在和身后的老奶奶互相推拒手上的礼品。 “不用破费拿东西过来。”老奶奶体态富贵圆润,脸上虽爬满皱纹,两颊边的肉坠着,倒像樽慈祥的玉像,“我全力配合,等你们来拍我的传家宝贝。” “谢谢奶奶,但这些——” “不收不收!”老奶奶手劲估计比某些男人都大,强硬捉着虞宝意的手叠到一块,“快去吧,我这儿可没准备晚饭。” 实在拗不过,虞宝意只能带走自己带来的礼品了。 上车后,李忠权回头问:“小意,今天还要去哪吗?” “没有了,都跑一天了,再有也该休息了,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啊。” “知道要休息就好。”李忠权意有所指,“免得让人操心。” 她今天把节目要拍到的地方都去了一遍,认认人认认脸,也有了大致思路,晚上熬个夜应该能把脚本写一写。 路上,虞宝意发愣地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街景,灯光一帧帧从她脸上打过。 她本在构思,后来被一通电话打断了思路。 任微打来的。 她接起打了声招呼后便一直沉默,电话人声窸窣,不够清晰。 约摸一分钟过去,虞宝意放空的表情突然有神,喜上眉梢,“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白跟我干这一趟的,答应你们的,我一定给。” “我们缺钱,更缺人脉。”任微说,“虞大制片人,我们是来讨口子的。” “什么话。” 后半程,虞宝意的笑容一直没从脸上下去,和任微一路聊到车停到小区楼下,包括后续微原要派人接手她一些工作,虽然没和那个制作组合作过,但总算初具规模,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挂断电话,李忠权送虞宝意下车时问道:“一切顺利?” 尽管跑了一天,虞宝意发现完全没有昨天透支身体的疲惫感。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草木香,她吸了两口,不吝啬涤展颜,“今天出奇的顺利,希望明天也这样吧。” “顺利就好,这样我回去就能交代了。” 这句话说得虞宝意心脏跳空一拍,她忙不迭告辞:“那我上楼了?今天辛苦权叔了。” “不辛苦。”李忠权留了她一步,“明天有饭局?” 虞宝意小鸡啄米点头,害怕自己的不对劲被看出,“对。” 李忠权思虑了两息左右的时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向她摆手,慈蔼得毫无长辈的架子。 “快进去吧,早点休息。” 第33章 远离 与其说晚宴, 不如说生日派对。 据人脉所说,是南城某家名门千金的生日晚宴。该千金处事高调,广邀好友, 也让好友相互邀好友, 因此虞宝意才有机会混进去。 她不是主角, 所以穿了条廓形极简的绿色缎面长裙。 只是进到宴会后,在光下踱步, 像一条水底长满绿藻的河流, 充满舒展沉静的生命力,又长有一张美人脸,还是难免引人侧目。 虞宝意无暇顾及旁人目光,她找到好几个之前有过几面之缘或者合作的人,社交了半小时, 才不着痕迹借着别人的关系搭桥, 走到wingning的老板面前。 老板姓尤, 叫尤羡铭, 近四十的年纪,保养得不错, 人大方善谈。 “你不懂。”尤羡铭同好友介绍,“以后要想往娱乐圈投钱,找这位虞小姐就对了,保准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虽没让赞助商亏过钱,但她哪来这么神通广大。 虞宝意跟随几人到附近空位较多的桌前落座, 谦逊回道:“尤总谬赞,最近我还在为我的新节目头疼呢, 要从你们口袋里掏点钱,可要费我好多功夫。” 满桌为她恰到好处的嗔怪而笑, 虞宝意借着话题打听尤羡铭最近有没有找节目给自家产品打广告的计划。 应酬场上,她不是一窍不通的傻白甜,知道这些男的爱听什么爱看什么。 爱听捧得人飘飘欲仙的场面,爱看美人,尤其是事业称得上成功的美人,为从他们指缝里溜走的几两钱而折腰。 她无法做到宋青可那样,也能逢场作戏一番。 姿态看似放得低,实际上场面主动权都在她手里。 “尤总今晚夸了我这么多,原来都是哄人的?”虞宝意主动起身,给半桌人倒酒,最后来到尤羡铭面前,刻意放慢了酒杯被斟满的速度,“我可带了企划案过来的,尤总不看就不看吧,但微信总得给我一个吧?” “看看这小妹妹。” 因虞宝意是半弯身倒酒,尤羡铭大掌明目张胆扣到她腰侧,往自己方向一收,原本呈一条直线平稳流出的酒水被晃动的身体骤然断成几节,泼到桌布,漫出一滩水渍。 第71章 “都听到她今晚讲了我多少好话了吧,不也是骗人的,原来性子这么野蛮刁钻。” 又是一桌好友哄笑,有几道打过来的目光变得意味不明。 虞宝意表情不变,如常回到自己位置上。 话题总要变一变,未免显得她目的不纯。因而她放同桌人提到别的话题,但敬过来酒时,她照单全收,一饮而尽。 “哎,你们听说没?今晚有个香港人要过来。” “谁啊?”有人环顾宽展的宴厅,目有难及之处,“都开场快一个小时还不见人,那不是不把我们千金大小姐放眼里吗?” 尤羡铭似乎听到了这方面的风声,嗤了声笑:“香港那头来的,估计是大小姐把人家放眼里了。” “到底谁啊?” “我又不是开谜的。”尤羡铭手臂一展,搭到虞宝意椅背上,“来了你们不就知道了,给个提示,政商都玩转了的。” “白说。” “香港那些大家族,谁不政商两边沾啊?” 没人留意到,虞宝意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有阵夹带着电流的冷意从脚心开始往上窜,最终令她的十指僵硬地蜷在一起。 来这里的……香港人? 政商背景? 她很难不联想到霍邵澎。 可今晚鱼龙混杂,虽说正式拿到邀请函的宾客都在前头,可她不认为他来的就是这里,或者说……会来这里。 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不能吧? 虞宝意怔愣时,一杯酒从左侧敬过来,她觉察不及,尤羡铭的手顺势揽到她肩膀,搂紧了些,“发什么呆啊宝意,王总找你喝酒呢。” 面对这种情况,她的应对简直是肌肉记忆,当即借起身脱开男人的手,侧眸瞥到敬过来那杯是白的,自己也换了个小杯倒满白酒。 再说几句场面话,方才让她不舒适的地方,便又模糊下去了。 酒过三巡,虞宝意终于换到尤羡铭的联系方式,她预备就此撤退,谁知偌大的场内倏然静了一秒。 只一秒。 诡异的安静是从前面渐次波及到后面的,只因今夜晚宴的主角,那位盛装打扮的千金携同父母路过了宾客们,直接赶到进出口。 那儿有人。 也很难不将目光关注到那里。 可对比旁人,那只是一个普通而低调的出场,排场都是周围人给他的,甚至他身边只跟着一人,虞宝意认出来了。 是萧正霖。 她连忙低下头,明知来人不可能在成百宾客中看见自己,要是真看见了,她也别无办法,只能自认倒霉,却还是要做点无用功的动作。 “尤总。”虞宝意无法呆坐着,强迫镇定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敬你一杯吧。” 尤羡铭也在看门口,循声一望,乐了,“这么能喝啊宝意。” 他也倒满和她同样的白酒,碰过后一饮而尽。 虞宝意尝出呛烈的味道,才发现自己抓的还是刚刚的小杯,酒水灼得喉咙发烫,偏生旁人议论的字眼还在往耳朵里钻,愈发叫她心跳过速。 “那不是霍家的大少爷吗?” “我还没见过呢,原来长得这么好?” “哪个是啊?这不来了两个人吗?” “大小姐眼睛不眨盯着的那人就是啊,旁边那位姓萧,虽然背景也属人上人,但是是香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了,没什么好名声,等真定下,估计要向下兼容了。” 这时尤羡铭接了句:“我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你不懂了吧,这位霍家公子才是港女排队都想要的好郎君。” “手挽上了,你看。” “不止港女吧?” 听到不知哪句话,虞宝意悄然抬眸,越过交错重叠的人影,她看见那位千金挽着霍邵澎的手臂一路朝里,翘起唇,面上扑开的腮红好似少女怀春的明媚心思。 男人目不斜视,在一众知情或不知情目光的度量中走过,远离喧嚣的外席。 也远离了她。 虞宝意深吸一口气,说不清是放松了还是别的情绪。 总之心脏跳速减缓,不过每一下,都好似注入了涩苦的水,更沉更重了些,牵动得五脏六腑生疼。 看不见的。 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虞宝意专心回自己的事情,刚刚虽想走了,但毕竟尤羡铭态度不明确,而且她还需要试探下他对乔鹭的看法。 这个赞助是她为乔鹭谈的,如果尤羡铭不愿意让乔鹭当中插广告人选,那所有功夫白费。 酒能佐兴,后半场,虞宝意更是放开了喝,中途脱身去洗手间提前吃了颗解酒药又回来,刚好碰上谁带了朋友过来,坐满一桌。 作为这桌人里唯一的女生,少不得要被男人灌酒,外加揶揄调侃,更过分的直接开任谁都听得出不怀好意的玩笑话。 可只是玩笑,她不能甩脸。 不然就是开不起玩笑。 在座谁都知道,她是来谈赞助,连尤羡铭也是今晚第一次见。 可偏偏有人说:“尤总,有这么个大美女制片人,你有福了啊,不掏点钱出来对得起人家今晚陪你吗?” 尤羡铭冲那人一个劲地笑,还不忘给虞宝意倒上酒,“讲什么话,一会给我宝意弄不好意思了,你赔啊?” 第72章 相当于默认他们的关系。 虞宝意眼睫低垂,下眼皮晕着片淡灰色阴影,她乖巧地盯着眼前又满杯的酒,没说话。 尤羡铭很满意她的反应,对男人来说,在社交场上拥有一位美丽的女伴,无疑是件面上贴金的事。 而她的沉默,只是想今夜把尤羡铭哄得再高兴点,晚点找理由脱身罢了。 可是,可是。 早些时候反复忍下去的火,像烧糊了的饭菜,那阵刺鼻的味道,是她越来越难无视自己失控的情绪。 前面好像在给那位千金唱生日歌,有人拿着麦,祝贺他们的小公主又长大一岁。 虞宝意有段时间听不见旁的声音。 她不禁在想,那人现在在做什么,也会祝今晚的主角生日快乐吗? “宝意,你喝多了吧?”尤羡铭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把她放在身后的包拿到她膝上,“要不我送你回去?不过今晚你在这有朋友,要不看看有没有别人找你?” 虞宝意只是被混酒弄得反应有点迟缓,远没到醉得失去意识的地步。 她不明何意,顺着尤羡铭的话,探手进袋中拿手机。 然后一愣。 做过特殊处理的卡片上嵌有浮凸的纹路,她摸不清是什么,却觉得像抽血的细针,刺进指腹。 她转头很慢,略显迷蒙的眼瞳聚焦起一道清晰的眸光。 尤羡铭毫不顾忌地贴近她耳廓,问:“走吧?” “走什么?” “送你回家啊。” “好啊。” 尤羡铭当即起身,以为她应承,动作更不加克制,大掌直接贴到她裙子后的露背处。 虞宝意也跟着他站起身。 “那我和宝意就先——” 一桌人,顿时陷入死寂。 虞宝意放下空荡荡的酒杯,那是尤羡铭刚刚亲自倒给她的。 她歪歪头,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般,盯着头发和脸上还在滴酒的尤羡铭,说了句:“清醒没?” “清醒了,就给我滚。” 尤羡铭顿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两眸圆睁,对上虞宝意漠然的眼,空着的那只手已经紧握成拳。 尚未抬起。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打破僵持的局面,男人说普通话,夹了些不影响听感的粤语口音。 “怎么了?” 萧正霖单手抄袋,慢条斯理地踱步走近,嫌恶地拨开尤羡铭贴着虞宝意后背的手。 “谁惹我虞大小姐生气了?” 第34章 可爱 萧正霖单单站在虞宝意身后, 目光越过她肩线,淡漠地扫量过底下一圈人。 他非那种盛气凌人的公子哥,此刻, 也看出些令人胆虚的倨傲, “说话啊, 刚刚不是和我虞大小姐有说有笑的吗?” 尤羡铭今晚心思都在怎么灌醉虞宝意身上,喝得比旁人少, 毫无醉意, 也让他的惧意直接凉掉浑身血液。 幸好,他是混迹多年的商人,能屈能伸四字做得信手拈来。 “宝意,你和萧公子是朋友啊?怎么不早说呢。” 尤羡铭顶着满头满脸的狼狈酒水,下巴还挂着水珠, 似浑然不觉, 自己给自己满上酒, 回身敬萧正霖, “萧公子,今晚是我没招待好宝意, 毕竟她是为我来的,这杯我——” “小意。”萧正霖眼神偏了下,“要再泼他一杯不?” 一句话堵得尤羡铭剩几个字卡到嗓子眼,不上不下,再也说不出口。 有人撑腰后, 虞宝意面色没什么变化,眸色漠然得像山岭间的一捧冬雪, 脱离于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红尘世界之外。 她心里清楚, 今晚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没什么意思。 “不要,我先走了。” 虞宝意转身离开,半途想起什么,从手袋中摸出一张房卡,丢到那桌玻璃圆盘的中央。 她自始至终都不认为揭穿男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是对自己的伤害,只是交际场上的运行守则如此,她不得不遵循。 只有极少数时候,比如今夜,比如之前有位赞助商一直盯着天行一位女同事揩油,她会借着醉酒撕破脸,事后也得像某些男人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一样,再用醉酒圆过去。 可错的是他们。 不是她。 偌大得宛如迷宫的地下停车场,匀缓回荡着虞宝意高跟鞋敲磕水泥路面的声音,不稍片刻,闷重的关合声响起两下。 虞宝意把主驾位置调成平躺,泄气地倒下,小臂搭在眼皮上。 不想动,代驾更不想叫。 她想着,要不在这将就一晚上好了,反正也没人知道她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工作生活—— 咚咚。 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虞宝意手臂往下挪了点,眼神往外瞄的同时,另只手已经摸到锁扣位置。 还好没忘上锁,她松一口气。 可下一秒,那口气又半挂在到嗓子眼,差点没把她呛到。 她的车在停车场深处的角落,霍邵澎身体挡住后视镜,也挡住了为数不多波及到这个位置的光线,令她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阴天般的灰黑色,晦暝不清。 包括那个人。 是人或影,是真或假,是现实还是梦境。 第73章 她分不清。 虞宝意揉揉眼睛,坐起身后按下车窗,如吹走视野前的雾,那人面容从模糊,到清晰地映入眼底。 “霍生。”她胳膊交叠到窗沿上,下巴枕上去,为了看他眼瞳抬高,露出为数不多的眼白,“你在这做什么?” 霍邵澎从未尝试过,与人用这种……视角对话。 小朋友趴在窗沿上,探出半个脑袋,因为喝了酒,眼下浮起酡红,含糊的边缘隐隐约约漫过鼻骨,像画布上一朵着色刚刚好的彩云。 眼色包括神情,也软和得像云,卸去了所有社交场上的棱角和尖锐,更没有他最近看得越发不顺眼的八面玲珑。 就这么看着他。 娇憨的,埋怨的,明明鼻间的涩意揉进了每个字中,也要用一句“你在这做什么”掩盖委屈的。 他见过她喝酒,不少次。 这是最可爱的一次。 “有人不是说今晚饭局?又在这做什么?” 虞宝意歪过头,脸颊几乎贴着手臂,还落了几丝没拢好的发在鼻骨上,“是饭局啊……没骗你的。” 第二句话弱声弱气地嘟囔过去,霍邵澎没听清,微微欠身,问了句“说什么”。 他也喝了酒。 和她喝的不是同一种,酒气清淡,连靠近时拂过的气味也若隐似无,不会让人反感。 虞宝意心思突然跑到想记住这种味道上。 好像是他那个世界的事物,却在此刻如那群男人所说,向下兼容了她的世界。 “霍生,霍生……”虞宝意分明能直接开车门,偏要从狭隘的窗口弹出小半个身子,拽住他一点袖口。 霍邵澎今晚一直留心着她喝了多少酒,中途又去卫生间避了会,按理说完全不到她醉的地步。 “怎么了?”他一边接住她,一边探手进去找手动开锁的按钮,“喝醉了吗?” “没有呢……”虞宝意知道自己没有醉,却还是任由酒精驱使动作,好像这一刻的理性通通都在为了什么让路,“霍生,你不生我气吗?” 按钮在车窗靠下一点的地方,霍邵澎绅士地避开她乱动的身体,却避不开那条下垂的缎面裙子,带着她的体温似有若无地抚摩过指骨。 哒一声。 霍邵澎打开车门,顺势揽住她倾倒的身体。 怀中人一动不动,很安静。 他的手贴在她背上,宽大的掌几乎覆盖住裙子露背的部分,显得她的背那么伶仃单薄,连温度也是虚虚罩着一层冷。 霍邵澎挨近她耳边,“仲行唔行得到?(还可以走吗)” “能走。”虞宝意的语言系统好像有点混乱,这句话用了普通话回答。 说完,她尝试性踏出一步,世界却陡然天旋地转。 下一秒,视野里便只剩下一道凌厉的下颌线,再仔细瞧两眼,还有一张周正好看的侧脸。 从某种程度上说,霍邵澎的好看来自于一种苛刻。 苛刻到哪怕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若没有顶尖家世,完美的成长路径与经历,也无法拥有和他一样的眼睛。 “霍生,你是混血吗?” 她盯着那对比东亚人明显要深些的眼眶,问出了她疑惑许久的问题。 霍邵澎抱着她,可走动间气息丝毫不见紧凑混乱,还有闲心垂下眼回答她问题:“我外公是中葡混血。” “外公啊……”虞宝意又恢复嘟嘟囔囔的语气,“那你一定遗传了他的眼睛,是四分之一葡萄牙血统,还是六分之一,妈妈是二分之一吗?是的话……” 好像算不清了。 霍邵澎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得摆着手指头算,无奈由她去。 快到停车位前时,候在车外的司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才知真没看错,忙不迭给两位开门。 上车后,霍邵澎没有放下人,直接让虞宝意坐到自己膝上。 “我母亲是四分之一,到我这辈,是八分之一。”他按下虞宝意的手,干脆全包在自己掌中,“明白了吗?还有什么想问的?” 正专心起步的司机差点把油门踩成刹车。 他开始后悔,这种场面该让权叔来的,自己听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大boss炒鱿鱼。 虞宝意的理智还在让路,供她那张嘴成了直白的,足以叫清醒时的她脸红个七八百回的十万个为什么。 “你今晚为什么会来?” “顺便来看下爷爷的老朋友。” “谁啊?” “今晚坐我旁边那个。” “我问的是……”虞宝意为了藏住自己今晚根本没有往那头看的事实,抓着个用词开始不明所以的纠结,“顺便?那你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为了给那位千金庆祝生日吗?” 霍邵澎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驶入笔直公路,独属于深夜的光点拂掠过她的眼眸,重叠的那一刹,仿佛森林中升起的成百上千的萤虫。 “不是。”他说。 “为什么?” “重要吗?” “重要啊。”虞宝意檀口半张,那抹唇今晚被酒水冲淡了不少颜色,“重要的是,如果你为她而来,那为什么还要带我?” 他说过要带她,做他的女伴。 第74章 “你年纪也不小了,霍生。”迟迟等不到回答,虞宝意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发出困惑,“到你哩个年纪,点解仲唔稳老婆啊?(到你这个年纪,为什么还不找老婆?)” 司机先生犹豫半晌,还是未经同意把前后座中间的挡板升起,将私密的交谈空间留给后面两尊伺候不起的大佛。 她好像铆足了劲,要一口气将他身上的谜团揭开。 “要找我,是觉得我新鲜吗?”虞宝意慢慢低下头,“还要故意拆散别人一段上好的姻缘,你不怕遭报——” “上好的?”听了半路,终于听到他忍不住纠正的地方,“宝意,酒可以喝多,话不能乱讲。” 这事不能由着她。 那算什么上好的姻缘? 可虞宝意不在乎,她甚至忘记自己上一句话在讲什么,中断之后再说时,便变成了没头没尾的一句:“我明天就要遭报应了,我为什么要泼那杯酒啊……” 霍邵澎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搂在她腰间的手情不自禁发力,将她往更深的怀抱中带。 “怎么了?什么报应敢跳过我,报到你身上?” “你不懂,你不知道的……”虞宝意字句又见哽咽,“那人会闹到我的公司,指名道姓喊我道歉,还会叫嚣着,让他圈内的朋友不再赞助我的节目,凭什么啊,明明是他的错,有钱大晒啊(有钱了不起吗)……” 她说的,未必是明天尤羡铭的处理方法。 可言之凿凿,连细节也讲出,必定是经历过。 霍邵澎其实不是很懂有钱这个概念。 于他而言,钱是一份份合同上乏味的数字,也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他将钱具象化成一样样有名有姓的事物,却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否了不起到值得令她无助落泪。 幸好,他现在能安慰她:“babe,相信我,不会的。”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萧正霖口中的虞大小姐,是不惜在她泼出杯不体面的酒后,仍要出面维护的人。 可虞宝意还是停不住地摇头。 像用他的衣衫擦泪,还是否定他的话,不重要了。 她被自己的话讲得没有来的一阵悲哀。 这条路她走得说不上不顺利,可每每从酒局、应酬后脱身,她都要面对并强行自洽一些无法消解的痛苦。 她比宋青可好吗? 有,但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她也会利用自身优势来更快达成目的。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要面对这些,她那位被揩油的同事要面对这些,甚至宋青可,为什么非要出卖自己? 是一份完美的企划案、充足的制作经验和默契的团队,光鲜的履历等等,不够打动人吗? 那为什么男的可以? 她第一次自洽到无解,也第一次因这件事而落无用的泪。 在旁人面前。 在这个明明也在罔顾,并承认罔顾她意愿的男人面前。 她汪着两眼泪抬眸,长睫浸润水光。 “霍生,那你会和那些男人一样吗?” 第35章 心肝 虞宝意要他的答案。 她思维不再像先前那样跳跃, 一双循着过路的夜景忽明忽暗的眼,她不知道这样的眼神有多犯规,执着地, 目不转睛地望着霍邵澎。 可还不够。 她下巴处托过来两指, 稍一用力, 抬高了她的脸。 与她的身体亲密无间的那只手似乎在加温,贴紧在背, 又离她的后颈那样近, 像一汪滚沸的水,漫溢的蒸气快把她烫到清醒。 可是,要清醒吗? 理智似乎已经在修补那处一溃千里的堤岸,要堵塞后来汹涌的水潮。 虞宝意想偏过脸,躲开他的手。 可刚一有动的趋势, 霍邵澎兀然施力, 令她小小一个动作, 也变得禁锢在原地, 动弹不得。 “宝意,我不是好人。”他说。 虞宝意声音不由自主放轻, “那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没区别,那你要怎么办?” 面对他逼近的气息,虞宝意下意识仰后,眼睫如深秋瑟瑟的枯叶,在风中惊颤。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的掌已经托住了她的颈,指节包覆在颈际之间, 像拿住一节脆弱的白瓷。 她不喜欢,更不习惯别人碰她的颈。 尤其那样一双手, 外表足够养尊处优,又有她难以忽视与抵抗的,薄茧一样的触感。 “霍生,我不能怎么办。” 虞宝意的呼吸在某处短暂的红灯后,也在她和他的距离近到气息缠绵之时,彻底变得紊乱无序。她甚至怀疑,自己说话已经能擦过他的唇瓣。 实际并不,霍邵澎只停在咫尺之间,不过是过近交融的气息凝成一道虚幻又如有实质的屏障,令她感知到接近真实的接触。 “就像……”她说话像一串散线的珍珠,不够连贯,支零破碎,“从你让我牌开始,我就没有办法了。” 霍邵澎深深注视着她,想说点什么,却在思考中归于缄默。 虞宝意屏住呼吸:“霍生,那天晚上你的牌,到底是什么?” 她没在牌桌看到黑桃k和q。尽管当时仍有不少没被翻过来的牌,可他跟到turn round这一环,再联想翻出的公共牌,一定是有能组成胜算高牌型的手牌。 第75章 那到底是笃定一定赢不过她,还是不想赢她呢? 连那夜高额的赌注,也在那么恰当的时机送到她手里。 她自是知道他居心不良,可不知道他蓄意接近她时的底线,到底退到了哪里。 霍邵澎敏锐觉察到她的情绪不自然绷紧,但不同于方才崩溃的短暂瞬间。 他离开一点距离,手也退回她背上,改为虚虚揽住,“我赢不了你。” 虞宝意反而靠近了他,昂高脸,“是手牌赢不了,还是别的?” 霍邵澎勾了下唇,反问:“别的什么?” 她看似极认真地打量他,可偶尔眼睛还是会有遏制不住的失神闪过,避开了回答:“算了,霍生是个生意人,肯定不中意输这个字。” 她今夜说话相较以前,实在带点刺,伸长了扎人一下,又缩回去壳里。 “宝意,你认为我在和你做生意吗?” “我肯定没有资格和霍生做生意。” “所以,”相较她的失神,霍邵澎自始至终都很专心地在看她,不放过一丝表情,“输给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虞宝意咬了下唇又放开,两眼水亮。 “是黑桃k和q吗?” “是。” 她终于笑了下,又不是笑的情绪,“那霍生和那些男人,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他们只想赢我。” 称不上打压,可有些过于自负的男人面对她,或面对任何一位出色的女性时,总想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逼人就范。 有时候用名,有时候用利,有时候用自己引以为豪的人生经验。 今晚尤羡铭,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虞宝意想到那人,就恨不得自己当场醉死过去。 可沮丧的表情刚浮现,她就被一道轻缓的力带进一个温热更深的怀中。 奇怪的是,明明两人之间消解了所有物理距离,可她又闻不到那股清淡的酒味了。 霍邵澎的唇贴在她发间,渡入绵密的热意:“你现在拿的,是我那副牌。” 他总能把轻狂自傲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虞宝意清楚,她拿到的这副牌可不止黑桃k和q,直接就是明牌的皇家同花顺。 可她要用吗? “霍生,你不气我骗你?”虞宝意问回刚开始的问题。 “我早知你要来。” “什么——”她想抬头,却又陷入刚刚动弹不得的境地,这个姿势不止太过暧昧,也太过方便他随心所欲地控制她。 虞宝意手抓不住东西,只能暗自攥住他西服的一角,可能捻出折痕来。 可她转念一想,他都情愿输给她,一道折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顺便来看爷爷的朋友。”霍邵澎说话时,每个字都充溢着男性身体天然温热的气息,“主要来看着你。” 又似被隔空渡进酒意,虞宝意感觉自己突然醉得不知东西南北,七荤八素的,“那、那你……” “babe,这一程,我只会有你。” 她没了声息。 又好像真给霍邵澎的西服弄皱了,手劲明显得他都禁不住轻笑了声。 霍邵澎慢条斯理拨弄着她松了些的盘发,“所以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和我说好吗?” “你要帮我吗?” “你需要的话。” 虞宝意等了一阵,才把刚刚那句话带来的巨大后劲缓过去,“不需要,我今晚来找尤羡铭,是有个拟邀艺人想接他品牌的代言。那个艺人太难搞定,我想了下,还是不要捧着个心肝宝贝了,免得给自己找罪受。” 其实是出现完这种意外后,哪怕有萧正霖的存在,可尤羡铭大概只会不找她麻烦,给她的节目投钱,无疑天方夜谭。 搞不定尤羡铭,那她更搞不定乔鹭了,想捧还没地方捧呢。 可霍邵澎好像真把她那句“不需要”听进了心里,不再给任何实际性建议,反而说了句令她始料未及,脸瞬间烧起来的话。 “可我想捧着个心肝宝贝。”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 虞宝意默念数遍,脸在他肩上蹭了一蹭,“霍生,你不能再说这种话了。” 连续两番攻势下来,她完全没有免疫的征兆,反而更加百爪挠心。既不好意思继续坐在他身上,更不好意思从他身上下去,看着那双眼睛,听他说这种话。 “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算计回来的人。 “反正就是不能。” “给我个理由。” “不能不能,你听不明白啊……” - 如虞宝意所料,尤羡铭没有找她的麻烦,更没有像上次那位撕破脸的赞助商一样闹上天行。 又出乎她所料,那男人微信主动联系她道歉,还用极为卑微的姿态问她新节目还需不需要赞助商,最近wingning的新品夏日饮料需要推广和打开市场,诸如此类的。 这件事敲定后,乔鹭那边自然而然也定了下来。 嘴上说着不需要霍邵澎的帮忙,终归还是蹭了他给的脸面。 第76章 虞宝意主动邀请他吃了顿饭,又提着礼,在霍邵澎的陪同下去探望了霍礼文。 不巧的是,霍礼文的夫人还是不在,据说是一直想见她,但她始终抽不出空上来,又和好姐妹上日本玩去了。 霍礼文“谴”他们走时,莫名斥了自己长孙一句:“你啊,这笔假公济私的账,我迟早要讨回来的。” 虞宝意当场觉得自己听懂了,耳梢不争气地转红,可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懂,毕竟这些大人物说话,一向说三分,靠别人悟七分。 渐渐抛之脑后。 赞助和嘉宾定下后,虞宝意剩下的时间都在忙于和新团队的磨合上。她分下去不少工作,可和之前不一样,大部分事情她都不放心,要亲自对上一对。 三周时间过去,日历撕尽六月最后一页,南城即将迈入一年中最折磨人的一季。 下班后,虞宝意照旧开着那台原本说好短暂租借的宾利进停车场,停在了自己的保时捷旁边。 霍邵澎不让她换车,理由简单到让她无法反驳。 “我坐不惯。” “坐不惯保时捷?”虞宝意关上车门,一边孩子气地用食指三百六十度甩着钥匙,一边往电梯口走,“霍生,这也不是什么二三十万的车啊,你能纾尊降贵一下不?” 有几回见面吃饭比较匆忙,虞宝意还有下一站要去,只能她开着自己的车。可两个人分开坐两台车也不太像话,霍邵澎便上了她的车。 事后和她说,他坐惯的车型就那么几种,保时捷刚好不在里面。 她是实在分不清有什么区别,不过那台宾利开起来确实手感好一点,那台劳斯坐起来,更是有种由昂贵带来的舒适感。 “不行。” 这方面,霍邵澎则非要“赢”她了。 “那怎么办?”进入电梯,虞宝意确认了下自己手机信号尚存活,才接上话,“我只能买得起一两百万的车,可配不上霍生的身价。” “那台车我送你。” “才不要,被mommy看见的话——” 虞宝意一怔,自己主动收了声。 “看见了,会怎样?” 她扭头瞥了眼映在冷银色梯厢中自己的身影,说:“也不怎么样,会审问我哪来的钱买车吧,但她应该没机会知道。” 霍邵澎笑了声,不明意味地回问:“是吗?” 虞宝意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略显扫兴,梯门敞开,她预备转个话题:“霍生,五月份我在香港拍那两期快上了,你要不要去——” 这回,是她被迫收了声。 霍邵澎听出她戛然而止的尾音是突兀而愕然的,“宝意?发生什么事了?” 夜晚九点,他还在办公室,电脑里堆叠了部分丞待处理的事务,但他目光仍果断扫向florence,示意她去备车。 那边,虞宝意缓缓垂下胳膊,暗暗用力,给扬声器的音量快速按到零。 她没听清霍邵澎那句话,可寂静到连脚步也有回响的空间中,有道男声明显从清晰到消失。 沈景程站在她家门口,离她几米远外。 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第36章 双向 用粤语形容, 沈景程残左唔少(憔悴不少)。 疏于打理的灰青色胡茬生满唇周,整张脸的肌肉走向都是朝下的,以至于鼻翼两侧像多了两条法令纹。 一双眼更是无神, 加上乱糟糟的头发, 尽管穿着尚算体面, 仍然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虞宝意很久没见他了,自从分手以后。 她不知道那边霍邵澎挂了没有, 只能长摁关机键, 心里有点底后才问道:“你来干什么?” 沈景程没走过来,可依然挡在她家门前,没有分毫移动的倾向,“小意,你刚刚在和谁讲话?” “和你没有关系。” “新男朋友?” “不是。”她回答语气放得平淡, 尽量不惹怒一个莫名其妙大半夜找到她家门口的男人, “沈景程, 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不如明天吧,我请你吃饭。” 沈景程讥嘲地笑了两声,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快连饭都吃不上了?” 虞宝意被他讲得一阵无语,她怎么可能知道? 也没问过霍邵澎怎么处理他以次充好抽油水那件事的,都是成年人了,做了什么, 就要承担对应的代价。 沈景程也不意外,唇角无力地勾着, “小意,霍家那边要上诉我, 除非我按照合同赔偿他们的损失……我跟所有朋友都借了钱,把公司转给别人,还把我妈辛苦三十多年才攒钱买下的公屋卖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把这段日子生活和事业翻天覆地的变化,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 正因如此,虞宝意才感到头皮发麻。 她何尝不知道,沈景程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一夕之间失去,以他的心理状态,难说是否承受得来。 “我都是为了还你那两百万啊。”说到这,沈景程才迈出见到她后的第一步,“我以为我把那笔钱还了,伯母就不会再看不起我,我也没想抽得太过分,是赵总的朋友告诉我,干这行,没有不想从甲方那搞点好处的……” 第77章 他走着走着,目光直直坠到自己脚尖,语言系统陷入混乱,几个字几个字不知嘟哝着什么:“那么多钱,没什么的,明明说好不会被发现的啊,怎么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啊……” 虞宝意退回电梯口,趁他不注意,背手到身后摁了个上行键,可电梯刚开始下去。 而且,她已经退无可退。 沈景程停在她面前,一片浓重的阴影如潮水没过她的面容。 以前未曾发觉的男女之间的生理差距,也在此刻因惊恐而无限放大。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肯帮我?”他抓住虞宝意肩膀,问到锥心之处,无助地摇晃着她薄瘦的身体,“我们在一起整整两年,你居然忍心这样不闻不问?我都是为了你啊!小意,那个男的是谁,你们是不是一早就认识了——” “你疯了吧。”虞宝意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刻意提高音量,“沈景程,你清醒点,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虽然是一层一户,可她不得不报希望,想让楼层上下的人听见这儿的争执。 沈景程音量比她放得更高更响,俨然有点失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所有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你因为我去看常诗韵——是,我答应过你不再见她,可她要自杀!人命关天,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 “理解理解,如果每回发生触碰我底线的事情都要我理解你的话,”虞宝意捕捉到电梯上行渐近的声响,心想有了监控,他应该不敢再做什么,“那谁来理解一下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需要理解吗!” “你出身那么好,没吃过苦,为什么还要求那么多!” 话音刚落,虞宝意趁他关注梯门打开的动静,猛一用力脱开他的桎梏,躲进里头,摁完一楼就狂摁关门键。 可她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当着沈景程的面逃脱。 他果断跟进电梯,无惧斜上方亮着红色光点的镜头,捉紧她的手,“你说啊!你根本不懂我和诗韵是怎么长大的,挤在坐床上都没法直起腰的棺材房里你试过吗!一锅白粥从早晨吃到晚上,半夜饿得满头是汗的感受你懂吗!你这辈子都不会懂!” “我在那种地方出身,到今天,宝意,你不可能不知道有多难,你帮帮我好吗?我还欠着霍氏几百万,我妈又病倒了,她发高烧,硬是在出租屋里熬了三夜,到现在还在反反复复的烧……” 沈景程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机票飞来南城,坐地铁到离虞宝意租住地方最近的那站。 一整天没吃东西,原想到过路的便利店买点,可准备进去时才惊觉,这边属于高档小区,连规模最小的便利店也有溢价。 他吃不起。 当他看见虞宝意笑盈盈出现,甚至脑袋还是偏向手机那侧接电话的习惯,堆积的怨愤、失落、不解等等情绪,终于迎来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山崩地裂。 她住的楼层不高,几句话说完,梯门二度打开,可虞宝意找不到第二次脱身的机会,只能一边寄希望于监控有点用,另一边见缝插针按开门键,看看会不会恰好有门卫巡逻到这。 沈景程捉她的手用了死力,痛得仿佛要折断,看她还不死心想跑,一把将虞宝意扯到对角,背部狠狠撞上厢门,发出巨响。 “你早就找好下家了是吗?背叛的人其实是你,那个男的到底是谁,手机给我——” 吃痛下,虞宝意吼出一句“滚开”,躲开他抢夺手机的手。 混乱之中,她看到即将关闭的梯门外,大理石砖面上拓进一道斜长的白光。 她用到可能是今生能发挥出来的最大力气挣脱,冲在梯门彻底关上以前伸出手臂挡住,借体型优势先一步挤了出去。 接着大喊外面的人,搅乱满池如深湖静寂的夜色。 巡逻的门卫听到声音,拿着手电筒刚一进来,就看到一个女人冲过来,不远处的电梯也追出一个男人。 “你干什么的!”门卫大声呵斥,“再不走我报警了!” 沈景程还不死心,“宝意,你过来,我还有事和你说……” 他眼睁睁望着曾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爱人,如受惊的小鸟一般,宁愿躲到一个陌生男人背后,也不肯再接近他寸步。 “说什么!现在给我离开,不要骚扰别人!”门卫拿强光手电筒照他眼睛。 这儿怎么说也是房价处于中上层的小区,受雇为业主们服务的员工们的基本素养都不错。 最终,碍于强光直射,沈景程挡住自己眼睛,仍不放弃地从指缝中间看虞宝意。 可她只防备、警惕地盯着他。 哪怕如他们这一程路的最后时间,她眼中尚存对他的愧疚也好,乃至无奈、疲倦都罢。 通通不见了。 像看一个陌生人。 “走了走了,小姐你没事吧?”门卫确保沈景程的身影不见后,转过身安抚道,“那人走了,要是还来骚扰你,你立刻打保安亭的电话,我同事——哎,你流血了。” 虞宝意掌心朝上,微抬了下手腕,发现那处遍布几道类似指甲刮过的血痕。 细想来,大概是她从电梯挣脱时,沈景程用上死力,加之指甲略长,不小心刮伤的罢了。 第78章 有点痛。 “我没事,谢谢你啊叔叔。” 门卫不放心,又冲外面眺了眼,“你知道保安亭的电话不?我给你留一个,明天不是我值夜班,但我跟我同事说下,你一打过来,就让他赶紧到你那屋去,免得……” 热心的门卫叔叔留下电话,还不放心地叨扰着诸如女生一个人住要小心,发现什么要及时报警之类的话。 稀松平常,平日在网上听过不少。 可当她从独居女生面对过的大同小异的危险中劫后余生时,才发现这些话,居然有力量与感动得令她忍不住落泪。 手还痛着,微小又醒目。 虞宝意不敢眨眼,忍下发热眼眶中明显的重量,侧过头,“我真没事了叔叔,我先上去了。” “好嘞,有什么事及时报警或者通知我们啊。” “好。” “要不给你报个警吧?” “不用了,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不好说的这种人,前男友是吧?死缠烂打的多了……” 热心归热心,虞宝意不想当着陌生人的面失态流泪,“叔叔,我真要回去了,明天还上班——” “babe。” 夜是安静的,仿佛灯火也陷入闲适的浅眠,中间交叉着几句音量不高的人声,也难以填满空间中所有沉默的空隙。 所以虞宝意听得清楚,乃至那人喊这个亲密昵称时轻微含气的尾音,此刻敏感的听觉,通通没有放过。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向进出口。 霍邵澎站在一线明一线暗的交界处,斜映进室内的的影子很长很窄,快到虞宝意脚边,有微乎其微的摇动,从某种角度观察,似影子主人来不及平复的急促喘息。 看到他的第一时间,虞宝意咬住下唇肉,妄图克制什么。 徒劳无功。 她越过门卫叔叔,无视掉那句警惕的“这又是谁”。 脚步踩上霍邵澎的影子,仿佛那是一座桥,也可能是一条摇摇欲坠,跌落则万劫难复的钢丝。 总之,她走得越来越快。 可她走得再快,也惊觉不该如此快。 几乎下一秒,他快来到她眼前。 这时,虞宝意才知道,原来他也在朝她而来。 没有迟疑可言。 甚至还有一步半之差,霍邵澎已经将她拥入怀中。 “霍生……” 虞宝意刚叫出口,剩下的话,被汹涌的哭咽完全代替。 第37章 亲吻 虞宝意今夜第二次回到自己家门前。 四周安静得耳朵嗡嗡作响, 恍惚能听见重叠在地上的两道影子的呼吸声。 她机械地按下六个数字,推门进入,又多走了两步, 让身后的人也一道进来。 视野之内, 黑暗如沥青粘稠, 将墙壁、家具、地面都杂糅成一件看不见边缘的物体。 虞宝意没第一时间开灯,反而先抹下一手泪, 才把钥匙放到壁龛里, 摸上开灯键。 “坐一会吧,我给你倒水。” 说完,虞宝意低头拐进厨房,脚步之快,明显不想被他看到什么。 霍邵澎掠视一圈, 她的屋子是一种清清白白的干净与整洁, 像杯温水一样。 可毕竟是“家”, 虞宝意应是想过怎么把家变得有人气一点, 比如在茶几上添了束盛开的百合,吐着洁净的幽香。 比如电视旁边的转角柜里, 摆上了神态各异的一系列动物摆件,还添置了逼真的花草树木,似大世界中的小小世界。 很难说她不热爱生活。 可种种佐证她热爱生活的细节,都充斥着一种解闷感,或者说支撑她形单影只在这世间行走的勉力。 不一会儿, 虞宝意捧了杯水出来,鬓边发丝遗漏的水珠, 出卖了她在厨房洗过脸的事实。 尽管如此,两眼还是红汪汪的, 没任何好转。 接过水,又放下,霍邵澎认为比起喝水,还是抱住她更要紧。 虞宝意一语不发地靠在他肩头,如果不是呼吸尚有起伏和热意,他会怀疑自己怀里的是没有生命的物件。 “他恐吓你了吗?” “没有……不算吧。” “要不要报警?” 虞宝意的心像被人一下抛到湖里,不具备浮游的能力,渐渐沉到深不见光的底。 “我不想报警。” “为什么?” 为什么? 是得知杨美桦生病,却去不起医院,还是看到境况萧条颓败的前男友,生的恻隐之心? 可不管哪一种,毕竟在一起时,沈景程没有做出在道德层面上伤害过她的事情。 “没必要那么麻烦了,他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如果还有下一次呢?”霍邵澎手臂环住她整个后背,神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勉力克制,“下一次,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要一个人面对吗?” “不是……” “那是什么?”霍邵澎很少以这种语气逼出她的回答,“宝意,如果今天我没来,你是不是打算回来以后一个人哭个半夜,第二天再装没事人一样去见我?” “我……” “是还是不是?” 第79章 虞宝意没话可讲,也因为他不够善解人意的语气而更委屈了,挤着一口气,不愿接他的话。 她没回答。 远不及沈景程问她是不是男朋友时,她那句“不是”来得果断干脆。 后面再打,就是关机状态。 可就是恰好让他在关机前听到那段完整的,有头有尾的对话。 既然不是,他也不知自己以什么身份赶来,但总归要来,哪怕她像当初,分明见到沈景程和前女友纠缠,也不愿上他的车一样。 好不容易算回来的人,不能计较,更不能亏待。 “宝意。” “嗯。”虞宝意瓮声瓮气地接。 “害怕吗?” “……怕。” 哽咽的。 “以前认识他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其实不在乎一个人现状如何,但他的本性、人品要好,这样哪怕以后分手了,他也是一个好人,会少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以为……” 她以为,人的变化不该,也不能如此天壤之别。 那句害怕吗,让她所有强伪的坚强与倔强,尽数如泡沫消散,飘落成五彩斑斓的雨,湿润了她的声与心。 她从他怀中仰起脸,指尖小心而试探性地碰到他颈边,“霍生,幸好你来了。” 幸好他来了。 总归他来了。 霍邵澎垂下眼,此情此景,像半个月前在车上那夜,也不像。 区别在,他能清晰看到那双潸然的眼,面上如即将破碎的碗一样的泪痕,还有泪珠源源不断地顺着鼻梁流向嘴角,滑入颈际。 那夜隐瞒过她,也隐瞒过自己的一念,终于破土而出。 他捧过她潮润的脸,吻落在她唇上。 第一时间尝到的是她的眼泪,微涩,像深秋海风拂来的气味。 第二时间的反应是,他好像从未触碰过如此柔软的物体。 这一瞬,过往三十余年的经历、世面通通变得微不足道,在感知里无限放大的,是她轻微又醒目的回应。 非要用拙劣形容的话,像在英国上大学时,路旁那家颇受学生喜爱的面包店,每每傍晚,一条立满梓树的长街,浓郁甜美的香气从街头漫到尾。 有一次,卓明峯非拉着他去尝一下,买到后咬下的第一口,不出意外爆出粘稠绵密的奶油,裹满整个口腔。 他吃了一口就丢了。 口感很好,只是太甜,他不中意。 如今倒未必了。 而且他庆幸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吻,是在虞宝意熟悉的家中。 她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颈,不知不觉间张开齿关,尽管背后湿热灵巧的舌还是会在碰到他的时躲避,可他深知并非抗拒,而是没有防备的沉浸,甚至称得上主动。 仿佛在看一出电影,由身到心地代入到虚幻建构的梦中。 哪怕终归会醒,也要做完这场尽兴的梦。 灼热的呼吸相融得密不可分,虞宝意不知道自己的气息是被他带走了,还是时间长到快到窒息的边界。 她手提不上力,抵到霍邵澎身上,勉强发出一点后退的信号。 霍邵澎反握住她的手,仔细摊开五指放到心脏处,再穿进她的指骨,像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缠绵成一个难解的死结。 “霍生……” 虞宝意后颈被一只宽大的手扣紧,退不开分毫距离,唯有在唇齿相依间,将那两字支离破碎地吐出。 霍邵澎鼻腔滚落一道低沉的应承式的“嗯”,片刻,终于放开了她。 在通明透亮的灯光挤进眼睛的一瞬,虞宝意快速埋进他肩颈之间,不敢看,耳朵早已红成日暮下的云絮。 这种少女式的反应和动作,原本该属于没谈过恋爱的人。 可不知为何,虞宝意察觉心境好像回到了情窦初开时,完全没有自己谈过两年恋爱的自觉。 可她不知道霍生有没有,可能有,甚至不少。 毕竟他反应如此自如而熟稔,凌驾在她不该有的青涩之上。 “霍生。” “嗯?” 好似时间轮回,又重复了一次刚刚的对话。 虞宝意琢磨了下措辞,闷声问道:“你谈过恋爱吗?” “认真的话,没有。” “……”她为他仿佛刻意模糊和避让的回答而皱眉,“什么叫认真的话,没有?” “这些年,我父母安排我接触过几个女孩。”霍邵澎手没有从她脖颈离开,极慢地抚摩着,“见过面,但都没有后续,不知道在你那里,算谈过恋爱吗?” 尽管霍家目前不存在需要联姻才能达成的事情,可终归身上承担着不同常人的责任,霍启裕和黎婉青都希望他的妻子能受同样的教育出身,有相似的眼界与共通的性格。 女孩们都是亲朋好友介绍,大多都是名门千金,少部分为了进霍家这道门,费尽心思编造一个全新的身份接近他。 他虽疲于应付,但不好忤逆了黎婉青的意思。后面与霍启裕的关系陷入冰点,他干脆以此为借口,不再见他们认为可以的女孩子。 他们认为可以。 他不认为,那就不可以。 第80章 虞宝意为他“谈恋爱”的定义而感到诧异,“当然不算。” “那就没有。” 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另一方面,也是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弄得半面背都酥麻。 “你没有喜欢过别人吗?”虞宝意认真地询问。 霍邵澎低下眼眉,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 慢慢的,她被看得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温度的耳朵重新发热,逐渐染上了鬓边,再到脸颊和鼻尖。 最后,虞宝意扭过头,“我想休息了。” 说完两片唇抿起,仍好似比往常津润嫣红一些。 霍邵澎咽下到嘴边的话,温声启唇:“我是从公司过来的,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可以借下你的地方吗?” 虞宝意很想立刻答应,但还是犹疑了会,“嗯……可以吧,那你尽快,我这儿可还没来得及收拾客房。” 霍邵澎不明意味地笑了声,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根本没说要在这留宿,莫名其妙主动什么呢。 说多错多,虞宝意什么都没再敢再讲,钻进房间去了。 后来洗完澡,她在房间里听到霍邵澎和florence的交流声。 虽然可能算不上朋友,但毕竟是客人,虞宝意还是出去给方瑞丝倒了杯水,再给霍邵澎的杯子添满。 她扫了他电脑两眼,密密麻麻的中文,乍看像合同,可底下布满乱七八糟的签名,似乎是份联合声明或公告,除此外还看见了一份设计图,关于一个山群环绕下镇区的规划的。 虞宝意不了解他的工作,又缩回房间。 后面florence走了,客厅的灯还亮着,从房门缝隙下泄入,随着夜色渐深,好像城堡暗室里引诱睡美人的那道幽光。 她静不下心做自己的工作,思来想去,还是拿着自己杯子和手机出门,假装倒水从霍邵澎身边经过。 倒完水路过时,霍邵澎抓到完美的时机抬眼,“陪我坐会。” 虞宝意捧着那杯水,立在距离他两米远外挑了挑眉,对视了阵,最后三分不满三分犹疑四分不情不愿地挪到他旁边坐下。 “工作时间,也需要人陪吗?霍生不会觉得打扰?” “没试过。”他依然专注在电脑上,“但如果是你,就不算打扰。” 她情不自禁地翘唇,又害怕他发现而抿平嘴角,“既然之前没试过,是有什么需要我提供建议?” 霍邵澎笑了笑,“也没有,要是困了,让你回房间睡觉。” 虞宝意没应话,脱了鞋盘腿坐着玩手机,时不时瞄眼他的屏幕。 偶尔中文,偶然英文,大量需要阅读的文字,看得她都觉得头脑发胀。 后面一个姿势累了,她就侧躺下来,因为经常发生回到家忘记卸妆洗澡倒头到沙发就睡的事情,所以她特地备了个舒适的靠枕,免得第二天起来落枕。 不知不觉间,进入眼睛的光越来越少,手机屏幕的字体开始重影扭曲。 完全睡着前,视野里最后的景象是他衬着夜色的侧影。 寂寥,却不再孤身。 第38章 独行 “honey, 你真给姓沈的钱了?你又给他钱了?” 虞宝意在车上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给包装随便团成一团,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下车, “不算给他, 给他妈妈的。之前伯母对我挺好, 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生病了没钱治啊。” 梁思雪气不打一处来,就差戳着她脑门问到底在想什么了。 “不是, 沈景程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再说, 是他自己作孽,霍氏那么大的企业,好好给人家干活,以后好处还能少得了他的?再会做人一点,那位霍家大少说不定都能跟他当朋友。分明见识短浅, 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还好你分得干脆。” 听到“当朋友”三个字, 虞宝意不由自主翘起了唇, 忍不住在脑中勾勒霍邵澎知道这番话后不满又不喜表现在面上的微妙表情。 不过,其实她不清楚沈景程现在是否后悔。 大概率会, 但一切无法挽回,她也不会在霍邵澎面前说什么。 梁思雪满肚埋怨倒不尽一样,念叨了许久,“你给了沈景程多少钱?” “我直接打到他妈妈的卡上了,不多, 五万块。” “菩萨转世呢你。” “菩萨这么好当啊?还没我一个包贵。”有人云淡风轻地回答。 梁思雪被这句话堵了下话头,扑面而来的矛盾感令她不禁困惑。 虞宝意算心软吗? 对沈景程一家来说, 一定算。 但对她自己而言,拿五万块接济前男友的母亲, 和普通人买根火腿肠喂街边流浪猫的轻易程度不相上下。 她觉得举手之劳的事,对此时此刻境况的沈景程来说,却像上帝的施舍。 这也是他们耗尽两年时光,始终抹不平的勾堑,对不齐的拼图。 “我到朋友公司了。” “行吧,那——等等,沈景程这几天还有来骚扰你吗?”梁思雪阻断虞宝意挂电话的动作。 “没有了。”虞宝意停在微原门口,听到里面喧嚷的热议声,不禁笑了笑,“他来找我是上周的事,后面没看见过他,可能回香港了。” 第81章 “没有就行,要还有你必须给我报警啊。” “知道啦。” “那你去忙吧。” 虞宝意答了句“好”,可这回轮到她想起什么,依然没走动,“小雪,之前哥哥说让你上家里吃饭都没来,你最近怎么啦?” “啊?我?”梁思雪显得很诧异的样子,“我肯定没什么啊,最近作息有点颠倒才没上去,你知道我的,玩过头了哈哈。” 虞宝意听不出她语气不对劲的地方,也百分百信她“作息颠倒”的说法,心旋即放下,挂断了电话,走进微原。 和微原团队达成合作的第二日,任微大张旗鼓组织人,收拾了间新办公室出来,立为她的“临时”根据地。 不及天行那儿宽敞明亮,没有落地阳台,仅有的窗户方方正正,风景也被矗立的高楼遮挡得严实。 可这段时间来到这里工作,她仿佛野马脱缰,终于迎来自己的草原。 再也感觉不出逼仄窒息的气氛。 微原二字里的“原”,是指任微的大学同学,同时也是导演里的主导程霁原。 两人是大学同学,各自工作三年后在某场业内晚会偶遇,发现成了同行,交流之中一拍即合,成立了微原。 程霁原家庭条件比任微相对优渥一点,微原陷入窘境时,也一直是他支撑维持着公司的基本运作。 因此,虞宝意对他有天然的好感。 也是她接触微原的人下来,最让她放心的一位。 不过她的眼光出错不到哪儿去,微原其余人经验可能浅薄,但品性、工作态度大都让她满意。 磨合阵痛期尚在,她已经放心交出手下不少工作。 时间一转眼到下午,虞宝意婉拒了程霁原让她过目导摄组工作的邀约,“我是制作人,不是导演啊原哥。专业事交给专业人,我呢——” 她故意拖长音,卖下个关子,等在忙碌中打转了一个白天的众人被吊住胃口抬起头,才扬唇笑道:“晚上请大家吃顿好的。” 气氛组瞬间发出欢呼。 “宝意我爱你!” “早说啊,中午我就不吃那么多了!” “最近福星路新开了家烤肉店,我朋友说在新店打折呢,味道不错的。” 难得有想替她省钱的。 毕竟接触时间不算长,虞宝意也没有露财的习惯,绝大部分人不知道她来自香港,也不知道她家庭条件过得去。 但瞒不住在圈内还见过些世面的任微。 听到外面不小动静,任微从办公室里闲庭信步出现,“吃什么烤肉啊?我要吃法餐或者日料,还有海鲜大餐,哪儿贵去哪里。” 虞宝意暗暗掐了来到身边的任微一把,被她嬉笑着躲开。 程霁原视线在打闹的两人身上巡过两圈,默默回到虞宝意身上,“法餐有什么好吃的,那么多人也吃不过瘾,烤肉就不错啊。” 任微笑着戳穿:“你不会心疼宝意的钱包吧?你请大伙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心疼自个儿啊。” “去哪都行。”虞宝意站出来表态,“只要店家同意,带烤肉锅去吃法餐又能怎么样呢?” 任微连着拍手,大声附和:“听到没?还不快挑地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请客的随意,当老板的同意,底下一群蹭吃蹭喝的便抛下手头工作,真没打算给虞宝意省钱,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南城哪家餐厅能豪吃海喝。 等了会,她避开众人,给霍邵澎去了条消息,说今晚请同事们吃饭。 应是在会议间隙,或者车上,才有机会马上看到和回复她的消息。 fok:「我今晚也有饭局」 yi:「那不巧了吗」 fok:「像上次一样巧?」 虞宝意:“……” yi:「总之今晚你不要过来」 霍邵澎没再回复。 自那天晚上开始,霍邵澎一周有两到三天晚上会来她家里加班。 兴许加班这个充满社会主义味道的词语用在他身上不太恰当。 但在虞宝意看来,一沓沓手掌厚的纸质文件,随时随地的视讯会议,邮箱中同样雪片纷飞,内容生涩的报告和合同越过大洋到他手边,不分时差处理起来,和社畜的加班也没什么区别。 虞宝意觉得他最有人味的时刻,是深夜就着昏胧的灯光微微阖眸,轻揉鼻骨的瞬间。 最终地点定在一家自助,还省了点菜的心思。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浩浩荡荡地推杯换盏,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酒足饭饱时,任微从后面勾住虞宝意脖子,红着脸咧嘴灿笑,“宝意,说两句呗。” 虞宝意落落大方起身,双手端着酒杯,“还有五天,《时差旅行》就要正式开始拍摄,大家也要正式上工了,首先,预祝我们的拍摄一帆风顺。” 微原内部都是年轻人,没有劝酒的糟粕传统,各自杯中酒的酒,饮料的饮料,喝水的也有。 她今晚没喝多少,只是习惯所致,虞宝意还是倒了酒,第一杯一饮而尽。 “第二是,后面会有别的团队一起合作,磨合都有阵痛期,中途如果发生任何矛盾冲突,第一时间来找我,就事论事,不要恶化事态。” 第82章 作为微原老板之一,同时还是节目核心的导演组,话音刚落,程霁原也捧起装有满当当酒水的杯子:“放心吧,我会看好他们的。” 他和虞宝意碰上第二杯,脆生生的一道响。 虞宝意没着急喝,歪头抿住唇,静了两秒,“还有,我之前是天行的,当然现在也是,但我制作人的身份不挂在那儿,所以才会出来单独做一档节目。” 有不明情况的人问:“宝意,那为什么天行的人没跟着你做呢?” “对啊对啊,他们怎么也比我们有经验吧?” 任微横过去一道“住嘴”的眼风,“问那么多,现在给你们凑一起有活干,还有饭吃,不好吗?” “也没为什么,天行另一个制作人要操办一档大型综艺,人都去她那边了。我这里呢,虽然不是什么s级s+的节目,播出后也没什么几率火,但我保证,不会亏待你们。” 虞宝意屏住呼吸,昂首,让那口酒滑入喉间,“因为和你们在一起工作,我也很开心。” 任微就喜欢虞宝意这点。 在这种要说场面话的时刻,她愿意把自己那颗心掏出来供他人审视。 她嘴里的“另一个制作人”,随便打听一下都知道是谁。 被业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竞争对手替代,对虞宝意这种有实绩的制作人来说,理应是丢脸的事。 但她偏不,云淡风轻用几句话带过,好似于她而言,那不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只是一阵刮得裙摆晃摇的冬风。 正是这种敞亮真切的态度,会令人不禁心疼她踽踽独行的一路。 任微也倒了酒起身,胳膊还是搭在虞宝意肩上,“我没什么说的,你来以后,微原从一潭死水到现在,大家都有眼睛看,有心感受。节目红不红的,听天由命吧,反正我不后悔交你这个朋友。” 虞宝意侧目,脸颊被任微说得泛热,又忍着笑扭开头。 最终第三杯酒,还是由她自己倒上,抬着手臂,敬过桌边一圈人。 “《时差旅人》这个名字我很喜欢,要拍的,也是曾经与这个时代有时差,但从没有放弃古法工艺传承的一群人。那时,他们或许也在听天由命,但至少有一点点的……”她比了个可爱的手势表示那一点点的程度,“不信命,今天才有机会被我们看见。” 虞宝意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杯。 酒水沾湿双唇,让她说的话好似也是亮盈盈,带着光的。 “我也一样,不信命。” 第39章 不是 正式拍摄第一日, 恰好是七月最后一天。 骄阳似火下,人时不时的眩晕恍惚,建筑上处处闪耀的金光, 无一不在宣告盛夏的莅临。 虞宝意盘腿, 和程霁原一样, 不拘小节地席地而坐,左右手和身后围着一群人高马壮, 体格看上去就抬得动机器奔跑的摄像大哥们。 拍摄已经开始, 程霁原在和前后脚到来的嘉宾们交流,粗糙的喇叭音质,放大了那把悦耳低沉的嗓子。 虞宝意不得不承认,综艺节目中,在导演这个身份存在感越来越强的当下, 程霁原的音色是把不可多得的杀器。 谁说一档节目里, 红的只能是艺人呢? 加之人外在形象也不错, 吸点年轻小女粉完全不成问题。 虞宝意托着腮, 心思已经不在拍摄上,飘到了她觉得荒谬又好笑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 嘉宾全部到齐,下一part要分组前往约定地点做任务拿卡片,最后将线索全部串联起来。 开始前,任微分派给她的小助理云展月提醒道:“宝意,要先把片头的商务拍了。” 好笑的是, 虽然她在这行经验丰富,还不得不操心所有事, 给人在组里当爹又当妈的感觉,可她比大部分人年纪都小, 连“小意姐”都没几个人能喊。 这位新助理之前叫过,但一对年龄,比她还大几个月,无奈改口了。 云展月说的,正是乔鹭心心念念的wingning夏日饮品广告。 她点头表示知晓,云展月就去安排了。 有片头广告的福利,还是之前掉了的代言,乔鹭的趾高气扬在她面前收敛不少,拍广告时给足生动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虞宝意现在觉得,她比gina可爱多了。 恰好,乔鹭抽到她要随同出发的a组。刚过中饭时间,三组人分成三个车队出发。 车上,虞宝意翻了下中午更新的《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香港篇day2的实时广场。 她监制完,后续工作基本交由宋青可来跟,除了看下完片,确保没任何敏感踩线的东西,她难得当起了甩手掌柜。 不过毕竟挂了她的名字,还是没完全放手。 香港篇day1播时,gina贡献了几个笨蛋美人的名场面。 虽然着装仍旧热辣性感,但此前她命令删减几个大尺度镜头,再让文殷点了剪刀手两句,gina的反差形象由此立住,也不会引来大众反感。 趁着热度,宋青可下了水军,还真引来了点自来水。各类平台up和博主做今年宝藏综艺盘点时,这档节目的出镜几率越来越高,口碑也有逆袭的倾向。 不然虞宝意也不会让霍邵澎去看两眼。 第83章 她对自己的手笔,还是有信心的,至于这档节目最终成绩是记在宋青可的头上还是她的头上,她无法左右,问心无愧就行。 day2篇果然有不少人冲着gina来追,内娱太久没出现过明艳热辣风的女星,当个新鲜的调味品很不错。 下午,做完主线任务的三组先后抵达南城远郊的那家特色面食加工厂,以一种流畅的节奏,于深入了解前,串联起这种在南城处处可见的面食的起源与发展历史。 导演组在偌大的工厂里安排了一个大型游戏,可以让观众毫无负担地接收到他们要传达的内容。 大型游戏是程霁原的提议,原本虞宝意只想要类答题的小环节。 可他说前面探索时已经有不少了,不如就地借用这种大面积工厂,将关键内容安排到对应的地方,主打一个让知识猝不及防进入脑海。 虞宝意愉快地接受这个提议,脑海中关于这类节目的设计又多出不少储备。 最后拍出来的效果,她也非常满意。 约摸晚上九点过,在一家传承近百年的面食店里结束总结,她拍拍手,示意大家下班,都辛苦了。 第二天的行程紧锣密鼓,她没回自己家,连同整组人,都跟随嘉宾们入住下榻酒店。 大概十一点半,虞宝意用指背托住太阳穴,就着书桌边朦胧的灯光对明天流程时,程霁原敲响了她房门。 “你怎么来了?” 她很惊讶,低头一看程霁原手上还亮着屏的笔记本电脑,无奈展颜,“不会要抓着我加班吧?” 程霁原还穿着今天白天的衣服,明显回来后就没歇过,“还早呢,以前拍棚综都得熬到半夜两三点下班,回去后剪小片,能直接看到明天的太阳。” “进来吧。” “你不也没睡?”程霁原看到她书桌上的电脑,“不算我抓着你加班啊,自愿原则。” 虞宝意忍俊不禁,“坐沙发那去。” 她抱着自己的笔电过来,两人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地毯上,还方便看对方的电脑。 程霁原给她看了十五分钟试剪一版和二版的,虞宝意边连声赞叹他效率之惊人,边提出自己的意见。 程霁原是一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导演,在这方面,他不会完全听从虞宝意的。 两人出现几个意见相悖的地方,讨论不休,差点上升到争执,后面虞宝意提议保留到明天,让团队参谋。 她讲得口干舌燥,跑去倒了两杯水,拿回来时,看到盘腿坐地上的程霁原仰高视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虞宝意愣了两秒,一下笑出来了,刚刚因为讨论而显得凝滞的氛围瞬间消融,“看什么?” “小意,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哪不一样?” 程霁原双手接过水杯,“其实大家之前都知道你,阿微说想和你合作的时候,有人怕你架子很大,插手别组人的工作。之前我们就碰到过这样的制作人,不懂装懂,什么事都非得提点意见,让大家按他的做。” 虞宝意坐回原位,“哪个啊,你说出来让我乐乐。” 程霁原报了个她耳熟得不能再耳熟的名字,她毫无包袱地开怀大笑,分享起她听回来的那个男制作人的糗事。 拿别人的八卦消遣完,两人又忘我地投入工作。 直到虞宝意揉着肩膀转脖子,终于累到生出想把电脑一把合上的冲动时,被她随手丢到沙发遗忘许久的手机忽然震响。 她身体都懒得转,跟着声音摸到手机,捞回,一看来电显示,手指软了一软。 响起有一会了,虞宝意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直愣愣点下接听。 旁边的程霁原刚好转过电脑屏幕,说:“小意,你看看这——” “宝意?” 虞宝意一口凉气顿时撑鼓胸腔,她不好意思地向程霁原示意,从地上爬起来,快步回到房间,锁上了门。 霍邵澎无声无息地聆听着她那边隐瞒得不够好的动作,等到彻底安静下来,又喊了声“宝意”。 “我在,我在。”虞宝意应完,捂着听筒别开头,大进大出地喘了两口气,“霍生,很晚了。” “很晚了。”他站在落地窗边,青白色烟雾刚从指骨间的猩红光点中释出,“没睡,还在工作?” 她不知道霍邵澎听没听到程霁原的声音,此时也不好贸然解释,“没,今天开拍第一天,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语毕,她闻见一个意味难明的嗯,没有延长的尾音,或是任何她让能得知态度的多余音调。 似乎只是表面,他听见,也知道了。 “你呢?” “没你忙。” 虞宝意滞了下,不知道该答什么,回了句很不会聊天的:“你说笑了。” 反正霍邵澎也没多会聊天。 她赌气地想。 那头也有一会没传来声音。 霍邵澎慢慢呼出来自那支烟的第一口白气,有条不紊的路易十三干邑香气却难以在此时此刻,让他的心有序下来。 “没别的和我说了?” 第84章 说不上讨厌,但虞宝意实在不喜这种好似对她一定有什么要说这件事胜券在握的口吻。 她偏不。 “没有了,晚安,霍生。” 甚至不等他说完晚安,电话一下陷入死寂。 不说那个男人是谁,也不说她身边是不是只有一个男人,更不解释为什么凌晨一点还有个男人在身边,正常说话的语气,乍一听,却好似离她很近的音量。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无人在对岸的沉默。 和一支刚开始燃烧的香烟。 虞宝意也不知道一通简简单单的电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赌气什么。 赌气霍邵澎不会说话吗? 可他也没说什么,可能只是今天工作太累,主动聊天的欲望不强烈,但仍然给她打了这通电话。 赌气他什么都不问? 他应该问吗? 虞宝意不知道。 “小意?”程霁原等到她回来,想续上刚刚中断的问题,可讲完以后,发现虞宝意在看着不知道哪处神游。 “累了吗?要不今晚到这,休息吧?” 那通电话好像叫走了虞宝意的魂,她偏了下头,眼神没有聚焦,嘴巴在答:“好,辛苦了。” 程霁原收拾好东西,可他的魂好像也不知道被什么叫走了。 临行前,他鬼迷心窍地回头,“小意,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吗?” “什么?”她听到某个敏感的字眼,回过神。 他站在离门口还有点距离的地方,语气一下小心起来,“我问,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你男朋友吗?” 也许是因为神回来了,所以她思考的时间才如此漫长。 漫长到,程霁原甚至以为虞宝意看出点什么,顾虑他的感受才没坦诚直言。 可最终,她半张着唇,吐出没什么气支撑的两个字。 “不是。” 她在迟疑,而不是撒谎。 程霁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这口气。 他道了声晚安,转身离去。 实际上,虞宝意迟疑的不止“霍邵澎是不是她男朋友”这个问题。 她想到刚刚过去不久,惊心动魄的那一夜。 面对沈景程的质问,她那句毫不迟疑的“不是”,让她今夜这句游移不定的“不是”,显得格外心乱如麻,与…… 欲盖弥彰。 第40章 意外 接下去两天都很顺利, 除了不折不扣属于夏天的热辣光线,时不时烤得人眼冒金星外,暂时还没不如意的地方。 受限于嘉宾们其他的行程安排, 节目拍摄需暂告几日, 也算给了他们一点喘息时间。 接下去一周, 虞宝意和微原的人舒舒服服窝在空调房里上班。 她日日备下午茶,奶茶咖啡点心零食轮番登场, 犒劳在高温天气下任劳任怨的同事们。 任微锐评:自从她来, 一大群尸体活了。 “其实乔鹭表现挺不错的,该干的活都干了。”剪辑师电脑屏幕里,是细分成无数帧的某个小片段,“原哥说,成长线她不一定能立住, 不如换个人捧。” 虞宝意示意剪辑师播放暂停的片段, 她看过一回后, 说:“你把乔鹭的一些反应嫁到nancy最后争第一那儿, 一点点就行,不用多。” “收到。”剪辑师不用她多点拨, 一下听出虞宝意什么意思。 她要在保证节目质量的前提下炒话题,先吸眼球,播出后根据风向再行调整。 圈内司空见惯的事情,只有粉丝以为偶像是受害者罢了。 譬如这期请来的嘉宾都是三四线艺人,恨不得虞宝意用点心思在他们身上, 只要不把口碑全败完,那人人皆可洗白。 剪辑的事情看完, 虞宝意又和发行平台的人开了个短会,约定明天见面过下合同。 下午四点, 云展月在工位上伸了个懒腰,随后踮脚转动椅子,面向不远处正和导演组同事讨论什么的虞宝意,“宝意,下班我们去吃之前那家自助吧,我请你。” “什么意思?” “请宝意不请我们是吧?” 云展月作势要打旁边起哄的人,“宝意这几天一直在教我东西,我请她吃顿饭怎么了!我刚转正多久,请得起你们吗?” “那一起去嘛。”虞宝意还盯着屏幕,微弱的亮光映得她的眸似点了星光,“我请大家,展月你请我?” 皆大欢喜。 程霁原刚好从办公室出来,听到晚上虞宝意又准备请客,在欢呼雀跃中插进一句:“小意,今晚请客得算我一份啊,不能老让你来。” 虞宝意没意见,让大家赶紧忙完手头工作。 临近五点半时,有人已经收拾好东西,虞宝意却接到一个电话。 “小意,有空吗?” 她回自己办公室接的,侧眸瞥了眼热闹的外面,“估计没有,怎么了?” 秦书远明显地叹出声气,不知是故意给她听见还是什么,“没有也得有,你现在来见我一面,有正事要和你谈。” “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说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 第85章 “和什么有关系?” 虞宝意本想说,如果是宋青可的新节目出现问题,她百分之一百不会去收拾烂摊子。 可秦书远意味深长,留下一个折磨了她一路的哑谜。 “和你的节目有关系。” - 夏日昼长,不过赶到天行时,虞宝意刚巧迎来一场盛大充沛的日落。 那大概是一日里最后一刻钟明亮的光景。太阳在漂移的云团中露出一部分,奔涌而出的日光莫名呈淋漓的血色,凄美如正在进行某种仪式的祭坛。 好像要下雨了。 虞宝意走进天行,发现没一个人下班,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在对她行意义不明的注目礼。 左菱和文殷的工位不知什么时候调到了一起,两人面露愁容,对她,还是对自己担惊受怕的模样。 懒得敲,她直接推开秦书远办公室的门,“来了,什么事?” “先把门关上。”里头那人同样紧拧着两道粗眉,见她来,起身去倒茶。 走了有段时间,连这杯茶,虞宝意也认为没有情分值得她伸手接了,任他在半空顿滞良久,最终无奈搁到她面前。 秦书远刚一坐到沙发上,就曲指撑住额头,显得忧形于色,又一句话都不讲。 虞宝意的耐心在他面露这种表情时一下消耗耗尽,“你要说就说,不说我走了,既然和我的节目有关系,那我迟早都会知道。” “我认为你还是现在知道比较好。”秦书远说。 “那你说。” 秦书远的目光坠到桌面,不知不敢看她还是什么,“gina被扒出当人情妇,私德有问题,今晚八点,狗仔就会直播爆料。” 有个潜藏已久的炸弹在虞宝意脑中陡然爆炸,飞溅的尖利碎片好似切断她身体供血的路径,四肢恍若陷入极寒之中。 “这种环节你应该很熟悉了。”秦书远又叹出一口气,“倒霉过的制作人不止你一个。” “我可没有。”虞宝意音调硬冷,“以前做的节目,请嘉宾前我都会做背调,除了这档以外。” “我知道,但总制作人是你啊。” “现在是我了?”虞宝意讥嘲地轻笑声,“在组里领了你的意思处处干涉我的决定时,宋青可怎么不把我当总制作人呢?” “什么叫领了我的意思?” “你自己知道。” 面对虞宝意的质问,秦书远拊了下掌,“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事情已经——马上要发生了,得想好怎么公关,《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都播到尾声了,就出了gina这一个有热度的。” “临到头来问我怎么办了?”虞宝意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冷静不下来,“秦书远,你怎么不问问请gina当嘉宾那人?因为我是总制作,背锅就不忘了我是吗?” 秦书远依然端着那假模假式的公正派头,“不是我不忘了你,这件事我后面也会和青可说,可你毕竟是总制作——” “秦书远。”虞宝意霍然起身,撂下句,“你现在真让我恶心。” 她转身便走,临到门口,一道视他为厌恶之人的目光横空刺到秦书远脸上。 “做完《时差旅人》,我就会正式和天行解约。” - 当时在天行走得有多潇洒,晚上八点,虞宝意就有多提心吊胆地守在狗仔的直播间。 那人吊了网友们半个小时的胃口,又是拿“新晋小花”等词吸引流量,还把事情形容得云山雾罩。 最后连狗仔的id都爬上热搜榜,kpi完成得七七八八了,才慢条斯理事件原主的名字报出。 紧随而来的是实锤证据,照片、视频,连录音都有。 事情比虞宝意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不,很多。 男主是一个在港澳两地经商多年的商人,原配帮他往上打通了不少关系,然而爆出来的录音里,gina不知死活地攻击着原配。 那番话,虞宝意觉得不堪入耳。 放出来,那更是每个字都将成为gina的原罪。 虞宝意不关心gina的死活,只关心自己经手过的节目的死活。 不出所料,gina没在内地开微博号,《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官博成了网友自动聚集攻击gina的地方,种种相比录音内容没好上哪儿去的话,呈排山倒海之势攻陷了整个评论区。 删是删不过来的,也不可能精选评论区堵住悠悠众口,只会引起反噬。 文殷传来消息,说天行的剪辑组已经加上班了,预备硬熬几个大夜,把gina的镜头先剪干净,不耽误后续播出。 可问题是,《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整个香港篇就是以gina为主线展开的,如今剪得七零八落,想必播出的效果也不会好。 但虞宝意知道,保住节目是第一要义,管不上那么多。 网上讨论她的也有不少。 【虞宝意前面敢拿这种嘉宾造噱头,现在遭反噬了吧】 【还笨蛋美人啊?笨蛋美人会骂最无辜的原配表/子?】 【不是我阴谋论啊,gina能上内地这个节目,不会是那男的和制作人也有点关系,安排进去的吧?】 【有瓜说虞宝意和gina不对付,让子弹再飞飞】 凌晨两点,虞宝意还抱着手机刷新实时广场,时不时切屏到别的平台看网友对这件事的看法。 第86章 她毫无睡意,可身体生理性的反应,让她在天刚蒙蒙亮时,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识。 虞宝意少见地做了个有关回忆的梦。 她不是习惯缅怀的人,也甚少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后悔。 可她梦到和秦书远刚相熟时,两人互相揽着对方,将一杯啤酒喝出了义海豪情的气势。 彼时,她有事业上的心之所向。 他则说要做一家业内顶尖的娱乐传媒公司,将她捧成业内更顶尖的制作人。 那时他们的一拍即合,充斥着张狂与无知无畏。 梦而已,又有什么紧要。 可当梦即将落地,也许有成为现实的可能,不知是谁踏出了错轨的第一脚。 一错再错。 直到无法挽回,也没有挽回的必要了。 她不与背叛了当初的自己的人做朋友。 虞宝意一觉睡到了早上十点,被一通紧促的电话叫醒。 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体,喂了一声。 没看来电显示,任微的声音显得意外而惊惶。 “小意,今天上面传来消息,让我们暂停所有拍摄,怎么回事?” 第41章 低头 下午两点, 虞宝意从天行娱乐所在的大楼走出,心力交瘁。 正是一日中温度最烈之时。 从鳞次栉比的高楼中间望上去,天空被切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没有一朵云, 蓝得像大雪过后的原野, 又如一团无形无色的火烧尽了云絮,蒸发为透明热气, 烘烤着整个世界。 虞宝意室外站了不到一分钟, 额上的虚汗渐渐成了热汗。 她过马路,找到自己的车,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回味刚刚在天行经历的一切,当即赶赴下一个地点。 她还有要负责的人和团队。 来不及为自己而停留。 来到微原, 一见到她, 不明情况的任微和程霁原迫不及待地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宝意?”任微忙问。 “你脸色很不好。”程霁原伸出想搀扶她的手, 因为虞宝意目不斜视的错过而收回, “没事吧?” 来之前,虞宝意已经打好一篇腹稿, 可环视过微原一行人脸上的担忧神色后,她莫名变得哑口无言,像被什么堵住了喉腔。 她选在谁的工位后面,站定。 “抱歉。” 虞宝意向大家九十度鞠躬,三秒后, 从进来后称得上面无表情的神色,在抬直身体的短瞬, 终于流露出一丝强烈的波动。 “是我的问题。之前我邀请过的一个艺人出现私德方面的丑闻,那边认为我不再适合做《时差旅人》的总制片。” 《时差旅人》是和南城政府合作的任务, 不仅内容要根正苗红,人也一样。 换作别的,她可能还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惩罚,直接停掉已经开拍的节目。 她模糊掉所有需要解释的弯绕事实,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我会……”虞宝意喉头明显朝下沉重地咽动了下,“尽力重新给大家找个负责任的制片,我不想让大家这段时间付出的努力白费。” 也许当场有人因为她的话而放下心。 可任微和程霁原默契地对视一眼,如出一辙的疑虑与担忧,表明都察觉出虞宝意说的是“我想”,而信誓旦旦的“我不会”。 虞宝意没再说什么,转身想进办公室。 迈入半步,她对想要跟进来的任微和程霁原说:“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晚点找你们。” 今天进她手机的电话就没停过,在天行时,不得不将手机调成静音。 几位艺人的经纪人,赞助商方的对接pr们,场工方,别的独立的硬体团队…… 这个电话一打,便是日薄西山。 她的办公室看不到南城日落,只能隐约从窗沿上窥得昏黄的暮色漫过微微发烫的天幕,消失在山脉延绵的地平线。 虞宝意坐得腰骨酸软,她起身走了一走,后又掀开百叶帘的一角。 外面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剩下云展月,电脑屏幕对着这边,还在认真看有关《时差旅人》的东西。 千言万语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在视线触及到这幕时,让堵塞在喉腔半日的东西化形为一颗长满尖刺的石头。 又痛,又涩。 扎出的洞汩汩流血。 一刻过去,她忍下这番汹涌,打电话喊任微和程霁原进来。 别人可以模糊,但这两人,她得如实相告。 “什么?”听完来龙去脉,任微大惊失色,“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人不是你请的,节目你就是挂个名,为什么全部锅都要你来背啊?” 任微和她的视角不同。 这个为什么,她甚至没有问秦书远。哪怕潜意识告诉她,她该声嘶力竭的质问,据理力争。 可那股劲和冲动过去后,又是一种罩在心如死灰下的无计可施和…… 不甘。 此刻,虞宝意已经能平声静气地解释:“因为宋青可手上有今年天行最重要的节目,投资很大,秦书远得罪不起那么多赞助商和艺人。” “所以让你吃了——不是不是,”任微气得语言组织能力有轻微失控,“让我们吃了这个哑巴亏?我们就得罪得起赞助商和艺人吗?” 第87章 虞宝意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一定要得罪一方的话…… 是的,只能她来得罪。 而且她想到左菱和文殷,以及跟了她许久的团队,也在为《先声夺人》这个节目努力了许久。 程霁原趁任微气得没法说话时,插了句嘴:“小意,原配夫人是澳门人,你家里没有那边的关系吗?” 这件事最无法周转的地方,是那位夫人插手了。 她动用关系,停掉了gina在港的所有工作,原本也想让《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停播的,可节目热度刚上来,她的手一旦强行伸到这儿,势必要与他人交换什么或付出什么。 节目难动,那就动人。 以儆效尤,相当于绝了gina来内地发展的希望。 好巧不巧,她就成了这个倒霉蛋。 她没在秦书远面前发作,另一个原因也是今天南城上面下来两人,强行摁下她所有据理力争的苗头。 从十一点赶到天行,到下午两点,谈了整整三个小时。 事事习惯争取的她,早前在大家面前没说“不会”,而是“不想”,是因为最后南城方的其中一人透出口风,可能要收回节目制作权。 只有在真正的权力面前,她的一切,包括金钱、经验、能力……通通不值一提。 她想到当初得罪卓夫人时。 “没有。”虞宝意回答程霁原的问题,“我家是在香港做钻石生意的,和澳门那边没什么关系。” 假若有。 她可能也不会向家里求助。 无别,关知荷想必又会用听得她耳朵生茧的话敲打她。 权力,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人奋力争取的东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和两人解释完,虞宝意让他们先回家,剩下的事情她尝试想想办法。 尝试,她甚少用这种折衷的修饰词。 后面,她又喊了云展月进来。 “我很久没有感受到微原这种工作氛围了。”云展月说,“宝意,其实我真的很想喊你一声姐姐,你来了以后,就像大家的一颗定心丸。” 虞宝意自嘲勾了勾唇,“可现在是我把事情全搞砸了。” 云展月避开了这句话,“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我们只需要跟着你做事。宝意,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你可以解决好的,而且这个解决好,不是说节目一定会拍下去。” 她被讲得困惑了片刻,“那是什么?” 云展月展颜,口吻笃定:“你很适合做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上司。” 若论关系,撇开朋友这一层,工作上,她更像她们的同事。 可云展月发自内心地想要这样一个上司。 因为沉迷在思索中,虞宝意歪了下头。 云展月觉得她某些时刻像一个小朋友,想不通一件事就会用动作来表示,不过多了分成年人的沉稳和克制,分外可爱。 “我知道了。”此刻,虞宝意才发自内心,没有包袱地笑了下,“七点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啦。”云展月进来前早早收拾好自己的包,背着站起身,“你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先走啦,我还欠你顿饭呢,一定要让我请上啊!” 云展月比她想得心思还要玲珑通透,像阵春风,吹开了心上积厚的蒙尘。 她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比如…… 虞宝意一通电话打到尤羡铭那儿,相当于撕破脸的关系,但如今毕竟是她理亏,还是端好语气和那人解释了下,加上道歉,常年被各色各样难伺候的赞助商磨炼,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低不下头的。 放到最后才向他解释,考虑到万一要面对冷嘲热讽,她不想失态。 “啊?”尤羡铭听完,没什么别的表示,反而静了下。 可他那边断断续续传来人声,似乎在什么应酬上。 “我知道了,你看着办吧。”尤羡铭匆匆回了句,就挂断了电话。 虞宝意不知道,电话结束以后,趁着周边有人走动敬酒,尤羡铭像条哈巴狗一样凑到萧正霖坐的主桌。 gina毕竟只是个小人物,被爆私德有亏的八卦短时间传不到这些人物耳边。 更别说虞宝意因为gina被剥夺掉节目制作权,事发突然,目前肯定只有内部人员得到消息。 尤羡铭不清楚萧正霖知不知道,但提一嘴总没错。 “虞宝意?”萧正霖那杯酒凑到唇边,举着没喝,“她节目出事了?” “现在不算她的节目了,上面好像要强行收回她公司的制作权。”尤羡铭弯着腰,矮下萧正霖半个身子,“这个节目她准备了很久,我这边也是要什么给什么,全力支持的,估计对她打击很大,天行娱乐肯定也没帮上什么忙,一直拖后腿呢。” 萧正霖眉梢轻挑,没说什么,仰头喝下那杯酒。 晚上十点,这边的宴席散了后,萧正霖披着满身浓重酒气上车,下意识使唤司机回家。 开了两分钟,司机又闻见醉醺醺的一句:“去terrance那。” 他当即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霍家大少在港住惯了毗邻海湾和沙滩的浅水湾,只是这儿不太近海,实在没有条件,便把居处定在了南城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兴建的一处别墅苑。 第88章 虽然以整体划分了区域,但古色古香的别墅错落而独立,排布的路道也有意将每栋别墅及周边风景打造成一个独立的地带,供给给富人们看重的隐私价值。 霍邵澎住在最隐蔽,也是存续时间最长的一栋。 萧正霖百无聊赖地等车子途经一棵棵广玉兰树,风吹过,露出叶底下悠然点缀期间的白花,颜色洁净如瓷,时不时怦然落下一片。 下车时,整个世界弥漫着淡香,一寸寸沁入人的五脏六腑,萧正霖深吸一口,连酒气都好似滤掉几分。 权叔看到监控,亲自迎了出来。 他示意女佣去煮茶,边走边说:“少爷还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知道terrance肯定没睡。”面对李忠权,萧正霖收敛起不正经的傲慢走姿,“工作狂嘛,在香港没我时不时找他出来喝点酒,估计迟早要闷死在工作里。” 话虽这么说,但霍邵澎向来拒绝他居多。 后来才勤了点。 李忠权说:“这么多年都这样。” “是吗?”萧正霖不知晓关于虞宝意的事权叔知道多少,笑起来,“我倒盼着他哪天有点人味吧。” 霍邵澎得知萧正霖来,不过在书桌后漫不经心瞥去一眼,连身都懒得起。 三个字打没了萧正霖的嬉皮笑脸:“没客房。” “要不是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这话得多伤感情啊。”萧正霖坐到沙发上,大咧咧地展开双臂,但让他把腿翘到那张光感油润的木质茶几上是万万不敢的,“还工作呢?怎么比在香港还忙啊?你来南城是为了工作吗?” 霍邵澎又瞥过去一眼,只是这回多停留了两秒,“什么事?” “这几天你有应酬吧,怎么不见你带宝意?” 他静了两秒,回答:“她工作很忙。” “还能有你忙?” 霍邵澎:“……” “应该吧。” 他难得不知道应什么。 事实上,自从那天那通电话以后,两人陷入了一个没有起因没有过程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结果的冷战中。 到底是他不问,她也不说,还是她不解释,所以他也不问。 一道问题,仅有a与b的选项,他与她,都迟迟不落笔。 前两天,他还在让florence留心,得知她日日如工作机器一样,说不清是放下心还是有别的成分在。 总之,他让florence不用再关心那边。 “我明天就回香港了。”萧正霖喝了口温度适宜的热茶,“你还是抽空关心她一下吧。” 刚收回的目光,后一秒又定到萧正霖那处。 一如既往的冷淡,可来自屏幕微弱的亮光,映出他眸下的专注。 “你宜家港野中意打哑谜?(你现在说话喜欢打哑谜?)” “不是我打哑谜啊。”萧正霖摇白旗投降,“我也就听了一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反正听说事不小。” 他说着说着起了劲,可能也有酒精的因素在。 “terrance,我现在很好奇,你到底放了几分真心下去?人如何我不评价,但你肯定知道,霍董的性格就是不管人如何,他瞧不上的,就不可能——” 五分钟后。 不辞辛苦来通风报信的萧正霖,连那杯热茶都没喝完,就被李忠权笑着送走了。 这个五分钟,只是因为书房走到大门需要五分钟。 赶走萧正霖以后,霍邵澎拨给florence。 方瑞丝来南城后,远没有在香港忙,难得有时间过上正常女人的生活。 一是南城的大project因为某些原因不上不下,无法推进也无法撤销。二是大boss现在去见虞小姐,都不用带她了。 三是这段时间,boss都没有见虞小姐。 也就不用她时时留心虞小姐的行程,何时有空,何时没空,何时能来一次恰如其分的偶遇。 麻烦。 她不止一次感叹。 美容觉被打断,方瑞丝对着手机呸了一声,看在高昂的月薪面子上,点了接通。 boss的喔答(命令)下来,她庆幸自己之前留了个心眼,不用大晚上跟无头苍蝇一样撞运气。 半小时后,霍邵澎就收到了florence的回电。 “何君同?” “对,gina私下一直是何君同的情妇,瞒得特别好,估计只有何君同身边的助理知道。但自从被何夫人发现,近半年两年关系急剧恶化,gina一直想找下家。” 霍邵澎想到萧正霖之前还带那个gina玩过,唇勾了下。 “何夫人一直没出面,只是这两个月一直派人搅和gina的工作,gina忍无可忍,打电话过去发了一通脾气。然后……” florence跟在霍邵澎身边多年,见过的别人的情妇不止一个,这么蠢的还是第一次见。 丈夫和小三瞒天过海,就逼gina自己坐不住,亲自送上可以让她无法翻身的证据。 只是可怜了这件事里牺牲的一行人等。 包括虞宝意。 但没关系。 florence早将港澳两地各个家族的关系网熟记于心,那个何家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位何夫人的娘家在当地有点能量,生意上又与内地来往密切。 可再密切,密切得过霍家吗? 第89章 虞宝意碰到的这件事,霍生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面。 florence以为,第二日霍生会迫不及待向受困的女士伸出援手。 可出乎意料,他只是正常到公司,正常工作,正常的……不询问任何有关虞小姐的事。 又一场悲美的日落。 一览无余的城市下一盏盏亮起的灯,如同黑夜生物撕咬出的伤口,慢慢释出暗黑色的光泽,铺染了正面天空,再挂上稀疏的星斗。 按照霍生从前对虞小姐的上心程度,florence几乎都要以为两人结束了。 可他忽地从专注的状态中脱身,如同剥掉一副伪装的壳。 霍邵澎先叫了声“florence”。 “我在,霍生。” “你说,她会后悔吗?” “什么?” 错愕下,florence脱口而出一句不专业不成熟的应答,又转而提起:“虞小姐吗?” “对。” 后悔什么呢? 不知为何,florence对这个问题前所未有的谨慎。 她了解霍邵澎,是一个中意听真话的人。 “虞小姐不像会后悔的性格。” “你认为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她心甘情愿向我低头?” florence脚心莫名腾起一股冷气,她从虞宝意的角度出发,小心再小心地提醒:“霍生,这种事有一不宜再有二啊。” 谁知,霍邵澎轻微地笑了半声。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florence想的那个问题——虞宝意会不会后悔遇到困难而不向他求助。 不管她问不问,在他看见她的那一瞬, 他都不会再忍心她孤身陷泥泞。 只是,从昨夜到今天,在试图令他喘不过气的公务中,他鲜见地会走神思考一个问题。 虞宝意会不会后悔在那夜答应,陪他走过这一程。 哪怕在她的视角里,时日尚短。 可他还没习惯坐她的车,读起来总有遗憾。 florence以为老板真的在思索怎么逼虞小姐低第二次头,未免加重自己工作量,第一次在霍邵澎尚未改变命令之前,主动汇报起虞宝意的情况。 “虞小姐的情况,赞助商都知道了,其中有一个态度不满,让她今晚上饭局当面赔罪道歉。” “她去了?” “已经在路上了。” - 虞宝意做好这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的准备。 制作人嘛,要不能在各大金主面前能屈能伸,谈何让他们口袋里掏钱。 可虞宝意未曾料到对她发难的,是这位她从未见过的杨姓小少爷。 和她对接的一直是杨家公司下某一线健身产品的外宣部经理,突然换了个人,说钱已经投了,不该花的也花了,现在突然暂停拍摄,要具体谈一谈赔偿问题。 她解释说节目会拍,只是后面要换负责人。 隔着微信,虞宝意都能感受到这位杨少爷的趾高气扬。 他发来一条三十秒的语音。 北方口音很重。 “我告儿你啊,甭管你是什么制作人,老子从不做亏本生意,当初让老子投钱时态度放得忒好,现在亏本了,连面都不敢露了啊?你今晚要不来给爷当面赔罪道歉,你以后啥节目都别想整了!” 虞宝意当然不会信一个中型规模的健身产品公司太子爷可以断了她的职业路,可她已经间接得罪了一个何夫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除了去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已经做好应对一切突发情况的准备,包括这位杨少爷大概率居心不良,抱着与尤羡铭一样的想法。 程霁原想陪她来,被虞宝意拒绝,但以防万一,她让他在楼下等一会,隔十分钟她就发来一条消息,要是超过了二十分钟,他就上来。 已经十五分钟了。 音讯全无。 程霁原没傻到干等多十分钟,当即下车,报警电话都按好了,预备进包厢。 可地还没站稳,他便看到虞宝意慢吞吞地从里头走出,一步一步,失了魂似的。 身后,地上延绵了一串水渍。 “怎么回事?”程霁原冲到她面前,扑面而来一股低劣的酒精气味,“他拿酒泼你啊?” 他越过她准备进去,被虞宝意捉住手臂,“算了,已经处理好了。” “那也不能这么对你啊!” “怎么对我?”虞宝意一张唇,就有从额上滑落的酒水进到口腔,苦涩的,“拿钱办事,我没办好,杨少不和我计较,那以后大家还有朋友可以做。” 确实处理好了。 不过当了满桌人的笑话,那位杨少爷先拿语言侮辱了她,见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就翻了刚好路过她头顶的店员的盘子。 那里装了好几杯酒,全洒到她头上了。 湿了头发和衣服,狼狈不堪,她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 最后玩到没意思,那男人叼着牙签剔牙,用眼神让她滚。 虞宝意旁敲侧击了下,甚至吃了一顿常人难忍的难堪羞辱后,也强调自己可以赔偿损失。最后确定这人肯放过她,不再计较亏钱的事才离开。 关上包厢门,里面哄堂大笑。 她知道自己此刻已如一根绷紧的弦,没敢多逗留,将那阵笑声抛至身后。 第90章 可身上的酒水不停划过鼻骨、唇瓣、锁骨、胳膊、手心等一切触感明显的地方,途经之处,都似有一柄刀沿着切开皮肤,渗出细而长的血流。 见到程霁原后,她才把这种感觉压下去一点,神色与身体反应恢复如常。 虞宝意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再应答任何问题。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到车停的位置。 却浑然不觉,斜后方一辆浸没在夜色的车里,有一道阴冷的目光静候已久。 并将她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 无声审视了一遍。 第42章 礼物 虞宝意矮下身, 进车内前不忘说道:“我转你洗车费吧。” “不用,之前已经准备——你干什么?” 程霁原呵斥来人的同时,虞宝意湿淋淋的胳膊霍然扣上一只手, 酒水冰凉, 反衬得那手的掌温灼热。 她被拽得接连倒退几步, 仓促间,回眸看来人。 侧前方有一盏明亮的街灯, 波及过来的光线笼着霍邵澎整张脸, 如雕刻一样精细,明暗有度,描摹加深了他面上每一道骨,和五官上的每一个表情。 那双眼的深色被滤得淡了些,又透着一种来自无底洞的暗青色, 宛如另一个维度的光束, 无声而强烈地投向她。 程霁原那来自保护虞宝意不受伤害的警惕, 自听到一句微弱的“霍生”后, 变成敌意。 可他不敢表露。 并非不想,而是看到这个男人的一瞬, 他倏然被一种尚不知从何而来,可清晰到心脏感到重压的莫大差距而打退。 少见的,霍邵澎让虞宝意在自己手中趔趄了几步,直到她的身体完完全全站在他这侧。 可手臂上的施力,仍旧犹如一柄生锈的铁锁。 虞宝意动弹不得。 “点解搞成自给甘样?(为什么弄得自己这样?)” 私下和虞宝意讲话时, 大都用白话(粤语),偶尔会因环境, 或者有别人在而用普通话。 可霍邵澎刻意用了白话。 他知道这个男人听不懂,也是因为听不懂, 他与虞宝意会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无关人等排除在外。 虞宝意显然无暇思考那么多,呆愣愣地撒谎:“不小心撞到别人,酒洒我身上了。” “什么酒,能全部从你头上洒下来?”霍邵澎毫不留情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她眨眨眼,可能有酒水进眼,觉得刺痛,想揉一揉。 指骨刚碰到眼角,又被霍邵澎捉了下来,一只手尽数包在他掌中,可还是过度用力了,有点骨头错位的痛。 一道眼风冷淡地扫过程霁原,霍邵澎没有任何要认识或自我介绍的企图,只说:“我们回家。” “等、等等。”虞宝意几乎跟不上他脚步,又挣脱不掉他的手,“霍生,我朋友——” 短短几步,地上踩出的酒水印子混乱无序,比花砖颜色深了一度,看着能很快风干。 霍邵澎听到这声朋友才停住,留给程霁原一个背影,没有往后看。 虞宝意回过头,冲程霁原说:“我、我先和……” 和那晚一样,她在介绍霍邵澎身份的同时产生强烈的犹疑,可终归还是选了最不会出错的。 对她而言,不会出错的。 “不好意思,我先和我朋友走了,明天见。” 话音刚落,霍邵澎从后横揽过虞宝意整个背,连抱带几分强迫地将她“送”进车里。 车子起步稳而快,转眼被南城夜晚的车流淹没。 那份由昂贵带来的熟悉的舒适感,此刻让虞宝意分外不适。 她挑了个于她而言比较重要的问题开口:“霍生,洗车钱……” 自上车后,霍邵澎一直望着窗外,眸底飞掠而过红橙色的尾灯,一下明一下暗,似火光,燃了又灭。 “随你。”他应声。 称得上冷淡的两个字。 那就是会要。 虞宝意听出这层意思,更听出他心情也许不太好,可她把握不准不好的原因,没有再近到跟前触霉头。 沉默凌驾于一切之上,偶尔过减速带引起的轻微颠簸,让这阵绵长的安静显得突兀。 虞宝意察觉到头发和衣服都有阴干的苗头,可那股低廉劣质的酒味挥之不去,甚至因为长时间不处理而飘荡起隐隐约约的酸气。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自己是狼狈不堪的。 可能是早前强忍下的情绪逼迫她忽视了这份不体面的狼狈,假如时时刻刻在意,那她只会在出饭店的下一秒蹲在地上痛哭。 可刚刚,霍邵澎那么自然地捉住过她的手,揽住过她的身体,让他的车充盈上她不体面的味道。 “其实今天……” 虞宝意生出要向他解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的心思,可只等来他一句似不感兴趣的回绝。 “回家再说。” 她像只害怕被大型猛兽捕猎的兔子,窝在洞中许久,探头出去的第一秒,就被一阵风吓得缩回自己的洞里。 虞宝意果然一路到家,都没说话了。 当然,包括没出声邀请霍邵澎上来,可他貌似也不需要被邀请,影子般跟随在她身后。 她摁完密码锁,推门时,仅推开供她一人可过的空间,留了霍邵澎在外面。 进去后,虞宝意没回头,背脊直而正,如一柄标准的尺,“霍生,我要——” 第91章 她特意端得一板一眼的一句话。 却不料剩下半句,被全数吞掉。 与此同时替代响起的,是什么东西撞到门板,与吃痛的闷哼声。 虞宝意下巴掐上来一只手,使了托起的力,强迫她的脸高高仰起。 那手的触感她分开熟悉,指骨匀称修长,像一把玉雕扇骨,又有如茧子般轻微的滞涩感。不管碰到哪里,都在放大她的知觉。 她两边颌骨微痛,不得不顺着他施力的方向张唇。 又像给了在其上作乱的人机会,他侵入得行云流水,像那阵游旋在兔子洞前的轻风,终于撕下温柔伪装的面具,不顾一切捣毁着她的一切。 今晚的酒格外难喝,虞宝意总觉得舌尖又苦又涩。 可他非要她送上那口苦酒,勾着引着,又有几分不容反抗的强迫。 直到她舌根也发麻,无力迎合而软下,被动的,任他占据她所有的感官,将最后一丝苦味也冲淡稀释走。 虞宝意才知道,第一天晚上的吻,霍邵澎到底有多迁就与克制。 她渐渐觉得呼吸紧迫,需要新鲜氧气,忍不住哼出声。 但身后是门,身前是人。 “霍生……”虞宝意不得不将这两个字含糊地咬出,可下一秒又是一声吃痛。 和她叫的“霍生”几乎同时,霍邵澎蓦地加重掐在她下颌骨上的力。那一瞬,虞宝意甚至以为自己面骨要被掐得变形。 那声吃痛,也变声得像呜咽了。 霍邵澎很快松开手,紧接退开微末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鼻间呼出的热意不分彼此,不知成了谁的下一道气息。 虞宝意不知刚刚算不算过度窒息。 霍邵澎退开以后,身体甚至不足以支撑她睁开眼睛,唯有不停呼气吸气,一下长一下短,一下快一下慢,才能缓解心头滞涩的不适。 不似身前男人,四平八稳得仿佛刚刚几近失控的不是他,可呼出时,又有异样的重量。 “朋友?” 完全的,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中,虞宝意听见一句似笑非笑的反问。 “那人也是你朋友。babe,那他可以这样吻你吗?” 一簇火烧穿门板,猛地燎到虞宝意两耳边。 “你……” “回答我。” “霍生——” “回答。” “……不能。” 虞宝意再度被他托起脸,睫毛如崖边被狂风洗礼的萋草,颤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飞散。 她听到他问:“那么,为什么今天晚上,是他在那里等你。” 如果虞宝意明知对方心怀不轨,仍旧选择只身一人前往,他也许只会不解和无奈。 而不是她知道自己需要帮助,却选择了别人。 甚至,如果不是萧正霖找上门的时机恰恰好,他今夜都没有机会来。 她不给他机会。 “……你先放开我好吗。”虞宝意拽住他半截袖口,指尖明显地拨弄着袖扣,似小宠物讨饶的动作,“我讲给你听” 霍邵澎没说话,然还是强硬,在深重的黑暗中拥抱了她好一阵。 渐渐地,她也分辨出耳畔边的呼吸在由重至轻。 虞宝意没出声问。 不敢。 不一阵,灯光照彻室内每一个角落,阳台门半开着,渡进徐徐微风。旁侧植物的青叶绿茵茵,翠得像抛光过,欢快地摇曳着,像是谁受惊乱撞的心跳。 两人到沙发跟前,虞宝意却没有坐。 “我可以先去洗个澡吗?” 她实在识时务,明明在自己家,又在此刻把主动权交给霍邵澎。 没道理不让。 他便为这句“我讲给你听”,耐心地等了她四十多分钟。 虞宝意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头发吹得七分干,发尾还沾着水。出来后,她贴着霍邵澎坐下,甚至有靠近他怀里的苗头。 事情发生不过数日,讲起来简单。 只是她真实熬过的这几日,实在不容易罢了。 其实霍邵澎都知道,不过想听她亲口说。 或者就在他面前认输一次,乃至扛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服软地哭一场又如何。 都可以,都可以。 只要是对他。 其实他的原始观念中,并不认为哭是解决事情的方式,勿论男女。 只是虞宝意太过坚硬。 每每在他面前落泪,霍邵澎清楚,她不是在寻求安慰或者渴望帮助。 只是那个时间,那个场合,有没有人,或者人是不是他,都可以。 万一下一次不是他,而是今晚那个男人呢? 虞宝意不知道霍邵澎在听还是在走神,她不漏下任何一个细节地交代清楚,结束时咳了一声。 霍邵澎望了她眼,下一秒,借着她挨靠的姿势顺手推舟,将人圈进怀里。 “你不认识何夫人?” 虞宝意也有点乏累,头靠上他肩膀,“不认识啊,我家又不在澳门做生意。” “伯母认识。” “你怎么知道?” 霍邵澎手指绕了两圈她的发尾,带香的水弄湿指腹,“何夫人经常过来香港。” 虞宝意恍然。 那按关知荷在贵妇圈走动的频率,想必不会没见过这位何夫人。 第92章 “为什么不找伯母帮忙?” 虞宝意没想到他问了一个她最难回答上来的问题。 她面露难色,“……不想mommy担心,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我在内地工作。” 假如关知荷真的找了何夫人,谁又知道会产生什么利益置换,甚至虞家可能根本没有置换的资格,她不想麻烦家里人。 第二,是她不想和关知荷费心经营的人脉网扯上什么关系。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可眼前男人,又持着最诱人的礼物问她。 “那我呢?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第43章 生世 绕在霍邵澎指骨间的发, 其中一根被拉扯的感觉尤为明显,像有根细针轻轻戳刺着头皮,引起阵阵发麻。 虞宝意动了一动, 稍微转换了下姿势, “我是一个有独立应变能力的成年人, 而且我们的关系……” 尾音像一颗被扔进湖里的石头,逐渐消失沉底。 虞宝意本想讲, 他们的关系本就不清不楚, 哪怕霍邵澎要她陪他走这一程,她也不认为两人是真正的情侣关系。 她的意愿如何暂且抛开不论,霍邵澎确确实实借了卓夫人这件事的东风达成目的。 还有常诗韵与沈景程,还是得了他亲口承认的。以及从一开始,沈景程获得他意外的青睐与重用, 最后败在自己的贪心上, 谁知道里头到底有多少属于他别有用意的手笔。 虞宝意意识到自己的沉默有点久, 久到扫兴了。 “霍生, 我不是你的金丝雀,对吗?” 霍邵澎由始至终没想把她当雀儿养。 见识过她为了节目顺利拍摄而落水, 顶着高烧坚持工作,为了别人口袋里几两钱喝酒喝到吐,他很难想象虞宝意当一只娇贵金丝雀的模样。 也当不了,她有自己的利爪。 “对。”霍邵澎低眸,“但如果你想——” “我不想。” 虞宝意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之中, “不瞒你说,虽然我家在香港也就算个小门小户, 但前几年真的有女人想让我哥哥包养她,还找上门说哥哥不负责, 要爆料给狗仔,除非给她钱。” 尽管这件事在虞家当个笑料讲,可虞宝意还依稀记得那个女人哀求后又声嘶力竭的丑态。 “我不想变成这样。” 随便找的理由当托,可话音落下,虞宝意竟然隐约感到心悸,好像真发现了这方面的苗头,立马就想开始遏制。 可她根本不知道心悸从何而来,也明明清楚知道自己不会。 “你不会变成这样。”霍邵澎比她更笃定,甚至开始打趣,“你只会给我钱让我走。” 虞宝意笑得花枝乱颤,“那得给多少钱才够啊?一个亿?” 他的手不知何时穿过了那头馥郁幽香的长发,覆在虞宝意后脑上,用力往怀中一扣。 与吻同时落下的,还有他人前不见棱角之下,难得显露的不可一世。 “babe,你该去打探下我的身家。” - 半夜,虞宝意被饿醒。 今天是空腹赴局的,相当于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 她只点了客厅一盏灯,不敢让多余的灯光从门缝下泄进客房。 客房在霍邵澎以深夜加班之名,频繁“叨扰”那段时间就准备好了。因为虞宝意曾经打趣过一句,你不休息,楼下等着接送的司机还要休息啊。 以休息之名,霍邵澎便借机“强行”要在这里“休息”。 一周最多两晚,通常她睡了他还没睡,早上醒时,人也早已离开,只有桌面上用防尘罩盖好的早餐,已经温着的牛奶证明过他的存在。 渐渐的,倒也不觉打扰。 可虞宝意没想到他能挑剔至此,之前的空床垫睡不惯,命人搬了一张定制床垫过来,貌似比她整间房子还贵。 她试躺了下,那种由金钱堆砌的舒适感扑面而来。 除了挑剔外,霍邵澎还有个毛病,睡得浅。 一丝光,一声响,都可能让他转醒。 哪怕相隔一扇门,虞宝意还是蹑手蹑脚,跟做贼一样摸进厨房。 平常来不及吃饭,她就会下方便面来应付,可因为自己口味有点挑剔,底汤和调味都会花心思做,方便面也变得没那么方便了。 但虞宝意甘之如饴,刻意营造一种应付,又没那么应付的感觉。 多道流程,所以难免弄出声响。 声音传到客房里,其实轻微得近乎捕捉不到,还比不上一阵风,但霍邵澎天生觉浅,心理医生说是早些年神经衰弱的后遗症。 他悠悠转醒,等了会,听到虞宝意还在乒铃乓啷弄着什么,才起身出去。 虞宝意背对他叉住腰,专心致志对着电磁炉上的小锅,像在等什么。 那儿雾气迷离,争先恐后往上飘旋,又擦过她的侧颜消散。 因为这阵雾气,那方光线失去棱角,柔和得像一匹半透明的绸缎,静寂而虚幻,无声无息沁入墙壁中,也投射在她的发上。 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类似情绪,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的东西,好像自然而然从她的手臂、发丝、背影上生长出来,缠住了他。 第93章 那瞬,他冒出一个荒谬到极致的念头。 一生一世,好像就在这一画中了。 虞宝意听到脚步声,回头,“吵醒你了?” “吃什么?” “泡面啊。” 等锅中底汤咕嘟咕嘟冒泡,她关掉火,捞过旁边一个小碗,倒入切好的葱花。 汤底清澈,漂浮着不多的油点,两根青绿的生菜躺在面下做衬,旁边还有两颗皮薄馅大的馄饨,最上面盖着一颗半生熟的溏心蛋。 虞宝意直接端着锅出去,想起什么又回了下头,“你吃不?要拿个小碗吗?” 霍邵澎没有夜间进食的习惯,跟着她坐到餐桌上。 “你会做饭?” “不会啊。”虞宝意夹起一箸,因为太烫,用筷子绕了面条一下,“我为数不多的厨艺,全部点在方便面上了。” 她是被娇养长大的。 从小到大,虞宝意喊一声学校饭菜难吃,房吉巧就能风雨不阻地给她送午餐。后来上内地念大学,她自己一个人在外租房子,特地请了个工龄长,看着慈眉善目的阿姨日日给她做菜。 直到出来工作,她嫌家里时不时多出一个人麻烦,天天外卖度日,最后加班成了常态,想早点睡觉,被迫学了手方便面。 虞宝意搜过各式各样的方便面怎么做得更好吃的教学,有时候卖相实在好,半夜发给虞景伦,总能收获一声“痴线”,和一条转账记录。 就厨艺这个话题,霍邵澎没什么能跟她交流的。 可虞宝意吃着吃着想到了什么,“之前你请我去食堂吃饭还记得吗?” “记得。” “你人这么挑剔,真能吃下那儿的牛排?” 车挑剔,床垫也挑剔。 行走坐卧,florence曾说,霍生都有自己一套独立的标准,他到过的地方,无一例外都在按照这套标准执行。 闲聊时,虞宝意问过,可以不遵守这套标准吗? 她不好意思说,觉得这样有点“公主病”。 谁料florence一派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笑说:“boss可没强行要求那些人这样,是他们自己打听回来,有些人都问到我头上了,照着做的。” 熟了以后,虞宝意不信他对吃的不挑剔。 霍邵澎想到那份难以下咽的牛排,不能说不像食物,只能算不像能吃的食物。 但他认为,现在不是揭谜的时候,巧妙避开了这个话题,“食物能饱腹就行。” “那你真是好挑的不挑,不好挑的使劲挑。”虞宝意没有起疑心,反而还在为自己的车打抱不平,“明明说好众生平等,可一两百万的车你都坐不习惯。” 霍邵澎笑了笑,“这件事要记多久?” “好久啊,我能记——” 她有堪比动物的敏感,某句扫兴的话脱口而出前,及时刹住了车。 虞宝意一边腮被其中一颗馄饨塞得鼓鼓囊囊,她边嚼边笑,“反正好久的。” 她悄悄把那声未尽的“一辈子”咽下。 他不会知道。 她慢慢也会忘记。 - 三天后,虞宝意拿着拟好的解约合同上天行。 彼时,天行众人正在为《先声夺人》连续三周登顶的网播数据欢呼雀跃,一见她来,纷纷默契噤声,使眼色的使眼色,咳嗽的咳嗽,低头的低头。 好像她成了那个外人。 如今风头正盛的宋青可,抱着杯水大大方方地拦到她面前,“宝意,你有看这几期的节目吗?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一定要说啊。” 虞宝意面无表情地侧过身,不惯着她阴阳怪气的挑事毛病,“没看,不好意思,借过下。” “没看那多可惜啊,我还想请教你好多东西呢。” “请教这种事就不必了。”虞宝意轻巧地抛出一个炸弹,“我又不会当赞助商见不得光的情妇,能教你什么呢?” 宋青可脸一下就白了,“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砰。 什么四分五裂的声音。 虞宝意抬手一拨,宋青可手中那脆弱的瓷杯就砸到地上,发出脆生生的一响,部分碎瓷片还带着水渍溅到她脚边。 “宋青可,你省点力气和我较劲吧,睡完一个,你以为你是什么货色在圈内还藏得住?以后大把赞助商点着名要睡你的。” 虞宝意把话讲得直白而难堪,像要徒手撕下她的面皮,“你拿gina摆了我一道,我认了。可那位康老板同样家庭美满,儿女双全,你脱光衣服躺在他床上的时候,想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被你自己用过的手段害到啊?” 她不再废话,越过宋青可进了秦书远的办公室。 那人听到声音,着急忙慌地准备出来看怎么回事,虞宝意直挺挺地往前走,撂下句:“进来,关门。” “又怎么了小意?”秦书远还是倒茶那老一套。 这几日,虞宝意都没再上来天行,不知道在忙什么,秦书远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可今天她脸色昭告着并非如此。 虞宝意看了他两秒,先是抽出牛皮袋里的解约合同。 薄薄一张纸,承载了她从青涩到成熟的数年时光,也将她和秦书远曾经搂在一起发誓过的轻狂妄语,彻底抹掉最后一丝痕迹。 第94章 它轻若无物,犹如被她彻底抛至云后的牵绊。 “这是解约合同,方便的话,看完就签了吧。”虞宝意说,“之前借给你的六百万,我要按照注资流程走,六百万外加天行成立以来每年我应该拿到的分红,一分都不能少。” 秦书远的脸色一下比刚刚的宋青可还白,“小意,我们这些年——” “秦书远,如果你不给,”虞宝意盯着他,干脆斩断他动之以情的念头,“我们就法庭上见。你知道的,我不缺钱也不缺时间。” “什么法庭,我们多少年朋友了,搞这个,哎,你拿回去,听我的,那节目我会向上面继续争取,等《先声夺人》播完,效果好了,上面说不定会继续把那节目交给我,我还让你做成不?” 虞宝意翘了翘唇,就在秦书远以为有转机时,她吐出两字:“不成。” “你不签,下午我就去律师楼。” “小意,你——” “还有。” 虞宝意从包里摸出手机,划开相册,放大了其中一张照片,让秦书远看上面不堪入目的两人更清晰些。 某个人送上来的面子,捧着生怕她不要。 “这张照片,我会发给康老板的妻子,和……上次爆料的gina那个狗仔。” 第44章 规则 虞宝意走出天行时, 只膝边裙角沾了点浅棕色的咖啡渍,头发隐约看得出有点乱。如果打开她蜷起的手,还会发现白净的掌心通红。 站了会, 她被室外高温弄得呼吸憋闷之前, florence开着车及时地停到面前, 车窗提前降下,冷气从缝隙中争先恐后扑到她单薄的裙面上, 渗入丝丝凉气。 上车后, florence问:“要去律师楼吗?虞小姐。” “不用了。” “秦总同意了?” 虞宝意笑了声。 不算同意。 但也不得不同意。 要不说秦书远最是识时务的一个人,比她一个善于周旋人际关系的还懂得见风使舵。 他第一时间觉察到不对,问她:“这照片哪儿来的?” 虞宝意当然不会告诉他。 事实是florence大清早就等在楼下准备充当一日司机,送她到天行时,才把那些照片原封不动地发到她手机上。 给的理由是:“霍生怕虞小姐不收, 更怕你吃亏。” 而虞宝意给秦书远的答复是:“不用你管。” “小意, 现在《先声夺人》的收视率很高, 我们投了不少钱做营销, 不少资方都想中途掺一脚的。”秦书远眼睛目不转瞬地剜住她的手机,“你要六百万对吗?等他们投了钱, 我就把六百万——不,还有那些分红给你,一分都不会少的。” “给我?”虞宝意笑意似乎也变得公式化,看似亲切的冷漠,“那是我应得的。” “对!你应得的, 六百万本来就是你的,至于分红, 天行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一时之间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周转, 所以等投资——” “我知道啊。” 这回,虞宝意没有耐心听他那个“等”字背后的话,“你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不然,我也不会找你要。” 秦书远眸色散了短瞬,又很快聚焦,抬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巨响后,又反弹回去,被来人一脚踹开。连续两下响动,引得所有人望向里面。 “虞宝意,你哪来的照片,你疯了啊你!”宋青可声音尖锐得像一把损坏的乐器,叫喊着冲过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弄丢了节目来找我麻烦——” 啪。 办公室的门没关好,前后摇晃几许,停在一个从外面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位置。 虞宝意打了宋青可一巴掌。 所有人都看见了,震惊程度不亚于他们刚刚工作邮箱里收到的照片附件。 也是所有人都收到了。 虞宝意用自己工作账号群发的。 “宋青可,我说了,你少找我较劲,留点力气给你的康老板,说不定下次会有更精彩的照片呢?” 虞宝意说话间睨去的眼神,不知何时淬了带毒的尖刀,压迫感强到仿佛要强行折断腰骨,竟径直让预备进来大闹一场的宋青可哑口无言。 她其实没什么好和宋青可说的。 那番来前,就着一腔遗憾思量出的话,此刻不带任何感情地,全部说给了秦书远听。 “秦总,我其实从头到尾都没介意过,你想找一个制衡我的人。” 虞宝意不再像从前为自己据理力争那样寸步不让,但也没流露出除了平静以外的情绪。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了。 人对人感情若像一杯水,秦书远早就把她的那杯水泼得一干二净。只剩她徒念过往情分,和不忍天行这个像自己亲手带起来的孩子落魄,才催眠自己,杯底剩的那几滴单薄水珠,也能解渴。 结局却是,烧干了。 还留下了难看的焦痕。 “可你找的人像在侮辱我的职业、身份,乃至人格。我在你心里,能力不堪到连宋青可这种人都配和我成为竞争对手吗?” 呆滞住的宋青可被这句话倏然点醒,一把抓起秦书远那杯倒给自己的咖啡,抬手就向她泼过去。 第95章 两人太近,虞宝意其实来不及躲。 可最终令那杯咖啡转了个向的,是秦书远。 他推开了宋青可,迫使她连退数步,手的方向也歪了,只剩最先泼出去的几滴咖啡溅上了虞宝意的裙角,点缀开,像几片枯到完全失去生命力的碎叶。 虞宝意没说谢谢,更不会因为他随手保护的动作而心软。 “哪怕你让文殷一个踏实勤奋的新人单独做一档节目,进去当陪衬,坐矮一级的位置我也愿意。可你就是不懂,更不想懂,因为宋青可肯陪那些赞助商上床,一定会爬得比文殷这种人更快更高,对吗?” 虞宝意由始至终都不清楚,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者发生过什么事情迫使秦书远“幡然醒悟”,觉得该找一个人制衡她的。 天行,是虞宝意在的那家天行。 可她,是他秦书远的朋友。 曾经的。 “小意……”秦书远终于找回声音,这声小意不再掺杂别的令她作呕的语气,叫得她有点梦回的恍惚,“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地方好好谈谈,你想走想干什么,我留不住也拦不住,但毕竟这么多年朋友了,给我个和你谈谈的机会好吗。” “不好。” 虞宝意也不想知道了。 “照片发给天行的同事们,是因为今天你拿不出那些钱。明天要是还拿不出,我就会发给那个狗仔。” “你——”宋青可眼睛也红了。 “好。”秦书远却突然应了声好,“如果你想毁了《先声夺人》,那你发吧,没有观众会再看一档制作人爆雷的节目,跟着做这档节目的人,这一个多月努力的心血也全部白费,还会被同行戳脊梁骨。” 虞宝意拿上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没留下准话。 florence听完全程,露出了一个不太公式化的笑容,“虞小姐,我有时候觉得你对朋友太拖泥带水,有时候又认为,你是一个非常干脆利落的人。” 她也笑了一笑,没说话。 午后阳光斜映进来,照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看不清窗外飞驰而过的车流和街景。某种角度而言,很衬这个场合,像过往记忆的闪回。 她不怀念。 只是难免遗憾,又有一种任由回忆变得模糊的如释重负。 她不用再记住得那样清晰,伤人又伤己。 “人嘛,都很复杂的。”隔了许久,虞宝意说。 “虞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是自己想问我,还是替你boss问我?” florence当即坦白从宽,“霍生应该能帮虞小姐,少走几条弯路。”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脚下的路在哪,又通往何方。 “如果我走一步看一步呢?” “这个话不应该我来说。”florence笑了笑。 “但我猜,霍生会随时接住你,虞小姐。” - 第二日,虞宝意难得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过中午的日头,就接到了左菱的电话。 据说昨晚,天行全员被“扣”在了公司。 宋青可强行要检查他们的电脑和手机,确保照片全部删干净,不会流出去。 她们不知道虞宝意要把照片发给狗仔爆料的事,自己做的节目还挂在宋青可名下,没人敢说一句不。 “宝意,晚上有空不?” “有啊。”虞宝意打了个哈欠,“想干什么?” “出来喝酒?” “又喝酒?” 前段时间操心《时差旅人》,有点给她喝伤了。 “不止我,还有文殷、老姚、千千她们,咱们多久没聚了,就今晚吧。” 虞宝意操着副无业游民看热闹的得意口吻:“你们明天不用上班啊?” “来了你就知道了。” 晚上,虞宝意拒绝了霍邵澎的吃饭邀约,赶到左菱定的场子,是一家在南城有点名气的清吧。 她还在困惑店门口门可罗雀的萧条光景,推门进去时,被炸开的礼花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干什么啊你们!”虞宝意拨弄落了头上身上一身的彩片。 左菱凑上去,亲昵地挽住她胳膊,余下人等也围成一个圈,把虞宝意一路簇拥进去。 “还记得在香港那顿饭不?那会你不让我摊钱,那今晚这场子姐包下了,你也不准有意见,我们几个人畅畅快快喝到天亮!” 虞宝意哭笑不得,“真不用上班啦?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你们可不是。” “上什么班?”左菱豪气冲天,“老娘把秦书远和宋青可炒了!” 剩下的人立刻七嘴八舌说起前因后果,讲得她一个头比两个大。 原来昨夜搜完手机和电脑,下班时已经十二点过了。回到家后,左菱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说到底,宋青可这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大戏完全可以看做一次加班,可她颐气指使命令大家不准把今天事情说出去一个字的表情,丑陋到令人作呕。 凭什么宋青可自己做的事情被爆出,反倒把气撒给无辜的她们? 她也不管文殷睡了没有,一个电话拨过去。 然而文殷确实没睡,两人谈了会,决定分头叫平时和虞宝意关系相熟的几人。 一喊,原来大家都没睡。 第96章 聊到凌晨四点钟,那个曾经被赞助商揩油,虞宝意借着醉酒当场发飙帮过的女孩子顶着生理性困意,也没舍得挂掉微信群电话睡觉,嘟嘟囔囔地说:“我信她,她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说到这,左菱碰了下虞宝意的酒杯,“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了。但宝意,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后悔。” “对啊。”文殷坐在她右边,“我们跟着这样的制作人,寿命都短好几年呢。不干了,其实也是为我们自己着想,你压力别这么大啊。” 虞宝意仰头将那杯酒喝完。 杯底残留了一点淡金色酒体,经杯壁投映出的光并不强烈,可她缓慢地转了下拿杯的角度,又变幻出另一种光的形状。 她想到一个人说过的一句话。 “都是香港。同一片海,站的位置不一样,风景就是不一样。” 她并未察觉,自己开始将与霍邵澎相关的回忆,记得清晰。 连他说这句话时好听的嗓音,以及维多利亚港被晒了一日干燥清爽的海风,也好似在此刻拂面而来。 也许霍邵澎这句话的本意并非如此。 那时她还在沮丧,不应该,也不能妄想要求造价十几亿的风景开到自己家门口,正如成年人世界的规则,所有人都在教她遵守,没有人教她打破。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站的位置,始终要为规则让步。 她不是没试过拒绝那些人无礼肮脏的要求,不是没保护过被潜规则的手欺辱的女孩,也不是没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时候,做出过惊艳的成绩。 所以凭什么—— 她不能创造出自己的规则? 第45章 接你 一场酒喝下来, 大家把新公司上市的日期和地点都定好了。 摄制组的老大哥杜锋口出狂言,指明要虞宝意去敲华尔街那口大名鼎鼎的钟。 虞宝意笑得花枝乱颤,连连应声, 给红着张脸口齿不清的老杜倒酒。 能说什么呢?只能指望老杜喝得睡过去, 毕竟做梦也不带这么美的。 在场人里, 总能剩几个清醒的。 比如左菱。 她趁大家打牌时,坐回虞宝意身边。 “想好了吗?不要看今晚起哄, 就头脑一热去自己做公司, 大家都没有逼你的意思。毕竟你的履历带着我们,大把地方抢着要的。” 虞宝意从冰桶里给自己夹了个新冰球,放置杯中,淡金色的酒体浸润着半透明的冰壁,波光粼粼。 “不瞒你说, 我之前已经有过这种想法, 但当时否决了, 原因是我想做一个制作人, 不想做老板。” 左菱来天行前,还有在别的公司工作过的经历, 闻言笑道:“我懂,但人和人之间不一样,我相信你不会变成秦书远的。” “谁能百分百保证?”提到致她长久犹疑的痛点,虞宝意半阖下眸,羽睫在下眼皮压出一片淡灰色的阴影, “我之前也没想过秦书远会变成这样。” 左菱听出,这是她的心结, 旁人难解。 解法只在她自己手里。 故而她不就这个话题深入,改切另一个至关重要的点, “还有钱这方面,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但你应该不习惯向他们开口,够吗?” 虞宝意在脑中粗略过了遍自己的存款和手上所有能变卖的资产。 早年外借又要不回来的钱太多,一开始不够,后来霍邵澎给她结了一笔如同旱地降甘霖的赌账,再有秦书远要还给她的钱,这样算着不止够,还算得上充裕。 “够的。” 左菱不放心,怕她压力太大,“我手上正常有点闲钱,要不也掺一股?” “随你啊。”虞宝意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我真够,再不济家里也能帮我,你在天行才赚了多少钱啊,都能干起投资了?” 听她有心情开玩笑,左菱才和她碰上一杯,“那我就跟着你,至于赚钱还是亏钱,下半辈子都靠你养老了。” 凌晨快一点时,虞宝意散了波财,打牌时,不着痕迹让了几手。 她知道跟着辞职的人里,有两个小姑娘的家庭条件很差,月月往家里寄钱,余给自己的连一日三餐都紧巴巴。 以前在天行当同事,还能时不时组局带上她们,缓解压力。现在她要做公司,时间就是最先要付出的成本。 直到两个小姑娘各自赚了一个月月薪,虞宝意才姗姗退场。 后来文殷又撺掇大家去用荒废了一夜的舞台,上面摆着鼓架、吉他、贝斯、电子键盘,酒吧里还有现成的乐手和专业的驻唱歌手。 对于常年泡在办公室里的职场人来说,也是难得的体验了。 几句五音不全的嘶吼,中间夹杂着驻唱的“救场”,哄堂大笑,燥得大家酒劲又上了几度,兴奋程度不亚于亲自去了场livehouse。 气氛一直燥到两点半,期间虞宝意一个人喝了不少闷酒。 去洗手间时,终于听到持之以恒响了许久的手机。 来电显示:霍生。 可能被今夜气氛所感染,电话刚接通放到耳边,虞宝意声线情不自禁放得轻软,道了声礼貌得不行的:“晚上好啊,霍生。” 在此之前,霍邵澎那头,因为长时间石沉大海的电话,烟灰缸里鲜见地多了几个烟蒂。 第97章 他烟瘾很淡,更多是习惯所致。 上一次破例多抽了两根烟,是外公离世,他和霍启裕不得不同住一个屋檐下,吵得家嘈屋闭(家无宁日)的那几夜。 那时,他的烟除了睡觉几乎没停过。 然而霍启裕还要命安保砸了他房间的密码锁,将他的烟全部丢到给外公烧纸的丧盆里。 以为这通电话也要石沉大海时,霍邵澎很突然地想到那时。 然而在听到虞宝意那管柔软的嗓音,他又鬼迷心窍地把剩下半根烟掐熄了。 一夜担忧的焦心,听到她的声音,如碰到烟灰缸里浅浅汪着的一圈水,剩下一缕片刻消散的烟。 “还没结束?” “没呢。”虞宝意用脑袋和肩膀夹住手机,拧开水龙头洗手,“你怎么还不休息?” 霍邵澎听出她喝了不少酒,咬字略显稚气和含糊,“今晚谁送你回家?” 虞宝意理所当然祭出她贯彻了数年的办法,“叫代驾呗。” 闻言,他看一眼表。 不是算计自己来回一趟会耽误多久的休息时间,而是心中有数,她要等多久。 “我来接你。” “什么?” 虞宝意刚关上水龙头,问了句“什么”以后,那边没了回声。 她湿手捉住手机,从肩膀拿下来,屏幕划亮,才知道霍邵澎已经挂了。 刚刚最后一句话,好像是…… 他来接她? 虞宝意晕乎着脑袋走出去,被文殷捉到,强行拽上去唱了一首经典的粤语歌。 她有一把堪比播音专业好听的嗓子。但说粤语时,又不同于内地工作的雷厉风行,音调软得像一把棉花,听上去就是个脾性温和,柔情如水的小女生。 从台上下来,虞宝意就把霍邵澎要来接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三点多快散场时,清吧有个侍应趁没人同她聊天,上前耳语了两句。 虞宝意脸色瞬间比喝醉瘫倒在沙发上的杜锋还难看。 霍邵澎等了多久?半个……一个小时? 等等? 她看到左菱去买单,脑子不太确定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霍邵澎要当着她所有朋友和同事面……出现吗? 下一秒,她着急忙慌翻手机的手都在抖,语音条里的每个字也都在颤。 “霍、霍生,我自己出来就行,你千万,千万别下车啊。” 在座都是娱乐传媒这行的,多多少少都要和各色各样的网络消息打交道。 霍邵澎为人低调,却不是那种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公共视野里的豪门少爷。相反,霍氏大型公益项目、跨国援建、政商会谈等场合,他都有出席,只是频率不高。 这个年代,已经不存在在网络上找不到蛛丝马迹的人了。 十分钟后,虞宝意战战兢兢地和众人等在酒吧外。 先把喝得不省人事的几位大哥弄上车,左菱又叫了两辆滴滴,让文殷和千千带几个女生回家。 大半夜的,跑滴滴的司机不多,巧的是,两台车都是从较远的一家夜市赶过来,要好等一会。 “哎宝意,你代驾叫了吗?”左菱问。 虞宝意还在祈祷霍邵澎再等一会,等人都走了她再打电话叫他。 听到左菱的话,她莫名打了个寒颤,“我、我朋友来接我……” “朋友?”文殷凑上来一个脑袋,“什么朋友大半夜三点钟还来接你啊,而且你开了自己的车的,男的还是女的?” 虞宝意瞪了她一眼,然而威力不大。 想骂她多嘴,可转念一想,那不是更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一旁的左菱眯了下眼,用手肘拱了下虞宝意,“喏,那是来接你的——‘朋友’吗?” 她目光投向车灯打过来的方向,欢庆女神像优雅地屹立于车头,被灯照得恍似镀上了厚厚的一层金。 虞宝意屏住呼吸,等劳斯大方地闯入她所有朋友的视线之下,再平稳地泊停到面前。 别下车别下车别下车别下车别下车…… 劳斯的开门声极轻,约等于无,可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声。 看到主驾驶位的车门敞开,她才如释重负地松出那口吊在嗓子眼的气。 脸差点憋得更红了。 下来了那位经常接送霍邵澎来她家的司机,他步履匀速地绕过车头,向众人颔首后,才为她打开后座车门。 年轻女孩诸如文殷等人,压制不住八卦心,瞪大眼睛想一探后座究竟。 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俊挺的侧身,像蜡像馆里的作品。 左菱也好奇,但她毕竟阅历丰富一点,拦了女孩们一手,向虞宝意说:“那你去吧,到家给我发消息。” “好,再见,大家回家注意安全。” “拜拜~” “晚安小意。” 虞宝意钻进车里的背影,多少还是带上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等那台车驶远,左菱略微端正了面色,回头说:“你们啊,最好不要问宝意今晚来接她的人是谁了。” “为什么啊?” “男朋友吧,不然哪能大半夜过来的。” 有老员工插话:“不知道是不是男朋友,你来得晚,不知道宝意之前有个香港男友,大学认识的,吵架时那男的还收买我们买宝意的消息。不知道现在分了没,好久没见过了。” 第98章 文殷连连摇头,“我觉得不太行,闹到工作地方,好尴尬啊。” 左菱笑了笑,“停停停,她想说自然就会说,那男人都没露面,说明还不太想让我们知道吧。” 而且…… 那台车上的港牌,可这儿是南城。 她刚好懂点车,又知道点异地车上路的门道,不好说得太细,免得真勾起在场谁的好奇心去查。 很好查的。 一年下来,内地落这种价位的车可能都不到百辆,还是个香港人,范围太小了。 这段插曲被模糊过去后,左菱一一将女孩们送走,最后才叫代驾回家。 可是,在场没有一个人发现,不远处一棵树下,街灯光线被重重叠叠的树影隔绝在外,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一隅里,有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众。 从外往里看,不觉有人。 可等清吧门口的人走光了,它立刻打亮车灯,快速地驶离,车头一转,朝的正是虞宝意离开的方向。 第46章 真心 虞宝意是被“钳”住回来的。 霍邵澎手臂自她身后揽过, 从她肘弯处收紧往怀里带,锁得虞宝意一点多余动作的机会都没有。 手机也落在他手里了,持之以恒地响个不停。 今晚, 她临到尾声才接到霍邵澎电话的原因是, 秦书远骚扰了她一天。 虞宝意没接过, 也知道他要问什么。 无非事情还有没有转圜余地,爆料给狗仔没有, 能不能劝劝左菱她们, 那么多人同时辞职,节目会瞬间“开天窗”,无法进行下去,等等。 车上时,虞宝意盯了会来电显示后预备接, 被霍邵澎拿走了手机。 “除了你再威胁他一次解气外, ”进来后, 霍邵澎将手机丢到了沙发上, 又捉着她回房,坐回床上, “这通电话,有什么接的必要吗?” 虞宝意像个乖学生,正襟危坐,双手规矩地放置在两膝上。 她一板一眼地回答:“我解气最重要。” 霍邵澎没有坐,面对站着, 手掌抚住她后颈,引她抬起脸, 说:“你会不开心。” “会吗?” “如果不会,他打来的第一通电话, 你就该接了。” “我那会在睡觉。”虞宝意不服气地动了动唇。 “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把照片曝光呢?” 这段时间,霍邵澎好像触及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虞宝意的坚硬是向内的,但她对朋友总格外心软,事事留有余地,连那位“遗憾”退场的前男友,他的母亲,也收到了心软下的资助。 有什么用呢。 他让律师打一通电话,钱就到他这儿了。 五万块,甚至买不起他一盏灯,一包烟。 如果那位女士实在需要这五万块钱治病,那也只能怪沈景程无用了。 受这件事影响,他也看穿了虞宝意留给秦书远的余地,或者说,余地是留给她原公司那群同事的。 虞宝意分明被这句话说得滞了半晌。 可她仰着脸,天花板上来自四个方向的隐藏灯带的光芒纠集在一起,织成一张轻软的绸布,看着看着,仿佛罩住了她的眼。 “霍生,今晚……为什么要来接我。” 虞宝意的声音细小得像极静时的虫吟,不知是她刻意把声音放轻,还是失去了力气。 她说着说着凝起了眉,“她们……文殷在香港有亲人,也听得懂粤语,其他人都、都……左菱很会看人的,你不怕——” “宝意。”他声音沉到她耳朵莫名发痒,“我们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吗?” 虞宝意一直在看她,她知道,他也一直在看她。 目光的交织无影无形,更无声无息。 不知道哪一秒会穿成一个难解的死结,越缠越紧,像中间生出一股无名的力,各自牵扯,向对方靠近,最终谁都无法移开眼睛。 难解,可以不解。 虞宝意想站起来的。 可她面前的人先一步弯下腰,她手臂箍上他的颈,倒落在床上前,两张唇已然亲密无间,将最后一丝空气排斥在外。 喝多了酒会渴。 她像沙漠中需求解渴的人,积极地,主动地索取那具身躯里她需要的东西。 那只宽大有力的掌习惯性扣住她后颈,也让她倒下时没有过于失控,始终稳稳托住了她。 只是此时此刻,他指节似有若无的施力,不止令虞宝意酥麻了半片背,还好似被他全盘掌控,错觉他把玩着她脆弱的命脉。 连身体进出的氧气,也由他操纵。 霍邵澎叫她窒息,她便在无休无止的夺掠中逐渐晕眩。 叫她缓上一口气,他的吻就一路点过她下巴、脸颊、耳垂,将那句话深深刻入她耳膜,近得像是她身体里发出的声音。 “babe,呼吸。” 于是,她又如溺水得救后的人,大口呼吸,对氧气有多留恋,就有多害怕被他重新拖进暗无天日的水里。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实在太久,久到她已经接受后颈那只手,反倒是腰侧掐上的力还明显些,游移不定地停在中间地带,一寸一寸地抚过,像在熟悉她的骨头。 第99章 霍邵澎身体没有全部压在她身上,反而让开了一点,她身体有多不经用力他是领教过的,可他又很难克制不在她身上用力,只能暂时在还能留心的地方留心一下。 而迷蒙间,虞宝意动了下左腿,下意识曲起了些,仿佛是维持这个姿势累了,膝侧不经意间擦过他的皮带。 感受到身侧那一瞬似有若无的接触时,霍邵澎的手立刻循着那个方向而去。 她穿的裙子。 冷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如露水一般,包覆住她的皮肤。 他托过来时,微凉的肤温几乎一瞬间烫到了他的掌。甜美从她的身体中满溢出来,像草蔓疯长,捆缚着他的手指,与她。 霍邵澎脑中那根弦倏然断裂。 他果断欺上,托住她抬得更高,离他更近一些。 裙摆堆叠到一起,像一朵开得不规律的花。 虞宝意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她知道身上有泛着不知名异热的地方,有来自她的,也有来自他的,或许是体温,她分不清。 手机还在响。 在遥远的客厅,声音远远传来,似乎今夜都不会罢休了。 那个声音很小,但她就是听到了。 在脑中盘旋不散,有一条线连着现实,始终让她无法坠入失控的梦中。 “霍生。” 虞宝意的手从他颈后滑下,抵到他胸膛上。 她只叫了一声,霍邵澎的动作就停了。 可实际上,虞宝意叫完以后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身体从放松到逐渐紧绷,左腿上那只手的触感变得尤为明显,她甚至悄然用力,脚跟暗暗踩住床沿,不敢再依靠他托着。 太近了。 离她近,她离他的也近,过分明显的,叫她心生畏惧。 虞宝意实在没有这方面经验。 事实上,和沈景程在一起那段时间,除了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影响外,关知荷会时不时叮嘱她,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还有梁思雪知道她有男朋友后,仗着方便的时差,动不动深夜打来视频电话“查岗”,哪怕十有八九她都在加班,也从未松懈过。 她不知道以前沈景程有没有过这方面心思,至少一直以来都很尊重她,没有暗示、要求、强迫过。 所以男女这方面,她一片空白。 沉默的两分钟,度秒如年。 好似比他们接吻的时间还长。 最后,霍邵澎抵在她肩颈处,好像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率先起身,不过轻手拨开了虞宝意额上的发,落下不含任何别的欲/望的一吻。 “休息吧。” “嗯。” 虞宝意从鼻子里“嗯”出一声,眼神完全不敢朝上,笔直往前,看似平静地略过自己曲起的左腿。第一次觉得自己膝盖那么白,那么刺眼到无法忽视。 她自我感觉耳朵在光速加温。 只是在此之前,已经红透了一遍又一遍,不会被发现。 霍邵澎站直身体以前,虞宝意不得不当着他的面起身,顺带放下左腿。 他唇边依稀噙着笑,躬身,理好了她的裙摆,盖过膝盖。 “晚安?” “晚安。” - 两天后。 离职手续办好的一行人等,约好时间结伴上来收拾东西。 这边杜锋还在劝跟了自己许久的一个摄制组同事一起走,不要在这当牛做马地伺候人。那人面色为难,边迟疑边推拒,很容易看出他动心,只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文殷也有交好的朋友,不遗余力地替虞宝意“拉人”。 “秦总放弃小意,等于自毁招牌,你觉得宋青可真的挑得起大梁吗?她凭什么上位的,小意都和我们说了啊。” 女生像做贼一样,朝四周瞄了一圈。 确定没人看这边后,她摸出手机,快速登上工作账号邮箱,“殷殷,你先看看这个,我肯定相信小意的人品,但……” 文殷凑过去,女生点开附件。 又是一串照片。 秦书远面色肃然,看着邮箱里的照片,问:“哪儿来的?” 宋青可一扫前两天低迷的状态,“我找私家侦探拍的。虞宝意那天还理直气壮,她是个什么好东西啊,不一样被有钱男人包/养了?” 她讽刺地哼笑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那男的没康老板有本事,争不过,拿我出气呢。” 秦书远蹙眉,“你怎么确定是包/养?” “喝得烂醉,大半夜从酒吧给人接回家,还有别的可能吗?” 秦书远没说话。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 虞宝意为了抵抗职场上的潜规则,闹出过几回难堪的场面,他还替她跟赞助商道歉赔礼过。 认识她这么久,他多少知道虞宝意骨头有多硬。 可是…… 还有别的可能吗? 尤其是那天,虞宝意说好要把照片发给狗仔曝光宋青可,到现在还没消息,也不接他的电话。 莫非她也有心虚的事情,害怕被人捅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 外头,无论站着还是坐着的,所有人都在关注办公室中央的那个女生。 第100章 那是宋青可的助理。 她特意等到文殷看完那些照片,才站出来揭穿虞宝意的真面目。 “你们一定要走的,青可姐一个都不会留。但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们肯留下,她会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大家依然是朋友。” “《先声夺人》还是本周网播收视率第一且唯一过亿的节目,青可姐的能力,大家应该有目共睹了。而要走的那位,现在有什么?空口给你们画大饼?她找了个惯三当嘉宾哎,照片你们也看到了,说不定自己还是个惯三,不怕以后做她的节目继续爆雷,浪费大家时间和心血吗?” 助理笑了笑,“别的不说了。想留的,就坐回自己工位上吧。” 此话一出,和杜锋聊了许久的那人立刻转回椅子,文殷的好友也低下头,不敢说话。 左菱冷眼瞧着那夜和虞宝意喝酒喝到天明的人,在面面相觑中缓缓挪动脚步。 不到一分钟,站着的只剩下五人。 她、文殷、杜锋、千千,以及被虞宝意帮助,拒绝过咸猪手的女生。 连那天晚上在牌局里,从虞宝意身上赚到一个月工资的两个女生也坐下了。 左菱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竟然隐约都能记起,虞宝意帮过、教过他们什么。 有一开始就在天行,每一档节目都有他们的身影,好不容易才携手走到今日的。 也有中途加入,只要为人诚恳真心,虞宝意通通接纳,给他们在幕后最能发挥才能的职位。 真心吗? 她信,前两夜一起畅想上市华尔街敲钟的,是真心。也信此时此刻的退缩和背叛,是真心。 算了,算了。 左菱庆幸今天没喊虞宝意上来,免得让她看到这么心碎的一幕。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 “那就到此为止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见到,就不是朋友了。” 第47章 情人 “说完啦。” 虞宝意拿勺子拌匀了沙拉酱, 随意舀了一口进嘴里。 他们坐在一家轻食店的露台外,晌午微风柔和地吹过,给洁白的墙壁吹上茂盛的树影, 摇曳着。 听她讲完前天天行发生的事, 霍邵澎没做任何表态, 面前属于他的那份菜品完整,也没有动过。 “这下真的从头开始了。”虞宝意口吻自嘲, 但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现在满打满算,加上我,公司也就——六个人?” 她又舀进半勺沙拉,腮边鼓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霍生, 六个人的公司是什么概念?” “过家家。” 有人毫不留情地打击她的信心。 虞宝意当初提出异议, “什么过家家?旬星当年只有我daddy和叔叔两个人, 不还是好好的活到现在了?” 霍邵澎还是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家里的事。 他对旬星不感兴趣, 但想多留下她神色飞扬的几刻种,故而追问了两句。 没什么不能说的。虞宝意对旬星的发展时间线烂熟于心, 虞海和那一张张远赴南非的机票、疫苗证明,对应的,皆是她一个个守望爸爸平安归家的夜晚。 说到一半,虞宝意午饭吃完,霍邵澎也该去机场了。 他理所应当地邀请虞宝意送他一程, 将剩下的故事说完。 接下来一周,他要先回港, 再去欧洲大陆一趟,为期九天。受人为因素影响, 南城的项目不得已要搁置半个月,刚好能供他离开。 其实他离开多久都无所谓。 那些愚昧固执的手艺人,守着一方井底望天,他有的是办法断掉他们最后一丝念想,乃至后继无人。 不过该项目投入较大,加之他拿着爷爷这块免死金牌待在内地,霍启裕很难指摘他什么,图个清静也不错。 大概离机场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虞宝意终于倒完了。 其实常常是霍邵澎问几句,她答一会再讲,时间就这样默默消磨掉。回过神时,才惊觉身后有那么长一段路。 偶尔虞宝意也会恍惚。 和霍邵澎在一起时的时间似乎变得越来越快。 她大概记得这种感觉。像中学时上体育课和数学课的区别,前者有来自快乐的魔法,时间总如乘了加速机器飞逝。 那会不会同他在一起的三个月,尚未来临,包括已经度过的,已经悄悄被施上这种魔法? 彼时她回头,也会发现一条长长的,寂静的路。 明明到处是两个人的记忆,终点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的。 虞宝意从隐约的怅然中抽身,问起被她抛之脑后许久的正事,“霍生,那些照片你可以处理一下吗?” 她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好办法,又不可能黑进别人的手机电脑,只能拜托拜托神通广大的霍家少爷。 这种事情开口,虞宝意就没有任何负担,毕竟也事关他的名声。 霍邵澎侧目,盯着她望了好一会,“可以。” “给你添麻烦了。”虞宝意说,“对不起。” 他没回应。 这句过分客套,没有回应的必要。 第101章 霍邵澎叫她:“宝意。” “什么?” 虞宝意跟着那声唤抬脸。 一双眼睛像散去了所有迷障的另一个空间,看着它,会让人渴望用她的眼睛来视物,好似会看得更加真切、清醒。 是吗? “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虞宝意神色明显一凝,闪过短暂到难以捕捉的愕然与无措,脸上的神采飞扬顷刻如烟雾消散。 “左菱过来了,说完后,怕我不高兴,就陪我待到了晚上。” “那也有机会和我说的,只要你想。” 她深吸一口气,又匀速吐出,“我今天不是——” “宝意。”霍邵澎赶在她说无用且不中听的理由以前截断了她,“我想要的是‘第一时间’。” 他笃定的语气令虞宝意没有任何反驳空间:“如果不是今天要离开,还有照片的事情需要我处理,你会瞒着我,直到我发现。” 虞宝意翘了下唇,眼睫却与之相反,慢慢垂落。 “如果事事要求助你,那现在,该是你给我开好一家公司,什么都不用我准备和烦恼。” 霍邵澎本想回答,如果你想。 可念及她先前所说,拒绝变成想要她哥哥包养的那种女人,便把这句话无声咽了回去。 “和你说吧。”虞宝意故作轻松地扬起音调,“昨晚左菱走后,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做,躺在沙发上发呆了很久。” 她只用了一个很久。 只有虞宝意知道,久到过了一夜,直到她看见南城微明的曙色,建筑顶的尖角渐次染上泛白的天光。 一夜时间。 她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到了。 可她未曾有一刻,完全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是什么很差劲的人吗? “可是……”安静得不像以一百二十码行进在高速上的车厢内,虞宝意的声音轻得像被外面的风撞得七零八落,“这是她们的选择,我只能尊重。” “而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完成,我的时间不会为放弃我的人暂停。” 正如她与沈景程,分得那般干脆利落,中间固然有霍邵澎从中作梗的原因在。 但归根结底,是沈景程在那一刻放弃了她。 今天,霍邵澎特意让司机开了一台没有安置后座隔台的,方便他一伸手,就能抱住她。 他有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既坚硬又脆弱。 两个特质在身上完美共存,哪怕被她的坚硬拒之千里,也甘之如饴,想随时随地护住她的脆弱。 虞宝意已经习惯了他的怀抱。 霍邵澎喜欢从后揽过她的背,手掌最后扣在她肩头,指骨施力,加之那只手臂往往能让她动弹不得,她总恍惚,这个怀抱格外坚定。 尤其在她被共事几年的同事,为另一个手段卑鄙的人放弃了她的时刻,熨帖得她想落泪。 可霍邵澎公事在身,虞宝意不敢弄脏他的西服,忍了下来。 “宝意,我不止能解决你的问题。”霍邵澎的声音才像被施了魔法,经过耳道径直钻进了心脏,“情绪也可以。至少让我觉得,你需要我,好吗?” “你可以给我带个手信吗?”虞宝意轻声问。 “什么手信?” “北角和富道有间面包铺,那里的菠萝包特别好吃……”说了两句,她话锋又一转,“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那家店店长的妈妈做的菠萝包,以前她会开小推车到中学校门口,后来我毕业了回去,发现她不做了,找了好久才知道,她儿子在和富道开了家面包铺。” “好。” 虞宝意自言自语着:“其实都好吃,但是总觉得不像以前那个味道了。还有好多小时候爱吃的,长大后就不是那样了……” 她也许下意识借这些明明看起来一样,但味道改变的童年食物影射,也许没有。 但说起来,难免怅然若失。 车子缓缓泊停,司机先行下车去处理登机前的手续。一会会直接开进停机坪,到霍邵澎的私人飞机下面。 “要不,直接和我回一趟香港?”他心念一动,便问出来了。 “我下午还有事……” “送你回来,耽误不了多久。” 虞宝意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脱口问:“怎么送?” 霍邵澎笑了笑,“飞机送,我也可以陪你回来再过去,一个小时而已。” 她下一秒也跟着笑了,这两日的愁云惨淡瞬间消减不少。 无别的。 虞宝意想到去年生日,明明只需要一个小时的飞机还可以当天来当天回,沈景程因为工作,不愿抽出一天时间来南城。 如今却有人说,一个小时而已。 一个小时的距离,被他说得像一分钟一样近。 想见的人,原来多远都不算远,多久也不算久。 霍邵澎的确是个很好的…… 情人吧。 她连想,都不敢冠他一个不知分寸的身份。 最后虞宝意还是拒绝了,她下午和晚上的确有事,也没有为了一个菠萝包专机接送那么奢侈。 第102章 霍邵澎让跟来的司机陪她回去,虞宝意却固执地下了车,送他到舷梯前。 她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视角打量南城机场,广袤的平地上,白色的庞然大物起起落落,空气中时不时传递过来浩大的轰鸣声。 霍邵澎的私人飞机衬得他们格外渺小,却有如一只认主的兽,乖巧安静地伏在面前。 “不跟我走?”他明明知道答案,还是问。 机组人员见boss带了一个女孩过来,自觉地没有等在机舱门口,司机也回了车上。 四周只有他们二人,和飞机。 虞宝意踮起脚,柔软微凉的唇仰贴到他的嘴角边缘。 “我愿意跟你走,但不能是今天。” 发生那么多事情,像山一样压沉肩膀,她何尝不想和他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奔逃之旅。 但不会是今天。 也不能是今天。 - 霍邵澎走后,虞宝意的生活忽然慢了下来。 哪怕日日有数不清的事务需要她去跟,譬如公司选址、员工面试、新项目……但时间过得最快的,还是他那边临近傍晚,她快休息时打过来的视讯电话。 他再分身乏术,也会留出半小时的dinnertime,或者用赶赴晚宴前的空闲,拨出这个电话,风雨不改。 “万事胜意的‘胜意’。”虞宝意回答他刚刚问的公司叫什么的问题,“文殷说意头不怎么好,胜意好像是要赢过我的意思。可如果真能找到比我好的制作人,也不错啊。” 这通电话没有开视频,他应她时,正从车上下来,步入酒店。 “凤毛麟角,你要求未免太高。” “霍生夸人一直这样吗?” 有人说话尾调已经翘起来,短短一句话,够他消磨掉接下来这个无聊乏味的峰会晚宴。 霍邵澎看了眼表,问道:“秦书远还钱了吗?” “还了一百万。” “照片?” “……那我们的照片呢?” “处理好了。” 有他这句话,虞宝意放下一半心。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那些钱,迟迟拖着,一是之前左菱她们还没有辞职,二是,她想直接搞黄《先声夺人》整个节目。 虞宝意思索片刻,正欲再问点什么,不料电话那头传来一把清亮悦耳的女声,直接拦在她开口之前。 “terrance。” 好听得连女声中的愉悦都清晰可闻,沁人心脾。 女声用的粤语:“走,进去吧?” 第48章 警铃 “宝意?宝意?” 左菱叫了两声, 虞宝意才如梦初醒。 眼睛茫然地往四周一看,反应过来已经不是前天晚上了,现在正在和胜意的新员工开会。 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会议结束后, 左菱拿了杯少糖的果茶进来, 她做东, 连续请了新来的员工们三天下午茶。 “这两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虞宝意拆出纸吸管,“没怎么, 可能天气太热了。” 她租下一栋写字楼的十三层作为胜意的办公地点, 可能闲置太久,中央空调的制冷效果有点问题,今天才约到师傅来修。 左菱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捏着几分笃定开口:“和那天晚上送你回去的男人有关?” 虞宝意看了她一眼。 “其实那些照片也没什么,甚至没拍到那个男人的脸。”左菱笑了一笑, “但我看得出, 你上了他车后, 变真喝醉了。” 虞宝意耳根瞬间烧热, 拧起眉,“好好说话。” “男朋友?” “……”虞宝意又面临到这个她很难回答上的问题, 不管哪个答案,总有说服不了自己的地方。 “不算吧。”她说。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钓着你?” “更不是了。” 这点,虞宝意心中还是有数的,也没有胡乱往霍邵澎头上扣帽子的道理。 左菱耸耸肩, “那我就分析不了了。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不清不楚, 那还能是什么?” 虞宝意一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她和霍邵澎的关系。 她不至于痴心妄想到和他有长久的未来, 他的身份和位置牵涉太多,她也有坚持到固执的立场,难以调和。 可这一眼望到头的短短一程,又该算作什么? 他的兴致所起,心血来潮吗? 她在个中扮演的角色,是供他解闷的玩意儿? 那把陌生悦耳的女声像个来得十分及时的警铃,在脑中嗡嗡作响。独处时,几乎挤压掉她所有专注与思考的空间。 听久了,便是几个字。 该清醒了。 一直到下班,虞宝意独自开车,且在离家越来越近时,她陡然发觉,自己竟然有点害怕回家。 那间屋子,有他存在过的证明。 一丝不苟,整洁干净的客房,他遗留下的一支钢笔,书桌上添置的一盏灯,以及……他在灯下衬着夜色的侧影。 她曾觉得那一幕寂寥而萧条。 像入冬前刮来一阵凛冽的风,卷起地上如蝶翅的枯叶,没有目的地四处飘零。 第103章 可总算不再孤身。 是吗。 驶入停车场时,左菱在适当的时刻拨来电话,打消了她这份惆怅得莫名的情绪。 “我打听过了,《时差旅人》要给一家外地的制作公司,天行肯定拿不到,我们也没戏。” “我没戏而已。”虞宝意自嘲了句。 gina那件事一开始闹得挺大,最后又以一种近乎捂嘴的方式,让高居不下的热度强行冷却下来。 那位何夫人出完气,甩甩手就走了,也没意愿闹得无法收场的地步。 毕竟,港澳和内地的人情关系,始终有所不同。 但她的名声还是臭了。 众所周知,《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总制作人挂的是虞宝意三个字。 “说实话,我看完你的企划案,上面也没放多少真心下来。”左菱说,“那家面食加工厂,那品牌在网上营销一大把,真的需要去拍吗?还要占两期的篇幅。真有心,不如把重头戏放在老婆婆那儿,不就是看没油水抽,找大头吸血罢了。” “行了,反正和我们没关系了。” 拿到项目时虞宝意就清楚,这不过是上面走过场的例行任务,如今倒比谁都看得开。 “微原那边怎么说?”左菱没忘记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倒霉战友。 “在等我们消息,定下新节目后,可以直接用他们的人。” “直接用?”左菱听出了哪儿不对劲,“花之前拍《时差旅人》你给的工费?” 虞宝意停好车下来,往电梯口走,“不是,我给微原投了钱,年尾按正常分红来。” 左菱沉默了几秒钟,“姐姐,你……” “我信得过任微。” “当时你借给秦书远六百万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但这回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说白了你就是不缺——” “左菱。” 虞宝意知道她要讲什么,故而在电梯口外停步,给上一个完整的解释:“我不想因为秦书远改变我对朋友的看法和与朋友的相处方式。再者,投钱这件事,是我主动和任微提的,她一开始拒绝了,后面我说服了她。” “她起初答应和我合作《时差旅人》,是觉得未来我能给他们团队介绍好的制作组,可现在我名声臭了一半,节目也黄了,被迫待业,微原没有一个人怪我。” 说句难听的,和天行她共事数年的那群同事,高下立见。 左菱听到电话那头电梯门关闭的声音,“他们还在做宋青可的节目,你现在怎么想的?” “我周周都追呢。”虞宝意笑道,“下周两个流量最大的秀人,不是要分组对抗了吗?” 作为经验丰富的制作人,她最是知道一档节目最忌讳在哪个关头搞出幺蛾子。 宋青可也知道,所以在《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热度最高时,来了手“东窗事发”。 不过迄今为止,虞宝意都不确定她是否知道gina那档事,才把人塞进香港篇,无声无息地埋下一个炸弹。 “你想好了就行,反正跟宋青可干的时候,我拍得恶心——” “左菱。”虞宝意声线忽然有点变形,语速快得差些没听清,“先不跟你说了。” “怎么——” 电话挂断。 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醒目。 安静到,虞宝意出电梯后走了两步,都没察觉出自己家门口蹲了一个人。 “小雪,你怎么了?”她搀扶起蹲靠在角落的梁思雪。 离开香港前还鲜眉亮眼,意气风发的女人,如今落魄得叫人差点认不出。 染过色的头发疏于打理,呈现出略显脏乱的两色,穿戴甲也弄掉了几件零碎的小饰品,残缺得明显。没有行李,单单提了一个小手袋,瘦了不少,脸颊肉也凹下去,衣服一改从前的热辣性感,套了条碎花长裙,整个人娴静温婉,又…… 可怜。 梁思雪没说话,低首垂眉地任由虞宝意将她带了进去。 “对不起啊bowie,来看你,没给你带礼物。” “……”虞宝意对现在的梁思雪说不出损话。 扶她到沙发上坐下,虞宝意给梁思雪倒好热水,自己才去玄关换鞋,还不忘把之前就准备好给她的拖鞋拿来,半跪下亲自替她换。 换完,虞宝意也坐了下来,双臂环起,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说吧,怎么回事。” 十五分钟后。 虞宝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梁思雪抹了下脸,带下一手清澈无色的泪,还有哭花掉的粉,“我知道我疯了。” “……”虞宝意咽了下那口马上要爆发出来的气,一字一句地说,“你真的疯了。” “我遇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是香港萧家的公子。” “他说话——” “在英国,他说的英文。”梁思雪不忘给自己不知有心无心的疏忽辩驳,“我当时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玩的,睡完以后想着回国前当个解闷的伴算了。后面我说我要回港,他才告诉我……还要跟我一起回。” 第104章 虞宝意听得眼眉不停跳,“当时在南丫岛,你说那个追你追回香港,知道你落机约你去喝酒的人……就是萧正霖?” 梁思雪的脑袋垂得越发低了,极轻地嗯了一声。 事情已经发生了,但目前,还有也许能挽回的事情。 她一记眼神扫过梁思雪的肚子,因为穿了裙子,所以曲线不明显,“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想……” “你疯了。”虞宝意听不得她说出那几个字。 梁思雪抬起头,眼角还在簌簌地滚泪,“我认真的,bowie,反正我以后也不打算结婚了,留下个自己的宝宝不好吗?萧正霖……他哪方面都过得去啊,当去父留子了。” 面对从小到大的闺蜜,虞宝意极少会跟梁思雪黑脸。 可一股无名火争先恐后往她喉咙里冒,说出的话都带有火气,“你怀到三个月才告诉我,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还来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梁思雪捉住她腕骨,“你要我打,我就打掉。” 虞宝意合上眼睛,别开了头,深吸一口气,“萧夫人知道多少?” 正是因为萧夫人知道了这件事,梁思雪才忙不迭地逃到内地。 哪怕萧正霖对灯火发毒誓,可她不知道,不敢赌,一旦萧家不想要这个宝宝,会怎么处理她和她的孩子。 可她知道,香港那些顶级豪门,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水一家比一家深。 有前车之鉴,太多。 但她目的又不是嫁豪门,只是想留下自己的宝宝。 “应该都知道了,萧正霖被叫回去审过,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萧正霖的态度呢?” 梁思雪沉默了很久。 殊不知,她哑口无言的时间里,虞宝意的心也在一寸寸地被碾磨。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甚至是她今生最好的朋友,以血泪,乃至一条无辜小生命的代价,点醒她。 那道警铃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她为好友所受到的伤害,与醒悟过晚的悲哀,其中有几分是为自己,她不知道。 “baby。” 出声时,梁思雪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音声中完全没有支撑,说话的字字都飘在半空。 “不管萧正霖态度如何,我和他,完全没可能的。” 第49章 孩子 “萧夫人来找过我。”梁思雪说。 虞宝意心脏一紧, 生怕她受到某些冷言恶语的伤害,“她说什么了?” 梁思雪扯了扯唇角,无力而惨淡, “萧夫人没说什么, 还请我吃了顿饭。” “然后呢。” 的确没说什么过界的话。 不过那顿饭, 不止来了她和萧夫人,还有几位贵妇以及名媛千金们, 一个小聚聊家常的场合。 于她们而言习以为常的气氛, 对梁思雪来说,却是一层厚重的,冷冰冰的壁垒。 她插不上话。 还时不时要被夫人们看似无心聊起的八卦,诸如某位嫩模、港姐、又想攀上谁家高枝,日日求神拜佛盼肚子争点气的笑谈, 扎得血肉模糊。 尤其那位珠光宝气的卓夫人甘倩玉, 更是把瞧不起用肚子上位的女人, 写在了脸上。 反观萧夫人丁毓敏, 她处处小心梁思雪的饮食,柔声叮嘱一句句, 哪些不能吃,哪些吃了对身体好,照顾得无微不至。 丁毓敏的态度,让梁思雪吃完这顿饭回到家以后,强忍不适也要扣喉吐出来, 一干二净。 “baby,你明白了吗?”梁思雪靠到虞宝意肩膀, 手下意识抚摩自己的肚子。 还没显怀,可她仿佛已经能感受到生命微弱的搏动。 “我跟萧正霖不可能的, 萧夫人看不起我的家境和为人,我也瞧不起她的。” 虞宝意却想到,小雪的家境比自己要好。 梁思雪父母乘着政策的风发家,后早早移民吃到红利,不过后续经营重心不在国内经商罢,更谈不上在港有什么权力与地位。 但饶是数,也算得上早期那批分蛋糕的企业家中,风光无限的。 诚然有生活作风的影响在里头,可如果丁毓敏连梁思雪的家境都瞧不上,那她…… 念及此,虞宝意连忙晃了晃脑袋。 她在想什么? “怎么了?”梁思雪察觉到她不对劲的动作和表情。 虞宝意笑一笑,遮掩过去,“没什么。小雪,这是你自己的宝宝,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但我的建议是不要。” 梁思雪问:“为什么?” 在明知理由的情况下,还要固执地问上一句“为什么”这件事,两人如亲姐妹。 一是,她不忍心梁思雪吃生孩子的苦,尤其怀胎十月,到最后生产,都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风险。 朋友归朋友,亲人归亲人。 她的存在,始终无法替代萧正霖,一个梁思雪愿意为他生下小孩的男人。 “第二,我可以同你一起抚养这个宝宝,也不认为缺少父爱就养不出一个人格健全的孩子,但是……” 虞宝意话锋骤转,“你和我都不能保证孩子生下来以后,萧家要不要,怎么要,甚至……你要生,如果萧正霖的父母不让你生,你很可能会受到伤害。” 第105章 被甘倩玉步步紧逼过后,她已然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敢烧了旬星一家分店借以警告虞家,若涉及孩子,包括未来的家产分割,她不敢想这些旁人所不能及的豪门,还有多少骇人听闻的手段。 “小雪,你不能指望萧正霖会帮你。” 最后,虞宝意点出梁思雪迟疑不定的根源。 他们之间存了几分爱,虞宝意不清楚,但按照她对自己闺蜜的了解,梁思雪必然付出了七八分真心,有付出,便有所求,难免不会期盼对方也放下同她一样的真心。 可谁能保证呢? 谁能保证。 聊着聊着,梁思雪伸长手,从侧面抱住虞宝意,额头抵住她肩膀。 分成两色的长发,有部分垂到虞宝意眼下,看得人眉心酸酸的。 “baby,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我知道。” 梁思雪音声哽咽,吐出的话,碎得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可看着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卑微地在面前求你爱他,baby……” “……我做不到。” -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我做不到”四个字还要叫人无能为力的话语? 虞宝意知道,人生总会遇到一些事情,你懂,却做不到的。 之前给霍邵澎准备客房的时候,虞宝意也按照梁思雪喜欢的风格收拾出一个。 哄她睡着以后,虞宝意立刻上相关的app预约明日一早的检查。后面又划到小红书、微博做点浅薄的功课,整理出一张清单,再打开购物软件,不管有用没用,先把孕期需要的补品、药品等等东西买上。 共同抚养一个孩子长大,她不是为了安慰闺蜜说的。 不过,如果梁思雪最终决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在此之前,她先要考虑的,是如何保护好她们。 一晃深夜,虞宝意差点忘记那通风雨无阻的电话。 但霍邵澎没忘。 “在做什么?” “……”一句话把虞宝意问倒了。 尽管相隔一面屏幕,但虞宝意或许不知道,自己微表情的异动出卖她出卖得有多彻底。 更遑论对面那人,还有一双洞察幽微的眼睛。 “遇到什么事了,工作上的?” “不是。”她下意识答。 “那是什么?” 虞宝意心虚到极致,就会做一些多余的动作,比如把电脑上有关孕期知识的网页叉掉。 下一秒,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霍邵澎不可能看得到。 “可能这几天太忙,有点累了。”虞宝意随意掰扯过一个借口。 坏毛病上来了。 霍邵澎干脆省下追问她的力气,不如让florence留意下国内的情况,比从虞宝意这张嘴里撬,效率更高。 “霍生。”虞宝意却又轻声叫他。 “怎么了?” 她的两道眉生得极好看,比之那对眼睛毫不逊色。 好看在靠近眉尾的地方原本有一道不明显的峰,柔和又不失英气。如今拧得极深,连那道峰也看不见了。 “我想问下,你的朋友们……未婚的那种,他们会有……”虞宝意很难才将那三个字说出口,“私生子吗?” 倒是意料之外的问题。 “有。”霍邵澎回答。 虞宝意捉住自己唯一的“人脉”,追问道:“那他们的孩子,以后会怎么样?” 霍邵澎也摆出严谨的态度,“怎么样,是指哪方面?” “都、都有?” “一生富贵,衣食无忧。”霍邵澎凝视着她那双眼,可惜始终相隔远洋,不够真切,“只要不起不该有的心思。” 虞宝意被那句“不该有的心思”说得怔愣住,面色闪过一瞬间的迷茫。 她不知道霍邵澎是不是在点她。 虞宝意强忍令她四肢僵硬的难堪,问:“那私生子们的妈妈呢?” “一样,但条件也一样。” 霍邵澎敏锐觉察出她的不对劲,暂时止住这个话题,“宝意,你哪位朋友遇上这种事了吗?” “不是,不是啊……”她灵魂出窍的回答似乎道出与她截然相反的答案,“那如果不让她们生下私生子,你的……你朋友的爸爸妈妈,会怎么处理?” 答案一瞬间浮上心头,霍邵澎却不忍再用实话,令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下去。 实际上,虞宝意不完全为梁思雪的处境而如此。 尽管她对萧正霖有爱,对他背后的家庭,是实实在在瞧不上眼的态度。 倒不是虞宝意自己痴心妄想了。 只是她难免好奇,那些不够好看、体面、圆满的结局。 “大部分情况,会选择留下孩子。” 霍邵澎巧妙地模糊了下答案,可能虞宝意心实在太乱,竟也起到了作用,没让她再刨根究底下去。 又聊了几句,虞宝意以想休息为由,提前在霍邵澎忙碌前挂断掉电话。 她重新打开那些被自己一下全部关闭的网页,只是再看过去时,几句话走一下神,整夜下来,也不知记住了什么。 第二天,陪梁思雪产检还被打趣,怎么睡眠质量比她这个带球跑的孕妇还差? 昨晚来得匆忙,今早出来得也匆忙。 第106章 梁思雪没留意到那间俨然有人住过的客房,同时,虞宝意也没想到怎么解释那间客房的存在。 她耸一下肩,“还不是担心你?” 也不算撒谎,那些话大半都是为梁思雪问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度过昨夜,梁思雪回来几分从前的俏皮无赖,“还不如担心担心我爸爸妈妈知道后打断我的腿呢。” “对哦,你打算怎么跟uncle和aunt交代?” “只能直说了,反正他们也知道我在国外什么样,搞大肚子这件事,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吧?” 虞宝意用肘弯推她一下,“不准这么说你自己。” 梁思雪嘻嘻哈哈了过去。 很快叫到梁思雪的号,拿到检查单后,虞宝意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跑各个检查室。 除此之外,胜意那边还有一堆事,进进出出了几遍,虞宝意都在低头回复工作消息,梁思雪说:“要不你去公司吧,这里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虞宝意不理她,问:“还有几个检查?” 一个多小时过去,虞宝意拿着检查报告,陪同梁思雪回到医生那儿。 进去前,她莫名生出几分像父亲,也像母亲的感觉。仿佛等待的,真的是自己孩子健康与否的结果。 医生没有问为什么是两个女生,过目完报告后,结论是…… 目前来看,一切健康。 虞宝意明明希望梁思雪打掉这个孩子,可得知结果,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缴费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医院人来人往,每个人行色匆匆,面上多是麻木与冷漠,也许是脚步快得把灵魂抛到身后了。 “小雪……” “哎。” 无需多问,望过去的一个眼神,虞宝意就明白,梁思雪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她不复从前游戏人间时的潇洒干脆,素面朝天,头发松松绑起,几缕垂落,擦着颊边和下颌轻微摇动。 像一朵褪色的玫瑰,可虞宝意看得出,她还有一身坚硬的刺。 她说。 “baby,我想留下ta。” 第50章 有瘾 九月初。 野兽一样拥有庞大能量的热浪, 在这座城市的草木、建筑、街道中间无所顾忌地膨胀,给人热得时不时眼冒白光。 所有植物发疯一样漫无目的地生长,与之相反的, 是人脑的闭塞和阻滞。 比如虞宝意始终不满意导演组和编剧组递上来的方案。 拿着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东西,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赞助商要钱。 “我之前跟过一档聚焦非遗手艺人的综艺。” 虞宝意的办公桌对面, 坐着如今这个团队的两位核心成员,分别是左菱和程霁原。 “找嘉宾时, 我赶去北城电影学院, 从那群大四毕业生中挑了几个自愿的孩子参与拍摄,他们是实实在在地学习了那几门濒临绝迹的手艺,哪怕有些只学到皮毛,也不是三两天跟春游一样过家家的体验就能学会的。” 左菱就是当时的导演,她接话:“我知道, 不过宝意, 当时天行已经有一档你自己做出的综艺爆款兜底, 所以耗时间耗心血, 大家都耗得起,现在情况和那时不一样。” 胜意成立不到一个月。说白了, 这是一家没有独立制作过任何作品的公司。 如果不是有虞宝意这块活招牌,里面还有左菱这种小有名气的导演,说干了唇舌,也没有赞助商会愿意上来就投一档投入大,拍摄周期慢, 回本也慢,相当于纪录片的慢综。 甚至出了gina那档事后, 《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草草收尾,引起了业内投资方大都是不满的怨言后, 虞宝意这块活招牌,也不是那么灵了。 “如果当时定下,胜意就是要做有热度的节目,我为什么要定这种主题啊?”虞宝意据理力争,坚持维护自己的观点,“吃力不讨好,还要面对投资方的压力。可当时几个立意摆出来投票,这是大家共同选择出来的结果。” 她翻开桌上一沓订好的纸,上面爬满密密麻麻的五号字体。 虞宝意食指略微用力点了下这沓纸。 “这是文殷给我的待会的采访稿,先导片里我要出面解答什么叫匠心精神,怎样让大众从对这些传统技艺的扁平化印象中感受一个又一个深厚又饱满的匠人灵魂。左菱,你自己看看他们给我的企划案,对得起这番话吗?” 话音刚落,文殷小心翼翼地推开半掩的门扇,探入一个脑袋,“小意,要去准备拍先导片了,程导……” 她多少感觉出办公室内氛围的凝滞与异样,喉头不自觉咽了下,“走吧?” 程霁原出来打圆场,“走吧小意,先去做完你的采访,有什么问题后面一个个解决,反正拍定了不是吗?” 虞宝意没认真跟左菱置气,左菱同理。工作中,有观念上的摩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个坚持先让胜意拿出作品,站稳脚跟,一个坚持她成立胜意的初心,就是要自由拍自己想拍的东西。 她换了套衣服,又补了个妆。 为了有个自然明媚的采光,虞宝意租下大楼里偏高一层闲置的会客室,先一步坐到中间,等工作人员把各式各样的机器搬好,调整光线、录音、画面等等。 第107章 虞宝意一直低着头熟悉自己的稿件。 在程霁原坐到她对面,同时所有镜头都对准这侧时,她无知无觉,门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不属于这里,至少不属于大部分人穿衣风格都偏宽松休闲的场合里的男人。 微原和胜意两边的人尚在磨合阶段,脸都未认得齐全,自然而然地以为,霍邵澎是对方的员工。 相隔一台台高低错落的摄影机器望去,左菱分明觉得,那男人的轮廓与棱角,比这些冷冰冰的机器还要明刻与清晰。 她明明第一次见这个人,连宋青可雇人拍下的照片,也没将此人的面貌拍清楚。 不知怎地就肯定,他就是那天晚上接走虞宝意的男人。 他不属于这里,不止着装。 可唯一与此地有所联结的,大概是他专注凝望着的人。 霍邵澎站在门口,房间里离虞宝意最远的地方,没有再进一步。同时,也是她望向镜头时,眼神触及不到的视野盲区。 他不想打搅她。 沐着晚夏盛大的天光,她身后的天空澄澈得无一丝瑕疵,说着本是他这种为人不齿且卑鄙的强盗资本家最为不屑的话…… 他突然感受到一种渺小的,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再渺小,哪怕螳臂当车,也是一份力量。 虞宝意频繁提到匠人精神,从匠心到人心…… 诸如此类的,因南城那个双方僵持住的山区古镇改造项目,他听得厌烦了的话,从她口中讲出,便莫名有让人深思的自觉。 “我们会以一种特有的形式,向大家展示匠人、匠心、匠魂在这个时代的可贵。希望有机会能与屏幕前的各位,产生也许不属于这个快节奏时代的情感共鸣,一起出发吧。” “很完美。”程霁原没什么可挑剔的,“再补几个镜头就ok了。” 十分钟过去,虞宝意向窝在会客室里的工作人员鞠了几个躬,嘴里不忘招呼:“大家辛苦了,明晚我请大家吃饭。” “为什么不是今晚。”有闹腾的人起哄。 因已经开始收拾收尾,视野里时不时略过扛动机器走过的工作人员,她还未发现门口默不作声的那人,是什么答什么:“今晚有事,要去接机。” “接谁的机啊?男朋友啊?” 程霁原的动作微滞,专注在监视器上的眼睛不由自主分出余光,留意虞宝意的回答。 可他迟迟听不见,更看不到虞宝意的神色。 再望去时,她已经有点呆滞了。 虞宝意先是如同陷进清醒梦境中,分不清到底哪一步误踩进了梦里,尔后又被路过的工作人员推搡了几下,触感真实,提醒到她,这不是梦。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虞宝意紧张地屏起一口气,紧接小偷似的快速扫视全场,用最快速度窜到霍邵澎身边。 在场的确没几人留意到她这个突兀的动静。 除了左菱和程霁原。 虞宝意捉住霍邵澎的手,三步并两步就走到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视野盲区拐角。 “你怎么来了?不是……”她想到刚刚还回答同事说今晚去接机,分明被他听到了,自知丢了一把脸,那句“不是今晚才到吗”,也变成了带质问声的:“你干嘛骗我说今晚才到?” 哪用得上“骗”这个罪名。 镜头前大气从容的制作人,见到他后情不自禁流露出小孩子的稚气姿态。这样的反差,阴差阳错讨到了霍邵澎的好。 他噙着笑耐心解释:“先落了香港,那边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 回来。 这个词,他用得分外巧妙。 “那你就偷偷摸进我的公司,还打听到了我拍先导片的地方吗?” 因为不知道他待了多久又看了多久,虞宝意开始有点没事找事的胡搅蛮缠。 “比起从你嘴里撬答案,我倾向于效率更快的办法。”霍邵澎摆上商人高傲的架子。 她皱起眉表示不满,“霍生——” “下次得你同意再过来。”霍邵澎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完全隐于拐角之后,更挡住了任意一道试图窥探的目光。 他伸手拥住虞宝意,半月未见,她似乎熬得消瘦了不少。 “babe,我只是很想你。” - 虞宝意看到办公桌上用骨碟放着的两个菠萝包时,霍邵澎贴近她耳边说的那句想念,似乎成了具象化的一幕。 作为当事人,她已经忘了走前和他说过的话。 菠萝包,绿茶味雪条,红豆钵仔糕…… 她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尤其这个菠萝包,她曾花大篇幅描述过它的意义非凡,又在接下来的半月时间内,忘得一干二净。 好似,她才是兴致所起,心血来潮的那个。 有人却把她的话,珍而重之地放到心上,并掐着品味的最佳时间,刚落香港拿到东西,就赶了回来。 还不忘点上丰盛的下午茶,冠以她名,送到外面的同事们手中。 虞宝意拆开准备好的手套,套上拿起,咬下一口。 还是温热的,里面浓稠的,夹带着菠萝碎粒的内陷淌开在舌尖,又香又浓。随着咬下的那口,薄脆的外表皮混在陷中,又添了几分不一样的口感。 第108章 其实,真好吃得惊为天人吗? 菠萝包而已,不至于。 可越吃,这个菠萝包好像真与她记忆中的味道对上了,严丝合缝,再没有她尝阿姨儿子手艺的“说不上差了哪一点”。 虞宝意给霍邵澎去了条消息。 yi:「手艺好像进步了,好好吃,真像我小时候吃过的」 fok:「就是那位aunt做的」 yi:「???」 原来,霍邵澎按照虞宝意给的地址,让人找到了北角和富道那家面包铺。 她心心念念的小推车阿姨的确很早就退休享福了,但面对不惜千金来寻求童年回忆的贵客,自然不介意出山一把,亲自做了两个菠萝包,掐着点让霍邵澎带走。 当然,这个千金,不惜的也是他的千金。 有所谓吗?为她向他说这个味道惊为天人菠萝包时的生动表情,也值得。 虞宝意吃掉一个后,再吃第二个,莫名有些难以下咽了,不是饱,更不是觉得不好吃。 她发觉自己被霍邵澎的这份上心触动到。 可于她而言的“上心”,对他来说,是否也如她当初给沈景程母子的五万块那样轻而易举,像可怜街边的一只流浪动物般。 一旦她对这种“上心”有瘾,自己就会变成一个索求的无底洞。 他给得起,纯看他想不想给。 万一哪天,他就不想了呢。 且一定会有一天。 第二个菠萝包吃掉一半,虞宝意还是放回了骨碟上,胸口闷得如堵上了一块吸水海绵。 微信上,同一时间进来两条消息。 一条来自梁思雪。 mir:「萧正霖要上大陆找我,怎么办baby」 第二条来自她刚刚回了句“多谢你霍生”的霍邵澎。 fok:「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朋友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51章 我们 香港到南城, 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飞机,眨眼便到了。 而对那些手眼通天的富家公子来说,特意找一个没仔细藏住踪迹的人, 像聊明日的天气一样信手拈来。 虞宝意收到梁思雪消息时, 萧正霖已经气势汹汹地落了南城。 且因为他不及霍邵澎在内地的关系, 走私人飞机的流程过慢,还是坐了挤迫的经济舱来的, 一肚子怨气难消。 找到梁思雪落脚处, 还没考虑晚饭要吃什么来得难。 虞宝意赶回家,门口大开,争执声几乎要冲破天顶。 “我的小孩和你有什么关系啊?那么闲时间那么多,不如跟你妈妈多去几场high tea(下午茶),那儿知书识礼的千金大小姐多啊, 要你娶的不就那种人吗!” 尽管用的激烈口吻, 说的讽刺的风凉话, 但虞宝意还是听出梁思雪满嘴酸气。 “miriam, 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和家里沟通——” “我给你时间谁给我时间啊?谁给我肚子里的小孩时间啊?”梁思雪顿住, 咳两声后继续咄咄逼人地呛他,“是,等我显怀了,打都打不掉的时候,我还有一星半点的话语权吗?还不是任你爸爸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梁思雪还没过过这种日子,要我给你时间, 发梦啊你!” “我不会让他们——” “小雪。”虞宝意踱进门口,安静听完梁思雪那一长串的发泄后, 才若无其事地上玄关换鞋,并赶在萧正霖下句话前打断了他。 萧正霖循声回头,整个人立时陷入死机状态,除了发愣,给不出别的表情和反应。 “bowie?” 好些时日未见,萧正霖颤颤巍巍地确认眼前走进来的女人,是不是近段时间霍邵澎宠爱得不行的那位。 梁思雪也怔住,“你们认识?” 虞宝意没想在当下这个场合解释,含糊而过:“算认识吧。” “她就是你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 梁思雪一把挽上虞宝意胳膊,“关你什么事!” 萧正霖像找到救星一般,面露狂喜,“miriam,你冷静点,再问问她,她和terrance——” “萧正霖。”虞宝意声色冷淡,“先管好你自己吧。” 梁思雪情商没有低到当着萧正霖的面,立刻就要追问terrance是谁,只是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萧正霖还不放弃,姿态可谓低到尘埃里,“别住这里了好不好,我在南城有房子,搬到那儿去,我请人二十四小时照顾你。” “照顾我?监视我才对啊。”梁思雪冷声笑了下,“然后等你们讨论出要不要这个孩子,再处理我啊,我就是你们萧家砧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你放心吧,我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你们就是硬抢也抢不走。” 虞宝意被说得心下一阵凄怆,“萧正霖,走吧,在这吵,也吵不出一个结果的。” 她若有所思盯着萧正霖离开的背影。 肩膀松垮地塌下,脊背微曲,头也低着,像一道落魄的野鬼孤魂。 虞宝意倒上两杯水,还未来得及开口,梁思雪已经从与萧正霖争吵的状态中出来,变成以前她熟悉的那个,喜欢刨根究底她情感状态的好姐妹。 “terrance是谁?” 十五分钟后。 “你疯了啊?!” 与当晚一样,梁思雪给出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答案。 第109章 虞宝意老老实实交代完后,像卸下包袱一样轻松,甚至有闲心开起玩笑,“大小姐,我能有你离谱吗?” “你比我离谱。”梁思雪笃定道,“我虽然长期不在香港,不熟悉那边的情况,但那是霍家。” 香港太小,可霍家太大。 霍礼文,霍启裕,霍邵澎三代人,虽不至于人尽皆知,可论起豪门、房产、金融等领域,三代人都有为人津津乐道的成就。 从上世纪铜锣湾荒地的开辟,到高楼林立背后的“铺王”,直至霍邵澎这代,理应到盛极必衰的规律了。 可这霍家不知是什么人杰地灵的福地,第三代话事人,商场上的排兵布阵、行事作风,公认比前两位还要出众。 守江山难,前些年,他甚至还在打江山。 也就最近两年收敛了不少。 “baby,我爸爸妈妈的事业不在香港,所以我可以随时随地抽身离开,也不怕萧正霖拿什么威胁我。”梁思雪满面愁容地分析,“可你不一样,旬星的根基,所有分铺都在香港,你没想过万一哪天你想结束这段关系,而他不想,他拿捏你就像拿捏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 她怕。 且已经有所预感了。 “你说他设计沈景程,为了让你分手……”不知是冷还是起了鸡皮疙瘩,梁思雪抱着胳膊上下抚了抚,“这个男人心机深沉,手段卑鄙,也不在你面前装一下,说明他根本不怕被你发现啊。还有,你想过没,卓夫人那件事……” 虞宝意的心脏明显重跳了一下,震到胸腔,久久不能回神。 “我不知道。可他连陷害沈景程的事也说了,中间没什么事情瞒过我,如果卓夫人也是他安排的……” “你傻女啊。”梁思雪食指戳了下她额头,“甘倩玉让人烧了你家一间分铺啊,上了社会新闻的啊,亏损多少钱暂且不论,我就问你,当时你怕不怕她挑一间有人的烧,怕不怕甘倩玉真对你家里人下手。” “我怕。” 何止怕,已经被这些蛮横无理的贵妇人的手段吓得六神无主,连关知荷也束手无策,不然她也不会立马决定找上霍邵澎。 “如果你知道是他做的呢?” 如果是霍邵澎做的。 她和他只会是陌生人,也只能是陌生人。 莫说一程,哪怕一面,她都会想起他为了算计,将矛头直接指向她家人的不择手段,再赋以帮助的名义与身份,她毫无防备,就让他来到了身边。 霍邵澎的确有意无意“威胁”过她。 可当时事件源头并非是他,那句“你给不起卓夫人要的东西”,更像是久居上位养出的谈判习惯。 他要主动权。 且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对她无微不至的行为模式让虞宝意觉得,她也拥有主动权。 这种看似公正平等的模式,麻木了她所有的防备心。 可如果整件事,都是霍邵澎设计的呢?连她自以为是的主动权,也是他想给,才给的。 光想想,虞宝意都会出现一种生理性厌恶。 欺骗性地卸掉你所有武器,不知不觉向他服从的权力。 那才称得上权力二字。 - 第二日晚间,虞宝意被司机接送到霍邵澎在南城居住的地方。 昨天落地,他没在南城待多久,便飞了别处,今日才回。 她说家里这段时间有别人,让他不要再上来。 霍邵澎什么都没问,发来司机接送她的时间,准点便候在胜意所在的写字楼下。 她不得不上这台车。 半小时后,行至园区深处,花圃中,一棵棵广玉兰树亭亭而立,象牙一样洁白的花瓣像阳光破碎后洒落下来的碎片,生长在郁郁葱葱中,微微闪烁发光,格外耀眼。 熟悉的权叔接待了她,将她引到餐厅,那儿已经备好各类菜品,琳琅满目,精致得叫她眼酸。 虞宝意心境已然不同昨日,她默不作声地坐到霍邵澎旁边,像极了昨天那位镜头下优游自如谈论风生的金牌制作人。 洋房里的年轻女佣第一次见有女人上来,平日里除了她们偶尔趁boss不在时嬉笑打闹,整间房子枯燥无味,随了主人的清心寡欲,无趣极了。 “权叔,那位是谁啊?” 李忠权瞥了女佣一眼,“那位,是你们该小心招呼着的人。” 女佣自以为懂了大半意思,“大少爷的女朋友吗?可我看她对大少爷,一点都不热情哎。” “不热情就对了。”李忠权高深莫测地一笑,“太热情,会扣工资的。” 说完,他背着手,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工资已经扣了,女佣进出几回,她大胆留意了几眼虞宝意的模样。 长得像电影画报里的明星那般好,只是态度着实不怎么样,但大少爷一句话又一句话地托着,浑然不似平日对什么都意兴阑珊的模样。 饭后,两人去到花园散步消食,不像普通情侣散步那样,霍邵澎轻轻捉住她骨腕,倒像带一个会跟丢的小孩。 “今天不开心?” “没有啊。” 霍邵澎拇指似有若无地摁住她掌根,脉搏匀速轻微的跳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她很平静。 “今晚留下吗?” 第110章 两人原是并行,霍邵澎一直迁就着她的脚步。话音刚落,虞宝意落后他半个身位,沉默在他们错开的空间中流动。 “霍生。”夏夜蝉鸣聒噪,虞宝意的声音显得分外清灵,“你知道了吗?” “你朋友的事?” 昨天,虞宝意第一时间赶回了家,没有回复那条微信,后面也觉得没有回复的必要了。 “那不是朋友,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亲姐妹,虽然没有血缘,可我和小雪的关系不比我和我哥哥差。成年人做什么事,都要自己承担代价。” 关系亲近,但她没有否认梁思雪在这段关系中的过错。 可是。 “霍生,我们并非出身像你,像萧正霖那样的豪门,也不懂那里的规矩。我们会付出自己犯错的代价,但可不可以不要有,不该属于我们的——” “宝意。”霍邵澎侧过身,选择与她面对面,目光安静低垂,“她是她,你是你。” “什么叫你们?” 第52章 中意 南城的夏季总上演得格外漫长。 夜风携卷着白日骄阳烘烤过的气味, 干燥闷倦,还仿佛有些泥土烧起来的焦气,不让人呼吸舒畅。 霍邵澎的那句话, 投进了海底, 换回虞宝意无尽的沉默。 “你认为我和萧正霖是一种人, 还是你会和你的朋友一样,落入同一个处境?” 他严谨得封死了虞宝意所有退路, 逼迫她不得不给出二选一的回答。 “我……” “回答我。” 霍邵澎的语气仿佛凝上冰棱, 让她在溽热的仲夏夜感受到一丝刺人的寒气。 虞宝意仰额,堪比月光的双眸藏着同样刺人的底色,“霍生,在我眼里,你和萧正霖, 和任何一个香港狗仔写过的公子哥, 都没有区别。” 这番话里含几分赌气, 虞宝意不清楚。 但冤枉定是有的, 可她更不清楚,他的所作所为, 到底和狗仔笔下那些花心滥情,爱和女星、嫩模、港姐纠缠不清的富豪有什么区别。 无非套了层体面的皮。 她还真信了,以为她和他的关系,终究有些不一样。 可梁思雪的事情及时敲醒了她,有点痛, 但总比撞上南墙,头破血流的好。 当她决定走上有他的这一条路, 有些伤害是注定的,不会因为运气好而躲过。 那不由运气, 甚至不由自己决定。 除非抽身。 “宝意,不要受你朋友的影响,和我赌气说这种话。” 虞宝意的话难听到这,霍邵澎仍旧贴心地铺好台阶等她走下去。 他是不是萧正霖那种人,虞宝意理应比任何人清楚。 但目前而知,他可以不同她计较。 “我有什么资格和你赌气?” 虽是争执的句子,但虞宝意语速不快。 霍邵澎想到第一回 见她那夜。 同沈景程因为一件来迟的外套争吵,但她和写字楼那些雷厉风行的女白领,恨不得把别人堵得一句话说不出的攻击性和急促不同。 她说话不疾不徐,又因音色过分清越悦耳,咬字字字分明,令人误以为她处于弱势地位。 根本不是这样。 到此刻,霍邵澎方才察觉,角色对换,当他成为虞宝意争执的对象时,有多容易为她的口吻失控。 她说的话,没有“困惑”,更没有“示弱”。 只有肯定。 她肯定自己就是没有资格,且接受了这件事,用一种平淡到让人恼火的语气讲出。 “哪怕我真有资格……”互换的不止有角色,虞宝意大胆地迫近一步,仰起的脸被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也是你给我的,随时随地都能收回。霍生,那不叫资格,叫你需要一只宠物陪你解闷。” 霍邵澎原本就捉着她手腕,再一伸手揽下那抹腰,多用了几分力把虞宝意收拢进怀。 他逐字逐句地问:“虞宝意,你养过宠物吗?” 霍邵澎极少连名带姓叫她。虞宝意望着他的脸,一时发愣。 “你见过谁养宠物,快骑到主人头上来的?” 她涣散的眸色慢慢凝集,眉头一拧,不落下风,“霍邵澎,我——” “没有吗?”他暗自在虞宝意腰上施力,扣得越来越紧,“又有哪只宠物会对主人张牙舞爪,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我只是打个比方……”不知怎的,明明在严肃争吵,虞宝意耳根不争气地烧起来。 “好比方。那你告诉我,如果我要养,为什么不养一只乖的听话的?虞宝意,逃跑的宠物我可以用抓的,为什么你,我得用算的?” 若是下棋,她一定是最没有棋品的一个。 看见棋局中的自己落于下风,便抬手扫落棋盘,却不知那是他费心所设,最终让她赢的局。 “霍生……” “叫我名字。” 虞宝意错觉,答应陪他一程那夜的风,也吹到了今夜。 腰上的手如一堵墙,她快贴到他身上,昂着头。 明明整个人都笼在他的阴影之下,可那双眼如坠入了河水下的月亮,波光粼粼,倒折出她的世界,与他。 虞宝意唇半张开,失去冲动以后,叫他的名字分明多了几分迟疑,让人很想吻她。 第111章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一并吞下她刚吐到嘴边的“霍”字。 突如其来的吻充满炽烈,虞宝意甚至还在怔愣之中,他已经闯入她的领地,不含一丝温情脉脉,而是用过分用力的触碰渴求她的表达,她的回应。 有那么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不动,她五感凝固住,除了他的索求,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待感知再次流动起来时,她嗅到了来时种满整条幽静步道的广玉兰树的香气,由浅至浓,慢慢向他们这个方向蔓延。 霍邵澎离开了她一些,但没有再移远点,那道眉似蹙非蹙,沉默地凝视住她。 先前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此时虞宝意也顺从地睁开了眼睛。 昏影中,她双眸莹润,动人得仿佛有一捧清泉,不停在心间涤荡。 她用被吻得殷红的唇问:“霍邵澎,你中意我吗?” 他们维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拥抱的距离。 可霍邵澎还是一动不动。 他选择将目光注入那双明亮的眼睛,说:“babe,我以为你早知道……” “我中意你这件事。” - 第二日早晨,虞宝意从客房醒来,没有拉开的窗帘让房间黝暗无光,想昏昏欲睡下去。 微信上,已经留言了一条消息,说等会权叔会送她走。 虞宝意起床,换上尾凳处女佣备好的衣服,合身得仿佛是从她自己的衣柜中拿出。包括昨晚她决定留下一夜时,霍邵澎叫人拿来的衣服,尺寸明显都是为她准备的。 她很难相信他的“预谋”没有别有用心。 但事实上,霍邵澎又的确没做什么,只是让她在一间舒适的客房里,单独睡了一夜。 连早晨也未等她,按照自己的时间先行离开了。 但留了位她熟悉的权叔,免得她在人生地不熟的房子里不自在。 吃完早餐,李忠权兢兢业业地送她到胜意所在的写字楼。 路上,权叔同她聊了两句。 “虞小姐,昨晚还待得习惯吗?” “习惯的,权叔。” 虽然干的是司机的活,但虞宝意待李忠权如同长辈。而且今早几位没见过她的女佣,趁霍邵澎不在时明目张胆打量她,也是权叔替她解的围。 李忠权笑了笑,“那间客房是临时准备的,你习惯就好。” 临时准备。 直至回到办公室前,虞宝意都在琢磨“临时准备”四个字,是不是也别有用意。 那么大间房子,不像没有提前备好的客房的样子。 可迈入办公室的下一秒,她就被满室洋桔梗雅致的香气冲散了所有疑虑。 桌面上有一束盛开的洋桔梗,旁边是个扁平的黑色正方盒。 虞宝意已经有所预感,走过去时,笑意情不自禁攀上唇边。 她单手抱起那束花,再打开首饰盒。 一件手链。 由规整的蓝宝石和钻石镶嵌,交相排列成蜂巢状,成品犹如丝绸的柔软质感。 她学过一年有余的珠宝设计,认出来,这样精致而繁复的工艺出自哪个世界闻名的珠宝家族,且正是霍邵澎前段时间的出差地之一。 也许有权叔通风报信,也许是他自己算着时间。 托在手心端详不到片刻,手机微震,亮起的屏幕中央有条消息横着。 「衬你。」 - 下午,和导演组、编剧组开完短会以后,程霁原当即买了晚上前往北城的机票,决定效仿当初虞宝意的方法,去找“便宜好用”的新面孔来当嘉宾。 虞宝意为保口碑,坚持让嘉宾亲身学习,不惜加大成本,延长拍摄时间。 难免吃苦,且她不想给这档节目炒流量,所以放弃了再邀请乔鹭这样难伺候的嘉宾来的念头,本分拍完,不管结果如何,都对得起她走到如今的固执,甚至偏执。 左菱这边,则由她点头过后,领人去联系《时差旅人》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婆婆。 老婆婆那门手艺,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木雕技术。 虞宝意见识过她早些年的作品,的确炉火纯青,尤其在面部表情的刻画上尤为栩栩如生。可惜婆婆如今老了,从前只需要十天半月雕完的作品,现在碍于体力跟不上,得花上一两月。 她脑中已经构建出怎么拍好这段长达七十余年,人与那一块块无心无情木头之间故事的雏形。 左菱电话赶在下班前拨回。 “谈妥了,明天拟好合同,我带过去签。” “好。” “还有一件事……” 虞宝意手指放在鼠标滚轮上,滑动着,电脑屏幕闪过的,是宋青可和那位康老板不堪入目的照片。 闻言,她停下动作,问:“什么?” “统共两个篇幅,咱们不是还没定下来第二个篇幅拍什么吗?” “对。” “婆婆给我们介绍了她的一位老友,也是做雕刻的,不过是玉雕。” 木雕和玉雕,其实都不算濒临绝迹的非遗工艺,但能以此为生的,始终是少部分人。 而几家非遗类的综艺节目选取的嘉宾,也大都是在业内具备名气的匠人,那些步步维艰,因种种原因掩埋在时代风沙之下,则需要像虞宝意一样的人,将他们挖出来,掸干净身上的尘土,才能被世人所看见与正视。 第112章 “他们也在南城,不过是以家族为规模,住在一座镇上。因为没几位后代愿意学习玉雕,族里的中老年人也不懂自己的作品该怎么和时代接轨。慢慢的,以前来光顾他们的老朋友尽数搬走,他们也失去了收入来源。” 虞宝意听着觉得有些意思,“有联系方式吗?” “有,但你听我讲完。”左菱叹了声气,“婆婆说,他们居住的那座小镇要被拆迁改造为新式旅游景区,族里的年轻人都劝拿一笔钱就走,但他们签下了联名书拒绝,为的就是不离开他们家族生活了上百年的地方。那座小镇有个历史展览馆,里头放着大都是他们祖辈的作品,有情怀。” “后来听说可以上电视,猜着说不定可以引起关注,拒绝强拆。宝意,你觉得呢?” 单听左菱描述,虞宝意还拿不准主意,“联系方式先给我,我来和他们谈谈。” “行,交给你了。” 挂断后,她没有立刻加左菱推过来那人,反而先拨出一个电话。 这段时间,秦书远已经不再打电话过来,她也没主动联系,耐心好极,静候最佳时机。 《先声夺人》照常拍照常播,不过始终换了导演和主摄,还是有观众发觉拍摄节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但网上热度依然很高,甚至顺着观众呼声加更了两期。 这两期落在虞宝意眼中无疑是个笑话,像赶着她把他们埋了之前,挣扎做的无用功。 “小意?” “秦总,好久不见啊。”虞宝意拿出友好寒暄的语气,“最近如何?” 除开前头一下还了一百万,秦书远为了稳住她,陆陆续续地在还钱,但东拼西凑加起来,还没一开始还的一百万多。 之前被梁思雪的事耽搁了一下,错过了在热度最高的一期前爆出。但虞宝意寻思着,自己也不想同他们纠缠了,后面还有新节目要操心。 “小意,你没必要用这种——” “我的人用得怎么样?” 秦书远哑口无言。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我知道。”这件事对虞宝意来说,始终如鲠在喉,“当时拿到那些照片,我就想发了,但左菱她们还在,这不止是宋青可一个人的节目,也是她们的。” “但我的心软,换来的是宋青可得寸进尺。秦书远,我最后问你一句话。” 虞宝意目光聚焦点已经不在电脑屏幕上,仅手在无意识地滑动鼠标滚轮,“宋青可让私家侦探拍完我,到你面前信口胡言的时候,你信吗?” “我第一时间没有信——” “那你维护过我吗?” 依旧是沉默。 虞宝意知道答案了。 说不上失望,在此之前,她明知答案,只是想听到他的亲口回答。 “小意,那些钱我都会给你的,你行行好。天行手上就这一根独苗苗了,你又走了,宋青可现在需要一档节目……” “跟我有关系吗?” 虞宝意知道,这是她和秦书远这辈子最后一通电话了。 这最后一句话,哪怕不够体面,但得让她舒服。 “不过今晚热搜,肯定跟你有关系。” 挂断电话以后,虞宝意快速整理好那些照片,准备切小号微信,当作匿名发给那位爆料过gina的狗仔。 刚发完,手机又进来一条消息,她随意一瞥,面色瞬时怔忪。 虞宝意不知道霍邵澎是不是在她身边安插了什么眼线,监测她的一举一动。 乃至能洞悉任意一个,她有可能察觉不到,但需要人陪伴的时刻。 也许只有那人到了面前,她才知道自己需要。 他说: 「该下班了,我在楼下等你。」 第53章 活着 天行自成立以来, 面临过最兵荒马乱的夜晚,虞宝意没想到,自己在事不关己地和霍邵澎吃饭。 但她也非十分专心, 常常抓起手机, 时不时神情严肃地用食指一下下点屏幕, 像在回复谁的消息。 霍邵澎没说什么,只是在晚餐结束, 将她送到小区楼下前, 提出要走一段路。 车在身后远远跟着,雾一般漫过来的夜光,为他们打亮前方的路。 “照片发了?” “发了啊。”虞宝意翘起唇,“我告诉那个狗仔,别弄什么周一见周二见的预告, 又不是什么明星, 我给他, 他今天晚上发出去就行。” 霍邵澎宽大的掌骨完全包住了她的手, “感觉如何。” “好像……”虞宝意歪头思考了片刻,“真的丢掉了一个包袱, 很轻松,我不用考虑那些还在天行工作的人的感受,因为是他们先放弃我的,对吗?” “对。” “我也想通了,拖到现在才解决, 其实就是我心软了。”虞宝意走得很慢,像她从这潭少年梦想的泥沼中挣扎出来的速度那般慢, “可我的心软换不回任何东西,感情伤害的, 始终只有重感情的人。” 听出她完全想通,霍邵澎没说什么。 虞宝意是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不需要他时时以过来人的身份点拨迷津。 “欠你的钱呢?” 第113章 明明比不上霍邵澎那样的大富大贵之家,虞宝意却比他更不在乎那些钱,“算了吧,我知道秦书远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如果要纠缠打官司,又浪费自己时间了,当我以前识人不清咯。” “我不同意。” “为什么?” 霍邵澎侧眸,望向她眉间,“宝意,我帮你,不是让你自认倒霉的。” 明明有见血封喉的尖刀作为武器,可不到必要时刻,都不忍将锋利那面对准敌人。 她可以对回忆,对关系心软,却不能在痛定思痛过后,还要留有余地。 霍邵澎想让她的坚硬,变得真正能保护自己。 虞宝意原本还不当回事,嬉笑着问:“那你的意思是?” 他提出方法:“我让律师负责这件事,你只需要签个字。” 这时,虞宝意才听出霍邵澎不是开玩笑,而是在认真地替她“讨债”。 “霍生……” “听话。” 他从没和她说过听话二字。 虞宝意不知道背地里,他已经把沈景程当初欠她的钱,乃至她打给沈景程母子的五万块,全都连本带利地要回来了。 只是忽然察觉,霍邵澎眼里竟然还有“钱”这个字。 大几百万对他来说眨一眨眼的事,竟一分一毫都不愿让她吃亏。 “好,那麻烦霍生啦。” 虞宝意今夜心情如雨过后的天空,嘴也甜上一些。 从小区到楼层底下,步伐放得再慢,路上还碰到了当初帮她的那位安保叔叔,互相道了声晚安,两人散步的时间,也仅过去了十分钟。 虞宝意看到熟悉的花坛和由楼道内散出的暖光时,也看到了像乞丐一样蹲在一旁的萧正霖。 听到交谈声渐行渐近,萧正霖抬起头,保持蹲姿过久,起身时还发了会儿晕。 “terrance,你、你送宝意回来了?” “同你有什么关系?” 萧正霖:“……” 霍邵澎说话向来不给萧正霖留面,何况他搞出的祸事还牵连到了虞宝意的朋友,最后差点牵连到他。 虞宝意也没什么话和他说,等霍邵澎松开手,错身即想进去。 “宝意,宝意。”碍于霍邵澎在场,萧正霖没上手捉人家小姑娘,而是拦到身前,“miriam现在怎么样?身体、情绪,还有宝宝,都还好吗?” 虞宝意冷面冷声:“你关心的是谁?miriam还是你的孩子?” “当然是miriam。” “那她不需要你的关心。” 她迈步又想走,萧正霖忙不迭上前,又阻在虞宝意进去的路径上,“宝意,你帮帮我,我知道我妈妈找过miriam了,还没来得及跟她道歉呢,我不应该让她一个人——” “你的道歉有什么意义吗?” 两厢情愿的一段露水情缘,尽管出了意外,但没有萧夫人以折损梁思雪尊严的行为,虞宝意兴许不会对萧正霖这么生气。 “道完歉,然后呢?你可以跟miriam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还是你可以娶她?” 虞宝意想到当初关知荷还想和萧夫人攀关系,难免觉得命运弄人。 “如果都不可以,你那句上下牙齿碰下就能说出口的对不起到底有什么意义?再者,miriam不需要,也不愿意攀你们萧家的门,这个孩子最后不管是打掉还是生下来,也和你们萧家没有任何关系,借过,谢谢。” “宝意。” “让开。” 后半句,是霍邵澎说的。 萧正霖立刻如打输了败仗的士兵,蔫头耷脑地让开身位,让虞宝意进去了。 “没开车,terrance,你送送我。” “上车。” 霍邵澎转身即走,上车后,他先给虞宝意去了条消息,说让她别坏了心情,早点休息。 萧正霖则没有要发消息的人了,毕竟,他还是被梁思雪拿着扫帚赶下来的。 他连门都没完全关上,已经连声抱怨道:“terrance,你帮我同宝意说几句好话,得唔得(行不行)?” “凭什么?” “凭我之前还来给你通风报信啊。” 萧正霖不敢说他没良心,这种场面也还用不得人情二字,因为要算人情,萧家欠他的只会更多。 只能拐着弯提醒,“你忘记了吗?你跟宝意冷战那段时间,她出事了,不还是我跟你说的?” 霍邵澎等屏幕自然熄暗后,复又摁亮,想看看虞宝意有没有回消息。 “你做事离谱,帮你,我只会沾一身腥。” “难道你不该提前预演一下吗?”如今,萧正霖可不敢质疑霍邵澎对虞宝意几分真几分假了,“你来南城,表面是为看霍老太爷,可这事迟早捅回香港,霍董——” “萧正霖。”霍邵澎目光好不容易从空无一物的屏幕上移开,“我和你不一样。” “谁都别想越过我碰她。” - 经过充分的沟通,虞宝意第二日一早就开车到南城那座边郊小镇。 四周群山环绕,她费了好些劲才根据指示牌找到路,迎面入目一个雕工精美的中式牌匾,底下是一条横贯整座小镇的河流。 下车前,虞宝意还处理了下昨夜兵荒马乱后的手尾。 第114章 其中不乏那天晚上与她畅想未来的,最后反过来指责她不留情面的同事。 她就着昨夜旧工作群里的999+消息,直接在底下回复:「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发送,退出群聊。 据左菱昨晚频频来报,消息爆出后,秦书远连同发行平台的负责人,当晚就被相关部门连夜耳提面命了一番。 宋青可没有资格接触这一层级的人物,连伸冤也无处可告,何况她本就不冤。 文殷还在中间添了把火,拿着以前天行的工作牌匿名爆料说,节目两位顶流都比不上宋青可“带资进组”,直接挤掉了原定制作人的位置,最终才导致虞宝意出走。 而且工作时,那位康老板还时不时借探班的名义,邀请这位美女制作人进小房间喝茶。 至于真喝茶还是假喝茶,就不知道了。 出乎虞宝意意料的,是有条流传颇广的小道消息,说当初《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拍摄时,组内具有实权的制作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宋青可。 gina也是宋青可非要邀请上节目的嘉宾,她纯属出事以后的完美背锅位。 可她问遍了左菱、杜锋、文殷一行人,都否认这条消息是他们放出的。 虞宝意在车上多待了一会,根据图片找到源头,是豆瓣一个颇有名气的瓜主。 也有人问哪来的消息,有没有实锤。 瓜主说:【在香港拍节目时,我朋友去当过临时工。那天虞宝意生病还坚持工作,宋青可在旁边颐气指使,她看不下去让我放个消息罢了】 瓜主还po出一张没有大头照的临时工作牌,虞宝意确认为真。 是谁,不重要了。 反正这事的锅她已经背下,现在才替她翻案,有意义,但不多。 不过她仍然感谢那个当过临时工的好心人。 下车后,虞宝意根据对方给的地址,沿着导航在各间相似度极高的白墙灰瓦的平房中穿梭。 导航时不时使唤她左转、右转,最后又来一句已偏离方向,弄得她没见到人之前就身心俱疲,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穿平底鞋过来。 不过她看得出,这儿很多房子都已经荒废了,有些甚至塌下了半面墙,叫人看得唏嘘不已。 连能维持基本生活需求的地方,譬如超市、饭店,她仅在小镇入口处见过一两家。 越往里走,这儿就越像一个被新时代遗忘的地方,也像丑陋古老的疤痕,是一座现代化城市见不得光的旧疾。 虞宝意很难忽略自己的心声。 她开始怀疑这一趟来得对错与否,因为这座小镇看起来已经死了,若要活,的确需要外力干预。 “小姑娘,小姑娘……” 一道粗糙沙哑的声从身后传来。 虞宝意应声回头,才看见她刚刚路过的一栋房子,木门颤颤巍巍地敞开半扇,里头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着中山装的老人。 他像从连接两个时空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样,令人错觉时光倒流,连目之所及的破败,都似卷起了泛黄的书页。 老人躬腰拄拐,仍高高地举起臂,微笑向她招手。 “小姑娘,这儿呢,进来吧。” 那一瞬,虞宝意推翻了先前所有理由充分的疑虑。 这儿没死。 她来对了。 第54章 水土 老人名叫赵友昌。 他热情地将虞宝意迎进门, 几步绕过隔断,后面便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会客厅。 赵友昌把里外收拾得整齐又干净,连容易见尘的红木家具也被养得油光润滑。 对应那身剪裁考究, 穿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 给虞宝意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有修养的老人。 “我们这儿很少来客。”赵友昌亲自给虞宝意泡上茶,“粗茶, 你莫怪。” 她没在赵友昌落座前坐下, 一路站着,双手接过那杯热茶,“赵爷爷,是别怪我打扰您才对。” 赵友昌坐了个请的手势,“客套话就不说了, 惠玲讲你们拍的东西可以上电视, 很多人看, 当真?” “当真。” 老人才同她说起来龙去脉。 这座镇名为山井镇。 顾名思义, 此处四面环山,小镇坐落的位置正像一口井。 山井镇被纳入南城管辖范围, 纯属是政府被迫担当起“大哥”的名头,要作为榜样,有帮扶落后片区的风范。 可一座早已与国际金融、政治、文化紧密接轨的大城市,还拖着一个犹如从上世纪来的偏郊小镇,始终不像话。 但碍于种种, 迟迟没对此处下手,痛定思痛地翻新。 后来, 政府盛情邀请社会各界有担当与责任感的企业,来一出普天同庆的政企合作, 想将此处改造为一个具备度假功能的风景区。 有种穷亲戚进入大城市,终于要抹干净脸上的灰,洗净指缝里泥垢的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拖到现在吗?” 虞宝意摇头。 赵友昌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双目边缘结满来自岁月的皱纹,让他这抹笑唏嘘不已。 “这儿还是好过一段时间的,不过很早了,我年轻时候,多的是客人不惜千里来我这儿买玉。”赵友昌指了下某处,“看,那桌上的石头就是我雕的,当时有人出百万买,我也没舍得卖,同它有缘。” 第115章 虞宝意望去,惊讶随着她逐渐仔细深刻的打量而变得无法忽视。 她不懂玉,但香港贵妇圈不乏对玉钟爱之极的贵妇人。为了投其所好,关知荷也研究过段时间,还顺带教了她些皮毛。 原石一定是块特别差劲的翡翠。 底粗,色黑,还有泥土一样的黄色斑点,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中心飘了几抹醒目的翠绿,水头不错。 赵友昌以黑底处为树身,做出大量镂空,借黄斑雕出树皮感,那些翠绿就成了叶,底下站着一位布衣仙人,手拿串珠,衣袂飘飘。 说是给一块没有任何价值的翡翠直接起死回生了也不为过。 料不抵工,就是这意思了。 “赵家从我爷爷辈开始就是雕玉的,包括山井镇,跟我一样年纪的都会这门手艺。以前摆出来,满街都是,外地人来这,少有买不到跟自己有缘的玉的。” 赵友昌叹出声气,“到我孙儿这代,年轻人嘛,不愿学这苦功夫,我明白,幸好最小那个愿意接了我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饭碗,也就随他们去了。” 虞宝意凝神倾听,一时忘了接话。 “可玉雕始终不是我赵家独属的东西,国家发展推广得快,愿意学的人也多了,我只能保证,从这儿出去的玉,雕工没有比旁人差的道理,可也耐不住慢慢的,没有人再愿意千里迢迢来这找有缘的玉了。” 赵友昌许多老友,都跟着孙辈离开了这里,剩下赵家,像广袤田野上的稻草人,孤独坚守着一方天地。 上面便抓住这个时机,想彻底改造山井镇,为南城的旅游业添砖加瓦。 哪知道,还有一块难啃的骨头。 “赵爷爷,容我冒犯问一下,雕刻这门技术,跟的是你的手。在这,或者在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 “对旁人来说,兴许一样。”面对这个晚辈们同样问过的问题,赵友昌平静多了,“可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为什么不能有一方水土,养一双手的道理呢?” 这是一个接近玄学的境界。 境外人难以理解,这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乃至夏日一声蝉鸣,冬季一粒飘雪,都是他们手上的“灵气”。 玉是活的。 雕玉,是给它们赋上灵气,再由人去养,才不枉一方好玉。 巧的是,虞宝意是香港人,她多多少少能理解这份“迷信”。 毕竟香港人重风水,尤其是有钱人,连卧室都讲究不能太大,要“聚财”。换句话说,赵友昌的坚持,是“聚灵”。 虞宝意毫不怀疑,出了这里,赵友昌就做不出那么惊才绝艳的作品了。 “其实这儿,据我孙女说,全权交给了一家规模很大的企业去做,连沟通的人都是他们派来的。”说到这,赵友昌蹙起浓眉,不满与恼意克制地写到脸上,“好一家大企业,不把我们这些平民放在眼里,来几回问几回,多少钱才愿意离开。” 虞宝意猜测,那些人以为赵友昌拿腔作调,不满意补偿的金额。 “我告诉他们了,多少钱我都不愿意走,如果硬要铲了这儿,连同我尸首也一块埋了罢!我看谁敢来这儿度假!” 说到激动处,赵友昌连连咳嗽几声,脸色显而易见地苍白几分,虞宝意忙欠身去帮他顺气,“您别激动爷爷,我帮你想想办法。” 赵友昌摆摆手,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指着上面讲,“你帮我把他们都叫来,还有我乖孙女。” 这儿是赵友昌的居所,兄弟姐妹,加上旁支下其他家族成员,并不住这。 虞宝意几个电话给他们都叫来了。 赵友昌介绍完她,又说:“只要上了电视,外面的人关心到这,他们不敢来硬的。” 虞宝意怕了这种场合,暗中一一观察过赵家人的神色,看着,倒都像一条心的,不会像她那些同事一样中途变卦。 可谁说得准,这些与外界少有牵连,一心一意于自己活计上的纯粹手艺人,不会哪天被从天而降的钱财砸昏了眼呢。 赵友昌的孙女名叫赵玉颜,站在自己爷爷旁边,寡言少语,看着挺文静内敛的一个小姑娘。 虞宝意心中有数,估计后面要同这位交流得比较多。 但有些事,她得说到前头。 “赵爷爷,还有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综艺制作人。打个比方,综艺和您们以前从看的戏,听的曲,评的书差不多,主要是让看的人高兴,或者学到点什么。” 她站在会客厅中央,姿态犹如一株中通外直的莲,无牵连无枝节,叫人只嗅到她身上沁人安心的清香。 “我希望看的观众,能从大家身上都学到点东西,或者了解到像您们一样优秀的手艺人,这是目的。至于赵爷爷说的,想让外界关注到这儿面临强拆的境况,等拍完播出后,我会安排记者来采访,到时有什么说什么便好。” 她是制作人,不是民生记者。 但如果一开始就请南城记者,撰写的文稿会不会被主编压下去,乃至报不报道得出不说,哪怕是外地的,也难保热度有多高。 民众的眼睛就两只,能看到的,大部分都是选择过后让你看到的。再有横空杀出,意料之外的,能让大家看到多少,就得靠背后推手的能量了。 第116章 既然帮了,她就会送佛送到西。 赵友昌乃至其余人都不懂这方面的门道,果不其然,决定接下来让赵玉颜同她接洽。 一聊就顺带吃过中饭,整一下午,被赵玉颜带着逛遍了整座山井镇,听讲这儿的历史,看那些搬走的人遗留的空屋,还有留下来无人问津的玉石。 有些玉,虽也是玉,但生得太差就会失去价值。 所以也懒得带走,有些拿来压石头缸,有些干脆填补了围墙,又因哪场风雨被吹下,倒在了路边。 虞宝意没系统学习过编导方面的专业知识,但她脑中已经有一幅画面了。 “小玉,接下来几天,我都会带人过来。”赵玉颜送她送到停车位置,虞宝意细心交代着,“前期有挺多准备工作,可能需要大家多多配合一下。” 全程,赵玉颜话都不多,除了讲山井镇以及和玉相关的东西时。 “小意姐。” 小姑娘刚大学毕业,年纪比她小,总算能顺理成章叫一声姐姐。 “我上大学时看过你的综艺,拍得真的很好。” “谢谢你。” 赵玉颜看着还有些拘谨,“但是,我想问下……” 她的欲言又止写在全身上下的动作中,虞宝意笑了笑,“你问吧,什么都能问。” “小意姐,你可以告诉我,节目拍完播出后,我们真的有希望吗?大家会关注到山井镇,会知道这里还有很多出色的玉雕人吗?” 虞宝意给出一个她认为很谨慎的答案,“不要小看舆论的力量。” “可、可是……” 小姑娘看起来快要哭了,那么多担忧、疑虑在眼中溢满,又不敢对她怀揣过多的希望。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都能和我说。” 诚然,虞宝意认为自己力量有限,以蚂蚁撼动大象不现实,可也要分情况讨论。 在对非遗技艺传承越来越重视的当下,借助舆论的力量,保存一群手艺人从小生长生活的地方,或者给南城政府提供除了一刀切改造成度假风景村以外的方案,应该不算天方夜谭。 赵玉颜断断续续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完整:“好几次来这的人,其实态度都挺好的,彬彬有礼,是爷爷看不惯他们才……而且他们一致劝爷爷不要想不开,霍氏集团想要的地,还没有失手过的时候。” “我找同学打听过,霍氏集团,好像是香港那边,很大的一个集团……” 虞宝意有些发怔,心想着那句话。 香港太小,可霍家太大了。 第55章 鸟儿 第二日, 虞宝意犹如一缕游魂出现在公司,面无表情,进办公室前, 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十五分钟后, 她把左菱叫了进去。 “我不知道啊。”左菱说, “这些大工程,政府一向不可能单独掏钱, 有合作对象进来分一杯羹很正常啊, 所以我没打听背后参与的是谁,反正体量越大,越得在乎舆论影响。” 方才虞宝意问她,知不知道山井镇项目政府的合作企业是哪家,果不其然, 左菱也不清楚。 她们和这个项目没有直接关联, 消息需要特地探听, 但在此之前, 虞宝意也认为没必要知道,如左菱所说, 体量越大,越要在乎舆论影响。 可是…… 有些人,是完全可以凌驾于舆论之上的。 左菱看出她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没什么。” 事已至此,虞宝意不可能按刹车叫停, 哪怕对上的是霍家和霍邵澎。 “程导那边人谈得怎么样?” “还是大学生好说话,尤其是刚毕业的。”左菱笑了笑, “形象好,肯吃苦, 最关键要价也低。” 目前谈下的赞助,只有先前一路支持虞宝意的馨姐。 那日,黎馨从天行和秦书远那吃了个常人所不能忍的哑巴亏,没有迁怒给虞宝意,反而答应,原先打算投给《先声夺人》的钱,会永远留给虞宝意的下一档节目。 有始有终,当交下这个朋友了。 除黎馨外,虞宝意只打算接触另一个投资方,但因为她有别的目的,拿下来的希望很小。 若拿不下,只有黎馨这份钱,加上她自己的,得着重用在拍摄期间,嘉宾方面的预算自然而然就要压缩。 左菱有异议,认为虞宝意太孤注一掷,如今的综艺,高口碑如果要转换为高收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但她想到那个接虞宝意回家的男人,最终,还是跟着孤注一掷了下去。 念及此,左菱提上一嘴:“对了,《先声夺人》已经下了停播指令,估计下午就要发文件了,我打听了下——你还想知道吗?” 虞宝意无可无不可地弯了下唇,“随你讲不讲啊,当解闷也行。” 来来去去,无非就那三两个结果,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无限期停播,或者直接砍了节目。 这下,秦书远是完全没能力还她钱了,因为要率先赔给赞助商和各路投资人。《先声夺人》阵仗那么大,拖到最后对薄公堂也说不准。 另外还得安抚嘉宾们背后的公司,因为出问题是天行的总制作。假若谈崩,以后也不会有经纪公司放手下艺人拍天行的节目了。 第117章 可左菱要说的,却并非这些。 “她俩来找我了。”左菱没提名字,“问宝意这儿还要人不,当初,她们看大家都坐下了,害怕得不行,才跟着坐下的。” “你坐下了吗?”虞宝意小声回问,夹带着轻讽的口吻。 “没有。” “殷殷坐下了吗?” “没有。” 虞宝意望向左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两个她费心帮过的小姑娘,连牌桌上,她都在想办法不着痕迹地输给她们钱,以暂时维持辞职后的生活。 可饶是换不来坚定的选择,她就不会要。 有秦书远一个例子,受得挺够的了。 “行,那我把她们回了。” “回吧。” 事谈得七七八八,左菱预备出去,可蓦地想起什么,回了头,“不对啊,你叫我进来是问我知不知道山井镇项目跟政府合作的企业是谁,看来你知道了,是谁?” 虞宝意始料未及她杀了个回马枪,怔色掠过眼底。 半刻,她扬唇一笑。 “是谁都不重要。” - 两天后的晚上七点,虞宝意风尘仆仆地落地沪城。 她参考了霍邵澎车库,提前租好一台上得了场面的车,直奔一片鲜有人前往,宁静幽深的洋房区。 其中一栋灯火通明,两侧泊满豪车,虞宝意随便选了个位置停好下来,边走边从手袋里摸出邀请函。 里面刚结束一场表演,余兴正浓,酒意微醺,客人与客人相互低声交谈。 虞宝意谁都不认识,目光遥遥逡巡场间一周,最后,在落地阳台外发现一个娴雅端庄的背影。 叶若兰刚结束一通电话,便听见一声柔声细气的“叶女士”。 她转眸,瞧见身后的人。 虞宝意穿了条剪裁极简,但修饰得身段极美的长身黑裙,但一看,叶若兰就辨别出,她不是冲这儿那些非富即贵的男人来的。 “你是?” “我叫虞宝意。”她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叶女士,您现在有时间吗?” 叶若兰往旁边踱过两步,示意她坐下,“我就是时间太多了,才办了这个局。” 虞宝意随同她坐下,没有拐弯抹角,提到她来此的目的。 先前叶若兰强要了甘倩玉等的那颗钻石时,她就熬夜找过这个女人的资料。 香港人,早年和甘倩玉的丈夫有过一段轰动整个港岛的感情。甘倩玉嫁入卓家后,她离开香港定居沪城,至今未婚。 虽然没有明面上经营的产业,但据港媒报道,卓明峯的父亲给了叶若兰一笔天价分手费,单存银行,都够大富大贵一辈子了。 “投资你的节目?娱乐圈赚钱的玩意我还没沾过。”叶若兰给她叫来一杯鸡尾酒,“小妹妹,你点解林到来稳我?(你为什么想到来找我?)” 自见面起,虞宝意用的一直是普通话,她也没有会暴露自己是香港人的口音。 但叶若兰的第二句话,突然转成了粤语,意外得让她没掩藏好面容上的怔愣。 虞宝意张了张唇,又合上,斟酌片刻后说:“这档节目没有请流量明星,拍摄周期长,很难找到赞助商,所以我想来谈独立投资人。” 叶若兰抿了口酒,“很好的场面话,继续。” “……” 不好糊弄,这个女人。 虞宝意心想。 至少她在她面前,除了叶若兰可能不知道她认识霍邵澎这点,估计已经原形毕露了。 想到这,虞宝意转换思路,决定来个坦白局,“叶女士,我爸爸是虞海和,您记得吗?” “总算和我说实话了。”叶若兰翘唇微笑,明明穿着素白清雅的旗袍,一颦一笑却嚣张冶艳得像朵牡丹,“海和之前欠了我个人情,怎么,预备让他的女儿来还?” “不敢,只是听爸爸说过,这些年您一直在物色一些投资项目。” “我没丈夫,没工作,没人脉,不得想办法讨生活嘛?” 虞宝意的手藏在桌下,悄悄捏紧指尖,“叶女士——” “叫我jessica吧。” 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摸到真相的边边角角了,竭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自如一点,“你在香港待过这么久,认识的人肯定比我多,有机会的话,还得靠你多多提携。” 叶若兰昂了下下巴,尖尖翘翘,有轻微内收的弧度,“没答应你呢,就提携上了。” 虞宝意不为这句话感到尴尬,大方从容地保持微笑。 她见人没被自己这句话唬到,也就卸下满身架子,“你说的呢,我有点兴趣,但兴趣不大,谈投资的话,企划案带了吗?” “带了。” 虞宝意准备完全,花了几分钟来回,从车上取回企划案。 尽管叶若兰是那种一眼不好相处的美人,但四十分钟的接触下来,虞宝意发觉她耐性充足,很少打断,不过看她的时间比留心项目细节的时间多,偶有几次,虞宝意对上她直白的目光,都不自觉闪躲。 九点半后,室内欢笑声从低调到显露张扬,像把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催发出了人性中的不同面。 叶若兰掩着嘴打了个小哈欠,半眯着眸,“我累了,今天到这儿吧。” 第118章 虞宝意没听出她态度,但也知过犹不及,“jessica,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走就走,不见任何拖沓姿态。她收拾好带进来的东西,向叶若兰略微颔首,转身离开。 叶若兰也不如虞宝意所说好好休息去了,身体斜斜倚着靠背,眼皮看似困倦地半阖,可仔细一瞧,沉静而清明。 虞宝意有本事找到这儿来,又没要她的联系方式,更没要她助理的,哪有半分谈合作的姿态。 是确定,她一个从不往娱乐圈凑的投资人,有能力找到她一个小小制作人吗? 通过谁呢? 叶若兰勾唇的弧度再度上扬。 她翻过桌上手机,找出一个久未联系的电话号码,果断拨出。 - 虞宝意确认南城那边前期准备工作顺利推进中,便放心在沪城待下几天,期间梁思雪独守空闺大喊无聊想过来玩,被她用严厉的口吻按下。 医生说她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导致胎儿怀得也不是很稳,最好静养。 “你要无聊,我让霍生请你吃饭?”虞宝意阴恻恻地“威胁”她。 “虞宝意,你什么意思啊!”梁思雪仗着她租的房子没有邻居,大喊大叫,“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些纨绔公子哥!你还要让霍邵澎往我脸上凑,存心找我不痛快是不?” “没有没有,你别乱跑就成。” 她哪真能让霍邵澎请梁思雪吃饭。 梁思雪静了几秒,提回正事:“叶若兰那边还没给你答复吗?” “没有。” “那你有答案了吗?” “……” 虞宝意单手拿起桌上那杯温茶,走到酒店房间的落地窗边,极目眺向远处屹立的东方明珠塔,晨雾尚未散尽,天幕灰苍苍的一片。 “我没有。”虞宝意说。 “但叶若兰不认识霍邵澎的几率很小,你清楚的,baby。” 尽管叶若兰早早迁居沪城,可她在港岛,毕竟曾是一位出了名的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丝毫不输当年仍处在巅峰期的港姐们。 后来,虞宝意旁敲侧击了关知荷几句,得知叶若兰离开后的十年内,她与卓家以及卓明峯的父亲仍有牵连。 豪门水深,中间弯弯绕绕,虞宝意不清楚。 但按照霍家与卓家的关系,两人很难称得上不认识。 如果认识…… “他都能设计沈景程了,多设计你一步,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思雪这句话如同钉子,深深没入虞宝意心脏的血肉中。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几日给她带来的,是强权压身时的无力感,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要硬生生压断你的脊椎。 她去过旬星被烧掉的那家铺面看过,凸出的房梁被烧得焦黑,柜台和仓库里的钻石因为高温全部报废。 还有关知荷千里迢迢从沪城带回的翡翠,被摔碎的那只镯子…… 以及无所不在的…… 有人怎么办?那晚如果店里有人,怎么办? 一个陌生电话倏然插进她和梁思雪的微信电话中间。 虞宝意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备注,交代了句便挂断接起。 是叶若兰的助理。 约她下午带上合同,到那天举办聚会的洋房一叙。 应下后,对方没说什么就挂了。 虞宝意既没选择给梁思雪回拨过去,也没检查早已准备好的合同。 她看着周遭鳞次栉比闪闪发光的高楼,像深冬时节用冰凿出来的雕塑,倒映出沪城灰茫茫的天空,偶有细小的云片拂过,犹如海中卷起的一小片白浪。 下午,她轻车熟路地登门。 叶若兰谈不上热情地招待了她,象征性地扫过几眼合同,便签下了名字。 事情比虞宝意预想得要快,也要顺利。 “吃下午茶吗?”叶若兰邀请她。 合同纸放进牛皮纸袋中,本身的重量轻若无物,可拎在手中又沉甸甸的。 叶若兰滴水不漏的应付方式,虞宝意还是不敢肯定自己心中的答案。 她应下,叶若兰吩咐女佣去准备,又带她去逗了下后院的鸟儿。 虞宝意不知道这是什么鸟,但漂亮得像披了一副华贵的羽毛袍子,停在枝上,微微偏头。 叶若兰随便拿了根树枝伸进笼里,“bowie,这只鸟漂亮吗?” “漂亮。” “能不漂亮吗?接回来后就好吃好喝养着,可惜啊。” 虞宝意不明所意,“可惜什么?” 叶若兰专心致志地逗弄那只雀,“可惜到现在它都学不会手养,只能日日夜夜关在这笼子里,飞也飞不得。” 不知怎的,虞宝意心脏倏然变沉,跳动起来仿佛牵扯到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 “你说,我该不该放了它?”叶若兰回头,朝她一笑。 “从小养着,学不会在城市和野外生存,放了它,不是死路一条吗?” “你说得对,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叶若兰把那根树枝递给她,“这只鸟是我从林子里抓的,没我之前,它活得自由自在,生存完全不成问题。” 虞宝意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假装对其好奇,树枝伸进笼里。 第119章 “可被我抓回来之后,野性难消,就只能呆在这儿了,是不是很可惜?” 她声带仿佛也挂上重石,“是有点。” “可没有办法。” 叶若兰的声音从旁侧传来,虞宝意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觉那句话听起来,格外阴森带刺。 “是我抓到它了。” 积压的疑问几乎冲口而出,女佣却恰好出现,提醒道下午茶准备好了。 叶若兰扬唇一笑,主动抽走虞宝意的树枝。 “走吧,bowie。” 第56章 迟到 回到南城后, 虞宝意还时不时会被叶若兰那几句话恍到心神。 野性难消。 没我之前,它活得自由自在…… 可惜,是我抓到它了。 叶若兰似如有所指, 但又像单纯说那只失去自由的小鸟, 评论它的余生只能看见被铁笼分割的天空, 是否可惜和遗憾。 到最后,虞宝意都无法专心且坦白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因为, 她好像就是林子里的那只鸟。 以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殊不知暗中已经有人布下天罗地网,预备困住她的一生。 “宝意?” 庞大的环绕声响中,男人温沉的嗓音还是准确传递到她的耳畔。 虞宝意听见后,为掩饰自己看电影时的走神,主动往他怀中钻了钻。 “是太累了吗?”霍邵澎问。 “没有。” 影音室内响起一段紧凑、诡异的音乐, 屏幕里的金发女主躲在电话亭打电话求助, 殊不知外面悄然站了一个男人, 好似转过脸来, 就是要抓女主回去那人。 观众的视角里,能看见女主惊慌的正脸和陌生男人高大的背影。强烈的体型差距下, 紧张、惊惧的观感丝毫不比直白的恐怖电影差。 虞宝意眼神刚专心到电影,迎来的就是这幕。 她手掌不自觉抓紧霍邵澎小臂,“霍生,她要被抓到了吗?” 霍邵澎指骨穿进虞宝意那头披散的长发间,笃定掌住她的肩头, “不会。” 从南城回来后,她难得主动休息一天, 霍邵澎便也空出来陪着打发时间。不知怎的,虞宝意从这间影音室里找到了来自上世纪的珍贵碟片, 千挑万选后,一放就是这部《罗丝玛丽的婴儿》。 上映于一九六八年,具有宗教邪典元素。 开头一阵诡异的音乐,虞宝意立马想举白旗投降,霍邵澎劝说着才看下去。 他看过,电影应该算他没有工作时,难得会拾起来打发时间的事情。 但连爱好都算不上。 他这个人没有爱好,无趣到极点。 果然,女主看到男人的背影后,以为要被抓到,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揪紧了观众的心。 可当男人转过身,并不是追捕女主的丈夫或医生,只是一位普通的排队等候打电话的路人。 正是这种奇妙的巧合,让虞宝意回味时,更觉那个场面的惊悚与可怕。 同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捉弄人开的玩笑,明明连看什么电影,都是她自己选的。 女主怀着宝宝,想尽办法从背叛的丈夫、诡异的邻居、身份不明的医生手下逃脱,连最有希望的一次,求助到闺蜜介绍的医生后,最后还是被以为是精神病带了回去。 她被人抓住四肢,强行生下了这个她并不知道是恶魔的婴儿,后又被告知孩子已经死亡。 导演花了几乎整部电影的篇幅刻画出女主的聪慧、坚强,可当女主循着哭声找到自己孩子,看到它面目全非的样子时,竟在丈夫、邻居、医生这些邪教徒意料之中的眼神下,轻晃摇篮,唱起哄睡的摇篮曲。 虞宝意久久难从这个结局回神。 明明全片没有一个恐怖镜头,她心脏像被丢到滴水成冰的深冬雪地上,寒气凛人。 为什么…… 为什么就被驯服了? “小意?” 虞宝意的面色犹如一潭死水,霍邵澎收紧了揽她的手臂,轻吻在她发心上,“以后不看这种了。” 和电影中途那声不同,影音室内已经静下,虞宝意只听见他的声音,也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可为什么,她好像更冷了。 他的声音,仿佛变成了那阵引诱女主前往的哭声,她突然害怕听见,更害怕看见。 “terrance,我唔舒服,先翻房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不等霍邵澎详细过问,虞宝意骤然推开他,就着电影结束后尚未亮灯的昏暗,匆忙离开了。 他没去追。 相反,方才揽着虞宝意的那只手垂到身侧,柔滑的长发触发遗留在指尖,他蜷起,想握住点什么,仅剩一片冷清的空气。 最后,霍邵澎点了支烟,噙上唇边短短数秒,又拿了下来,任它安静燃烧。 也任盘旋而上的烟雾,笼住那对阴沉不定的眼。 - 虞宝意一下忘记第几日了。 她总在湿润凉爽的早晨中醒来。窗外横着几缕乳白色的云彩,平直的日光从天际线那头逐渐铺就出漫天金光万道,再由鸟儿衔着,以声音播散出去,叫醒整座城市。 开拍一周,刚好迈入十月。 南城好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焦气散得格外快,不知不觉,早上醒来已经要披件薄衫了。 第120章 梁思雪也醒得很早,她最近叫嚣着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虞宝意没忘记叫她也披上一件外套。 “这儿要拍几天呢?”梁思雪坐在化妆镜前,拿着粉扑对脸快速拍拍打打,“感觉你请的几个小男孩学习进度堪忧啊。” 虞宝意直接当着她面换衣服,“你要待得不耐烦,就回家去,一天天我够忙的了,还要看着你。” “我又没给你添什么麻烦。”百忙之中,梁思雪抽空横了她一眼,“而且我一个人待在家真的很无聊嘛,来这看看程大导演精心挑选的小帅哥也不错。” 梁思雪实在没过过这么无聊的日子。 虞宝意一开始还不同意,拍节目时,大家眼里都只有自己的活,生怕谁不小心碰撞了她,但她死缠烂打非要跟着进组,最后也没辙了。 先拍的是那位老婆婆,住的位置偏僻,离她们家还是有段距离。 未免两头奔波,虞宝意直接把附近环境最好的一所公寓租下,也方便录制太晚时,工作人员们可以直接就近休息。 “你要无聊……”她脑袋从领口钻出,利落地套好,又拨出长发,“就想想怎么跟uncle和aunt坦白,还是说,你已经决定好先斩后奏了?” 梁思雪和父母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回面,要先斩后奏,完全有时间空间。 但届时,倒霉的就不只有梁思雪了。作为收容“罪人”的帮凶,她的可恶行径还会被捅到关知荷那,挨一顿责怪她不懂事的批评。 “我无所谓啊,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了,我爸妈还能不认这个孙不成?”梁思雪心宽到让人咬牙切齿,“倒是你,和霍邵澎的事搞清楚没有啊?他到底是不是故意设计你,还默许甘倩玉烧了你家的铺面?” “……” 梁思雪熟稔地画起眼线,那根眼线笔又好像戳到虞宝意脸上来,“或者,你已经不care这个答案了。要么,你有答案,但不敢承认。” “……” 梁思雪总有办法,三两句话说得她心烦气躁。 拍摄时,左菱还抽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天下来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对拍摄进度不满意,还是…… “今天的花还没送过来啊。”左菱环顾四周,“不会因为这个吧?送了几回就忘啦?” “去去去。”虞宝意用一种被猜到的口吻打发走人。 前后拍了一周,霍邵澎每天都会托人送来一束花。 送了那么多天,同事们后几天甚至开盘猜测明天会是什么花材,然后用一种起哄式的暧昧语气把话递到她耳边,“今天是——洋桔梗!宝意,你那位神秘人先生是不是不喜欢玫瑰啊?” 这几日,有绣球、满天星、郁金香、向日葵、桔梗……独独没有玫瑰。 霍邵澎喜不喜欢玫瑰,她不知道。 但她不喜欢玫瑰,而且虞宝意记得,她好像从未和霍邵澎提过这件事,但他的精心挑选,有意为之,几乎像直接告诉了她。 她不喜欢,他知道她不喜欢。 他也记得她不喜欢。 至此,某些奉行送花永远避不开玫瑰的同事输得“倾家荡产”,她收花收得“盆满钵满”。 但今天的花“迟到”了。 直到太阳半落,平铺的暮光栖在陈旧的屋瓦上,虞宝意刚和平台负责人通完一个电话,挂断后,觉得手上空空如也。 她一看,也知缘故了。 可明明没在等他的花。 虞宝意往此刻的拍摄地走了几步,看到程霁原带回的那几个刚刚大学毕业,没签经纪公司,甚至还称不上艺人的嘉宾,他们有的伏在桌案上,有的蹲在木头堆那边,苦恼地抓着头发。 那堆半人高的木头都是废料,雕了几笔,被眼尖的老婆婆全部撇地上了。 一周时间,还没入门呢。 不过程霁原看人也有一手。这些小孩个个省心,虽刚来时浮躁得很,还以为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木工活,但被现实打击过后,也没一个喊苦喊累的。 老婆婆越挑拣折腾他们,那股劲儿越窝在体内,不是等着哪日爆发,而是沉淀着,化为一种稳静的气质。 成长线,根本不需要刻意引导和打造。 入夜,吃过饭,虞宝意陪梁思雪沿河岸散了会步。中途碰到文殷要跟后勤制片出去采买东西,梁思雪兴致勃勃地跟着走了。 她有点累,因此没回现场盯着,直接上公寓。 往常这时候,她都会把霍邵澎的花分上一分给同事,放公寓也好回家也罢,香气总是沁人且愉悦的。 尤其几位有家室的摄像大哥,如果收工早要回家,虞宝意还会不嫌麻烦地给花分成几份,让他们拿回去哄老婆孩子。 今天少了这环节,虞宝意还有点不适宜。 心里想着霍邵澎的花,其实等同于想着他。 不知不觉时,梁思雪早上那句“你有答案,但不敢承认”又环绕着脑海。 不敢承认吗。 她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呢,大不了三月未到,一拍两散。 霍邵澎此前做过什么都好,总不能继续难为着她,再说,他还亲自带她见过霍礼文,作为她日后离开的“保障”。 第121章 可出电梯时,虞宝意的表情甚至比白天时还要沉凝些,似乎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低头走着,马上就到和梁思雪一起住的小公寓。 可刚一过墙—— 她就嗅到一股鲜活浓郁的花香。 第57章 惩罚 看到霍邵澎时, 虞宝意甚至没来得及整理面上的心灰意懒,一个人拖着慢吞吞的脚步出现,两手空空, 连早晨扎好的发也散了几缕到后颈。 见她的第一眼, 霍邵澎觉得自己来对了。 “这么早回来了。”他走近两步, 空着没有抱花的手自然牵过她的。 她刚从外面回来,皮肤沾着早秋如水露一般的薄凉, 但霍邵澎的没有。 虞宝意知道, 他等了有段时间了。 她也没计较霍邵澎字句中了解她上下班习惯背后的问题,翘唇笑了笑,“我跟小雪住在这的,她不在,我不好带你进去, 要不去别的地方坐一坐?” 霍邵澎递给她花, 是一束薄雾紫的风铃。他微微侧目示意了眼, “对面。” 虞宝意抱过风铃, 凑到近前,令若有似无的香气骤然变得明确且清晰, 肺腑好似都在渐渐不受控地沉没。 “原来是你把对面租下了啊?” 那么大栋公寓,她也没豪横到全部租下,要的大都是离得近的,偏偏她和梁思雪住的这间的对面,明明日日进出都没看见人, 但房东拒不出租。 进去后,没做过特意布置, 稀松平常的装修。 虞宝意回了自己地方一趟,把那儿的花瓶一并拿过来了, 坐到地毯上利落拆花。 见她插花的动作有条不紊,霍邵澎问:“学过?” “有空的时候看了下教程。”虞宝意回眸时,顺势昂高了脸,好看坐沙发上的他,“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分给同事了,我自己会带一支回来,你不会生气吧?” 霍邵澎很喜欢用这样的视线差看她。 目光总是不自觉从她面上滑落,到那抹洁净修长的颈上,似骄慢的天鹅终于自愿探颈亲近他。 “不会。” 早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们的聊天漫无目的,就像霍邵澎的到来,也没什么特殊目的一样。 还是她的工作有趣。 有老婆婆往地上甩着藤条追某个偷懒的小子,也有夜半时分,围着茶炉听婆婆讲故事,讲她如何和一堆木头,从八岁相处到八十岁的。 讲到她忘了时间,脑袋靠到霍邵澎膝上。 他帮她把头发放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偶然有一两根扯到头皮微痛。 听到手机来消息的震动,虞宝意毫不设防地打开。 她一下看走了神,连正在讲着的话也猝不及防中断了。十几秒后,才欲盖弥彰地反过手机。 霍邵澎将一切尽揽眼下,没说什么,连顺她头发的动作也没受到影响。 再讲起工作时的趣事,就显得心不在焉了。 虞宝意满脑子都是梁思雪刚刚发过来的话。 「baby,我不想推你进火坑,但我的人生准则是,哪怕明知未来的自己会后悔,也要把当下不做就会立刻后悔的事做了。萧正霖说他在等你,我就不做电灯胆啦,have a sweet night~」 虞宝意已经有点后悔了。 也可能是这一周的工作麻痹了她,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忘记当时看完那部电影时的心情,也习惯他日日送来的花,直到今天,他亲自将花送到她手上。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亦或者,她拒绝发生。 “霍生。”虞宝意手里还拿着一支风铃,她拨弄了下花叶,“上回我去沪城,是想谈一个独立投资人,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 “卓夫人的死对头,叶若兰。” 她佯作不知地念出这个名字,预备听一听霍邵澎的应答。可谁料,他什么话都没说,迫使她不得不接上这阵突兀的沉默。 “你认识她吗?” 霍邵澎抚她长发的手,变得慢下许多,“认识。” 虞宝意心脏怦然一震,似撞碎了胸骨一样,令她难以从他直接承认的诧异中快速回神。 “之前……之前我找你的时候,你没告诉我,你认识叶若兰。” “重要吗?”霍邵澎的语气伪饰得天衣无缝,“当时,是你和卓夫人的矛盾,跟她无关。” “那你们熟悉吗?” “不熟。” 虞宝意不知该不该信了。 她不好再问两人认识的渊源,至少在霍邵澎跟前,她追问,则一定会露馅。 谁知,他以一种寻常闲谈的语气讲起:“很久之前,jessica和cheuk uncle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当时见过几面,后来她去了沪城,和霍家有些生意和人情来往。” “生意?” 其实虞宝意更想问,人情又是什么人情。 霍邵澎很轻地笑了声,“她做投资的,什么东西赚钱,就往哪儿放钱。” 虞宝意干脆两条胳膊交叠放到他腿上,下巴挨过去,“那这算欠你的人情吗?” “不算,有来有往。” 滴水不漏。 她不知犯了什么傻,当时不去攻破叶若兰,现在在这妄想套霍邵澎的话。 第122章 “那,之前你帮我,是不是可以从jessica那边入手?” “可以。” “最后呢?” 霍邵澎目光侧垂着,半遮半掩的睫羽令虞宝意看不清那双眼睛中藏着的东西。 “小意,当时帮到你,才是我的目的。” 结果重要,至于过程…… “卓夫人的兄长在我这犯了几件事,为此叫人往我这递了不少话。我认为,这是最快能帮到你的方法。” 不经意间,他的手兜着几缕发顺到了虞宝意脸颊边,她感知到轻柔的碰触,挨上去贴了贴他手掌。 霍邵澎眸色渐暗。 实在让人不舍得计较她的小动作和心思。 坐了有两个小时,虞宝意担心梁思雪打定主意今晚都不回来,随便寻了个借口“送客”。 “周末有空吗?”霍邵澎按下她想开门的手,“奶奶说想见一见你。” “你说得好像奶奶等着见什么重要的人一样。”虞宝意小声嘀咕了句,“周末我能抽出半天时间的,至于周六还是周日,随你。” 虞宝意认为,他的时间可能还难迁就一点。 霍邵澎静了两秒,按住她的那条手臂倏然从她身后一绕,整个人就收进了怀里。 没让虞宝意开门,是听见摄制组下班欢闹的声音,外面时不时有人经过,怕她耳红。 可他单是靠近她一边耳畔,一个字未说,呼吸却一下一下地灼人,已经让她浑身仿似烧起来般。 霍邵澎又停了两秒。 几乎贴着她耳根说:“那现在呢?有空吗?” - 插好的风铃花还没来得及拿回自己小公寓,就被虞宝意失手推到地上,瓶中的水浸湿了她刚刚坐过的地毯,晕开一滩深色水渍。 “霍生——” “专心一点。” 他掌骨宽大,一手囊括住那抹脆弱的颈,紧紧扣在自己眼前,不让虞宝意分心,更不准许她退开。 她明明侧坐在这个人身上,可又像用“陷”这个字精确些,身体、手掌、气息,乃至唇上和舌根时有若无痛与麻,都如拽着她下沉的淤泥,要与这个撕下了面具的人共沉沦。 虞宝意被卸下所有抵抗之力,只能松松垮垮地握住他领带。 她像根部只剩一点还连接着主干的叶子,怕风也怕雨,随意一打,对她而言都是天旋地转的灾难。 还被擒住后颈,偶尔闷哼两声,但终究只能任其作乱索求。 意识迷蒙之时,她后脑接触到一块柔软的,有高度的东西,尔后手掌靠近耳边,朝上着,被人扣住,十指交错相连,紧密难分。 那一声声低哑,似在沙石中滚过一样,摩擦着她听觉、触觉、视觉,乃至嗅觉。 他在一遍遍地喊“babe”。 用爱护的,疼惜的语气。 动作却非如此。 泡在摄制组时,她很少穿不方便走动的裙子,多是牛仔裤,又是天生薄而瘦的体型,从未有过为牛仔裤穿不进去而发愁的时候。 因而褪下去那点微不足道,又足够的距离时,轻易得好像她的意愿本就如此。 “霍生——” “babe。”这个昵称的后半程已是轻飘的气音,“你不乖。” 是吗。 她不乖。 虞宝意却不知道自己哪里不乖了,她也难以再分神思考,只能平白受住这个“罚”。 霍邵澎用扣住她的那只手,轻轻捏过她染有风铃花香气的指腹,指甲偶尔划过手心,似故意提醒她,他空余的那只手在做什么。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了解。 但她第一次交给别人,带她了解。 足够温柔。 温柔到她好像就是那个重要的人。 又足够惊心动魄,难以忘怀。 那夜决心纵情沉溺的梦,终于化为激剧的风,向她毫不留情袭来。 - 第二日,虞宝意是被霍邵澎叫醒的,清醒的下一秒,她听到外面持续不断的巨大拍门声。 不是敲,是拍。 霍邵澎没开门,而是先把她手机从客厅拿回房间。 果不其然,上面停了十几个未接电话,没等看清,又一个新的拨进来。 虞宝意闭着眼接的,明知外面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还是不由自主拖起困倦的长音:“喂——” “宝意,思雪说你昨晚住对面去了,你先开门吧,发生大事了。” 她反应了好一会,才听出是任微的声音。 任微不跟组,一周下来只露过两回面,想必是联系不上她,联系了梁思雪后又联系任微,赶了过来。 虞宝意睁开眼,见霍邵澎坐在床边看她,身体侧过去,靠近他后才问到电话里:“什么事,我马上出来。” “早上有一伙人趁婆婆屋子里没人,冲进去把我们的gopro全砸了,还把那群小孩雕的废木头烧了。里头弄得乱七八糟,婆婆好几件作品都被翻出来毁了。” “什么?”虞宝意坐起身,两道眉已经拧起。 “不止这样……”任微说得自己气喘吁吁,“婆婆出门买早餐,被人——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的,被电瓶车撞了!” 第58章 理想 第123章 “小意啊, 你先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刘惠玲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轻轻搭在虞宝意指骨上,“我没事,虽然一把年纪了, 但身子骨硬朗着呢。” 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 虞宝意没赶往事发现场, 而是驱车前往医院,确保老婆婆没事。 普通人伤筋动骨一百天, 何况刘惠玲八十岁高龄, 碰到哪都得着紧些,说不好会牵扯出别的毛病。 虞宝意反复询问过主治医师,除开手上皮外伤外,拍了片,腰骨轻微扭伤, 要定期上医院做康复治疗。 待了一个多小时, 那头确实还在等着话事人回去, 虞宝意起身, “婆婆,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医生, 在这好好休息,住得不习惯的话,我给你转到私人医院去。” “哪有这么麻烦。”刘惠玲向门口方向扬一扬手,示意她快些走,“只是可惜, 我一不中用的老婆子,耽误你们进度了。” 虞宝意刚预备离开, 复又折返,有条有理地和她解释没有这种事, 不存在耽误,反而是节目组这边给她添麻烦了。 又耽搁了十分钟左右,才放心离开。 回到老婆婆家中,为了挽回损失,虞宝意已经提前让人收拾整理好现场,至少要把还没被损坏的木雕件放到安全地方,免得那伙人杀个回马枪。 “警察怎么说?” 任微面露肃然,“下班后,屋子里的gopro都关了,他们要回去查监控,让我们这边先找相关部门定损。” 虞宝意视线巡过屋子一圈,“这儿又没什么值钱东西,婆婆的手艺和心血可定不了损。” 其中最令虞宝意痛心的,是进门屋子上那块金漆木雕门匾,被那些人拆下,连同婆婆常用的四十多件刀具,也一并丢到废木堆的火中烧了。 抢救出来后,巧夺天工的手艺,也成了一块没有价值的废木头了。 “小意。” 自虞宝意回来后,梁思雪默默无声跟在她身后,此刻轻唤了一声,又小心掰开她不知不觉间握紧到发颤的拳头,“会找到人的,我们不要放过他。” “嗯。” 虞宝意给的反应说不上积极。 又是被迫停工的一天。 和之前gina出事,她措手不及,只能找秦书远不一样。 这次,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整个下午,虞宝意除了帮忙转移家中珍贵的木雕件外,还在焦心地等待消息。后来终于有一位警察过来,问了她些事情。 比如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节目组的同事和别人结仇结怨了。 “没有。”虞宝意的回答有气无力。 “暂且抛开损失金额不谈,这件事的性质是比较严重的,你再好好想想。”警察说,“青天白日下一伙人擅闯民宅,还差点把人家里烧了,以为南城是什么地方,敢这么无视法规欺行霸市。” “监控有什么发现吗?” “有,但需要点时间核查,而且那些人戴了帽子口罩,问了周边居民,也说没见过类似的人,可能是从外地雇来的。” 需要时间。 但虞宝意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傍晚,她又叫来左菱、杜锋,三人进了个单独的房间聊了会。 “钱肯定没赔完。”杜锋信誓旦旦,“《先声夺人》体量那么大,制作人出事,秦总——呸,秦书远裤衩卖掉都赔不完。” “据我所知,也是这样。”左菱把玩着手机,放到膝盖上下翻转,“下个月工资秦书远都快发不起了,但天行没人辞职,等着逼他按劳动法赔偿呢。” “可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 “宋青可呢?”左菱提醒她,别忘了这个人。 虞宝意眉眼笼着不易觉察的疲累,“都不在一起工作了,而且她当制作人,也不是为了拍火的节目,还要和我对着干吗?” 左菱哼笑了声,讽刺意味十足,“有时候可别低估一个人的恨意,而且这么荒唐又离谱的事,秦书远经常跟上面人打交道的,他不知道底线吗?我也挺奇怪,你怀疑到秦书远头上,也不怀疑宋青可的?” 虞宝意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怀疑宋青可。 说难听些,她虽不会为当时输给宋青可而感到冤,本质是她付出了自己付出不了的东西,但她打心眼看不起这个女人。 宋青可当制作人的目的,根本不是在业内压过谁一头,只是想钓个后半生够她衣食无忧的男人而已,顺带跟她竞争一下。 何必呢? 他们在这讨论其实得不出结果,一切还得等警察那边的消息。 虞宝意走出屋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南城旧街区的路灯进入眼睛的余光,糅合出一种特有的温柔的色泽。 视线一转,她便看到一台熟悉的黑车,安静等在一棵繁茂的大叶榕下。 车头的欢庆女神像也沐着一层柔和的光感,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般高傲,不近人情。 早上虞宝意急匆匆地走了,后面也没留意到霍邵澎走没走,几时走。 后来又忙于处理医院、现场、警察多方的事情,那台车几时来的,更是没留意到了。 她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司机识眼色,主动下来,替她打开车门。 第124章 “霍生。” “吃饭了吗?” 虞宝意定睛望了他两秒,没有坐正的身体倏然倾过去。 抱她的动作几乎同一时间,霍邵澎看进她眼中时,已知道她下一秒要做什么,需要什么。 “好累啊。”声音闷在他胸膛前。 她极少说这种话。 “需要帮忙吗?” 霍邵澎很难盖棺自己到底擅不擅长安慰人这件事。 他通常会倾向于直接解决对方的烦恼,可他在虞宝意这既常常碰壁,又常觉轻易。 毕竟她需要的安慰,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不知是她自己不愿回答避开,还是当下想倾诉的不是这些。 “我只想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虞宝意贴着他胸膛,微睁的眼下一秒好似就要闭上,“以前学珠宝设计,为了找灵感和素材,我看了很多相关的纪录片,慢慢就接触到了一些非遗,还跟人学过点皮毛。” “这么多工艺、技术、制法,他们的失传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学习、投入成本高,流程冗长,收益过低,可替代性太强,所以,从现在某些只讲究高效益高回报,说难听点就是唯利是图,从他们嘴中,这些东西的淘汰理所应当。” 霍邵澎鼻尖抵着她发心,还是昨夜抱她去洗澡时用的洗发露香气。 他低声应:“小意,唯利是图没有错。” 虞宝意这才发现,她的形容未免太过具体。 她难免想到山井镇那件事,到现在,她还没问霍邵澎,也嘱托了那头的人暂时不要将拍摄的事情透露给别人知道。 “是没有错。可总得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吧。” 虞宝意放任自己陷在一个唯利是图的男人怀中,讲起自己浪漫的理想主义。 “我的力量不足以为他们找到传承人,可留下和记得很重要。也是因为这些手艺人,一代一代的记得,我们才能看清以前的路,不是吗?” “如果连怎么走过来的都忘记了,我们的未来就像沙子堆的塔,风一吹就散了。” 她的固执,说开了,也就是电视上那些伟光正到听来令人觉得乏味的话术。在这个瑰丽花哨的时代,无聊得像一杯白水。 可奈何就是有虞宝意这样的人,将其奉为太阳。 她是太阳光照下肆意生长的一株草、一枝花、一片叶、一阵风,或者一阵香气。 虞宝意的话没有说动他,霍邵澎心知。 可他又恍然,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就同她走到这里了。 人会下意识靠近有生命力的事物。 何况是她这样长袖善舞的人,底下藏着一颗笨拙又至真的心。 无聊得像一杯白水吗? 可白水浇到土里,会养育出一整个春天。 - 最终虞宝意还是没有走霍邵澎这条捷径。 她无比知道,只需要一问,他就会给她答案。 她原决定沉下心来等待警察的调查结果。谁知没过两天,一直同她在微信上沟通交流的警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甚至字句中有劝她放弃的意思。 那日,虞宝意在医院陪刘惠玲,因为对方的敷衍态度,逼不得已走出去,避开老人打了个电话。 回来后,刘惠玲拄着拐下床,“小意啊,别动气,我没事就行,家里那些木头烧了就烧了。” 她刚刚忍不住提声质问了对方两句,还是被听见了。 “只可惜我雕的玩意儿不是石头,那可是烧不掉,也搬不走的东西。” 这句话,便像话中有话了。 虞宝意也听懂了那头的暗示。 意思这件事她再追究,也很难得到满意的结果,有“石头”拦着。 其实动手的人抓到了,可查过人查过户口查过关系,都是些混迹在街头巷尾的烂仔,哪儿有钱往哪儿钻。 事再麻烦,给钱就干,封口同理,总有出来的一日。 探望完刘惠玲,梁思雪挺着开始显怀的肚子,亲自开车来医院接她。 “怎么样啊那边。” “让我签字,钱赔不了多少,那些男的掏空身上口袋估计都凑不出一盒烟钱。” 梁思雪啧啧摇头,“我觉得左菱分析得很有道理,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那女人干的,至于又搭上了哪个大款给她撑腰,不重要啊。” 作为唯一清楚她和霍邵澎关系的知情人士,梁思雪坐拥上帝视角。 她根本不担心非要刨根究底的虞宝意会不会吃什么亏,只担心时时习惯做人留一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闺蜜,愿不愿意动用霍邵澎这尊大佛。 梁思雪蓦地扬唇一笑,“baby,谁又显赫得过霍家公子呢?” 第59章 落水 “阿sir, 我是整档节目的制作人,我必须对我的人负责到底。” 虞宝意正同电话中的警察争执,语气是显见的急促:“现在有一位老人家被他们的人撞得进医院, 问问那天你的上司说了什么话, 当南城是什么地方, 敢在这无视法规欺行霸市。好,现在又让我私了?” “妹妹, 人我们不是给你抓到了?”警察劝慰道, “不是让你私了,我们当然会按照正常程序走,那些人会接受法律制裁的。” 第125章 “人抓到了,是吗?”她讽刺地笑了声,“八竿子打不着的地痞流氓, 会无缘无故跑到我的拍摄地吗?会故意针对一位老人家, 还把她的东西给烧了?” “你这——” “宝意。” 虞宝意正预备听对方为了不让她追究再掰扯出什么歪理, 身后有人连门都没敲, 就进来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时,仅见左菱站在正前方, 后面的女人只露出半张脸,似笑非笑。 “挂了。”虞宝意收起电话,花上两秒整理好情绪,扬唇笑,“jessica, 你怎么来了。” 叶若兰从左菱身后缓缓踱步出现,“毕竟我投的第一个节目, 听说出了点意外,来瞧瞧呗。” “坐吧。”虞宝意让开位置, “左菱,让殷殷倒杯茶进来。” “不用了。”叶若兰叫住准备出去的左菱,“我待会还要见个老朋友,来这坐几分钟罢了,就我,和你。” 左菱轻轻替两人掩上办公室的门。 虞宝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两天确实发生了点意外,电话没讲清楚,应该由我去沪城和你解释的,抱歉。” 坐下后,叶若兰两条腿优雅地并叠着,“bowie,我哩度呢,没甘多规矩。(我这里呢,没那么多规矩)” 手袋放置在膝上,她拉开拉链,探手进去,却没第一时间拿出什么,“事情经过我大致了解了,刚刚听你和差佬(警察)吵架,他们怕惹祸上身,劝你签字私了,是吗?” 虞宝意点点头。 叶若兰静了几秒,蓦地叹了声悠长的气。 她望过去,只见那个女人目光远眺落地窗外,好像在看某栋建筑,又像在看某朵不知名的云。 “我以前在香港,也吃过这种亏。那天晚上我搭的士回家,司机是个咸湿伯父,直接对我动手动脚,幸好我发狠了抢他方向盘,才逃过一劫。” 虞宝意凝神倾听,问:“然后呢。” “然后报警咯。”叶若兰红唇往上翘了一翘,“可是那司机在里面待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出来了,还登报说要弄死我。” 她只知以前香港的乱象掩于歌舞升平之下,却不知恶人明目张胆嚣张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 “因为……甘倩玉家里跟英国佬有关系。” 虞宝意很轻地倒抽了一口气。 “连跟我拍了好多年拖的那个衰鬼,也是为了那丁点儿裙带关系——” 戛然而止。 叶若兰耸耸肩,“扯远了。总之呢,上飞机前我已经帮你搞清楚了。” “什么?”虞宝意有点茫然。 这下,叶若兰才从手袋中抽出一个u盘,轻手一抛,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丢到她腿上,“东西都在里面,看了你就知道了。是你前东家,也是把你挤走的那个女人,她跟了个男的当情妇,姓康,帮她一手策划报复你的。” 姓康,那就是康老板。 这个答案对虞宝意来说并不意外,只是有点没料到,宋青可替那位康老板亏了一大波钱,还能跟着他。 “交给警察,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我不给你建议。”叶若兰说,“但我能告诉你,那个司机后面被我雇人打断了两只手兼一条腿,后半辈子都开不了车了。” 真是……欲扬先抑呢。 虞宝意也没法赞同叶若兰做得对,但难免想说一句做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完了,我先走了。” 说几分钟就是几分钟,叶若兰起身,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往虞宝意身上放。 可她也旋即起身,叫了声“jessica”。 “我……我不能也雇人打断她两只手加一条腿吧。” 叶若兰没回头,定制旗袍修饰下的身段袅娜,头昂得高高的,嚣张得光看一个背影,也自有一股上世纪香港美人的艳光。 “一个人,不是只有两只手两条腿的。” 她意味深长:“谁说不能呢?” - 见完虞宝意,叶若兰命司机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驱车前往霍邵澎的居处。 下车后,她走几步就打了几个喷嚏,两道秀眉拧得深深的,似乎嫌空气中某样东西晦气,在鼻尖前扬了扬手。 李忠权接到人,只低头引路,不说话。 待叶若兰见到大少爷,果不其然听见刻薄地低斥:“这儿种了得有上百年玉兰了吧,二十多年前来,就是这些玉兰害我两眼水汪汪。terrance,你有钱就把这里买下,给玉兰都砍了吧,不然我可不帮你了。” 本该在公司的霍邵澎,背身对叶若兰,等在了碎石铺就,植被茂盛的岸汀边。 他转身,随意掐灭手上的烟,“jessica,我的人情,不比这些玉兰贵重吗?” 貌似觉得荒谬,叶若兰扭头嘁了一声,按她的脾性,又出奇放弃了反驳。 “加上这趟,可是两回人情了。” “随你点计。(随你怎么算)” 叶若兰这才满意地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反正该说不该说的,我都点到了,看你那位妹妹仔悟性如何了。不过她骨头蛮硬的,能不能开口让你动个私刑还真不好说。” “她不开口,那就你来。” 第126章 “我的私刑是什么风格,你不会不知道吧?” 从前有卓家那位公子爷撑腰,她行事嚣张惯了。虽在众人眼中,后来她如斗败公鸡逃去了沪城,但这么多年,在那人暗中关照下,还真没受过多少委屈。 关照自不可能明着来,大部分时候都是委人办事。 香港几个显赫家族中,霍家与内地关系最为相关密切,那位卓家话事人虽是长辈,但还是欠了霍邵澎不少人情。 他平声静气地陈述:“jessica,我做的,只会比你更过火。” 叶若兰怔了短瞬,她扭头,望向依然站在那里的男人,“认真?” 霍邵澎侧目反问:“哪方面?” “非要拖人落水这方面。” 接触过虞宝意几回,加上她认识虞宝意的父亲,叶若兰早已确认这个女孩的为人品性。 她不比当初的自己骨头软。 “你们这些高门,只有不懂的人才会抢破了头往里挤。”她语气风风凉凉,“我懂,她也懂。阿邵,你不能不懂。” “这句话,你该早点同我说。” 如今已经迟了。 他的心思既然已经落地生根,就没有拔除的可能。 任谁都不可能。 “当时你让我去跟甘倩玉抢那颗钻,我觉得新鲜啊,以为你三十好几的人了,难得过一次情关,过了便罢了,谁知道后面成这样呢。” 说到这,叶若兰从手袋里摸出一盒烟,熟稔地敲出一根,噙到唇角点上。 她现在已经很少抽烟了。 可不知怎地,得知霍邵澎态度后,心脏竟泛起了些难以纾解的陈年的旧情绪。 “我没见过你父亲,但多少听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两个合不合适我不清楚,但她一定不合适你的家庭。” 霍邵澎扫过去的眼神也风风凉凉的,“所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叶若兰摆出过来人的姿态,“所以啊,你好自为之吧。” - 虞宝意知道自己最缺时间。 综艺是提前设定好拍摄周期的,她原已预留出时间应对种种突发状况,但万万想不到,有人会直接掀了她的桌不让拍。 黎馨和叶若兰都没有给她压力,但她不能不给自己。 要先把这件事结束掉。 “我找不到……” 虞宝意原地茫然地转了一圈,和电话里的男人说话口吻懊恼极了。 明明来过好几回,可偌大的区域伴随隐私性做得极好的分隔,她开车进来后,硬是迷失在相似的车道和一排排广玉兰树中间,最后无可奈何,给根本不知道她要过来的人打电话。 霍邵澎向圆桌上众人微微颔首示意,起身出门。 “你现在——” 他下意识想问一个“附近有没有标志性建筑的”问题,可转念一想,的确没有。 “小意,你在车上吗?” “对。” “可以待在那里,原地等我半小时吗?” 虞宝意觉得他的语气偏向于哄小孩子了,“霍生不可以让你家中的佣人出来接我吗?” “你第一次主动过来,该由我来接。” 车内冷气开得分明很足,耳后却泛起一股奇异又醒目的热,一点点慢慢烧到脸上来。 “别动,等我。” 电话挂断后,霍邵澎回到包厢,迎来一瞬默契的寂静。他已然习惯,照常落座。 他出去后,桌上的话题变得漫无目的,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再无关利益与算计。有些人甚至直接垮了脸色,保留力气等他进来。 待他重新出现,散漫的气氛仿佛一下找到了圆心,哪怕听似表面没关系,可没有一句话是不围绕着他而展开的。 再度充满利益与算计。从某种角度上说,是他的到来破坏了气氛。 他亦习惯,照常接过旁座那人倒的一杯酒。 “霍先生,我已经做好安排,山井镇那些人骨头哪怕比金刚玉还硬,都硬不过这回了。”倒酒那人没坐下,弓着腰谄笑,“到时候逼他们接受最开始的补偿方案,也没有问题的。” 男人握着那杯酒的底座,微转了下,“尽快。” “是是是。” “还有一件事。”坐得稍远一人,立刻接力棒似的接上话,“我有个当场工工头的侄儿,说有人接到了那边的活,要拍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那老头请了什么人想曝光这件事。” “曝光?那就让他去吧。”有人哄笑,“别管拍什么,看到时候能不能播出来就行了。” “就是,半条腿进棺材的人,还认不清局势……” 自进来,霍邵澎统共就讲了一句话,两个字。 五分钟内剩下的时间,都交由这些人表演了。可惜,还是他司空见惯的戏码。 无所谓。 不过是霍礼文说今晚这局中有些放心的人,以后可以用,让他来见上一见。 五分钟一到,霍邵澎起身,“先走了,你们自便。” 身后那些想从他手中分下些蛋糕碎渣的人,连句挽留的话也无人敢说。 florence亲自开车接到霍生,车厢充盈起浅淡的酒气。 第127章 不用他吩咐,已经知道该往哪儿开。 霍邵澎阖眼养了会神,问:“虞小姐那边,还有多久开拍?” 第60章 权势 车停在一座枯干的雕塑喷泉旁边, 四面八方皆连通了车道,似乎是一个掉头的位置。 虞宝意落了点窗,放任早秋的夜风徐徐灌入车厢内, 连同渐弱的虫鸣, 仿佛那是来自盛夏最后的祷告音。 听了许久, 久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真就坐在车里纹丝不动等了半个小时, 放弃了再找一找的想法。 人没有超能力。 但当迎面而来的光潮从外漫过引擎盖、挡风玻璃、方向盘, 到她的手上、身上,直至眼睛,她看清那台车的同时,也知道里面坐着谁了。 有些忍不住怀疑,霍邵澎有超能力。 她没形容过自己在的位置, 毕竟那座喷泉, 她一路驶过来, 见了不下五座。 florence率先下车, “虞小姐,晚上好, 车就交给我吧,我帮你停好。” 下来后,虞宝意略微有些局促地站在车边,凝神盯住劳斯后座车门从微敞,至打开到视线不受阻挡。这下, 她才完全看清那人的侧颜。 当光熄下,他幽深的眉眼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一汪月。 “带你回去。”霍邵澎站定于她眼前, “认认路。” 虞宝意笑了笑,“走回去吗?” 下一秒, 修长分明的指骨已经探入她手心,用力牵住。 同他一起时,虞宝意常常联想到小时候看的tvb电视剧中,那些出身良好,待人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的贵公子。 当时,香港的风气虽已经先大陆一步与世界接轨,但远没有现在的开放、快餐。 那会,有钱人认真追女孩子时,也会考虑请她吃一碗路边热气腾腾的咖喱鱼蛋,捧着边吃边回家,开心得像拥有了一笔新的财富,名为回忆。 像现在这样。 明明世界之外还有无数狼藉,但她和他都有闲情逸致,陪对方走完一段回家的路。 虞宝意想,等到该离开那日,她也拥有了好多好多笔财富。 足够了。 “大少爷。”李忠权早早候在门口,见两人牵着手回来,不禁欣慰一笑,“虞小姐日后若想过来,叫我去接你就是。” 虞宝意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太阳穴,“我现在认识路了……应该。” “厨房温了点汤,我去给你盛。” “送去书房吧。”霍邵澎补充了句。 他没松开手,于是,虞宝意只能跟进他的书房。 那碗汤到最后也没送进来,可能权叔认为,多温些时候也无所谓。 “想清楚了吗?”他开门见山,不预备同虞宝意兜一点多余的圈子。 她咬了咬下唇,“霍生,要麻烦——” “不麻烦。”他坐到她身边,“小意,我做的事情是让你解气,不是为了给你添心理负担的。” 她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不好说是她性格本就不爱欠人情,还是不爱欠他一个人的人情。 这样既好,又不太好。 他总想她过得理所当然一点,而不是把所有来自他的帮助或赠予,都当作明码标价的事物。 毕竟外面那么多人,排着队明码标天价,到他眼前,也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他的视角,无法理解虞宝意的惶恐。 她不是矫情,更不是别扭,而是她开始尝到关知荷口中的甜头。 那些要她融入更上一个阶级,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诸如此类的理由与甜头。 她在警惕自己的“成瘾性。” 可已然坐到霍邵澎身边,虞宝意就决心暂时不顾忌这些,哪怕届时要面临戒断反应。 “霍生,你可以帮我吗?” “当然可以。” “我要宋青可和那个康总一拍两散,还要他们两个付出代价。” 她生怕自己要得过多,用了笼统的字句形容。 可霍邵澎耐心地问她:“什么代价,小意。” 什么代价。 关于宋青可,她构想得还比较清晰,可那个策划一切,堪称罪魁祸首的康老板,毁了刘惠玲几件传家作品,她恨得更是牙痒痒。但她不通生意经,不知道怎么才算他付出了代价。 霍邵澎给了她些沉默与思索的时间,最后提灯给她点明前路,尽管有些不符他在虞宝意面前一贯的作风。 “声名狼藉,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死不足惜。” “什么?”虞宝意被最后一个词吓了吓。 可他仅笑了笑,“随你选。” 随她选,怎么解气怎么来。 幸好虞宝意没让他自行发挥,毕竟他做的只会比叶若兰过火,甚至亲手烧出一把火。 而那边,宋青可还在劝慰秦书远放宽心。她喝红了脸,好似真烧起了一把火,火光明灭不定地映在自己脸上。 “秦总,你干嘛还这样愁眉苦脸?你看看那个虞宝意,现在节目还拍得下去吗?她不一样要赔赞助的钱!我不好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第128章 秦书远一杯酒接一杯酒地灌,闷声不言。 宋青可单独开了个包厢同自己这位老板吃饭,她无所顾忌地将胳膊搭到秦书远肩上,“现在老巫婆在和康哥闹离婚呢,等分家分完,他答应让我当这康夫人,到时还拍什么综艺啊?去他的!我肯定让虞宝意收拾包袱滚蛋!给她之前的节目都封杀了!” 秦书远倒空了一瓶酒,一滴不剩了。 他紧了下手,突然砰地一声,玻璃瓶底重重叩响桌台。 “她背后也有撑腰的,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宋青可醉得不清,也是因为听说虞宝意那头停工了,心情畅快得很,“她清高啊?那不还是搭上有钱男人了?” 她越说,字句越囫囵得听不清:“秦总,这你就不懂了,第一回 干这种事的女人,都只敢找小老板……” “小老板可以让你请的那个私家侦探立马自首,动用警察和技术人员亲自过来,清理我们手上的照片吗?” 秦书远没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位“同伙”。 宋青可拍了拍他肩膀,“有点小钱,可能那男的还有点关系呗……虽然康哥没查出他是谁,但这回啊,警察不还是强迫虞宝意和解?只能说有钱能使……” 他没听进去,心头笼罩着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 虞宝意来自香港,家中产业又做到一定规模,和普通人相比,已算千娇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了,她要找靠山,何必找宋青可口中的“小老板”?小老板有钱得过她吗? 出事后,他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日日借酒消愁,听宋青可要使绊子,出于对虞宝意不念旧情的愤怒憎恨,他毫不犹豫上了这条船。 如今看,是贼船。 可他下不去了。 唯一有点希望的明路是,宋青可真的当上他口中的康夫人。 毕竟,那位康老板曾经冠名过十八档综艺,且全部是独家冠名或总冠名。 南城也少有人财大气粗过他了。 宋青可喝到最后睡死在包厢里,秦书远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意志叫人来送走她,自己回了家。 他有些恍惚。 虞宝意已经很久没上过他家了,最后一次上来好像是…… 算了,他忘记了。 可第一次却清清楚楚浮上脑海。 大约傍晚时分,虞宝意坐在那张沙发上,暮色映于她眉眼,视线移转之间,似流动着珍贵的黄金。 刚毕业的她,毫不犹豫借给他开天行的启动资金。 那也许是从前的他,拥有过的最宝贵的财富。 秦书远真正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这份财富,且不存在任何挽留机会的,是第二日。 快到他还未完全相信宋青可构建的美梦。 就税务问题,那位康总被叫去协助调查。 同一时间,面向中高端阶层顾客的斯维佳床垫原材料爆雷,被指检测致癌物超标,不过在官商相护下,强行捂了下来。 第三日,他曾在圈内放话,要赞助必须由女的来谈这件事,被以极度吸引眼球的标题捅上各大平台。 在八卦新闻的行文风范愈发趋向内敛的近些年,这几篇文章的遣词造句,颇有港媒犀利和故意针对的风范。 夜间,原配康夫人专访释出。她声泪俱下的谴责,这位丈夫还企图让自己净身出户,引爆网民对出轨者的憎恶情绪。 第四日,舆论铺天盖地,如若具象化,类同古时候游街示众,中间那人一定会被围观群众砸过来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淹没。 第二日时,秦书远已经反应过来,立刻贱卖了自己在市中心的房子。等到钱款到账,恰好在外界声潮鼎沸之时,他拿着钱,上到了竖着胜意牌子的楼层。 意料之外,他见到了自己的“同伙”。 宋青可一连装死了三天,如今素面朝天,只是脸色比墙还白,同样等在门外。 “你——” “秦总,我不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青可连连摇头。 秦书远深知,此时此刻对宋青可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或许这个女人还认不清形势,但那夜那股不详的预感化为了实质。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已有如一座高山,遮蔽了所有阳光,目之所及皆是滔天权势的阴霾,无情地朝他压下。 金钱,权力,地位。 那人该是面面俱全。 他早该想到的,不然何能入虞宝意的眼。 “宋青可,到时候你讲你的事,我讲我的事,你别拖我下水!” “那伙人有一半都是你找的!”宋青可瞪圆了一双无神而畏怕的眼,“别想撇清关系,大家要死也一起死!” “你——” 秦书远额上冒出一层淡淡的虚汗。 在天行工作多年,虞宝意要他死,是完全能做到的。 谁没些能挑出来大做文章,见不得光的东西? “咳咳。” 在他们先吵起来之前,文殷推开了门。 面对曾经的老板和同事,她摆出一副厌恶又抗拒的表情,只是领了虞宝意的意思,不好擅自拿扫帚给这俩人拍走。 第129章 她抬了抬下巴,说:“进来吧。” 第61章 兴起 最终, 秦书远没有见上虞宝意。 倒是宋青可被准许进入她的办公室。但十分钟后,捂着一侧脸,披头散发, 脚步像打结的线团, 踉跄着出来了。 她看都不看秦书远就走, 那双眼比喝醉当夜还要红。 虞宝意做了什么,已然昭彰。 但说了什么…… 秦书远从未见过她将一个人逼成这样。 或者说, 他认识的虞宝意仅在工作上锋芒毕露。平常, 哪怕面对一个不小心将拖地水溅脏她上万元衣服的清洁工叔叔,她也只是一笑而过。 正是这份愈发耀眼的锋芒,秦书远产生了危机感,催动他和她走到现在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文殷。”他抓住一旁经过了数次的文殷,“小意没让我进去吗?” 不是上下级关系了, 文殷上脸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她嫌恶地拨开秦书远的手, “秦总, 宝意那边让我告诉你,留下你要还的东西就可以走了。” “可我有话——” “她没话和你说。” 文殷眺了那头紧闭的办公室门一眼, “虽然不该是我说的话,但秦总,现在让你离开,是宝意还想和你好聚好散,不然见到你, 不担保她一气之下,会不会又做点什么了。” 已不算言外之意, 而是明着告诉他,你不走, 会有和宋青可一样的下场。 她还是那个待人和善,好留几分体面的虞宝意。 秦书远离开了胜意,但他的车在写字楼下停了一下午,直至日光汇拢到西边远方的山间,变了色,一片片如羽毛的云絮被染成绮丽的红。 早于下班时间四十分钟,写字楼底下还没什么人进出,他看见虞宝意出来。 但更早的五分钟,他发现了那台低调的黑车,披着满身柔和的暮光,途径他,泊停于不远处。 虞宝意一出现,主驾上下来一位司机,戴白手套,恭恭敬敬打开了后座车门。 碍于视角,他还是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 却能看见虞宝意变得明显轻快的脚步,像刚学会飞行的幼鸟,在外惊险地飞了一圈,迫不及待回到安全的巢穴。 那个男人展臂拥抱她,托住了她的落地。 秦书远知道自己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了。 那个男人和虞宝意,不是宋青可口中那种不堪的关系。 没有金主来接情人下班,第一时间给她一个拥抱的。 只有爱她的人会。 - 事情彻底结束的第二天,虞宝意全身心扑进新一轮的拍摄中。 她大刀阔斧砍掉了刘惠玲的期数,将原定七周播出的节目缩短为四周,刚好一个月。 因为完全聚焦到了山井镇赵家身上,她将节目名字正式更改为:《如果它会说话·“玉”见》。 那个间隔符,是她留给自己和未来的可能性。 “这地是真难找啊。”刚下车,梁思雪拼命打着小扇子出风,“幸好我没什么孕吐的毛病,不然光进来,准吐得昏天地暗的。” 虞宝意斜了她一眼,“我说认真的miriam,这里可不是什么度假的地方,你要不回市中心好好待着去。” “我不要,baby,你说句公道话,霍邵澎是不是差我一顿饭。我那天晚上走得刚刚好吧,留给你们一个多么romantic的夜晚……” 又来了。 自从知道她和霍邵澎同床过了一夜后,梁思雪像打了鸡血一样,口口声声说霍家大公子欠她一个人情。 梁思雪讨好地给她扇了几下风,小心翼翼就着颠簸的石子路往里走,“而且萧正霖应该找不到这里来,乐得清静了。” 虞宝意同样十万分小心搀住她,“你和萧正霖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梁思雪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死缠烂打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能怎么办?” “你之前不是不太赞同和我霍生来往?” “对啊。” 虽然梁思雪从头到尾没有表达出坚定的反对态度,但一个明摆着的前车之鉴,以她的个性,原不该放任虞宝意再进火坑。 “为什么?”虞宝意笑了笑,“你吃亏了一遭,非得推我也吃上一回?” “衰女包你自己非要吃亏赖我干什么?”梁思雪忍不住戳了两下她太阳穴,“我反对,你就不和霍邵澎在一起了?我之前更反对你和沈景程啊,你听了吗?” 没听。 虞宝意给自己说成理亏那方了,尽管本就是。 “霍邵澎和沈景程不一样。当时我已经看出,你已经不喜欢他了,坚持在一起,是出于一种根本不该属于你的责任心,想把一个烂人从一滩烂泥里捞出来,怎么,你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吗?” 虞宝意暗暗掐了她手臂上的软肉一把。 “你别不承认。”梁思雪拍开她的手,“至于霍邵澎……” 她没有说下去。 不是故意吊胃口,而是萧正霖同她说的一些话,很合此时气氛地浮上脑中。 第130章 他曾说,terrance和bowie,同他们两个不一样。 更准确一点,是霍邵澎这个人,和他自己,和香港那些花花公子完全不同。 那刻,萧正霖兴许想拿来自嘲,可因为梁思雪过于在乎虞宝意,话语中的另种意思被她深深记住。 “miriam,我妈妈找完你,老实讲,回到家我都不敢问她说了什么,怎么回事。可这件事如果放在terrance身上,他会加倍报复他爸爸,别看人和和气气的,以为他做不出。” 当时,梁思雪想打探多一些关于霍邵澎的事情,以退为进地说:“可我不认为,在他心中,bowie值得他做这种事。” 惹得萧正霖哈哈大笑,用一种你不懂了的眼神望她,“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的。” 两件付出时间、心血、代价程度不一样的事,在某些人那里,是一样的价值。 正如好早好早那夜,他以为霍邵澎带彼时还是别人女友的虞宝意出现,出自一时兴起,难真,更难成。 可萧正霖当时也疏忽了,他从未如此做过。 后来才想明白,这种人主动走出的第一步,即预兆着会向她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哪怕最后一步需横跨天堑。 当然,不管对方自愿与否。 他的一时兴起,就是漫长而乏味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全部真情实意。 山井镇除了留守居民加上赵家人,如今路边全是摄制组的人。 她们散步一样走得慢,偶尔会引来工作人员侧目。虞宝意心想,那边有两位导演镇场,不需要制作人时刻紧盯,于是干脆拿来两张凳子,带梁思雪坐到路边一个人去楼空的摊子前。 “baby,我和你是两个极端。”梁思雪叹了一长声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气,“这么多年,我做过太多事后后悔的事了,所以我想让你人生的每个决定都完美无憾,可我现在想通了,根本不可能的。” 虞宝意抽过那把扇子,换自己给梁思雪扇风。 “可比起事后后悔,我更想你当下无悔。”梁思雪靠到她肩膀上,“霍邵澎不可能是你的良配,可你能昧着良心说,你不喜欢他吗?” 更早之前,她还在为这个问题迟疑着。 发问的对象是梁思雪,终于为她这段时间积郁在心中的困惑找到坦然承认的发泄口。 她说:“我不能。” 进来久了,身体感受到四面环山的清凉温度,梁思雪按下那只温和扇风的手,微微用力攥紧。 “那就不要后悔。” - 一晃半月过去。 虞宝意完全见识到了赵家人,尤其是赵友昌手艺的出神入化。 虞家做钻石,也有自己的加工厂,所以她对手艺的观察与敏锐度深于旁人,尤其是玉这种,一半靠原生种水色,一半靠雕工的宝石。有时候粗劣的雕工,会直接毁掉一块好玉。 她对准阳光,举高手上一块不动明王主题的人物玉牌,繁复到令人咋舌的雕工,巧妙利用到翡翠上为数不多的翠色,又掩盖了裂纹、棉絮等表现不佳的地方。 “真好看啊。”她还忘不了赵友昌屋子里那个惊鸿一瞥,料不抵工的翡翠摆件,“赵爷爷,您这个手艺以后如果不雕了,那是我们的遗憾。” 赵友昌很少露面,和虞宝意聊天也避开了那些无处不在的镜头。 “这块牌子送你吧,小意。” “那我怎么好意思继续看您私下的存货,不过这个牌子我真有心要,您开个价吧。” 她想送给虞海和,再给关知荷叶也挑几件。 而且她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需要回港一趟和父亲哥哥商量。 赵友昌朗声大笑,“你帮了我们赵家这么大忙,我还担心没礼回给你呢。还有小意,你之前说的那只碎掉的镯子——” “宝意!” “爷爷!” 文殷和赵玉颜两道女声几乎重合,同时响起。 先跑过来的是赵友昌的孙女赵玉颜,她先看了虞宝意一眼,才强忍慌张地同自己爷爷说:“那几个人的车又进镇了,刚停好,都大半个月没过来了,爷爷……” “别慌,别慌。”赵友昌知道孙女口中的“那几个人”是谁,“我去瞧瞧,看他们又来耍什么嘴上功夫。” 虞宝意旋即跟着起身,“赵爷爷,是……是想收购这块地的人吗?” “对,上一次他们连我门口都进不去,敢进来我就泼水,才被我赶走了,没想到还敢来!” 她不由自主跟在赵友昌身后,又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露面。 霍邵澎身边见过她的人不多,但她不确定来的人里,有没有认识她的。 而且这件事…… 她硬瞒,已瞒不了多久了。 第62章 让步 一般没什么要紧事, 方瑞丝是不会等在会议室外的。 她的职务虽是霍生高级助理,但在整个集团中,她是少数拥有部分事务决策权的人。 当然, 上传下达的无疑也是霍邵澎的意思。 等待的过程漫长又煎熬, 尤其在得知虞小姐那边, 动用了全组的摄像大哥赶人这件事以后。 第131章 光可鉴人的地面,快给她踩出火花来了。 会议准点结束, 里面几位领导鱼贯而出, 面色白的白青的青,还有个边走边扯松领带,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整个会议,似乎不太愉悦。 里面那位,心情必然也不会太明朗。 等到会议间清空, 方瑞丝站在门口, 抬手叩出两声。 里面的男人既不出声也不回头, 满城淡薄的暮色照映进落地窗后, 虚虚晃晃地网着他,将那身合身的西服衬得越加得体矜贵。 florence掩上门, 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陈述虞宝意动魄惊心的行为。 听了一半,霍邵澎点上一支烟。 “去的人里,已经自报家门过,但虞小姐好像……” florence欲言又止,想尽办法将虞宝意完全不顾及霍邵澎的行为修饰得婉转一点, “可能没听清楚吧,总之, 她带头把我们的人赶走了。上车后,还对我们围追堵截, 给……” 她喉咙咽动了下,“……额,车开进河里去了。” 空气静了几秒,florence甚至误听到高频的嗡鸣声。 尔后,出现一声极轻的笑。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支烟没燃到三分之一,干邑的香气尚未充分铺开,霍邵澎转身将其掐灭,问:“她人有没有事?” 这点,florence用十万分的诚恳口吻保证道:“绝对没有。” 心想,不如问他们的人有没有事,用不用报销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霍生……”霍邵澎没再问,可她想到什么,犹疑着开口。 “说。” “山井镇这个项目前后耽搁了快一年,如今才正式提上日程,里面压了不少人的时间同金钱,一旦让步,折损和赔偿金额会超乎想象,可虞小姐那头既已出面阻拦,你是决定……” “不。” 听到答复,florence长舒一口气。 那她百分百确定,霍邵澎不会为了虞宝意放弃。 而且她深知,霍邵澎顶着香港的压力前往内地接手这个项目,加之按照霍礼文的授意“还”了许多东西,中间受了无数属于霍启裕那头的股东董事明里暗里的不满和谴责。 山井镇这个项目,若在另一个角度上说,属于新的投名状。 他放出所有从源头、拆迁、改造,到最后运营的得利点,利益蛋糕被分得明白又彻底,但责任这顶高帽,又全部戴在霍氏集团头上。 一旦出什么意外…… 已经出了。 florence无需多一嘴分析,一旦霍邵澎为虞宝意拖延或放弃这个项目,这段时间他承担的所有压力,会瞬间暴起反噬。 幸好,他还是那位公私分明的霍生。 “那我按照原计划安排下去了,霍生。” florence的定心丸放到嘴边,只待他一句肯定的答复。 霍邵澎的目光放在那支熄灭的香烟上,缕缕白烟缭绕升起,又无声消散。 最后他说: “去吧。” - 虞宝意战战兢兢等了霍邵澎两日“问责”的电话。 可她前两天的闹剧犹如投入湖里的小石子,翻腾出一片水花后,便再无后续。 他照旧每日同她说早安与晚安,她偶尔也会分享些拍摄的趣闻。 但因为心虚,虞宝意这两天的话大幅减少,如果霍邵澎不知全貌,恐怕会误以为她在冷暴力。 可她始终拿不准他知不知道。 知道,为何不问她?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梁思雪回城中产检完回来,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不管他知不知道,你都有义务告诉他。” “我为什么有义务?”虞宝意大为费解。 “你们是男女朋友啊!” “我们——” 戛然而止。 “你不会到现在还怀疑你们的关系吧?”梁思雪直接点破。 虞宝意无力地后倚,整个人仿佛陷进木椅中,“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在南城待不了几个月,当时也讲过,关系维持三个月,之后应该是我随时可以结束的意思。你见过这样的男女朋友吗?” “我也没有见过,不是男女朋友,还为了给对方出气,搞得网上满城风雨的男人。” 虞宝意无言以对。 霍邵澎那么低调的人,偏生选了最高调的办法。 宋青可和康老板出事那几天,他手下一定有专攻此道的公关,擅于挑起各方情绪,让媒体、狗仔、各路不明身份的网民在整件事中,将落井下石贯彻到了底。 连同她也被拉出来议论了一番,不过都是好话。 梁思雪像模像样地拍了下她肩膀,“我呢,劝你坦白从宽。” “那他反对我继续拍下去怎么办?” “你也不会听啊。”她被虞宝意钻的牛角尖惹笑,“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谈过恋爱没有。你要尊重对方的知情权是一回事,但知情以后怎么做,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我肯定不同意你为了他放弃。” “我也不可能为了他放弃。” “那不就完了?” 虞宝意有时候也在怀疑,自己谈过恋爱没有。 梁思雪一点,她恍然自己先前所烦恼的都是本末倒置了。 第132章 既然不可能为了对方放弃,那知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通以后,虞宝意拿起手机。 虽然此时此刻霍邵澎极大可能在工作,但她一分一秒都等不及了。 梁思雪翘唇笑了笑,“现在在哪里拍呢,我去逛逛,你先解决完这件事再来找我。” 虞宝意心神已经飞了,但还是对答如流:“程霁原在a组,现在在赵爷爷的房子里,左菱带的b组,去了集市,我喊人带你过去。” “不用,我去程导组里坐坐吧。” 梁思雪放下话离开,离跨出门槛差一步之际,外头冲进来一人。 见到梁思雪,文殷很有眼色地急刹车,扶着房梁大喘气。 虞宝意抬眼,一见文殷的模样便后背发凉,想到两日前,她也差不多这副状态来报告霍邵澎的人进镇这件事。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因为事态紧急,文殷大口喘气时,还是几个字几个字从口中零碎滚落。 “赵爷爷……的孙子……出事了!” - 那通电话,最终没有打出去。 听完来龙去脉,虞宝意手心出了层淡淡的薄汗,不由自主攥紧手机,紧到仿佛松开时,会遗下苍白的指痕。 “胡闹!我打死你这个混蛋玩意!”赵友昌扬起拐杖,毫不折衷地打到自己孙子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赵玉颜站在一旁,看着亲哥哥挨打面无表情,只是腿上似乎泄掉力气,慢慢蹲下,抱住了自己膝盖。 赵与游跪在了地上,拼命向赵友昌磕头,“爷爷,您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坐牢……” 虞宝意也被他那一声声声嘶力竭,却于事无补的喊叫弄得心神俱疲,扶着把手坐了下来。 “我怎么救你?你得去给人家赔命!” 听上去,赵友昌仍然中气十足,可每个字都暗含紊乱的气息,是对孙儿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悔恨。 “没死,人没死的!”赵与游跪行两步,胳膊攀住赵友昌拿拐杖的手,“而且度过危险期了,家属愿意跟我私了,赔、赔钱就行,爷爷,咱家有钱的——” 又是一棍。 “你是酒驾!” “我知道错了爷爷……” 虞宝意忍不住阖眼揉了下鼻骨,旁边探过来一只手握住她的,似想给她力量,用力地捏了下她掌心。 这个世界,原来如此荒谬。 对她来说,真是遭透了。 “赵爷爷。”梁思雪看她状态不是很好,主动出声,“我和宝意先出去了。” 赵友昌从愤怒中分出一丝勉强冷静的心神应道:“好,等我教训完这个畜生,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 换梁思雪搀着虞宝意出门,不料没走几步,赵玉颜的声音由远及近:“小意姐,我跟你一块出去。” “好。”她说话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一见她们出来,好些人围过去,站最前面的左菱率先问道:“怎么样了?” 程霁原见虞宝意脸色不对,悄然从面对的方向挪到她身后,随时准备扶住。 虞宝意摇了摇头,“没商量好,等一会吧。” 她说不出任何安慰她们的话,连自己的心情都尚未整理好。 谁能想到,在赵家人反抗的关键节点,赵友昌的孙子赵与游会糊涂到大半夜酒驾撞到人,急需一笔天价赔偿呢? 对方狮子大开口,却刚好在获得拆迁补偿款后赵家能接受的范围内。 巧合得不能再巧合。 可她也责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倒霉。 一档投资不大的小节目,一波三折到堪比那些s+的大厂综艺。她作为制作人的这段经历拍出去,估计不逊色于任何一部电视剧。 虞宝意只能在心里自嘲纾解。 程霁原做了个让众人散开的手势,“今天大家都先休息吧,围在这也没个准信的。” 没准信吗? 她望了下低眉垂眼,神情呆滞的赵玉颜。 其实从赵友昌那里,她未能确定答案。可一看赵玉颜的反应,似乎又全都告诉她了。 虞宝意想到第一回 见赵友昌。 他说过,小辈们留一个传这门饭碗的就够了,其他的不愿学这门苦功夫,也就随他们去。 苦功夫。 纵然有赵玉颜自愿的原因在,可加上那句“随他们去”后,如今听来,多多少少变了味道。 赵友昌同意子孙们追寻更好的生活,但又留下,且仅留下赵玉颜一人。 加上还出了个行事荒唐到酒驾的,个中曾有过多少次默许、放任、纵容,不言而喻。 虞宝意已经在构想,这回要怎么和黎馨与叶若兰解释了。 众人散去后,左菱和程霁原陪虞宝意在外面等了会,可迟迟不见赵友昌出来。 在她心中,已经是老人下定决心,但踯躅着不知该如何给她交代了。 可现实似乎不给赵友昌给体面答复的时间。 这回,已没有人留意到,又有几台车从容悠哉地驶入小镇。 似胜券在握。 第63章 底线 兴许虞宝意纠集摄像大哥赶人的事传开了。 第133章 这回, 来了约有七八人,清一色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 一表人才。 站在最前面的, 也是上回那群人中的代表, 讲话客气又难听。 得知她是综艺制作人,还建议她等翻修落地后过来拍宣传片, 省得一趟白干两个月, 届时赚得还比这多。 虞宝意叫了杜锋过来,指名道姓直接让他滚。 但今时不同往日。 背后失去了赵友昌的支持,于是她眼见着那群人过来,硬是想不出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拦。 可男人率先停在她面前,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虞小姐, 这是我的名片。” 王锦。 她看到上面名字, 没写职位。 “上次我说的依然算数。”王锦拧正了下领带, “日后,如果虞小姐的综艺需要借户外地方拍摄, 可以随时联系我。” 虞宝意的圆滑在此刻生出了棱角,她接过名片,却没出声,任由这番话尴尬地落往地面。 可王锦自如又从容,往后斜瞥了一眼, “赵爷爷不允许我们进去,你去敲门。” 她心知, 赵玉颜说的是对的。 负责霍氏如此大工程的人,必然体面又周到, 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野蛮人行径落人把柄,倒衬得她前两天过于野蛮了。 可她听不下去这带刺的一字一句。 哪怕完美包容在得体的行为、语句之中,也叫人一听就知道,他没在,也没想好好讲话。 不待王锦的人去敲门,赵友昌拄着拐从门后出现,短短十几分钟,如硬尺般笔挺的腰脊佝偻了不少。 他扫视过门外的人一圈,在虞宝意脸上停留了一会,无声胜有声。 “小意,我有话和你说。” 虞宝意不忍为难一个为小辈费心打算的老人,起身接道:“赵爷爷,要不让王先生他们也一起进去吧。” 一起说罢,好聚好散。 谁知,赵友昌摇头拒绝,“不,我单独和你说。” 她没天真到以为是转机,向左菱几人示意完,便跟着赵友昌进屋,中途赵与游还龇牙咧嘴地路过他们。 “赵爷爷。”进到屋内,虞宝意善解人意地率先开口,“不管结果是什么,哪怕我不支持,也会尊重您的决定。” 赵友昌做了个让她落座的手势,“小意,是我这边出的问题,我会负责到底的。” “没有。” “不用讲客套话,我给你添了多少麻烦我自己知道。”他握拳抵住嘴唇,压抑地咳了两声,“但我听阿游说完整件事,觉得有点奇怪,想让你分析分析。” “您说。” 赵与游的意思是,希望私了,索要赔偿那家人的态度很奇怪,看上去并不关心伤者,而且有一回他上医院,看到伤者的父亲正和一个穿西装的人在楼梯间交谈,还对着来人点头哈腰,谄媚得很。 伤者是女孩,原话中提到,伤者及其家属来自偏远农村,家中还有一位患病的弟弟,所需医药费高昂。 当然,也没有他们狮子大开口要的价码高。 “人是阿游撞的,不管对方有心还是无意,这个罪名他必须担上,付出代价。”赵友昌说,“可若是有心……为了逼我们离开,竟然视人命如草芥吗?” 虞宝意没说话。 她四肢发僵,连同心脏每一下跳动,似乎都要给骨头撞出裂缝,闷疼闷疼的。 与之相反,她思维仍旧活泛,仿佛卷起龙卷风,一时之间千头万绪,竟不知道该抓住哪条。 “小意?”赵友昌尝试性叫了一声。 虞宝意如梦方醒,应回去:“赵爷爷,这件事我可能需要回去一趟确认一下。” “确认?你认识人吗?” “……”虞宝意唇瓣微张开,用嘴唇辅助滞涩的呼吸,“我应该可以打听到。” 不止打听到,还能直接询问当事人。 “可是……”赵友昌叹息摇头,“哪怕对方故意的,我们又能怎么办?毕竟是阿游酒驾在先,更大的错在他。” 虞宝意已经听不下任何话了。 她急匆匆地告辞,朝外的脚步不比刚刚挨了一顿打的赵与游稳健。 走到外面,碍于外人在场,左菱没有第一时间上来询问结果。 当着所有人,虞宝意与王锦的目光,在半道同一时间对撞。 她还捏着那张名片,暗自用力对半折起,站到他面前,递回去。 “王先生,我想我不需要你的名片了。” 王锦单手接过,体面地塞回口袋中,抬起标准又客气的微笑,说道:“虞小姐,有需要,您随时能联系到我。” 仅一句话。 她便明白,霍邵澎什么都知道了。 - 驱车回到市中心,已过晚上九点。 虞宝意坚持先将梁思雪送回家中,拒绝了陪她一起去问霍邵澎的提议。 梁思雪揣着难以言喻的担忧下了车,然还是敲下她车窗,叮嘱道:“baby,记得万事要冷静,你那点小九九,在霍邵澎面前不够看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别往复杂了讲。” 她深知两人之间的龃龉不止今日这一件事。 第134章 且过往件件,都踩过了虞宝意的底线。 梁思雪上楼后,虞宝意没有升起车窗,而是猛打方向盘再狠踩油门,以一种在商品楼中明显过快的速度驶出了小区。 去霍邵澎居处的路,因多是别人接送,她尤为熟悉经过的路牌、行道树、花坛、某间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直到逐渐深入一片不知深浅的幽静。 这儿林木茂盛,稀稀朗朗的广玉兰叶宛如一座巨塔,白色洁净的花朵是点缀其中的瓷釉。树影错落间,偶然得见气派的屋瓦飞檐,又似在这幅卷轴上,添上昂贵奢靡的两笔。 她曾经有过一个很香港人的梦想,就是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别墅。 香港和大陆的房价天差地别。以虞家的家底,在大陆购置房产绰绰有余,可在香港,也仅住得起三室一厅的商品楼房。 霍邵澎住的地方,当时第一次来,一下就突破了她梦想的极限,属于她做梦都不敢梦的。 后来问起价格,霍邵澎告诉她,这里大部分房子都被禁止对外出售,若要卖,只能卖给特定的,身份、资产、关系经核验后过关的人。 直到有一次她被接进来,看到一位常常出现在新闻电视中的人物,优哉游哉地在沿人工湖泊散步,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 可当她第不知道几次进入这片幽静之中,胃里竟翻腾出几分恶心。 途经那些富丽阔气的洋房别墅,她感受到的不再是赏心悦目,而是一种要压垮脊梁的盛气凌人,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判断你有没有资格进入这里,令人浑身发毛。 霍邵澎领她认过路,果然派上了用场。 她凭借同他散步的记忆,在相似到容易迷失的车道中选出正确的那条深入,最后停在熟悉的大门前。 说不上意料之外。 李忠权早早候在门一侧迎她,对她的到来,是明白又敞亮地表达意料之中。 虞宝意留了钥匙,自己下车,会有人帮她停好。 “虞小姐,大少爷吩咐下,先给你准备好晚饭,舟车劳顿,千万别累着自己。” “多谢权叔。” 虞宝意随李忠权来到餐厅,几道别致又合她口味的菜式算准时间,提前进微波炉温过,女佣一道道送上,摆放好。 不等她开口问,李忠权又主动交代:“少爷还在公司,晚上十点之后会到家。” “多谢权叔。” 她客气极了,又有一种无心在这的敷衍。 李忠权朝女佣们使了个眼色,一并离开,将整间餐厅留给了她。 虞宝意没有拿筷子,准确地说,她没有任何动作,连眼睫的眨动也平稳无波,似陷入某种固定而规律的程序模式。 她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干坐了多久,梁思雪的消息引起手机震动,她神色依旧恍然,只是终于有所动作,伸手去拿手机。 mir:「怎么样了?」 mir:「香港那边,萧正霖有个推不掉的晚宴所以回去了。我问他,他说今晚见到了霍家人,但中途霍邵澎的父亲接到电话,沉着脸出去了,嘴里叫的,好像是terrance」 虞宝意发愣地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回什么。 思考之际,她空泛的眼神又扫过一遍桌上的菜式,尽管没吃晚饭,但她此刻毫无胃口。 也正是这一眼,她发现角落里用篮子装着一筐餐前面包。 圆形,表皮金黄,是小了好几号size,还没她手掌大的菠萝包。 她转动圆盘,直接用手捏起一个,还是热的,咬了一口。 浓郁的菠萝酱夹杂着细碎的果粒在口腔化开,酥脆的表皮又化解了果酱的甜腻,关键这么小一个,垫腹后又不会影响食欲,反倒叫人胃口大开。 是想让她吃点东西吗? 可他叫人准备的,偏偏是菠萝包。 几块钱一个,随处可见,廉价又普通。 可搭过他的专机,落地后送到她手上还是热气腾腾,不损风味的。好似当初,她的确跟他上了那架飞机,回到香港,尝到她心心念念的味道。 可并没有。 她没有跟他走。 那时她也以为,跟他还有以后。 第64章 结束 时间的流逝体现在那碗汤上。 乳白色的表面逐渐凝结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汤皮, 角落里,做过精心花切的水果盘也有点氧化后的发黄痕迹。 大半个小时的等待,期间, 李忠权进来了一次, 为虞宝意换掉手旁那杯凉掉的茶水。 没有问桌上的菜为什么原封不动, 也没有问,她为什么非要枯燥地等着。 他做到一个了解事情全貌, 且立场在霍邵澎那边的人, 能做到的最好。 至少他出现时,虞宝意并不反感。 当餐厅又只剩下她一人。 颈部、肩膀、腰骨等等地方,因长时间不动,仿佛进入一个僵化麻木的状态,虞宝意尝试性抬了抬手, 不知是一天没进食的影响, 还是被这些事挖空了力气。 总之, 她无力地垂下手臂, 连同肩膀一并塌下。 下一秒,皮鞋与地面接触时轻不可闻的声响自门后传出。 第135章 当虞宝意听见时, 人已经在门口了。 霍邵澎没有穿西服外套。往日一丝不苟紧缚的领带,也许是在来的路上被他扯松了一些,露出后面最顶上松开的贝母白扣。 他在门外停驻了几秒才有所动作,进来时,如常的语气询问:“不合口味吗?” “合的, 我没有胃口。”虞宝意也用普通的口吻回答。 霍邵澎坐到了与她相隔的一个位子之外,随意转动了下圆盘, 执筷,往某碟菜上夹了一箸送进口中。 “不用叫人热一下吗?”虞宝意问。 “不用。”他鲜见地吃得随便, “我怕等热完,你已经走了。” 她滞了一息,故作平静的面壳裂开一道细纹,但尚能维持。 霍邵澎只吃了几口,又探身拿过李忠权给她新换的那杯热茶水,仰首饮完。 放下后,他似添柴,又似灭火,随意带起两字:“说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吗?” 今夜的风似乎大了些,落地玻璃外郁郁青青的灌木丛被吹出细密摩挲的响动,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呜咽声。 连同虞宝意的声音,也吹凉了好几分,“霍生对我的生活、工作、行踪一向了如指掌,我在做什么,现在想说什么,你不是都知道?” 他们之中明明相隔了一张位子的距离,可霍邵澎那双眼睛太深,投过来的目光似近在咫尺,压迫着她的思维、神经。 “宝意,我要你说。” 他声音那么轻,字字又如此之重。 他要她说,亲自对他说。 可好像由始至终,他都没教会她。 虞宝意的呼吸比他的先乱了,紧绷许久的心弦蓦然绷断其中一根,发出沉重失落的低语:“是你让人做的吗?” “是别人为了解决我这个问题,才去做的。” “你同意了吗?” “没有。” “但你一定默许了。”说话时,虞宝意察觉到从喉管到唇畔的干涩,每个字说出,都变得艰难几分,“没有你默许,别人怎么会擅自做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 “宝意,不要用这个词。” “我说错了吗?” 问他时,虞宝意竟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困惑,似乎渴望着他的一句否认。 “躺在医院的那个女孩,从抢救室里推出来的,差点就没命了你知道吗?” “这句话。”霍邵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你该去问撞她的那个人。” 她无话可说。 是,她该去质问赵与游,可整件事不管他在哪个环节插了手,分明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你——” “每个人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贪心或不得已。”他放缓放柔了口吻,“这句话,你去问肇事者,去问那个女孩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虞宝意咬住内唇肉,用痛觉控制眼眶的发热。 “草菅人命?”霍邵澎重复了下她的形容,讽刺式地勾唇笑了笑,“是我吗?” “是你为了逼赵爷爷签字离开。” “那家人来自农村。”他毫无征兆地说起女孩及其家人的来历,“女孩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患有先天性疾病,活不好死不去,每天都在花钱。唯一治好的希望,是送去国外的医药研究实验室做临床志愿者。” “所以宝意,这不叫草菅人命。” “——叫一命换一命。” 虞宝意没办法再坐着,她愤然起身,“霍邵澎,你不能为了撇清自己,把全部责任都推给别人,这件事因你而起,手段卑鄙又下作,难道你还能否认吗?” “卑鄙下作?”男人笑意不减,“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她又被这一句话噎得无言以对。 虞宝意知道,他们争不出一个分明的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会替赵爷爷赔这笔钱。” “随你。”霍邵澎抬眸望她,“我要他们走,多的是办法。” 氛围瞬间凝固至冰点, 他们各自都没有再动作,或者说话,只是视线从未从对方身上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霍邵澎近乎漠然地锁定住她那双眼睛,看着其一分一秒的熄暗,恍惚要淡入窗外风凉的夜色中。 虞宝意脑海中第二根弦也断了。 但她再也泛不起一丝一毫激烈的情绪。 她同样毫无征兆地问起另一个问题:“jessica和卓夫人的矛盾,是你授意挑起的吗?” 比起刚开始她质问时的对答如流,霍邵澎静了两秒,才回答:“是。” “她为难旬星,不让别人同我们续年租,为难我mommy,当着一众夫人们的面给她难堪,你都知道?” “知道。” 话撕开到这份上,他没什么好否认的。且由始至终,只要虞宝意问,他都没想过否认。 她好似觉得荒谬,笑了两声,“那她让人烧了旬星的铺面,你事先也知道?” “知道。” “那天晚上,万一里面有人怎么办?” 她想到盘踞在自己脑中几个月的噩梦,蓦地提高了几分音量,“万一有员工在仓库过夜,旬星背上人命官司怎么办?” “我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第136章 也许他不自觉,可这句话,让虞宝意第一次清晰直面两人之间的差距。 高高在上到,要压弯她的脊梁。 “当时我去找你帮忙,霍生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找我。” 虞宝意手撑在椅子靠背上,似乎要这样才能站稳,“那我换个问法吧。我把你当成唯一能救我的希望,可让我陷入困境中的,也是你,霍生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霍邵澎缓缓起身,侧过身,面对着她。 “宝意,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接近你而筹谋的。接近你这件事不可笑,也不好玩。” 是他从不知所起的兴致中,逐渐觉察到的几分真心。 可虞宝意逐字说: “但我觉得恶心。” 话音刚落,她转开头,不愿再直面他。 下一秒,霍邵澎清晰看见到她眼中滑出的一滴泪。 晶莹的,凝了满室洁净的光,缓慢经过她脸颊、鼻翼、唇边,怦然坠地,消失。 不似当初,如今靠近她只需三两步。 他走到虞宝意身边,像怕惊扰到她,很轻地拥住那具如秋风落叶般的身体。 “对不起。”他说。 虞宝意很难说刚刚那句恶心中,掺杂了几分冲动,又有几分认真,但她完全想不到,霍邵澎直接向她道歉了。 “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选择吗?” 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她还是问了,怀揣着方才隐秘的,同样希望他否认的小心翼翼。 可霍邵澎首次让她的问题落空。 沉默了。 虞宝意额头靠在他胸膛,聆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闭紧了下眼睛,将汪在里面的泪全部挤出去,尔后两只手对抗似地抵住,想推开他。 霍邵澎感受到身前微不足道的力气,他站定不动,任她做了一会无谓的挣扎。 “你放开——” 声音戛然消失。 他蓦地捉住虞宝意的腕骨,几乎一下,她就感觉痛得皮肤会发红。 霍邵澎垂下眼,神色水波不兴,“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想听的答案,但是,听完后,你会不离开我吗?” 虞宝意声音似被尖锐的石头滞阻着,可她一直摇头,哪怕不说话,她也要通过摇头否定。 她不会。 “那么,再来一次……” 他一字一句,又似意有所指,“我还是会这样选择。” 虞宝意不动,也不挣扎了。 僵持了几秒钟,霍邵澎也松开了她手腕。果然,她皮肤太薄,留下了一道发红的指痕。 虞宝意退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另一张椅子,趔趄了两下似要摔倒,又极快地扶住靠背稳定身体。 霍邵澎向她伸了一半的手,同样落空了。 她神色苍白而茫然,抬起的目光像在看他,又涣散得像一团雾。 “霍生,三个月也到了。” 说起时,虞宝意才发觉,他们竟然真的走过了一程。 三个月,不短也不长。 长到能囊括一段快餐式恋爱的潮起潮落,又短得他们似乎只在对方的世界,途经了一个瞬间。 她想起的,只有瞬间。 他们共同经历过的,每一个瞬间。 在南城那条漆黑的河岸边,他说会选择她的瞬间;他要她陪他走这一程的瞬间。 他就着她小房子中温馨的灯光,不再孤身的…… 够了。 虞宝意强行搅散脑海中如走马灯闪过的一幕幕,压住嗓音中的哭腔,说: “所以,我们就到这吧。” 她不敢等霍邵澎的反应或回答,拿过自己的东西,转身快步离开。 她没有回头,离开的背影笔挺果决,仅有高跟鞋敲叩出的声响,失去节奏,渐行渐远。 霍邵澎在餐厅中独自待了半个小时,同她先前等他一样,没有表情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可他不知道在等谁。 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会等到虞宝意回来。 后来,李忠权敲门后走进。 看见和他上一次进来时差不多体面整洁的现场,但他分明感受到一地四分五裂的狼藉,将留下的人,离开的人,都扎得鲜血淋漓。 “大少爷,虞小姐她……” 李忠权欲言又止。 “说。” “……她还没走。” 霍邵澎眼神微动,声线略显嘶哑:“她在哪里?” “在……她的车,停在了上一次迷路后等你的地方。” 第65章 无价 第二日下午三点, 虞景伦接到妹妹的电话。 彼时,他正在旬星位于深城的工厂办公室内,一面深黑色绒布摊开, 盛放着十余颗火彩照人的钻石。 “借钱?”他下意识瞄了眼对面坐着不动声色的女人, 问道, “借多少?” 听完电话对面的答复,虞景伦吐出半个讶异的“一”字, 又戛然而止。 他喉头咽动, 转开椅子偏过头,不想让电话里的声音过于清晰传到关知荷耳中,“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破产还是惹祸了?” “都不是。” 虞宝意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似乎鼻子被什么堵住了。 第137章 “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虞景伦敏感地觉察出妹妹的不对劲,碍于关知荷在场, 又不敢显得太着急地过问, “我给你, 但你后面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还有事——” 谁知,两下清脆的叩桌声响起。 虞景伦大感不妙, 看过去时,只见关知荷向桌面方向略微颔首,且已经收起方才闲谈时的笑容,唇线抿得平平直直。 他心里向妹妹说了句对不起,认命地放下手机, 按开外放。 “你有事对吗,那我先挂了——” “等等。”虞景伦在关知荷目不转瞬地盯视下举白旗投降, “你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虞宝意沉默了约有半分钟, 再出声时,那阵原本还不明显的鼻音变重。 “我……我朋友不小心撞人了,人没事,就是……对方要赔偿。” 虞景伦还没想好从哪里入手问,关知荷已经掏出手机,垂下眼,指尖在屏幕上不紧不慢地划动。 “那你……你朋友呢?钱全要你掏吗?” “前段时间不是离职了嘛,我自己拍一档综艺,现在资金出了点问题,需要投资。” 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牵扯在一起,怎么说怎么不对劲。 可自工作后,虞宝意从没有出过什么需要向家里求助的大事,更别说一下子开口借那么多钱。但要说她自己撞到人,除非亲眼确认,不然虞景伦也不会相信。 他又瞄了眼关知荷,赶忙想挂断电话,“行,下午五点前转给你,在上边照顾好自己啊。” “多谢大哥。” “挂了。” 关知荷意料之中地抬眼,对上儿子的目光,轻笑了声,“我也走了。” “这么快?不是要给林太挑一颗钻吗?” 她拿过手袋起身,将办公椅往桌子内推,“下次吧,要赶飞机。” “飞机?”虞景伦还没反应过来,“不是回香港吗?去哪啊这是?” 关知荷动作顿过几秒后,她反过手机,好让虞景伦看见上面购买完成的机票。 起点:深城。 终点:南城。 - 房子被数个纸箱子挤占得无处落脚,只是打开一看,里面还是空的,不知准备放什么。 打完救命电话,地毯上,伶仃单薄的身影纹丝不动。 虞宝意放空了几分钟,纤细的两条胳膊叠到桌上,脑袋伏了过去。 只有腰腹间微弱的起伏能看出,那是个活人,而不是没有生命与灵魂的雕塑。 一趴,又是半小时过去。 她缓缓起身,甩了甩麻痹的双手,旋即边踢开箱子,边朝房间方向而去,最后目的明确地走向梳妆台下的某个柜子,拉开。 里面躺着一个黑色扁平的正方形盒子。 如果打开,会看见一条由蓝宝石和钻石交相镶嵌成蜂巢状的手链,拎起放于掌心,还能发现明明由坚硬的宝石构成,却如丝绸一般柔软的矛盾质感。 虞宝意没有打开,又回到客厅,随意丢到某个纸箱里,成为装进去的第一件物品。 和别人不一样,霍邵澎很少送她物质上的东西,少数能折算出价格的,是这条他说过衬她的手链。 但别的…… 虞宝意不得不承认,无价。 她还不起。 要怎么还那沓置对手于死地的照片?又怎么算清她喝醉被偷拍后,他动用关系消除痕迹的账? 还有,萧家与梁思雪如今能相安无事,不知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及这段时间无处不在,她知道不知道的照顾与偏袒…… 该怎么还? 虞宝意还对着躺在箱底孤零零的盒子发怔时,门口传来密码锁的声音,梁思雪推门而进,边走边说:“我看完那小女孩了,折了条腿,能养好,看来赵与游也没喝得失去意识嘛,怎么昨天说得那么严重?” “我该谢谢他没喝得失去意识。”虞宝意嘲弄地应道。 “我后面又去问了一嘴。”梁思雪蹬掉鞋子,弯腰倒满一杯水,咕嘟咕嘟喝完后才说,“那小子讲,当时把人撞得满头血,都以为死了,送到医院进了抢救室。后面家属来了,二话不说要赶人走,第二天电话里沟通,说他们女儿在icu住了一夜,才度过危险期。” 如今仔细琢磨,这件事漏洞百出。 私立医院,加上家属一面之词,可是以她们的本事,家属与医生互相配合的供词,完全就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 而且,醉酒的肇事者,是她们不能追究,更不能不让步的软肋。 这件事,只能这样了。 他做事,又怎么会落下把柄? 见虞宝意还站着,梁思雪走过去揽住她肩膀,带她到边上坐下,“我联系过中介了,明天我陪你去看看房子,反正内地房价没香港那么贵,我们一人出一半。你要是现在资金周转不开,当我借你的,先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虞宝意反身抱住她,脑袋紧贴在她锁骨处。 不到一分钟,梁思雪就感觉到温热的湿意,源源不断地灼痛皮肤。 “baby,你考虑清楚的话,我就无条件支持你。” 哪管得上萧正霖曾说过的那番话。 霍邵澎和那些花花公子不同如何,待虞宝意极为不同又如何,终归不是良配。 第138章 停在这,兴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 一个小时,虞宝意就收拾好霍邵澎留在这的东西了。 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几件衣服、生活用品、一台电脑。 偶尔在她这里留宿,需要深夜开跨时区的视频会议。 买这台电脑时,虞宝意曾打趣过,万一她是商业间谍,窃取他电脑里的机密怎么办? 霍邵澎噙着淡笑,用一种称得上溺爱的语气同她说:“你愿意从我身上获利,我求之不得。” 虞宝意合上纸箱盖子,这段记忆骤然罩上一层她再也看不清的黑暗。 她撕开胶布,用力封存。 临到末了,潜意识中,她也在考虑和顾忌霍邵澎的身份,想着这些东西或许不贵重,但毕竟是他的。 虞宝意没有找搬家公司,而是叫来左菱和杜锋,开她的车送去霍邵澎居处。 她的车登记过,可以自由进出,怕两人迷路,她还给李忠权去了条短讯,辛苦他派人接一下。 十分钟后,李忠权回道:「好的,虞小姐。」 虞宝意关上客房门,锁扣发出嘀嗒的一声响。 不同以往,门后空空荡荡,还是变回从前的模样。 “走啊,吃顿好的去?”梁思雪在沙发上招呼道。 她回身,不再看门下那处会泄光的底缝,“晚点吧,我现在不饿。” “我也不饿,先定位子,七点去?” “好。” 虞宝意窝回沙发上,看到李忠权消息的同时,叶若兰也回了一条:「明天几点?」 来自十分钟前,兴许等得太久,对方不耐烦,干脆拨了电话过来。 “jessica,明天下午两点,你方便吗?” 叶若兰说话带笑:“阿邵的小女朋友约我,我当然方便了。” 一旁的梁思雪听得不甚清晰,但关键的几个词还是捕捉到了,视线从屏幕上抬起,发现虞宝意拿手机那只手用力得指侧发白。 “我不是他女朋友。”虞宝意说。 “那是什么?”叶若兰轻巧的问句,却使她心脏发紧,“有些话现在说,我怕你们年轻人嫌老土。但是bowie,自欺欺人,就不好玩了。” “罢了,罢了。” 面对虞宝意长久的沉默,她哪怕有意想推一把,也不知从何入手。 事实上,她不是好多管闲事之人。当时受霍邵澎所托,无非也是揣了些许好奇,想看看两人能走多远。 会不会比她和那个男人的结局,圆满上三分。 但感情之事,到底多圆满才算圆满,她也不知道。 那似乎不在当年的她,和现在的虞宝意能力范围内。 “明天见吧。” 叶若兰已经挂了,虞宝意还举着手机贴在耳侧,迟迟未放下。 她反应似乎迟钝了很多。 从昨夜到今天,如果不是有梁思雪在,她怕就是一缕丢三魂丧七魄的孤魂野鬼。 梁思雪叹了口气,挪过去拨下虞宝意的手,唤回她注意力,“你确定要退了叶若兰的投资?” “嗯。”她应了单薄的一声,“叶若兰肯投,肯定也是……” 又渐渐没了声息。 肯定也是霍邵澎的意思。 她既送回他的东西,打定主意要将他的痕迹从自己生活中抹去,工作上,自然也不希望有什么多余的牵扯。 “钱不够的话,我投你。”梁思雪说。 虞宝意望向她,“好啦,我知道,别又惹我哭了。” “哭就哭了,今晚就我们俩吃饭,不用化妆不用打扮,哭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啊。” 她翘唇笑了笑,靠过去,“好像该给宝宝想一下名字了。” “我不会啊,我爸妈常年在国外,生辰八字这种一窍不通。伯母不是会吗?有空回香港讨教一二。” 叮咚。 有人按门铃。 虞宝意留意了下时间,按照路程,杜锋和左菱回来得未免早了些,但此刻,她也想不到有谁会按门铃了。 “我去吧。” 虞宝意小跑过去,毫无防备地打开了门。 第66章 坦白 “mommy?”虞宝意声音错愕扬起, 不敢置信。 关知荷两手空空,浑然不似坐了飞机过来的,肘间挽着戴妃包, 她从里面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信封, 递过去, “你问你哥要的,他顺便让我带过来了。” 虞宝意:“……” 该死的叛徒。 关知荷火眼金睛, 观察出女儿面色不虞, “别在心里骂景伦了,你打电话过来那会,我也在深城工厂。” 被点破心思,虞宝意一声不吭,侧开身, 不再挡在门前。 “aunt!”梁思雪花蝴蝶似地扑过来, 打破这边僵滞的气氛, “怎么来了不提前告诉我和小意啊?我们去机场接你啊。” “有心了。”关知荷轻拍了下梁思雪挽过来的手背, “吃饭了没?” “没呢,刚订好餐厅没多久, aunt一会一起吧?” 关知荷随梁思雪坐到沙发上,她侧目看去,反复看了几秒,蓦然说:“小雪,最近没keep fit了?” “咳咳咳——”虞宝意倒了杯水, 喝的时候被猝不及防呛到。 梁思雪的反应比她自然许多,撒娇般挨到关知荷肩膀上, “aunt是说我胖了?都怪小意这两天停工,我没事干, 只能天天窝在家里咯。” 第139章 她巧妙地将话题带到关知荷来此的目的上。 既然听见虞宝意向哥哥借钱的全过程,肯定也是来确认发生了什么事。 虞宝意认命地坐下,眼珠看似慌张地乱转,实则是想看看沙发附近有没有会暴露梁思雪现在是个孕妇的物品。 关知荷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小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哪个朋友撞到人,需要你来赔钱?” 在她打电话给虞景伦时,已经构思好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因此关知荷问起,她也未见措手不及,各种细节描述得跟真的一样。 当然,整件事情真假参半,虞宝意还是选择告知部分真相,毕竟母亲和哥哥都不会相信,真是她朋友撞到人,需要她来赔钱。 “所以,为了让节目顺利拍摄下去……”关知荷肘弯搭在沙发扶手上,斜斜地倚着,“你决定替赵友昌出这份钱?” “是的。” 虞宝意承认。 “aunt,小意一直都这么心软,你又不是不知道。”拿不准关知荷的态度,梁思雪出声补几句好话,“而且那个赵爷爷人还不错,主动说,钱算是借她的。” “也算我借大哥的。”虞宝意说,“我能挣回来的。” “你能挣回来,我倒是信。” 关知荷的目光在明显“狼狈为奸”的两人脸上游移几回后,停在桌面那个牛皮信封上,里面是一张一千万的支票。 “但是,你扪心自问一下,值得吗?” 虞宝意的确在这个圈子闯出了几分名堂,又沾几分娱乐圈的光,挣到流动的一千万是迟早的事。 可为了一个节目,为了一段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交际的关系,为了一件荒诞糟糕的事…… 关知荷以为,她的女儿在赌气。 和谁赌,赌的什么,她不清楚,只是虞宝意好似非要将这档节目拍完。 虞宝意没回答,关知荷继而问道:“人家没要一千万那么多,剩下的呢,你预备拿去做什么?” “资金真有问题,当大哥投资我的节目了。”她没多少底气地说。 “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关知荷不再多问,毕竟女儿坚持在大陆经营自己事业的决定已经不会轻易改变,难得开口,家中能帮则帮,不是问题。 母女几月未见,当可能触及不愉快的话题过去,虞宝意仿佛又回到了在香港的日子,连同梁思雪,也小女儿姿态地赖到了关知荷旁边,想讨一碗老火靓汤喝。 “明天我去逛逛你们这儿的市场和药材铺。”关知荷声调放得温和,“你们都陪我去。” “mommy,我明天有事。” 还没等关知荷表达不满,梁思雪讨好地插进话,“我陪你啊aunt,来这么久了我也没好好逛过这里呢,小意只知道忙工作,都不管我的。” “行,还是小雪懂事。” 离七点还有半个小时,虞宝意换了套舒适宽松的便服,尤其梁思雪,怕关知荷看出不对,千辛万苦找出件oversize的卫衣套上,踩着粤港人偏爱的凉拖出门。 快到电梯口,关知荷翻了下手袋,说:“手机落了,我回去拿。” 等走廊剩下两人,等电梯的间隙中,梁思雪压低声音问:“杜锋和左菱回你了吗?” 虞宝意眉心轻蹙,“没有。” 十分钟前,她借口去卫生间避开关知荷,给左菱和杜锋都发了微信,让他们送完东西后不要再过来了,这趟麻烦他们的饭改天再补。 可两人都没回消息。 她只能赌他们收到了,和关知荷说自己的车借给了朋友开,等下要打车过去餐厅。 叮咚。 电梯抵达她们的楼层,冷银色的厢门缓缓向两侧退开。 “宝意?” “你们准备出门了?” 第二句话的男声似乎看不出电梯门口两人那一瞬间的愣神,没给她们机会讲话 ,紧接着说:“宝意,你男朋友什么来头啊?住那种地方?我上网查,可是连那一套房子的价格都查不到,还有,你让我们送的那些东西——” “小意?” 前后夹击。 这下,虞宝意不止面色僵滞,连背也仿佛冻成了一块冰砖。 左菱是其中反应最快的人,连忙猛扯了下杜锋胳膊,“关伯母您好,怎么突然过来了?” 从前在天行共事,虞宝意每档综艺的导演都是左菱,两人关系胜于普通同事。关知荷偶尔会上内地,和左菱有过两面之缘,所以互相认识。 相比之下,杜锋就显得有些茫然了。 梁思雪朝虞宝意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抿了抿嘴,示意他别说话。 对于刚刚听到的话,关知荷不疾不徐地走到众人跟前,向左菱微微颔首,“正要去吃饭,一起吗?” “不了不了。”左菱一把拽杜锋回到电梯,另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关伯母——车钥匙给你,宝意。” 不到一分钟,梯门又缓缓合上,映出三个心思各异的模糊灰影。 关知荷站在两人身后,默不作声。 电梯下行、进停车场、到上车,中间都没有人讲话。 第140章 直到保时捷驶出停车场,梁思雪终于无法忍受这股诡异的沉默,手机划到预点单界面,问:“aunt,你看看想吃什么,可以先点单,到时候菜上得快一点。” “我看看。”关知荷好似听到了,又没听到,自然地接下梁思雪这个话题。 这下,轮到虞宝意不讲话了。 实际上,她扶方向盘的手,掌心冒出一层薄薄的湿汗。 抵达餐厅、进包厢、上菜…… 梁思雪成为串联三人的线,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关知荷聊天,偶尔几句带过虞宝意,让她做个反应,不至于冷场。。 一个多小时的用餐时间,关知荷什么都没问。 可正是什么都不问,令虞宝意感觉头顶悬着一把剑,不知何时会落下。关知荷每每扫过来的眼神,那把剑仿佛又逼近几寸,叫她头皮发麻。 谈个恋爱而已。 可谈的人不对。 所以她反应才会这么大。 该怎么解释,她一直反对、抗拒关知荷的安排,一下又和香港霍家大公子有过一段牵扯这件事? 整顿晚餐,虞宝意都困在这个问题中。 四面高立的围墙,答案密密麻麻写满在墙上,她无处可避,无处可逃。 因为什么? 因为……喜欢。 多可笑的一个词。 “mommy。”虞宝意没有留心她们在说什么,一下中断了对话。 关知荷望过来,眉眼温和,充溢着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无条件的宽容与谅解。 “怎么了,小意。” 她一下红了眼眶。 关知荷放下刀叉,叹了很轻的一声气:“说吧,我听着。” - 原先半真半假的说辞,终归变成百分之九十的真。 剩下百分之十的假,是虞宝意刻意模糊了霍邵澎对自己的态度,甚至添油加醋了他在山井镇这件事中的恶劣形象和下作手段,不想关知荷对他的印象太好。 虞宝意讲得慢,可讲一会又口干舌燥,手侧的水杯时而空,时而又满。 待到服务员再一次给包厢内三人都倒上温水,关知荷也垂眼抿了两口润唇。 伴随玻璃杯放到桌面清脆的触碰声,是关知荷说:“小意,你该早点同我讲。” “对不起,mommy……”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关知荷拿过一条还散发着热气的擦手毛巾,一点点拭过指尖,“你和小霍生已经结束了,对吗?” “对。” “会后悔吗?” 虞宝意的怔色从面容深处浮到表面,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梁思雪留意到闺蜜的表情,出来打圆场,“aunt,后不后悔的也不重要的,霍邵澎又不可能真娶小意,能好聚好散,已经不错了。” 关知荷唇角不明意味地往上勾了下,又极快压平。 “是吗?” 她貌似走了下神,脱口一声反问。 却不知到底是反问“又不可能真娶”,还是“好聚好散已经不错”了。 “小意,我记得先前讲过,我再盼着你嫁个好人家,也希望你日子过得舒心一些。”关知荷用一种虞宝意抵抗不住的柔和语气讲道,“霍家是什么地方,我还是知道的。让你早点和我说,不是责怪的意思,而是我不希望你和小霍生有过多牵扯,如果可能,当朋友就好。” “当然,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你不后悔,那就大胆斩断这段关系,我支持你。” 一番话下来,虞宝意沉重的包袱彻底丢下。 她用手指蹭掉眼角泪花,挽住关知荷胳膊,“mommy,不说这件事了,我不会后悔的,明天给我煲汤好不好?” “好,以后实在想喝,让巧姨上来服侍你们。” 和霍邵澎在一起过这件事,以一种虞宝意始料未及的方式落幕了。 经过这晚,她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三人回到家,梁思雪忙着去自己房间收拾之前购置的和孕妇与宝宝有关的一切东西,虞宝意专心在外卖软件上买关知荷的生活用品、护肤品和换洗衣服,已经坐好在沙发上。 关知荷独自走向厨房,原想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好准备明日的购物清单。 可经过垃圾桶时,一盒明显是药物的包装进入余光。 她目光循着,往侧下方放。 却骤然一顿。 第67章 隐痛 虞宝意还在往购物车哐哐添东西, 什么丢过来砸到桌面的声响,引她视线从屏幕上错开了一下。 只一下。 她手都软了。 “mommy……” “你怀了小霍生的小孩?” 虞宝意大惊失色,忙不迭摇头加摆手, “不是不是, 我——” “那是什么?”关知荷一扫先前慈母温和的语调, 声音压重,“bowie, 我之前怎么教你的?” 错愕中, 她看了眼梁思雪的房间,暗自祈求她赶紧出来,不然她也不好直接跳过闺蜜向妈妈坦白。 “小霍生知道吗?”关知荷坐到女儿身边,“如果他不知道,你自己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霍家一旦知道, 又会怎么处理你, 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把小霍生电话拿来, 我约他明天见面。” 第141章 “什、什么?” 虞宝意单单走神了几秒, 不知怎么就跳到关知荷要霍邵澎电话了。 她尝试让妈妈冷静下来,“mommy,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是怎样?”关知荷指着药盒上面“叶酸片”三个字,“你还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aunt,不是小意有孩子了,是我。” 刹那,满室落针可闻。 听到外面的争执声, 梁思雪就从房间出来了。 她默默走近母女二人,在虞宝意被质问得措手不及, 又还为了她不说实话的时候直接承认。 关知荷侧过身,浅薄灯光的映衬下, 眼神浮动着深切的难以置信。 十五分钟后。 虞宝意坐到沙发最边边,两条胳膊环抱着曲起的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担忧地望着梁思雪。 故事说到尾声,也就这样了。 也只能这样了。 听完,关知荷默然半晌,最后叹出了无奈的一声:“糊涂。” 她难得用严厉的眼神横了虞宝意一下,“你也是。” “萧家那边的态度很不乐观。”关知荷说。 在香港周旋多年,发生在梁思雪身上的事只多不少。 及时止损的堪称凤毛麟角,大都是死马当活马医,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想着拼一下能不能嫁入豪门的。 这些女人往往会成为八卦周刊上醒目的标题,以及太太们一句“山鸡想变凤凰”的茶后谈资。 所以关知荷不问梁思雪什么态度,甚至不问萧正霖什么态度。 两个当事人,都不是决定这段关系,以及这个孩子去留的关键。 可笑,又是现实。 梁思雪心知肚明,应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嫁进萧家,这个孩子,以后就由我和小意抚养长大。” 关知荷看了女儿一眼,“丁毓敏虽然对萧正霖以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没有闹出过私生子的丑闻,毕竟男未婚,萧夫人一直想为他物色一个身家清白,行事端正的女孩。” 尽管想嫁入豪门的女孩从大屿山排到尖沙咀,不过眼界、差距摆在台面,连虞宝意这种家庭,也只堪堪达到了那种规格豪门儿媳的合格线。 但是,关知荷也不会同意虞宝意嫁给一个有私生子的男人。 圈内大大小小以此为目的的人家,大都不愿,毕竟总希望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女儿是“风光”的,而不是“人家没得选才选她”的。 唾沫会淹死人,何况是香港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地方。 “小雪,你爸爸妈妈知道了吗?” 梁思雪故作镇定的表情显出破绽,“aunt,我还没想好怎么和爸爸妈妈说,你能不能……” 关知荷别开眼,目光定在那个药盒上,似在沉思。 “mommy。”虞宝意挪到妈妈身边,一只手握住关知荷肘弯,“小雪还需要点时间。” “你也是个糊涂人,有什么资格在这帮小雪说话?”关知荷冷声斥责。 她默默垂下了手。 僵持了一分钟左右,关知荷拿起手机,“把萧正霖联系方式给我。” “aunt……” “放心,不到必要时候,我不会找他。” 梁思雪无从反抗,把号码报了出来。 “还有你的。”输完保存,关知荷看向女儿。 “我的?我和——” “不到必要时候,”关知荷再度重复,以不容她反对的口吻强调,“我不会打扰小霍生,给我。” 虞宝意一时没想通,必要时候会是什么时候。 但为了消掉关知荷的火,还是给了。 “小雪,明天你跟我一起回香港。” “啊?” 关知荷把那个药盒丢回垃圾桶,语调终于回到她们熟悉的柔缓:“既然决定要把小孩留下来,待在这能好好养身体吗?bowie,这方面你又懂多少?” “……”虞宝意心虚地和梁思雪对了下眼神。 关知荷三两句话便把她们堵得哑口无声,梁思雪回港这件事,便直接定了下来。 因为第二日下午约了叶若兰谈事,虞宝意没办法送机,只能在家中告别。 南城和香港才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却弄得像生离死别。 梁思雪一万个不放心,可碍于关知荷在场,她不便多说,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去见叶若兰的路上,虞宝意收到了梁思雪的消息。 mir:「有事随时和我说,不行我借萧正霖的飞机连夜回来,千万不要硬撑」 yi:「你才是」 叶若兰迟了十分钟。 “sorry啊,临时有点事,迟到了。” 她依旧着一副白底素青竹色旗袍,衬得身姿婷婷袅袅。落座时,鬓边垂落的发丝经眉眼拂掠而过,晃得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虞宝意觉得,卓家那位话事人,真是有眼无珠。 她咳了两声掩盖自己的走神,“没关系jessica,我也刚到。” “说吧。”刚坐下,叶若兰就看了眼表,“找我什么事。” 于是乎,虞宝意也不拐弯抹角,“实在抱歉,这段时间《“玉”见》的拍摄出了不少意外,现在还在停工阶段。我很感谢每一位愿意选择我们的投资方,但未免损失扩大,jessica,我想把投资的钱。还给你。” 第142章 “女士您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店员站到一旁问道。 叶若兰目光直视着,一错不错,“不用了,我看我跟这位小姐,也没几句话能聊了。” “抱歉,jessica。” “当初你找我,”叶若兰面色与来时无异,可语气却谈不上友好了,“说要带我分娱乐圈的一杯羹,讲得天花乱坠,现在一句把投资的钱还我,就过去了?” 虞宝意没什么话可辩解的,准备硬受了叶若兰这啖气。 可对方话题猝不及防地一转,“因为跟阿邵分手,连带跟他有关系的人,也要一刀两断?” 才几天时间,所以当她听见霍邵澎的名称,身体依旧会有心跳空一拍的抽离,理所当然吧。 虞宝意认为。 “jessica,我跟霍生的事和旁人无关,的确是我考虑到节目后续拍摄的困难,才向你提出退还投资金的。” “什么困难?” 虞宝意刚想回答,几个字在舌尖停了一遭,又吞回肚子里,“总之,极大概率会很不顺利,甚至一直停工下去。” 叶若兰静了两息时间,从始至终未错开的目光好笑地移向一旁,语调也叫人听出好笑的意思:你认为,他忍心把你逼到这步吗?” 虞宝意蓦地抬睫,却捕捉不到叶若兰眼神深处的意思了。 叶若兰烟瘾又犯了,如有发丝一样的银针刺痛着喉间。 “虞宝意,不止你有困难。”她略显焦躁地用指腹刮着手袋上的金属扣尖角,“看在terrance以前帮了我那么多回的份上,我问你一句,你有了解过他的困难吗?” 叶若兰的话像投进湖中的一片石子,激起涟漪阵阵。可分明石头沉底就会回归平静,她却迟迟静不下心思考这个问题。 虞宝意拿起杯子饮了口温水,眨动过快的眼睫藏不住背后纷乱的心思。 “多的话,不该是我说了。”叶若兰起身,拂平旗袍上的褶皱,转身欲走。 “可他再困难,”虞宝意霍然抬头,“也不该拿别人的性命设计。” “钱给够了,多的是人连命都能送过来,巴不得给你垫脚。”叶若兰不以为然,“如果你接受不了这种处事手段,趁早叫虞夫人死了这条心,你不适合嫁进豪门。” 她本就不适合。 可虞宝意发觉,她的确从未了解过霍邵澎的困难,或者说,他这样的身份,很难让人去主动考虑他的困难。 她只知道他有钱,有权有势,站在太平山顶往下望,目之所及的闳宇崇楼,有一半都是霍家的名姓。 也知道他无所不能,手眼通天。 更知道她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霍邵澎捧到她眼前,生怕她不要。 从未如此。 非要与她争那一个地方吗? 如今想来,倒也未必。 虞宝意两肘支撑在台面上,掌心贴面,阻绝四面八方的光线,留给自己的视线一片干净的黑暗。 店内环境清幽,没有杂音,又丢失了视觉。 如此,她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心脏的隐痛。 可是……已经结束了。 都结束了。 第68章 失神 香港, 晚上六点二十分。 夜色在排布紧密的建筑中穿行,无孔不入,所经之处溶解出模糊粘稠的金色光晕。从天上往下看, 又似无数磷火在燃烧, 金焰里, 触碰到有关繁华的想象力极限的一座城市,逐渐进入下方视野。 机场里, 从不间断的起落轰鸣声中, 一架湾流穿出灰黑色的云层,平缓降落。 几分钟后,在停机坪静候已久的劳斯莱斯远离人烟,低调驶离,半个钟过去, 又出现在瑰丽酒店门口。 那儿已侯了几人, 戴白手套的泊车员先接替上李忠权的位置, 如临大敌的礼宾端出十二分的小心, 站在侧前方引路,平日高高在上的经理则低姿态谄笑作陪, 各司其职。 甫一踏进门厅后,霍邵澎步伐微凝。 他目光循着被水晶灯镀得璀璨绚丽的墙面移动,最后停在尽头那面缩小版的斯特拉斯堡圣母大教堂天文钟上。 目光暂驻的下一秒,表盘旁边的小天使敲响铃铛,翻转沙漏, 象征时间的细沙呈一条笔直的细线坠落。 “小霍生,七点了。”经理提醒道。 比起在母亲黎婉青的生日宴上迟到, 霍邵澎想的却是——此时此刻,虞宝意在做什么。 也许又在焦头烂额应付态度大变突然拒绝赔偿的那家人, 还要边骂他不择手段,卑劣下作。 何为身不由己。 他想叫她深刻体验一次,并记得。 霍邵澎没有从宴厅正门走,而是绕道到休息室,通过那道小门进入,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除了提前两分钟等在附近的寿星黎婉青。 “terrance,点解迟左一分钟啊?(为什么迟到了一分钟)” 黎婉青知晓他飞机落地时间,又算过车程,霍家人的时间管理一向做得严谨细致,理应能准点出现。 同时她还了解儿子,必然不会从瞩目的,有无数宾客明里暗里等着他的正门走。 霍邵澎微微弯身,和母亲行了一个自然的贴面礼。 第143章 “接了一个电话,生日快乐,妈妈。”他说。 黎婉青在他背上虚虚拍了两下,轻声说:“明晚回家吃饭。” 霍邵澎不答应不拒绝,黎婉青了然地笑了笑,挽住他手臂,慢慢从鲜有人注意的角落,走入无数道视线之下,堪比隐形的聚光灯。 “妈妈,爷爷奶奶的礼物我让人送到你房间了。” “嗯,好,替我谢谢他们。” 三天前,已经陆陆续续有礼物送到霍家位于浅水湾的主宅中,名贵的珠宝首饰,珍稀的玉石翡翠,人情的利益交换……借着霍夫人生日,你来我往,数不胜数。 绝大部分礼物,黎婉青都不会亲自拆,等到一切结束,会有专人整理好清单以及下一次的回礼,无需她费心操劳。 相比之下,霍礼文夫妇给儿媳的礼物是一副字,和一瓶从日本东京带回的手工香水。 不贵重,但求心意,更无需回礼。 黎婉青从穿行的侍应托盘上拿过两杯酒,一杯交给了霍邵澎,“那我儿子的礼物呢?” 霍邵澎矮下半分杯口,轻碰黎婉青的酒杯,“在车上。” “比你妹妹有心,她说她的礼物,还在天上飞喔。”黎婉青抿了口酒,目光眺远,投至人声热络的某处,“你爸爸要过来了。” “知道。” 终归是黎婉青生日。 他已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霍启裕,上一次飞欧洲前落了香港,在总公司打过一个照面,只一眼,就险些针锋相对。 霍邵澎从不会浪费时间修复这段四分五裂的父子关系,有些人哪怕血脉相连,生来没有亲人缘分,那就是没有。 至于如何走到这步的…… 迄今为止,他尚不肯定,是自小霍启裕对他过分的严苛致关系本就生疏,还是在国外毕业以后进入分集团,霍礼文亲力亲为的教导,让他逐渐与父亲的理念产生分歧导致的。 从工作到生活,早些年,霍启裕以绝对的父权高位妄图插手,矛盾由无数件事堆积起来,直到压垮这段脆弱的关系,再也无法调和。 可他还是老了。 交际时,父子本应一前一后,但霍邵澎与其并行,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尽管没有交流,只是敬酒时,他视野里偶尔会出现几道陌生的眼纹,还有那头精心梳理过的黑发中,也有几缕白,猝不及防地扎得眼睛微痛。 今夜他对时间这一概念,格外敏感。 不管是进来前,为那一面天文钟的短暂驻步,还是时间在某个人身上的具象化。 至少这点,他可以肯定。 是因为虞宝意离开了他,但不过三天。 竟然已经三天了。 “大哥?大哥?”有人边叫,还边用手指在背后轻轻戳他。 霍邵澎回过神来,带着余光中霍启裕明显不满的视线,从容不迫地与面前这位爷爷的老副手碰杯饮酒,仿佛刚刚的走神是大家的错觉,而不是他的失误。 两个小时后。 霍邵澎避开高朋满座,还有如藤蔓般逐渐缠得人透不过气的人情关系,花了十分钟时间,在阳台外抽了一支烟。 预备回去时,转身,就见妹妹黎温瑜鬼鬼祟祟地推开落地窗一条缝,不顾身上的高定裙子挤了出来。 “大哥,我刚找到你,你就要回去了?” “youra,出来和妈妈讲了吗?” “讲了讲了。”黎温瑜嫌他多此一问地一摆手,“妈妈还让我来找你喊你回去呢,不过大哥,你今晚怎么魂不守舍的?” “回去了。” “……喂等等!” 黎温瑜拦在他面前,粉雕玉琢,一看就娇生惯养的脸抬得高高的,“薛崎茵刚刚问我,你等会留下来跳舞吗?” 霍邵澎目光沉下,不动声色时的面容表情,凭白叫亲妹妹也感觉出迫人的压力与距离。 他想起什么,一字一句地强调:“我的行程,不准再告诉任何人。” 黎温瑜夸张地捂住嘴,“薛崎茵真追去英国了?” 他懒得作声,答案呼之欲出。 上次去欧洲出差视察,参加某峰会晚宴前,他同虞宝意还通着电话,薛崎茵不知等在了哪里,见到他后,装作意料之外地出现在面前。 他没有随时随地落人难堪的脾气,那日心情又还算不错,一顿饭而已。 不过再托黎温瑜来打探他意思,尽管这样的行为不是第一次,但今夜,令他觉得有点冒犯了。 也许是因为,最近心情不太好。 “大哥,你知道的,我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天天给我塞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收人手短吃人嘴短,我在香港也难做啊,除非……” 黎温瑜故作难色,别开眼,又时不时瞟回去一下。 “那就别待香港。”他沉声应道,越过妹妹预备进去。 “我不去香港去哪里嘛!”黎温瑜亦步亦趋跟着,语速加快,“我一个无业游民,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了,你要是不想我天天收了人家的好处出卖你,你就把我带到南城去——哎呀痛!” 霍邵澎陡然停步,黎温瑜跟得过近,一下撞到了他的背。 第144章 他侧目,直入主题:“闯什么祸了?” “没有!”黎温瑜说完,还此地无银三百两举起两只手,摆了摆。 “youra!” 黎温瑜无辜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且难看。 霍邵澎往她身后瞧了眼,卓明峯快步过来,当着他面,直接拉住了黎温瑜的手。奈何后者身子抖了抖,条件反射般地抽出手藏到身后,连眼神也变得慌乱起来。 卓明峯也不觉得尴尬,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装满了黎温瑜,“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好久,一会跳舞吗?” 到这,各自心中都有数了。 霍邵澎不再看小年轻的把戏,转身离开。 他没有留下来,同黎婉青讲过以后,就让李忠权在酒店外等着。 尽管瑰丽酒店整栋大楼灯火通明,但今夜的客人,有且仅有霍家一位。 上面又没到散场时分,因此出入口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地上光洁的砖面倒映着略显暗淡的光影。 只是门外等着的,不是他的车。 早走的,也不止他一位。 霍启裕的私人管家王坚候在车边,见他出现,主动打开车门并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少爷,老爷说送你回去。” 霍邵澎目光越过他,径直望入车内,音量微提:“有心了,早点休息,爸爸。” “站住。” 霍启裕叫住他转身离开的动作。 “terrance,谈谈你在南城拖延了三个月的那个项目吧。” “你当时拒绝参与,这个项目也和你没关系。” 霍邵澎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但多年沉浮,他总擅于从声音中予人绝对的压力,“和霍氏有关,就是和我有关,上车。” 山井镇这个项目,表面上虽以霍氏集团为代表,但背后还有萧氏与卓氏的份额,偌大一条完整的产业闭环,除了霍氏出人出力出钱外,各方皆有利可图。 目的不一样,拿到霍礼文在霍氏与大陆的合作中以退为进的首肯后,他就明牌打出。哪怕要承受来自股东董事们的压力,他没有动摇过一分。 霍启裕喜欢进,他喜欢退,再以退为进。 截然不同的两种观念放到一起的结果,他经历了无数次,只会产生无意义的争吵,且谁都没办法说服谁,浪费时间和精力。 “我不回去的。” 霍邵澎的步伐仅顿了两秒。 “既然不谈项目……” 霍启裕似赋以了声音重量,从车内明确传出,陡然压到了他肩上。 “不如谈谈,那个女孩子吧。” 第69章 公平 赵玉颜:「对不起, 小意姐」 虞宝意收到这条微信时,她刚在左菱的搀扶下,满身酒气地爬上副驾, 看完消息, 干脆一闭眼, 将手机甩到后座。 左菱绕到主驾那边打开车门,正好看到她这个动作, “怎么了?谁的消息?” “赵玉颜的。” “说什么了?” “说对不起。” 左菱俯身过去, 帮虞宝意调低座椅,系好安全带,“这就是你们今晚谈的结果?” 虞宝意小臂搭在自己眼皮上,声音不加掩饰,透露出心力交瘁之感, “王锦说……如果要等法院的拆迁强制执行文件下来, 就闹得没意思了。” 这个项目有南城政府背书, 可不到万不得已, 霍氏这种体量的企业还是想以和平沟通为主,闹到强制执行这种地步, 身份多少有些降格。 “那个赵与游呢?” “家属报警,被带走了。” 家属没有接受赵家人的赔偿,反而主动报警,警察来时,赵与游差些跪下, 哭着求赵友昌救他。 虞宝意知道,能救他的, 不是赵友昌。 家属拒绝的,也不是赔偿, 而是她的钱。 今晚,王锦及其助手,将赵友昌、赵玉颜和她约到了南城市中心的某饭店里,字里行间的意思,赵与游这件事,还有转圜余地。 当然,转圜这件事,是需要双方公平交换的。 公平? 这件事从一开始,双方的权势、地位的天平就是一个彻底倾斜,完全不对等的状态。 上位者给的公平,从来不是公平。 可哪怕明知这是对方设定的一个死局,赵友昌也不得不跳。 所以今晚这顿饭,她没有任何立场说话或者指责谁,只能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后来王锦叫人把酒都撤下,并说:“虞小姐,喝酒伤身,少喝点吧。” 虞宝意眸光略显涣散,可众目睽睽之下,仍坚持盯他看了许久,王锦也在看她,但她感觉不出任何冒犯的意思。 这时她才肯定,这句话,王锦是替另一人说的。 后来,虞宝意听久了那些虚与委蛇的话,待得没意思,直接起身告辞。 出来后,就是赵玉颜的这条消息。 左菱将人送回了家,临走前,手机振动提示了一条未读消息。掏出看了一眼,向门外的脚步原地转回,径直走入虞宝意房间。 她还没睡,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宝意,那个王锦找你。” “王锦?”虞宝意从被窝中艰难抬了下头,“怎么找到你那儿去了?” 第145章 左菱已经通过了王锦的好友请求,且借进房间的间隙主动打招呼,聊了两句,想打听对方的目的,“他说你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有事想找你谈一谈。” 虞宝意眼睛半睁半闭,往床头摸了两下才够到手机,划开一看,果然有一条未读的好友申请。 左菱干脆坐到她床边等结果。 不一会儿,她将手机扣到自己胸口前,若有所思地侧目,“王锦问我,还有没有兴趣听霍氏新的补偿方案。” “补偿方案?”一听,也勾起了左菱的几分好奇,“比如呢?” “他说要面谈。” 除了钱以外,虞宝意不清楚霍氏还想补偿什么,如今有赵与游这个把柄,连钱都不必出太多,赵家人自己就会搬走。 思索间隙,又新进来一条消息。 只是这回,虞宝意一看,没有选择向左菱复述。 「不是补偿赵家的,而是补偿虞小姐你的。」 - 深夜十一点,李忠权从霍家位于浅水湾道的1号宅邸中接到霍邵澎。 离开时,能从葱茏丰茂的树木中一窥山下宽阔平缓的瘫床,月光在海湾中破碎成万道粼粼银光。 霍邵澎已经换过一套西服,与出席黎婉青生日宴的不是同一套。 观察出这个细节后,李忠权当即揣摩出里面大概发生什么了。 “叫leo明早飞。” leo是霍邵澎的私人飞机机长。闻言,李忠权尽职提醒道:“明天不和霍夫人吃完晚饭再走吗?” “不了。” 他惜字如金,李忠权却从他语气中抿出压抑情绪的蛛丝马迹。 片刻后,霍邵澎主动降下车窗,温暖微咸的海风经三指宽左右的间隙中徐徐吹入,搅乱车厢内凝滞的气氛。 他极少如此。 因为哪怕在车上,也随时随地会有公务、会议、电话等事情打扰,需要保持一个安静的环境。 “明天打电话给徐老,定一套新的杯具。” “还是老爷用惯那套吗?” “嗯。” 李忠权能立刻回忆起,上一次霍启裕勃然大怒,抬手就将那只出自名家之手,有价无市的杯子砸到霍邵澎身上,再掉到地面时四分五裂的清脆声音。 霍启裕钟爱喝热茶,甚至有女佣专门负责添置和更换茶水这一工作。 那杯茶任到谁身上,都是烫的,痛的。 李忠权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大少爷,右手边下方的柜子有烫伤膏。” “用不上。” “老爷起疑心了吗?” “他已经知道了。” 李忠权不由自主握紧方向盘,分神控制好行车速度,“知道多少?虞小姐的事……” “也知道了。” 来自身后的那道声,听不出任何情绪,似早前发生过的事在他这里,已归于平静。 可李忠权不知道的是,他一闭上眼睛,就是霍启裕暴怒的声音。 “你要学外边个滴败家仔稳小三养狐狸精,我管唔住你。(你要学外面那些败家子找小三养狐狸精,我管不住你)” “但由宜家嘞一刻开始,准备好你封辞职信,听日交到董事会上。(但从此刻开始,准备你的辞职信,明天交到董事会上)” 那杯茶,是在他厉声警告霍启裕,不要再用任何诸如小三、狐狸精此类的词语称呼虞宝意时,砸到他身上的。 他不在乎。 直接脱下左边一大面都被茶水浸湿的西装外套,随意扔至脚边,“你可以召开股东大会撤销我的职务,结果通知我一声就行,但我的底线在哪里,你应该最清楚。” “我的人,你不要碰。” - 原准备第二日清晨就离开,但霍邵澎还是被总公司一些琐碎事务绊住脚步,直至下午,李忠权才电联通知到机组团队,已经在来的路上。 快到机场时,黎婉青拨来电话。 “我昨天讲错话,你根本没有你妹妹有心,她至少在家里陪了我一晚,你呢,连夜都要走。” “抱歉妈妈,南城那边有事。” “什么事?”听上去,黎婉青真有些不满,“一连三个月,霍氏总部什么时候换到大陆了?叫你归心似箭。” 霍邵澎不愿深入,避开这个问题,“礼物中意吗?” “你一向知道我最中意红宝石,是上次去欧洲出差带的吧?” “对。” “蓝宝石那套呢?” 闻言,霍邵澎阖眸,静候下文。 “estelle告诉我,目前他只做了红蓝两套,一模一样的设计,一模一样的镶嵌。红宝石这套的戒圈上刻了我的名字,那么,蓝宝石的呢?” 尽管是多年夫妻,但霍启裕和黎婉青的询问方式截然不同,后者更倾向于地位平等的关心。 霍邵澎思索片刻,脑海中无数搪塞、隐瞒的借口都在逐渐淡去。 他回答道:“没送。” 虞宝意只收到了手链。 最后还退回来了。 黎婉青同样静了几秒,再出声时,虽已有预感,但得知答案后的惊讶被她掩饰得滴水不漏,“没来得及送,还是没送出去?” “都有。”霍邵澎选择了一个最完善的答案。 的确还没来得及送,目前也送不出去了。 第146章 “我还有机会见见吗?” “有,但还不到时候。” “好吧……”黎婉青叹了声气,“看来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妹妹了。” 这时,李忠权望见飞机舷梯下迎风灿笑挥手的女孩,回头看了霍邵澎一眼,“大少爷,二小姐来了。” “替我看好youra,别让她上大陆又认识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 话音刚落,黎婉青果断挂断了电话,不让霍邵澎有分毫将妹妹送回家的机会。 “大哥!”黎温瑜“抢走”李忠权的工作,颇为狗腿地拉开霍邵澎那侧侧门,还像模像样地用手背抵住车顶,“妈妈说我就拜托你了,你可一定要看好我喔!” 黎温瑜是整个霍家的掌上明珠。是因一开始,黎婉青以为霍家有霍邵澎一个无趣无聊的人便已足够,自小主张“以后又不用她去上班”这一观点,不断纵容小女儿,直到养成的性子刁蛮。 后来,黎温瑜在外惹了几件难收拾的事,被霍启裕下令严加管教。 也许黎婉青也意识到纵容太过,说管就管,去哪都带在自己身边,以身作则,耳濡目染下,近些年终于收敛了不少。 霍邵澎直接越过她上舷梯,身后噔噔噔上台阶的声音飞速靠近。 “大哥,妈妈怎么会让我留意你身边有没有女孩子的?你拍拖了吗?比你小几岁?对方只要满十八岁我都能接受的,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中意嫩点的很正常——” “黎温瑜。”霍邵澎在舱门口转身,挡住她入内的唯一通道,视线阴沉俯下,“要么闭嘴,要么我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 黎温瑜举起手,在嘴唇上做了个横向拉链的小动作。 起飞前,李忠权接到电话,碍于黎温瑜在场,他递去手机,让霍邵澎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等他微微颔首,才连上蓝牙并交过去。 霍邵澎戴到耳边,递给李忠权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转身朝向半个身子都倾出扶手,妄图偷听到什么内容的黎温瑜,“瑜小姐,马上起飞了,你请坐好,系好安全带。” 黎温瑜嘁了一声。 伴随飞机缓缓驶过滑行道,在爬升的前一秒,霍邵澎终于听见那把温柔清越的女声。 他无意识地深呼吸了一回,跟解了什么瘾似的。 她说:“王锦,你找我,到底想代表他说什么?” 第70章 退让 王锦将面谈的地方定在了一间环境清雅的茶室。 虞宝意走进隔断后的雅座, 扑面的清香浩荡。她的位子前已经备好一杯热茶,杯中叶子青嫩,在金黄色的茶汤中浮沉悠游, 自在闲适得好像他们是来打发午后时光的。 坐下后, 她连拐弯抹角的功夫也省了, “王锦,你找我, 到底想代表他说什么。” “这茶解酒。”王锦说。 虞宝意果真将杯口递到唇边, 抿下一小口,有种未成熟青果的涩。 “茶叶是霍生吩咐我带来的。” 时隔多日再次听见这个称呼,仅有虞宝意本人能从放下杯子时碰到桌台那一下微不可闻的声音中,听出她有心的克制。 “所以呢?” 王锦笑而不答,继而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纸质文件, 推过去, “这是新拟的拆迁补偿方案, 虞小姐先看看。” 虞宝意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目光随意带过了下,粗略度量出文件厚度。 “你们已经成功将赵爷爷逼走了, 按照正常流程补偿就行,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份东西?” 王锦抿了口茶,“因为是补偿虞小姐你的。” “我不需要。” “也是霍生的诚意。” “哪方面的?” 王锦视线微不可察地偏开了一瞬,落到侧旁的手机屏幕上。几秒钟后,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虞小姐,boss的私事和态度, 不该由我擅自评价与转达。” 滴水不漏。 虞宝意甚至找不到为难他的突破口。 她翻开文件,原打算一目十行地扫过, 可越往下看,她的浏览速度就越慢。 “出资成立……一个品牌?” “如果赵家需要的话。”王锦严谨地补充上细枝末节,“若不需要,我们会安排赵玉颜对接国内顶级的玉石首饰品牌,薪资按照大师工雕刻的标准,合同终身,但赵玉颜本人随时可以中止。” “以及,我们会为赵玉颜未来的雕刻比赛与评选保驾护航,争取一份符合她水准的最好成绩。以上这些措施补偿的对象,不局限于赵玉颜一人。” “包括赵家其他人?” 虞宝意以为,这是她想象中最好的结果了。 可王锦默了几息,却说:“包括虞小姐这档非遗类综艺,后续系列参与到的全部嘉宾。” “什么?!” “虞小姐不妨往后看。” 虞宝意翻到后面,果然有提到王锦所说的。 而且霍氏会于大陆成立一个专项专用的慈善基金会,帮助那些生活困苦的小众非遗手艺人,同时还会利用公共渠道推广传播,帮助其建立生生不息的传承体系。 虞宝意原本还想往后翻,拈起薄薄的一页,可看入了神,手指顿在半空。 不知看到了哪个字那句话,纸张从她指尖慢慢滑落。 第147章 王锦猜测她此时此刻的状态,可能看不进去后面的文字了,说道:“关于虞小姐的综艺,这边会留出足够的时间,直到拍摄结束,当给那个地方保存最后的影像记录。” “既然有这些……”虞宝意茫然地抬睫,“为什么要用那种手段逼赵爷爷离开?” 她不得不承认,这不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结果。 而是霍邵澎能做出的最大退让。 王锦了然的目光投映在平静的金澄茶汤中,“虞小姐,首先大部分时候,一件事,霍生只需要结果。” 虞宝意没应话。 她陷进突如其来的恍悟中,并陡然发觉,她的职业身份所带来的,与他恰恰截然相反。 制作人,重在制作。 她着重过程,深谙有精心制作与运营的过程,才会带来如意的结果。 所以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过程上,有意无意忽视了这件事结果的好坏对他的影响。 正如叶若兰所说,她不知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困难,需要一个如意的结果去解决。 而他的身份与地位,注定他只需要关注结果,而非过程。 底下会有无数人挤破脑袋到他脚边,铺上那一条能顺利且最快抵达结果的路。 可霍邵澎无辜吗? 否定的答案毫不犹豫地出现在脑海之中。 “这个方案……什么时候做的?”虞宝意问。 “当霍生知道你参与在这件事中时。” 他就准备好负责赵家人职业的余生了。 王锦点破横亘在这件事上诡异的矛盾感,“你是不是还想问,这个方案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嗯。” “如果之前告知有plan b,赵友昌会答应离开吗?”王锦问道,“虞小姐又会不会觉得,霍生以权压人,有钱大晒?(有钱了不起)” “……嗯。”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如果更早之前拿出,她还是会坚持用自己的方式。 只有在已经退无可退的现状下,这份方案才如近水救火,甚至已经未雨绸缪,考虑到她作为制作人有可能的将来,贴心解决面对一个个等待甘霖天降的手艺人时,她只能尽微薄努力的无奈。 每一步他都算到了。 包括那夜的争吵,和后来的分开吗? 王锦侧首,望向远处的天空。 几道飞机尾迹像白色的蜡笔,在澄蓝的画布中随意留下了意象的几笔。 “另外,霍生托我转达,他愿意以私人名义,做虞小姐永远的投资人。” 虞宝意唇角翘了一下,又很快压回去,略显心酸,“那麻烦你替我转达,谢谢他。” 王锦的手放在随时能挂断电话的位置上,问道:“……没了?” 她合上文件后起身,“我会去跟赵爷爷他们商量,后面的结果我就让玉颜和你讲,以后霍氏和赵家的事,不必再经过我了。” “等等。”王锦叫住她离开的背影,终于还是做了件在自己职责范围以外的事,“霍生昨晚在香港,现在刚起飞十分钟,四点就落机。” 虞宝意没有回头,仅扬了扬手,声音也潇洒得像阵风,吹到了远方谁的耳边。 “那就祝他……一路顺风吧。” - 隔天,虞宝意上门拜访已经在市中心暂住下来的赵友昌,一一解释每条有关他们的补偿条款,拿到赵家人全体签字同意。 意外的是,这件事王锦并没有提前和赵家人打招呼,所有人都以为,是虞宝意为他们争取回来的。 至于赵与游,处理结果很快下来,拘留十五日加罚款,最严重的结果是终身吊销了驾驶证。 剩下的拍摄,隔天也提上了日程。 重新回到山井镇,分明不到半月时间,又恍若经年,熟悉又陌生。 虞宝意还记得第一次见赵友昌时,他曾说过,一方水土,也能养一双手。 可王锦告诉她,赵家人固步自封,结局只会使慢性死亡。 哪怕《“玉”见》播出后引起广泛关注又如何,没有政府下定决心改造这里环山的荒芜环境,没有宣传与帮扶,会直接失去长尾效应。 当年山井镇能成为玉石市场,也是国内其他地方尚未打开知名度,何况,这儿的雕刻工艺无论哪个时代,都称得上精妙绝伦。 赵友昌的一方水土,其实更多的,是家族情怀。 但情怀不能当饭吃。 她明明最清楚这点。 不然从前为什么要以制作人的身份,先打出名堂呢? “真的吗?” 梁思雪得知虞宝意和摄制组复工,特地打来电话祝贺,得知前因后果后,问得最多的便是这句“真的吗”。 “霍邵澎早就知道你要帮赵友昌,为了让你接受他的补偿方案,特地……” “也能这么理解吧。”虞宝意强作不以为意的口吻,不想让梁思雪听出她的恍神。 梁思雪却左右为难起来。 她又想到萧正霖之前那番无意的话。 其实回港以后,她住在虞宝意家中。为了见她一面,萧正霖不经同意擅自上门拜访,提了丰厚礼品,姿态还放得极为低微。 两人的事已经是一个死局,谁的纠缠,不过都是给这段关系强行续命罢了。 第148章 梁思雪还是见了他一面,但关心的大都是虞宝意的事。 萧正霖告诉她,山井镇这个项目背后关系网复杂,许多人事千丝万缕,大陆那边赶着分蛋糕的人更是排着队,霍氏出面戴最苦最累的高帽,还不赚钱,为此,霍邵澎承担了不少压力。 动工时间拖延太久,连他都有所耳闻,霍氏内部股东们的强烈不满。 只有少数人能看穿,这是一纸“投名状”。 梁思雪听得似懂非懂,但如今得知霍邵澎还为虞宝意留出足够的拍摄时间后,又动了将这些事告诉她的念头。 “baby,这几天你见过霍生吗?” “没有。” 只知道他从香港回了南城,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他也没找你?” “没有。” 梁思雪正想再追问一下,关知荷从厨房端了碗浓香的鸡汤出来,走近时问:“和小意打电话吗?给我,你把汤先喝了。” “好的aunt,辛苦aunt和巧姨了。” 梁思雪对长辈的嘴一向甜,又寄居在闺蜜家中,这些天的表现简直要替代虞宝意在关知荷夫妇心中女儿的位置。 “mommy,小雪没给你添麻烦吧?” “小雪比你懂事多了。”关知荷拿着梁思雪的手机坐到单人沙发上,“听说你自己一个人操办的节目复工了?进度如何?” “很顺利,今年应该能看到。” 照例寒暄了几句,关知荷对她在内地工作这件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持有那么强烈的反对态度。 “我给你准备了些汤包,到时候寄过去,你在上边好歹有点汤水养养身体。啊对了,今晚,我会和霍夫人一起吃饭——你放心,是惠爱成员一月一度的私人聚会。” 关知荷话锋蓦然一转。 在虞宝意听来,似乎是聊天过程中,妈妈意外想起了这件事,不过内容有些让她惊讶。 “上次霍夫人送了我枚胸针,这次你给我参谋一下,我该送霍夫人什么?” 第71章 懂事 “我觉得这个剪辑节奏没问题。” 虞宝意将视频进度拖回一分钟前, “花那么多时间学的东西,的确要作为重点突出,但观众同他们始终有一道屏作为间隔, 这类型综艺更容易让观众记住的, 一直是群像的魅力。” 左菱附议道:“我同意, 赵玉颜这些天的表现,就是一条特别好的成长线, 不需要为了突出别人而删减。” 从内向、口拙, 到某一次主动的表达与指导,逐渐敞开心扉,和一众年轻活泼的嘉宾相处得越发自然、融洽,赵玉颜的才华也在过程中慢慢展露。 同时,她还在准备明年一个玉石雕刻大赛, 虞宝意打算将这个消息放在《“玉”见》的结尾公布。届时, 自然而然会有人关注到这个比赛。 汇集导演、制片人、编剧的一个试剪小会, 在虞宝意划定剪辑方向后就解散了, 继续投入原本的工作中。 她原本准备和发行平台的负责人沟通一下细节,可虞景伦忽地拨进一个电话, 打乱了她的思路。 “什么?你要上大陆?” 接起后,两兄妹连寒暄的客气流程都省了,虞景伦单刀直入,直说自己要上来,让她准备好。 “一看你就没怎么跟daddy关心旬星, 以后分店万一开到国外,你得回来继承家业的, 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你得了吧。”虞宝意哭笑不得,“旬星怎么了?” 虞景伦故意吊胃口似的空了几秒, 片刻后,才慢悠悠地吐字:“五——间——” “分铺?”虞宝意直接抢答。 “终于聪明了一回。” “哥哥!”虞宝意也为这个答案而感到兴奋,赞美之词毫不吝啬,“你好厉害啊。” “踩在daddy的肩膀上而已。” 虞景伦谦虚了一回,又说:“对了,这件事我可能还得感谢你。” “什么意思?” “之前你不是替mommy挑了件礼物送给霍夫人吗?” 虞宝意听到“霍”这个姓,因兴奋而松懈的注意力瞬时凝聚起来,“怎么了?霍夫人不喜欢吗?” “不是不是。”虞景伦连连否认,“她很喜欢你选了自己十八岁时候的珠宝作品,说好的见过不少,有意思的,还是第一回 见。” 听到答案,虞宝意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好笑,“她喜欢就好——等等,霍夫人知道是我选的?” 虞景伦困惑的声音钻进耳中,“知道啊,mommy提了两份礼,一份她的,一份是以你的名义,前几天还是霍夫人生日呢,怎么了?” “没、没怎么,那mommy和霍夫人说了什么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虞景伦如实回答,“旬星一直计划上大陆开分铺,但物色地段、打通关系都需要时间。那晚mommy和霍夫人聊了会,知道这个消息后,推了我们一把,还愿意做主把霍氏在上边的铺面优先租给我们。” “真的吗?”虞宝意难以置信。 “真的啊。”虞景伦笑了笑,“我明天的飞机,而且南城刚好有家铺位,装修只需要小改,就很符合旬星的店面风格了。接下来要去沪城和杭城,看好位置后办手续,就能正式提上日程了。” 第149章 “恭喜你啊哥哥。” “恭喜我干什么?不如恭喜你自己啊旬星太子女,到时候介绍你同事朋友来帮衬生意啊。” 互相恭维了几句,虞景伦以要安排离开香港后的事务为由挂断了电话,虞宝意也接轨上因通电话而中断的事情。 处理完后,日头已经挂在西边,她赶在天色彻底黑下前启程赶回市中心,明晚黎馨约她出席一个投资人组的局。 到家后,她才真正有闲心和时间思索起虞景伦和关知荷两人说法的矛盾之处。 关知荷没告诉她,是以她的名义送的。 当时问起,虞宝意以为,以霍夫人的身份地位,寻常珠宝首饰肯定都入不了眼。而且不顾财力,蒙头挤在这个赛道里比谁送的钻大、谁的宝石色好,十分不明智。 不如另辟蹊径,选择有意思的。 在一众挑得花眼的首饰中独树一帜,纵然零分又如何,霍夫人不在意一件半件,博她一笑罢了。 她把这个思路同关知荷讲过,如今看来,也成功了。 当时,关知荷评价她思路的用词也耐人寻味。 她说:“小意,你终于长大了。” “youra,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听完黎温瑜一塌糊涂的投资大计,霍邵澎不予置评,只问了她这样一句话。 黎温瑜忿忿不平,“就是因为我以前太孩子气了,我才想自己做点事给你们看,不然你以为我跟你来大陆,真是吃喝玩乐的啊?” “你好好吃喝玩乐,我就当你长大了。”霍邵澎不留情面地回讽。 “大——哥——”黎温瑜拖长音撒娇,“我是认真的,还问了朋友呢,她说明天有个投资人在南城组了局,让我跟着去学习学习。” “随你。” 霍邵澎不在乎,连一句当心,不要轻易上当也懒得叮嘱,而且要亏到他叮嘱小妹一句当心,也挺不容易的。 当烧点钱,请这尊大佛回吃喝玩乐的正道上了。 黎温瑜睁着一双无辜水灵的杏眼,“那你陪我去。” “没空。” “你当老板的,还没空!” 霍邵澎从电脑后微微侧出头,指着屏幕上那个关闭了的麦克风标识,“要不你来当这个老板?” 黎温瑜大惊失色,“你怎么在开会啊!” “一直都在。” “那我刚刚说的你认真听了吗?” 霍邵澎当着她面打开了麦克风,后者立刻抿唇,靠椅上歪斜的姿势瞬间变得正襟危坐。 被严加管教那段时间,黎婉青没空的时候,黎温瑜身边就会跟着一个霍启裕派来的“眼线”,随时随地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接通电话,供霍启裕“查岗”,看她有没有在认真地当一个名门的千金小姐。 后来,黎温瑜对所有软件上的语音、视频通话ptsd了。 她大气不敢喘,摸出手机,给对座那人传“小纸条”。 霍邵澎扫了眼亮起的屏幕,上面有一条恶狠狠敲打他良心的话。 「你亲爱的妹妹长得这么漂亮又可爱,万一被心怀鬼胎的男人灌酒了怎么办,你作为哥哥,忍心妹妹受欺负吗!!」 fok:「那就告诉他们,你叫黎温瑜」 黎温瑜恨不得抓起一把文件就扔到自己大哥身上。 想归想,但不敢。 正是因为大陆没什么人知道霍家那位随母姓的小千金长什么样,她才想松动松动手脚干点正事。 香港那块小地方,说粗鲁点,她放个屁都能传开。一旦说霍家那位小千金要干投资,多的是人前赴后继,再通过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管是霍家三代话事人,还是黎婉青。 她看似在霍氏没有实权,实则想要和以上四位搭上关系,通过她,是最简单的方法。 她讨厌这样。 而叫上霍邵澎,也不是为了让他给自己撑场子,只是想他以投资人的身份出席,两人扮作陌生人,让哥哥暗中观察,给自己挑挑错处和毛病,或者物色些值得她下场的项目。 黎温瑜又恶狠狠地敲出一行字发送:「你见死不救,我去找妈妈告状!」 然而霍邵澎已经提前编辑好,手机转过去,给她看。 「明晚九点,我来接你。」 - 虞宝意有一段时间没出席过这种局了,然而,从前练出来的酒量不会说谎。 好喝、能喝的漂亮姑娘在酒桌上,不管属不属于糟粕文化,但受人喜欢这点,也不会说谎。 她如鱼得水地周旋在五桌人中,明明来时只认识黎馨一人,一个半小时过去,已经有人隔着桌叫她再来喝两杯了。 虞宝意原是站着,她弯下腰,拍了拍右手边这位正同她闲谈的男人的肩膀,“吴总,我再敬您一杯,马上我还得过去再敬李总了。” 她豪气地一饮而尽,随后转身,穿行在觥筹交错中。 眉眼间似漾着细碎的光晕,加之有酒精染得面颊含春,笑着望谁时,很难有人不被晃一下神。 敬完那个李总,虞宝意回到自己位置上,想歇一会喘口气。 第150章 黎馨掩着唇,靠近她耳边,一一给她从远到近介绍少数几位她还没来得及熟络的投资方。 作为业内少见的女性投资人,自从目睹上次虞宝意被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挤下位后,就一直想为她撑一下伞。 “那个女人我不认识。” 黎馨示意她留意右前方一桌,也是刚刚她敬过的吴总那桌,有个看上去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今晚一直在默默吃饭。 “可能是谁带过来的女伴吧。她左手边那位是赵总,就是今晚组局的其中一位,最近很火的一个社媒app,他是最大的参股人,你可以跟他聊聊。” “好的馨姐。” 虞宝意心中有杆秤,一直在度量这些人的价值,谁值得她多喝几杯,谁值得她多聊几句,都有计算。 她歇息完,桌上那瓶新开的矿泉水也喝下三分之一了。 “馨姐,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 还没走近,一道偏向于争执的呵斥从她去往的方向传来。 “你叫什么名字?夹我的菜,你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戴着漂亮的穿戴甲,手上还在剥虾,似乎是圆盘上最后一只了。 她看向赵总的眼神透露着莫名其妙,“手快有手慢无,你夹得没我快,还好意思发脾气?” 赵总被噎得气不打一处来,环视了全场一周,“这谁带来的?!” 没人回答。 女人一口咬掉虾肉,把虾头一把丢到骨碟上,霍然起身,“来这儿我还要人带?你以为你谁啊你!” 虞宝意听出,她有些白话口音。 赵总见没人回答,以为是哪儿混进来的捞金女,没有让这么一个女人下自己面子的道理。 他抓过酒杯,抬手就想往女人身上泼。 第72章 有她 黎温瑜从小生活的环境, 导致她没直面过如此野蛮的行径,僵在了原地。 但飞速思考的脑子,已经准备好让这位赵总赔她身上这条高定裙了, 非要赖账的话, 过不了一会, 还有位能让她腰板打直的人物能到场。 可下一秒,一道骤然袭击的力量, 掀翻了她的算盘。 黎温瑜胳膊被拽着, 整个人连连往后趔趄了几步,不到两秒,背贴到一具柔软单薄的躯体上。 仓惶间错愕回头,她看见了虞宝意的侧脸。 弯翘的睫影镇定,不见颤动, 覆在那双娇媚明亮的瞳上, 鼻尖玉立纤秀, 双唇则抿成一条肃然的直线。 她毫不折衷地盯视着那位发疯的赵总, 高挑纤长,属于女性的身量竟也能在以男性为主导的场合中, 流露出压迫感。 黎温瑜记得她。 或者说,今晚在这场局里的,很难有不记得她的。 但没人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赵总,失陪了。” 此话一出,黎温瑜差点笑出了声。 和围观者不太一样的是, 她早就看穿了虞宝意。 不是因为她有比常人敏锐的洞察力,而是……她抓着她胳膊的手, 用的力紧张到失控了。 然而,虞宝意还是维持住了纸老虎的一面, 强作镇定地拽着她,转身想走。 “给我站住!” 赵总的怒气一层层往上加码,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呛声就算了,今晚大家有目共睹,虞宝意是一个无权又无势,才不得不凭一杯又一杯酒来讨投资的角色。 这样的小咖,也敢来英雄救美? “赵总,她是我朋友,我带她来见见世面的。” 黎温瑜心想,这个女人连她名字都不知道,竟敢张口就来是朋友。 “不是很懂规矩,多有得罪,您请体谅。” “体谅?可以啊。” 见虞宝意还是做小伏低的姿态,赵总反倒不揪着抢一只虾的事做文章了。而且那只虾也不是非要吃,只是当时旁人将转盘转到他面前,嘴里还在恭维着尝一口,转眼就被右边的女人夹走。 当时,整桌人的氛围都冻住了。 赵总拧开一瓶白酒,举至过肩,似乎非要让全场人看到这一幕,继而瓶口陡然朝下,无色透明的酒水滴落,逐渐装满一个分酒壶。 直到一滴白酒从分酒壶的壶口溢出,他才停下,指着说:“ 一杯酒,这件事啊,一笔勾销。” 杯? 虞宝意盯着他手指方向的酒壶,怀疑他是不是上学没学过量词。 想归想,她既然站出来了,就预料过有可能的所有下场。 最坏的,无非像上次哄那位小杨总,被人洒满头满脸的酒水,狼狈离场。对比之下,这位赵总反而手下留情了,还算个体面人。 刚迈出一步,虞宝意就被原本是她拽着的人反手拉住。 “他让你喝你就喝啊?想进医院,我现在就打999!” “999是香港的。”虞宝意竟然还有闲心纠正,“在大陆啊,要打120。” 话音落下,她挣开黎温瑜的手,往前几步,拿起那个酒壶。 酒水入口前,她仰起头,直直望着头顶水晶灯,看久后,重影叠叠,耳边议论的喧嚣逐渐变得遥远。 虞宝意压紧舌根,不到十秒时间,一饮而尽。 最后一滴白酒艰难咽入,下一秒,黎馨出现在身后,拿住虞宝意的手腕,连带那个酒壶一道放了下来,“赵总,两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而已,别坏了今晚的气氛。” 第151章 可男人又在众目睽睽下,再度斟满一壶酒。 “刚刚那事啊一笔勾销,不过呢,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虞宝意微微转首,往身后看了一眼,黎馨悟出她的意思,默默松开了手。 成年人,要为自己头脑一热所做的事承担代价,哪怕那来自不合理的规则,可身在其中,就要尊重规则。 她有这个觉悟。 这回,虞宝意举高酒壶,原地转身,敬了在场所有人,扬声说:“这杯我敬赵总,也敬大家,在座各位愿意和我交这个朋友,是我的荣幸。” 话音落下,像是灌,她用比刚才更大的吞咽幅度,更短的时间,又喝空了一壶白酒。 “咳咳咳——”最后两口乱了节奏,不小心岔进道气。 越咳,虞宝意觉得嗓子又痒又辣,胃部还有往食管上倒流的倾向,她皱起整张脸弯下腰,想要强行忍住。 这下,周围也有些人看不下去了。 “算了吧赵总,大家都是朋友。” “对啊,别跟小姑娘计较了,可能也是第一回 来。” “没错没错,而且这么喝,一个女生的身体哪受得了?” “你意思是——”赵总瞪了多嘴那人一眼,凑上前,“我是在逼她喝?”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话那人忙不迭摆手,害怕自己也被架上行刑台。 “你这话讲得,我哪会让人吃亏呢?”赵总阴恻恻地笑着,将那瓶酒剩下的,都倒进还被虞宝意捏着壶耳的容器中。 她面容潮红,裙子外露出的脖子、锁骨、胳膊也泛着淡淡的血色。 唯有那只手,用力得发白。仔细看,会发现指腹被她掐出了一道道月牙形的红痕。 这回,男人拿出的理由是:“制作人是吧?喝完这杯,一百万。” 虞宝意紧抿的双唇微微张开,吐出一道隐忍的气息,僵硬的身体也有一点往下塌的倾向。 她慢慢直起身子,趁酒劲还没上来,头脑还没二度发热,想要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谢谢赵总,我再敬您。”她眸光涣散,仍端着体面的笑说话。 黎馨转头,发现刚刚虞宝意出面护着的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趁乱跑了,心里忍不住唾了一口。 而虞宝意还在几十道视线的聚焦下,分不出神去关心自己帮的到底是人是鬼。 她捧起酒壶,这回,发觉手有些软了,使不上力气。 对着那壶无色液体,喉咙咽动了好几回,区别于早前两次的潇洒,她迟迟没有动作,这幕似按下了暂停键。 “怎么,是看不上我这一百万?”赵总将她的位置架得更高。 看不看得上,根本不重要,哪怕她真的看不上又如何? 她今天如若不喝这第三壶酒,等于打赵总的脸,放弃和今晚到场所有人好不容易搭建的关系。 虞宝意心知肚明。 她选择闭上眼睛,沾有唇形红印的壶口又一次贴上她的唇,还有闻到一丝今天口红的水果香气。 清凉的酒液沾到唇间,即将要滑进口腔。 “一百万也敢叫我的人看上?” 虞宝意剥夺了自己的视野,漆黑一片。 那道温沉的男声离得极近,就在身后。分辨出这个信息的下一秒,有人抓住她的手,将分酒壶重重放回桌上,力度重到声音足以环场,清晰落到每一个人的耳畔中,而且酒水还溅到了她的手。 那应该也溅到了他的手。 太熟悉了。 不管是声音,还是手。 可虞宝意转过头看他时,面色是迟钝的,透露出离散的,神志没有聚焦的茫然。 霍邵澎没有看她,目光鲜见的被情绪压得阴沉晦冷,音调同样:“赵总,胃口大就算了,口气也大了不少啊。” 躲在门外的黎温瑜忍不住探进半个头。 刚刚她搬救兵去了,可又不想让里面的人知道她和霍邵澎有关系,因而两人前后脚错开,刚好没听清第一句话。 只是听到的第二句,已经足够令她诧异了。 她儒雅随和、斯文绅士的大哥,什么时候会在众目睽睽下,下别人面子了? 就是进来露个面,转移下注意力而已。 那位三十秒前还在以势欺人的赵总,一瞬间腿比虞宝意的手还软。 “霍、霍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这位小姐,是我不对,原来你是霍先生的朋友,失敬失敬,我多有得罪……” 虞宝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似着了道,沉迷在他不看她的那双眼睛中。 没有她,又好像全是她。 霍邵澎的手捉住她腕骨的那一圈,仿佛有种异于正常体温的灼热,从无数毛孔钻进身体里,游走在本就受酒精影响的不安的血液中,逐渐融化成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用力冲撞着她的心腔。 她完全没听赵总讲了什么。 可很快,他的目光也撞进了她的眼中,让那股情绪瞬间如滔天骇浪,差些掀翻了她的理智。 面对她,霍邵澎的声音放得温柔轻淡:“接受他的道歉吗?” “实在对不起,我有眼无珠,刚刚对你朋友态度也不好,我自罚三杯,或者你看要怎么解决,我都能接受……” 第152章 那位赵总还在喋喋不休,实在能屈能伸。 虞宝意反应了好一会,才摇了一下头。 “我知道了。”霍邵澎用这句话,回应了她的拒绝。 继而捉紧她的手,低声问:“跟我走吗?” 虞宝意没有办法从他那双幽邃深暗的眼睛中逃出,仿佛那是天生完美的陷阱,一经踩进,从此插翅难飞。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用痛觉刺激自己清醒,回到脚踏实地的现实。 可当她无比深切知道这是现实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一刻正在面临的,不允许她后悔的选择时——她点了下头。 黎温瑜在他们走过来前躲回了门外。 她已经彻底失去表情管理,紧贴墙壁,心里倒数着即将出现的,会让她世界观崩塌的一幕来临。 下一秒,自她降生以来,仿佛断情绝爱的大哥,牵着一位陌生小姐的手,从她面前经过了。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这个妹妹。 黎温瑜狠狠倒抽一口凉气,转身,果断追了上去。 第73章 回家 黎温瑜被“赶”到了副驾驶上。 用赶字可能不太准确, 但怎么也不该是同为女生的自己去副驾驶,而让大哥与那位陌生小姐坐到一起。 但李忠权执行这个安排时,态度和动作皆天衣无缝, 仿佛本该如此。 黎温瑜只能从后车镜看到那位小姐扭向窗外的侧脸, 大哥坐在自己后方, 观察不到表情。 可从他们出来以后一言不发的氛围看,说破天也不像之前认识的。 那怎么会…… 黎温瑜决定从好突破的入手。 “靓女。” 因先前虞宝意第一时间提醒过她, 大陆的急救电话是120而非999, 黎温瑜断定她是香港人,所以用了亲切的家乡话:“你叫咩名吗?(你叫什么名字)” “虞宝意。” “姓虞?哪个yu?” “虞美人的虞。” “好少见的姓哦。” 黎温瑜随意笑了两声,挖空心思想怎么让这个好不容易起的话题不掉到地上,“我叫黎温瑜,刚刚多谢你出来帮我啊, 不然以我这脾气, 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能不能等到我……” 这个意味深长的留白, 原是黎温瑜迟疑着,要不要告诉她这是自己哥哥。 可听在虞宝意耳中, 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一个姓黎,一个姓霍,叫任何人都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两人是兄妹。 想着想着,她脑袋变木发沉,像灌进了铅水, 压得她直不起脖子。 黎温瑜从后车镜观察出的场景漆暗一片,仅能从抽帧般忽明忽暗的街灯中, 偶然得见虞宝意的表情。 她瞄得难受,干脆扭过身子, 说:“宝意,你……你是做什么的啊?今晚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你认、认识……” 手指指了指自上车后不声不响的男人,“……认识他吗?” 车子缓停在一个仅剩十秒的红灯前,从四面八方跻身进车厢的灯光,温和地笼着那一具微微垂着头的身体,浓黑如乌墨的长发盘了一个简单的髻,露出漂亮的轮廓和平整度极高的一张脸。 黎温瑜瞧着瞧着,觉得她比今夜八面玲珑、风流旖旎的模样还要美,像极了巨幅电影画报中的女主角,将最触动人心的角度,定格了下来。 却不止在她的眼中。 她和那些不争气的男人一样,恍了片刻的神,忽略了虞宝意突兀的沉默。 后来,她听到一声“不认识”。 “我做综艺制作的,今晚是一个朋友带我去,让我多认识认识投资人。” “投资?”一听,黎温瑜来劲了,“我今晚过去,就是想看有没有什么好的项目可以投,这样,你加我微信,明天等酒醒了,我们细聊。” 虞宝意怔忪了两息,继而被黎温瑜催促着:“来啊来啊,我扫你——” 她仍在状况外,似输入了程序一样,从手包里掏出手机,按照对方说的切出好友码。 伴随滴的一声。 她有些抑制不住的嘲讽笑意攀上唇角。 怎么,要让霍邵澎的新女友当自己的投资人吗? 她疯了吧? 黎温瑜似乎笃定了虞宝意不会骗她,连她和霍邵澎的关系也不追问了,转而问起投资综艺节目需要做什么准备,诸如此类的问题。 她不觉得虞宝意会是黎婉青口中让她留意的女孩。 一是两人的相遇与结识实属偶然,二是,从小到大的见闻告诉她,没有女孩子认识自己哥哥,却装作不认识的。 第三,黎婉青只说,霍邵澎可能在大陆藏了娇,但她全篇听下来,多是捕风捉影。 说白了,她到现在都不信,自己哥哥会有心仪之人。 “youra。” 终于,一道沉沉男声从静寂得宛如一片黑渊的角落传出,中断了黎温瑜单方面的言语输出。 霍邵澎似被吵得不耐烦,揉了下鼻骨,说:“安静点。” 虞宝意眼神小心翼翼地瞥过去,不料又对上他的目光。 他也在看她。 面前还有一个黎温瑜,她害怕被瞧出什么破绽,目光收回得仓促匆忙,免得到时讲不清。 第153章 她捏住腿侧的裙缝线,隔着衣料,长甲掐力,陷进指腹里,一阵阵生疼。 好像唯有这样,她才能将心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的痛,分出一些到指尖上。 黎温瑜转了回去,低头看手机,确认虞宝意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 一分钟后,虞宝意掌间的手机屏蓦然一亮,她垂下眼睫,瞬时想打开免打扰模式。 youra:「你看他是不是毛病很多,坐车还不让人聊天」 yi:「没关系」 youra:「我可不敢忤逆他,你要是无聊,我在这陪你聊天~」 虞宝意出神望着屏幕上的字句,良久,才回复过去一句“谢谢你”。 也许是看出她的聊天意愿不高,黎温瑜没有再追着发消息过来,她也因此松了口气。 手无力地垂回座椅上,下一秒,余光里一道看不清的影拂过,虞宝意还没反应过来,腕骨就被扣住了。 她一瞬间血液从头凉到了脚,浑身僵硬,双唇下意识抿起。 霍邵澎将那只纤柔细长的手完全包住,再于掌心中仔细翻过来,平整的指甲轻轻刮过她的皮肤。 虞宝意不敢发出声音,更不敢反抗,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正在她掌心中写字。 慢条斯理的,在静寂的世界中无声耳语。 虞宝意尚未将那几个字组合成通顺的一句话,手机又一亮。 她目光仓惶扫去,还是黎温瑜的消息。 youra:「你家住哪里啊」 虞宝意心脏倏然挤到嗓子眼,长时间呼吸不畅令她视物产生了些重影,揉了揉眼角,才开始单手回这条消息。 可几秒钟后,黎温瑜听到什么东西砸到脚垫上的闷响。 她回头,只见虞宝意和她的哥哥同时倾身,想捡地上还亮着光的手机。 那一圈荧荧冷光刚好环绕住上下错落,又离得极近的两只手,虞宝意反应更快点,已经碰到自己的东西。 另外一只手指骨分明,属于霍邵澎,指尖点在她的手背上,没有再更进一步。 他们身体重叠了一部分,刚好盖住底下不为人知的秘密。 “手机掉、掉了?” 明明事实就在眼前,黎温瑜甚至不太确定,眼珠在两人身上左右来回打转。 虞宝意自知这种情况更要镇定,她拿到自己掉地的手机,却没着急起身。 某一刻,霍邵澎似乎同她生出一样的默契,眼风凌厉,待黎温瑜接触到他眸光的下一秒,忙不迭地转身回去了。 这下,她才在霍邵澎直起身子后,如常地坐回原位,手也借此抽出。 心脏却还高悬不落,挤占着气息的进出口。 她还没缓过神来。 刚刚那下变故,全然缘自霍邵澎突然捏了下她的手。 而写在她掌心中的那句话是——回家吗。 指的不是他那栋坐落在广玉兰树中的洋房,而是她的家。 不止因为从前在一起那段时间,“家”这个字向来指代的就是她的地方,还因为如今车子正行驶在一条她同样很熟悉的路上。 黎温瑜也发觉了不对,没等到她回消息,拧过身问:“宝意,你住哪里啊?” 可转念一想,还不如直接问控制这台车行进方向的男人,“terrance,我们不先把宝意送回家吗?” 虞宝意丧气地垂下了头。 幸好不是什么将人脸上每一个毛孔都照得分毫毕现的场合,没人知晓她的无地自容。 他什么意思呢。 特意来接黎温瑜,因缘巧合下帮她解了围,又当着新女友的面,问她回不回家。 可有人似乎想要撕下她维持体面的脸皮,说:“你先回去,我有事和虞小姐说。” 黎温瑜的呼吸也明显断了一断。 她老老实实地坐回位子上,这下,完全不敢主动往后看了。 任她再迟钝,任两人装作陌生人的表情动作再天衣无缝…… 换做别人,她信。 从始至终,都是些完全称不上过界的用语与身体接触。 可那是她哥哥。 劳斯莱斯遵循了车主的意愿,停在那栋洋房前。黎温瑜下了车,不忘回头和虞宝意说再见。 可那声再见,她俨然底气不足。 落到虞宝意耳中,又是另一番不堪入耳的意思了。 以他的权势,逼迫黎温瑜接受自己在外面还有一个,不是轻而易举吗?甚至今夜只是偶遇,他都不屑于遮掩三分。 “大少爷?”李忠权询问他的意思。 “我来开。” “是。” 于是,李忠权也下车,却先打开了虞宝意那边的车门。 她不明所以,下意识扭头看向霍邵澎。 男人解开安全带,递去一个意味难明的眼神,“坐副驾。” 虞宝意没有选择。 “have a good night。” 可能是提前下班,李忠权心情很好地向两人挥手告别。 一路无言。 不是虞宝意不想讲话,实在是一来一回的路程太远,加上时不时过减速带的颠簸,和红绿灯前身体惯性的前推后仰,她像一个容器,摇晃得醉意渐深。 防备心也如融化的雪,化作夜风,盘绕在这台车的四周。 第154章 她听不见声音,只知道有风。 后来,霍邵澎在路边停了下,虞宝意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 为了看得更清楚点,她鼻尖贴紧车窗,可也只见他从货物架后露出的那颗头,垂着眼,认真挑选着什么。 直到他再上车,从塑料袋中拿出一瓶水,拧开,递过去。 “喝一点。” “谢、谢谢。”虞宝意接过,见那袋子里还装了东西,眯着眼睛问,“还买了什么?不能让权叔送吗?” “不能。” 霍邵澎知道她醉了。 “所以是什么?” 虞宝意忘记了今夕何夕,抬起脸,唇角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问话的音调有几分从前的娇嗔。 她醉了,也喜欢叫人也一道醉。 霍邵澎凝视着她,半晌后伸手,用指侧蹭掉那抹水光,还带下来一道极淡的红。 “我们回家。” 第74章 一夜 后半程, 可能是车速过快,又或者她喝得实在太多,虞宝意视野中的物体都生出交织虚幻的重影。 可她仍未完全醉过去。 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代表她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掌心中, 片刻前他写下的字, 仿佛还在灼烧着她。 后来,霍邵澎带她回了家。 密码没改, 还是他知道的那个, 省去了问她的功夫。 虞宝意闻到了熟悉的香气,纯净轻盈,像河湾边一缕清透的风。 那来自一瓶刚开封不久的室内香水,风铃草味道的。 当所有事情还在正轨上,霍邵澎曾经带来过一束风铃草, 傍晚时分, 等在她的门前。 进门时, 虞宝意恍惚间, 好像又回到了那日。 只是目之所及,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在他搀扶下走的每一步,踩实之前都是软的,好似在防备,不知道会不会误入猎人的陷阱。 他没开灯。 来到她的卧室以后,也没有。 当虞宝意坐回同样熟悉的床边, 安全感一刹那包裹住了她。 面前的男人单膝跪了下来,视线平行着, 一只手贴住她的脸。她则情不自禁靠近那只宽厚温热的掌,相贴得密不透风, 好像贪恋上面的温度。 他问:“小意,知道我是谁吗?” 虞宝意半睁着眸子,卧室内仅有单薄灰冷的月光映亮某一隅角落,漫散着到她眼上,叫人看清,里头分明无一丝茫然之色。 距离不近不远,她认真、无声地注视着霍邵澎,像分辨、思索、权衡。 她知道他是谁。 是什么身份,今夜做了什么,才令她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所以虞宝意也知道,她不顾一切吻上他唇的行为,也会让自己今夜,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哪有什么分辨思索权衡。 若有,那也是分辨思索权衡过后,还是选择了冲动。 冲动到她故意忘记了之前与谁同乘一车,他的女友?心上人?那个热烈张扬的女孩,甚至好心到想投资她的节目。 可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做和霍邵澎一样,单凭一句喜欢,就让恶劣无耻的行径,变得理直气壮的人。 她和他,变成了一样的人。 那头盘发被压散在床上,像一条条触手,缠紧了两人,也好似掐住了虞宝意的气管。她步入窒息的边缘,全然凭靠霍邵澎偶尔的善心才能汲取到氧气。 合衬贴身的裙子在谁的手中,柔滑细腻得如一匹未经加工的绸缎,不知怎地就从上往下卷到了腰间。 虞宝意情不自禁绷紧了后背,她浑身的感知处于冷热交替阶段,冷的是屋内游荡的秋风,热的地方,像掐灭不久后的烟头,在她身上一寸寸点过,灼出一道道微小的红印。 交织着,似盛夏携卷了未尽的余热,在她身体里响起最后一场盛大的鸣唱。 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霍邵澎。 有过仰视、平视,从未像这样,目光一垂,是他的头发。 离她有点距离,稍微伸手才能碰到。 可又极近。 近到这场鸣唱中,虞宝意只能听见他用她的身体演奏出的声音。 时而温和柔缓,不紧不慢推着甜美的潮水没过她。时而急促,像一串散线的珠子落到河面,惊动剧烈的波纹。 很快,她指尖抽动着,不得已按在他肩膀上。 “babe。”霍邵澎离开了那处,俯身靠近她,捉起她的食指摁到自己唇上。 微湿,有些黏腻。 他问:“想试试吗?” 虞宝意摇了头。 他无所谓地笑笑,吻下来前,说了声很甜。 似乎是本能,她条件反射,张嘴就接纳了他带有她味道的吻。 虞宝意没想过他中途停车去便利店买的东西,最后会用在自己身上——准确地说,是用在他的身上。 那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斥责他的处心积虑,或者趁虚而入。 尽管霍邵澎一遍遍让她叫他的名字,但虞宝意还是倔强地以为,若非酒醉,他万万不可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她愿意袒露真心,在他眼下盛开的机会。 夜空悬着几颗星子,忽明忽暗,似一下下迷乱的颤动。 第155章 伴随着风铃草的香气,悠悠荡荡飘着,就这么过了一整夜。 - “成晚都没翻来?(一整晚都没回来)” “系啊系啊,妈咪,你话成何体统啊!(对啊对啊,妈咪,你说成何体统啊)” 黎温瑜打定主意要抓住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扮演好告状者的角色,“我还以为他和那位虞小姐说完话就会回来,我足足等了十分钟!到外面一看,车早开走了!” “问过李忠权了吗?” 黎婉青到底不同女儿,除了两位当事人外,一下就抓准了从谁那里能打探到第一手消息。 黎温瑜一拍脑袋,“哎呀!我没问,昨晚权叔歇得早,没想起来,今早我起来,佣人说他已经出发去接哥哥了。” “蠢猪。”黎婉青笑说,“托你办点事,你倒好,傻人有傻福,一下给你撞上对的,你还不知道人家女孩就是你哥哥的女朋友。” “她说不认识!”黎温瑜为自己据理力争,“以前那些女人,通过我搭上哥哥以后不都通街畅(到处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谁能想到……” 提到这,母女俩默契地沉默了。 半晌,黎婉青在助手的提示下瞧了眼墙钟,说:“youra,我等阵要同你萧伯母食lunch了,你在上边要照顾好自己,少认识不三不四的人,至于你哥哥女朋友那边……” 黎温瑜竖起耳朵,十分关心母亲的态度。 是因这件事,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见不说,霍启裕百分之百持反对意见,若黎婉青也不看好,结局就难讲了。 “听你这么说,应该是个品行过关的好女孩,但她母亲虞夫人……”黎婉青欲言又止,终究没同小辈讲太多,“大人的事你不用管,你多和那位虞小姐来往看看,随时跟我报告。” “包在我身上。”黎温瑜信心满满地接过任务。 挂断电话以后,自认为目标明确的黎温瑜找到虞宝意的微信,发过去一句「下午有空吗宝意,我们来聊聊投资的事吧」。 两分钟后,手机猝不及防地响了。 黎温瑜下意识想骂街,一看来电显示,嚣张的气焰被瞬间扑灭。 她按下接通,蔫蔫地叫:“大哥中午好……” “你找别的项目投,我不管你。”霍邵澎开门见山,“不要掺和她的工作。” “……?” 黎温瑜一下子想到刚刚发过去的微信,“你偷看人家手机!” 那头静了两秒,霍邵澎没想到这样被妹妹“将”了一军,“黎温瑜——” “我马上告状了!”黎温瑜恶狠狠地威胁他,“你总不能给我从人家微信上删掉吧?” “……行,你想怎么样?” “我就想跟人家当个朋友,你不要老从中作梗。” 霍邵澎侧目,视线经虚掩的房门间隙望入,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反问道:“她才不想和你当朋友。” “为什么!” 从小到大,没有人不想和她当朋友,黎温瑜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记忆重回昨夜。 结束以后,他抱虞宝意去清洗,却猝不及防看到她通红水润的双眼,泪与水分不清。 与其说哭,不如说流泪。 她没有任何表情或情绪,倒像是心如死灰。 后来拥她入眠,听着她平缓安定的呼吸起伏,久久未能入睡的他想到了早前在车上,黎温瑜没介绍过他,更没喊过一声大哥,甚至刻意地称呼为terrance。 他们之间症结很多,但总不能叫虞宝意误会他脚踏两条船。 更重要的是,按照她昨天事后的表现,在她心中,他还真做得出这种事。 “她以为你是我女朋友。” “晦气!呸呸呸!”黎温瑜差点从位子上跳起来,“大哥,你现在立刻马上跟她解释清楚,我昨晚不知道她就是妈咪说的那个女孩,不然我早坦白了!” “她还没醒。” “她为什么——”黎温瑜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方面,她说不定比哥哥的经验还丰富点。 一同离开,夜不归宿,同处一室……好像根本不用问为什么没醒。 “总之,你不要给她的工作捣乱,其他的我不管你。”霍邵澎再次强调了这点。 没等黎温瑜接话,他听见卧室传来窸窣翻动的声响,说了句“挂了”,便转身进屋内。 庆幸的是,虞宝意没断片。 该死的也是,她竟然没断片。 所以虞宝意毫不意外为什么手旁的床垫会微微陷下,有人携了轻微的烟草和风铃的香气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眉眼,一吻印到额上。 “醒了?” 连声音,也忍不住和昨晚耳边嘶哑低沉得过分的嗓音做对比,听上去,他应该很早就醒了。 虞宝意故作镇静地睁开眼睛,可除了宿醉后的疲惫外,丝毫不见困倦。 她眨巴了两下眼,出口就是一句打破此刻温情暧昧氛围的:“你怎么还在这?” 霍邵澎俯下身,拨开她脸上几根头发,似笑非笑地问:“虞小姐是把我当成消遣的人了?” “……” 她喉头咽动,这时才发现自己渴得过分,又不好意思起身拿水。 然而,霍邵澎早早看穿了她,提前温好一杯水在床头,拿过来,贴心递到她唇边。 第156章 虞宝意又想到昨晚那瓶矿泉水,和同矿泉水装到一起的…… 可实在抵不住解渴的诱惑,闭着眼红着脸凑上前,原只想抿几口,可渐渐喝空了一杯。 喝完,她清清嗓子,“霍生,昨晚——” “她不是我女朋友。”霍邵澎截断了她的话,“youra是我妹妹,随我母亲姓。” 他将杯子放回床头,自然地吻到她还沾着水露的唇边。 “你才是我女朋友。” 第75章 玩笑 虞宝意扭头, 后知后觉避开那个明明已经落下的吻,还不忘将被子往上拽了拽,“霍生, 我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如果——” “行啊。”霍邵澎答得爽快, “那我现在让人去把赵家的地方平了。” “你——” “如果什么?” 虞宝意盯着他,因为紧张他刚刚的话, 无意识将被角抓皱, “如果昨晚的事让你误会了,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是消……遣的……” 她越说越声音越弱,在他毫不折衷的注视下。 霍邵澎貌似不为她的话动气,只是拿起手机,故意让她看见电话拨出对象是florence。 虞宝意一下就着急了, 裹着被子扑过去按下他的手, 恰好入了他的陷阱。 他顺势将虞宝意连人带被揽到臂膀下, 手掌掐住她下颌并抬高, 令她目光无处躲闪,“小意,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要一辈子,霍生。” 虞宝意脱口而出。 好像是她盼望已久的一句话,眸光如镜,映出最清晰的彼此, “我要嫁进豪门,要做小霍太。” “好。” 虞宝意瞬间变脸。 霍邵澎却将她的手从被子下捉出来, “我们现在回香港领证,晚上我去拜访uncle和aunt。” 她无暇顾及会暴露刚刚那番话的真情假意, 急着拽回自己的手,“别开玩笑了——” “是你在开玩笑,小意。”霍邵澎略微施力,虞宝意身体朝他的方向倒了下,被他搂得更无法动弹,“但我没有。” 虞宝意的难以置信逐渐浮面,声道像被石头堵塞住。 因为紧张、震惊等等情绪混乱的刺激,她完全不知道该给,或者能给什么样的表情,才适合现下这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比你更早……” 霍邵澎俯下眼,比她见过他的任何时刻都要专注、郑重,“想要我们的一辈子呢?” 虞宝意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像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呆滞不动。 霍邵澎仿佛也在等她的答复。 可一个寻常不过,也许对他们来说的确有些特别的午后,也无法承载那句——他想要和她的一辈子。 分量太重了。 直到florence拨来电话,难得催促boss上班,才终于解救了虞宝意。 霍邵澎吩咐过几句后挂断电话,交代道:“如果想要youra的投资,和我说,我帮你安排,不用着急见她,好好休息。” 他帮虞宝意带上了房门。 由始至终,她都没再讲话。 等到房间里剩下一人,虞宝意缩回被窝里,可个中气味,与她往日熟悉的又有了轻微的不同。 正是这份不同,让她尽管浑身发软,头痛欲裂,连手指头都懒得抬一下,也没办法再躺下去了。 她看到了霍邵澎妹妹的消息,害怕那个姑娘认真,匆忙开车,逃命似的回到山井镇。 霍夫人帮了旬星是一回事。 单她个人,虞宝意还是不想和他的家人扯上什么关系。 “怎么回来了?”百忙之中,左菱抽空跟她聊了两句,“都傍晚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市中心再待一天,昨天跟馨姐去的局,收获怎么样?” “还行吧。” 虞宝意没什么底气,但不是针对左菱问的这个问题。 的确还行,她一杯杯酒喝出来的人情,画出来的饼。 昨天到场的投资方,今天有好几位关心她新综艺拍摄进度如何,下档节目的立项方向和筹备进度。 她实话实说,得等风向。 目前在拍的《“玉”见》,不管最终成绩如何,胜意都承担得起试错的结果,而且大部分内容都会按照她最初的想法呈现,已经对得起自己迈入综艺制作这行的初心了。 经历过赵与游的事,目前,她只希望赵玉颜未来能拿稳自己那个饭碗。 晚间,一天的拍摄结束后,上了妆,又经造型师打扮后俏丽惹眼的赵玉颜跑来唤她:“小意姐,爷爷让你过去一趟。” 虞宝意根据赵玉颜指向的方向,来到赵友昌居住的屋子,也是第一回 拜访接待她的地方。 赵友昌有个专门的工作间,里面放了几台机器,经常传出切割和抛光的声响。摄制组没来以前,他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日。 她推开微掩的木门,老人从工作台前回头,当即摘下架在耳边的单边放大镜。 “来了,你坐。” “赵爷爷,你找我有什么事?”虞宝意开门见山。 赵友昌从抽屉中摸出一个油光水滑的红木盒子,打开后,是虞宝意拜托她修复的玉镯,另外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玉如意。 断成两半的玉镯如今焕然一新,两个断口,各生出一朵精细的金缕叶,不拿放大镜看,是看不出裂纹的。 第157章 虞宝意惊喜极了,捧在手上端详。 “我以前跟的那位老师傅,他曾说,断开的镯子,唯有新生。”赵友昌说,“可惜啊,我没学到他十足十的功夫,他那门手艺也失传了,只能给你做到这样了。” “很好了,谢谢您赵爷爷。”虞宝意把镯子放了回去,“这个玉如意是……” 赵友昌笑容慈蔼,“听说胜意是家新公司,胜意之前,也要先如意了。送给你,当开业礼物了,也是赵爷爷谢谢你,帮了我们赵家这么大一个忙。” 虞宝意没有完全承下这份感谢,“从结果来看,我也没帮到您什么。”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走出这儿才是对的。”赵友昌目光环过整个工作间,木质桌台上,零散放着几块原始的,又美得好似无需雕饰的玉石,“但……太久了,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连讲这儿历史的展览馆里,放的也是我父母生前的得意作品。” “那个王锦给我看了,我才知晓,原来现在的玉石市场做得这么有规模和条理,十几年前啊,还有贼敢当着咱们面偷东西的。”赵友昌叹息着摇头,“而且玉颜报名的比赛……我耽误了这孩子太久啊。” 在翡翠之风越吹越大的现今,玉雕师也变成了一件作品的附加价值之一。而国内开办了无数比赛,供年轻的玉雕师们凭借能力,一步步走到品牌、顾客、大众面前。 手艺是跟人,而不是扎根的。 终于还是要端稳了这碗饭,才能谈其他。 “赵爷爷。”虞宝意将之前仔细琢磨过的想法和盘托出,“我家是做钻石生意的,虽然目前跟翡翠八竿子打不着,但……等拍摄结束后,您愿意和我的父亲见一面吗?” 赵友昌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 “这只是我初步,甚至有点幼稚的一个想法。”虞宝意如实告知,“具体的,我得先同我父亲和兄长商量完善一下。” “没问题。” 当时念头一闪而过,被她抓住了。 旬星,十日循环则为旬,既能代表钻石永恒之美,为何又不能代表翡翠? 赶上旬星的内地分铺落地前,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在新的市场,策划一条新的支线。 何况,她无比清楚,哥哥的能力和野心,皆不止于此。 玉雕师有现成的。况且她打听过,入行这门生意,如今完全不用像当初虞海和那样在原料地和生产地频繁奔波。 以及好的翡翠,常常需要钻石作为配石,估计已经提前攒下了部分关系。 “翡翠?” 第二日,虞宝意就拨给刚落地沪城的哥哥,讲了自己这个想法。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想给旬星开新产品线的?” 这话问得虞宝意一愣,“我不知道啊,但是……” 只是些平日观察到的细枝末节,她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虞景伦好奇极了,“你说。” “当时我们家被卓夫人为难,mommy送她的就是顶好的翡翠。如果你观察过香港那群有钱太太,出席大场合戴的很多时候都是翡翠,而不是钻石。卓夫人就是现成的一个例子,那位霍夫人送mommy的胸针,也是翡翠。” 香港某年台庆,卓夫人戴了一身华贵的满翠行头,估价过亿。 风向会变,也曾有段时间,大钻石颇受夫人们的喜爱。后来翡翠被炒得风生水起,又是老祖宗一路传下来的喜好,逐渐成为圈子里另一种层面的流通“货币”。 她对市场风向的见解,有着动物一样的敏感。 不存在行业的局限。 “成,我再去趟杭城就来你这边了,到时候见见你口中这位手艺超凡的赵爷爷,还给mommy的镯子修好了,真有本事。” 虞宝意笑着纠正他:“不算修好,是新的一个镯子。” “宝意,宝意。”文殷害怕打扰她通电话,在不远处用气声急唤。 她视线转去,边笑边说:“哥哥,我有事,先不和你说了——怎么了?” “有人找你。”文殷指了指摄制组工作的方向。 “谁啊?” “不知道,大家都不认识。左菱说她穿着几十万的高跟鞋,拿着几百万的包,还有一只千万名表,让我赶紧来找你。” 离拍摄地不过几分钟脚程,虞宝意到地后,目光在人高马壮的摄像团队里搜寻一圈,却找不到文殷所说的那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 她心中其实隐隐有所预感,但还是不敢相信,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会追到这山窝窝里来。 奈何,谁都拦不住黎温瑜就是想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虞宝意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女声的同时,响起的内容也如平地惊雷。 “未来阿嫂,我都替我大哥追到这儿来了,你就别躲着我了吧!” 第76章 回答 虞宝意差点崴了脚, 也没来得及跑过去捂住她的嘴。 黎温瑜东躲一下西闪一下,没叫她抓到,还越发放肆, “阿嫂, 这声我还叫晚了!那天晚上我就该——唔唔唔!” 她捂紧黎温瑜的嘴, 将人拖到角落里,万般无奈地松开, “黎小姐——” “这么生疏干什么?叫我youra。” 虞宝意叉着腰轻喘气, 耳根挂上点薄红,若有似无地漫到颊边,“youra,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和你哥哥没有关系, 不要叫我阿嫂。” 第158章 黎温瑜俏皮地眨着眼, 用手肘拱了下她腰间, “没有关系,那天晚上大哥夜不归宿, 去哪了啊?” “……” 虞宝意放弃和她掰扯这个问题,“你来做什么?” “来投我未来阿嫂——” “叫我bowie。” 也许看出快到虞宝意的忍耐极限了,黎温瑜终于改了口,“bowie,我说要投你的节目, 你怎么跑了啊?” “我这个不缺赞助商也不缺钱了,本来就是小成本综艺。” “那你也让我参一股, 玩玩嘛。” 虞宝意双臂环抱交叠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黎温瑜, 可从她脸上,找不出任何受了霍邵澎委托的蛛丝马迹。 最后,她无奈地叹气,“好吧,我带你了解下。” 只见过制作人追着赞助商跑的,没见过赞助商巴巴送上门来的。 虞宝意从赵友昌屋子借了间茶室,虽然山井镇环境破败,处处可见断壁残垣,但从花窗中眺出,还别有一番奇怪的风雅在里头。 同黎温瑜讲,虞宝意远不似当初哄骗叶若兰下场时那样用尽话术和花招,利弊分析,有条有理,还故意几次三番地强调:极有可能亏钱。 但黎温瑜也好似不在乎亏钱,手掌各自撑在下巴两边,眼睛亮亮的,盯着虞宝意,问什么应什么。 漂亮。 她们不是第一回 见。 但今次,黎温瑜离远看到她的第一秒,脑子里不受控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还是,她很漂亮。 从前霍邵澎接触过那些门当户对的女人一样很漂亮,但虞宝意与之不同——她的漂亮,是有支撑的。 黎温瑜知道自己也很漂亮,可她的,和那些女人的漂亮,都像一张五光十色的彩纸,飘在高空时,无一不像星星一样璀璨夺目。 可纸终归是纸。 掉下来后,薄薄的一张纸,一眼就看完了。 而虞宝意那张彩纸的背后,包裹着一副完整的、坚硬的骨头。 如同花开,需要扎根。 她不会因为被人撕开了那张彩纸而消失,反而会随着经历,继续生长出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美好皮囊。 五光十色。 每一束光和每一道色,都是她的折叠面。 结束后,虞宝意完全确认,黎温瑜此行的目的不为投资,甚至可能不为霍邵澎,为的是自己。 讲了多久,就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多久。 整理好一份电子合同,黎温瑜眼也不眨,一个字都不看就签下,完全不怕被她算上一道。 签完合同,虞宝意又带她在镇上逛了会,临近傍晚,直接下“逐客令”。 可黎温瑜有备而来,拖着行李到她面前,一派“现在我是投资方,你收不收留我吧”的模样。 “倒也不用准备行李。”虞宝意哭笑不得。 “我连司机都赶走了。”黎温瑜理直气壮,“要走,要么你送我走,要么我自己走回市中心。” 合同都签了,再纠结什么不想和霍邵澎家人牵扯上关系未免矫情。 虞宝意笑说:“我给你找个房间,但事先声明,环境肯定没有你平时住的那么好,吃的也是。” “都行都行,我很随便的。” 都行都行,我很随便的。 虞宝意真信了她这句鬼话。 如果不是她吃不下饭盒,“绝食”了一天以后,打着改善伙食的名义,财大气粗叫了一车队的人过来送热腾腾的晚餐,直接在镇上开了一夜免费自助的话。 她不得不叫停拍摄。 但多了一层赞助商的身份后,黎温瑜大气地手一挥,说延误的进度她出钱补上。 常年如清锅冷灶的小镇难得沿路点上夜灯,几位还没搬走的老人也蹒跚着从屋内走出,沾了沾这份热闹。 “多吃点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上班嘛。” “小心点奶奶,这边,杜锋哥你扶着点!” “爱吃多吃,明天还给你们送。” “明天还来?这可不行哦。” 不知何时,左菱出现在虞宝意身后,两人并肩站在街尾通赵友昌屋子的巷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最合拍的搭档,“她叫黎温瑜,什么来头啊?” 表面问黎温瑜,实际上,打听的是背后的人。 毕竟那句“我都替我大哥追到这儿来了”,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大家都知道虞宝意有一位身份神秘的男朋友。 但杜锋和左菱了解得更深些。尤其左菱,从车、异地车牌,到替虞宝意送退还回去的东西,知道那人居住的地方,如今还出现一位明面上身价不菲的妹妹。 身为朋友,虞宝意不主动告知,左菱也不会擅自去了解。 深秋时节,又是环山之间,月色溶溶,夜深露重。 虞宝意拢紧针织外套,抬眸,从腐旧破落的瓦檐间望那轮清寒的月,轻声答出简洁,又足以表明所有的几字:“他姓霍,香港人。” 左菱的表情从怔愣,到思索,慢慢演变为不解、惊讶、震撼。 当然,有许多姓霍的香港人,但能用如此形容指向的,唯有霍家出身的人。 她失声半晌,在一派喧嚣的背景音下,嘴唇艰难蹦出几个字:“宝、宝意,你……他、他……” 第159章 虞宝意观察到她的反应,翘了翘唇,不过非为她的讶异而虚荣、骄傲,反而是无奈,“不是我不想和你们说。” 从成年人的利益角度,她理应将这件事大肆宣扬,为自己谋得便利。但同时,她也深谙一个道理: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迟早要还回去。 所以不属于她的,不管人还是事,她都会持有一个谨慎的态度。 虞宝意更不愿从此以后,同事、朋友、同行们提起她,第一反应是——跟过霍生的人。 连女朋友都不会是。 有必要吗? 反应过来后,左菱提取出首位要紧的问题:“他对你,认真的吗?” “……” 虞宝意回答不上来。 难道她要告诉左菱,霍邵澎愿意,甚至差点跟她领了证? 她自己都还不相信这件事。 左菱看出她沉默背后的问题,但不好分辨是为什么而迟疑,试探道:“不会让你跟圈内那些女明星一样……” 包养,当情妇,做小三。 她们也是半只脚踩着娱乐圈的人,对这些难听的词与事,习以为常。 左菱之前还觉得这个男人待虞宝意不错,可通过行为积攒下来的好印象,却在得知他身份以后,通通不讲道理的推翻了。 实在是那种位置的男人,不值得信任。 而且虞宝意家境已算优渥,摆到霍家跟前,在世人眼中,还是得沦为“灰姑娘”。 个中差距和不对等,若要抚平,始终要靠上位者那方的真心。 从不质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会信童话故事那套呢? 虞宝意不至于让这等脏水也泼到霍邵澎头上,反驳的话已经在嘴边了,被高声呼叫的黎温瑜捷足先登。 “bowie——!!”她循声望去,黎温瑜手指的方向在她视野盲区,“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 在她之前,已经有无数人望去。 虞宝意走出街口,迎面撞上那束炽亮的车灯,她眯起眼,等车子在合适的位置泊停。 左菱也看见了。 她见方才还踌躇不定的虞宝意,在车子停下后,提着又轻又快的脚步朝那儿小步跑去。后面要落车那人也不等司机动作了,先行推开车门。 所有人都被那一扇黑色车门切断目光。 左菱因为和虞宝意从同一个街口出来,也唯有她的角度能看见,男人下车后,只字未语,珍而重之地轻拥她入怀。 到这,左菱也知道答案了。 拨开世人眼中有关他的所有,金钱、权势、地位…… 此刻,唯有一颗真心昭昭。 “你怎么来了?” 虞宝意知道有东西挡着,故允许霍邵澎的动作过分些,依在他怀中问。 发心似乎承了他的吻,唇贴着,低磁的嗓音令她头皮发麻,“你想听真话假话?” “都想听。” “假话是,我来带youra回去。” “真话呢?” “我想你了,也想见你。” 虞宝意唯有放纵自己贪恋此刻,她不得不承认难以抽身,闷声道:“霍生,你这样会让我很想原谅你。” “不原谅也行。” “嗯?”她不解地抬头。 男人目光沉沉地坠到她素净的面容之上,如有实质,一寸寸抚摸过她的眉眼、鼻骨、嘴唇。 “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放你走了。” 虞宝意心情复杂地转开头,还没消解掉这句话,却透过车窗看见黎温瑜凑到左菱身边,捂着嘴偷笑,瞬间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她故作气恼地推开霍邵澎,“你赶紧带你妹妹回去吧,有她在,我得再拖延一个月才能拍完。” 霍邵澎掌住车门边缘,关上前,他问道:“想好怎么和你朋友介绍我了吗?” “……” 虞宝意眼珠转了转,可在他毫不退让的注视下,什么糊弄的话仿佛都无处遁形,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她领人到左菱面前,像初次谈恋爱介绍给朋友那样,先尴尬地笑了笑,那三个字在舌尖和唇边来来回回,迟迟讲不出口。 无别的。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这三个字形容霍邵澎。 “左菱,这是我男朋友,霍邵澎terrance。” “左菱姐。”黎温瑜笑容难抑,学着她介绍人的模板调侃,“我是bowie男朋友的妹妹,黎温瑜youra。” 虞宝意恼得脸红,正想说点什么赶紧过掉这个话题,一旁默不作声的霍邵澎,突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妹妹。 “youra,卓明峯到南城了。” “什么?!”黎温瑜大惊失色。 “自己搞出的风流债——” “哥哥你救救我!”上一秒,黎温瑜还是看别人笑话的状态,下一秒就垮了脸,“我没想玩弄他感情的,谁知道他、他认真了啊!看在我给你找到机会来探bowie班的份上,救救我救救我哥哥……” “走,带我见见你同事朋友。”霍邵澎无情地抽出被妹妹拽住的手。 虞宝意不明所以,懵懵然就领着人到大家跟前。 原本她想先去找杜锋的,可霍邵澎捉着她的手,明显方向明确,就这样半拽半拖地走向了一人。 第160章 程霁原放下堆满了食物的盘子,有点意外,同时还有点尴尬。 可虞宝意完全忘了两人还有过一面之缘这回事,自如说道:“程导,这是我男朋友,霍邵澎。” 她转过来,用一模一样的方式,向霍邵澎介绍了一遍程霁原。 “你好,霍先生。” “你好啊,程导。” 虞宝意:“……” 一句普通的招呼,霍邵澎怎么讲得阴阳怪气的。 她看两人面色如常,只是互相道完好以后,都不似想跟对方有下文的样子。 虞宝意跟程霁原说了句先去杜锋那边,赶忙拉着人走了。 “你是不是认识程霁原?” “他还喜欢你吗?” 地面高低错落不平的青砖,差点绊了虞宝意一脚,霍邵澎稳稳扶住,尔后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看得她莫名寒毛倒竖。 “……你在说什么?”她错愕不已。 “明天吧。” “什么?” “跟我走。” 于是,搬了张凳子巴巴等着吃瓜的杜锋,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左菱走过来,大咧咧地搭上他肩膀,“放宽心,宝意肯定不是不把你当朋友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男的叫什么啊?” 杜锋为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虞宝意男朋友的名字而委屈。 左菱刚刚向焦头烂额的黎温瑜打听了一通,意味深长地说:“意思是……小别胜新婚呗。” - 南方深秋的夜晚,总有股氤氲着水汽的湿冷,沾着人的皮肤,痒嗖嗖的,拂也拂不走。 可虞宝意的身体足够热,仿佛在坠入那场盛夏之中的边际游走。 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冷,也许更因为,逼她到无人墙角中深吻那人的身体如一团性情不定的火,反复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和灵魂,直到她沾染上与他一样的温度。 虞宝意忘记过去多久。 久到她从怕被人发现,到怕霍邵澎在这个地方直接失控。 直到一连串细碎又自然的吻轻轻降落在唇上,不间断。 男人仿佛采撷到一朵凝结了甜蜜的花,极为耐心地反复吮吻着,虞宝意还能听到他问:“我是你的谁?” “男朋……” 剩下那个字,被他无情吞掉。 又问:“是谁?” “男朋友。” 这回说完整了,可霍邵澎仍然不放过,手掌在她后颈上掐力,逼她仰高脸,避无可避,全数承住他的吻。 “再说一遍。” “男朋友……” “谁的?” “我的……” “你是谁的?” 虞宝意只是走神了一刹,被他捉住时机,加倍惩戒。 她感到头晕目眩又天旋地转,后颈酥痒之余舌根发麻的感觉愈加强烈,像那双擒住她脖子的手有魔力一样,一旦碰上,就会带走她大部分的力气。 而身体需求的氧气还在快速流失,唯有主动热烈的回应,才能讨得他短暂的心慈手软。 霍邵澎离开她的唇微末的距离,近到一道呼吸的起伏又能重新贴近彼此。 虞宝意看到他那双眼睛中的自己,大概双颊潮红,喘息微薄而急促。 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也在等自己的回答。 可虞宝意无比清楚,不需要等,她只需要承认。 承认自己的确因为那句话——我比你更早,想要我们的一辈子,而想要失控的爱他。 环住霍邵澎脖颈的手抽回一只,贴上他一边脸。 一样的温度。 她睫影微微颤着,和出口的声音一致。 互相注视的某一瞬,她借着断断续续的呼吸起伏重新贴上他的唇,“我是你的,霍生。” 她万万没想到,能收到回应。 在下一秒。 “babe,我永远是你的。” - 半月后,随着赵家人珍重的祖辈们的作品一件件送离了这里,拆迁的大型机器也逐日逐日出现在远处山脚下时,《“玉”见》的拍摄同时步入了尾声。 结尾是几位嘉宾人手交出一份玉雕作品,或许不够特别、惊喜,但前后长达一个多月的学习与成长,会让最后呈现的所有作品,都显得弥足珍贵。 那不同于将目标定位在下饭、刺激的快节奏综艺,《“玉”见》被虞宝意定位成慢综。 要慢,手艺才有重量。 如果它会说话,也要够慢,才能听见由前人、祖辈们一个接一个接力保护下来的那道声音。 虞宝意没有留在山井镇等他们拍完最后一期的大团圆结局,她跑了发行平台所在的城市一趟,和负责人沟通拟定排播、版面、时长等问题。 她很省钱地下了点水军,在特定超话、小红书话题等地方释出《“玉”见》即将定档的消息。 但很可惜,因为嘉宾前身都是刚毕业名不见经传的素人,而她也很久没出口碑过硬的综艺了,引起的水花不大,感兴趣的观众大部分都持观望态度。 一连看了部门出的几个营销方案,虞宝意都不是很满意,打回后,跟业内几个资深制作人聊了几回,也在找破局之法。 直到虞景伦落地南城三天后,兄妹俩终于都有空碰头,约在家中吃饭时,她灵光一闪。 第161章 “哥哥,要不给旬星请个代言人吧?” 第77章 道理 兄妹俩算是第一次在工作上正式合作。 虞景伦向来了解这个妹妹的能力, 远比看上去的想法丰富、行为大胆。 因为借出了一千万,部分被虞宝意投入到《“玉”见》中,旬星也成为了赞助商之一。所以她想利用这点, 既为旬星上内地造势, 打开知名度, 顺带也让她的节目沾沾光,一箭双雕。 想法临时, 但细枝末节补充起来, 仿佛虞宝意有备而来。 两人一拍即合。 当然,这件事还是交给了更熟悉娱乐圈运作的虞宝意,算她这位旬星太子女,为家中事业添砖加瓦了。 “在看什么?” 霍邵澎着一身平易近人的家居服,走进虞宝意卧室。坐上她床边的同时, 头亲昵地挨到她颈侧, 余光粗略往她笔记本屏幕上一扫, “新节目有方向了?拟邀嘉宾?” 屏幕上, 正是娱乐圈某某顶流小花的微博主页。 虞宝意扁了扁嘴,眉心不自觉蹙到一起, “不是,我在给旬星物色代言人。” “中意这个?” “中意啊……可是太贵了。” 而且圈内出了名的脾气差,不好伺候又难搞,旬星怕是供不起这尊大佛。 霍邵澎贴着她耳侧,用引诱般的喑哑低声耳语:“我让她免费为旬星代言。” 虞宝意偏过目光, 正想感叹霍生的手长到连女明星的代言都能做主,后颈掐上一只有力的手, 提前截断她任何后退的可能。 他似乎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拇指沿着颈侧纤细的筋络缓慢摩挲, 带起阵阵难耐如蚂蚁啃咬的酥麻,又好像捕猎者撕咬猎物前表达悲悯之情的动作。 虞宝意被逼得身体微微朝后仰着,不得已靠着他那只手,害怕自己随时会倒到床上。 可这件事,霍邵澎向来喜欢把她往绝路上逼,如同他在她唇中攻城掠地,逼得那条温热灵巧的舌颤缩着迎他,又纠缠他。 渐渐,黏湿的水声不止来自密不可分的两张唇间。 虞宝意按捺不住地并起腿,微微曲着,推拒在霍邵澎胸膛前的手,情不自禁攥皱了他的家居服。 白皙脆弱的喉头隐动两下,滚出几道零星可怜的娇哼声。 尔后宽厚的手掌带着微凉腻人的水意点到她腿侧,温柔地揉按着,安抚她一下一下克制不住的轻微搐动。 找回自己声音后,虞宝意声音也软得像滩半化不化的水,“霍生……我还在工作。” 背着光,男人的眉眼在阴霾下压得极深,“我帮你?” 虞宝意感觉到什么卷土复来,整片腰连着骨头提前发痒,她惹不起还躲不得,细细两条胳膊只能环住他的颈,企图讲道理:“左菱说有事,一会要给我打电——” 她的道理,被另一句理直气壮的“道理”全部吞没。 “那你帮我。” - 十一月初,娱乐圈年末红毯活动接踵而至。 虞宝意受邀参加了某时尚杂志的慈善盛典,结束后,又赶赴一场after party。不过这次,她是沾了哥哥的光,以旬星总裁妹妹的身份代为出席。 目的在于,party上那位众星捧月的难搞女明星。 难搞归难搞,她性格一贯是,试了才死心。 不过她意外撞上了黎温瑜。 “bowie!”黎温瑜花蝴蝶似的扑过来,“你也来这玩了?怎么不告诉我,我跟你一起过来啊。” 经过这位妹妹不要命的“撮合”,她和霍邵澎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并升温,连带同黎温瑜的,也如此。 虞宝意不是一个擅于短时间内与人交心的人,但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霍邵澎这位妹妹。 浑然天成的富贵与骄矜,偶尔的大小姐脾气也让人不忍心苛责,大部分时间随和又活泼,可见霍家将她养得很好。 当然,后来她也从霍邵澎处,听说了黎温瑜的“光辉事迹”。 人贵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不是来玩,我是来工作的。”虞宝意朝某个前呼后拥的地方努了努嘴。 黎温瑜目光探远,好不容易瞧见人影幢幢中间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嘁了一声:“想找白月迎给旬星代言?” 她嗯了声,尾音上挑。 “那你让我大哥出马不就行了?” “以后事事都让你大哥出马?”虞宝意反问她。 可黎温瑜的关注重点不在这上面,她忍了两下,终于还是没忍住,说话语气变得和表情一样不屑:“你心真大,白月迎贴过大哥的,好像有个品牌在澳门美高梅办了场活动吧,大哥当时,刚好住那家酒店……” “然后呢?” “然后……” 黎温瑜仔细回想了下。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细节,甚至这些年人数之多,不可能记得每一个费尽心思过,想同霍邵澎建立关系的女人,不过因白月迎是国民度极高的女明星罢了。 没从空空如也的脑袋中抠出有价值的细节,只记得白月迎被落了这辈子很难被落的脸面。 第162章 “反正闹得很不好看,白月迎那家经纪公司的老板,还亲自上门给大哥道歉了。不过啊,是让他别爆料给狗仔。” “那不就行了?”虞宝意“心很大”地回道。 黎温瑜不解,“你不介意吗?要是给旬星当上了代言人,总有机会再见到大哥的。” 闻言,她心中把握倏然高出几分,但虞宝意故意不给黎温瑜解惑,留下句意味不明的“那就见吧”,就朝那个方向去了。 白月迎所在地方是一处长沙发,坐满了娱乐圈内外形形色色的人。 她身边的人一拨接一拨的换,虞宝意自知不可能立刻跟正主搭上话,就借眼熟的人,慢慢往白月迎经纪人方向着手。 “噢——我知道你。”王牌艺人,搭的自然也是位傲气的王牌经纪人,“虞宝意,之前天行的制作人,好久没听你消息了,还以为失业了呢。” “褚姐,我饭碗肯定不如你的稳啊。”虞宝意不介意这点脸面,拍起褚文的马屁,“能带出月迎这种红透半边天的艺人,眼红得我都想转行了呢。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月迎的资质,和褚姐你的眼光和能力啊。” 低级的马屁,带来的往往是最直接的满足。 褚文很受用这套,乐意跟虞宝意聊。 直到白月迎听到一句“我是香港人”。 “你香港的?去去去,一边去。”白月迎示意坐在她和褚文中间的人让开,自己凑了过去,“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不待虞宝意回答,褚文亲昵地捧起她一只手主动介绍,连她是旬星总裁的妹妹,母亲是惠爱妇女慈善组织成员,上内地还托了霍夫人的关系帮忙这件事,也全盘托出了。 当然,都是虞宝意故意透露的。 “那你认识霍先生吗?” 最终目的,是引白月迎问出这个问题。 “terrance?”虞宝意掩唇表示微讶,“他上个月刚给旬星投资的节目行了个方便,为了感谢他,我还请他吃了顿饭。” 白月迎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虞宝意这番说辞,是无形间先抬了下自己家世,让她和霍邵澎这种称得上朋友,又没透露出暧昧的关系,至少有□□成的可信度。 香港离大陆虽近,可圈层却不近。 白月迎包括她那位经纪人,也不会跨圈子,非要追究出一个真假,这也是她胆大妄为的前提。 引出了旬星,接下来的话题水到渠成。 白月迎为了抓住也许是霍邵澎身边,目前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关系,整晚的时间都耗在了虞宝意身上。 如果霍邵澎不是出了名的生人难近,又没有那些花花公子喜好女色的突破口,何至于让一位当红女星卑躬至此。 虞宝意看得莫名有些唏嘘。 毕竟她来之前,亲眼见着这位坏脾气美人众星捧月。 after party结束后,虞宝意和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又与褚文约好下次见面时间。白月迎甚至依依不舍地挽住她,话里话外还在打听霍邵澎的事情。 她坏心乍起,刻意带出一句:“terrance还欠了我个人情,月迎这么瞧得起旬星,下回我帮你约他出来。” 哄得白月迎七荤八素,差点要以姐妹相称了。 黎温瑜后半场玩得没意思,提前离开,事先和虞宝意打了招呼,故而她独自一人在贵宾通道外面,等着酒店方安排的代驾来接她。 晚秋寒气阴郁,北风不见歇止。 树木上仿佛覆盖着一层无形的白霜,经月光广照,映到水泥路面上,反折出淡弱的雪一样的白光。她纤薄的影子也在其中,盖住脚踝的裙尾被风吹得往一侧偏着,像朵还连着茎的花。 虞宝意抱住手臂,有点冷,唇中哈出的气好似已经有雾。 她不由自主想到南城每年冬天深刻彻骨的寒冷,且仿佛已经越过时空,提前从她指尖钻入,经血管一寸寸冻入心脏。 下一秒,肩上多了几分重量。 紧接而来属于体温的温和自然的暖意,一步抵达了她的心里。 虞宝意转身,面色讶然又惊喜,“你怎么在这里?” 霍邵澎拢紧披到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刚好路过,让人进去看了眼,原来已经结束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再不知道……”霍邵澎牵住她的手,可下台阶前,还是选择横腰揽过她,谨防她摔倒,“虞小姐都要把我卖掉了。” 虞宝意的问题实在太多,连珠炮似的:“你又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的?” 前方已经停好一台车,他送虞宝意上车后,方绕到另一侧坐上去,且示意她坐近些。 虞宝意心情不错,就依着他,难得主动地靠入他怀中。 “嗯?霍生说的让白小姐免费为旬星代言,原来是利用别人一片真心。” “真心?”霍邵澎挑出这两个字,似笑非笑地反问着。 “对啊。” 他空了一道气口,拥住虞宝意的手臂绕到她身前,指骨分别穿进她指骨中扣住,“她的那种‘真心’,还不配被我利用。” 第163章 “霍生未免太高高在上。”虞宝意席上喝得酒此时有点上头微醺,“真心原来还有配不配一说?那我的真心,可能还配不上霍生的真心呢。” 倒映在虞宝意迷蒙双眸中的男人,似笑了笑。 他侧目,深暗的眉眼又隐下多少分克制的真心。 “小意,你的真心,是我求回来的。” 第78章 紧握 虞宝意眼中似含着一汪透亮的水, 秋波盈盈。 她望着霍邵澎,目不转睛,被扣住的那只手默默反过来, 与他十指交错。 “……抢回来的。” 她尾音翘起, 有点傲气。 夜已深, 车子驶上宁静的公路,投映进去的街光在两人身上明明暗暗地闪动着。 霍邵澎为她的较真笑了笑, 淡得一瞬即过, 可话中语义又是截然相反的深刻,让人不敢冒犯。 他反问:“那又如何?” 他极少显露倨傲一面。 可那时,沈景程在众目下送她玫瑰,赢得满堂祝福时,他就发疯似地在想——哪怕他就要这一个, 又如何? 披在虞宝意身后的外套, 不知不觉间缓缓滑了下去, 堆到腰骨附近。 裸露出的肩线与锁骨如冬日第一场雪般, 白得洁净,没有痕迹, 大片大片闯入霍邵澎的眸中,又隐隐约约燃起一簇火,烫得眼角微痛。 虞宝意的手贴到他一侧脸边,食指碰到他眼角,力度轻柔, 分享了他的痛。 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terrance。” 虞宝意很少叫他的英文名称, 大部分时候,她都还陷在初见他那几次的身份角色中。 于她, 他遥不可及。 那是存在在她母亲口中,仰之弥高的山巅,是不得不谨慎小心的一声“霍生”。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会如你所愿?” “不是。” 霍邵澎答得很快,恍惚没有经过思考。 “你有没有……”虞宝意歪着头,面颊酡红,如升起了一片晚暮中的云霞,“像我一样,要陪酒、陪笑,有些男人还想让我陪睡……今晚如果不是搬出了你,我还搞不定白小姐……你有过这种时候吗?” “没有。” 虞宝意说不清自己想要听什么答案,但霍邵澎给出“没有”的回答时,她莫名屏住一口气,又缓缓舒出。 “那就好。”她嘟囔了声,又觉得好笑。 好像她在忍不住担心一个家世、权钱无一不顶尖,中了人生彩票的人,会陷入同她一样的窘境之中。 可事实上,明明是别人不得已陪他的酒、陪他的笑。 “那你的不如意,是什么?”虞宝意又问。 这个问题,从叶若兰与她聊完,就一直存在在心底,时不时冒出一根刺,如鲠在喉。 他这样的人,又会有什么不如意?甚至别人的不如意,都可能是他给的。 但此刻,她迫切地想知道。 霍邵澎的世界,在她眼中,原来是一团流光溢彩的雾。 从未看清过。 “我的不如意……”霍邵澎捉住了她贴在他脸侧的手,“是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办法如你意。” 虞宝意一下就听出,他说的是山井镇那件事。 在无人察觉的时刻,她开始真正闯入他的世界。 “我怪不了你什么……那件事,你明明、明明很好了,做得很好了……”虞宝意语序有点混乱,像她没有厘清过的真心,“terrance,那时你有没有想过和我解释,你……你是被你daddy施压了,或者别的原因,你不得不推进这个项目……而且你没有义务谦让我的啊,生意归生意……” 她越讲,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雨点似的接二连三落下。 “我一开始也没跟你坦白……我怕你不让着我,可为什么你要让着我呢……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还怪你做事手段有问题,其实是你一下打到了赵爷爷的七寸,我完全想不到办法了……因为你总比我有办法,所以我好像,在指望着你对我那点情意……” “我以前不是,明明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霍邵澎不敢看那双茫然中还在否决自己真实想法的眼睛,选择抱她入怀,“指望我又有什么不对的?何况小意,不是一点,是很多,比你想象的一定要多得多。” “我很害怕。” 虞宝意声音深藏着发自心脏的隐颤,她重复了好几句——我很害怕。 “terrance,如果连你都不是事事如意,我们最后,又凭什么能圆满呢。” 这段关系太难圆满。 难到世界上,要有一个事事都能如意的人。 若非如此,她怎么敢不留后路地依赖他行事?又如何放纵沉溺于这场梦幻的成人童话? 像那些女人一样,盲目相信一个人的真心,可以对抗世俗、规则、家族、利益吗? 坚如磐石的真心,同样瞬息万变。 车厢内乍然陷入一场由她没头没尾的一番话主导的沉默。 霍邵澎没有说话,虞宝意心灰意冷地以为他在思索,她也在思索,并觉得自己的顾虑都太对了。 第164章 果然没法指望。 可下一秒,她指骨一凉,什么坚硬的东西套入她食指。 低眸一看,是一枚主石隐隐约约呈蓝色的戒指,可车内太暗了,她看不清。 虞宝意还没仔细端详好,便被抬起脸,一道比夜色更加深浓的阴霾骤然覆下。 她的意识,慢慢迷失在这个氧气稀薄的夜晚。 天上月明而星稀,为数不多的几颗星子在云层间一闪又一闪,像谁跳动的心脏。 - 第二日,虞宝意在熟悉的疲惫酸软中转醒,旁边枕被的温度已经消失了。 她往床头柜边探手,想把手机拿过来。 那枚戒指,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一瞬间完全霸占住她的视线。 昨晚没有机会看清,现在有了。 她很容易就联想到那条退回去的手链,不止因为色泽、净度、克数一点都不比手链的配石差,而且设计和繁复的镶嵌风格如出一辙,俨然出自同一个品牌,甚至同一个设计师。 车上的记忆,也在一点点回涌。 出来前,她明明没有喝多,可待在霍邵澎身边,她就像被泡在一壶酒里,一晃眼就醉了。 虞宝意抬起手,将戒指放在光线较好的地方端详,阳光边刺得眼眸眯上,边让唇角无意识翘起。 看着看着,她灵光一动,连忙半撑起身体,摘下戒指。 可余光掠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时,又鬼迷心窍地拿过,想看霍邵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点开,映入眼帘的第一句来自昨夜凌晨三点:「babe」 唇边的弧度一下上翘到顶点。 那时她熟睡,他又因为什么,而难以入眠。 工作时如何,虞宝意不清楚,但霍邵澎在她面前,一向不算惜字如金的人,甚至称得上事事有回应,句句有着落。 但此刻存在于她屏幕上的字字句句,都比金子来得珍贵。 「你问我有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仔细想完,我确认我人生中所有不如意,通通有关于你。但非指责你做得不好,相反,是我做得太差。」 「虽然无法事事如意,但我和你的圆满,求也好,抢也罢,也只会是圆满,你不必害怕。」 「同你的关系,是我在摸索一条从未涉足过的路,所以我也一样,出现了许多以前明明不这样的地方,不止是你。」 「我没有喜欢过人,这方面经验欠缺,但貌似从你身上,我汲取不到任何经验。」 「因为在爱你,宝意。」 这些话,他分开发送的时间,间隔了半小时以上。 「我确认,我想要陪我走这条路的人,仅有你,只会是你。」 「有你,这条路才是生路」 他一夜未眠。 早晨七点,最后留下了一句:「我在书房」 看完,虞宝意没有着急下床去书房找霍邵澎,手机贴紧到心脏处,安静感受,仿佛能与他写下这些话时的心跳同频共鸣。 她拿起戒指,再度举到光线好的地方,缓慢转动戒圈,寻找着什么。 最后,在主石背后的地方,找到几个英文字母。 “hold tight(紧握)” 五分钟后。 没有敲门,虞宝意轻轻推开半掩的书房门。 原本被她清理得空空荡荡,如今倒是又添回了几样东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台她随时可以转行去当商业间谍讹笔大钱的电脑。 看见她探进半个脑袋,霍邵澎立刻停下手上工作,“过来。” 虞宝意走进,侧坐到他腿上,两条胳膊交叠绕住他的颈,“霍生,你经常早晨不去上班,我会对你的员工们内疚的。” “两万多名员工,你内疚得完吗?”霍邵澎捉下她一条胳膊,看到食指上空空如也,微一挑眉,“不喜欢?” 闻言,虞宝意扬起小孩子得逞的笑弧。 另一只手旋即放下,将拈在指尖的戒指举到他面前,被他捉住的手交错缠紧他指骨中,十指紧握。 “温莎公爵原本是英联邦的国王,但当时,因为辛普森夫人离过婚,他们的爱情不被英国王室与民众接受。所以温莎公爵主动退位,而退位几个月之后,他送给辛普森夫人的手链上,就刻了这句话。” 虞宝意目光越过那枚戒指,凝视住他,“霍生,为什么要送我这句话?” “喜欢吗?” “喜欢。”她不说是喜欢戒指,还是喜欢这句话,“是我这一生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了。” 霍邵澎的手抚到她后颈上,轻轻一带,一吻印在她额间。 “因为我爱你,babe。” 同一时间,她感受到两人十指交握的地方,力度由他单方面加重了,如一把上紧的锁,深深扣住了她。 “我很喜欢。” 她声音很轻,郑重地回应。 “其实那条手链上,也刻了一句话。” “是吗?”虞宝意心揪紧了下,“什么话?我一直没发现……” “不知道,我已经扔掉了。” “什么?!” “主人都不要它,我还留着做什么?” “……”虞宝意不敢相信,又觉得霍邵澎不会骗她,眉心苦恼地蹙到一起,“霍生……” 第165章 霍邵澎抬眸,被她委屈而不敢说委屈的表情惹得心情大好。 他贴心地抚平,并说:“没扔,放香港了。” “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第79章 微光 十一月下旬, 一个普普通通,打工人不上不下的星期三,晚上七点, 《如果它会说话:“玉”见》的先导片连同第一期, 悄然上线。 同一时间, 胜意的办公间爆发出一阵掀翻屋顶的高呼。 胜意、微原的人齐聚于此,共同迎接苦尽甘来的一刻。 只是微原大部分人都和别的制作组合作出过综艺, 相反胜意招进了许多行业新人, 还是第一次出作品,十分看重。 两波人在一起,音量比平常要大许多,但都没有打破最深处那间办公室的静谧。 虞宝意独自一人坐在里面,点开了第一期。 一小时二十分钟, 她不准任何人进来。 外面的欢呼逐渐回落, 有人收拾东西离开, 有人打电话通知亲朋好友支持, 有人抱着外卖,和同事们继续分享喜悦的这一刻。 不过, 虞宝意还是允许一个人打扰了她。 跨越十二小时时差,此刻身处美东地区的霍邵澎,第一时间发来一句恭喜。 她很客气地回了谢谢。 白月迎官宣旬星代言是节目上线同一天的事,热度高涨。有了她宣传以后,粉丝为了冲数据, 多少都要去尝尝咸淡。 成千上万的粉丝,只要能转换到一个自愿做产出的自来水, 这步棋,虞宝意就走得不算亏。 fok:「谢我什么?」 yi:「多谢霍生出卖色相」 那时为了谈下白月迎搬出霍家大少爷, 虞宝意果真将两方约出来吃了顿饭。 一整夜,她亲眼目睹被无数粉丝当成珍宝捧在手心的女明星,如何屈膝献媚。尽管那人是她的男朋友,但她还是唏嘘不已。 她想到了关知荷。 身处下位,姿态又何必再分贵贱。 终归隐瞒了部分事实,霍邵澎担忧白月迎后面找她麻烦,还是着人去安排了几件事,足够白月迎在娱乐圈横着走一年了,而且功劳全数记到虞宝意头上。 fok:「怎么谢?」 虞宝意盯住那三个字,总觉得别有用意,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你想怎么谢?」 fok:「我想在浅水湾」 虞宝意的腰好似触电,条件反射的软麻一片。 同一时间,她立刻想象到霍邵澎同她咬耳说这句话的语气,仿佛就在耳边,耳根火速泛红升温。 身体的变化经过了大脑,却没经过她的允许。 想到这点后,羞恼的事情又多了一件,环环扣一环。虞宝意干脆伏到桌上,胸脯起伏混乱,失去节奏,她想压住这阵奇怪的感受,直到过去。 期间,手机又震动了两回,她无暇关心,不敢关心。 十分钟后,手臂微麻,虞宝意才抬起头,去看那两条消息。 都是霍邵澎发来的。 「带你和我妈妈吃顿饭」 第二条,间隔了八分钟,不久前才发来。 「在想什么?」 虞宝意好不容易让想法回归正轨,又被他两句话,轻而易举地撞出界。 她干脆放弃,起身收拾东西,连出去办公室都害怕被逗留在那里的同事看出异样,匆匆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虞宝意才装模作样地回:「这几天太忙,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早安」 美东正值晚上八点,理应是应酬的时间。 他还是及时地回过来了。 只是意味难明,像他这个人。 说了句:「忙点好。」 - 虞宝意买的暗广,节目上线两天后,各大up主也在平台上陆陆续续发出了。反响与预期相符,但真正引起大水花的,反而是一件她完全意料之外的事。 有网友扒出她“带资进组”的身份,在小红书上发帖,一石激起千层浪。 【赞助商是自己家企业?真带资进组了这回】 【不努力工作就要回家继承家产咯#柠檬#】 【比好多女明星都漂亮(叠甲,没有说你担不漂亮的意思】 【还是别关注私生活了吧,人家做过好几档高分综艺,业务能力很过关啊】 【这种都是自己炒的,估计新节目糊疯了】 【yysy,虞宝意的节目糊过没烂过,】 【所以原东家为什么要和她撕逼?】 【还是自立门户好,没发现吗?她出的综艺质量越到后面越差,现在才是正常水准】 虞宝意三个字,还小小上了个热搜。 她焦头烂额地找人撤热搜,不想自己家庭条件的风头盖过节目,但奈何不住广大网友的好奇心和火眼金睛,这条话题热度居高不下,绝大部分议论节目内容的地方,就会连带着议论她。 左菱劝她放宽心。 “世界上保质期最短的东西,就是网友的好奇心,一阵一阵的。你安心回香港休假,这边就交给我们了。” “《“玉”见》才播出两期,我不放心。”虞宝意三度放下停在订票界面的手机。 “一共才几期啊?”左菱直接抢过她手机,划拉到付款处,“等播完,你又要跑新节目了,哪还有时间回去?” 第166章 今天任微过来胜意所在的写字楼蹭了餐午饭,吃完又去虞宝意办公室顺了顿下午茶,此刻毫无仪态地瘫在单人沙发上说:“左菱说得没错,《“玉”见》和胜意没了你,照样转得了,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干什么?以前我想休假就休假,事情都扔给程霁原的。” “我等周五再走,看看第三期反馈如何。”思虑过后,虞宝意取消了付款。 左菱不再劝,“其实第二期之前,你的话题起来后,流量还不错,二十四小时完播率比第一期足足高了百分之三百,很恐怖的数字了,不是还来了几个广告商要中插的?” “嗯,但第一期基数太低,第二期高百分之三百也摸不到现在那些热综播放量的零头。” “瞧,又比起来了。”任微笑她时不时显露的野心,“看来《“玉”见》还是装不下虞大制作人这尊大佛的心啊。” 并非嘲笑。 而是她们都有一个默契的共识,以虞宝意的能力,脱离天行后,爆款看天时地利人和,但s级热播综艺,她完全有能力独立操刀。 大材小用了吗? 也不是。 在小众传统文化类综艺中沉淀过,对比如今市面上的制作人,等于多出一份难能可贵的经历与能量,很难说不是好事。 定下日期后,虞宝意还是坚持让霍邵澎从美东直飞回港,不用特地来南城一趟接送自己。 周三晚上,胜意大部分人还是准点蹲守播出,虞宝意同样。晚上十点,等第一波观众差不多都看完了,网上也逐渐出现新评。 第三期是一个情绪低点,聚焦到几位嘉宾真正上手雕刻后,却因为一件又一件无法挽救的废料,狠狠打击了他们的自信心。 中途甚至出现争吵,有人唱衰,有人沉默,气氛低落凝固。 赵玉颜的成长线,也在这期正式浮出水面。 她扮演了一个引路者的角色。 而且巧妙的是,他们没有对赵玉颜进行过任何引导,完全出自她本人的心态变化,选择为这群潜心的门外汉当那盏明灯。 年轻漂亮,又内敛纯朴的小镇姑娘,就像大鱼大肉中一碗解腻的清茶,讨喜感几乎刻在了赵玉颜身上。 而且赵玉颜为传承人,可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山井镇,又为这个由玉石润养的家族与这份传承,添了几分悲壮的意味。 这些,无一不是虞宝意的想法。 属于人的故事,才会赋予珍贵的手艺以重量。 果然,播出后,赵玉颜的名字开始出现在实时热搜上。 虞宝意趁热打铁,砸了点钱下去,让这个名字于晚间十一点冲上了热搜第一。 前两期积攒下来的自来水,以及白月迎的粉丝纷纷发力,在广场中大方安利,越来越多的好感路人加入,像一束一开始微不足道的微光,渐渐吸引到更多的微光靠近,互相取暖,萌生新的力量。 最终,将会凝成一个巨大的光团。 而中心,最开始的那束微光,一定是虞宝意。 忙碌了近半个月,她终于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霍邵澎入了她的梦。 又简单得不像理应光怪陆离的梦。 他们十指紧握,并肩走在一条种满广玉兰的小路上,风中晕散着淡雅的清香,她单手环抱着的风铃草,仿佛摇荡出属于春天的铃声。 梦中的她早已忘了,南城正在一步一步,迈入寒风吹彻的冷冬。 虞宝意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她没有开免打扰的习惯。 明明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早晨,她揉着眼睛,莫名觉得电话响铃透露着几分不等人的急促。 她摸过手机,视野从重影到清晰,daddy的备注出现在屏幕上。 看清后,虞宝意心脏跳空了一拍,又是刚醒,不适感愈发明显。 因为她的文字问候从不见少,加上关知荷时常拨来,虞海和插空就会和她聊几句,所以她的爸爸很少主动打电话过来。 她干涩的喉咙艰难吞咽了下,按下接通。 “喂?baby,你现在在家吗?” “我在,发生什么事了daddy?” “你快点回来吧。”虞海和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不像十万火急的事,可寥寥几字,还是透露出几分令她心慌的担忧,“最好今天就到香港。” “到底怎么了?” 她边问,边按下免提,自己捧着手机点开购票界面,看能改签的最早班机是几点。 “你……”虞海和欲言又止。 这下,敏锐如她已经听出,对虞海和来说可能不算十万火急,但于她而言,极有可能是会立刻失去分寸和冷静的事。 虞宝意的双手仿佛一下抽走所有温度,僵着不动。 她勉强维持住声音,问:“小雪怎么了?” 第80章 冲突 飞机穿行在沉甸甸的云层之上, 玻璃偶尔会折射出虞宝意模糊的脸。 面无表情,眼神呆滞。 她从未想过,南城到香港, 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航程, 有一日会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同样未曾预料到, 这一次回港,明明做好了所有准备, 还是狼狈至此。 两个小时前, 她抖颤着声在电话中拜托左菱和文殷,有空时帮她收拾下东西寄回香港,她现在要马上回去,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第167章 左菱问她发生什么事。 一滴还蕴着温度的泪,猝不及防砸到手背上, 溅成透明的水花。 可飞机上的虞宝意回想这刻时, 眼眶灼热, 却空空荡荡。 她哭不出来。 只是将自己指腹掐青见红, 薄薄的皮肤,仿佛要硬生生割出一道口子。 终于落机。 飞机触地那一下, 在她心头响起,久久难以平息。 出了机场,虞宝意失魂落魄坐上一台揽客的的士,师傅问她去边度(去哪里),她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跑马地, 养和医院。” 闻言,师傅从后车镜仔细打量了眼虞宝意。 踩下油门时, 嘴里还用开玩笑的语气打听问:“屋企人(家里人)入院?好严重吗?” 虞宝意苍白的双唇,弧度极浅地往上抬了一抬, 又很快压平。 严重就能住上养和医院吗? 香港许多老派豪门不喜露财,总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其实他们真正的“财”,准确掐中了平民百姓的命脉,让人瞧得一清二楚,何谓人有贵贱之分。 比如在世界顶尖的养和医院,一年又一年的包下icu病房,确保生命垂危时,可以第一时间接受救治。 空落落的病房,常年住着冷冰冰的仪器。 死寂得像太平间。 去的路上,虞宝意想起沈景程来南城找自己那次。 他说,他的母亲杨美桦在出租屋高烧不退,但没钱治病,走投无路才来找她。 世界上最大的病,是穷病。 当然,虞宝意心知她这样的出身,不配感叹这句话。 可得知梁思雪住的医院是养和医院时,她也顿生某种类似穷病的心态。 她不知道该谢,还是该恨。 明明这些富人霸占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八的资源,可一日,富人施舍了某点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东西,她就该感恩戴德吗? 但她们的“穷”,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梁思雪出事,和萧家也脱不了干系。 “砰”。 车门关闭的声音叫醒了一路浑浑噩噩的虞宝意。 抬头看,正值一场盛大的日落。 薄薄的云雾盘踞在天空,橘黄色的夕阳给它们染上了鲜明如火烧的颜色与鳞光。不管身处何时何地,这一幕总会带些亲切的温情。 哪怕她即将进入的,是另一个世界,充斥着无数双居高临下的眼睛。 虞宝意找到接待台,礼貌询问,再经那人的指引,在宽敞又弯绕的地方走了近十分钟,找到直抵的电梯,按楼层。 无处不在的刺鼻消毒水味道,让她维持了清醒。 冰凉的轿厢,表示楼层变化的红色数字,越来越近的距离…… 不自觉的,虞宝意手掌紧握成拳,隐隐发抖。 叮咚。 灰银色的梯门向两侧退开。 虞宝意的视线,一下穿透了整条白得刺眼的长廊,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她没想到,人就在这。 也没想到,整一层都给了梁思雪一个病人。 外面有好些人。 她的父母,虞海和与关知荷站在最外围。 而坐着的有两个年轻女孩,虞宝意觉得眼熟,女孩旁边是一个气质成熟富贵的中年女人,也许是其中一个女孩的母亲。 另外一个女人与女孩们相隔两个身位,端坐最边上,体态如白兰优雅。正是她见过,待她与关知荷尚算友好的萧夫人丁毓敏。 丁毓敏旁边,立了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戴眼镜,书卷气,还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另外一个体格强壮,面目犁黑,有些凶神恶煞,叫人望而却步。 而丁毓敏左侧,离病房门最近的地方,有个男人靠墙蹲坐着。他抱住头,一声不吭,看上去极为痛苦。 看不到脸,虞宝意也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小意……”虞海和率先唤出一声,吸引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虞宝意没有应。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近。路过父母时,虞海和举臂拦了一手,低声道:“你冷静点小意,萧夫人她们都在……” 关知荷的手及时搭到丈夫胳膊上,看似接替上去拦虞宝意,实则是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带回去,嘴上劝着:“baby,万事要冷静,刚刚小雪醒了几分钟,第一句话就是劝你不要冲动……” 躺在病床上,刚刚做完引产手术的梁思雪,还劝她不要冲动。 这句话化作一根极细的银线,深深勒进了肉里。 她浑身上下都在疼,手疼、头疼……心脏也疼。 虞宝意目不斜视,径直越过父母,明确朝着一个方向。 等女儿走到大概听不清这边讲话内容的位置,关知荷轻拽了下丈夫,低声道:“看好她,我去打个电话。” 话落,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虞宝意在萧正霖面前站定。 男人已经起身,肩膀塌得不成形象,好似靠墙才有力气站着。灰蓝色的领带松松垮垮绕住颈间一圈,两颗扣子松开,衬衫尾摆也从皮带里蹭出了一个角。 往日潇洒人间的萧家公子哥,此刻丧气地垂着头,唇周边冒出青灰色的胡茬,两只眼布满红血丝,不知道是休息不好,还是哭过。 第168章 他嘴唇嗫嚅着,说:“bowie,对、对不——” 啪。 手起,声落。 冗长寂静的长廊,仿佛响起重重叠叠的清脆回音,震耳欲聋。 两个不知道扮演什么角色的年轻女孩率先发难,从座位上蹦起来,尖声叫道:“你干什么!怎么打人呢!” “哪里来的野蛮人!这里是医院!” 趁那两人手舞足蹈,虞宝意换手,又打了萧正霖一巴掌,力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坐在女孩们旁边的中年女人,捏着手袋起身,斥道:“看清楚场合!再动手我要call secure了!(叫安保)” 若是此刻,虞宝意手里有把刀,也会毫不犹豫扎进萧正霖的胸口。 可是,她只有两只手。 刀在别人手里。 丁毓敏冷眼旁观,终于在她扬起手,要打下第三个巴掌前出声:“拦住她。” 体格高大的那位保镖收到命令,动起手来丝毫不不怜香惜玉,目的仅有一个——“拦住她”。 双手当即被反剪到身后,保镖单只手掐住她两条腕骨,用了狠劲,连肩膀都似被扯动着往后掰,虞宝意瞬间动弹不得。 虞海和没有那人高大健硕,但他瞧见女儿吃痛的模样,冲上前,奋力想掰开保镖的五指,可与经过专业训练的力气差距太大,徒劳无功。 他只能一边救一边向丁毓敏求情:“萧夫人,我女儿一时冲动,我替她道歉,令公子要是受伤了——” “虞生,我在香港五十多年,从没人敢当着我的面,打我的儿子。” 在外人前,作态端得娴静文雅的丁毓敏,此刻沉下了脸,声色狠厉:“要是令爱缺乏管教,我就按萧家和丁家的规矩,帮你好好教女!” 话音刚落,一股剧痛从手腕处袭来。 擒着她的那人力度和位置都掐得刚刚好,处在痛与麻的界线边,让她上半身承受着冒汗的痛楚,又不干干脆脆放她痛晕过去。 虞宝意咬着唇,一声不吭,眼神从头至尾都死死剜着罪魁祸首。 逢此事故,萧正霖一直浑浑噩噩,得知梁思雪平安无事,但失去宝宝后,又陷入无尽的悔恨当中难以自拔。 挨了实实在在两巴掌,精神状态不说恢复正常,但对某些不能放任的事情,总算有了些正常人的反应。 萧正霖小心翼翼凑到母亲身旁,“妈妈,你放了她,她是……是小雪最好的朋友,我的错,她发泄一下应该的。”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句。 “发泄?打狗还要看主人。” 丁毓敏朝虞宝意的方向踱进两步。 这时,虞宝意才看清她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 丁毓敏严辞令色起来,比甘倩玉那种张狂蛮横的,来得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知荷总赞你乖巧懂事,我看也不过如此。”丁毓敏冷眼睨着她,话风凉到人心里去,“梁小姐的医药费,出院后的养护费,精神损失费,包括封口费,萧家会全部承担。女儿家吃了苦,该拿的,多拿点,萧家不会亏了她,但是——” 这层只有她们。 虞宝意被身后的保镖压制得身体微微前倾,看上去像弯了腰,尽管如此,她还是仰高了头。 “这里是医院,虞小姐还是注意下自己身份。” 命令保镖擒住她到动弹不得的人,行为就很注意身份吗? 没人会关心中间的矛盾之处,丁毓敏说她不注意身份,那在场就仅有她,不注意自己身份。 而她是什么身份? 包括在场的虞海和与关知荷,整个虞家,又是什么身份? 下位者。 不该僭越的,理应叩谢。 谢萧家只是打掉了孩子,而没真的伤害梁思雪什么。 虞海和还在连声道歉。 丁毓敏的施压没使她弯腰,虞海和下意识护女的卑微却让她不敢回头,怕落泪。 “萧夫人,是我不会教女,回家后肯定好好管教她。小意不懂事的,你大人有大量……” “不懂事?” 一道男声从十米远外传来。 尚有距离,可在场每个人都听清了其中临界的愠恼。 尤其下一句,不可一世得,也称不上多注意自己的身份。 “甘又点啊?(那又如何)” 两句话时间,霍邵澎已经停在虞宝意身边。 他目不别视,只手捉住她一节骨腕,区别于虞海和的用力,轻轻拿出,便到他手里了。 皮肤通红一片,底下的血似乎都要渗出来了,隐隐可见的狰狞指印。 他漠然扫过一眼,尔后在丁毓敏的注视下,牵紧虞宝意的手。 “aunt,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拿几十年前那套规矩做事?” 丁毓敏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逐渐压下那阵惊骇,恢复冷静:“terrance,这是萧家的家事,你擅自插手,说不过去吧?” “萧家的家事,却教虞家的女儿?”霍邵澎寸步不让,“有这功夫,不妨好好教教刘太的女儿走路带眼。” 刘太即是在场另一位中年女子。被点到名的那位女儿就没有丁毓敏的表情管控了,略带惊恐与失神地盯着虞宝意。 “这回运气好,有aunt你护着,下回要是冲撞到我女朋友……” 第169章 霍邵澎朝前走了半步。 分明大逆不道,以晚辈的身份与长辈对峙,可他眸色沉凝如渊,隐约窥见的光,如同警告性质的刀尖,已然抵到对峙者的喉边。 “谁的面子,我都不会给。” 丁毓敏很明显地提起了一口气,再度打量了虞宝意一眼,咬牙说道:“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她落了下风,仍然不忘轻讽:“不愧是一对好姐妹。” 虞宝意的火噌一下冒了出来。 可霍邵澎暗自用力,拉住了她。 丁毓敏朝后看了看,示意刘太和那两个年轻女孩跟自己走,最后一眼横给了自己儿子,“萧正霖,还杵这里干什么?” 萧正霖路过两人时,原想隔着霍邵澎和虞宝意说两句话,可男人微微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说:“走吧。” 偌大空旷的一个楼层,只剩下他们,冷清得连温度仿佛都降下。 虞宝意目光无神地坠到地面,那儿光可鉴人,几个暗沉沉的影子,却照不出人心。 几人进入病房,听到动静,还戴着氧气面罩的梁思雪微微睁开眼睛。 她走近,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女人,在面罩一片雾气下,还扬了扬唇,“谢天谢地,总算不用装睡了。” 虞宝意坐到床边,掌心搭上梁思雪手背,“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地方,医生也治不了。”梁思雪手翻过来,捏住她一点指尖,“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要犯傻,为了我跟萧夫人起冲突。” “起都起了,别浪费时间说这种人。” 梁思雪半阖的眸子完全睁开,微弱的目光投到虞宝意身后的男人身上,语重心长道:“那可不止你一个人,和萧家起冲突了。” 这时,虞宝意也反应过来,扭身,原本想问几句话,可同时看见的还有虞海和同关知荷,想到许多事情都要和完全蒙在鼓里的daddy解释,即将说出的口风一转:“霍生,刚刚多谢你。” 霍邵澎手掌放到她发心上,轻抚了下。他没接她的话,反而说:“手机先开机。” 虞宝意脑中思绪一团乱麻,她如今想瞒也瞒不下了,唯有当着父母和闺蜜的面,按照他说的,给从上机到落机都没再亮过的手机打开。 “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嗯。” 霍邵澎没有说“随时”、“可以”,而是“一定”。 她还是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可虞宝意知道,不是不想,而是没来得及。包括她自己,也是在见到梁思雪平安无事以后,才恢复一点正常人的冷静。 至于他如何得知并及时赶来的…… 霍邵澎离开后,虞宝意还是全副心思扑到梁思雪身上。 这件事情无关紧要,更没必要追根究底,反正他迟早都要知道。 只有虞海和,若有所思地望了妻子一眼。 当时,虞宝意背对霍邵澎来的方向,所以她不知道,关知荷是与他同时出现的。 可对虞海和来说,目前,妻子的目的也是可以短暂搁置不议的问题。 虞宝意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老土得像十几年前的八点档狗血风豪门港剧。 自从梁思雪回港,萧正霖也跟了回来,尽管人住到了虞宝意家中,但一般隔半个月,她就会到萧正霖的别墅住上一夜。 讲到底,谁都放不下对方。 昨天是萧正霖的公历生日,家中一般会选于农历操办,他便叫上朋友办了个party,同时还向大家正式介绍了,梁思雪为自己的女朋友。 他说不清楚,是受了谁的影响。 可眼见有人重归于好,他又重燃希望,假以此计,向家中表明态度。 意外是在第二日早上发生的。 早晨,梁思雪从萧正霖房中出来,想让管家叫司机,先送她回去。 可昨夜有不少朋友都宿在了客房里,据撞到她摔下楼梯的女人说,刚睡醒,酒劲还没过去,头晕目眩的,打着哈欠走路,没看见楼梯口还站着个人。 “你说……昨晚半夜就不舒服了?”虞宝意心惊胆战地确认这点。 “对。”梁思雪气若游丝,“但party上我没喝酒,只吃了点东西,很快就回房间休息了。早上起来,我想回去,让aunt陪我去医院看看……” 不成想,“意外”就发生了。 谁都清楚那不是意外,但摔下楼梯这件事,是不是丁毓敏上的第二道保险,没人敢肯定。 似一夕之间,病房进入了寒冬,冻住了所有人的声带。 “baby……”梁思雪摘下氧气面罩,露出背后素净苍白的一张脸,“医生说,那是个女孩。” 闻言,虞宝意下意识阖上双眼,眉心拧在一块,唇似乎也咬痛了。 唯有这样,她才能强忍下眼泪。 “我们跟她……还是没有缘分。” 摘下氧气面罩后,梁思雪似喘不上气,双唇微张开,“我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留不下这个孩子的。” “我不该让你回来。” “不。”她否认,“南城或者香港,还是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区别。baby,丁毓敏那种人,不让你生,你就绝对生不下来,可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是现在……” 第170章 还有四个月。 她每天活得提心吊胆,可离那个日子越近,那种可笑幼稚的盼望,就越强烈。 她以为,丁毓敏迟迟不动手,是默许了的意思。 或者……萧正霖当真在家人面前,护住她了。 “小雪。” 关知荷明白,此刻不是说这件事的最好时机,可不忍自己看着长大,当作亲女儿对待的梁思雪陷进无意义的内耗中。 “萧正霖要定亲了。”她说。 虞宝意转头,惊愕地望着母亲。 “原来如此。” 梁思雪仅仅呆滞了一瞬间,再说话时,语气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再多的,比如那个女人的家世、身份,什么时候定亲,等等事情,也没必要再讲了,徒添烦恼。 虞海和插不上嘴,只能坐到沙发上给三人削水果。 等最重要的话题结束,他端着一碟新鲜的,还改过花刀的果切走过去,“吃点水果吧——baby,你和那个小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为父亲,他一秒钟都等不及了。 “daddy,我们别在这打扰小雪休息,回家再说。” 她采用拖延战术,可梁思雪丝毫不给面子,而且她知道以虞宝意的性子,晚上一定会留在这,陪虞海和回家一趟再赶过来,太折腾了。 “没关系啊,我和aunt再听一遍,也不会觉得腻的。”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快跟uncle坦白吧,没关系的。” 梁思雪身为病人,反而成了在场话最多的一个,主动劝解。 一方面,她不想自己沉浸在失去孩子和爱人的痛苦中,另一方面…… “baby,萧正霖和霍生不一样,所以……” “我和你的结局,也不会一样。” 第81章 流言 砰——! 好像叫整栋房子都颤了两下的重响, 成功叫醒在书房外守得昏昏欲睡的黎温瑜。 她下意识变得紧张,半睁着眼环顾四周,寻找异响的来源。 可紧接响起的训斥声, 让她明了之余, 又屏住了呼吸。 “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混账!” “为了个女人, 落丁毓敏的面,霍氏执行董事的位置, 我看你是坐得太舒服了!” “马上跟她分手, 明天登门,和你萧叔叔解释,听见没?” 没听到被斥那人的回答前,黎温瑜已经抬头望向天花板,双目无神, 仿佛接下来的一切, 预料之中。 她心道, 哥哥的回答……根本不用想嘛。 “我做事, 要是需要和萧明义解释,该反省的, 不是我。” 黎温瑜闭上眼,心若死灰。 比她想的尖锐多了,不愧是哥哥。 “你——” 霍启裕喉头泛起一股腥甜气,他拨开茶盖,灌入几口热茶, 才把因为情绪激动而引起的不适压下去。 “注意身体吧。” 看似关心,霍邵澎却有本事将话讲得寒心。 霍启裕断断续续咳了几声, 才把气舒顺:“那位虞夫人,亲自喊你去, 里面装了什么门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清楚,所以?”霍邵澎坦然承认。 “所以,你堂堂霍氏执行董事,心甘情愿被一个妇人算计?”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霍邵澎以更针锋相对的回应挡回这个问题,“人已经回香港,妈妈如果想见,我会安排,你出不出席,自便。” 听到这,黎温瑜还在庆幸,幸好自己目前的桃花算霍启裕知根知底的,不然,她可没这份信心与底气,同父亲这样对峙。 还没捋明白,门便向内敞开,霍邵澎闲庭信步地出现,一点都不像刚被训斥完的模样。 他睨去一眼,声线凉淡:“回来了?怎样。” “bowie心情还是不是很好,也正常,昨天发生那么大件事……她还在联系转院呢。” 得知消息后,黎温瑜连夜赶回香港,刚落机便直奔养和医院。 到地方见到人,她省去所有打听的步骤,抬出霍家二小姐的身份,叫人多多上心,以免这些医护碍于丁毓敏的压力,给梁思雪落下什么病根或后遗症。 “……不是钱的问题。”黎温瑜怕哥哥多想,特地解释了句。 “我知道。”霍邵澎陪同她乘上电梯,很快就从四层直降到负一层的停车场。 黎温瑜欲言又止,尔后还是跳过分析说结果:“总之,bowie谢了我的好意,但和梁小姐意见一致,应该还是要转院。” “回去吧。” “哥哥。” 两人走到一台黑车旁,闻声,霍邵澎将手从主驾的门扣上收回,看向黎温瑜。 她言笑不苟,难得认真起来:“爸爸说的,bowie妈妈的事,你……你怎么想的?” “她是她,别人是别人。” 尽管那是虞宝意的母亲,但无碍霍邵澎用“别人”来代指关知荷的漠然。 事实上,自算计虞家和旬星接近她开始,他从未在乎过虞宝意的任何朋友或家人。关知荷既然同他目的一致,那将计就计,又有何不可。 “如果……我是说如果,bowie也知道这件事呢?我刚落机,就有好多电话找我问,你女朋友是谁。” 第171章 见过太多,黎温瑜很难不生疑虑。 关知荷特地把人带到萧太和刘太面前,当时霍邵澎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一旦出现在那里,她就达到目的了。 这个圈子,根本没有什么秘密能真正瞒得密不透风,关知荷的手段称不上高明,最重要的,是霍邵澎自愿入了这个局。 “她不知道。”霍邵澎十分肯定。 可顿了短瞬后,话锋微转,“youra,如果她知道,我反而会更高兴。” 黎温瑜一怔,还没琢磨透这句话,人已经上车离开了。 虞宝意见到霍邵澎时,已临近傍晚,权叔跟在身后,提了一盒礼和一束百合。 彼时,梁思雪正在就告不告诉自己父母的问题而撒泼打滚。 她坚持,孩子没机会生下来,也就没有坦白的必要了。而且一旦叫两位老人家知晓,她估计会被掐着耳朵塞上飞机,送到美国去闭关反省,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半载。 虞宝意叉住腰,稳着语气讲道理:“这是关乎你身体和人生的大事,伯父伯母应该知情——” “霍生!”梁思雪瞄见进来的两人,做法强行打断了虞宝意的长篇大论,“bowie还没吃晚饭呢,该饿了,你赶紧给她领走吧。” 两位主角还没对上视线,李忠权心领神会地放下礼盒,“梁小姐,不知道你中意什么花,挑了百合,我去给你换上。” 虞宝意借用先把花插上从而拖延的希望直接破灭。 她孩子气,小小撇了下嘴。 霍邵澎拉住她一只手,明示不想她拒绝,“先去吃饭?这里有权叔。” 她不放心梁思雪一个人待在病房的希望二度破灭。 没有什么比李忠权坐阵这里,更安全的了。 “去吧去吧。” 梁思雪下不了床,唯有连声催促逐客,直到两人离开病房,她嘴边笑意如断开的弦,瞬间耷拉下来。 李忠权找了把剪子,坐在沙发上,仔细修剪花枝和花叶,没看那边,“梁小姐,虞小姐也不希望你在她面前扮没事人。” “我不这样,难道要哭哭啼啼的吗?做梦吧。” 如果虞宝意在这,她定然能察觉到说这句话的梁思雪,才有几分从前嚣张放肆的模样,而如今更多时候,她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刺的刺猬。 本就难以保护自己,这下,连扎别人一手血的能力也失去了。 “在外人面前,当然不要。”李忠权专注手上工作,视线不曾从花枝上离开过,“但虞小姐,是你最亲密的朋友。” 梁思雪把病床调回平躺角度,她翻过身,背对李忠权,“权叔,我这是不给你家大少爷添麻烦。” 发生了这种事,霍萧两家又多年交好,如若她表现得多思多虑,怨天尤人,虞宝意定然会怀疑,那是她未来的写照。 可身为局外人,梁思雪看她的感情,比看自己的清楚得多。 有些爱意固执到,恰是当局者迷。 “添不添的,这个人,少爷都认定了。”李忠权将盛满了百合的花樽摆置到床边柜上,“只是梁小姐,情绪郁结于心,不利于身体康复。” 过了好一阵,梁思雪都没再讲话。 换做旁人,怕以为她睡着了,可李忠权仅摇了摇头,无声叹息,转身,准备到病房外守着。 一道哽咽着的轻细嗓音,恰是此刻,从被子底下传出。 “我这样的女人,权叔,你是不是见过很多?” “见过不多。”李忠权顿步,“听得多。” “都会听到什么?” “痴心妄想,山鸡想变凤凰,发白日梦,愚不可及,自掘坟墓——” “权叔……” 梁思雪闷声打断他。 她从别人口中都听过,意思差不多的,没想到李忠权一点色不润,直接讲出来了,这下倒好,比没问之前还要难受。 其实还有更难听的。 但在李忠权眼里,那些高高在上,喜欢就着别人人格嚼的烂舌根,又何必说。 “梁小姐,你问我,很抱歉,我没办法安慰你。”李忠权不端一点年长者的架子,“我反而想要劝你,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该要的东西,尽管往多了要,日后她们再说三道四,于你,又有何影响?” “我不想拿我的孩子换,更不缺。” “你换,或不换,落在那些人眼里,都已经换了。后者无非是你想拿孩子换萧家少奶奶的位置,没成功罢了。” “……是吗。” 这声问,飘忽得像一阵风。 “香港地,多大点地方,又装得落几把口?(又装得下几张嘴呢)” 说不清是劝解还是感叹。 “装得落你把口,才装得下你的事实。” - “什么!”对着一桌菜,虞宝意瞬间倒了胃口,搁下筷子,“那个刘太,说是小雪早上,自己不小心踩空摔下去的?还有人讲她根本没怀孕,只是想讹萧家的钱?” 仅一天时间。 她不想管窗外事,没想到事实就被扭曲成这样,幕后者还贴心地分了几个版本,连澄清都困难。 “刘太是拿了丁毓敏的意思。”霍邵澎继续往她碗里夹菜,“萧正霖要定亲,原因肯定得归到女方身上,才好看点。” 第172章 “表面好看有什么用,里面都烂成什么样了!” “嗯。”霍邵澎望着她,饶有所思地低声重复,“里面都烂成什么样了。” 眼见虞宝意为此焦虑,他将话题转开,“小意,你不关心下自己吗?” 刚刚他可不止讲了一个人的风言风语。 甚至比梁思雪的内容来得还要难听。 闻言,虞宝意面露怔色,她似身陷迷茫之中,不知道该给什么样合适的反应。 良久,她略显抱歉地说:“terrance,对不起,我mommy不应该这样算计你。” 外面流传的版本是,她利用闺蜜,将霍邵澎领到萧夫人面前,借此公开自己身份,仗势欺人。 公式对了,套的数不对。 但这个“数”是她的妈妈,那和她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昨天,虞宝意已经有所觉察,可太多事了,哪怕她想到,也很难计较。 她为此羞愧。 “吃东西。”霍邵澎眼神微动,示意她盘子里的食物。 虞宝意心神不宁,而且她自觉处于道德低点,只能拿回丢下的筷子,食不知味地往嘴里送食物。 “如果……” 她构思不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来挽回霍邵澎的名誉损失。 于是乎,她小心翼翼地说:“我出面承认吧,毕竟说得也没错……然后你澄清,讲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会去跟你爸爸妈妈道歉的,这样……可以吗?” 出过甘倩玉那件事,如今虞宝意宁愿自己担下所有,也不想牵连到虞家。 哪怕面对的是霍邵澎。 她同样心惊胆战。 可男人仅笑了笑,意味不明。 他伸掌,搭在虞宝意蜷起的手背上,手温冷得像一块半化不化的冰。 霍邵澎注视着她,深暗的眼眸映出她的模样。 他淡声:“小意,也该跟我回去,拜访我妈妈了。” 第82章 供血 回去后, 虞宝意有点神不守舍。 霍邵澎坐了十几分钟,走时,她也忘了送了, 梁思雪连连使眼色, 她还是迟钝得没有任何反应。 梁思雪捡了颗圆溜溜的葡萄, 伸长了手,塞到虞宝意嘴里, 问:“怎么了?” 她机械地嚼动着 , 大量酸酸甜甜的汁水迸出,刺激着味蕾和口腔。 片刻,虞宝意轻声说:“他想带我见家长。” 梁思雪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好一阵,问:“然后呢?” “然后……”虞宝意目光涣散,“我要去吗?” “去啊。” “可他为什么要带我见家长啊?” “他想娶你啊。” 虞宝意神色明显顿滞了下。 看似接受了与霍邵澎的关系, 可事实上, 她从未百分百确信, 这是一段会有未来和结果的圆满故事。 她随时做好在中间画句号的准备。 另一方面, 她好像与曾经的自己背道而驰了,反而成为了关知荷理想中的女儿。 别人不知道她和关知荷母慈女孝的背后, 是怎样一种无法调和的隐形矛盾,唯有梁思雪了解。 “因为你们家境差距过大,还是因为anut?或者你觉得自己不够爱霍邵澎?” “好像不该让你开解我的。”虞宝意丧气地嘟囔着。 梁思雪只当她在说废话,追问道:“要么你认为,他不够爱你?” 她没有回答, 陷入某种凝固的沉默之中。 “bowie,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后面两个问题的答案。” 梁思雪无心跟她兜弯子,勿论天性还是后天养成, 虞宝意身体里有股面对自己的倔强,需要一道直接的外力,才能打破。 “当这两个问题,有自己满意的答案了,你就不应该让任何事情,成为阻止你决定和他在一起的因素。” “mommy之前说,这里是香港。”虞宝意缓声倾吐,“最需要往上爬的,不是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而是……我这种家庭。” 正处中间。 往下,体味过凌驾于人;向上,看得见纸醉金迷。 也最容易激发出野心。 可相比那些底蕴深厚的大家族,终归少了点时间。 于是从古至今,都有一条便利的捷径,可以直抵那个流光溢彩的上流世界。 “她还说,不往上爬,就会被人挤得往下掉。这么多年,我不当我的大小姐,就是想证明给mommy看,不是只有不停追名逐利才能立足的,好好经营旬星,又怎么会有人能挤掉你的位置呢?” 梁思雪靠着背枕,侧过头,眸色温和,像乡间一弯玉白的月轮,温柔地照耀着她。 她没有说话。 “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于是,虞宝意自然而然将这句话讲了出来。 “我当制作人时,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会有人莫名其妙就要挤掉我,我也想拍成本高、底子好的节目,想成名,想……有自由的选择。” 应该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视角剖析虞宝意这个身份,与虞家的异同。 “可mommy做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想我和哥哥,整个虞家未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她将虞家当成一个人来运作、奋斗,我就像其中一个器官,我也要运作,生产出动力,推着虞家往上走。” 第173章 “你是人,不是器官。” 梁思雪感觉到她在往另一个死胡同撞,及时将她拉回头。 “我知道,所以理解了,但还是无法认同。”虞宝意撑着膝,双掌覆上脸,也捂住了声音,“你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当时,她居然还能想到我会不冷静,所以把terrance叫到大家面前护住我,借此公开我和他的关系……我觉得很可怕,小雪。” 关知荷待梁思雪多好,这么多年大家有目共睹,可以说丝毫不比她这个亲女儿差。 当时,她不冷静到上去就给了萧正霖两巴掌,但关知荷做出的选择,竟然是…… 她觉得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到,她不想她如愿,也不想自己和霍邵澎的关系,成为关知荷利用的工具,成为虞家这个“人”的心脏。 供血器官。 心死则身灭。 对虞家越重要,她就越不情愿。 好似成为了攀在霍邵澎身上的菟丝花,心安理得吸着他的血。 可问题在,关知荷觉得没问题,连霍邵澎都觉得没问题。 在南城的自己,白月迎那件事的处理方式上,她潜意识也觉得这样没问题。 如今回到香港,踏足在这片土地上,她像一个被催眠的人,从梦境中惊醒,回到现实。 有些关系,不是相爱了,就会没有障碍的。 这句话,虞宝意也讲出来了。 梁思雪深表认同,可又轻轻捉下虞宝意的一只手,露出她一只眼睛,水红色的,仿佛晚霞抹开的一道色。 她在忍泪。 “可是,相爱已经是最大的障碍了。” 这句话,俨然如叹息。 她们两人,性格虽天差地别,但在感情观的底层逻辑上,有种充满宿命和矛盾感的重叠。 梁思雪以为,只要两人相爱,携手便能跨过,或对抗未来无数大大小小的障碍。 她自以为同萧正霖相爱,可以一次又一次帮助他,给他信心面对来自家庭的压力,尽管失败,可她未曾动摇过。 而虞宝意觉得,一段感情的维续,不应该有尚未解决的障碍。 且很可能永远无法解决。 那时和沈景程在一起,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她便竭尽心力扫清两人间的障碍。 可如今,角色互换。 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她这里,甚至不在哪个人手里。只要她一日是霍邵澎的女朋友,不管有没有,在外人眼中,虞家就一日靠他“供血”。 重叠的观念,又犹如两个对跖点,既近,也最远。 “你答应了吗?”梁思雪问,绕回起点。 “我告诉他,什么事都得等你出院再说。对了,mommy联系到她一个医生朋友,明天可以给你安排转院。” “我不转了。”她不允许自己思考,脱口而出。 虞宝意有点懵,“什么?” 梁思雪对上她目光,咬咬牙,肯定地重复道:“我说,我不转院了。” “为什么?”尽管意外,虞宝意情绪还是维持住平静。 “这里有最好的医疗资源和休养环境,丁毓敏送我来这里,那我就待在这里。而且不仅不转院,我还要讹萧家一大笔钱,非得咬下他们一块肉好好痛一下不可,不然我就闹到萧正霖的订婚仪式上,看谁丢得起这个人!” 换虞宝意给她喂葡萄,不过仔细撕了皮,才递到梁思雪唇边,欲言又止:“你不怕……” “原来是怕的,还瞧不上萧家,所以才跑到南城。”梁思雪眼中也似含水光,“可我怕了,还躲了,有用吗?那些人会停止戴有色眼镜看我吗?丁毓敏会放弃造谣我吗?都不会,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舒心一点?” 这番话的每个字,都令虞宝意脑中某根弦颤动。 这时,梁思雪才有所觉察,李忠权苦口婆心的那些话,可能不是对她说的。 可的确令她开怀不少。 于是,梁思雪不负所望,接上那根接力棒,“baby,和我说的一样,你做得再好,那些人就会不戴有色眼镜看你吗?” 当然不会。 有些代价,不是完全由选择带来的,更多是身份、家庭、人的劣根性等等无法决定的因素。 哪怕她现在和霍邵澎分手,断得干干净净,也断不掉好事者的舌头。 “我找时间,和mommy聊一下吧。” 虞宝意认为,她需要点时间。 劝到这,梁思雪才松了口气,“好好说,别和aunt吵架。” 她一句找时间,还是拖到了一周多后,梁思雪出院当日。 霍邵澎让李忠权亲自过来车接车送,还贴心到考虑虞宝意不舒服,命人将所有费用退回萧家账户,私人补回。 车上,见副驾驶上的关知荷关心完梁思雪身体恢复状况后,三位女士都集体陷入沉默,李忠权忽地提起:“虞小姐,恭喜你啊,在大陆拍的那档综艺,听说现在声量很大。” “多谢权叔。” “听说北城电视台买了版权?” “在谈,差不多要定下了。” 一个惊喜,完全意料之外。 三天前,北城电视台的负责人联系到任微,又通过任微找到她,提出想买下《如果它会说话:“玉”见》的电视台播放权,包括后续系列,也希望能优先考虑到这边。 第174章 没有制作人会拒绝自己的节目上国字背景的北城电视台。 算是回港后,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打听完,不知想到什么,李忠权满面笑容,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虞宝意余光还留意着,捕捉到李忠权这个表情,心下一紧,问:“不会和……霍生有关系吧?” 李忠权明显一怔,连忙否认:“没关系,这个真没关系,虞小姐你别误会,大少爷知道你不喜欢他干涉你的工作。” 相处久了,真话假话,虞宝意听得出。 确实跟霍邵澎没关系。 “何况,他同样希望虞小姐凭自己的能力得到青睐,因为这样,你才会真正开心。” 这时,关知荷侧头,用眼边余光观察了下虞宝意的反应。 到家后,李忠权命人把行李都送上去,还婉拒了关知荷留下吃饭的邀请,摆手说自己还得回去伺候小霍生。 如此,也不强留。 虞宝意送走了李忠权,转身,发现关知荷预备进厨房,同房吉巧一同准备晚餐。 “mommy。” 她心中装着事,故回了家,也不见从前的活泼讨巧,叫得规规矩矩。 梁思雪懂眼色,凑上前,“aunt,我去帮巧姨打下手,你好好休息休息。” 客厅剩下母女二人。 关知荷不等女儿示意,主动坐到沙发上,轻拍了拍旁边的位子。 “坐吧。” 第83章 巴掌 厨房里, 房吉巧打开瓦盖舀了一勺汤水试味道,还不忘瞥一旁切菜的梁思雪。 “思雪,刚出院, 要不你歇歇, 这里我来就行, 也没多少功夫。” “就让我帮帮你吧巧姨。”梁思雪目不转睛,专注手下功夫, 然还是把原定的姜片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块, “我这时候出去,又只能和稀泥了。” 房吉巧笑了笑,“好,那你帮我,做点小小姐中意吃的, 小姐也好多日没在家吃晚饭了。” “aunt不在家吃吗?那在哪吃?” “不清楚啊。”房吉巧盖上木棕色的瓦盖, 也将那锅咕嘟咕嘟滚沸汤水的白烟一并压了下去, “自从小小姐回来, 小姐的应酬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我这厨艺啊, 都被冷落了。” 梁思雪切姜的手一顿,走神短瞬,幸好刀锋已经碰到砧板。 她若有所思,回头望了眼这位在虞家服侍了几十年的老人,可房吉巧背对着她, 手上功夫一如既往的伶俐。 因而那番话,不像有言外之意的样子。 可她的确琢磨出了言外之意。 浅层的是房吉巧向她传递, 关知荷正在借女儿与小霍生的公开关系行事的信息。 她一向将虞宝意看作亲女儿,所以往深了想, 也是她并不赞同关知荷的做法。 “我可不会,我天天都想让巧姨给我做饭。”梁思雪说着讨喜话。 “你和小小姐都是从小吃到大的,当然中意。”房吉巧从塑料袋中拿出一条已经处理好的生鱼,“就是不知道小小姐的男朋友,看不看得上这儿的粗茶淡饭——姜片给我下。” 梁思雪把自己切得片不成片的姜装到小碗里送过去,“小意看得上他就行,若是吃不惯,也就别上来了。” 这话逗得房吉巧忍不住笑,“是这样吗?我在电视里经常能看见那位霍生的爸爸,周围很多记者的哦,这样的家庭,也会担心小小姐看不上他吗?” “那又怎样?”梁思雪听出巧姨试探背后的忧虑,继续宽慰道,“你家小小姐可是新时代独立女性,普通话叫有钱有颜还有事业,霍邵澎掘地三尺都很难找到第二个了。” “你不也是吗?” “我系废人一个来噶。” 梁思雪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无业游民的身份,与坐吃山空的行为。 厨房里面欢声笑语的气氛,被一句凌厉的呵斥骤然打破。 梁思雪和房吉巧一人提着刀,一人拿着铲,一前一后走出。 彼时,沙发上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站着的是虞宝意。 “mommy,这是我的底线。如果将来你在外面做事一定要每时每刻利用和倚仗terrance,那我绝对不会让你达成目的。” 关知荷貌似也被激怒了,少见地收了笑容,“我要讲多少次你才明白,在外面,身份是别人给的,不是你不想倚仗,你要抛弃这个光环,别人就敢低看你那一眼。” “是不敢,还是你不愿意?忍够了?”虞宝意争锋相对,寸步不让,“我把他电话给你,不是让你把人叫到萧夫人面前,好给你这个已经自居未来丈母娘的人脸上贴金的!” “虞宝意!” 梁思雪和房吉巧在厨房听到的,就是这声呵斥。 略带失控,可关知荷很快控制住自己。 “你十八岁以后,上内地读大学,你可以心安理得不管家里的事,也可以当你的圣人,和一个废人拍拖。我反对,但从未强行逼迫你回头,制止过你那些愚蠢的行为。” 关知荷撑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相似的面容,却是由截然不同两个世界润养出来的。 她们面上都有清晰的,对自己立场不疑的执着。 第175章 只是关知荷,隐隐有些长年累月妥协下的漠然与疏远。见惯了圈层中的拜高踩低、趋炎附势,她永远不可能赞同虞宝意的观点。 “现在你同小霍生拍拖,想和家里完全分开,可能吗?还是日后你嫁进霍家,我和你daddy不配喝霍邵澎奉的那杯茶!” “mommy,我只是让你不要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要让我,让整个虞家成为趴在terrance身上吸血的虱——” “啪。” 比方才那声斥责更清脆、响亮。 掷地有声以后,是恍若凝固的落针可闻。 虞宝意脑袋彻底偏向右侧,左脸骤然而至的痛,逐渐化作难忍的烧灼感。 梁思雪想冲上去,被房吉巧一把拉住,待在旁边,静观彻底失控的那处。 关知荷慢慢垂下胳膊。 她站姿优雅笔挺,立于原地,冷声,逐字逐句:“bowie,看清楚,你现在站在哪里。” “这里是香港。” - 最终,虞宝意还是没有吃上梁思雪和巧姨做的晚餐。 她独自一人,逃了出来。 当她坐到路边的士站,回想自己离开时的场景,确认也肯定,更想用“逃”字。 多待在那里一秒,她都会多窒息一秒。 手机关机前,虞宝意不忘给梁思雪发了报平安的短讯,免得她一个人出来,跟无头苍蝇一样找。 香港很小,可找一个人时,又显得太大了。 坐久了,望着一辆又一辆载客的士停了又走,余光中的多色霓虹晃着虚无半透的光晕,笼罩在此处经过、停留的每个人身上。 附近有个卖咖喱鱼蛋的推车摊档,档主接了个电话后,连声道好,喜气洋洋地收了摊,路过她,从隔层中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鱼蛋,递过去。 “靓女,岩岩医院话卑我知,我老婆生啦,睇你系度坐左好耐,今晚最后一碗鱼蛋送卑你,快滴翻屋企啦。(刚刚医院告诉我,我老婆生了,看你在这坐了好久,今晚最后一碗鱼蛋送你,快点回家吧)” “多谢阿叔,恭喜啊。” “仲系(还是)龙凤胎!好字成双啊!” 虞宝意目送那位摊主带着小推车离开的背影。 她没有问,为什么老婆生产时,他还要出来卖咖喱鱼蛋。 不过很好吃。 她捧着那碗鱼蛋离开,但不是朝家的方向。 走了好一阵,她终于嗅到熟悉的味道,清凉、微咸,有种温暖的潮意。 哪怕已经迈入十二月,没有冷空气南下的话,香港天气就如同一个寻常刮着微风的秋天。 街边坐落好几间用英文做门牌的小店,经常会放些不为人知的香港歌手的粤语新歌,和大陆人钟爱港台老歌不太一样。 “你那贵族游戏,我的街角游记 天真到信真心,太儿戏 你快乐过生活,我拼命去生存 几多人位于山之巅俯瞰我的疲倦 渴望被成全,努力做人谁怕气喘 但那终点,挂在那天边……” 几多人位于山之巅。 可努力做人谁怕气喘。 虞宝意把纸碗丢进垃圾桶,也走到了她掩藏在漫无目脚步下的目的地。 维多利亚港。 但不是尖沙咀,而是黄埔的。 没有悬挂着灯带的游船,没有悠长的船笛声,没有人潮如织,没有被船身和鳞次栉比的建筑映得流光溢彩的海面。 这儿很暗,冷清,遥遥向东南方向望去,才能看到一点点尖沙咀璀璨夺目、夜夜不息的光。 从小到大,她更熟悉这里的维港。 也曾为此问过霍邵澎,是不是不喜欢去尖沙咀,就不配看到那处闻名遐迩的夜景。 他回答了是。 但当时,他用了一个委婉的说法——要看人,愿不愿意为拥有与之抗衡的权力而站过来。 他说,她的母亲比她更懂得香港这个地方的运行守则。 虞宝意胳膊搭在冰凉的栏杆上,迎着海风,刮来了零零散散的回忆。 一台低调的黑车从她来的地方缓慢驶过,又在不远处树荫底停下。 “虞夫人,我找到她了。” 车内,霍邵澎的声音显得尤为沉静。 “那麻烦小霍生了。从小啊,我们家娇惯她比较多,跟我吵架,一气之下就跑出去了,话都还没讲完,叫都叫不住。” “无妨,我会送她回来。” “我怕bowie回家后不肯听我讲话,帮我告诉她,后天何夫人生日,这边收了帖的。” “好。” 电话挂断后,李忠权问:“澳门那位何夫人?不是之前还跟虞小姐节目下一位嘉宾起过冲突吗?差点把虞小姐的节目弄得腰斩。” 霍邵澎没着急下车,若有所思地嗯了声,“也请我了。” 李忠权何等的人精,这话往嘴里过过一遭后,立马琢磨出背后的意思。 他感叹得欲言又止:“那位虞夫人啊……” 本想说有点小聪明,可霍家最不需要,也最看不上自作聪明之人。 可转念一想,虞夫人的女儿毕竟受了他这位小霍生满心满眼的爱,虞夫人的行径,比之旁人,也还算体面,过得去。 第176章 “无所谓,她是她,别人是别人。” 霍邵澎拎起手旁纸盒自行下车,留李忠权一人,经车窗目送他走向虞宝意的背影。 两道斜拓在地面上的影子,逐渐交叠在一起。 “terrance?” 听到有人叫她,虞宝意回头,不巧背风,将她长发吹到肩前,几根几缕地缠住她眉眼。 霍邵澎停下,耐心替她将头发捋到耳后。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不对,你怎么会来?我mommy又打扰你了?” 他避开这个问题,转而提醒道:“虞小姐,手机,开机。” 虞宝意怔住,自觉理亏,还是把手机打开了。 弹出几条未接电话,都是霍邵澎的。 低眼十余秒,余光瞥到他手上拎着的纸盒,上面绘有简笔图案,十分可爱。 虞宝意如有所感,但还是不敢相信,将惊喜抑下,抬头问:“你拿着什么?” 第84章 烧穿 其实不需要打开, 虞宝意已经闻到那阵似有若无的气味。明明很淡,但掠过鼻尖时,又是浓郁勾人的, 烤过的面包香。 霍邵澎将纸盒放到一旁石凳上, 示意她去坐下, “听说你没吃晚饭就跑出来了。” “mommy说的?” “梁思雪说的。” 坐下后,虞宝意把纸盒捧到膝盖拆开, “你倒好, 现在在香港我跑了,都第一时间来找你了。” 盒中还放了手套,两只手都戴好,她才慢慢撕开菠萝包的一角,烤得酥脆的外皮散落在盒的四角, 数不清有多少。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猜的。” “这么准?香港很大的。” 虞宝意不信。 霍邵澎侧目, 不动声色注视着她咀嚼的动作和脸, 挨过巴掌的那侧略见泛红, 但没有肿。 “小意,我想找, 不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何况是香港。 哪怕大海捞针,他也要找到她。 这句话过去约摸两秒后,她才笑了笑,迎着海面, 似乎是风将她的唇吹得扬起来,“霍生, 你看啊,这里就是黄埔的维港。” 她又撕下一块面包, 这块沾着菠萝捣成的浓稠的酱,“和你之前见的,是不是很不一样?” 尖沙咀的维港连风,都是带着颜色的。 而黄埔,既不是购物天堂,也鲜少有富人青睐这儿的地块,所以居民们看见的维港,是深黑色的一片海,偶尔才会漾来远方迷人的光彩。 “对。”霍邵澎说。 “你见的,也不是尖沙咀那边的维港。”虞宝意耸起肩,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错了,但你也错了,terrance,我和mommy永远都看不到你那个位置的维多利亚港。” 那不是靠努力就能垒起的高梯。 可从前,她有自己的高梯要走,天真地以为不必追赶他,和他比。 可关知荷的心思与手段,让她在霍邵澎面前坚持的那些东西,都化作可笑的泡沫。 潮湿的长风贯穿过整条护岸,也卷来了虞宝意长发间的发香。 霍邵澎很想帮她再度拢好,理智告诉他,还是会乱,但动作依旧。 他身体慢慢前倾靠近,声低而慢:“可我不在乎。” “是我在乎。”虞宝意扭过头,刚好挡开了他的手,“从头到尾,都只有我在乎。” 霍邵澎慢慢放下了手,任由发丝重新纠缠她眉眼。 但这回,虞宝意自己抬手拂开了,露出如悬珠明亮的目,能映出他清晰的面孔,“terrance,你不可以和我一样,也在乎一下吗?” 真正能撼动关知荷态度的人,是霍邵澎。 假如他在乎,她就不会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中,一度怀疑自己的坚持与立场,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哪怕事实的确如此。 可她兴许能改变霍邵澎。 但男人面色古井无波,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死寂水潭,渐渐浸没了她微末的希望。 “我的确不在乎,但如果你想,我可以扮作在乎。”霍邵澎语速匀缓,“虞夫人想要对上的自由,而我有向下的权力,我可以迁就你的家庭,也不会因为你父母而产生别的看法。” “小意,看不到维港最好的风景不要紧,你想看什么,我都能陪你去看最重要。” 虞宝意把最后一口菠萝包放回纸盒,摘下手套,放在石凳边上,“你只在乎这个吗?” “是。” 她眼睫微垂,有些无能为力的丧气,“那天我打了萧正霖,萧夫人说了句,打狗也要看主人。后面你来了,她当时脸色就变了。terrance,这也是打狗看主人啊。” 南城时,虞宝意从未将自己的身份摆得如此之低。 哪怕她心知肚明两人之间的差距,可那时,她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回到香港,她变成虞家的女儿,有一个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母亲,就不得不背负那些不因她而生,更不因她而变的看法。 她同样心知肚明。 今夜,她同霍邵澎的这番话哪怕香港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别人也会掩着鼻唇,用一种恶心的语气骂一句手腕了得的狐狸精,搞以退为进的把戏。 第177章 霍邵澎揽住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上一带。 “如果你家里人的确想一步登天坐享其成,那我想方设法也会让你和他们断绝往来。所以我不在乎虞夫人利用我,除了因为你以外,还因为你有一位和你很像的哥哥,他同样有匹配得上野心的能力,只不过当前还需要时间。而你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那也要知道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谁说得准,你这位金牌制作人,或者旬星太子女,未来不会和我站在同一个位置看维港呢?” 虞宝意脑袋干脆挨到他肩膀,碰到脸颊上的痛处,她也咬着唇忍下来了,闷声说:“你真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是期许。” “期许什么?” “一辈子。” 虞宝意的心尤为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她转掉这个会让她心跳急速的话题:“我今晚碰到一个卖鱼蛋的阿叔,他说老婆生了对龙凤胎,走的时候,送了我一碗咖喱鱼蛋,我全吃掉了。” “看来菠萝包来得太晚了。” “哪有。”虞宝意的声音也变得如海风般,让心泛起一股温热的潮意,“只要是你特地带来的,多晚都不算晚。” 霍邵澎也尤为喜欢她哄人的时候,声音中每个字似乎都藏了勾子,能勾走人全部的心神。 “后天晚上陪我去个晚宴?” “嗯?”虞宝意昂起脸,“后天?我现在出现,合适吗?” “你不合适的话,还有谁合适?” 虞宝意的唇也似藏了勾子,翘了起来。 她浑然不觉,自己一脚迈入了一个局中。 香港还是太小。 天罗地网,她早已无处可逃。 也不允许她逃。 - 尽管霍邵澎想把人带回自己家,但还是按照当时给关知荷的承诺,将虞宝意送了回去。 推开门时,室内灯光倾泻而出,漫过虞宝意的脚踝。 梁思雪盘腿坐在沙发上吃水果,旁边坐的是关知荷,和房吉巧正讨论着电视剧里的剧情。 虞海和戴着老花镜看手机,可能太专心,镜托滑落到鼻梁下方,他随手抬了抬,才听到开门声扭头。 “回来啦baby?厨房还有点菜,你自己去热一热。” “我去热我去热,你坐着吧。”房吉巧忙不迭起身,转头就进了厨房。 虞宝意也来不及说自己不吃。她在玄关换完鞋,丢下钥匙,才走到客厅,“mommy,对不起,我话说重了。” 在家人方面,她从来不是扭捏之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勿论她和关知荷之间谁对谁错,都不应该和自己的妈妈说那种过分的话,何况很多事根本没有对错。 关知荷目光微偏,抬起头。 还是她熟悉的温和,如沐春风的微笑与语气:“先吃点东西吧,一会让巧姨给你敷下脸,mommy也错了,不该打你的。” “什么?你打bowie了?”闻言,虞海和连忙丢下手机,“不管吵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吗?让我看看——” 他拉着女儿坐下,皱着眉仔细瞧她的脸,“还是有点红,我给你找冰块,得及时处理,不然明天就肿了。” 进厨房几步路,虞海和还摇着头絮絮叨叨:“真的是,唉……” 关知荷才懒得理自己那位一门心思扑到工作上的丈夫,不过刚刚几分钟,她也暗中仔细打量过虞宝意的脸,确定只是红了些。 梁思雪把自己水果盘递过去,还剩了点苹果块、橘子瓣,和半块充满粒粒饱胀红籽的石榴,明明还低着头,但眼眉挑起,也在悄悄看她。 所有人都在递台阶,她下的同时,也在给关知荷递台阶。 虞宝意已经习惯了,每逢这种触碰到原则的问题,和稀泥通常是最好最易接受的和解手段。 偶尔她也会想,会不会这滩泥和着和着,就变了呢。 “mommy,你也吃点。”虞宝意接手果盘,顺势推了过去。 “好。”关知荷从善如流,不着痕迹地探听道,“礼服我给你准备好了,明天下午有人过来帮你试。” 虞宝意表情动作皆定了下,下秒,收回想去拿块苹果的手,问:“mommy什么时候知道的?” 只一句话。 关知荷当即明白,霍邵澎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主动接了她抛出的饵。 他不忍心让虞宝意单独上钩。 这样反而更好。 她只字不提原本想让虞宝意陪自己出席的事,“刚刚何太那边托人找我,说上次那个gina的事牵连到你,想找你出席,到时把话讲开,对大家都好。” “gina……何太?”虞宝意没问是谁办的宴。 “嗯。” “我知道了,多谢mommy。” 关知荷欣慰地点头,笑容温婉。 她拈起那半块石榴,用勺子仔细将里面饱满的红籽拨下来,大珠小珠落玉盘,一颗颗红得眼睛发烫。 漂亮得像一团艳丽的火。 她精心教养那么多年的女儿…… 可一定要盛装出席。 也要如一团火,烧穿那一夜。 - 第178章 后日,关知荷委托了人给虞宝意梳妆打扮,自己借口有事出门。 中间,虞宝意不忘问,何太没有邀请她吗? 为了母女俩那点表面和谐的维系,关知荷如实告知,请了,但因为有事,不一定能去,所以让她先去,不至于失了整个虞家的体面。 虞宝意深以为然。 可没料到,最后迟到的却是自己。 这事得怪霍邵澎。 两人见完的第二日,霍邵澎飞了趟台岛,早上又遇事耽搁了半日,落机时已入夜,最后放弃回家一趟的念头,直接来接虞宝意。 但迟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看完时间,霍邵澎命人绕行回去一趟,但并非让他换套不那么风尘仆仆的西装。 独居处的管家早早候在门前,见车驶入,从落下的车窗递进一个方方正正的扁平丝绒质地盒子。 虞宝意一眼扫过去,当即哭笑不得,“霍生……” “怎么?” 霍邵澎打开盒子,拿出那条做工繁复精美的手链,明明用到的每样材料都是坚硬的宝石或金属,可质地又柔软得如一条绸缎。 他捉着虞宝意手腕,帮她戴上。 “所以,是刻了什么话?” 虞宝意没忘记这件事。 “for our contract。” 为了我们的约定。 “后面应该跟着温莎公爵和辛普森夫人的纪念日。”戴完,霍邵澎与她十指紧扣,虞宝意的食指上,还戴着那枚镌刻着hold tight的戒指。 “我没选,小意,看你想哪年哪月哪日,成为我们的纪念日,就去补上。” 黎温瑜很多次说过自己的哥哥古板无趣。 可虞宝意却认为,他骨子里有种类似西方诗歌的浪漫,只是不轻易示于人前。 他可能不擅长爱某个人,会错用方法方式,却不吝惜于表达爱。 那些错误的开头、过程,无一不是他的表达。 进宴厅前,虞宝意借霍邵澎的表看了眼时间,距离开场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要不从偏门进?” 时机掐得恰到好处,他提出了一个虞宝意根本无法拒绝的提议。 她还是不想引起太多人关注。 于是,两人低调地从偏门入场。 偌大一个宴会厅,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何况霍邵澎将这段时间被传闻形容的不堪入目的绯闻女友带过来,已经足以让周遭宾客先咬耳朵,互相激情议论一段时间。 何况,这位在风言风语中从未回应过任何舆论的低调女主角,今夜着实不低调。 打扮原恰到好处。 但正是这份恰到好处,让她的容貌、身段,一颦一笑,都像夜空中被时间定格住的一场烟花。 没人会不为那瞬间的盛开惊叹。 何况那一瞬间,似乎在虞宝意身上得到不会流动的永恒。 就连霍邵澎看到她第一眼,也有过一刹无法自控的失神。 还是关知荷了解自己女儿,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她的美最大程度放出来。 又不是经常在这种宴席上走动的名媛小姐,有部分宾客没认出虞宝意,因而消息流通得更慢。 虞宝意挽着霍邵澎手臂,低声说:“terrance,我想去找下何太,她也请了我,想和我说开当初gina那件事,聊两句,然后我们就走,好不好?” 每道目光投射过来都如有实质,她眼神在场间环顾逡巡,又经常猝不及防对上哪个陌生宾客打量的目光。 什么意思的都有。 好奇的、藐视的、妒忌的…… 她如芒在背,又没看见关知荷,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好。” 霍邵澎知道今晚不会轻易离开,故随便应了声。 虞宝意也随便拿了杯酒,好叫自己看上去能融入这个场合。 不过中间碰到人,主动上前同霍邵澎攀谈,拖慢了他们找何太的进度。 而且来的人都有一种诡异的默契,主动避开了虞宝意。 更难听的说法是,忽视了她。 没人拿得准这位霍家太子爷对女友的态度,可路上随便抓个人问,百分之百都会讲,她一定跨不过这道门槛,当不成霍家未来的太子妃。 前车之鉴太多。 既然如此,那就说多错多,在场又都是人精。 可也有自以为是的人精。 何况今晚,那位来自澳门的何太的确邀请了虞家母女,却不是关知荷说的那个意思。 全场只有虞宝意不知道,以为何太当真想和她冰释前嫌,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也是主动想和虞家交好。 所以她来了。 那些目光,那些无视,让她如陪衬品般立在霍邵澎身旁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对待,也被她及时地自我消解掉了。 而另一边,早早有人听到风声,在瞧见关知荷独自一人出现在晚宴上时,就已经瞪着一双嫉妒得发红的眼,明抬暗踩上。 “今晚bowie没来吗?”某位夫人走过来,搭了下关知荷的肩膀,顺势坐下,“我是见过了,之前夸漂亮得很啊,是个男人见着都得被勾了魂,林太不信,还想见识见识呢。” 第179章 那位林太和这边隔了几个位子,掩唇笑了笑,“以前不信,现在可是信了。” 关知荷同样端着得体的微笑,滴水不漏地应回几句,但没有主动转开这个会让她难堪的话题。 自从风言风语起,她这几日主动露了好多回面。 虞宝意以为关知荷在利用她和霍邵澎的关系,殊不知,她是主动去听这种话的,且只会多不会少。 她做得逆来顺受,也让这些眼红的夫人们自以为虞宝意高攀无望,无非是霍家大公子消遣的一段故事,终归会过去。 旋涡中心的女主角不出现,背后又有同虞宝意起过矛盾的何太撑腰,更让她们气焰燃高几分。 “之前听何太讲,bowie找过一个喜欢穿三点式的小三当自己节目嘉宾?要我说,看人还是得当心。” “当心就有用吗?”又一位夫人加入,不再放暗箭,而是直接开明枪,“说不定是同类相吸呢。” “薛太,这话不能乱说,知荷很会教女的” “会教女,还是会发梦(做梦)啊?” 这位主动将体面撕开的薛太,是薛崎茵的母亲。 港岛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想将自己女儿送到霍邵澎身边,这位薛太也不例外,且因为薛崎茵和黎温瑜的关系,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女儿成为最后摘得胜果的热门人选。 连薛太自己,也这么以为。 可现在突然出现一个虞宝意。 又受了萧夫人放出来的流言影响,以为那位大公子一时被狐狸精蒙了眼,气愤不已,虞宝意的形象在她心里,就是破坏了霍邵澎和薛崎茵关系的“小三”。 关知荷表现得十分平静,一个多小时的明枪暗箭,她未曾表现过分毫不满,照单全收。 但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薛太。”她不选那些话讲得难听,终归还是留了点余地的,而是直接对上这位怨气最大的薛太,“是我会发梦,还是你发着的梦,醒了啊?” “你乜意思啊?(你什么意思?)”薛太料不到关知荷会反驳,甚至直接点破。 “你听到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是什么意思。”哪怕与人针锋相对,关知荷依然是柔顺的语调,“bowie同小霍生自由恋爱,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让大家误会那么深呢。” “自由恋爱?”林太送上几声嘲讽的笑,“知荷啊,不是我说你,你称过虞家多少斤两没?发梦都要有个限度。” “还是薛太看得清啊。” “对啊,只可惜崎茵了,和小霍生还挺衬的。” 薛太被关知荷那句话呛得愣了几秒,幸好中间有林太替她兜住了整个场面。 她回过神来,已经不预备给关知荷留一点面子了。 “我看不是你女儿骗了你,而是你们一块骗了人家小霍生。连着上周被抬着进养和的,也是你女儿的好朋友啊,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惜啊,还做春秋大梦,想和霍家进一道门,别最后搞得和十几年前那个女人一样,连香港都待不下去了,这么多年都不敢回来,那就给你虞家祖宗丢人了。” “你说叶若兰?倩玉还在这呢,正宫就是正宫,她还敢回香港?” “谁知道呢?不过想入这行,是得让你女儿和叶若兰取取经,gina那种都是最cheep的……” 虞宝意忘记自己从哪里开始听到的。 霍邵澎不在身旁,他接了个电话,让她别走远。 可她明明没走几步,那些刺耳刺心的话就自动钻到耳朵里来了。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直面人最无缘由的恶意。 可她的妈妈,无声无息地将这些话挡在高墙之外,只一遍遍告诉她,这里是香港,盼她能懂。 她好像懂了。 从头到脚,指尖发颤。 而这里是香港。 没有那么多繁琐的规则,谁站的位置高,谁身边站的人权势大…… 谁就是规则。 第85章 仗势 “mommy。” 在脾气迥异的各个赞助商间周旋打转好几年, 虞宝意早已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她百分百的把握,这声mommy叫得自然,丝毫没有泄露置身事外旁听时的情绪波动。 几位夫人循声望来, 连同关知荷, 刚好碰到虞宝意上前, 亲密地捉住她的手,“怎么来得比我还晚?” “有些事耽搁了。” 她一笔带过, 不说是因为谁而耽搁。 “果然是大忙人啊。”嘲讽的语气, 配上薛太高高吊着的一双眼,盛气凌人得仿佛下一句是命人下跪,“何太的生日都敢迟到,果然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虞宝意表情不以为意,却说着激化矛盾的话:“我要是有人撑腰, 夫人还敢说这番话吗?” 薛太是个心眼浅的, 不然也不会听信八卦周刊狗仔那杆不负责任的笔头, 盲目信自己女儿稳操胜券。 于是, 她又被虞宝意说得哑声了半晌。 可一桌女人,各个舌头上都藏着柄闪着寒光的剑, 总有一把锋利的。 譬如林太。 “知荷,你的女儿不会生气吧?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薛太实话实说而已。” 第180章 来之前,拿她给关知荷难堪。 来后,又似有若无地施压, 提醒她体面。 优雅的管弦乐填满了宴会厅中人与人之间熙来攘往的空隙,时不时钻进她耳孔, 却如针尖一般戳痛了耳膜。 虞宝意恍惚听见耳鸣一样的声音。 顺理成章的,她也摒弃了林太那句“劝告”, 装听不到。 “实话实说吗?那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和gina一样的人,衬得上薛太那句同类相吸了?” 她目光一顿一顿,缓缓环顾过全桌所有人,最后停在薛太脸上,“薛太,发梦和造谣一样,都得有个限度啊。” 手掌拍到桌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薛太骤然起身,“关知荷,你就是这么教你女儿跟大家讲话的?一点教养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生没人教。” “不劳薛太操心。” 关知荷一直捉着,在她手腕上暗自加力,虞宝意轻轻抽出,搭在妈妈肩上,示意她安心,“我有没有人教,都学不会造谣生事那一套。倒是薛太你,是从自己父母那学来的吗?那你有人教和没人教,可有区别?” “太放肆了。”林太旋即也起身,义正严词地斥道,“这儿都是你的长辈,要是学不会尊重长辈,我现在就叫何太请你走!” “夫人自便。” 虞宝意也不想多待,想让关知荷同自己一道离开,反正留下一堆烂摊子,霍邵澎一定会帮她仔细收拾。 “系边个心急走啊?(是哪个着急走)” 转身前,一道很符合港澳夫人们刻板印象的女声响起,细细高高的嗓子,微微拖慢的语调,起伏圆滑,又有顿挫。 虞宝意看到了那位何夫人。 雪白的手臂上挽着雍容的皮草,若有似无掩住旗袍下的身段,影影绰绰,女人味收得内敛又克制。 何夫人母家有政治背景,不似甘倩玉珠光宝翠戴一身,仅耳边别了两颗成色非凡的珍珠,灯光映照下来,更衬得玉面柔和温婉。 如果不是虞宝意吃过她亲赐的亏的话。 “何太,还未来得及恭贺你。”关知荷上前半步,“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寿比南山,我同bowie有点急事,需要先行告退了。” “bowie?”何太扬了扬眉,目光继而放到关知荷身旁的人上,“有点耳熟啊,好像在哪儿听过……” 哪能劳烦她亲自想起,何况也不是真忘记。 薛太得意洋洋地说:“之前没带眼识人那个啊,何太,虞小姐还欠你一句谢谢呢,多亏你帮她认清那个gina的真面目。最近呢,还和小霍生……” “噢。”听到gina,何太面色还是阴了一下,可懒得同薛太计较,“terrance带着的,嗯——” 她故意拖长声调,似乎在为如何形容虞宝意的身份而感到困扰。 思考的沉默间,又是一场无声的戏辱。 信手拈来。 “何太,祝你生日快乐,永葆青春。” 虞宝意面不改色,照常送上祝福语。 “永葆青春这种话……”何太慢条斯理地拨了下皮草上的毛,“还是留给你们这种小妹妹吧,够天真,够没本事,又够靓,男人都中意。” 她毫无波动。 或者说,虞宝意的情绪只在那群夫人们针对关知荷时产生过强烈的动摇,若将矛头完全指向自己,反而能令她保持住平和与冷静。 “在座这么多位夫人,有谁不想自己被男人中意?”虞宝意故意光明正大看向薛太,“又有谁,不想自己的女儿被男人中意?用讨论一下,谁的梦做得更大点吗?” 她把自己也送进了那滩污浊的泥水里。 无所谓了。 清高过人,落在她们眼中,无非另一种别致的手段。 对付她们,就得比烂。 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一出来,虞宝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的。 可下一秒—— “不用了。” 男声,突兀地中插进这片区域诡异的沉默中。 又足够令她安心。 虞宝意今晚用了一种清淡雅致的梨香,跟那人待久了,自然沾染上她身体的香气。 此时此刻,她闻到不来自自己的梨香,渐行渐近。 直到一抹黑色的袖口,进入她的余光。 “你肯陪我来这种无聊的地方,明明是我做的梦。” 只一句话,差点把虞宝意的平和冷静打碎,指尖不再颤动,而是泛起痒意,直直钻进心里。 宴会主角还在一旁,就被突然扣上一顶无聊的帽子。 何太嘴角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脸色明显变得难看,可话中的刺一根也不敢冒出来了,“terrance,要是觉得无聊,去前面看看节目吧。” “这里不是有很好的节目?”霍邵澎从后虚虚揽住虞宝意的腰,又刻意让所有人瞧见,“但拿我女朋友搭台当戏眼,经过她同意了吗?” 议论虞宝意,要经过本人的同意吗?显然是不用的。 而且明明是他一出现,就压下所有对准这里的剑光。 可第一句话也是他,亲手捧着她,托得更高。 所以不用经过旁人都敬畏的他,而要经过在此之前无人在乎的她。 “夫人们都是好心。”虞宝意没辜负这阵东风,“想教会我带眼识人,也是提醒自己带眼看人,对吗?” 第181章 没人敢下这个台阶。 不然就坐实了她们没带眼看人的指控。 可听闻了传言,整个港岛也无一人愿意相信,这位半道杀出的“女友”,够靓,够有本事,够牙尖嘴利,还够嚣张。 也够天真。 泡沫再易碎脆弱,梦做得再天真,只要那人愿意护着这颗泡沫,那就不是梦。 霍邵澎很喜欢她“仗势欺人”的模样。 只要仗的是自己的势。 虞宝意终于学会,在这种地方,没有任何正大光明的规则可言。 谁站得高,谁就是规则。 “差点忘了,薛太说得对,何太之前提醒你那件事……”关知荷微微侧身,“你是该多谢何太。” 虞宝意从善如流,可却没端出一分一毫多谢人的态度:“多谢何太,教会了我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生道理……” “再次祝你生日快乐,永葆青春。” - 那台连香港都鲜见的黑色劳斯莱斯,沿着维多利亚港的海湾线开了许久,又绕回,慢慢吞吞,像乘着风在散步。 车内,司机是那时在瑰丽酒店迟到了三十秒的那位。 正是那三十秒。 绊住了霍邵澎一生的脚步。 虞宝意靠在他肩上,昏昏欲睡,有点懒散困倦。 “虞小姐仗势欺人的本领第一回 用,就让我一下得罪了香港一半的夫人太太。” “你好像很高兴?” “嗯。” “为什么?” 霍邵澎偏着头,侧脸贴在她发心上,“小意,不愿意受委屈也是一种很好的品德。” 虞宝意有点蔫,低声嘟囔:“我受委屈不怕,可她们欺负我mommy。” 关知荷乘了自己来时的车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因为谁都不要紧,而且有时候仗势欺人也不是坏事,今晚那些敢出声的太太,哪个不是仗着自己的丈夫?” 霍邵澎迫切希望今夜发生的所有事刻进她心里,不枉费关知荷大张旗鼓设下这个局,他也没白配合。 他不认为虞宝意会对这种事上瘾。 但认识越深,做得越多,不知不觉中树敌的虞家在香港,就越离不开他的庇护。 “嗯。” 虞宝意仍旧丧气地应着,可默然两息,她想到什么,又轻声笑了笑,“那我仗着我的男朋友。” “我求之不得。” 说到这,车厢内的氛围总算活络了些。 她主动扣住霍邵澎的手,“terrance,今晚发生的事你家里人一定会知道。” “嗯?” “如果有任何需要我解释的地方——” “好啊。” 虞宝意抬头,猝不及防的茫然神情对上他沉沉垂落的深晦目光。 “跟我回家,亲自同我妈妈解释吧。” 第86章 卑鄙 见霍邵澎母亲这件事, 说大不大,说小也……挺大的。 虞宝意知道要送入黎婉青眼的礼物难于登天,可之前已经走过一次捷径, 博到霍夫人一笑, 让她再出奇一次, 实在没存货了。 霍邵澎得知她送给黎婉青自己十八岁时候的珠宝作品后,也确认了两回。 她是真没有了。 本来就不是很热爱珠宝设计这个专业, 那时, 她的水平也远远入不了虞海和的眼,多次打击下,逐渐失去信心。 但如果有心要找,的确还有一件。 在沈景程手里。 虞宝意还好心帮霍邵澎回忆了下。 那晚忘记是谁组的局了,沈景程送了她一束玫瑰和一个钻石胸针, 说等工程顺利开工, 就要求婚。 而那个胸针, 正是她第一件作品, 沈景程寻人仿了件一模一样的,只是将她设计粗糙不合理的地方精修了点, 原品还在他手里。 回忆完后,霍邵澎第一次放鸽子,把原定今天约女友和母亲见面的午茶推到了明天,说临时有急事。 虞宝意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后来,一台劳斯驶进了九龙区的荣昌邨, 这里是著名的香港公共屋邨。 两座四十层的楼宇并排而立,外墙呈现出一种蒙尘的暗白色, 从上往下整齐的金属防盗网与墙面间隔,像楼宇剥落的外皮, 有一种悠久的生锈感。 以防万一,李忠权另外叫了一台车陪同。下车后,那台车上的便衣保镖旋即隐入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但始终有一位保镖紧随霍邵澎其后。 有电梯,但日常维护懈怠,外加使用时间过久,上升时,钢丝缆绳发出难听的吱哑声。 沈景程和他母亲杨美桦住在二十七楼,门外有一栋老旧的菱形铁闸。虽是白天,感应灯不稳定,频繁闪动,照得不大的空间多了几分诡异阴森。 李忠权先霍邵澎一步,上前摁门铃。 没响。 老人略显尴尬收回手,咳了下,伸手穿过铁闸,拍了拍,“有人吗?” 没人应话,但李忠权不再敲第二回 了。 杨美桦没工作,身体又不好,长期待业在家。 后来沈景程做建筑公司赚了点钱,日子总算好过点。可不到几年又打回原形,甚至比以前更糟糕,儿子欠了一屁股债,卖房又卖车,才把窟窿勉强堵上大半,躲掉牢狱之灾。 为了维持两人日常生活,杨美桦会接点手工修补活计,贴补家用。 第182章 这些资料,来之前,florence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所以人一定在家。 果不其然,等了一阵,门后先响起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越来越近,连脚步都盖住了。 杨美桦打开门,被高大的人影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催债的人。 “各位大哥,能再等几日吗,景程他——” “杨女士。”李忠权站在一侧,“我们不是讨债的,是沈生以前的朋友,好久没联系,来探望他一下。” 也许没见过讨债还如此彬彬有礼的人,或者之前来的人里没有慈眉善目的老人,杨美桦胆颤心惊地把铁闸拉开,侧身让出,“那你们请进,我现在喊景程回来。” 说完,杨美桦不太自然地眨了下眼,想抬手揉,还是放下了,转身进厨房泡茶。 说是厨房,其实是一个连转身都困难的小房间。 霍邵澎走进客厅,余光掠过主沙发上的烟灰和不明污渍,坐到了看上去干净点的单人沙发上。 没有过滤工具,所以杨美桦端上来的茶水里浮旋着深棕色的茶叶。 “粗茶,见谅。” 话音刚落,杨美桦还是忍不住揉了揉眼角,像是眼睛里进了什么异物。 李忠权观察了女人许久。 身上穿着老气廉价的碎花上衣,下身一条松松垮垮的长裤,整个人是佝偻的,像腰挺不直了一样。 白发根根分明,掺杂在黑发中,显得刺眼。可若看到她蜡黄的脸色,枯瘦的面颊,干涩起皮的嘴唇和耷拉下来的外眼角,又不那么刺眼了。 “杨女士,你眼睛怎么了?”李忠权问。 “应该是晚上补衫补多了,有点干,我滴个眼药水就没事。” 茶送了,问题也回答了,杨美桦显得有些束手无策,撇头看阳台,“我再给景程打个电话,你们稍稍坐一会。” 她应是想进房间,可脚步莫名其妙歪成斜线,踢到角落里的绿植后,竟然伸出手朝前摸索了下,最后扶着墙进房间。 保镖没有进来,客厅只剩下李忠权和全程默不作声的霍邵澎。 “杨女士眼睛可能出问题了。”他低声说。 李忠权能观察到的,霍邵澎同样,甚至一开门,他就看到女人明显不健康的灰浊眼白。 可哪怕提醒了,他也没给别的反应。 沈景程很快就回来了。 florence给的资料上显示,他在附近一家超市里打工,不凑上早高峰晚高峰的话,也少有人光顾,他经常会外出偷懒个十几二十分钟。 “妈!”门外传来焦躁的呼唤和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边位啊,电话里边又唔讲清楚,一直系度催我翻来……(哪位啊,电话里面又不讲清楚,一直在那催我回来)” 杨美桦从房间里出来,刚巧沈景程也打开了门。 单人沙发正对门口,他骂骂咧咧的后半句,恍如被当场腰斩,瞬间噤声。 “霍、霍生……” “好久不见,沈生。”霍邵澎终于说了来此后的第一句话。 沈景程虚空抓了抓拳头,发现掌心已经在冒汗,“霍生,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当初,他从工程材料中偷油水这件事,是霍邵澎亲自点头放过他的,只是钱要按照合同加倍填上,一分都不能少。 连杨美桦高烧重病时,虞宝意打过来五万块钱,沈景程原本想先送母亲去医院接受治疗,可刚好碰上霍氏连连施压,最后也不得不拿去填窟窿了。 沈景程知道,五万块是虞宝意留给杨美桦治病的。 他觉得自己该死。 其实钱还没填完,但霍氏似乎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没有再催他,因而有空间把更多心思放在还利息高的债务上。 可别说剩下那点空缺了,哪怕他欠了原本金额的十倍二十倍,也不至于惊动霍邵澎亲自上门催债。 “我来取一样东西。”霍邵澎说。 他眸光似滤过一般,很淡,轻描淡写地投放在沈景程身上,似观察,又如俯视。 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一条深灰色长裤,裤管有点长了,局促地堆在脚边,一双球鞋露出,占满泥渍。 脸也有一种日晒雨淋过的焦黄感,如果以现在这副模样混迹进从前那些局中,连当清洁员,都会有人讥讽他不够干净。 只有霍邵澎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已经从虞宝意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如他所愿。 不再衬得起她,也从始至终都没衬过。 可沈景程不知道。 刚出事时,他像脏东西一样被排挤出原本的交际圈,无一人对他施以援手,所以现在消息也局限在自己一亩三分地,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的前女友成为了霍生的身边人。 而路边报纸摊上的八卦小报,每每看见上面有关豪门的标题内容都会刺痛他,久而久之,也失去关心外面新闻的兴趣。 “什么东西?” “bowie十八岁时第一件作品,那枚胸针。” 沈景程的表情一开始是迷茫的,后来犹如地面龟裂,震惊、难以置信等等复杂的情绪交织着,似潮水从裂缝中涌出,直到完全吞没了他。 第183章 “霍生、霍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的男声含杂大量错愕,气息漂浮,不落地。 桌面上,茶水里的茶叶已经平静沉底。 相比之下,持续滚沸的是茶水之外的世界。 “bowie现在是我的女朋友。”霍邵澎缓缓起身,语声匀慢,却富含强调的意味,“她的东西,我全都要。” “bowie?”比起沈景程,杨美桦更快反应过来,“那不是……景程,那不是小意吗?怎么会……” 一种强烈的羞辱感勒住脖子,逼得他面红耳赤。 沈景程捏紧拳头,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霍生说话:“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和你无关,东西呢。”霍邵澎无意在此纠缠,“如果卖掉,麻烦将买家联系方式给我。” 来之前他有想过,虞宝意的东西很可能被卖掉,作为赔付给霍氏的其中一笔钱。 毕竟以沈景程的性格,做出这种事也不无道理。 可谁料到,沈景程笑了笑,说:“你勾我条女,我凭乜卑你?(你追求我女朋友,我凭什么给你)” “她早就不是你女朋友了。” “我去找常诗韵,路上碰见你,是你故意的对吗!”沈景程想冲过来,被杨美桦连忙拽住,“当时你又做了什么!小意第二天就要跟我分手!说啊——你们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勾搭在一起了了!还陷害我那么惨,她凭什么还怪我?都是你们——!” “是我。”霍邵澎无动于衷,旁观那人发怒的丑态,“但不是她。” “由始至终,卑鄙、下作,在她还没和你还没分手之前,就决定要她的,全都是我。” 沈景程进来时门没关紧,听到争吵声,那位原本守在楼梯口的保镖已经来到门前,警惕地盯着被冲动情绪掌控的男人。 说完,他笑了笑。 “那又如何呢,沈生。” 第87章 价值 过了几日, 一个包装简陋的盒子出现在虞宝意家门口。 打开以后,那枚胸针静静躺在手心上。 盒子里没有留言,没有别的可以追溯的痕迹, 有点灰黏着指腹, 可能在抽屉里放久了。 但从包装上看, 应该来自沈景程。 虞宝意从未想过要回这枚胸针的原因是,她觉得出事以后, 沈景程会卖掉, 虽然也值不了多少钱。 原来他没有。 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他也没有卖掉前女友十八岁时候的第一件作品。 唏嘘、感叹、遗憾,通通都没有。 只是她想到这点,难免回忆起从前共同拥有过的时光。关知荷说她当圣人,哪怕她当真是圣人, 那时的沈景程, 也是值得一渡的。 “baby, 这个要收进行李里吗?” 梁思雪的声音遥遥传来, 她转身,看到人从房间门口探出头, 手里还举着说的东西,应了句,“你放着吧,我来收拾。” “你真的这么快就要回南城了?”梁思雪不死心,想要虞宝意再多待几天。 “对啊。”她也有点无奈, 但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左菱也让我别回公司呢, 我见完那边的人,可能还会回香港吧, 再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家长失败了呢。” “那也没成功啊。” 虞宝意心情很好地回答道。 的确见了,也的确没成功。 黎婉青比她见过的所有夫人太太们都温婉优雅,待人礼数周全,令她如沐春风,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局促或不自在。 可正因如此,她看不穿黎婉青的态度。 像今天来的人,是她,是薛崎茵,是香港任意一个女人都无所谓。 黎婉青对她的职业很感兴趣。 港台的综艺节目一向尺度大,无厘头,主题就是搞笑,没想到一个服务于娱乐的职业,也可以做到往自己的节目中倾注思想与追求。 至少这点,虞宝意肯定,黎婉青是欣赏她的。 但后来,就没有那么相谈甚欢了。 其实她很不愿意回想当日的细节,只因那个与父亲对抗,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防线都要坚固、尖锐的霍邵澎,陌生得很。 霍启裕是后面来的。 不请自来。 “虞小姐又几有心啊。(虞小姐还挺有心)”看完她带来的礼物,霍启裕做出态度不明的评价。 她送了黎婉青一张香港某离世歌手的绝版碟片。 真正意义上的绝版,存世量就这么多,歌迷们早就搜罗得干干净净,如今有钱也买不到。 但她之前和那位歌手的经纪人有过两三回往来,当作礼物送给她一张,一直放在房间的展架上珍藏。 虞宝意滴水不漏地回了,可霍启裕像要故意难为她,从头开始问她姓甚名谁,有无兄弟姐妹,家中父母亲做什么,她又做什么的。 直到霍邵澎强硬叫停了这个不尴不尬的问答环节。 “这是茶楼,不是面试。” “面试也要看虞小姐的简历能不能过第一关。”绕了一个大弯,霍启裕总算抓到他坐不住的时候,“如果第一关都过不了,也走不进霍氏的面试间,除非有人非要开后门。” 第184章 他和霍邵澎分别坐在一张大圆桌的对角,目光笔直而无折衷,“这种员工,我不会用,也瞧不起。” “我的人,不需要劳烦爸爸考虑会不会用。”尽管语句中无僭越的用词,可组合起来的意思已经变味,“我会负责到底。” “来,尝尝。”忽然,黎婉青给她夹了一个虾饺,皮薄如水晶,包裹着虾肉厚大,“香港那么多家茶楼,这里的味道是最好的,terrance爸爸曾说把那位厨师要回家,开几倍薪水都行,我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虞宝意尝了一口虾饺,味道果然鲜美过人。 “霍夫人心慈,应该是考虑到,那位厨师可能中意有更多食客品尝他的手艺,而不是为一个人服务吧。如果非要局限于一个客人,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不说对错与否,黎婉青抬手又给她夹了一块,“好吃吧,再吃一块。” “多谢夫人。” 许是听出妻子的言外之意,霍启裕顿了片刻,又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可开口还是不太中听的话:“既然没跟那位主厨谈过,那兴许人家就是瞧得上霍家这份薪水呢?” 话点到这,虞宝意也有点恼火了,但还不到发作的地步。 霍启裕很傲慢,尽管可能是这些豪门话事人的通病。 “没了这份薪水……”霍邵澎用了一种漠然的语气,和霍启裕争锋相对,“人是活不下去吗?” 霍启裕笑了两声:“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乌烟瘴气的厨房从早做到晚,活得下去,却活不好,有什么作用?为霍家做事,可以当他更高的追求,但若想站到台前,就违背了厨师的本分。” 这段话,比虞宝意听过的所有风言风语都来得更难听。 她不是第一次见霍启裕。 在电视上,这位中年男人示外的形象永远西装革履,梳着一丝不苟的短发。腕间有一只银表,曾经有媒体将镜头对准放大,看清了透明表盘上纵横的那几道剐蹭痕迹。 不多,但总会给人不精心保养的印象,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会考虑把这只表换掉,但霍启裕一遍遍戴着它,出席各种重要场合。 后来,人们从一家世界顶级的手工腕表品牌官网上找到了表的来源。 是如今早已西逝的品牌创始人,所做出的第一只表。 历任主人可能追溯不清了,但上一任主人,是霍礼文。 看到这条新闻时,虞宝意已隐隐感觉出霍启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其在他的发言始终彬彬有礼,滴水不漏,又拒人千里时。 目下无尘,凌驾于人无形的傲慢。 他完全不在乎一件无价的物品上出现破损的痕迹。 物品本身够珍贵、稀缺,独一无二。 但如今,他才是赋予这件物品无价的人。 就像他此刻所说:“霍家完全可以给他更高的价值。夫人,既然你中意,何必一厢情愿,认为他一定会拒绝呢。” 好一段话,千回百转。 他在给她选择,且貌似是更好的。 霍启裕要让她,做霍邵澎身边不站到台前的人。 什么追求,什么本分,什么价值,无非提醒她要认清自己。 若想要的是那点让自己过得更好的“薪水”,不进这个门,也完全可以。 别人笑她想进霍家这道门,霍启裕不笑,反而告诉她,你不进,一样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像香港那些花花公子,身边女人多得像衣服,一天一件,可久而久之,总有一件要更中意些。 霍启裕就差没明说,你当霍邵澎在外面更中意的那件衣服,霍家完全没意见。 可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虞宝意看了眼霍邵澎。 一路走来,崎岖难行,他几乎是拖着她翻山越岭,风雨难阻,别人都说行不通,他非要一试。 所以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霍启裕口中的那种。 “我同意。” 恰逢她看过去那一秒,霍邵澎也看了过来,说了句让她心吊起来的话。 但下一秒,又安心地放了回去。 “既然中意,那说什么,都是要得到的。对吗?妈妈。” 黎婉青极少做两父子之间的裁判,碰上争执、对峙,她一向选择眼不见为净。 幸好家里够大,也吵不到她面前,只要不打起来,一切好说。 也不是十八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做不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何况意见不合归意见不合,集团分而治之归分而治之,却从不会做有损利益的事情,这是父子之间的共识。 “你地话乜就系乜咯,我的意见重要乜?(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的意见重要吗)” 尽管有管束丈夫的本领,但虞宝意毕竟还在场,黎婉青糊弄了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霍邵澎当真娶到心仪之人,说不定在对父亲的态度上,能有所软化。 “中意?我问你,”霍启裕却不下妻子给的这道台阶,非要数落质疑一番以示父权的高高在上,“南城山井镇的项目为何拖那么久?中间你不在香港,单方面罔顾了多少股东的诉求和利益,你算过吗?霍氏投入最大,为何最后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这也是你的‘中意’吗?” 第185章 “私人场合,不谈工作。”霍邵澎轻描淡写。 “是因为她!”霍启裕眼神凌厉,倏然横过来,惊得虞宝意大脑一空,“个中缘由,我就不替你补充了。霍邵澎,因为一个女人,你一贯以来的行事原则放到哪里去了?还敢带来脏婉青的眼,是我没逼你们分开,让你误以为这种女人我也能点头?” “你点不点头和我没关系。”霍邵澎起身,走到虞宝意身后,捉住手,也将她带着站了起来,“正如今天,我只邀请了妈妈,你不请自来,破坏气氛和场合,还要大家以你为尊,倒符合你一贯的行事原则。” 霍邵澎同黎婉青颔首告辞,虞宝意也匆匆忙忙补了个礼数。 只是出门前,她骤然回头,叫了声“霍叔叔”。 “我不需要terrance,也不需要霍家赋予我价值。” 虞宝意无比清楚自己这番话,像极了偶像剧里与权威抗争的“傻白甜”。 尤其在她作为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制作人时,更像在打自己的脸。 但由始至终,她都没变过。 “可能霍叔叔会觉得好笑,但不是所有人,都应该按你给的选项选择。” 她其实不清楚霍邵澎和父亲之间多年的龃龉,但从二人针锋相对中,她听出了些许端倪。 霍邵澎拉她的手拉的很紧。 可虞宝意依然更用力,选择握住他的。 “a还是b,如果我和terrance都不想要,那这道题,就可以不做。” - 从茶楼出去以后,虞宝意才发现,今天这里没有客人进出。 霍邵澎亲自开的车,他落了车窗,目光淡淡眺着远方,安静地抽了两根烟。 中间唯一说过的一句话是,夸她的脾气终于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还没等两人就这件事有什么深入的交谈,虞宝意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其实不为今天的事情而感到沮丧或者别的,只是路途漫漫,兴许会没想象中走得简单。 那又如何? a或者b,如果她觉得不对,那就都不选,亲手创造出第三个选项。 电话来自北城电视台的负责人,想邀请她以及整个胜意团队,做一个有关陆上丝绸之路综艺形式的纪录片。 为期一年,边拍边播。 负责人说,这边深入研究过虞宝意做非遗类传统文化节目的风格,明快、活泼、踏实,不炫富,内容又在娱乐和严肃的界线上,把控得刚刚好。 刚巧近些年北城电视台出品的传统文化类节目,都逃不开“闷”“乏味”的怪圈,不如找一位有相关经验的制作人。 而且《“玉”见》的热播,让年轻人都能接受的内容形式,上面领导终于还是点头了。 “国”字兜底的节目,交给她一位出身娱乐圈的制作人,不可谓不大胆。 但一切敲定以前,还是要先见一面,当作面试了。 对于这种面试,虞宝意恨不得多来点。 她第一时间给霍邵澎分享了这个消息,但来不及分享他的喜悦,又打电话给左菱。 最终的结果是,她连夜收拾行李回南城,亲自向大家公布这个消息,再上北城。 她的确有想要追求的更高价值。 人往高处走,但更高的,是虞宝意决心独自闯荡的世界,不是任何人打造的金丝笼。 她也不需要任何人赋予,才有价值。 第88章 占有 深冬时节的北城, 像涂了一层薄薄的灰色颜料,尤其飘雪时分,触目所及灰白蒙蒙的一片, 从近到远的景物都似长出毛刺一样。 亲身走进后, 也无暇欣赏这北国风光, 寒冷蚀骨又酸心,冻得虞宝意恨不得缩在霍邵澎的私飞上不下去。 他派了自己的私人飞机亲自接送她, 原来也想跟来, 但终归人在香港,多的是绊脚的公务,抽不开身。 电视台负责人同她约了明天会面。 晚上,虞宝意依次打电话给父母好友报平安,临近十一点时, 挂断完梁思雪的电话, 下一秒, 霍邵澎的就拨了进来。 虞宝意笑他时间掐得真准, 多一秒少一秒,都不算恰好。 “还住得习惯吗?” “习惯啊。”她心情很好, “你是每座城市的六星级酒店,都有一间从里到外,都根据你喜好设计的套房吗?只留给你的?” “没有每一座,一年能去一到两回的,一般都有一间空房, 我会付一年的房费。”霍邵澎的声音经听筒传来,多了几分能挠得耳根轻痒的魔力, “不过按照你的职业,以后可能全世界大部分城市都会有了。” 虞宝意拽着被子翻了个身, 将自己卷起来,声音听过去闷闷的:“霍生,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电话打进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幸福。” “嗯?” 早前,虞海和真心祝愿她把握住这个机会,而关知荷,尽管仍旧表露出希望她工作生活都定居香港的意愿,但还是说出了——“既然想要,那就努力争取”。 落地北城后,梁思雪更是为她兴奋得一塌糊涂,好像她也亲身来到,陪伴虞宝意经历人生至关重要的时刻。 第186章 亲人,好友,以及……爱人。 爱人保驾护航,让她风雪无阻地降落到北城机场。 “虽然霍叔叔不喜欢我……” “他喜不喜欢你,都影响不了什么。” “我知道。” 虞宝意蜷起身体,长时间打电话,耳边手机微微发热,好像她奋力跳动的心脏,迄今为止仍未平息。 “但是我发现,我在他面前说的话,都是有底气的。” 哪有人不曾畏怕过高高在上的权威。 尤其是她这种家人都在香港,像天生戴了镣铐一般。 “我的底气不来源于你,也不是你的爱,而是我自己。” 来自终于收到命运礼物的她自己。 如果说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那么这份礼物,是过去的她亲手埋藏的,等未来的她挖出,成为赠予此刻自己的最好礼物。 所标价格,就是她一路走来,不曾动摇的选择。 作为一个人的成功与失败,对于她而言,已不是权势大小,地位高低所能比较衡量的。 她最终得到的自己,独立且有价值。 那就是成功的。 “babe。”霍邵澎如同在她耳中呢喃,“我永远为你骄傲。” “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虞宝意难得诚恳地谦虚了下。 “不早不晚,刚刚好。” 男声沉沉,如时间的蛊咒。 “记住,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来接你。” - 虞宝意没有做什么准备。 说是面试,其实只是相关负责人约她敲定一下节目制作的主题内核、大致方向、风格,她才能回去和胜意的人共同出企划案。 当然,说是面试也没错。 负责人这边也要考察下她的实际能力,一位优秀的综艺制作人,接到一个项目的第一时间,一定对市场、观众偏好有着独特而敏锐的嗅觉。 “旅游主题?”负责人杨弦滑动着平板,翻看虞宝意临时找的相关案例。 “对,这两年的旅行网综都有不错的热度和回报率,而且观众现在不爱看勾心斗角的剧情了,选几位路人缘好,又有综艺效果的嘉宾做搭子,出来效果应该会不错,也符合上星综艺的调性。” “我担心……”杨弦欲言又止。 “当然要做好背调了。” 近年出事的明星一茬接一茬,虞宝意也有点顾虑,“甚至是我会着重考虑的,而且嘉宾之间的化学反应很重要,不能同质化太严重,也不能凑一起就火星撞地球。” “明白。”杨弦笑着舒了口气,“你果然没让人失望,电视台那些做惯文化节目的,仗着捧了个铁饭碗,现在都成老油条了,赞助商有熟人,内容保证不出错就行,最终效果和收视率通通都不管的。倒是你,三言两语就让我很期待了。” 作为那些老油条的后辈,虞宝意不敢明说自己赞同杨弦的看法。 但北城电视台近五年输送的文化类节目,她观看过数十档,无一例外,都透露着照章办事的乏味。 大致内容敲定完,杨弦邀请她一道吃个中饭,两人选了家人烟旺盛的羊肉店,支了个小锅尝涮羊肉。 “你是香港人吧?还吃得惯吗?” “吃得惯啊。”虞宝意夹了一箸羊肉,蘸满麻酱后放进碗里,“以前拍节目跑的城市多,现在又待南城,哪有吃得惯吃不惯的,而且大冬天的,这样吃也暖和。” 小锅间白气蒸腾,人与人之间的目光,好像隔着一面纱窗。 杨弦透过源源不断的热雾看她,“我听若兰提起过你。” 虞宝意咀嚼的动作凝住,抬眸,顿感困惑。 “别误会,不是因为她提到你了,我才跟领导推荐你的。当然,她也夸过你不少好话,不过最终决定用你,还是因为你这个人的能力。” “之前去找jessica,说服她投我的节目,但后期因为一些事情,我把投资款退给她了,辜负了她的信任。”虞宝意三言两句概括了两人认识与交往的过程。 杨弦笑着摇摇头,“她没真跟你计较,反而因为……” 她欲言又止的片刻,门口停下一辆大巴车,率先下来一个摇着小红旗的导游,后面紧跟一群年过六十以上的叔叔阿姨。 推门进来时,因为人数过多,行动又不快,夹杂着风雪的寒气也趁机灌入室内,吹斜了她们桌上的白雾。 “都跟紧啊,来来,六号桌七号桌十号桌,都是我们的,坐坐坐。” 导游的普通话口音很白话,虞宝意一耳听出是粤城或港澳人。 不出所料,大部分游客也都是那边人,之所以要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是因为还有几位游客交流时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估计听不懂粤语。 吱吱喳喳中,两种天差地别的语言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头脑发胀。虞宝意没有任何含义地看过去一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一位老太太狐疑打量的眼神。 老太太一头白发,却妥帖地梳到两耳后,一丝不苟,穿着也较为时髦,可以看出想努力摆脱这个年纪的落后和土气感。 她拄着一根拐杖,暗处里,戳了戳前面的老头,这个年纪的老人讲话声音都偏大:“喂伯爷公,你睇下个位靓女,系系早几日新闻报个个啊?(喂老头,你看下那个美女,是不是几天前新闻上那个)” 第187章 虞宝意垂下眼,仍然感觉到老爷爷听从妻子递过来的视线。 “好像是啊,狗仔说想当小霍太太那个,长这么漂亮,肯定要拿这张脸做点什么的,见怪不怪啦。” “喂喂喂,我楼下有个邻居,还认识她妈妈,说……” 另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太太凑上来加入,话题便好似具有传染性,迅速蔓延在三桌人中。 声音太大了,好像仗着人多,连声讨别人也能明目张胆了。 连那几位只会讲普通话的游客也一并加入,传到杨弦耳中。 “‘捞女’来噶,贴埋小霍生个度,万一跟得成世喔,肯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拉(捞女来的,贴着小霍生,要是跟一辈子,肯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啦)” “要是我女儿也长这么漂亮就好了。” “哎,这些先天的你羡慕不来,不过你可别以为一张脸就够了,背地里不知道玩多少花样呢……” 杨弦听到后,照常夹羊肉,状若无意地续上刚刚的话题:“若兰说,当时你为了不牵扯到她退了赞助,还要和香港那位霍生作对,她很欣赏你的……固执吧。” 原本想说胆识的,可思来想去,杨弦还是不想鼓励虞宝意这种螳臂当车的行为。 尽管希望她不失去这种特质。 在体制内待久了,这种固执到略显笨拙的人,已经灭迹了。 可那永远令人发光。 “有时太固执,非要争个是非对错也不好。”伴着那些议论声,羊肉和汤一口接一口送进虞宝意嘴里,在胃中化开一股暖意,“还好已经学会这个道理了。” “是非对错要争,也得跟对的人争。”杨弦大致猜到虞宝意的处境,故意提高音量,用一口标准呛人的京腔说道,“比如那些半只脚踩进棺材也要嚼舌根的姥爷姥太,跟他讲道理,还不如等死了你烧点纸下去管用。” 恶毒归恶毒,虞宝意捂着嘴忍笑,好半晌才说:“要不是一会还有事,我怎么也得跟杨姐你喝一杯。” “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吗?而且你没跟若兰喝过酒吧,她才是能喝的,到时我招架不住,可要她来替我的啊。” 话落,杨弦给两人杯中倒满茶,举起,“不喝酒也能交朋友,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虞宝意帮梁思雪采购了两大箱北城这边的特产,就在当地寄回香港后,第二日便启程回了南城。 比起当初一个人策划一档节目,事事都要过眼经手的繁琐,如今则轻松了许多。 但不代表不忙。 尤其是这条陆上丝绸之路从起源到终点横跨几十个城市,摘选个中分量较重的,也多达十余个。 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的变迁与风俗,整合加策划符合当地特色的活动,又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霍邵澎在连续三日拨电话过去,深夜十一点,虞宝意都还在加班时,终于深刻认识到这点。 她真的比他还忙。 便也不讲霍礼文的夫人汤少岄要生日的事了。 之前在南城说要见,但霍老夫人玩心不止,全世界各地的飞,后来又出了许多事,两人始终没机会见上一面。 为此特地回港一趟,估计还会打乱她的工作节奏。 想想就罢了。 “公公原来已经见过了?” 说起这事时,黎婉青正在霍邵澎的书房中找某诗人的一本绝版手稿,“terrance,你还真大胆啊,不怕你爷爷直接把你们赶出去?” 她说得心有余悸。 霍邵澎还小时,黎婉青亲眼见识过霍礼文对儿子的管教和约束,比起现在霍启裕对他的,其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霍家三代人,若领略过霍礼文的手腕,后两代便称不上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但那是一个乱中凿金的时代。 不比现在。 “爷爷很中意bowie。” 霍邵澎手拿一支毛笔,在宣纸上写字,身段挺正,背脊微倾,松而不散。 “是中意那个小妹妹,还是因为那是你选的?”黎婉青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手稿,翻开,摇头叹息,“要是她家世再出众点就好了。”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没有丈夫在乎。 虞宝意的母家无法和霍家在香港拧成更无法撼动的一股绳不要紧,但至少不能被众人都视作吸血的虫豸。 在外面交际,那些夫人明里暗里点话,她还要面子呢。 要如何解释呢? 霍邵澎喜欢,霍家就点头要这位儿媳?怕不是能被圈子里看热闹的人笑上个半辈子。 “人出众就好了。” 谁料有人言简意赅,护犊之意昭然。 “行,本来我都做好准备你今生不娶了,现在好歹有个模子,我也好作参考,万一没成……” “没有万一。” 霍邵澎将毛笔搁回砚台上,宣纸上,标致的一个“意”字,力透纸背,好像承接了写字人的什么。 “她不是模子,也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取代她。” 黎婉青正感牙酸,不到一会又闻:“你是不是给bowie的哥哥让了内地几家铺位?” “对,bowie送我那件小玩意我很喜欢,后面听闻了这事,索性行个方便当回礼。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就是你心上人,怎么了?” 第188章 “铺位转到我私人名下吧,按市价三倍。” 黎婉青挑眉,没说答应不答应,耐心等他下文。 霍邵澎望过去,也不说原因,只问:“如何?” “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他眸光散了短瞬,似乎一下回到某个时刻,又极快聚焦回来。 “因为,我也怕万一。” 黎婉青走后,霍邵澎在书房中静坐了半晌。 因是冬天,不过五点过几分的光景,就迎来了日薄西山,落地窗外的海湾迎风频频翻出波浪,泛着晃眼的粼粼金光。 他指腹缓慢摩挲着宣纸上那个“意”字下方心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他打了个电话给卓明峯。 “虞景伦已经在咨询保荐人了。”霍邵澎不兜弯子,“内地分铺落地后,不出一年,旬星一定会在港交所发行上市。” 卓明峯不知道在做什么,那头有些吵闹,似乎还有推搡的声音,导致一句话中有几个字都听不清,“上市?旬星?你要收购人家啊?那么丁点蚊子肉也瞧得上?” “……” “什么收购!”黎温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听筒里,“哥哥,我们在逛迪士尼呢……哎呀笨蛋,你们家在港交所进进出出的,肯定是到时让你操作操作,行个方便啦!” “行个方便,然后呢?” “我大哥肯定要偷偷摸摸买旬星的股份,防止我未来阿嫂跑了……”黎温瑜一下小声,好像怕霍邵澎听不清,一下又大声起来,“哼哼,你最好弄点好处收买我,不然我就捅到bowie去!” “黎温瑜。”霍邵澎波澜不惊,“现在还学会玩弄别人感情了,想回到以前被霍启裕监视的日子了?” 他不清楚黎温瑜和卓明峯之间的事,但按照先前宴会上妹妹对人的态度,肯定是临时起意较多。 饶是被霍启裕知道,玩感情玩到世交卓家的独子身上,面临的怒火一点都不会比他少。 黎温瑜则把反被抓住把柄的一腔怒火都发泄到身旁的卓明峯身上,按照那头的吃痛声,估摸又拍又打又咬,一样少不了。 霍邵澎很快挂了电话。 又一人静坐了许久,直到夜色一点点将天空中的白浸染成墨,几颗孤星吊着,不够明亮,在云层中忽明忽闪。 浪声叠叠,拍打在紧闭的落地窗上,如同隔了一层消音的膜,显得微小而遥远。 他想,他的确变了些。 可仍然无法百分百成为虞宝意的理想爱人。 再理想,他不确定她的爱有没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一想到未来她可能会不爱自己,霍邵澎便控制不住,给他与她的关系套上重重枷锁。 不逃跑,她永远不会发现边界存在这样一道锁。 那是他对她永远的自私和占有。 第89章 雪花 一晃眼, 年关将至。 年三十那晚,饭桌上,关知荷给远在中国西门帕米尔高原附近的虞宝意拨出了视频电话。 年后开拍, 为了解当地风俗民情, 她马不停蹄领团队实地考察途经的几个重要城市, 春节也赶不回来了。 关知荷反对过,但也许突然想通了, 后面没再提要虞宝意回家过年的事, 反而叮嘱她出国注意安全。 “晚上好——”视频中,虞宝意貌似晒黑了点,偏瘦的体型看上去仍然健康,充满活力,“mommy, daddy, 新年快乐!哥哥你怎么憔悴了那么多?好像失恋哦哈哈哈。” 自从她接下这部综艺, 哪怕兄妹俩同在南城, 也有一个多月近两月没见了。 “你好意思说,让你帮我分担点公司工作, 你倒好,头也不回跑了。”虞景伦满腹怨气,“挺潇洒啊,从中亚玩到了欧洲。” “我那是工作!工作——!” “好了好了,一见面就拌嘴。”关知荷出声制止幼稚的两人, “小意,在外面吃得习惯吗?我看你又瘦了点, 住在哪呢,有没有好一点的酒店?” 虞宝意笑容扬着, “还ok啦,我应该年初五能回来一趟,从香港直飞到罗马。” 虞海和也实在想念女儿,入镜瞧了几眼,“你看你,休息两天行不?” “我现在多忙会,后面才能多休息几天啊。” “你总有理由。” 镜头外,关知荷轻打了下丈夫臂膀,递了个稍显埋怨的眼神过去,“小意,别管这两个啰里啰嗦的男人,你就好好工作,但首要的是照顾好自己。” 从前最反对虞宝意做综艺制作的关知荷,如今态度大变,反责怪起丈夫和儿子对女儿的工作诸多挑剔。 虞宝意也觉得妈妈的态度变得太快太彻底,快到有点生硬与奇怪。 她也不会想到,离开的日子里,霍邵澎和关知荷单独见过一面。 谈论的内容十分简单,简单到虞宝意一旦知道,说不定会同时和两边大吵一架,彻底离开。 两人都太了解虞宝意的秉性,于是默契地对这场谈话保密。 从始至终,霍邵澎都彬彬有礼,但关知荷觉察到,他的表情、态度、言辞都是谈判的疏离状态,而非和女朋友的母亲见面话家常。 他要关知荷停止干涉虞宝意的工作,且完全支持她。 第189章 “伯母,你想要的,从另个角度上说,同样是我想要的。而你想给宝意的,一样是我想给的。” 他们是合作伙伴。 霍邵澎率先点明这点。 关知荷知道对方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于何太的生日晚宴上同她合作,为虞宝意搭出这么个戏台,天衣无缝。 “小霍生,我的目的很复杂,但如果只能选一个,那就只有小意余生幸福。” 霍邵澎略抿了下这句话的深意,顿了片刻后,直切入主题,“伯母,她尽管在她的世界里发光,剩下的,交给我。”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她一定能幸福。” 关知荷听进去了。 她表现得无懈可击。 “小雪上飞机之前打不通你的电话,她让我告诉你,有信号后给她也发个消息。” “好,我一会就去。” 梁思雪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刚好受父母“召唤”,春节上美国过去了。 “baby,一会看短信啊。”虞海和被妻子打过两下后,就低下脑袋,闷头玩了会手机,这时才又挤入镜头,“利利是是,知道不?早点回家啊。” “谢谢daddy!祝mommy daddy万事胜意,长命百岁!” 关知荷也被女儿稀松平常的祝福祝得一阵心软,“今年我也给你包封大利是。” “哥哥——你的呢!” 有人得寸进尺。 虞景伦刚剥完一只大头虾,捏着虾尾斜了一眼过去,“我是你哥又不是你叔,没义务给你派利是啊。” “mommy你看他!” “虞景伦,又欺负妹妹!” “不是,老豆,谁欺负谁啊?” 闹过一阵后,虞宝意去参加当地人的篝火晚会了。酒过三巡,又挽着当地民族年轻小伙的手跳了好久的舞,累得走路时两腿虚浮发软。 在左菱和杜锋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摸回自己房间,她一个人瘫在沙发上看手机,想消会酒气。 刚一点开,一条新短信。 虞景伦的新年利是还是到了。 虞宝意半眯着眼,单独给哥哥拨出电话。 作为兄妹,他们一向不做矫情那套,故而虞景伦接起她电话后,第一句也是:“你给我介绍了雕刻师,省去我那么多功夫,这是感谢费。” “那你再给我补一封利是。” “虞宝意!” 两人笑作一团。 平息完心情后,虞宝意问了下公司和赵家人的近况。 坐落于内地各大一线城市的分铺大半个月前统一开业了,新开辟的翡翠首饰支线会先于香港举办一场名为“尚绿之镜”的新品展览。 若能经得住香港这些贵妇们火眼金睛的挑剔,说明原品挑选和手艺上定然过关了。 内地可以由国民度极高的代言人白月迎打头阵,再一步步物色符合品牌调性的大使、挚友。旬星不是新品牌,但出身香港,天然让其多了分与国际接壤的气质,是一种来自刻板印象的优势。 “赵家那些人我都开了不错的待遇。”虞景伦没亏待妹妹亲自介绍的手艺人,“赵爷爷选择退休养老,其他人的本事都过关,真正值得培养的是赵玉颜,她的作品第一次送去比赛就是一等奖,当然不排除是你节目带去的关注度,主办方不忍心她那么早淘汰。” “什么啊——”虞宝意第一个鸣不平,“玉颜很有天赋的,而且terrance已经让人专门跟她的比赛,不会发生任何不公平的事,不管有没有利于她。” “那就好。”虞景伦静了几秒,都没听到妹妹那头的声音,思虑过后还是问道,“小意,你和那位霍生如何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我想走一步看一步。” 虞宝意瞧得很开,心眼大到叫人忍不住怀疑摆在她面前的,真的是小霍太太这个香港名媛趋之若鹜的身份吗。 “何况他想和我进一步,我现在也没时间,更没有精力去应付他的爸爸妈妈,不满意就不满意吧,我对我自己很满意就行了。” 由始至终,她都不认为自己配不上霍邵澎。 家境、权势、地位……的确,再给一百年,这些方面,虞家可能都做不成霍家。 但幸好,她和他不是做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也不是做世家之间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 而是□□人。 爱的是人。 又何来配与不配。 这番话,更早以前,霍邵澎近乎原封不动和父母讲过。 彼时,霍启裕还不屑一顾。 认为女人口中所谓的不图钱财,皆为谎言。何况霍家家业庞大,哪怕一开始不眼红,也会慢慢被权力浸淫成追名逐利的模样,更何况虞宝意还有个目的性极强的母亲。 可渐渐的,关知荷消失在香港社交圈,只偶尔和三两好友出来喝喝茶,连从前视作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惠爱一月一度的私人聚会,也连连告假。 像一夜之间,关知荷变得清心寡欲,也无意帮丈夫,帮旬星疏通关系了。 同时,自沾了妻子的光见过虞宝意一面后,两人没有机会再碰头。 霍启裕觉得奇怪。 按道理,既然有机会见家长,虞宝意应该要竭尽全力提高自己在香港的存在感,好让别人以为她坐实了小霍太太的位置,而不是抽身离去,等风言风语慢慢平息。 第190章 她的消失,让这个话题逐渐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也会令虞宝意和虞家,失去为数不多的主动权。 他原本还不紧不慢,心道,不过是年轻人为了嫁入豪门别出心裁的把戏,稳坐钓鱼台,等虞宝意自己按耐不住露头咬饵。 可霍启裕再三同妻子确认过,虞宝意过年不回香港,虞家也没有上门拜访的口风。 他开始坐不住了。 年三十那夜,浅水湾一号别墅难得点开了满园的花草灯,好叫几个月才回一次港,视力不太好的汤少岄看得清脚下的路。 霍礼文体贴而绅士地搀住妻子,半低着头小心引路。 两老回家,团圆饭上,霍启裕欲言又止地压抑许久,终于在汤少岄说要去看会tvb,霍礼文陪同她离开后,他清清嗓子,开口询问道:“虞小姐呢?” 霍邵澎从不在爷爷奶奶出席的家宴提前离场,哪怕吃完了,也会小口饮酒等待结束。 闻言,他微一挑眉,淡声回答:“不在香港。” “我问她为什么不在香港。”不管霍邵澎答什么,霍启裕都能捉到他的话柄,“不愿见我,我理解,婉青可没对她说过什么,过年也不来拜访一下,什么意思?同霍家怄气?我上回讲她的,哪句话有讲错——” “她不是不肯见你。”霍邵澎把杯中最后一口红酒饮尽,“而是没必要,她在工作,比热脸贴过来听你冷嘲热讽重要一百倍的工作。” “我也听说了。”黎婉青不好拆丈夫的台,只能岔开话题,“阿瑜,再给我看看宝意朋友圈。” 黎温瑜特懂随机应变,点开朋友圈后,先把手机递给了坐在黎婉青旁边的霍启裕,“爸比你看,bowie现在在帕米尔高原附近,为她新节目实地考察呢,今天刚到的。” 大量广阔苍茫的自然风景照,还有途经的草原、天空、高山、河流和动物群。 野草茫茫,高山连绵。 虞宝意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色大衣,长至脚踝,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从远方高山飘落到草原上的一片雪。 恰逢此瞬,她回眸,望向镜头。 她就是那片雪。 纵使伶仃,随风飘摇。 但永不融化。 第90章 新年 霍启裕很没出息地盯着看了会, 直愣愣的,毫不察觉自己走神。 殊不知,这张照片已经成为儿子朋友圈的背景。 黎温瑜还在坚持输出虞宝意是个多么独立、美好的新时代女性, 万万不可能为了钱委身于人, 还随口推荐了最近风很大的《“玉”见》。 平日霍启裕的娱乐项目无非下棋、高尔夫、音乐剧、舞会等自诩符合身份格调的活动, 港台出格抓马的综艺碰都不碰,更别说内地的了。 在他眼里, 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东西。 连霍邵澎难得偏爱的电影, 偶有一回出差赶上威尼斯电影节,飞机落了当地,回来也被斥了好几月的不务正业。 “爸比,你真应该瞧瞧外头的广阔天地,除了无聊的舞会, 世界上还有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 黎温瑜当真喜爱这个未来阿嫂, 当然也有几分让霍邵澎欠自己人情的意思, 费尽口舌为虞宝意说好话, “bowie的工作就是负责记录这些好玩、好看的,给观众提供情绪价值, 看她的节目,我不用动脑子都能笑得晕过去!” “不用动脑子,还是没脑子可动?”霍启裕横了女儿一眼。 黎温瑜讪讪地收了声。 黎婉青笑笑,倒也没为自己这个离谱事一箩筐的女儿辩驳什么。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站在霍邵澎这方,只是碍于父子关系过于僵硬, 很多态度借由丈夫传达,可以避免伤害母子感情。 霍邵澎是懒得争取, 黎温瑜是不敢争取,黎婉青是观望状态。 一家人再度被一句话打入冰封氛围。 可谁也料不到, 打破这局沉默的,是想为妻子沏一杯茶而回头的霍礼文。 “bowie?她的节目不是马上做到北城电视台了吗?”霍礼文形神自然地路过一桌人,“阿裕,你也五六十岁人了,这种机会,又有过几次?” 霍启裕为儿子不服管教而头痛多年,可事实上,他也未曾听从过霍礼文的安排。 两人闹得难堪的场合比霍邵澎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霍礼文甚至不愿住在香港,携妻子到内地图个清净,同时也让香港这个联合会那个组织,碰到棘手问题时,为到底谁才是霍家拍板人而烦恼了好一段时间,问谁都要得罪另一位。 若非过年,和妻子生日那遭,霍礼文是不会回港的。 正如此刻,三两句话就轻描淡写落了霍启裕的面子,还借此点出儿子的自命不凡。 大陆飞速发展多年,如今香港企业早已不能以傲慢的身价自居,有的人却还拿腔作调,迟早自取灭亡。 有个目光短浅的儿子,霍礼文这些年久居内地,都在为长孙的未来打算。 “这算什么机会?”霍启裕哼笑一声,“她能像婉青一样打理好一头家吗?还是可以管理集团?没用的事情,努力久了,还是一样没用。” “我吃饱了。”霍邵澎起身,“慢用。” 第191章 霍启裕当即斥道:“去哪里?长辈还在桌上。” “去陪你奶奶看会电视,她一个人该喊闷了。”霍礼文解围道。 可实际上,霍邵澎不需要解围,甚至转身离开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 黎温瑜没有哥哥离桌的勇气,缩着脖子等霍启裕爆发,黎婉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口饮茶。 霍礼文也在沏茶,妻子说想这一口龙井,因而每一道步骤都做得细致完美,不想损失一点风味。 “阿裕,人活到这个年纪,身边人才最重要。” 他耗费半辈子,才认识并接受了这个道理。而横冲直撞的前半生,霍启裕的脾性与他的教育方式也脱不了干系。 霍礼文不会推卸责任,但并不想自己埋下的因,影响霍邵澎想结的果。 所以霍邵澎想要什么人,他都支持,只要对方自愿。 该结束了。 他不愿霍家每一代人,前半生为上一辈赎罪,后半生再与自己和解,轮回无休。 “如今,你还看不出吗?” 霍礼文将茶水闷至壶中,捧起托盘,“以前的我是现在的你,以前的你,是现在的阿邵。而那个女孩品性如何,其实你并不在乎,你唯一在乎的,是阿邵没有娶你想要他娶的女人,就像当年我强迫你娶婉青一样。” “那位虞小姐和婉青,如何相提并论?”霍启裕只挑了这句话反驳。 “又何必相提并论,那是阿邵中意的女孩,他不会拿她和任何人比较,作为父亲,你也不该。” 很多事情,除了有关霍邵澎的外,霍礼文是谢绝和儿子沟通的。 能点到为止,心平气和地聊上两句,已是难得了。 霍礼文拿着托盘回到客厅,妻子身边空无一人,大屏电视上放着tvb跨年节目。 汪姓女主持挽着优雅的盘头,清晰的口条和控场能力听得人身心愉悦。 从前tvb跨年都是她主持的,此去经年,主持脸上多了明显的岁月痕迹,又让人恍惚她年轻时的风华正茂。 汤少岄知道丈夫在身后,笑说:“以前坐在下面,阿荃下台时还会来找我聊两句,说起来,都好久没见了。” 阿荃就是那位女主持。 霍礼文坐到妻子旁边,“那过完年约出来喝个茶。” 汤少岄用指腹贴杯壁试了试茶水温度,正正好,端起来抿了口,“别说过完年,估计年初二你就要被你儿子逼得忍无可忍,甩手走人了。” 他笑笑,不可置否。 “阿邵呢?”汤少岄问。 “和虞小姐道新年快乐去了。” “新年快乐!” 虞宝意接到霍邵澎电话时,并不知道霍家发生了那么多事,听他口吻,也是平常愉悦的一晚。 “新年快乐。”霍邵澎避开家人,站在后花园池塘汀步边上,左手指骨还夹着一支烟,烟雾描出风的形状,“有和朋友吃年夜饭吗?” “酒店办了个篝火晚会,年不年夜饭的无所谓啦。你知道吗……” 他静静聆听虞宝意讲述属于她热闹欢畅的夜晚,发自内心认为,不回来很好。 只要她身上还有一根连着他的线,飞得越高越远,越好。 他随时能接到她。 这通电话,他们没有固定的话题,想到哪里说哪里。那支烟在霍邵澎手中静静燃烧殆尽,烟草中融进的干邑香气散入夜色中,仿佛穿过千山万水,让电话两头的人同时微醺。 “如果年初五回来后来得及,要不我去拜访下霍夫人吧。”虞宝意还是有点作为晚辈的礼貌在身上,不像霍邵澎完全不在乎。 “先忙自己的事。”霍邵澎说,“我这里不用你安排和担心。” “还有霍爷爷和霍老夫人呢,之前你不告诉我霍老夫人生日,礼物于情于理我也该——” “小意。”他语调极沉,听起来是无奈,可又像情人间情不自禁的喃语,“你最重要,不管什么事。” 他声音一向好听,贴着耳,糅了沉厚的感情,听起来很容易叫人半边脸和颈都酥麻无力,虞宝意同样。 入骨的思念趁此丝丝缕缕渗出,浸没身体。 兴许是长远的距离,让这份思念极近,又极远。 “我不是第一回 不在家过年了。”虞宝意声音中的气息散着,“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好想回家。” “我也想你。”霍邵澎应她。 貌似没头没尾,答非所问。 可虞宝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下意识攥紧了手机,机身略微发热,好像隔着屏幕在十指相扣。 他们聊到夜深,直到虞宝意酒劲有点上头,糊里糊涂地应话,霍邵澎终于舍得放她去休息。 余他一人,又多站了会,最后给虞宝意转了新年红包,才预备回房。 转身时,余光掠过门廊罗马柱后的一瞬,一道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不知像他一样披了满身夜露,还是刚巧路过。 霍邵澎不做停留,并不好奇霍启裕听完后什么反应,态度会不会产生变化。 都和他无关。 同样待到夜深的,还有霍礼文。 第192章 汤少岄早早去歇息了,黎婉青则叫了女儿和在霍家服侍多年的佣人,支了两张麻将桌,当派新年利是。 因而客厅里,也只有霍礼文,还守着电视机,像在等转播中维多利亚港的跨年焰火。 瞥见儿子和孙子前后脚回来,他状若无意地提起:“阿邵,明天替我和你奶奶给bowie封一封大利是。” “知道。” “再让阿权选点礼品,送到虞家那边去。” “好。” 换做平日,霍启裕定要出声反驳,既然虞家没有上门拜访,何必还要送礼到那边,连虞宝意本人都不在。而且以霍家的地位,根本没必要主动做这番人情。 可他也的的确确听了儿子和那个女孩近乎全程的谈话。 后花园太安静,冬夜里,连动物的鸣叫都没有,偶尔虞宝意的声音会传来,也许句子中的字听不清,但高昂愉悦的语调,让人联想回朋友圈那张照片。 自由,轻快。 当真如一片雪。 他知道,虞宝意定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堪,不然也不会被霍邵澎钟爱至此。 那头打麻将的歇了几分钟,黎婉青过来时刚好碰到霍邵澎回来,随口附和了公公一句:“既然要给bowie封利是,连我的也一起封上吧。” 她没带上丈夫,怕适得其反。 霍邵澎微颔首,又向霍礼文示意自己先回房。 快到电梯跟前,霍启裕的声音传来,尽管无论何时,都显得那般突兀,破坏气氛。 他叫:“terrance,等会。” 霍邵澎侧过身,并没指望他讲出什么好话。 霍启裕则没看这边,兴许决定得太快,还不够自然。 但仍旧说了:“毕竟春节,连我那封利是,也一起吧。” 第91章 上船 年初五那日, 陆陆续续有游人归港,香港机场的轰鸣声从早上持续到晚上。直到时针第二次划过12这个数字,一架湾流披着至深的夜色悄然落地。 虞宝意在机上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她坐惯了, 但同行组员第一次搭乘私人飞机, 七八个小时的航程, 几乎都瞪大了眼,记录这个从未亲历过的场景与时刻。 起飞点在西亚某国, 可临了碰到检测故障, 一延误,有人便加急连夜申请了航线,迫不及待接她回港。 虞宝意一开始是拒绝的,既然延误了,那多等一会也无妨。 而且她很享受现在和同事的相处状态, 不想因为某个身份的转换而改变, 待在香港已经受够了。 可霍邵澎只在电话里告诉她, 要么他亲自来接, 要么飞机到了,她乖乖上去。 在她的判断准则中, 霍邵澎是比私人飞机更奢侈,更引人注目,更容易让别人戴上有色眼镜看她的“东西”。 所以她选择乖乖上去。 转机的流程也省了,踩着大年初五的尾巴,终于还是回到了家。 既然错过除夕和春节, 有人选择待在香港当作旅游,有人还是等待明日从香港出发归家的飞机。 一一安顿完她们, 跟了一路的虞景伦,快两点钟, 才看到自己的妹妹从酒店出来。 更深夜阑时分,连待在将繁华形容到极致的城市,身体也会有种模糊的迟钝感。 虞宝意拢紧大衣,将围脖往嘴唇上提了提挡风,快步到副驾驶边上,拉开车门,眼神顺势抬起,醒目地一顿。 “terrance?”她始料未及地接触到霍邵澎的视线,又错愕往主驾上一望。 虞景伦笑得明目张胆,侧着头说:“你不舍得让人熬夜来接,就舍得让你哥过来?” “你大过年的又没什么事。”虞宝意更是理直气壮与他斗嘴,“跟terrance比?” “去去去,你俩坐后面去。” 还没发过言的霍邵澎欠身下车时,分外自然地揽住虞宝意的肩为她挡风,看得旁边亲哥哥的笑容变得莫名欣慰。 虞宝意还在奇怪地嘀咕:“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熟了?” 都坐上车后,霍邵澎边理她围脖,低声边说:“偶尔会约出来喝茶。” “他是你男朋友,我们关系不熟,你不应该反思下吗?”虞景伦踩油门还不忘挤兑妹妹,“要不是之前有个局碰到terrance,托你的福,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能讲上第一句话。” “嗯,这方面,你是该反省下自己。” 霍邵澎停下动作,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眼,定睛看她。 两人一唱一和,誓要把这份熟讲得无可指摘。虞景伦紧接着说,“旬星在准备下半年上市的事情,你作为太子女,一点都不关心就算了,还不主动引荐自己经验人脉都那么丰富的男朋友给我认识,说得过去吗?” “上市按流程走不就好了。”虞宝意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故也不敢过多评价,“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男朋友是谁,你不会问啊?” “你看看你看看,倒打一靶无法无天!” “不行你下车,我自己开。” 两兄妹吵吵闹闹就是一路,第三人在场,霍邵澎话更少了些,偶尔虞宝意被呛得气急,也会忍不住垂首轻笑。 到地方后,霍邵澎的车泊在不远处,似早有预谋。 虞景伦单手搭着方向盘回头,说:“terrance,今晚这人你可带不走,距daddy好挂住距啊。(她爸爸很想念她)” 第193章 “谁说我要跟他走了?” 虞宝意呛回一句,反手拽着人便下车,虞景伦则自觉驶远找停车位。 更深夜静,两人间的距离被一阵阵清寒的夜风填满,而紧握的手正互相传递温度,成为广袤寒夜中的唯一热源,令人不舍松开。 若仔细感受,能触到对方脉搏微弱的隐动。 “你们霍家的过年利是这么阔绰,倒像砸钱让我离开你一样。” 那晚过后,第二天醒来,虞宝意看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陷入沉思。 尽管霍邵澎解释了哪封利是属于谁,她拿着还是略显烫手,不过当下没扫兴,而是忍到了回来才说。 霍邵澎拉着她往前走了半步,“如果是这样,他们加起来给你多少,我多给一倍。” “你再说,我可要见钱眼开了。” “我求之不得。” 多往前的半步,下一秒便昭显了作用,多一分都不舍得掩藏。 “求之不得”话音刚起,霍邵澎即将人拥入怀中,似来自手上唯一的单薄热源化开成温泉,缓慢浸没了她的全身。 “小意,我也好想你。” 温泉漫到了心脏,虞宝意没说话。 她想,霍邵澎知道她会回答什么。 “明天跟我走?” 她脸贴在他胸前,唇角往上勾了勾,说:“好,明天一定跟你走。” 她愿意跟他走。 但始终不能是今天,可也不再没有来日。 所以是明天。 - 年后正式开拍,时间紧迫,虞宝意只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所以第二日还没和家人饮完早茶,就偷溜出去上了霍邵澎等在茶楼底下的车。 她说跟他走,但香港就那么点地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其实去哪里都行,只要是跟他。 但当虞宝意登上港口一台小型游艇,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去哪里?” 出海? 大冬天的,也很少富人会到海上玩了。 霍邵澎不会开游艇,所以船上还有一名晒得皮肤焦黄的掌舵手,寒风凛冽,他仅着一件白色老头衫,花裤衩,踩着人字拖,在大老板面前也好不松弛惬意。 “去哪?”舵手声音洪亮,“虞小姐一会就知道了。” 语罢,白色游艇在海面拖出一道弧线形的波纹,沸腾般的水浪,映出中环的高楼错立,鳞次栉比。 大年初六的太阳光穿不过冬日的冷雾,整座岛屿白蒙蒙的,唯他们的游艇乘风破浪,像大船上那面展开的白帆,迎风猎猎作响。 最后,游艇停在了南丫岛的港口——索罟湾。 “南丫岛?”虞宝意的惊喜之色毫不遮掩。 霍邵澎牵着她的手小心下船,语气含有种奇怪又隐忍的笑意,“还记得?” “当然记得!”她忘了问霍邵澎此行的目的地,按照从前和梁思雪来此的习惯,走上一条往上的小道,“那天晚上小雪丢下我一个人先跑了,我在这撞到你,然后末班船的时间因为下雨提前了,我抓着你就跑了……” 她兴奋得像只吱吱喳喳的小雀,恨不得把那夜的每个细节都描述出来。 兴许霍邵澎的目的地只是南丫岛,又兴许只想跟着她走,总之,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那位好客热情的老板娘的小店前。 还挂着营业招牌,只是远不及夏天的气氛。店内用来养海鲜的水泡鱼缸统一清理干净,少了机器打氧运作的声音,来回游荡的鱼影,和鱼缸内密密麻麻的上升透明气泡,一切颇显冷清。 “老板娘做的冰豆花特别好吃!”说完,虞宝意又惋惜起来,“那晚走得太匆忙,老板娘特地加班给我做的,最后还是没吃上。” 霍邵澎似笑非笑,随她停在门口,两人愣是没一个想起朝里头打个招呼。 可一道清亮爽朗的女嗓及时从头顶响起:“冰豆花嘛?好久没来了,我给你做。” 小店二层就是老板老板娘居住的地方,虞宝意抬头一看,老板娘从横排的一列盆栽中探出脸,面孔熟悉得叫她莫名感动。 随着几道噔噔噔的声音,老板娘从楼道口出现,干脆利索地往厨房里走,系围裙戴手套的动作一气呵成,还不忘招呼门口两人:“快坐快坐,刚好昨晚给小孩准备,还剩了点材料,快得很——哎,小雪呢?这回怎么没来?” “她陪爸妈过节去了,这回来没给你带新年礼物,下回我一定补上。” “客气什么?你俩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老板娘边忙活手上功夫,边分神,隔着玻璃往外头瞧了几眼,“那这位是?” “我男朋友,姓霍。” “好姑娘,有男朋友不忘带来给我瞧。” 老板娘大方,虞宝意也不别扭,“这不得让你给我掌掌眼嘛,你说不行,那他一定不行。” 霍邵澎只在一旁观察着虞宝意,定睛的眼神一转不转。 他没选错地方。 来到南丫岛的她,生动、活力、明媚,如同那晚,决心抓住他转身就跑的一刻,空气中都充溢着她蓬勃燃烧的生命力。 那等薄雨,浇不灭她身上的火种。 也让一颗灰寂的心,火星开始伶仃闪烁,终于,还是烧起了熊熊大火。 第194章 虞宝意尝到了心心念念的冰豆花,只是可惜深冬季节,许多海鲜品质有所下滑,但做法仍旧地道,一道避风塘蟹,仿佛都能叫人闻到逼仄渔船上湿漉咸腻的海风味道。 意外的是,晚上竟然又下雨了。 还是和那天一样的雨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挂在玻璃窗上,像凝结的冰花。 虞宝意饱腹,困意难挡,靠着霍邵澎打哈欠,眼角挤出泪花,声调也懒散得像只午歇中的猫:“又下雨了。” “嗯,不过今晚末班船没有提前。”霍邵澎手掌轻搂在她肩上,“当时怎么敢带着我跑的?” 或许现在想起有点迟来的羞愧,虞宝意脸藏到他身上,闷笑着说:“我以为你也是坐船过来的。” 可当时谁能料想到,盘旋在末班船正上方的直升机不是香港差人(警察)们的日常巡逻工作,而是负责接送霍邵澎的交通工具。 “要是丢下你跑了,自己坐上末班船,你困在岛上出不去了,事后会不会找我麻烦?” “我在你心里,形象这么不堪?” 虞宝意总在不该诚恳的时候万分诚恳:“可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好应付啊。” 可她说的又是实话。 的确很难应付,也应付不走了。 兴许上天也在开他们的玩笑,故意让当日场景复现。 小店内有一台老式收音机,里头传出的声音沙哑,又有种跨越时空的老旧感。 “受天气影响,索罟湾前往中环四号码头末班船的时间,现在由22:30正式更改为21:30。距离开船还有五分钟,请逗留在岛上的游客尽快上船。” 一模一样。 也是从22:30改为21:30。 区别在,他们不再隔着雨幕对望,而是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走吧?”看了眼时间,虞宝意有点条件反射的紧迫感,“也比较晚了。” “好。” 两人同老板娘告别,牵着手走出小店前,霍邵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黑伞,打开后,雨水滴落到伞面,又滚落边缘,凝结成露状坠地,在脚边溅开,如同银色的蝶翅。 第二个区别,有了把遮风挡雨的伞。 虞宝意小孩心性骤起,问道:“要不,继续跑过去,坐一坐末班船?” 离末班船开船时间又的确剩五分钟了,他们慢慢腾腾地散步过去,只能吃到船体的尾气。 “不要。”霍邵澎攥紧她手,害怕一挣脱给虞宝意跑了,“现在不是夏天,淋了雨容易生病。” “不会啊,雨都下了,不就是老天爷让我们再跑一趟吗?” 虞宝意两只手挽着他胳膊哀求,可霍邵澎不为所动,继续按照既有步调前往港口。 果不其然,到索罟湾后,她只听见铁闸关闭的一声巨响,还有工作人员洪亮的叫喊“收工咯”。 和上次不同,他们没赶上索罟湾最后一趟离岛的船。 虽然港口还停着一台专接专送的游艇,可虞宝意难免心生遗憾,方才话赶着话,眼睁睁看着末班船离开后,又变得沉默寡言了。 登船前,霍邵澎拉停了闷头往前走的虞宝意。 “怎么了?”她回头,神情茫然。 霍邵澎定睛凝视着她,问:“一定要赶那趟船吗?” 虞宝意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随后笑笑,“不是啊,我就是觉得很巧,而且我们明明能坐上那趟船的,今晚不就没有遗憾了?” “可你的末班船在这里。” 虞宝意怔了怔。 那一刻,她突然有点领悟到,霍邵澎来南丫岛的目的。 这不是他的兴致所起,连上岛后她自顾自往老板娘的地方去,兴许也在他算计之内。 只是不知这雨,这提前开船的安排,是否是命运又一次偏爱了他。 也偏爱了她。 “你不上这趟船,它就永远不会走。小意,这才是你的末班船。” 黑色的海面上,一台白色游艇在随浪潮微动,可不管风浪如何大,它永远泊在随时能接到她,她随时能上船的位置。 而从前与此刻的第三个区别是,她拥有了自己的末班船。 今夜没有遗憾。 第92章 人心 休假第二日, 虞宝意原本想提点礼去探望下霍夫人,可汤少岄和黎婉青上大屿山拜佛了,晚上可能要宿在寺中, 她便托了权叔, 先把礼送去浅水湾, 表个心意。 霍邵澎知道后,也没提意见, 只问她晚上要不要出来吃饭。 她说晚上要陪家里人, 况且虞海和可能不会在她临走前一晚放人出来,昨天从南丫岛回来,已经夜不归宿过一回了。 下午,关知荷被约去喝下午茶,虞宝意则陪巧姨出来逛海鲜市场。 “这条鲈鱼大啊。”房吉巧指着鱼缸中仅剩两条的其中一条鲈鱼, “多少钱一斤?” 报上价后, 房吉巧便示意摊主捞起, 去鱼鳞和内脏时, 顺带问了旁边的小小姐一嘴:“晚上还想吃什么?今天的黑虎虾和小青龙看着都不错。” “小青龙吧,我想吃蒜蓉开边蒸的。” “老板, 那再要六只青龙仔。” “六只?”虞宝意心里快速过了过家里人头,“五口人,怎么要六只?” 第195章 “对对,捞那只大的。”房吉巧倾身指着最为肥硕活泼的一只,后回头, 莫名笑到眯起了眼,“你一个人吃两只啊。” 虞宝意不明所以, 但还是没让摊主丢回去,晚上大家分一分, 总能吃完不浪费的。 两人挽着手走到素菜区,房吉巧这边念叨着晚上熬个西洋菜白贝猪肺汤清清虚火,后边困惑的一声“bowie”,打破嘈杂拥挤人声的包围圈,传到耳畔。 虞宝意回头一看,顿时哑声,半晌后才叫道:“景程?” 房吉巧反应更快,直接拦到她身前,“你这男的阴魂不散呢,还想来骚扰我们小小姐?” 沈景程貌似有点局促。 他穿着棕白色的格子衬衫,深冬时节,看上去起不到一点保暖作用,黑裤明显过长,裤腿堆在脚踝上,露出一双有脚印的球鞋。手上提着菜篮,里头放了几根红萝卜、菜心和山药。 总之,和虞宝意印象中的他,完全不同了。 上一次见,尽管不太愉快,可她仍能从他的语气、行为中,瞧见从前意气风发,所以对此刻落魄的自己不甘的他。 然而现在…… 他那双无神涣散的眼睛,像一个黄纸燃尽的铜盆,飞了些黑灰色的碎烬。 “巧姨,没事。”虞宝意安抚道。 大庭广众下,他也做不了什么。 “你在这,是帮阿姨买菜吗?” 据她所知,沈景程以前从来不屑做这种琐碎的家务活,认为都是女人或者家佣的责任。 沈景程下意识小幅度提了下篮子,好像一个要给她瞧一眼的动作,反应过来后觉得尴尬,摸着后脑勺笑了一笑,“对、对啊,不过回去得自己做,我妈住院了。” “阿姨怎么了?” “……”沈景程脸色明显变了下,只是虞宝意看不懂其中蕴藏了什么情绪,连乐观和悲观的分界线都很模糊。 房吉巧拽起虞宝意的手就要走,“别理他,我们回去了。” 她原本也想这样离开,可第二声尾音轻颤的“bowie”,还是叫停了她的脚步。 沈景程望着她,茫然的眼眸闪过些许不确定的神采。 他问:“聊两句吗?” 问完,可能觉得虞宝意有所顾虑,那点神采也暗掉了,继而补充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是霍生的女朋友。” 他没讲别的。 诸如约个人多的地方,或者带着巧姨,他都不敢做什么。 只一句霍生的女朋友,足以成为她的护身符。 超市出来后有一间生意冷清,门可罗雀的冰室,尽管受了季节影响,可冰室也并非夏日专属。 也许称得上重要的一点,里面的雪糕、冰沙、冷饮通通都在打折。 虞宝意只要了杯柠檬水。 两人不必走寒暄的环节,也实在没什么话题可以寒暄的。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吸管戳着玻璃杯底,开门见山地问:“你需要替阿姨借钱是吗?” “不是。” 出乎意料,沈景程否认了这点。 虞宝意的动作暂顿,她暗自打量过男人一眼,旋即垂额吸入几口酸甜冰爽的柠檬水,缓过这阵沉默后,才问:“那你找我,想说什么?” 沈景程可能对自己的目的也有点迷茫,干涩的唇瓣几度张合,最终缓声道出:“霍生来找过我。” “他来找你做什么?” “这个……没做什么,也不重要。”沈景程跳过这个问题,“他身边跟着的那位老人,发现我妈眼睛生病了,第二天领了人过来,送我们去医院,还找了最好的眼科医生。” 其实沈景程不说,虞宝意也大致能猜到是那枚胸针。 但如果卖掉了,霍邵澎大抵不能在那个时间段送回她手上,所以归根,还是沈景程没有卖。 单是这点,虞宝意今天就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聊一聊。 “医生说,再耽误两天,我妈就瞎了。”不知经历了什么,沈景程显得有些后怕,“我已经害她害得够惨了,还差点拖累走她一对眼睛。” 虞宝意心情也变得有点复杂。 如果没有霍邵澎…… 哪怕后面她同沈景程分手了,他连同他母亲,也会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而非落拓潦倒,在破落的公屋了此残生。 但她也不可能再帮他一次了。 虞宝意放弃折腾那杯柠檬水,手藏到桌底下,说:“住在哪家医院,病房号发我,明天我就走了,今晚我去看看阿姨。” “不用,那个老爷爷派了二十四小时护工照顾。”沈景程缓缓提起一口气,“还有医药费,霍生全部垫付了,包括后续的康复休养……bowie,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千言万语,不过归因到最后一问。 “我离开香港,回到南城以后。”虞宝意不留一丝一毫供他假想的空间。 “是他追的你吗……不对,一定是他追你的,你一向最讨厌伯母明里暗里安排你认识香港那些富贵少爷。” 虞宝意也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了,“还有什么事吗?巧姨应该出来了。” 第196章 沈景程没说话,定定望了她一阵。 良久,他还是没说,霍邵澎把那间如今已成空壳的建筑公司还给了他,还留下一笔启动资金的事。 钱很少,二十万,对虞宝意来说不多,对霍邵澎而言更是漏漏指缝的事。 可于现在的他,无疑是人生重启的希望。 同时,还是一刀刀犹如凌迟割肉的惩罚。 沈景程知道,霍邵澎就是要这样羞辱他,也斩断了他得知两人在一起之后想纠缠,甚至闹到全世界都知道的念想。 他没空纠缠了。 霍邵澎随手丢给他一线生机,他就得拼尽全力抓住,挣出泥潭。 霍生,会玩弄人心,更会驾驭人心。 经历落魄后人情世故的种种刺伤,他甚至想感激涕零。 “我没事了。”沈景程收回眼神,“bowie,可能我没有资格说,但……还是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但不祝你和他幸福。 “多谢,你也是。” 虞宝意挽起手袋起身离开,经过前台时,原想掏钱包,可脚步顿过两秒,还是推门走了。 回到家,她没有将今天见过沈景程的事告诉父母,也嘱托了巧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房吉巧检查过她一根头发都没少以后,勉强应承,保证自己守口如瓶。 到了晚上,连提前上内地返工的虞景伦也赶了回来。 尽管前前后后加起来拍摄的时间仅为四个月前后,可终归得去到国外,不再像在南城时,想见随时能见上一面了。 房吉巧忙活了一顿海鲜大餐,将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虞宝意倒不将其视为什么不得了的离别,叫喊着“好饿”,往饭厅里扑去。 “等会。”关知荷提前一步坐到主位,筷子并起,轻敲了敲她手背,“人还没到齐,不能提前动筷。” 虞宝意缩回手,目光环转一圈,愣是没找出今晚第六个人,“还有谁啊?” 虞海和同虞景伦也相继坐下,凳子还没捂热,门铃叮咚一声,房吉巧捧出最后一道菜,顺势前去开门。 虞宝意杵着筷子侧头去望,一对视,笑意便从唇边漫开,极快染满一双眼。 “terrance?”她依旧在原位坐着,随着男人走进而抬高了一点头。 “坐吧。”关知荷示意虞宝意身旁的位置,“粗茶淡饭,小霍生别见怪。” “不会。”霍邵澎将手中礼品递与房吉巧,后脱下大衣,挂到虞宝意的包旁边,“伯母能收留我这顿饭,感激不尽。” 在场和他比较熟的除了虞宝意外,当属虞景伦,故也担当起待客的主人公角色,寒暄几句后,引他到妹妹身边。 虞宝意看着他走到身旁,一双眼描成了弯月的形状。 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会来的?” “有人不出来。”霍邵澎偏过头,“那我也有的是办法。” 她躲开他冷静又热烈的目光,远没做好在家人面前亲近霍邵澎的准备,嘟囔着:“不请自来。” “什么不请自来?”关知荷听见了,倒是不轻不重地瞪了女儿一眼,“明天你就走了,还不邀请小霍生上来吃一餐饭,是你的不对。” 虞宝意不服气:“什么走了走了,说得这么难听呢,出趟国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好几个月呢,想见你都没法立刻坐飞机过去。”虞海和着实不舍,短短两句话,得陪两三口酒。 “伯父如果想见,可以随时联系我。” 虞景伦原本在给自己倒酒,闻言顺势倾身,给对座的霍邵澎倒上薄薄一圈酒。 他提杯,作敬的手势,“明年,我应该会经常去宝意附近的国家出差。” 当他主动放低作为高位者的视角,旁人很难觉察出来。 只是虞宝意还是听出,他为了让虞海和接受这个建议,还是废了点话术上的心思。 虞海和目光沉凝,在女儿和霍邵澎身上游转着,缓缓抬手回了一杯,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接下去,虞宝意就不是这场饭局的主角了。 话题始终转不到她身上,转到了也有霍邵澎替她挡得滴水不漏,便只能专心于下午买的海鲜。 虞海和不比妻子,少上社交台面,酒量尚浅,渐渐也醉了。 他涨红了一张脸,一手拿着酒杯,歪歪斜斜地对准霍邵澎的方向,眼神光涣散,“小霍生,我这女儿啊……” 话到一半,不知想起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我虞家,是高攀了你霍家,外面人都这样说,我也承认……但她,我女儿,从小当心肝宝贝养大的,假如最后,阿荷真要她嫁她不喜欢的人,哪怕这头家散了,我也不会同意……” 讲着讲着,目光还是放到了女儿身上,好似有颗吸铁石,聚起了他的神志。 最后几字,咬紧牙到脸也皱起,捏酒杯的指骨因用力而发白,掷地有声。 “所以,她可没高攀你。” 第93章 高攀 虞海和醉得双眼迷离, 嘴里还在念咕着“这可是我最宝贝的女儿”时,桌上仅剩些残羹剩饭,关知荷便扶他进了房间。 第197章 而虞景伦打了个电话后不知所踪, 房吉巧则起身收拾, 进了厨房忙活。 恰好那时虞宝意也去阳台接了左菱一个电话, 挂断后原想回客厅,扭身便看见霍邵澎出来, 正在关阳台门。 她粗粗往里扫过一眼, 见空无一人,才放心大胆地挨靠过去,环住他劲实的腰身,“明早十点的飞机去南城和他们汇合,你要回公司吧?别送我了。” “虞小姐, 我是boss。”霍邵澎单掌揽着她肩胛骨, 另一只手手指曲起, 若有似无地碰着西裤一侧的口袋, 那儿似乎装了个小东西,凸出一点方正的边角, “旷工一个早上,不会怎么样的。” 可能是早前见过沈景程,得知霍邵澎瞒着她做了些什么,此刻她声音分外腻人,偏生说着懂事的话:“你早上会最多了, 缺一程就要拿另外的时间补回来,不累吗?” “说不累肯定骗不过你, 所以是值得。” 虞宝意没讲话。 耳边降落丝丝缕缕缠绵的寒风,似乎隐约能嗅到春天的气息了。 她在想, 如果霍邵澎的爱象征春天,那她的世界从今以往,不会再有冬天。 “babe。” “嗯?” 霍邵澎确认她看不见,指腹才贴到裤袋边上,隔着衣料,轻轻捉住那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沉声道:“我还是想和你结婚。” 关于霍邵澎家中的反对意见,虞宝意疲于应付,也不想自己抽出那么多时间,只为扭正某个人的傲慢和偏见,尽管那是他的父亲。 所以她曾主动提出,哪怕不结婚呢? 不要让他和霍启裕的关系再度恶化,最后连同桌吃饭都成为奢谈。 而且她不认为霍邵澎对她,需要用一纸法律关系去证明,她对此也并不执着。 退一步说,如果最后分手了,她从他身上带不走任何东西,钱、名、势……又如何呢? 她不需要。 很难讲,如今她是不是仍旧存了一点自证的心思。 对悠悠众口,对他的父亲,对所有有色眼镜。 都说她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霍邵澎一向尊重她的意见,这段时间才完全放手,可对她的说辞,不同意不反对。 如今想来,是反对了。 虞宝意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霍生,你是不是忘记了,不结婚对你有好处啊。” 抛开考验他人品方面的诱惑,以霍家的影响力,放到政商两界,根本不需要一个成家立业的继承人来□□形象。 同时,他也能利用未婚这点,吸引有这方面目的的合作者,达成利益交换。 他永远稳坐钓鱼台,愿者上钩。 可霍邵澎的口吻,完全不似放弃了这么大的好处,四两拨千斤地说:“什么好处,能抵得过你嫁给我?” “多着呢!” 虞宝意从他怀中扬起脑袋和两只手,作势要掰手指数,被他一只手全部圈住,后腰臂膀收紧,更深地往他怀中靠。 他眸光深过今夜夜色,深处又如点了一盏孤灯,映亮她面容。 “小意,只要是关于你的事,就不用比较。” 言下之意,她永远排在首位。 虞宝意是笑着的,不来自这句情话,而来自情话背后的分量,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怀疑和容错的空间。 “是嘛?”她故意作对,“家族、集团——” “如果youra能担大任,爷爷同意,家族和集团都能交给她,我辛苦这么久,也该她受一受了。” 虞宝意想到黎温瑜不着调的样子,轻笑两声:“第一句话明明就不可能啦,霍生在糊弄我。” “没有糊弄你。”霍邵澎捉住她骨腕,抵到胸膛前,心脏匀缓深重的跳动传递到手心,“娶你这件事,如果霍启裕要和我撕破脸,那你说的这些,都会不重要。” 他总有让人轻信的力量。 虞宝意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然霍家大公子这么“不着调”的一句话,为什么说得令她深信不疑。 “好啊。”前一刻是发自内心地笑,这一秒,她弯着唇,掩藏笑面背后浓烈的情感,“霍生不当霍家大少爷了,那就入赘虞家,我养你,如何?” “好啊。” 他回答同样的话,随着她笑,同时松开了手,双臂环到她身后收紧,“伯父说错了,你知道吗?” “babe,一直都是我高攀了你。” - 三月末,两台suv和两台大型巴士驶入新疆喀什古城。 为防止引起人群聚集,当地政府提前封锁了部分道路,后面三台车仅驶到一家客栈前便停下,而最前面的一台suv,则跟随另一台黑车进入当地政府办公楼。 因是北城电视台出品的节目,背景又是陆上丝绸之路,一路上,这种场面只多不少。第一回 时,虞宝意表现得很不尽如人意。 她的交际手段大都只对在商场打转,油腔滑调的赞助商有用,面对体制内,甚至有一定实权与职位的人物,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还在天行那会,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都是秦书远一手包办的。而且他男人的身份在这种场合,也更容易吃开。 话很难听,却是事实。 第198章 幸好杨弦跟了三程,第一程结束时,好心点拨了几句。 可第二程,她的表现却比第一程更加糟糕,甚至屡屡让场面冷下,可她身为节目总制作,又必须站在前列,不能当隐形人。 那是她第一次忍不住,主动打电话找霍邵澎哭,一开口就撕心裂肺,几分狼狈惨烈。 兴许是吓到了。 虞宝意听到他让florence紧急申请航线的语气都在强忍颤意,才勉强止了哭声,说起自己遭遇了什么。 尽管节目拍摄不会因为她表现好坏而耽搁停止,可接不住这种场合的事实,也令人分外难受。 当时,霍邵澎也点拨了她几句,和杨弦不同的是,哭完第二日,他派了自己一个得力助手过来,以临时执行制片的身份替虞宝意出面周旋,以身作则。 来人行事作风稳健,举手投足就是一股体制内的味道,又让人相处得自如舒服。 说得再多,不如亲眼见过。 自此她才明白,和这些真正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打交道,不能当自己是聪明人,更不能“滑”,要作陪衬,要当接的那位,要“实”。 到第三程,她脱胎换骨,也让杨弦回去回得安心了。 喀什是国内的最后一站。 节目播出后定然会带动当地旅游业绩,这对国内大部分旅游城镇来说无疑久旱逢甘霖,因而当地政府也拿出满分的礼待。 打过照面后,简单寒暄了几句,虞宝意和团队便随着人往办公楼外走,预备去当地一家特色菜馆吃中饭。 她主动走到喀什融媒体中心派出来的一位年轻小伙边上,问:“祁哥,两个月前我让人来过这边考察,打听到过几天会有一个艾德莱斯丝绸制品的展览,是吗?” “对,五天后。”祁哥怕她听不懂自己拗口的中文,大大方方摆出一个五的手势,“如果你们能待到那时,我带大家去,阿丽米罕奶奶到时也会出现。” “正常情况当然可以,我们拍摄的内容大部分时候都会根据当地风光民俗做调整,这样才能把城镇的美完全展现给观众嘛。” “我有个同学,在上一站接待过你们。”两人边交谈边走,不由自主落到最后,楼梯前,祁哥主动让了一个身位,示意她先下,“她说你们和别人不一样。” 上一站是甘肃,虞宝意却不知道哪位是他同学,笑问:“哪里不一样?” “不是走过场。”祁哥讲话会刻意保证字正腔圆,正因这份刻意,尽管语速稍慢,会令人感觉他分外真诚,“别人来,都像做旅游攻略,网上讲什么,到现场拍几下,采访几个人就走了,很功课。” 很功课。 虞宝意能理解他的意思,而且是一份出乎意料的夸奖,“我想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也不能让大家白看。” 如若看后,和在网络上看一份流水线攻略的效果一样,何必呢。 祁哥看着她,忽然做了个手势,双目微阖。 他声轻而郑重:“感谢。” 落脚后,拍摄于第二日紧锣密鼓地展开。 喀什作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能发掘的地方数不胜数,她和左菱一致决定,不让摄像头过长时间定格古巷之中,而是聚焦回人身上。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历史。 可历史的重量,仍旧由人来赋予。 木雕、铁艺、绘画,乐器中的热瓦普,冬不拉……在一家百年特色茶馆中歇脚,听十二木卡姆时,她好似能听见远方驼铃悠悠。 转眼到艾德莱斯丝绸制品展览的前一日,祁哥主动跟展览主办方沟通,特意空出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她们拍摄。 但剩下的时间,依然要还给当地喀什居民。 因为这一个半小时,虞宝意和导演、编剧连夜修改了脚本,想寻展览上一位年过耄耋的手艺人做一个深度采访,届时哪怕不能放到正片,也能作为旁白为这里的文化添色。 这位老人在当地相当于一个文化象征,轻易不接受外人拜访了,仅会在一年一度的展览上短暂露下面,愿意留给她们的时间也仅有三十分钟。 第二日,轻车从简,除必要的导演、摄像外,虞宝意谁都没带,至于正片内容,待到下午再带镜头好好逛逛人潮如织的丝绸展览,更有风味。 早上八点,suv穿街走巷,最后停到展览会大门外。 杜锋这边还在搬仪器,左菱正和自己的两个助手沟通细枝末节的事情,而虞宝意想打电话给祁哥,问问他在哪里。 如果没有祁哥刷脸,她们一行人是见不到那位老人的。 可连拨两个电话都无人接通后,虞宝意暂时断了这个念头,上下翻看通讯录,想瞧瞧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联系上人。 不过十几秒,展览会大门后有道男声渐行渐近,越显急促:“宝意,宝意!” 抬头一望,正是祁哥。 他几步跑到车前,额间挂着细细密密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宝意,现在出了点情况,昨晚突然来了一车人,谈生意的,阿丽米罕奶奶决定先见他们,至于你们……” “什么?怎么会这样?” 祁哥摇着头,“不清楚,现在奶奶门外站了几个保镖,讲……讲……那是什么话,香港的。” “香港?” 第199章 “香港?!” 后者惊诧的是左菱,她快步上前,“宝意,是谁又跟你作对吗?” 虞宝意没回答,双目茫然,大脑飞速思考。 可掏空了也想不出香港哪有人在知道她是霍邵澎的女朋友后,还敢追到这来给她使绊子,若说是内地的生意人撞上,哪怕故意,也还说得过去。 香港,实在不可能。 除非是…… 她脑中刚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答案,一台黑车从侧方驶入视野之内,越过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展览会内部。 身后车标上的欢庆女神像,却不是她熟悉的银色,而是金色。 在南疆炽烈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第94章 傲慢 虞宝意攥住手机抵着下巴, 绕着车身来回走了不知多少圈,好似想打给谁,可迟迟没有动作。 此刻距离阿丽米罕奶奶留给她们采访的时间, 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 还有二十分钟, 展览会即将开幕。 她们没机会了。 众人心里清楚。 祁哥也讲了缘由。 阿丽米罕奶奶的后辈们都是艾德莱斯丝绸编织手艺的传承人,可地处偏远, 在以丝绸为名的一带上, 竞争力最多与他人平分秋色,完全不到找不到替代品的地步,加之近两年旅游业又遭受重创…… “左菱,锋哥,我们走吧。”不知何时, 虞宝意停了下来, 站在后座车门旁, 语声平静无波, 完全不像刚被人截了胡的模样。 “就这么走了?”杜锋忿忿不平,“哪怕不计较阿丽米罕奶奶不守承诺, 也不瞧瞧截胡那人何方神圣?” 众人在毫无遮挡的展览会门口干站了大半个小时,早已晒出一身薄汗,虞宝意给一张纸叠成长方形,往额头上摁了摁,口吻则更加无所谓了:“是谁不重要了, 奶奶选择了那些人,说明把这种丝绸推广出去, 给子孙们讨个铁饭碗才是最重要的。” “咱们也可以啊!” “没人家来得直接,见效快啊。” 不知怎地, 在一旁默默察言观色的左菱感觉虞宝意知道里面那人是谁,且不是不想亲自瞧上一眼,而是提不起这个劲。 “他们有钱,涉猎多,渠道广,换我我也这么选。”虞宝意俏皮地眯了下眼,仿佛在开玩笑,说完后自己钻进了车里,还朝外头高声招呼着,“上车吧,当放半天假了,好好准备下午的拍摄。” 总制作享有一个节目组的最高话语权,尽管她常常将权力下放给总导演,但这种时候,并没有左菱提出反对意见的空间。 两台车就这么打道回府,好似只是经过展览会门口,连一抹影也没留下。 回去后,虞宝意如常过问下午的拍摄准备工作,也不再有攥着手机发呆,仿佛想打给谁的走神动作。 她想过,告状而已。 后来觉得没什么意义,她也不是非要这段采访不可。 哪怕非要不可,她也只想通过自己来解决,而不是依靠远在千里的那人。 下午,来到艾德莱斯丝绸展览会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整个节目组分成了几个小组,各司其职,一波去做街头采访,一波跟随嘉宾,剩下的人分别负责采景、调度、推进脚本上的固定流程。 其实到这种时候,虞宝意是最闲的,相反左菱满头大汗,几组人的进度得随时报告、了解,她还得顾着嘉宾这边的拍摄,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虞宝意随便找了家茶馆,坐在外头摊口处,要了杯热茶。 喀什是一座风沙感很重的城市。 哪怕在城市中看不见沙漠,可仿佛也能感受到干燥的黄沙刮过面庞的粗糙。每个人的皮肤上都似附着着沙砾,但不会显脏,反而有种类似晌午日头的直接热烈的赤诚。 茶水也是,不顺滑不细腻,甚至不够香。 但就是解渴解乏。 虞宝意用掌根支着脸颊,目光没有固定的焦点。 人潮中偶尔会出现一个扛着摄像机奔跑的工作人员,略显慌乱,但仍旧是拥挤混乱中的有序。而视野经常会被日光晒得起了重影,每逢此时,她就会轻揉两下。 揉完数不清的第几次,眼神不由自主望向远方,却在路径中途被强行截下,有明显的顿挫。 但虞宝意神色毫不意外,半阖着眼,等来人一步步走近。 那一身板正的黑西装,在一众民族特色服饰中,分外格格不入,好像他走在了这座风沙旧城的未来之中。 却不知要走多少步,才能赶上这个人的时代。 虞宝意站起身,却不作对方希望看见的她诚惶诚恐的模样,表情和方才看路人并无区别,“uncle,如果你想稳我,应该系我去上门拜访。(如果你想找我,应该是我去上门拜访)” “如果你真想见我,早上我就会见到你。” 霍启裕不问有没有人,直接于她对面落座,显然在暗处观察了一段时间。他从茶盘里翻过一只倒扣的茶杯,呈弧线倾落的茶水冒出微薄的白气,他问:“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 虞宝意也坐了回去,微低着头,很浅地翘了下唇角,“uncle非要截我胡的话,争取好像也没什么用。” “你可以和那不孝子告状。”说到这,霍启裕似乎因为不想看她而侧过了头,鬓边藏了几丝白,“至少那位老人会多给你三十分钟的时间。” 第200章 她不接这茬,举重若轻地回应:“都纾尊到这边陲小镇了,uncle,我看得懂局势。” 一个远在千里,霍邵澎当然可以伸远了手为她解决这个麻烦。 可奈何霍启裕人在这,近在咫尺,只要他想,就多的是不让她如愿的办法。 所以,何必? “既然如此……”霍启裕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为什么还和阿邵在一起,你不缺钱,所以霍家不会给你任何东西。” “谁会嫌钱多啊,uncle给我那封大利是,我开心了好久,还没来得及多谢uncle。”虞宝意不紧不慢,似他单刀直入的话语,未曾在她心上停留过片刻。 她确实不是按照常理出牌的女人。 霍启裕见虞宝意的次数不多,可仅有的几次,都让他审视她的目光一点点撕下遮罩的布面,一点点清晰,再一步步回到正轨。 奇怪的是,那不是他所控制的,而是每见一次这个女人,他都会对她多出新的看法。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霍启裕不给她躲避的余地。 可虞宝意的目光自始至终不退不让,平静地问起:“uncle,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特意来到喀什,特意找到阿丽米罕奶奶,是为了看我如何应对你的考题,还是真的想谈成一桩生意?” 她不卑不亢反将一军,犹如一棵扎根已深的大树,哪怕是十号风球,也不会让她动摇分寸的模样,让霍启裕恍惚了短瞬,好像从虞宝意身上见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可她和那个人,从始至终,都不互为对方的影子。 因为这样的人就连影子,也只会拥有本人的灵魂与内核。 他曾拼命想摧毁这种内核,让那人成为自己庇荫下言听计从的傀儡,可面对虞宝意,相似的另一种内核,他出奇地平静下来。 “生意的确要谈,可远不到我亲自来一趟的地步。” 不过集团庞大业务经过几道细分工序后微不足道的一条支线。 但霍启裕派了人,一路关注着虞宝意的动作和去向,得知在喀什这座城市兴许能产生一次交汇,他思虑了半刻钟,决定启程。 也的确是考题。可未曾预料到,虞宝意连作答的机会都放弃了,潇洒得不行。 哪怕当面对峙,哪怕等他走后极力向阿丽米罕争取,哪怕和霍邵澎告状,寻求援助,那个不孝子一定会帮她…… 但以上答案,没有一个是他会满意的。 “uncle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问我,为什么不离开terrance吗?” “和他在一起,可你明知我不同意,你就不可能过门。” 虞宝意不知被哪句话哪个词惹笑了,她垂额抿了口茶水,才把克制不住的笑弧压平。 “我为什么要过门?”她反问道。 “你知道——” “我不知道。” 赶在霍启裕说那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前,她主动打断,“说实话,uncle,我觉得霍家什么都给不了我,是能给我工作上的经验、机会,还是金钱、人脉关系……可能可以吧,但我自己本身能得到,为什么要依靠霍家?” “因为捷径,人一旦走了一次捷径,就不会忘掉这种感觉。而且虞小姐这些话,倒辜负了虞夫人一番心血。” “虞家是虞家,我是我。”虞宝意也不可能完全否认虞家出了一个“霍家大公子的女朋友”后吃到的红利,“没有terrance,我不会听mommy的话嫁豪门,有了terrance,我也不是因为听了她的话,非得嫁这个豪门。这其中的区别,是uncle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虞宝意自觉语言上的礼数失了不少,可她接下去要正常工作,不想因为和霍邵澎的关系,再惹来一次类似的麻烦。 “你的反对,你的意见,可能这样说不太礼貌,但terrance和我都不曾放在心上过。” 换做平日,她不可能用这种语气用词同长辈讲话,只是霍启裕的傲慢和偏执已经到她不愿拐弯抹角的地步,“我唯一能做的,是顾全你们父子关系,不成为再次恶化的诱因,所以我主动划掉和他步入婚姻的选项。但uncle应该比我清楚,如果他一定要娶我,你也拦不住。” 此刻,霍启裕的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了,“虞宝意,你也是这样拿你的伶牙俐齿,让我儿子对你死心塌地吗?” “第二,改变一个人天性的傲慢,与因为在他认知以外所以存在偏见的世界,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恕我无法奉陪。” 虞宝意一口气将那杯茶饮尽,放回木台上时,发出不轻不重犹如叩问的一道响。 “第三,我放弃争取,不是因为你位高权重,而是如果你有心帮助阿丽米罕奶奶,一定会比我们所起到的作用大。” “这才是我看清的局势。” 第95章 退步 四月初, 清明节当日,香港新界香火鼎盛的龙山寺以宗教活动为由,发出闭寺半日的通知。 刚过晌午, 大门紧闭, 徒剩诵经声淌在缭绕的香火中, 绵延不绝。 不到半小时,两台黑车披着和煦的日光驶入寺中, 安静得像两缕幽灵荡过, 避免惊扰此处长眠的逝者。 第201章 龙山寺的住持身披袈裟,站在队伍最前端,向先行下车的那位女施主微微鞠躬。 黎婉青一袭极简利落的黑色及踝长裙,回了一躬,轻声道:“福智住持, 辛苦你了。” 和妻子同一车的霍启裕晚了半刻钟下来, 出现时, 边将方才通着电话的手机揣入袋中, 边向福智住持颔首,神色淡然, 漠不关心。 同一时间,坐在后车的霍邵澎也结束了一通工作电话,和父亲前后脚下来。 但和霍启裕不同,他缓步上前,温声向住持解释了自己的失礼。 “无妨。”福智住持转过身, “三位施主,这边请。” 世人大都知香港地少人多, 房价高得吓人,却不知道, 许多人连死后的“房子”也住不上。 一是公营龛位与坟墓位置短缺,轮候时间长达四年。二是私营龛位场的价格比之房价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有多少是凭仗死者为大的底气收费,就不为人知了。 而价格最高的私营龛位位于龙山寺,售价六百万,是一个双人龛位。 属于黎婉青的父母。 龛位光洁如新,常年有专人打理和香火供奉。 黑白照片中,一对中年男女笑意宁和,似在此地待久了,修出了几分神圣与佛性。被望着的人,感受到死亡沉重的同时,也会被那几分佛性托住,进而释怀。 事实上,黎婉青的父母,生前便是这样的人。 他们用自己生性的佛根,托住了霍邵澎数次。离世后,虞宝意出现前,两位老人的灵魂仿佛成为他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通道。 他从不与人说,连黎婉青和虞宝意也不知道。 若世界上有一个人可窥见这个秘密,这个人只会是霍启裕。 “阿瑜飞机延误了,没有第一时间来看阿公婆婆。等明天,可不准怪她哦,妈妈知道阿瑜有多不生性的啦。” 尽管碑位不存在一粒尘埃,黎婉青还是叠起随身巾帕,轻手擦拭着,同父母诉说。 丈夫在身后,两手揣袋微微垂额,不知是否专心于此地。 而儿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白照片,两条手臂笔直地垂在身侧,浑然天成的仪态,此刻竟有几分不自然。 黎婉青讲了多久,二人便陪了多久。 事务繁忙的两人进来前,都默契地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半小时过去,她貌似才把这一年发生的事说个七七八八,最后不舍地抚摸了下遗照的边角,再拭去眼角的半滴泪花,才深吸一口气,说:“我去和福智住持聊几句,terrance?” “我留在这。”霍邵澎目不转视地说。 “好。” 黎婉青往门口走了两步,发觉少了什么,又转过头,困惑扬声:“老公?” 霍启裕终于抬起了头,平视着龛位上的二寸遗照,说:“你先去,我也有话和岳父岳母说。” 话音落下,黎婉青第一反应不是追究他有什么话和自己父母说,而是望向了霍邵澎。 默然无声叹了半息,她还是抬步离去。 诵经声来自远处的寺堂,尽管微弱,却声声不息,不停传到耳畔,填满了两父子之间沉默的空白。 谁都没开口。 谁都没等着对方开口。 霍邵澎上了一炷香,又注视了半刻,开口前,凸起的喉结上下咽动了两下。 他声音极沉,似酝酿过久,心绪都化为重量,“公公,婆婆,我要娶一个女孩。” “霍邵澎。”霍启裕试图硬声打断。 可霍邵澎旁若无人,连语调也波澜不惊:“现在说有点早了,但九月份,我带她来见你们,她叫虞宝意。” “霍邵澎!” “如果有任何人反对,或者……”说到这,他平静的眼神才缓缓转到即将勃然大怒的父亲身上,“找到她,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从始至终,他面色古井无波。 可投望去的眸光,犹如穿过极寒之境,连隐隐约约的诵经声,也变得似寒风侵肌,拂着令人不寒而栗。 “爸爸,公公走时,我已经退过一步了。” 他没猜错。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清楚他不与他人道的秘密,这个人只会是霍启裕。 而虞宝意一直以来的估计都是错的。 他们父子的关系早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在黎婉青的父亲离世那时,所以根本不必再计较恶化与否。 霍启裕只做了很简单一件事,就把事情推到了这步田地。 葬礼结束那夜,把黎婉青父亲留给外孙的遗信丢到宝盆中,烧了。 成为金银纸钱中毫不起眼的一抹灰。 他连找,都无处可找。 霍启裕厌恶岳父主张给霍邵澎的“自由”。 黎婉青母家权势略矮于霍家,霍启裕年轻时又是眼高于顶的一人,对岳父岳母表面彬彬有礼,实则对他们许多观念都不屑一顾,更别说涉及儿子教育方面的。 信件是黎婉青伤心之时同丈夫说起,希望能借父亲离世一事,让霍启裕谅解老人良苦用心,留出些转圜之地,不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第202章 所以她对霍邵澎,一直揣有轻微的愧疚之心,对虞宝意的事,便也不同意不反对了。 而霍启裕唯一不曾料到的,是霍邵澎的态度如此之坚决。 直到现在,都不曾给父子关系留出转圜之地。 唯一退的那步,是他继续以霍家人身份留在集团,不至于后继无人。 因果循环,不知称不称得上报应。 而选择在两位老人面前撕开体面,无非用这步明确警告霍启裕,他又一次踩到了红线。 擅自找虞宝意一事,和烧了那封信的严重程度,是划等号的。 “她跟你说了?”霍启裕泄了半口气,恢复少许冷静。 以为那么多日不讲,天知地知,这事就过去了。 “她没说。”霍邵澎依然平静,“本为你着想的。爸爸,什么时候能学会领下别人的情?” “我需要领她什么情?”霍启裕冷哼一声,“没大没小,目无尊长,没过门都这样,过了门还了得?”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后半句话口风隐隐约约的松动。 不知怎地,见过虞宝意后,他又在展览会上多待了半日。 换了台普通车,命司机停在她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巷口街头。 人头涌动,满目黄沙砖墙,她背着手,在艳丽繁复的丝帛中时隐时现,有时会幻视她披上了那些绸缎,五官都变得秾丽。 偶尔碰到扛着机器的员工,她侧目,专注聆听,偶尔搭几声话,或许是点拨,看比她高一个半头的男人都连连点头,满脸服气。 这时,霍启裕的脑中才浮起一个离谱的念头。 他错了吗? 从未思考过。 所以,竟然无从下手。 “你以为过了门她就会跟底下那些贵妇太太一样,日日在丈夫身上花心思,得闲无事,就聚在一起饮茶,挑拨是非?”霍邵澎讲话已然不留情面,“讲到底,你不仅看不起宝意出身,还不信任女性的能力。爷爷正视肯定她的人格和事业高度,到底是比你长了二十多年的眼界。” “你不用拿这种语气同我辩。她如果有真本事,南城那么多事就用不着你替她兜底。” 霍启裕起底了两人在南城有迹可循的所有事情,其中不乏司空见惯的英雄救美戏码。 他儿子有本事,非要托着虞宝意,但不能托了,还逼他认可那女人的能力配得上现在的高度。 没霍邵澎,早不知道被原东家戏耍得丢了多久饭碗了。 “那些事又有几件,是她本该遇见的?”霍邵澎毫不退让,“如果制造困境的是你,一定要她自己解决摆脱,才配得上你口中的‘真本事’吗?” 这个世界,人与人的位置,一定有高低之分。 上位者不能以现有的视角审视下位者的处境。 “这件事,我不会再退步了。” 霍邵澎语速放得缓而重,不知是因“这件事”本身的重量,还是因为在外公面前,亦或两者皆有。 “人我一定要娶,至于你……”他许久不用看父亲的眼神望霍启裕,而褪去这层关系,竟变得比看陌生人还冷淡,“自便吧。” 他说了那天通知霍启裕要带虞宝意见母亲同样的话。 霍启裕没有发怒。 在霍邵澎与他错身而过的瞬间,他阖了阖眼。 黎婉青和霍邵澎同乘的那台车上,florence也在,看见boss独自一人出来,抓住机会上前汇报了部分工作。 他则站在棕红色的檐下,点了支烟。 燃过半根,florence才就着前头的铺垫,细致而谨慎地问起:“霍生,萧家那边意见很大,已经让一位老董事私下走动,想召开董事会。” “董事会?开得还少吗。”霍邵澎不以为意。 “可毕竟师出无名……” 名是有的,只是不适合放在台面上说。 他从没忘记丁毓敏对虞宝意做的事。 香港几个老牌家族的生意、人情关系经过这么多年,早已像一张复杂的蛛网,罩在所有人头上。 每个位于权力中心的人,都会被不知来自哪里的蛛丝缠紧手脚,牵一发则动全身。 所以萧家能说动霍氏的董事干预他的决策。 当然,他同样可以。 纤细笔直的烟管燃剩一点,烟雾丝丝缕缕缠紧嶙峋的指骨,某一刻像只银白的手铐。 可霍邵澎仅一抬手,便搅得那处白烟四散而逃。 困不住他。 “有没有名,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按我说的做,不用再来问了。” “是。”方瑞丝从不质疑霍邵澎的决策,只是担忧。 “还有,今年八月份的所有行程,安排之前,都来找我确认。” “是——每一项?” 方瑞丝怀疑自己听错,上一件事关重大的不准过问,小小的行程安排,却要件件过问? 何况,现在才四月份。 “对,每一项。” “……”方瑞丝脑中快速过了过,很快找到了“罪魁祸首”,“八月,虞小姐的拍摄刚好结束了吧,那会应该在……罗马?” 第203章 “对。” “霍生……”她隐隐猜测到什么,嘴唇莫名抖动,手心发凉,不由自主攥紧。 但更多的,是一种自己习惯多年的世界终于要产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惶恐。 霍邵澎掐灭烟头,侧目瞥了这位跟着自己多年,早已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本领的助理淡淡一眼。 他微微启唇,应了声:“对。” 第96章 无价之宝 五月下旬, 霍邵澎收到了虞宝意的旅行名片。 背面文字字迹清秀,一手不够沉稳的簪花小楷,倒和她本人不算适配。连内容也颇有天马行空的味道, 想到一句说一句, 想到哪里说哪里。 分明……和两日前见面一样。 春节时, 说今年要多往虞宝意出差的地方飞不是空话,两人真正分别的日子通常不会超过二十天。 他参与了她几乎全程的拍摄, 每个地方, 每道风景,她见过的,也会住进他的眼睛。 florence见老板走神,自觉停止汇报工作,转而提起:“霍生, 教廷那边说要等一下流程, 毕竟是史无前例的破戒。” “多捐点善款。” 霍邵澎不以为然, 那边经常拿诸如“等”“史无前例”“破戒”等用词点他, 来来回回无非一个目的。 他不信神佛。 只信人有欲望,而欲望有深浅。 话落, 霍邵澎翻过明信片,示意florence继续。 六月中旬,虞宝意回国了一趟,不过落地的是北城。 长达三月的中亚篇拍摄已经结束,第一期如期播出, 在虞宝意没安排做大营销的前提下反响不错,杨弦让她回来和赞助商们吃一顿饭。 这种事, 以前的她应付得如鱼得水,但到国外躲了几个月, 打交道的人又变了一茬,反而有些生疏了。 但生疏归生疏…… 打扮完,几人从临时找的造型室出来,杨弦侧目打量了虞宝意一眼,“我看你就是无病呻吟,现在瞧你,可没了以前那种味儿了。” “什么味?”虞宝意饶有兴致,走到车前停住,不上去。 杨弦还在看她。 虞宝意晒黑了一点。初夏时节的阳光总是不愠不火,有种温润、透明、干净的质感,照出虞宝意健康的肤色,犹如巨树扎根的气质便缓缓流淌在周身。 她的根,似已经连着某片土地,生长得盘根错节,深不见底。 再不见当初为了求得一捧浇灌的水,那种柔滑、示弱、玲珑之感。 杨弦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她笑了笑,说:“上车吧。” 虞宝意认了杨弦说自己无病呻吟,因为她嘴上说着,心底却并不焦虑。 今晚出席的那些赞助商,她没有像以前一样打听对方的喜好,做好功课,以此提供交际的底气。 她不需要了。 到酒店时,她们已经迟到十五分钟,由人领着进入包厢,里面已经坐满一桌男人。 一时间,“杨姐”此起彼伏,后头还总跟着一句“虞小姐”或者“宝意”。 坐杨弦旁边的男人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白酒,拧开,作势就要给她们倒上。 “我们不喝酒。” 此话一出,全场如同集体愣住一般,陷入短瞬的,貌似尴尬的沉默。 虞宝意只是瞥到一眼,脱口而出的话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是想到回国前,她因为水土不服犯过一次肠胃炎,刚好几天。下飞机时还接到霍邵澎的电话,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喝酒。 倒酒那男人的手同一时刻顿在半空,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了。 杨弦鲜见地没有出声替她解围,眼尾余光若有似无地盯着她。 虞宝意倒没有任何尴尬的自觉,她弯唇笑了一笑,说:“拿点玉米汁吧。” 她只是给倒酒的人递了个退场的台阶,有关两位女士不喝酒的原因,没给任何圆场的解释。 男人转头去叫店员进来,叫了一壶玉米汁,店员下单时见人多,随口问起:“只要一壶吗?” 此时,不知道谁提起:“虞小姐是香港人,确实不适合喝这么烈的酒,而且万一被霍先生知道,可要寻我去问话了。” 虞宝意目光找到说话那人,没有任何见过的记忆,流露出几分困惑。 那人是典型的北方长相,连普普通通一句话,语气都格外豪爽:“之前有幸和霍先生合作过几回,来来来,有事没事你们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伤身体!玉米汁是吧,再上一壶!” 有了他打头,后面的人接起来就顺畅多了。 “我也喝我也喝。” “把你那酒放下吧,咱们都没倒,你就想给两位女士倒上了。” “玉米汁对身体也好,还不会满身酒气,回去连房都进不去,还给老婆说半天了。” 虞宝意听出那些人的意思,唇边仅是弯着方才的弧度,垂下眼睫,没说话。 趁着场间氛围热闹吵嚷,杨弦偏过身,掩唇低声说道:“挺不错的啊,说不喝酒就不喝酒了。” “沾到霍先生的光了。”虞宝意打趣着回应。 话虽如此,她也没有内耗这群人到底是看在霍邵澎的面子上还是她本人的意愿。毕竟换做以前,她完全不能拒绝,更没有拒绝的权力。 第204章 “陪你喝玉米汁的确是看在你男朋友面子上。”杨弦贴心替她点明,“但拒绝,是你本人拒绝的。” 且搬出霍邵澎之前,刚刚,没有人敢出声逼她喝这口酒。 做到一定高度的制作人,许多时候与赞助商的关系,是互相成就的。有些制作人的名字,代表的就是稳赚不赔。 又有哪个赞助商不想搭上这种制作人?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再者,虞宝意在如今大力推行的文化类节目上的天赋有目共睹,这种节目,以前都是吃力不太好,钱少事多的。 于是,玉米汁过三巡后,好些人问起虞宝意接下来的节目制作计划。可人还没回答,杨弦就出来打岔:“去去去,挖我的人,也得等我这边完事了吧,万一我还有活呢?” “那肯定是杨姐的活重要。” “杨姐的活也能捎上咱们啊?” 杨弦笑着斥那人:“也给你攀上关系了。” 虞宝意知道杨弦不是喜欢放烟雾弹的人,如果接下来预计制作的新节目能提前谈好赞助商,杨弦也会为她高兴,而不是提前拦了她的路。 饭局结束后,一群和来前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的男人站在门口,点头哈腰地先送了两人上车,一人回酒店,一人则回家。 虞宝意给霍邵澎报完平安,继而问道:“杨姐,你刚刚说什么活啊?” “什么什么活?” “你说,‘万一还有活呢’。” 杨弦单肘撑着窗沿,手掌支住脸颊。她眸子半阖着,眼神望去有几分迷蒙和涣散,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哪有活啊,我就是舍不得你给别人干活罢了。” 虞宝意轻笑几声,没有选择追问。 本是件小事,套不出个结果,渐渐也就抛到脑后忘记了。 她在中国没有停留超过三天,又紧赶慢赶地飞到欧洲大陆去,开启新一轮的拍摄。 到欧洲后,霍邵澎来得更为频繁了,有时直接选择在周边住上几天,看得虞宝意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红颜祸水”,耽误了他多少工作。 六月和七月,她走过了波兰、捷克、立陶宛、摩尔多瓦、斯洛伐克等等国家,尽管中间多有坎坷波折,可如果将她所到之处在地图上连起来,已经颇有世界尽在她脚下的气势了。 中间,父母哥哥和梁思雪都抽空来过。在摩洛哥时,还借霍邵澎泊在这儿的游艇跟梁思雪出海玩了一转,以至她又认识到真正有钱人的世界。 港湾上成排成列的游艇,船帆猎猎作响之声不停敲打着耳廓,犹如一匹匹野性又顺从的白色巨兽发出的温柔低吼。 原来平时看见的,不过冰山一角。 可那不是她的世界。 她也无需去融合这样的世界。 最后一站是罗马。 八月上旬,出发前夕,剧组聚餐结束后,虞宝意一个人走在希腊费拉镇的街头,影子在岛上人民日复一日坚持漆着的白墙上映过。 这里的墙呈现着一种童话的白,偶尔会有蓝色圆顶的跳色出现在视野中,似是爱琴海的海水泼到顶尖上。身在其中,仿佛能聆听到属于这片土地与人民千年的自由与浪漫。 之前她爬上炮台,拍了些落日的照片,预备传给梁思雪和霍邵澎。 “bowie?” 一声呼唤,叫她一下子从希腊街头回到香港。 虞宝意诧然回眸,只见一位优雅的戴着礼帽的女士,身着粗花呢套裙,左胸口绣了一朵白山茶花,挽着提包,踩一双粗跟皮鞋,站在她身后五米远外。 礼帽前挺立的薄纱半遮半掩住面容,露出的下半张脸皮肉微垂,弯起的嘴角有浅淡的皱纹。 可那不影响她的优雅。 她的优雅不来自于身上的任何一件衣服、首饰,仅仅是一个仪态。 虞宝意觉得她眼熟,也许不来自见过。 “我是汤少岄,霍礼文是我的丈夫。”她如此介绍道。 虞宝意一瞬间恍然大悟,腰板不自觉打直了,连声道:“霍老夫人,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可不是阿邵那个爸爸,在香港讲那么多礼数,那么多条条框框已经很累了,这里是希腊,讲自由,讲浪漫。” 虞宝意脸上怔色稍闪,回味过这句话后笑了笑,“之前在南城,一直想去探望你,可都没等到合适的时间。” “现在不是吗?”汤少岄那双眸子在薄纱后若隐时现,“虽然我的船停在港口,半小时后就要开走了。” “你刚刚走过的街口有家咖啡店,叫coffee island。”虞宝意说。 希腊的国饮是一种速溶咖啡,加入水和糖以后摇晃会产生绵密的泡沫,虞宝意尝过,决定不会带人再尝一遍。 所以她叫了两杯greek coffee,向汤少岄介绍店员手里那个名叫briki长柄小铜壶,会加入细如粉沙的咖啡粉,煮沸后滤掉渣滓,苦得人皱眉,但口感细腻温润。 聊着聊着,便聊到汤少岄说自己来圣托里尼岛见识过什么,又走了哪里,丝毫不提今夜的偶遇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她不说,虞宝意也不会问。 反正这一面,双方都不抗拒。 话题并没有围绕着男人展开,甚至毫不沾边。 这点虞宝意不意外,毕竟汤少岄连自我介绍也是——霍礼文是她的丈夫。 第205章 相反,虞宝意一路走来的见闻更吸引汤少岄。她爱世界各地的飞,却很少到小城市,恰好这几个月拍摄走的地方大部分都是。 这些地方,才是构成一个城市、一个国家完整灵魂必不可少的拼图。 半个小时,在她们犹如忘年老友的交谈中飞逝而过。 汤少岄起身告辞时说:“我决定啊,回国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喀什,我也想看看你口中像鲜花一样的丝绸。” “要有时间,我给霍老夫人当导游。” “可别。”汤少岄摆摆手,两人并行走到店外,来时的步道杵立着一面面洁净的墙,白得像面镜子,“你来了,阿邵也要跟来的。” 这是她们首次提到霍邵澎。 聊得来,并不代表汤少岄赞同她做霍邵澎的妻子。 她很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想破坏氛围,故不接茬。 可汤少岄存心不放过她似的,里头大把时间谈天说地时只字不提,临了,逼她用仅剩不多的时间作回应。 “不趁着现在说一些,‘和terrance一块陪你去’这种话吗?” “霍老夫人,我们刚刚应该很谈得来。” “你认为聊了阿邵,我们就谈不来了?” 虞宝意耸耸肩,不可置否。 汤少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侧过脸庞,眺着远方某处凸起的圆形蓝顶,底下成排白屋,像一束用白色花纸包裹的蓝色绣球花。 “我老公第一回 谈起你,我兴致乏乏,只说了,阿邵不会看错人。事实证明,他的确没有看错。”汤少岄缓缓道来,“bowie,你是对的,不嫁进霍家,保持身份上的独立。一旦成为阿邵的妻子,你要面对的东西,会比现在多百倍千倍。” 她平静地说着过来人之语,虞宝意却听出了几分悲凉。 “我和婉青都同你不一样,我们自小受这样的教育长大,可我后来生下启裕,发现还是力不从心了。我的懈怠、疏忽、退让,全都报应在阿邵身上。我心疼,可事到如今,于事无补。” 汤少岄慢慢环起双臂,手提包硬挺的包带某种角度看,也如一副冰冷的手铐,“我没有立场让你接受启裕成为你的家人,而且目前,霍家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霍家。但是bowie……” “阿邵需要你。” 这句话,在希腊前往罗马的飞机上,止不住在虞宝意的耳畔边轰鸣。 她不知道对于霍邵澎而言,自己还意味着什么。 女友,爱人,家人……救赎者。 他把她拖入泥潭,又亲手捧起,叫她救他。 霍邵澎说过爱她,却从未说过需要她。 他一直以来的立场态度,无非是不用担心,他都会解决,解决不了的,则按照他的准则行事。 无一例外。 恍恍惚惚落地意大利罗马,又恍恍惚惚过了三两日,真正回过味来时,虞宝意发觉他们已经半月没见了。 时差缘故,她没有打电话,而是礼貌地发了条消息,询问他最近没有欧洲的行程了吗? 拍摄马上结束,她要“杀青”了。 前面那么多回都在,单单最后一回缺席,未免太不像他。 霍邵澎挑了个无懈可击的时间点回复,既符合国内的时差,又确保她能立刻看到。 他说:「有,但不在罗马」 好吧。 她也懒得提醒马上要“杀青”这回事了。 懒着懒着还是磨蹭到了最后一日,众人都吊着一口气,要把最后一个镜头,最后一个环节,最后一幕拍得荡气回肠。 左菱叹息道:“虽然和主题没什么关系,但如果能赶上五旬节,拍到万神殿里的玫瑰花雨,也不白来这一趟了。” “明年过来看呗。”虞宝意心不在焉地回答,“但我可陪不了你,我不喜欢玫瑰。” 现在是八月,距离五旬节差了两个月。但来之前,虞宝意也刷到过万神殿玫瑰花雨的相关信息。 那是一种仪式,用以纪念“使徒行传”的故事,弥撒过后,万神殿圣玛利亚大教堂的圆顶就会降落数以万计的玫瑰花瓣。 尽管那些花瓣,是由当地火警趴在顶端手动洒落,但当人脚踏实地站在教堂中央抬头仰望玫瑰花雨,很难不为这一幕所折服。 人啊,活的不就是这几个瞬间? 成功“杀青”时是中午,虞宝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害怕被兴奋疯了的众人拉到中间当“靶子”,尤其杜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说从没试过一抗抗几个月的斯坦尼康。 虞宝意包了拍摄结束后节目组员工三天的食宿,当请她们公费旅游,好好犒劳自己了。故而那股兴奋劲过去后,许多人就凑一起商量着接下来去哪里吃喝玩乐。 她不爱凑热闹,或者说,霍邵澎缺席了这个时刻,她提不起凑热闹的心思。 “左菱,你和杜锋收拾下手尾,我找地方逛逛。” 左菱面色诧异,“别急啊,不和大家一起吗?” “不了,这几个月看你们的脸都看腻了,你们好好玩啊。” “哎哎哎——”左菱拽住她,“虽然五旬节过了,要不咱俩也一起去万神殿逛逛?明天周末,我怕人多要排队。” 第206章 “现在吗?” “当然!收拾手尾这种事——杜锋!” 她敞亮地喊了一声,决定使唤那个眼角还挂着泪珠的大男人,加上同时历练了几个月的文殷,应付这种场面,足够了。 其实还有很多工作等待决策,需要左菱这个导演,也需要虞宝意这个制作人。 但兴致来了便来了,她们像出逃者,背着所有人搭上了一辆计程车。 万神殿主体是一个完美的古典几何形建筑,被誉为“天使的设计”。 当虞宝意站在方尖碑喷泉前,也要仰高了头才能看完万神殿前脸第一排的那八根立柱,心里只剩下一些简单且直白的惊叹。 左菱表现得比她更加兴奋,耳旁相机的声音源源不绝。 “走,不用门票。”她拽着虞宝意往那由一排排高大恢弘门柱组成的柱廊下走。 进去以前,虞宝意原已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这种犹如奇迹般建筑的冲击。 可当身处其中,映入眼帘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穹顶,仿佛一双眼睛都无法承托这一幕的震撼。 穹顶顶部有一个原型大洞,那是万神殿唯一一个有自然光进来的地方。 日光从顶部洒落,会形成一条淡金色的光柱,随着太阳位置的变换而在穹顶的凹格上缓缓移动。 凹格足足有五层,面积逐层缩小,巧妙的手法衬托得穹顶更为巨大。加之大理石地面采用了格子图案,中间稍稍凸起,视野余光中的格子边缘会略微变形,更有一种空间庞大的错觉。 从进来伊始,虞宝意就没有低过头。 她被那道象征时间的光柱,和尽头处的圆形光斑迷了眼睛。 连穹顶下的绘画,两旁矗立的雕塑都无法令她移开目光。 太过震撼,以至于她忽略了里面本就不多的游客,正在一个个离开的事实。 “左菱……” 她想说点什么,可刚开口,左菱便打断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万神殿里只剩下她一人。 可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蒙蒙灰暗中的那一道光柱,似乎在缓慢移动着。 不知是哪时哪刻。 时间也许只过去了很短。 可她忽然看见微小的一点红色,凭空出现在圆顶边缘,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松开了它,便在半空中,穿过那道光柱,微旋着轻轻飘落。 她几分困惑,又安静地凝望着,分外虔诚。 很薄,很轻,像……花瓣。 红色的,是…… 当虞宝意反应过来是玫瑰花瓣时,她马上想去寻找什么,可又马上失去了寻找的能力。 那片细小的宛如玫瑰花的花瓣仿佛只是根引线,扯断了,通往天穹的圆顶刹那又出现更多的红色花瓣,细碎的,不拥挤,各自在空中描绘着属于自己的轨迹。 虞宝意依旧盯着第一片落下的红色花瓣。 可能它该落到地面,但万万不该落到她掌心,让一切显得都那么恰到好处。 她伸手接住了它。 直到此刻,她终于发现,那不是玫瑰花。 而是桔梗花瓣,红色的。 不是纪念使徒行记的玫瑰花雨,而是…… “宝意。” 那一声,终是如约而至。 穹顶之中的桔梗花落得更密了。 虞宝意回过头,冲在身后站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勉强笑了笑。 霍邵澎没拿花,一眼看去仿佛两手空空,可他右手分明紧攥着一个方盒子。他走近,拨开虞宝意发上和肩上散落的花瓣,“怎么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忍心为难我一下?” 非让他来一趟,又如何呢,不然不至于劳烦到她的朋友,亲自将人领到此地。 “霍生,你一分钟几千万上落。”虞宝意微微抬着脸,笑容瞧着总不是那么发自内心,“我赔不起啊。” 两人面对面,分明已经离得很近,可霍邵澎还是多往前走了半步,方才抬起手,打开盒子,转半圈,到她眼下。 一枚戒指,镶粉钻,很隆重又不会过繁的款式。 “一分钟几千万上落吗?那么宝意,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时间,你算过没。”霍邵澎向来极深的一双眸子,似也洒进了那道光柱半分的淡金色,完全照亮她心中某片灰蒙蒙的地带。 他说:“要不怎么讲,你是无价之宝呢。” “霍生……”虞宝意看着那枚戒指,弯着的唇角已然支撑不住,隐隐有些微失声。 “我想娶你。”霍邵澎拿出那枚戒指,又捧起她的左手,但并没有戴上的动作,“我想了很久,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想娶你了。后来,我更要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我要得太多,但终归,都是你而已。” “这里本应该下玫瑰花的。”虞宝意声音轻,近乎呢喃。 “你不喜欢玫瑰。”霍邵澎仍旧记得那场慈善舞会,她对不小心撞上来玫瑰花束的嫌恶模样,“所以,在你在的时候,万神殿只会下桔梗花雨。” 不是纪念使徒行记的玫瑰花雨。 而是纪念他漫天爱意的桔梗花雨。 一片又一片,落满她发间,肩膀,手上,脚边。 虞宝意猛地仰高了头,极快地眨了眨眼,忍下某滴汹涌得近乎失去控制的泪,“我想过你会求婚,哪个时间,哪个地点,什么形式都想过,唯独没想到是这里。” 第207章 “在这里,是因为我要向上帝发誓,我愿意娶你为妻。从今天起,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我都将永远爱你,珍惜你,对你忠诚,直到永远。” 霍邵澎用指侧接住了她眼角的第二滴泪,紧接着第三滴,第四滴……似连成无形的一条线,缠紧他指骨。 “可是宝意,科学研究表明,人在恋爱时候所分泌的产生愉悦的激素苯基乙胺,只会维持六个月到四年的时间。所以爱一个人一辈子,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至死不渝的爱情是违背天性的。” 虞宝意明显怔住,茫然得连眼睛也忘了眨,眼泪自顾自往外流着。 “你……” “所以,我既要向上帝发誓,我会永远爱你。”霍邵澎专注地凝望着她,“也要向你宣誓,我会违背我的本能,忤逆我的天性,永远爱你。” 一瞬间,她嗓子像被无数情绪汇集而成的石头堵住,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霍邵澎问她:“babe,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还是拼尽全力突破身体桎梏的本能,让来自心脏的声音彻底撞碎哽咽。 她点了两下头,说: “我愿意。”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