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玉钏》 第1章 《承玉钏》作者:山阴【完结+番外】 简介: “凭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哪有男人带臂钏出生的啊!” 裴展不知道的是,这臂钏是前世衡观的一缕魂魄所化。 善良勇敢命运多舛天选之子&专一深情武功盖世傲娇堂主 裴展从须辞台生活了二十年,下山参加凌云会。这次下山,改变了他的命运。我是谁?我的父母为何把我抛弃?从小到大的温柔乡,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命运的惩罚? 为了遇见,衡观等了一千年,用一条魂魄套住心上人。前世不忘,今生依旧执着。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是诺言还是假象? 裴展和衡观的前世今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二人相遇、相逢、相守。共同丈量天下,护对方周全。 后会有期,山水相逢。 内容标签: 强强前世今生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正剧 主角视角裴展互动衡观 一句话简介:爱会让我一遍遍和你重逢。 立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1章 吾乡须辞台 ◎猩红雨夜弃如履,须辞台观是吾乡。◎ “阿展,不要被命运所困,面对清风皓月,以苍台为褥席,以高云为帷帐,活下去。还有,来世相逢,不要让我心痗。” ——————启——————— 听说裴展出生那天天降异象,荧惑守心,三星伴月。 西边的天空像是炸破了一个洞,猩红的天光笼罩大地,雷声滚滚响彻千里。各地燃起巨火,浓烟直冲云霄,野火丛生烈焰直上,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须辞台山脚下的一幢茅草屋里,人人屏息凝神,滂渤怫郁。 “这是个灾星啊,这胳膊上戴的是什么!怕不是受到了什么诅咒?” “这可留不得啊。” “坏了、坏了啊,赶紧扔了这不祥的孩子。” 更匪夷所思的是,这孩子一出生左臂上就戴着一个臂钏。出生那天把接生的老婆子吓了一大跳,刚从娘胎里出来,这臂钏就闪着异样的光,众人吓得连连后退,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银环。 “狗屁银环,我看这孩子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不好过啊!”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啊!” 只听“轰隆”一声房梁断了,房子塌了一半,顿时屋里弥漫着尘土。 “啊呀呀,不得了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接生婆赶紧抹了一把汗,不管不顾地跑了。 众人也都吓得不轻,环顾四周,讪讪的说不出一句话。 “真让那道士说中了。” 怀上这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白胡子老道,老道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下的脸清瘦无比,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说是途经此地口干舌燥,讨一杯水喝。 男主人回屋倒一杯茶的功夫,这老道就走远了。 男人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地问:“怎么走了?” 那老道士头也不回地道:“留不得,那孩子留不得啊。” 起初只觉得这道人疯疯癫癫,没放在心上,这样一看难不成是指点迷津啊! “依我看,这孩子确实留不得啊!” “孩儿他爹,好狠的心啊!”床上的女人绝望地擦了擦眼泪。 第二天,须辞台山下就多了一个男婴,寒冬腊月里奄奄一息。毕竟,谁家愿意养一个灾星呢?就算把孩子留下,乡亲们也不同意,日日提心吊胆…… 都说须辞台收留子弟不看家世显贵,扔在此地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好在这孩子命硬,须辞台的慈石师尊还真把他纳入门下了。发现这孩子时,天上盘旋一只三足金乌,身上绑着一条竹牌。 三足金乌振奋翅膀,竹牌不偏不倚落在这孩子襁褓里,上面写着“裴展”二字。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慈石仙尊便给这孩子取名裴展。 说是师尊,却完全不是什么老态龙钟的老头儿。慈石年少成名,长得俊朗雅正。老仙尊早早仙逝,就剩下慈石和弟弟二人相依为命,守着这一方水土。 不幸的是,弟弟幼时患上疟疾,离开了人世。 可能正是如此,慈石才不忍心面对一个鲜活的生命冻死在寒冬里。 好在裴展天赋异禀,学什么一点就通,慈石对这个小徒弟视如己出,很是怜爱。 可师兄弟们也不喜欢裴展,整个须辞台除了慈石仙尊只有席珏师姐对他好。至于为什么师兄弟不喜欢裴展,还是因为他那左臂上的臂钏。 这臂钏通体为银色,雕琢精美,绣着鱼龙纹,像一根藤蔓环绕着左臂,日光下像是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涟漪。 “裴展,你左臂上戴的是什么呀,什么宝物吗,仙尊怎么又给你东西了,哼!我看这东西不如给我师哥任尘呢!” “你懂什么,这东西只有女孩子才戴,你不会偷席珏师姐的东西吧!” “裴展,你说啊,你……” 每次有人问臂钏的事,裴展就像晕了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从出生时便带着这臂钏,裴展从小就排斥这银亮亮的东西。他经常不顾师尊的劝阻,将臂钏偷偷摘下,但不出几个时辰,裴展就感到心绞痛、浑身乏力。甚至有一次陷入了昏迷,将臂钏戴好才恢复正常,自那时裴展就知道这东西怕是要跟自己一辈子了。 第2章 真是个麻烦! 直到有一次臂钏救了他,裴展便不这么想了。 那是裴展上山的第七年,正逢四月芳菲尽,须辞台迎来了瓜果飘香的好时节。尤其是后山的蓬莱果长得最好,像一颗颗灯笼似的压弯了枝头,这种蓬莱果就数须辞台生的漂亮,味道甜美。 也许是后山的沃土丰厚,每年的果子都挂满枝头,须辞台的人吃不完就会分发给山下的百姓。渐渐地,为了防止蓬莱果最后腐烂,许多山下的百姓会提前上山取果,这些大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也不多要,为的就是不浪费这上天的馈赠。所以每年四月末须辞台都会热闹一阵。 这一热闹,就被顽皮的孩子们抓了空子,有这功夫,谁还会好好练功呢。慈石和其他仙尊道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给这群孩子一些闲暇的时刻。毕竟,这须辞台的大部分时光,都过得枯燥无聊。 这一天,裴展和三四个师兄弟正在练剑,小小的少年们昂首挺胸,烈日当空,汗流浃背。剑鞘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挥出,利刃嗖的一声仿佛把长空划破。 “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对啊,反正师尊也不在。” “我看那后山上的蓬莱果长得最好,现在正是甘甜可口的时候,咱们摘果子吃吧。” 一阵沉默,少年们似乎默许了这个提议。 “裴展你也去,给席珏也带上一些”大师兄任尘道。 想到席珏师姐,裴展点点头,跟着大师兄和其他师兄弟来到了后山,颗颗饱满的果子让人垂涎欲滴,迎着朝阳,蓬莱果好像在狠狠地汲取营养,一个个又大又圆。地上点点阴翳,空气中弥漫着果香,少年们早已迫不及待。 任尘踮起脚奋力探去,可惜年龄太小身高不够,抬头看了几秒转身回头到“你,裴展,你来爬上去,我在下面接住你。” 裴展没想那么多,也许是出于想把果子带给师姐,点头答应着走上前去,踩住任尘的肩头,一步一步向上爬。他感受到了脚尖和树皮之间让人难受的摩擦,但还是摊开手掌,紧紧抓住最近的一根树杈。 离地面越来越远,裴展听见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小心点,裴师弟。” 无奈蓬莱果都生在树枝的梢头,裴展在树枝的尾端够不到果子,于是又小心翼翼的将整个身子都探出去。 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树杈,划烂了裴展的月牙白衣衫,刺进了肉里,只听裴展呻吟一声,双手脱离树杈,背朝下摔去。 突然间臂钏竟然像一条绫罗绸缎般从左臂抽出,环绕住树桩。裴展一阵错愕,谁曾料到,这臂钏居然可以改变形态? 裴展被悬在半空,受伤的地方隐隐有鲜红的血渗出。 其他人都吓坏了,怔在原地一秒后纷纷逃散。 等到慈石仙尊来到的时候,裴展已经稳稳落身于地面,而那被绫罗缠绕之处纷纷都已溃烂。 墨绿的不明液体从溃烂处向外喷溅,那场面,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不出意外,那棵蓬莱果树在一个雨天折倒,师尊大发雷霆,狠狠惩处了任尘带头的这几个孩童。 至于裴展,师尊言语上批评了一番,为了让裴展好好休养,类似于加练的惩罚就避免了。 此事过后,师兄弟们觉得仙尊偏袒裴展,记恨在心,吃饭洗澡都不同与裴展一起。 席珏却大为感动,心想以后得对裴展更加关爱。 裴展觉得,这臂钏也算是帮了他,以后好生带着就是了,指不定遇上麻烦会派上用场。 裴展从被慈石救起就生活在须辞台上,转眼间已经满打满算第二十个年头。 此刻漫天雪花洋洋洒洒覆盖了整座须辞台。 裴展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扫着师尊书舍前的雪,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冻得微微发红。穿着一席白衣的少年不时抬头望向师尊书舍的和合窗,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裴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些活不用你做。你现在赶紧回去,也不知道穿厚一点出来……” “师姐,下雪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冬。”少年的瞳孔像是一块碧玉,满含笑意地看着师姐的脸,扬起俊美的脸看着天上掉落的雪。 “席珏师姐,你管他干嘛呀,这会儿雪大,别在外面站着了。” “对啊,他想扫就扫吧,你还不知道裴师弟的性子吗。”接着是一阵隐隐的笑声。 对啊,裴展的性子,他向来不在乎这些的,他只希望,师尊和须辞台好,有朝一日报答师尊的养育之恩。他点头示意席珏“谢谢师姐,师尊门前的雪扫完我就回去。” 他摸了摸头上的羊脂玉簪,好像多冷的天也值得,这是师尊用上好的羊脂玉做的发簪,旨在为他祈福辟邪,保佑平安。这簪子晶莹剔透,光泽温润,在裴展乌黑的发丝上像是黑夜里的繁星。 回过神来,雪中的裴展望了望须辞台四周,一眼看不尽的轩榭楼台,覆盖着茫茫白雪,与他一身的白衣融为一体。 这是在须辞台第二十个冬,尽管师兄弟们有时对他并不和善,但裴展就是这样,他惦念这里的土地,如果不是这里,他也许在那个天光炸破的猩红寒夜里冻死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忐忑,希望大家喜欢。 这个是裴展在须辞台小时候的生活啦,下一章是惊鸿一瞥今生初见喽! 第3章 谢谢天使读者宝宝!祝福各位! 第2章 凌云会大观 ◎凌云会客喜相迎,日照西山惊鸿瞥。◎ 须辞台善以剑习武,慈石少年成名就是因为在凌云会上斩获榜首,他的问天剑出鞘瞬息万变不见其踪,速度极快,能御风代以利刃有排山倒海之势。 裴展师从慈石,得其真传。虽说这孩子被视为灾星,好在天赋异禀,学剑一点就通,这也是慈石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弟子的原因。 裴展的剑名为飞鸿踏雪剑,修长而不凌厉,银白的剑柄上刻着游龙,剑身笔直泛着上面银光,剑锋薄如蝉翼却灵巧刚劲。 这把剑来得也算得上玄乎。 十三岁那年,正巧七年一遇的凌云会在须辞台举办。这凌云会是最负盛名的武道会,凡是在这大会上表现突出的就会得到认可,甚者夺取前三甲,更是名声大噪,视为光耀门派。 而须辞台作为本次的东道主,更是紧密筹备,想要在凌云会上一展雄风,取得佳绩。 每每傍晚,日落西山,须辞台上的少年们结束了一身疲惫,都回到自己屋里或是读书或是吟诵。裴展总是喜欢去大师兄任尘的院落一旁,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一刀一式,他也想和大师兄一样参加凌云会比拼,为须辞台争光。 裴展找到仙尊,抬起稚气白嫩的脸,清澈的眸子仿佛淌过的泉水。 一字一句道:“我想参加凌云会。” 慈石好像并不震惊,他弯下腰,宽大的掌心抚摸着弟子的头发,羊脂玉簪更加皎洁。 “还不行,你还太小了,十七岁才有资格上场,更何况你功夫不到家。” 是啊,往届凌云会参会者不仅技法熟练本领通天,上好的法宝也让人应接不暇,怎么使出千奇百怪的招式也实为一看点。他连把称手的剑都没有,年龄又小,别说取得成绩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都难说。 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下一届凌云会我一定参加。” 裴展平日里不得松懈,加上异于常人的天赋,用剑的一招一式早已登堂入室。 只是没有一把称手的好剑,平日里练剑用的都是须辞台弟子一致的佩剑,虽说已是上好,却实在配不上少年裴展的一身灵气。 十三岁的裴展没能如愿参加凌云会,可碰巧凌云会开在须辞台,至少可以大饱眼福了。 大会开始的三天前各门派都已纷纷上山,好不热闹。须辞台修的够大,行礼仪之道,安排好了各门派的住处。此时正值腊月,刚刚下过雪,上山的路都被清扫出来,路面的腊梅开的正好,淡淡芬芳。须辞台种满了梧桐树,覆盖着白雪,枝头挂着冰晶。 这场大会光是参加的就有二百余人,都个个矫健挺拔,一副势在必得整装待发的模样。须辞台参加的有大师兄任尘、二师兄崔华、师姐席珏等人,尽管师兄们大都对裴展不好,但裴展还是殷切的希望他们能拿到好成绩。 到场的还有东方行酒山上的无极门,无极门个个头戴玄色琉璃冠,一身墨色凌缎袍子,一个个看上去笔直健壮,不见神色。裴展早就听闻行酒山上的人好酒,个个嗜酒如命,以为是什么膀大腰粗的大汉,今日一看,实在是刷新了认知,明明长得秀丽端正嘛……果然是眼见为实啊! 无极门门主叫做秦江,他的打扮和其他弟子没什么很大的不同,也是一身黑衣,只是琉璃冠更加精美贵重,镶着几颗翡翠。 “慈石仙尊别来无恙啊,好些年没见了吧。” “是啊,够久了,这次来可得尽兴啊,我那里可是有几坛好酒。”慈石在须辞台台冠前笑盈盈地接待远客,裴展跟在仙尊身后,默默地想“果然是好酒之徒。” “这就是同尘吧,这孩子好多年不见这么大了,十八岁了吧,真是一表人才。” 裴展看着秦江身后的少年。 “原来这就是屈同尘师兄啊。” 师尊曾跟裴展提起这位名叫屈同尘的人,他因为儿时犯错被送来须辞台规整了三个月。听起来是惩罚,实则是秦江看这孩子有继承无极门的才能,找了个由送到须辞台上精进剑法。无极门善用毒药,却不通剑法,秦江想着技多不压身,更何况他和慈石也是多年好友,上山学艺也算不上什么。 屈同尘微微颔首,琉璃冠下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裴展笑嘻嘻地说“那我叫你屈兄吧,我叫裴展,欢迎来到须辞台。” 屈同尘点点头,跟着秦江入台安顿下来。 接下来陆陆续续到达的是西南赤漠殿、东南观海阁……这些人都形色各异却都威风凛凛,裴展没出过须辞台,也没见过,一开始大有兴致,到后来就累了,便坐在了台观一旁的石头上。 裴展百无聊赖的垂下头,拨开地上还未化开的雪,缕缕青丝柔顺的埋在被冻得发红的脖颈里,白色对襟长衫在潮湿的空气里贴着他的脊背,左臂的臂钏映着新雪的光泽。 须辞台地势险要,碰上雨雪天气常常云雾缭绕,傍晚的太阳落在西山头,金灿灿的光穿过云雾笼罩整座须辞台,而此刻就是如此,须辞台在晚霞中蒙上了一丝神秘与祥和。 “在下听风堂衡观。” 裴展抬起头,目光越过师尊,望向那位叫做衡观的人。 衡观一身藏青色纱衫偏襟,不羁散发,星星点点的雪落在发尾,身形高挑,星眉剑目唇红齿白。手指修长,一条青绿色的长鞭攥绕在腕上,手柄上刻着螣图,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第4章 裴展看着他的眼睛,如果说裴展的目光像是一湾清泉,那衡观的绝对算得上波涛的江流。 裴展看着眼前一身青衣的人,觉得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心中起疑,不自觉的盯着看了好久。 “快请进,招待不周还请海涵。真是翩翩少年郎啊,后生可畏,刚满十七吧。” 衡观点头作揖,入了须辞台。 金灿灿的霞光褪去,须辞台迎来了黑夜。 与往日的静谧不同,来参加凌云会的各仙家门派纷纷到齐,须辞台多了丝叨扰。腊月后山上的蓬莱果树不长枝叶,光秃秃的,再加上裴展七岁那年用臂钏折损的树被移除,后山上空出一片地,正好用来大摆宴席,迎接远客。 须辞台的师兄弟们将檀木长桌拼接在一起,最中间摆上用玉打造的盏,盏里插着锦绣的花簇,每两三玉盏中间是烛台,点点火光在后山摇曳。 山药红豆莲子羹、姜酒青虾、五味酪鹅、八宝蜜食、陈皮冬瓜条、盐鸭子……一道道精美别致的菜端上桌来,众人围坐在一起,饮酒甚欢,直到月牙高高挂起才撤了酒席。 众人都回到须辞台安排好的卧房,裴展这天忙上忙下一身疲惫正要离去,慈石叫住他和三五其他弟子。 “腊月天寒,你们几个抱几床被子给大家送去。” 裴展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来到安置远客的后院,穿过一小片竹林,来到最东头的一处卧房。他站在门外,双手脱不开,就侧侧身对着屋内道“我是须辞台弟子裴展,师尊让我来送被子。” 裴展等着屋内的答复,站在寒风里打了个寒战。 “进。” “我一时脱不开手,烦请郎尊开门” 朱门缓缓推开,裴展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睛露出来向门后看去。一席藏青偏衫的少年,这不是衡观吗。 衡观接过棉被,目光停留在臂钏上。 此刻裴展站在门外,背对弯月,一席月光洒落在臂钏上,银亮亮的,格外引人注目。 “东西已送到,郎君早休息,我回去了。” “等等。” 裴展看着眼前高挑俊美的人:“不知有何吩咐?” “等风雪渐小再回去吧。” 裴展不好推脱,走进卧房掩上了门。 二人于茶桌前对坐,一阵沉默。 “这臂钏有什么讲究吗?”衡观看着裴展的眼睛,一只手捻着茶杯。 烛光映着他俊逸的脸庞,神色柔和。 哎,又来了,怎么人人都要问这东西?!裴展心里暗暗哀嚎却不好表现出来,尽量表现得让人看不出不耐烦。 “你说这个啊,我生来就有。这臂钏是挺好看,可我也不愿一直戴着啊,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我七岁那年在后山上摘蓬莱果,郎君可曾尝过蓬莱果?” 衡观看着他,像是想笑,但还是认真地摇摇头。 “哎呀就是因为这臂钏能瞬间变成绫罗,帮了我一次,也算得上玄乎……” 裴展滔滔不绝地说,平日里除了与仙尊和席珏师姐能说上几句话,没有谁愿意搭他。这次可算是让裴展逮到机会了,说完摘蓬莱果的事又开始讲须辞台上的花花草草,一山一木。 衡观也不说话,就这样听着,裴展越说越来劲。 “郎君可知这须辞台上的雪,存进坛子里,等来年再取出来,放上须辞有的蓬莱果皮,煮成水,可清肺止咳,活化瘀血。我们练剑磕磕碰碰总免不了伤到碰到。” 衡观怔了怔,还是安静地喝茶。 裴展环顾了四周,指着窗子“看,竹林那边的玄武湖。冬天结了冰,雪落在冰面上是最好的,一尘不染。” 说着就站起身,带着衡观来到窗前“看,就是那片湖。” 衡观顺着裴展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汪清池,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小心、有人。” 作者有话说】 嘻嘻,这里面出场了挺多人的,后面会一一交代的!混个眼熟就可以喽。 第3章 赤漠负心汉 ◎本草折衷落玄武,永结同心染血痕。◎ 方才他脸上的柔和消失不见,面上笼罩一丝冷峻。衡观将站在窗前的裴展轻轻拥入怀里,一个转身,用后背贴着墙面。 裴展感到被扯进一处温暖的地方,听见衡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别动。” 裴展照衡观所说,不敢轻易动弹,他感到衡观的臂膀充满力量,将自己嵌入怀中。 衡观的卧房在后院的最东头,四周还种满了竹子,格外静谧隐蔽,再往东头就是悬崖,所以这里很少有人走动。这个时候还在后山头实在可疑。 裴展屏住呼吸,果然听见了争吵声。 “你背信弃义,你蒙蔽众人,你良心何在!”凄厉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是一位妇女的怒吼。 “谁不想要大好前程,你……你再等三五年又如何!” “你让我等,好,我等了三年,我等的起,那你父母呢?我不要大富大贵,我只要你在我的身边……” “你先回去。”男子说的决绝无比。 “我告诉你,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要告诉殿主。” “你不要逼我!” 接着陷入了沉默,接着是清脆的“扑通”一声。 裴展大喊一声“不好!”推开衡观的胳膊,快速的跳出窗子,拨开竹林,奔向玄武湖。 第5章 衡观也跳出窗去,看见竹林外一名男子正向外逃窜,一脚将那名男子踹倒在地,那男子疼的一直“哎哟哎哟”的叫,抱头屈膝在地。 “乘雾!”那条带着螣图的鞭子“嗖”的一声狠狠地绑住了那名男子。 那鞭子上长满了倒刺,像是密密麻麻的蛇皮,凡接触皮肉之处都变成青色,渗出紫红的血。 “阿展?!”衡观丝毫不管一边男子的求饶。拨开四处的翠竹,看见裴展已经一跃而下。 衡观眉头紧蹙,纵身一同跳了进去。 “咳、咳咳、快、快点郎君,给我只手。” 裴展浮出水面,一只手搂住落水女子的肩头,另一只手艰难的拨动着。水面上漂浮着支离破碎的冰,裴展感觉要被冻僵了,行动越来越缓慢,抓住女子肩头的手却不敢松动一分。 忽然间,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了裴展的手背上,骨骼分明的指节弯曲用力,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衡观的指腹几乎是钳进裴展的掌心。 裴展像是淋了三天雨后第一次沐浴阳光一般,几乎昏迷的他努力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一席藏青色比身后的竹林还要翠绿,头发在寒风里凌乱着,目光凌厉复杂。 为什么带着怒色?他在怪我吗?裴展缓缓地闭上眼,昏了过去。 衡观将二人拉上岸,把裴展抱在怀里,送回了卧房。 至于那对不明来历的一男一女,都用乘雾绑好,安置在了衡观所在竹园里的偏房。有乘雾在,他们跑不了,今夜已太晚,此事还是明日汇报给台主为妙。 这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了,弯弯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头发也打湿了一片,那根羊脂玉簪也变得歪歪扭扭。白衣被湖水浸透变得半透明,贴在肌肤上能衬出少年的雪白肌肤。 衡观小心翼翼的扶裴展上了床,将他靠在床榻上。 他把茶桌上的烛台端来,一点一点的烤着裴展湿透的衣服。 衡观看着裴展昏睡中的脸,思绪杂乱。时间飞逝,等到裴展衣服已经干爽,已经是后半夜了。 衡观坐在茶桌旁,用手撑着脸,那一晚他也不记得有没有睡去,只听见在漆黑的卧房里,裴展喃喃的说着: “不要让我等。” 次日睁眼,裴展发现床榻前围满了人。 慈石仙尊就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身后围满了人,任尘师兄、席珏师姐、无极门门主秦江和屈同尘等等几乎所有人都围绕在此。屋里以及竹园里熙熙攘攘,裴展望了望,衡观正靠在茶桌边,双手抱环。 裴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师尊。 “乖徒儿,可好些了” “裴师弟,你可急死我了!”席珏像是哭过一样红着眼说道。 “这小子看起来无碍。”秦江安抚众人的情绪。 屋里一群人都盯着裴展,他顺了顺头发,示意慈石仙尊无事,就穿上玉色登云履下床,恭恭敬敬地朝衡观作揖“多谢听风堂堂主相救。”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衡观,似乎在困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举手之劳,带上来。” 接着那对被捆住安置在偏房的男女被带了上来,乘雾又“嗖”的一声回到了衡观的腕上,那青蛇像是十分留恋般向上缠绕了好几圈,老老实实待在主人的手背上。 “黄瑞,怎么是你?”赤漠殿主齐天南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很是吃惊。 “哦这么说这个男的是你们赤漠殿的人,那这位女子是何人?” “黄瑞的确是本殿之人,只是这女子从未见过。”说着齐天南把头转向黄瑞“说吧,此人是谁,昨晚又发生了什么!” 黄瑞低着头“殿主,我与此女子不曾相识。” 那女人开始只是啜泣,听了这话转为嚎啕大哭,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可怖,嗓子也哑的说不出话。她本想伸手去打身旁的黄瑞,一出手却捶在了自己胸口,众人看她悲痛欲绝,想必短时间无法冷静下来说出来龙去脉了。 衡观走上前,睥睨着眼看着黄瑞“既不相识,又为何此女子落入玄武湖。若非裴展相救,此女怕是命葬黄泉。” 听了这话,那女子哭的更厉害了,嘶哑的哀嚎,最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席珏带着哭腔怒斥道“裴师弟,你出手相助是好,可也要三思啊,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和师尊怎么办!你舍得让师尊难过吗!你就不想想我们有多着急,你知道早上师尊找不到你……”她越说越激动,又开始哭起来。 “好了师姐,先解决正事。”众人安慰下席珏才止住了哭泣,裴展也饱含热泪“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狗屁!我确实不识此女,听风堂堂主你既无证据又何必血口喷人!她偷我财物,我追入此地,她眼看事情败露才跳下去的。” 众人一阵沉默,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谎。 那女子看他颠倒黑白,一口鲜血咳出,嘴巴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鲜血弥漫了整个口腔。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纸、笔。” 须辞台的子弟找来宣纸和毛笔,那女人将纸铺在地上,鲜血从指尖渗出顺着笔杆流向笔尖,蘸着鲜血写到“女子名柳仪,家住赤漠殿下,黄瑞本我丈夫,那日说入殿寻人,便三年不归。 赤漠殿森严不得进入,恰逢凌云会才打听到黄瑞所在,连夜从后山攀登而入,那财物是家里最后的盘缠。”柳仪顿感昏天暗地,席珏忙过来蹲下搂住她,为她输入精气,否则急火攻心暴毙而亡。 第6章 “不可信她一面之词!”黄瑞始终低着头,却没有一丝悔意。 “那,此物,你可、咳、你可认识、咳咳咳。” 说着,柳仪在腰间拿出一把梳子,木梳上刻着一只雌鸳鸯,下方有“永结”二字。此刻,木梳上浸透着柳仪的血。 黄瑞微微抬头,慌张的一瞥,也不知是否看见,垂下眼“不识。” 此刻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黄瑞,你胆敢欺我。”一女子从门外踏入,手里拿着一把一模一样的木梳,上面刻的是雄鸳鸯,下方是“同心”二字。这一看就是一对啊! 那女子芳龄二十的模样,朝着齐天南喊了一声父亲。 “黄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把木梳是我在你房间不经意间看到的,你居然对我隐瞒你已有良配的事实。那日我不听父亲的话偷偷离开赤漠殿在路上遇见你,你带我玩遍了热闹的坊市。我告诉了你我的身份你便开始追求我,还说要来赤漠殿拜在我父亲名下。” 那女子强忍着泪水,镇静的讲述着事实,声音微微发抖。 “好了槐儿”齐天南心疼的看着女儿。 “不,父亲,在座的的各位,我齐槐拿得起放得下,今日算我看清了这男子的真面目”,说着她看向黄瑞“我不会对你有一丝留恋,今日你做出伤天害的事,竟然把糟糠之妻以死相逼,我不会为你求情,还请慈石台主和父亲公正处此事。” “不,齐槐,不是这样的!” “闭嘴”,说着齐槐望向裴展“少年郎勇敢仗义,后生可畏。”裴展摇了摇头“多亏衡观郎君。” 齐槐扶起蹲坐在地上的柳仪,一把把地上的宣纸抓起,用蜡烛烧成了灰烬“姐姐,不值得,回家好好过日子吧。”说着取下了腰间的钱袋。 作者有话说】 负心汉啊啊啊!下一章会有一个洒脱的女子! 喜欢! 这个文后面会有关于爱情、亲情、友情等等的群像的,加油吧!加油啊! 第4章 飞鸿踏雪剑 ◎青灯秘宝问后世,白衣少年意欢畅。◎ 齐天南愤懑至极,想要手刃此人,却还是忍住了“慈石仙尊,此人在你地盘做出如此伤天害之事,如何惩戒?” 衡观满不在乎地说“带回听风堂,我自有手段。” 众人面面相觑,听风堂历来不近人情,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人还留着何用,便纷纷同意。 此事已平,众人纷纷准备离去。裴展忽然失去了力气,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抓着胸口的衣服,像是有一股滚烫的气流在他胸腔翻涌,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发向下淌去。 “裴展!”衡观快速来到他身边,为他调气息。 席珏也大喊“裴展!”又吓得直冒冷汗。 师尊也上前打坐,一同和衡观为他调气息。 众人刚从令人唏嘘的事里抽离出来又陷入了紧张。 “怎么样了这孩子,那玄武湖里的水寒冰刺骨,怕是落下什么病根。” “我无极门的毒药,以毒攻毒。” “去去去,是药三分毒,净添乱,没看慈石仙尊和听风堂堂主为这孩子调试着吗。” 忽然间,裴展的臂钏开始剧烈晃动,带动着他的身体一起,刚开始是微微颤抖,到后面变得越来越剧烈。裴展感觉翻江倒海一般,胸中有火焰在燃烧,双手不受控制的挥动,拉开胸前的衣服,白花花的胸膛被自己的手抓的全是红印。 衡观抓住裴展的手腕,他好像稍微镇定了一点,但还是不受控制的抽动。衡观干脆停止了运气,两只手分别按住他发颤的手,裴展开始莫名的流泪,冰冷的泪水落在炽热的皮肤上。 “裴展,裴展,听话。”衡观眉头紧蹙,轻声细语,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 刹那间,臂钏又化成了绫罗,刺破窗户,笔直的砸向了玄武湖。裴展停止了颤抖,恍惚地向前倒去,衡观稳稳地将手挪到肩膀处,把他平放在了床上。 这是臂钏第二次化为绫罗,可能衡观也在想,这孩子描述的场景原来是这样的。 众人不解发生了什么,就顺着窗户往外看去。 那绫罗砸向玄武湖发出惊涛骇浪之声,整个湖面的冰都被震得稀碎,连竹林里的竹子都歪了几棵。就当众人惊讶之际,绫罗又冲出玄武湖,尾端绑着一根闪耀着银光的剑。 所有人被剑芒刺的睁不开眼,再缓过神来,那绫罗又恢复成了臂钏回到了裴展的左臂,而他的左侧,就放着那把从湖底拽出来的剑。 “飞鸿踏雪剑!” “居然是飞鸿踏雪剑?!青灯阁秘宝!” “这青灯阁一夜之间被灭门,宝物不翼而飞,可巧就这把飞鸿踏雪剑重出江湖啊。” 提到青灯阁,慈石等人一脸沉重“这秘宝,怎会现身于玄武湖当中……” 这青灯阁位于西北天山南部的悬崖之下,常年有巨大宽广的洪流在悬崖上倾斜而下。地势复杂陡峭,天气变幻莫测,再加上天然植被的遮挡,一向与外来接触甚少。昆仑山常年覆盖冰雪,洪流携带大量冰体堆积在悬崖之下,那里又生长奇珍异草,灵气浓郁,不知修了几百年,才出来这么一把通体银霜的尚方宝剑。 这把剑雕刻精美,寒气四溢,通体修长,闪烁着银光。 相传一千年前,飞鸿踏雪一出世就劈开了悬崖底部的巨石,四周的崖体也被震碎,洪流卷着泥沙冲下昆仑山,引起了很多人的恐慌,这把通了人性的剑简直是肆意而为,短短时间里劈坏了无数灵草和岩石。人们祈求上天保佑有人能制服此物,在一个夜里果然来了一位少年,第二天一早人们就发现此剑不翼而飞,又恢复了平静。 第7章 这传言是真是假尚未可知,没有书籍记载,也没有人在夜里亲眼所见少年带走了此剑,这剑的由来扑朔迷离,最后一次现世就是在被发现的地方,那个悬崖之下。 这剑一千年前吸食人间精华所成,被传言里的少年带走后又回到了最初发现它的地方,要知道这期间的一千年就像不翼而飞一般,没人知道飞鸿踏雪的下落。 十年前青灯阁一夜覆灭,飞鸿踏雪也不见踪影,再次现身就是在这须辞台的玄武湖里。 众人都沉浸在惊讶之中,飞鸿踏雪总共现身三次,前两次在与世隔绝的青灯阁,世上亲眼所见此物的少之又少,如今可要一睹这来之不易的芳容。 飞鸿踏雪剑被裴展的臂钏所带出,此刻正落在他的右边。慈石仙尊等众人也是初次见识该物,唯恐发生传言里能把山震碎这样的事。并且此刻裴展陷入昏迷,谁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就想把剑在裴展身边拿开。 慈石刚要靠近此剑,它就像一才的裴展似的开始晃动,闪烁着银光,像一根根尖刺扎向慈石的手。秦江也上来拿剑柄,手还没触碰到就感到身体僵硬,指尖刺痛。 昏迷的裴展渐渐有了知觉,睁开眼,看着一旁的飞鸿踏雪,好奇的用手去抚摸上面的纹路,众人皆慌张“慢着!” 可裴展一摊开手心,飞鸿踏雪便自己贴了上来。裴展感到手心一阵冰冷一阵灼热,很快又闭上了眼,晕了过去。 “看来,此秘宝认主啊,居然是个孩子?可算是荒唐。”嘈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未必,这孩子心性善良,未来能有大才”齐天南对着人群说。 “资质是不错,可就是看着身子弱,慈石兄可要好生培养啊。”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我必会尽心尽力培养此徒,好了,各仙家都散了吧。”慈石坐在床沿,抚摸着裴展的头,看着他微微挂汗的脸,自言自语道“为师只愿你平平安安。” 等到裴展再次睁开眼,院子里的雪已经有没过足靴那么厚了。 他注视着房梁,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一大波记忆涌入脑海,裴展抬起许久没有活动的胳膊,僵硬的摸索着床沿,直到摸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才发现这原来不是梦,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剑,飞鸿踏雪。 再次环顾四周,裴展才反应过来,自己昏迷时不是在衡观的竹园里吗,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阳光顺着缝隙一齐倾洒进来,裴展被明晃晃的阳光刺的睁不开眼,真想把头再次埋进被窝里。 “裴师弟!你醒了!我去叫师尊。” 原来是席珏师姐“等等!” 席珏停下步伐,喜上眉梢般,走到床边,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师姐,你告诉我,我睡了几天?”裴展感到嗓子又哑又痒,一定是多日昏睡,不曾说过话导致的。 “你还说呢,我真是吓坏了,你知道吗,你整整昏睡了半个月。师傅说了,你是因为下冷水,再加上这臂钏发作,还有这把来历不明的剑才导致的。” “半个月?!”裴展愕然。 “对啊,仙尊日日为你把脉运气,除了体内灵力紊乱,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异象,可是迟迟不见好转。” 席珏正了正裴展的羊脂玉簪“可把我们吓坏了”,说着又红了眼眶。 裴展正感动于师姐的关心,突然想到了什么,往院子里看去,空无一人,也听不见嘈杂之声。 “那凌云会!” “凌云会结束了,你别想这么多了,我去叫师尊,很快就来。”说着就起身出门去了,空荡荡的房间里,裴展感到莫名的孤独与失落,这么说我岂不是错过了这么盛大的武会? 慈石一来到裴展卧房就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乖徒了,看起来好多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跟为师说。” “仙尊,凌云会结束了。” 慈石点点头“那、那他们都走了吗?” “自然。” “可是、仙尊,听风堂堂主也走了?”裴展看着仙尊。 “怎么了?”慈石顺了顺裴展的头发。 “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那他可取得好成绩?” 慈石感叹道。 “这孩子真是惊人,是个好苗子,年纪轻轻已经超过在座的各位长老了。” “那便是榜首?” 慈石不语表示默认。 “好了,下床走走,活络一下腿脚。” 得知郎君夺得榜首,裴展心里感到一阵欣喜。 裴展点头,又看了看身边的剑“仙尊,这剑……” “既然此剑认主,它就是你的。” 裴展开心的手舞足蹈,把飞鸿踏雪抛到空中再接住,欢呼道“太好了,太好了!” 自那以后,裴展勤勤恳恳跟着慈石练剑,有了这把秘宝,他原本瘦弱的身体逐渐变得硬朗,体态修长又不乏矫健,一招一式都让人赏心悦目。 得到飞鸿踏雪的第一个冬天,裴展上山斩断了蓬莱果树上挂着的所有冰晶,为的是“准”。春天他就立于山涧溪流中,以剑驭水,为的是“稳”。夏天他一连几日待在山谷,席地而坐观察飞蛾的翅膀,为的是“轻”。秋天他就站在树下,一阵风拂过,他就挑起落叶不让其触地,为的是“恒心”。 第8章 这一练,就是七年。 作者有话说】 飞鸿踏雪剑来噜,马上就可以下山历练再重逢啦!会一点点修炼成长,揭开谜底的! 第5章 误入惜椿楼 ◎瑞和客栈留游子,惜椿楼下扰心神。◎ 这七年里,他努力练剑,为的不仅仅是参加下一次凌云会为须辞台争光,还有一个原因,裴展谁都不曾告诉过。 他想下山,去寻找舍弃他的那一对狠心的父母。 这个念头在裴展很小时就存在,它像一簇小小的火苗,一开始小到裴展不以为然。 他很潇洒的告诉自己,抛弃了我那就一辈子也不要相见了,反正我有仙尊有席珏师姐,还有师兄弟,虽然他们对我不好,但也强过抛弃我的人!一辈子待在须辞台也很好啊。 可后来,这个念头开始扩大,让裴展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对父母的感情变得复杂,他对父母的爱有些奢望又有些嗤之以鼻。 为什么不要我,就因为他们说我是灾星,我就要被抛弃吗,我被扔在须辞台山下几乎冻死过去的时候你们在哪,我被欺负默默哭泣的时候你们在哪,我想分享成功的喜悦的时候你们在哪!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们面前,你们可曾后悔?如果我在凌云会上取得好成绩,你们会不会为我骄傲?如果有一天我出生入死走向战场,你们会不会为我担忧…… 裴展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存着这些话,如今他已弱冠之年,是时候找到答案了。 七年很久,裴展的剑法早已天人合一。他还是最爱一身素色对襟,乌黑的发丝用羊脂玉簪挽起,眉眼柔和俊俏,像一汪清水。面若桃花,不曾傅粉施朱却又叫人心生怜爱。 裴展终于迎来了上一届凌云会后的第七场初雪,为仙尊扫完书舍前的青石板路后,他小心翼翼地叩门。 “仙尊,弟子裴展有事相求” “进来吧。”裴展推门而入,慈石仙尊正端坐桌前,翻阅着手里的竹简。 裴展看着师尊不经打的衣襟,几缕发丝垂在胸前,里面还夹杂着几根白发。 慈石看着手中的书,来回拨动着,没有抬头。 裴展顿了顿。 “师尊,弟子想提前下山。” “凌云会还不到时间。何况你为何不跟众弟子一同前往?” “仙尊你知道的。” 对啊,师兄弟们怎么对裴展的慈石看在眼里。 “那为何要早去?” 裴展想在路上打听父母的消息,怕耽搁时间,因此来禀告慈石要早一步下山,但他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 这二十年,是仙尊照顾他,像兄长又像父亲,要是告诉仙尊他要打听父母的下落,他怕仙尊难过,也怕仙尊为他担忧。 裴展随便找了个由:“我一人下山自然要比众师兄弟一起下山耗费的时日多啊。更何况,弟子想好好看看这山下的世界。” 慈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竹简,抬起眼仔仔细细地看着裴展。 “哎,你们走了师尊可要寂寞喽。今年凌云会在东南观海祠,路远定要当心。” 裴展感觉鼻头一酸。 “又不是不回来了,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了,仙尊要照顾好自己,我定会在凌云会上全力以赴。” 说完,裴展转过身道:“弟子告退。” 次日,裴展准备好包裹,就要离开须辞台了。需要带身上的东西不多,几身换洗的衣物、赶路的盘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须辞台观前,白衣胜雪的少年顿了顿足,整整二十年啊,都不曾离开过这里,他的心情兴奋里带着忐忑,喜悦中饱含不舍。 萧瑟的冷风吹起他的衣摆,裴展攥紧了手心里的剑柄,清亮的眼眸看着远方的星星点点。 “裴师弟,师姐在这里等你。” “裴师弟,注意安全。” 是席珏师姐还有……任尘师兄他们吗? “师姐、师兄,后会有期!” 裴展挥了挥手,走在了那条看不到头的山间小路。裴展走到山下天已经接近黄昏了,刚开始只是稀稀疏疏几户人家,接着赶路,就有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家家升起了烟囱,白花花的烟往上散去,和湛蓝的天融为一体。 他要加快步伐去热闹的市井中找一家客栈歇歇脚,可路上的一切事物都吸引着他。街边小贩手里红灯笼一样的糖葫芦、画着狮子头的半遮脸面具、敲锣打鼓的舞龙舞狮…… 每看见一个新鲜的,他就想停下脚步仔细观赏一番。 在天彻底变黑之前,裴展终于找到了一家叫做“瑞和庄”的客栈,太好了,总不算是太晚。 一进门,就有一姑娘倚在窗边,用纤纤玉手拨动着算盘上的珠子,见有人进来,忙招呼小厮送上热水来。 “哎呦喂,客官里边儿请。楼上这间,请跟我来。” 姑娘热情的替裴展接过包裹。 “这位爷,喝口水。” 裴展接过小厮手里的杯子,笑嘻嘻地道谢:“谢谢了啊。” “哎哟,这都是咱该做的,到了,请进吧。” 裴展点点头,这才终于安顿下来。 离凌云会开始的时间还早,不着急向南方赶路,还是先调查亲生父母的事比较要紧。 既然当年他是被扔在须辞台山脚下,那么找亲生父母也先从这附近开始找起吧。 第9章 裴展暗暗想到,我对附近地形极其不了解,这附近有什么人家村落更是一概不知,人生地不熟的得先找个人多的地方,好好知道知道附近的情况。 裴展从房间里出来,在二楼围栏处朝着底下那姑娘喊道:“那个,我第一次来这里,不知哪里人多最为繁华,烦请姑娘告诉我。” 那姑娘掩着嘴咯咯咯地笑“要说我们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啊,还得是前街上的‘惜椿楼’你这个模样的招人喜欢”,说完她就做别的事去了。 惜椿楼干嘛的?莫非是香椿芽做的一绝,让人流连忘返以至于怜惜此菜? 这样也说的通了,菜做的好,可不就是人满为患吗,到时候找个健谈的大哥,再一打听,不愁没有线索。 想到这里,裴展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第二日一早,裴展就收拾好行头,跟小厮和那姑娘道了别。 果真和那姑娘说的一样,越往前走越繁华。一间间屋舍简直算得上雕梁画栋,起舞的凤凰,戏水的锦鲤,栩栩如生如活物跃在一砖一瓦上。 隔着好远,裴展就看见一高耸的建筑,彩旗飘展,门庭若市,挤满了大老爷们。再往前走,巨大的匾额映入眼帘“惜椿楼!” 哎呀,原来就是这里啊,果然如那姑娘所说的一般非凡,越过拥挤的人群,裴展的确看见里面有好多人,只是看不清在干什么,也没看见有人在动筷子啊。并且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的男子,莫非此地的香椿芽更赢得男人的喜欢? 裴展站在惜椿楼门外,很快就有一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发现了他。 “来来来,我领你进来,这位官人长得俊俏。” 难不成这就是那客栈里的姑娘所说的我这模样的招人喜欢?什么啊?我什么样,裴展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就被带了进去。 这惜椿楼里面修的富丽堂皇,楼中央有一大展台,展台后面是精美秀丽的壁画,恍若神妃仙子。 顶部垂下几条飘带,一直坠在地面上,楼上每一层有许多隔间,隔间外面装饰着鲜花,掉落的花瓣一直铺在地上,就连楼梯的把手上都镶满了玉石。 裴展怔怔地站在展台前面,这也不像吃饭的地方啊……还没缓过神,三五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凑了上来。 “这位哥哥,第一次见,你好白啊”说着抬起手就想蹭裴展的脸颊。 “等等,姑娘……你们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吗?” 裴展连连后退,手心冒汗紧紧攥住飞鸿踏雪,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什么缘故,他感到左臂上的臂钏好像震动了一下。 那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掩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哥哥你说什么呢哈哈哈哈。” 裴展感到不妙,尽管他二十年生活在须辞台对外面的世界的确不了解多少,但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 这地方……怕不是留不得! 裴展转身就要走,忽然只听一阵敲锣打鼓,众人一齐挤进惜椿楼,门外的大汉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推推嚷嚷地也要往里进。 “我不管,今天小爷我来了,就一定得看见小唐姑娘。” “我也是,出来一趟好不容易,还跟俺家那娘们吵了一架!你跟俺们说看不着小唐姑娘?俺们拆了这惜椿楼!” 裴展的去处被挤得水泄不通,硬是出不去,只能站在原处干着急。 好在门外那几个大汉一闹事,围绕在裴展身边的姑娘都去安抚他们的情绪了。 裴展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位官人,非要看小唐姐姐吗?我不好看吗?”那姑娘用极其娇嗔的语气问道。 那大汉的情绪稳定了一点,却还是急切又愤懑地道:“小樱妹妹,哥哥明天再来找你。今天就是特意来看唐真的,不能白跑一趟是不是。” “是啊!” “是是是!”人群再也按捺不住,那老妇也着急了。 “好了好了各位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说着就转头问身后的年轻女子:“唐真那丫头呢!快去催催!” “是,妈妈。” 第6章 救人遇谁郎 ◎不计祸福救倾城,杏花满头足风流。◎ 裴展被挤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小唐姑娘是哪号人?刚刚提到那个叫唐真的? 正想着,人群里传来阵阵惊叹。 裴展转身才发现,他身后的展台上方有一女子腰间系着飘带,悬挂在上空。 这样岂不是很危险!裴展想上前“营救”,这么细的飘带,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断掉,摔着人怎么办。 刚迈开一步,就不知道踩在了哪位大哥的脚上,裴展连忙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住啊各位……”谁让这里这么多人呢,裴展看着那姑娘,提心吊胆。 “小唐姑娘,转过脸来看看!” “小唐姑娘,你总算现身了,你真是让人魂牵梦萦!” “咦~小唐姑娘不会看你一眼的。” 莫非这就是大家呼喊的唐真,这女子背对着众人,身材纤瘦,皮肤娇嫩透亮,发丝柔顺,像一倾而下的瀑布。 她穿着一身赤色绸缎长衫,腰间挂着各种铃铛,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 半截小腿露在衣摆外侧,衬的皮肤更加清透。 “唐真,转过身来,让各位爷好好看看”那老妇喜得合不拢嘴。 第10章 “这可是我们惜椿楼的大宝贝儿。”说完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只见唐真身上的飘带缓缓转动,唐真的真容终于展露无疑,真是樱桃小嘴吊梢眉,仿若远山之黛。杨柳腰,青玉手,好一个娇滴滴的青春少女。 可是,唐真的脸上带着淡淡哀愁,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未拭去的泪痕。 飘带缓缓落下,唐真从空中飞旋了几圈,然后小跑了几步,踮着脚站稳在了展台上,跟身后的壁画简直相得益彰! “好!不愧是小唐姑娘,今日一见才明白什么是百年一遇啊!” 这底下人头攒动,裴展看唐真已落地,正艰难的转身往外走。 “行了各位爷,都见识到了吧。难得一遇的佳人良配,出价吧。” 什么?出价?裴展不明所以。 “我出八百八十八灵石!” “这位爷出手阔绰!还有更高的吗?” “我出一千灵石!” “我出一千二!” 出的什么价,怎么这么多灵石! “还有更高的吗!难得一遇的美人儿,各位爷可要考虑清楚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一个黑黢黢的男人涨红了脸。 “我、我出一千五!” “嘿呦,这位爷有实力”底下的人个个犹豫不决,小声嘀咕着。 “还有加价的吗,谁出的价最高,小唐姑娘跟谁走。” 什么?这不就是卖人吗!裴展一阵怒气涌上心头。 这台下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谁也不服谁。 唐真看着攒动的人头,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裴展不知小唐姑娘怎么落入了这种地方,又想到了自己被抛弃的种种经历,越发不忍。 “哎我说各位!各位!听我说!”裴展几乎大叫着。 众人安静了下来,以为他要再次抬高价钱,个个屏息凝神。 “谁问过唐真姑娘愿不愿意?”此话一出可算是炸开了锅。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滚到一边去。” “没钱就闭嘴,真是可笑。” 众人一边说一边推搡裴展,他素色的衣襟被扯得七扭八歪,还沾上了不知哪个大汉的汗渍。 “飞鸿踏雪!”裴展握紧了剑柄,利刃出鞘,向空中一斩,屋顶上系着的飘带瞬间断裂,落下来盖在了一个个大汉的头上。 “什么东西!怎么看不见了!”众人慌了神,双手在空中挥动,巨大的飘带牢牢盖住他们的脸,越是乱动越是看不清方向,有的缠绕在脖子上,连呼吸都困难。 裴展避开身前颠三倒四的大汉们,一踮脚乘风御剑就来到那展台上,解开系在唐真身上的飘带。 “姑娘快跟我走。”唐真怔了一秒,点头,跟在裴展身后,趁着众人还没镇定下来赶紧跑出了惜椿楼。 可惜裴展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这里的地形也不熟悉,一出楼就犯了难,往哪里跑,算了随便选个方向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二人往西边跑。 那老妇自然不让到手的羊羔跟别人跑了,叫出守卫在惜椿楼一侧的护卫就嗷嗷喊:“往西边跑了,给我追,那个穿白衣的小白脸!” 被人说是灾星也就算了,怎么连运气也这么差啊! 裴展跑的这一路,光秃秃的连树也没有,更别说藏在哪里,就算是有人家也是大门紧锁。一条大道直冲冲的,连条分叉的路口都没有……这光天化日的,裴展不好动手,就算是动手也不想伤人,而且再怎么说是抢了人家的人,论也不占。 渐渐地,唐真的吸气声越来越重,速度也越来越慢。 “怎么样,还跑得了吗?”裴展问。 “谢谢公子相救,其实不必如此,别因为我让他们打伤了你,惜椿楼里下手很重的。” 裴展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护卫,越来越近了,他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时也更加气愤,他看见了唐真胳膊上结了痂的伤痕,看来她也想过逃走。 绝不能让小唐姑娘再次被抓回去,大不了就打一架……跑着跑着,裴展感到眼前一阵漆黑,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就感到腰间一紧,是条男人的胳膊。 裴展本来跑的就晕头转向,再加上刚刚一撞,更是分不清东西南北,眼冒金星。 “嗯?谁?哪儿?”裴展糊里糊涂的嘟囔着,只听一声“接着”那男子甩开缠绕在手腕上的鞭子,示意身后的唐真姑娘牢牢抓住。 他感到一阵凉爽,原来是被那男子搂住,乘风翻过了路边的围墙,三人落在一处隐蔽的巷子里。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功夫,裴展还是感到一头雾水,刚一落地。 “多谢侠士相救,敢问……”裴展还没来得及问此人的尊姓大名,就被打断。 “此地不宜就连,跟着我走。” 说是“跟着”,可那男子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裴展立刻感到难为情,用拿着飞鸿踏雪剑的那根手推开了男子的胳膊,还不忘跟身后的唐真姑娘嘱咐“唐真姑娘,跟紧。” 裴展回过头,一边跑一边打量着身前男子的背影,高挑健硕,一身藏青色长衣,袖边是金色和玄色的缫丝云纹,头发肆意地披着,迎着风刮擦着裴展的脸。 裴展感到莫名的熟悉,可怎么想也记不起是谁了。毕竟他二十年都待在须辞台上,认识的人不过就是师尊、席珏他们了,可能是因为他帮了我的缘故吧。 第11章 “侠士,我们去哪里?” “侠士?”身前的男人冷冷的问了一句。 难道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裴展暗暗地想。 “从哪里来的?”身前男子问。 裴展顿了顿。 “我不是本地人,昨晚在瑞和庄客栈过夜。” “回瑞和庄。” 三人一顿跑回到了瑞和庄,一推开门,裴展就看见了那拨动算盘的女子。 那女子一抬头像是吓了一跳。 “呦,这位小客官,没想到你怎么又回来了”接着又支支吾吾的说:“怎么样,今天去惜椿楼了吗,有没有合眼缘的姑娘,个个水灵着呢。” 裴展气愤,原来这惜椿楼就是这种地方,还好意思说呢,白费了一天时间。好在误打误撞救出来了唐真。 那女子一看今天来的是三人,往裴展身后打量。 “呦,怎么这么快就带回来了”说完就咯咯咯地笑。 裴展刚想开口解释,身前的男子抢先,语气平静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两间卧房。” “两间?这位侠……这位仁兄,原来你和唐姑娘认识啊。” “不识。” “那为何只要两间房?” “你有灵石吗?”这一问就把裴展问住了,他从须辞台出来,本身就没带多少盘缠,自己够不够还成问题。现在多了一间唐真姑娘的房间,再多一间卧房确实支撑不了。 可是……裴展看了看那男子腰间的钱袋,看上去沉甸甸的,却怎么也问不出“你那不是有钱吗”这句话。再加上本来就是这位侠士帮了自己和唐真姑娘的大忙,自己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忍心让他再破费? “那、咱俩挤一挤吧……”裴展感到十分难为情,要是灵石够多就好了。 裴展和那男子的卧房在二楼,唐真姑娘在一楼。裴展刚要转身上楼准备休息,唐真拦住了他。 她身上还穿着在惜椿楼里的一身赤色衣服,途中刮烂了许多地方,凌乱的站在裴展身前,顿了顿,低下头,一字一句道:“今日多谢公子相救,来日若有机会,唐真定要报答今日相救之恩。” 裴展连忙摇头。 “举手之劳,姑娘何必记挂。倘若今日不救而走,才是在下的罪过。” 唐真哽咽道:“没齿难忘。” “时间不早了,快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裴展突然想到他此次出来的目的,正好等着明天的时候好好问问他父母的下落,这附近有没有姓裴的人家。 唐真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回卧房休息。裴展和那男子也来到了二楼卧房。 奔波了一路,居然连侠士的脸都没看清楚,真是懊悔啊,可要好好感谢一番! 第7章 同床心扉夜 ◎年年今夜月如练,空山松子落人眠。◎ 裴展和那男子一起进入二楼卧房。 “刚才一路奔波,竟然忘了感谢相救之恩。”裴展将手里的包裹放在床榻上,一边说着一边去关窗子。 “裴展。” 听见那男子竟然叫出来了自己的名字,他错愕的回头。只见葳蕤的烛光映着男子的脸庞,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凌厉的眉峰、深色的瞳孔,正在一丝不苟地看着自己。 嗯?我们认识?裴展心里正疑惑可口头上不敢这么说,要是直接问“你是谁啊,你认识我?”也太生疏了。 裴展连忙用笑意掩饰住了眼神中的慌张,脑海里飞快的回忆这样有些熟悉的脸。 除了须辞台的人,平日里接触到的,总不会是每年四月份上山要蓬莱果的人?不不不,绝对不是,那就只能是十三岁那年的凌云会?当时年纪小,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加上当时落入玄武湖昏迷,根本没见识到真正的比试……对了玄武湖,那个一身藏青色的听风堂堂主?叫什么来着? 裴展变得心虚起来,人家听风堂堂主都能记住我这么一个须辞台徒弟,我却忘了人家的名字,更况且人家还帮了我,这个破脑子,真会耽误事…… 裴展笑笑。 “哦对对对,我们……额……” 说不下去干脆不说了,人堂主定会大人不计小人过,裴展安慰自己。 “听风堂衡观。” “衡观郎君,我当然记得你,当年我落入玄武湖,就是你救了我。只是我当时昏迷许久,没见郎君凌云会风采,真是我一大遗憾……今日你又帮了我,让我脱离险境,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了。” 裴展说这些话倒是真心实意,十三岁那年就欠衡观一个郑重的感谢。 怎么回报呢?大不了等今年凌云会比完,回到须辞台摘一筐蓬莱果给郎君送去。虽然裴展忘了他的名字,却奇怪的记住了他没有尝过这须辞台的好果子。 “你怎会提前下须辞台?” 为什么是“提前”二字。 “郎君知道我要下山?你怎会知道我一定会参加凌云会?” 裴展看着衡观的眼睛,七年前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出来,眼前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感觉更加沉稳。 “猜的。” 猜的……好吧,这样一想也对,青灯阁秘宝在自己手中,仙尊也在众人面前承诺要好好栽培我,参加今年的凌云会的确是顺水推舟的事。 可是怎么解释提前呢,寻找亲生父母的事他谁也不想说。 “就是看看,郎君你不知道,一个人待在同一个地方二十年,真的挺无趣的。我想多看看风景、尝尝美食什么的。” 第12章 衡观听了裴展的话,微微侧身。 “明天去四处转转如何?我知道有一家饭馆还不错。” 裴展应和“好啊好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衡观郎君居然完整的说完了一句话,再也不是一个个字往外蹦了。 那这样,岂不是寻找父母的计划又得推迟一天?算了算了,不好拒绝,说不定明天会有别的线索。 “郎君为何会来此处?”裴展这才想起来今天怎么会无缘无故碰见故人,莫非有事? “没什么,听风阁里的东西被偷了,抓贼。”衡观说话的语气依旧轻松,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可裴展还是感到阴气森森,吓得打了个哆嗦。 “这样岂不是耽误了郎君的事?还是早日抓到盗贼为好。” “无妨。” 裴展看着他的脸,像是覆盖了一层黑雾,对他的感激是真的,有点恐惧也是不假。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居然敢偷听风堂的东西?要是被抓到可要自求多福了…… 关好门窗,屋里漆黑一片,桌子上的蜡烛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裴展一进门就把包裹放在了床上,剩下的空间根本不足以二人同时躺下。裴展怕衡观看出自己的犹豫,走到一片黑暗处才低下头打量地板。 不行不行,这大冬天的,谁也睡不了地板,还是二人挤挤吧。 裴展又小心翼翼把床上的包裹移到桌子上,坐在了床榻上。 “郎君早些休息吧。”裴展回头准备伸被子,这才发现竟然只有一床。 “等等,我再去要一床。” 裴展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七年前他去送被子时的场景,竟然还记忆犹新。什么破脑子,该记住的记不住,这个时候又行了…… 裴展一开门,才发现整个客栈漆黑一片。大家都已经休息了,实在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反正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盖一床呗,就怕夜里冷罢了,一晚很快的。 裴展又缓缓地掩上门。 “真不巧,都睡了,委屈你了,郎君。” “不碍事。” 二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微弱的烛光在夜里被风吹的一直雀跃,拉出长长的线。跳动着跳动着就渐渐燃烧殆尽,终于陷入了一整片漆黑。 整个房间暗下来,隐隐约约的月华一点点爬上墙头。裴展的目光跟随着它的运动轨迹,不知不觉地翻了个身。 不知怎么,困意全无,裴展睁着双眼发呆。 他也不敢乱动,生怕惊醒了对方,也怕把被子过多的扯过来,就盖着一个边角,双手不自然地平放。 衡观也没有睡着,他察觉出了裴展的不自在。 “不冷吗?” “啊?” “我说,盖着一个边边角角不冷吗?” “还……还行。” 裴展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来点,凌云会之前别生病。” 裴展答应着往中间挪了挪,果然感受到了温热。 “暖和多了”,应该是衡观的体温吧。 衡观转过身,面对着裴展,一手越过裴展的胸膛,把被子往他那边拽了拽,裴展瞬间感觉暖意包裹了全身。 “郎君,谢谢你啊,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仙尊跟我说,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象自己躺在一艘小船上,漫无目的的漂在水面上,天上全都是星星,把这些星星全部数一遍就睡着了。” 裴展说完就后悔了,这么幼稚的话,衡观一定会觉得不耐烦的,哎。 “真的吗?” 裴展有些吃惊,他真的有在听?这居然是听风堂堂主说出来的话,跟刚刚的自己一样,也挺像小孩子的,想到这里,裴展隐隐发笑。 “应该是真的,仙尊不会骗我。有一次我练剑不小心伤到了经脉,夜里实在疼痛难忍,就去药膳房里煮药,等到煮完发现门被锁了。我就只能蜷缩在地上睡觉,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来仙尊说的话果然很快就睡着了。” 见衡观没有反应,是不是睡着了?这种糗事以后还是不说了,要不然给人一种很不靠谱的感觉…… “裴展……” “嗯?” “没事,睡吧。” 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总之数了很多很多星星,他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客栈里各种嘈杂的声音让裴展很不愉快地睁开眼,真不如宁静的须辞台! 往身边一看,衡观已经不见了。裴展忙活半天,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服,昨天那一件已经沾上了那些大汉身上的汗味,实在得好好洗一洗。柔顺的头发用羊脂玉簪挽在身后,像江南水乡屋檐下滴落的细雨。 裴展推开门,发现衡观正在一楼的茶桌前玩弄着手里的物件。 他匆匆走下楼,在茶桌的对面坐了下来。 “郎君,你怎么醒的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走了。这是什么?” 裴展仔细一看,简直倒吸一口凉气,而且又是大早上,直接想干呕。 是一块类似于骨头材质的东西,一节一节的,上面有七个孔,形状像一把长笛。下面系着一条红穗子,红穗子下是一颗珠子。 “这个?听风堂里的东西,用来追查那个盗贼的。” “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什么尸骨。” “不假,是人骨。把穷凶极恶的人扔进炉子里淬炼,再锻造成无名指指骨的样子,七孔寓意为七窍,泡在鲜血里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挂上这个眼珠子就成了。” 第13章 裴展吓得连连后退,后背紧紧贴在椅子上,根本听不清衡观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听风堂真是口味极重,这辈子也不要去。 出于礼貌,裴展还是镇定下来,顺了顺气。 “郎、郎君,那丢失的东西可有线索?” “现在又没了,丢失的东西是青玉散。” “青玉散?好像听仙尊提起过,这东西威力巨大,可以将铜墙铁壁瞬间震碎,要是流入人手,会有大麻烦。” “对,不过青玉散跟你的飞鸿踏雪一样是认主的,不是听风堂的人很难用出它的全部威力,倘若是听风堂的人修为不够也是一样的,因此不必担心。” 裴展附和道“原来如此。”心里默默想,恐怕不是听风堂的人所为,他们还能不知道堂主的手段吗。 “这红穗下面的珠子在靠近青玉散时会发光,那贼人一旦用出青玉散,不管多远都会暴露位置,顺着指骨指明的方向追去即可,现在此人还并未用出。” 衡观收起手里的指骨,看着裴展“早上吃点什么。” 还吃什么啊,一想起刚才那画面什么也不想吃了。 “唐真呢?”裴展突然想起来。 第8章 明明明月馆 ◎明明明月烹热酒,邻家有女傍罗衣。◎ “她去买药了,一早就走了。” 本来想跟唐真打听打听亲生父母的事儿,算了不急。 “两屉包子”衡观对着掌柜说。 “来喽,热气腾腾的包子。” “吃点,中午跟你去一家餐馆,昨天说好的。”说着,衡观将其中一笼屉递到裴展面前。 “好啊,那唐真……” “我跟她说过了,让她在客栈等着。她昨天一路奔波,今天应该休息。” 二人吃完包子回卧房待了一会儿,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不着急此刻就出门。趁这个空闲时间,裴展把昨天的衣服洗了出来,等着急忙慌收拾完手上的事,两人就出发了。 上午的太阳高高挂起,可也抵不住寒冬的萧索。衡观在前面带路,裴展在他身后跟着,视线被藏青色占了一大半。 衡观突然回头,裴展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我们买那个面具吧。”衡观指指前方的一个小摊“昨天从惜椿楼里出来,免得碰上生出什么事端。” “郎君果然心细。” 裴展顺着衡观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摊主是一个老婆婆,年近八旬的样子,佝偻着背,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手到处摸索着,看样子可能是个瞎子。 一个青年从老婆婆身边走过去。 “买一个吧,都是我自己雕的,补贴补贴家用,不嫌弃的来买个吧,三个灵石。” 那声音苍老又飘忽不定,她不知道那青年在那个方位。 青年本来已经走过摊位,听了这话发现她眼睛看不见,就又折了回来。 “我要一个,灵石给你放这里了昂。” 说着就拿起摊子上的面具,把灵石放在摊位上,只听“哗啦”一声,老婆婆听见他放下了灵石赶忙道谢。 青年趁着瞎眼老婆摸索的功夫又把灵石拿走了,真是可恨,裴展刚想上前给那青年一个教训,就被衡观制止了。 他松开手掌,那条叫乘雾的鞭子“嗖”的一声往青年背上狠狠一劈,青年一个踉跄前胸朝下摔在了地上,手里的灵石也散落出来,乘雾卷起灵石送到了瞎眼老婆的摊子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青年根本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被什么树枝刮住摔倒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发现灵石也摔没了,环顾四周气冲冲地走了。 “郎君好身法,这鞭子真灵!”回到衡观手腕上的乘雾像是听懂了裴展的赞美似的,喜气洋洋的往上窜了一窜。 二人走上前去,衡观开口“要两个木雕面具”那声音平日里冷峻今日一听让人如沐春风。 “这摊儿上的随便挑,选个最好看的买回去讨娘子欢心。” 裴展瞬时怔了一怔,刚要开口…… “灵石放在这里了”衡观递上前去。 裴展刚要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算了算了,这老婆婆也不是故意的,谁都有视力退化的时候,对对对多包容一些,看衡观郎君就满不在乎。 衡观将面具递给裴展,他自己的是一头狮子,给裴展选的是一只兔子。 裴展本身皮肤雪白,虽说不上肤若凝脂也算得上白里透粉,体态修长,举止端庄,戴上这面具更是雌雄难分。这下惜椿楼的人肯定认不出来了,衡观郎君真是巧思啊。 二人又走了许久,裴展越来越感到饥渴难耐,怎么还不到啊。 “郎君,还有多远啊。” “就在前面。”没走几步果然到了,这家餐馆不算大,但挤满了人,牌匾上写着“明明明月”好奇特的名字啊。 一进去,就有人凑上来,笑眯眯地问:“客官吃点什么?” “既然郎君常来,那就点你推荐的吧。” “好,那就腊味合蒸、七翠羹、鲫鱼豆腐汤,再来一壶贺年贡酒。” “好嘞,这就给您上。” “郎君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听风堂在南方,你经常北上吗?”裴展好奇地问。 “这里是一个好友介绍的,我们经常来这里。” 郎君的朋友肯定也像他一样不苟言笑的吧,俩人能凑一块也是不容易……裴展默默的想。怎么能这么在背后想别人呢,说不定郎君对朋友很好呢,刚刚出手那瞎眼老婆的事就能看出来,这人还是不错的,还三番五次救了自己。 第14章 “来喽来喽,这是腊味合蒸,这是……,最后一个贺年贡酒,给二位满上。” “一点点就够了。”毕竟在须辞台很少喝过酒,有一次吃酒酿丸子,满脸通红,第二天上吐下泻,夜里竟说胡话,那一次把席珏师姐吓得不轻,守在床边急的抹泪。 一筷子下去,裴展惊呼:“果然名不虚传,味道确实棒极了!这腊味合蒸真是味美,郎君你那位好友一定也是很有品味之人。”说完这句,裴展就专心吃饭,大口大口地吃,根本顾不上他此刻让人难以接受的吃相,跟外表简直不像啊! “郎君你也吃啊!”咀嚼之余才得空吐出这零星几个字。 衡观也拿起筷子,跟裴展一起吃,低头不语。 吃的差不多了,才抬起深邃的眼眸看着裴展心满意足的样子,端起一边的酒杯,一饮而下。 “郎君好酒量啊!想不到你喜欢喝酒?跟无极门那群人似的。” “也不是。” “今天和郎君出来,高兴,我也喝点。”说着就端起酒杯,嗯? 不是说好少来点吗,怎么也是满满一杯?算了不能坏了兴致,一仰头酒杯见了底。 这酒入口火辣辣的,后面有些回甘,真不错。 二人吃饱喝足,衡观把掌柜叫来支付灵石。 “谁家的脏小孩,滚开,掌柜的!快叫人,哪里来的野孩子!”一旁吃饭的大哥冲着这边大喊。 “哎呀怎么抢东西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出来抢东西啊!”大哥旁边的一桌客人附和。 定睛一看,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脏的不成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衣不蔽体,光着脚丫。 她从大街上跑进来,夺过那大哥手里的烧饼三五口就下肚了,没吃饱又抢了隔壁桌的馒头。 那掌柜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冲着那小孩说“哪里来的,你父母呢,怎么抢人东西。”小女孩盯着掌柜的脸,一句话也不说,用满是泥垢的手指指张大的嘴巴。 “问你话呢,听不懂吗!”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用胳膊在脸上来回擦拭,怎么也止不住。 裴展于心不忍,走上前去,在小女孩身前蹲下来,扯下一块衣摆递给那孩子“擦擦眼泪,不哭了,跟哥哥说,发生什么了。” 小女孩擦干泪水,好半天才停止啜泣,双手比划着,是手语。 可是裴展也不懂啊,他回头看衡观,衡观也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很饿啊?”裴展摸摸女孩的头,把她乱糟糟的头发了一下。 小女孩点了点头,用愧疚慌张的眼神环顾四周。 “跟哥哥过来。”裴展把小女孩带到他和衡观这一桌。 “郎君还有灵石吗?” “有,再要一份腊味合蒸,另外再给那两桌上一遍刚才的菜。” 这正是裴展的意思 “郎君,你人真好。” 衡观还是一脸满不在意道:“不想惹麻烦而已,跟我那位友人学的。” “你那位友人也是顶好的人。” 明明明月饭馆里恢复了平静,小女孩把那一碗腊味合蒸吃的见了底,才放下筷子,抬起头,怯怯的看着裴展。 “你今晚去哪里啊,你知不知道家在哪里,或者爸爸妈妈在哪里”裴展问完就后悔了,这孩子连饭都吃不上了,大概居无定所无依无靠吧。 果然,女孩摇摇头。 “怎么办,郎君。” 衡观无奈地道“没办法,先带回客栈吧。”只能这样了,要不只能流落街头了。 开始,衡观走在前头,裴展拉着小女孩走在后面,有一段距离后,小女孩嫌脚痛,走的越来越慢,后面干脆不走了,抱住裴展的腿就要坐下休息。 三个人走走停停,下午从饭馆里出来现在眼见天都要黑了,衡观一回头就发现二人远远落在后面,只能站在原地等。 “算了,哥哥背你吧”说着裴展蹲了下去。小女孩沮丧的脸上顿时开心起来,走到裴展身后。 衡观从前头走过来,把蹲在地上的裴展拽起来。 “我来吧。” 小女孩和裴展都怔住了,这可是听风堂堂主,裴展实在受不住,更何况这还是自己提出来的。小女孩也犹豫住了,这人看起来严肃极了,她还是更愿意跟裴展多亲近。 “快点,天要黑了。”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女孩背起来,就要往客栈走,裴展回过神来赶紧跟上,他看见那小女孩的神色又沮丧起来,不禁笑了起来 回到客栈,唐真迎上前来,一眼就看见了衡观背上的小女孩,走近一看大为震惊。 “小秋,是你吗” 那女孩本已昏昏欲睡,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下睁大了双眼,从衡观的背上下来,扑在唐真怀里,又要大哭。 “小秋乖,先别哭,吴虞乐师呢?”唐真关切的问。 小秋忙止住流泪,抽抽搭搭的,双手在空中比划着。 越是比划,唐真的眉头越紧,惊得嘴巴微微张开,红了眼眶。 等着小秋比划完了,一股脑把小秋紧紧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小秋乖。” “唐真姑娘,你认得这孩子?”裴展忧心忡忡的问。 “认识,这孩子叫吴秋,是我们斜阳村的人。她的父亲吴虞是我们村里的长老。” 第15章 唐真努力压制着情绪,尽力平和的回答,怀里紧紧抱住小秋。 “这孩子刚才一番手语是什么意思?” 第9章 血祭造浮屠 ◎衡观执剑刺裴展,唐真泣泪送玉环。◎ “斜阳村有麻烦了。这孩子是逃出来的,吴虞是长老,他还留在村里,其他的乡亲们也是逃的逃散的散。” “怎么会这样……”裴展倒吸了一口凉气。 “扑通”一声,客栈的门被摔开了,一个老汉卧倒在地上。 店掌柜赶忙扶他起来,众人一头雾水,唐真瞬间崩溃,把怀里的小秋送到裴展这边,就哀嚎着跑过去,大喊道“爹!你怎么样了!” 那老汉的嘴里淌着血水,身上千疮百孔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艰难的睁开眼,发现是自己的女儿,还活着,挤出一丝带着痛苦的笑容“真真啊,能从这里碰见你,真好啊。咳、咳、咳” 唐真既慌乱又无助,回头冲着裴展和衡观道:“求求二位救救我爹!就算是已死报答我也愿意!” 看着痛哭的唐真,裴展道:“必当全力以赴。” 说着,裴展和秦观二人围在老汉的两侧,为他运气。 灵气霎时笼罩了整座客栈,吓得掌柜他们躲在一边,唐真带着小秋往后退了退。 整个客栈一楼的位置都被腾让出来,两股灵力发出异样的光芒,盘旋在客栈上空,再一股脑冲进老汉的体内。 老汉眉眼紧闭,面容蜡黄,拇指死死地摁在中指的第二个关节处,一口乌黑的瘀血喷出,整个人摇摇晃晃。 “爹,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唐真几乎是颤抖着用哭腔嘶吼道。 “经脉紊乱,入毒三分,很是棘手”衡观眉头紧蹙。 “郎君怎么办!”裴展也快坚持不住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打湿了衣服。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衡观一字一句道。 “什么办法,一定要救救我爹,就算是付出我的性命我也愿意。” “什么办法?”裴展嘴巴已微微发白。 “这个得看你了,裴展,需要你的血。” 衡观停下来,看着裴展的脸。 “你愿意吗?” “我的血?只要有希望我定当奋力一救” 裴展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血居然可以救人,衡观是怎么知道的?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救人要紧。 唐真跪在地上。 “今日之恩无以为报,唐真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激。”说着就把头狠狠地往地上磕。 “唐真姑娘,不必如此。还是那句话,倘若今日我有机会鼎力相助却没有救人,未来我一定会后悔,日日睡不着觉。更何况一点点血而已,无妨无妨。” 都这个份上了,裴展还在安慰她。一边的小秋泪眼婆娑,拉起跪在地上的唐真,抱住他的胳膊,虽不能言语,好像也在说“不要再磕了。” 衡观走到裴展身边,神色严肃。 “借飞鸿踏雪一用”,这剑也是听话,不等裴展亲自递给他,就乖乖的来到衡观手中。 衡观紧紧攥住飞鸿踏雪的剑柄,一阵凉意涌上心头。 “乘雾!”刹那间桌子上的茶杯被那条带着螣图的鞭子带了过来。 他一手拿着飞鸿踏雪,一手攥着茶杯,他看了看怀里的裴展,面容娇好,嘴唇发白,鬓间淌着汗水,羊脂玉簪抵在他的腰间。 “准备好了吗?”衡观轻声细语的问道。 裴展反倒不习惯了。 “来吧,没事儿。”他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 “不用担心。” 说完,衡观扬起飞鸿踏雪剑,在裴展的左臂刺了下去,鲜血喷溅直流,很快收满了一杯血。 飞鸿踏雪到底还是青灯阁秘宝,威力极大,剑鞘锋利,不仅仅是流血这么简单,更是会伤及筋脉,震碎心肺。 利刃一出,裴展就紧闭上了双眼,感到有一股瘀血从胸腔里上涌,整个嘴巴里都是血腥味,为了不让衡观他们担心,他硬是用舌尖抵住上颚,说什么也不会吐出一口血。 “唐真,去给你父亲饮下。”衡观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唐真,却没抬头,一直注视着怀里的裴展。 裴展感到左臂像是被火烤了一般,身体却越来越冷,两种极端的温度在身体里抗衡,震得五脏六腑酸涩不已。 “嘶”,不经意间,裴展微微呻吟了一声。 “忍着。”衡观摊开手掌,乘雾很是灵巧的从手腕上褪下,他一半身子抵住裴展的脊背,胳膊摁住他隐隐发抖的肩,另一只手捡起乘雾把它记在了裴展的伤处。 裴展感到痛意减弱,睁开眼,看见乘雾正工工整整的系在了自己的伤处,鞭子上原本的蛇鳞规规矩矩贴合起来,就像一根坚固的绑带。 谢谢你啊,帮我系住伤口,裴展抚摸着乘雾,心里默默想道。乘雾也像是心疼极了,螣虫看起来闷闷不乐,死气沉沉的待在裴展的胳膊上。 “怎么样?”衡观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没问题,这就结束了?”裴展逞强道:“这、叫乘雾对吧,得在我身上待几天啊?” “不知道,好了再说。” 唐真把血服侍老汉喝下,果然有效果!老汉感到心里一阵畅快,原先心中像是各内脏都缠绕在一起,喘不上气,稍微一动就牵连着痛。 现在仿佛各器官恢复如初,他在唐真的搀扶下努力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第16章 “感谢二位恩人,敢问尊姓大名。” 裴展见长辈行礼,自己躺着不合礼数,就颤颤巍巍地抓着衡观的肩膀,一点点站起身,对着老汉道“在下是须辞台慈石仙尊弟子裴展,这位是听风堂堂主衡观。” “居然是听风堂堂主和慈石仙尊的弟子,实在是鄙人的荣幸。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老伯,还得细细说来,斜阳村是怎么一回事。” 裴展迷惑,怎么斜阳村里的人接二连三遇上麻烦,还有这老伯的毒不像是普通人的手笔,还有那个女孩小秋说斜阳村遇上麻烦了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鄙人名叫唐逢吉,唐真是我的女儿。大概半个月前,村里莫名其妙毫无预兆的开始被屠门,一天一户人家,只要是家里有人必死无疑无一幸免,家里像是被翻过一样,东西被丢的到处都是。” 原来老汉叫唐逢吉,还有这么荒唐的事? “可知是谁人作为?”裴展问道。 “不知是哪号人物,死法千奇百怪,有的惨不忍睹,有的不见所踪。村里的人能逃的逃,能搬的搬,现在村里就剩下一些走不了的老人了。” “唐兄,你为何不走,又是如何受伤、逃出来的?”衡观问。 “我留在那里也害怕啊,唐真叫我跟他一起走,可是我是村里的二长老,我走了其他人怎么办?大长老是吴虞兄,就是这小女孩吴秋的养父,吴秋是小女儿,他还有个大儿子好像二十年前就死了,正巧吴虞在斜阳村待了二十年,是儿子死后才来的,我们谁也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唐逢吉意识到说的有点远了,又顿了顿,继续说。 “吴虞兄家里就这一个小女儿,还是个哑巴,到时候万一遇难了连求救都求救不了,一狠心就拜托我把小秋带出村去,要是在外面遇上好心人还能顺顺利利长大,比待在村里提心吊胆强。我送小秋出去正要回村,正好看见有人鬼鬼祟祟不想是我们村的人,来不及跑就中了那些人的迷魂香。我捂住口鼻赶紧往外逃命,没想到这毒这么厉害,一直口吐鲜血,来了这家客栈遇上了你们。” “看来这就是来龙去脉了,斜阳村麻烦了。”裴展面露难色,看向衡观。 小秋的爹还在村里呢,生死未卜,跑过来牢牢抱住裴展,想到裴展身上还有伤呢,就去抱衡观。她说不出话,急的满头大汗,双手狂比划,眼泪一串串地落个不停。 唐真知道小秋手语的意思,想让二位救救她爹,可是这一去谁也料不住会遇上什么,迟疑了半天,才开口“二位恩人,小秋的意思是……” “不必说了,我们知道”裴展回头看看身后的衡观“郎君……” 衡观点点头,裴展对他一笑。 “我们明日出发,一探究竟。小秋拜托二位照顾了,你们身上有伤,今夜好好休息。” 唐逢吉他们三人本是逃出斜阳村的人,瑞和庄离那里不远,待在这里并不安全。唐逢吉道:“二位的恩情,在下定来日报答,只是孩子们跟着我,我得保护她们的安全。在下考虑明天上路回老家仙外村,要是我吴虞兄平安的话,烦请帮我带话,让他来仙外村相逢,我心里把他当亲哥哥,小秋也是我唐逢吉的女儿。” “好,此话一定带到!明日路上多加小心!”裴展有些慷慨激昂。 唐真听闻父亲的话,心里一慌“爹,明日?明日就要走吗?” “我不允许你们有一点伤害。” “既然这样,我有一些话想跟裴展公子说……”唐真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 “裴公子,你三番五次救我家人,这份恩情比山重。不是你,我们一家不会团聚,有没有这条性命还得另说。其实,那天你把我从惜椿楼带走我就认定了……” 裴展被这话说的一脸懵,什么认定了? 唐真低下头,纤纤玉指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裴展面前。 顿了三五秒,裴展感到呼吸停滞了,他明白过来了。 裴展没有接玉佩,认认真真的说:“唐真姑娘,我救你是因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是仙尊在这里也会伸出援手的,还有衡观郎君,或者其他人。这玉佩太贵重了,我怎么能要呢,仙尊和衡观都救过我,我或许明白你的感受,只愿你可以把这一份善意传递下去……好好生活。” 裴展的脸柔和又充满了坚韧,他笑了笑,眼底像一尘不染的初雪。 “既然如此,多谢裴公子,倘若有缘来到仙外村,定当盛情款待”唐真的笑靥里藏着跳动的水花。 “一言为定。” 说罢,裴展和衡观二人上楼来到卧房。 一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裴展总算可以休息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第10章 醉酒酩酊夜 ◎晚来欲雪一杯无,手按梅蕊打肩头。◎ 衡观的脸上看不清表情,裴展不以为然,他刚从须辞台下山两天就遇见了这样棘手的事情,不能见死不救,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要赶往斜阳村了。 好想慈石仙尊还有席珏师姐他们啊,裴展想要起身关窗,左臂被牵扯的发痛。 “我来就行了。”衡观扶着他没受伤的右边身子,在裴展身前绕过,掩上窗子,再缓缓将他放平在床上。 眼看衡观弯下身子,想要给裴展褪去鞋袜,裴展慌了神“堂主、堂主使不得。” “你受伤了,还想好吗?”衡观的语气像是不容置疑。 第17章 果然,裴展刚一抬手,那股炙热和冰冷刺骨的感觉又交织在一起,让他苦不堪言。 “那多谢郎君了……” 衡观脱下裴展的鞋袜,自己走到床榻的另一边,抻开被子盖住了裴展,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上半张脸,清澈的眸子在夜里瞪的老大,只能看见衡观模模糊糊的身形。 “被飞鸿踏雪剑刺伤,流了那么多血,不是三五天就能好的,这期间一点伤寒也不能受,否则会留下病根。”相处几天,裴展感觉郎君的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 “郎君,你呢再去跟掌柜他们要一床厚点的被子。” “不必,我生来少一魂魄,对冷热的感知不那么敏感。” 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天生”少一魄的说法,慈石师尊提起过三魂七魄,魂依附本体而存在,魄能脱离本体而存在。三魂分别指代胎光、幽灵、幽精,说的是此人的性命、财禄、灾衰,七魄分别是一尸狗、二伏矢、三雀阴、四吞贼、五非毒、六除秽、七臭肺,对应着心胃肝胆肺等七个器官。 “少一魄?天生如此?”裴展竟不觉问出了声,这样会不会太不礼貌了,怎么直接揭开别人伤疤啊……要不是裴展左臂受伤,再加上浑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抽不开手,他真想狠狠给自己来一巴掌,身边这位可是堂主啊! “没错,对应心脏的那一魄。” 夜里裴展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猜测郎君一定很难过,万人之上的堂主居然也先天不足?就想开口安慰衡观。 “郎君可知我也是一样的,一出生就戴着臂钏。你是少了东西,而我是多了东西啊,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关键是还不能摘,摘下来就昏迷。郎君你说,我是不是太惨了。” 看衡观没说话,是不是自己的安慰没到效果啊,裴展一转话锋,乐呵呵地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夏天不会感到热,冬天不会感到冷……” 裴展停住了,突然想到,七年前送被子的时候怎么不直接拒绝我?偏要给我开门,才有了一连串的事,昏睡半个月没看上凌云会!不对,也是多亏了那次才有的飞鸿踏雪啊……至于那个时候不说,应该是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少一魄是事实吧。 看吧,即便是堂主,都接受不了上天的不公,更何况我,裴展越想越伤心,干脆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了。 裴展突然睁开眼,想到了什么。 “郎君,你是怎么知道唐逢吉的毒喝人血可以解的?” “不是喝人血,而是喝你的血。” “什么,我的血有什么不一样吗?”裴展好奇的睁大了眼。 无言,看样子衡观并不想说。裴展也不善罢甘休,就这样等着,二人陷入了一片寂静。 “其实我也拿不准,只是这飞鸿踏雪剑的每一位主人都是天元血,至于你,我也是猜测,结果真的应验了。”裴展看向一边的飞鸿踏雪,在夜里映着淡淡的月光,习得此剑七年,这是第一次听闻还有这种怪事,连慈石仙尊都没有跟他提起过。 “竟有此事!”裴展想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止住了,听风堂秘宝不比青灯阁少,还有大量上古书籍,想必衡观对这些事情是很了解的。 裴展感到一阵欣喜,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才拥有天元血拥有飞鸿踏雪剑,以后要是有想保护的人,拉开一条口子不就行了?这样就可以拯救很多人的性命了! 衡观猜到了裴展在想什么。 “别高兴太早,天元血虽可以救人,但也是有限度的,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会很危险。” 裴展安安静静的听着,衡观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不要想着随随便便用你的血救人,收起你的善心,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 裴展没有反驳,却也不完全同意。人就是会有恻隐之心的,谁会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苦苦挣扎奄奄一息只是想多活几天的时候而拒绝呢? 可惜生死有命,人终有一死,虽管不了天下人但是眼前的人却可以救啊,衡观虽然嘴上那么说,可是他不是多次出手相救? 卖面具的瞎眼老婆、十三岁的我……还有唐逢吉兄,也算是素不相识,可见出手相助是本性使然,危急关头怎么会权衡利弊?这样的话,是脱离了情境才说得出口,可能是出于想让我好好休养。 裴展默默想着,二人一言不发,他猛地感觉脸颊发烫,昏昏沉沉的,大脑也不受使唤,寒意褪去了大半,被子外的脸涨的通红,乱七八糟的净想说胡话。 “衡观,我的头好涨,我好热啊。” 衡观有些错愕,裴展第一次叫自己全名,好不习惯。他在听风堂就是万人之上的存在,没有父母,也没有长辈,根本没有人会叫自己全名。他侧过身,把手背放在裴展的头上,好烫!脸上也好烫! “啊啊啊好难受啊,好热啊,衡观。”裴展一边说着一边推开被子,慌忙之中扯到了伤口。 “啊!好疼啊。” 裴展正昏昏沉沉哪里还有什么意识,有痛喊痛,毫不伪装。 衡观长长叹了一口气,暗暗想到,我就知道,飞鸿踏雪非同小可,刚才种种都是故作坚强,总是这样…… 裴展把被子掀的乱七八糟,衡观俯下身把扯开的被子好。 “不、我不要、好热啊!”裴展像是刚从河里上岸,死活扑打翅膀的小鸭。 第18章 衡观反复了好几遍被子,见他还不消停,干脆俯下身子,两只手扣在裴展的肩头。裴展感觉被什么东西扣住了,又开始乱动,慌乱中碰到了飞鸿踏雪,只听“叮叮咚咚”冰面断裂的声音,那把剑被推下了床。 裴展的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是躁动着。 “啊、好痛好痛!”那左臂再一次被扯到了。 衡观也顾不上去捡飞鸿踏雪了,有这功夫裴展一定会把被子全部踢开。下意识召唤乘雾,才发现乘雾正绑在裴展胳膊上的伤口处呢,算了让飞鸿踏雪躺在地上吧…… 扣着肩膀不管用,还容易伤到剑痕,裴展只能换一个姿势,他一只手摁住裴展的胸膛,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床上不要乱动,得空的那只手抓起裴展的左手腕,再用无名指扣住裴展的另一只手。 现在裴展的身体和手都动不了了,他放弃了挣扎,带着困意喃喃的道:“真的好热啊,头好痛。” 怎么会头疼呢,这也不是被飞鸿踏雪刺到的反应啊。 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月光,他只能再弯下身子,几乎快贴在了裴展胸前的被子上,想为他再好好检查一番,莫非还有其他伤口。 一贴近才发现,好大的酒气。定是今天在明明明月餐馆喝酒喝多了,果然,他身上好烫。 没办法,中了飞鸿踏雪一定不能着凉的,只能受点罪了。 裴展已经完全醉了过去,月光勾勒着他的侧脸,像重重叠叠的山峦,精致秀美,发烫的脸上嘴唇渐渐有了血色。 衡观今天也喝了很多酒,只是不至于醉,当空气里再次弥漫着酒气,他不知不觉对着醉醺醺的裴展道“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裴展几乎要睡去了,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又稍微清醒了一点。 “嗯?什么。” “阿展、我说,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阿展?我吗?记得什么……”裴展声音越来越小,睡了过去。 衡观见他睡去,检查了一遍被子,确保是严丝合缝的,才松开两只手,翻身躺了下去。一阵酸痛感涌上来,衡观甩了甩手腕,才得到放松,接着他侧过身,面朝着裴展,一只手搭在厚厚的被子上,一只手撑在头下,看着黑漆漆的卧房,等着困意来临。 他突然想起裴展说的数星星的方法,刚数到第七颗星星,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靠数星星来入睡。等衡观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个人傻傻的把自己逗笑了,再三确认,也没醉啊…… 第11章 客至斜阳村 ◎斜阳村见闻骇人,溪水鱼肥美可人。◎ 次日清晨,裴展刚刚睁开眼,一阵叩门声响起。 唐逢吉和唐真小秋他们要离开了,特意来打声招呼。 “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裴展一边说一边摸摸小秋的脑袋。 小秋虽不会说话,睁大眼睛仰着脖子盯着裴展,双手抱住裴展的腿又慢慢松开。 “小秋乖,路上听话,不要担心,我和衡观哥哥今天就去斜阳村。未来要好好听唐真姐姐和唐伯伯的话。”说完冲着唐氏父女点点头。 “早点走吧。” “注意安全,一定要小心”唐真道。 “没错,万事多加小心,胳膊上的伤好好养”唐逢吉抱拳作揖。 送他们上路,裴展回到卧房,此刻衡观已穿戴整齐,一身青色长衣,腰间玄色鎏金带钩,手上戴着青玉扳指,正靠在墙边,等着裴展回来。 “郎君你醒了,我收拾的也差不多了,我们早些出发吧。” “好”衡观冷冷的道。 “郎君看见我的剑没有?”裴展感到一阵奇怪,平日里他睡前都把剑放在手边,加上他睡觉安稳从不乱动,一睁眼就能碰得到才对啊。刚才送走唐兄他们,没顾及的上,现在看了一眼床上空空如也。 衡观怔了怔道:“不知。” 裴展伸出右手道:“踏雪!” 飞鸿踏雪剑这才听见主人的召唤,从地上飞回裴展手里,一阵冰凉。它好像很委屈似的,剑柄紧紧贴住主人腰间,不想离开。 裴展再三确认没有看错,的确是从地上回来的,开始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记不得了,记忆只停留在昨晚救了唐逢吉兄。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还有踏雪,怎么掉地上了。” “昨晚你喝醉了。” “果然不应该喝太多酒,那我的剑……” “别问了,上路!”衡观催促裴展道。 二人一同离开了瑞和庄,顺着路人的指引,一阵往东走,渐渐人烟变得稀少起来。越往前走,房子越少,一条窄窄的小道通向看不见的尽头,两侧是高大的树丛。 反正只有一条路,一直往前走不会出错的。 走到树丛深处,衡观渐渐慢下脚步,让裴展紧跟着自己,这一片都是高大的树丛,不知道有什么野兽出没,而且通过唐逢吉的描述,屠户的凶手武力高强,下手不着痕迹,他俩在明,歹人在暗,小心为上。 这里的树出奇的高,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视野越来越暗越来越狭小,衡观干脆回头对裴展说:“把剑给我。” 裴展把踏雪递给衡观,衡观握住剑身,示意裴展握住剑柄。 这也太谨慎了,裴展默默想到,但还是照做了。 第19章 好在一路比较顺利,二人渐渐走出树丛,视野逐渐开阔,裴展重新看见了太阳,想要伸懒腰,一伸手伤口就隐隐作痛。 “你不知道小心点吗?”衡观有点生气。 “我知道了。”裴展小声嘟囔,心里却不是滋味,连师尊都没怎么说过我……果然是堂主,难不成对谁都是呼来喝去!我又不是听风堂的人……裴展越想越生气,心里暗暗想到,反正我也惹不起,那我少说话好了。 一块石碑立在路的一边,凑过去一块,三个红字“斜阳村”就是这里没错了。 “终于到了!”裴展长舒一口气,刚才还下定决心少说话的…… 往那石碑后面一看,确实有个村落,算得上依山傍水,不过人迹罕至,裴展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有不少人已经遇难了。 二人继续朝着有人家的地方走,一路上又渴又饿得先歇歇脚,他们计划先找到吴虞长老,他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人。 终于走进村子了,这村子布局并不规整,路上也没有人,看来得挨家挨户问了。 第一家大门紧锁,可能人已经逃走了;第二家,庭院里全是枯草,可能很久没人回来住了;第三家,大门烂了一半,满是血迹,进去一看空无一人;第四家,推门一看简直骇人,尸骨未寒…… 衡观对这种场面见得多了,自然见怪不怪,裴展见得都是打斗的场面,从没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尸骨,吓得攥紧飞鸿踏雪,低头仔细看路,生怕踩到一些不该踩的东西。 二人转了半天发现家家如此,要么破烂不堪,要么血腥可怖。 裴展奇怪,是什么人下此狠手,这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啊,他们招谁惹谁了,就遇上杀身之祸。裴展又想到了自己的天元血,可惜人已经死了,已是无济于事。 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唐虞在哪里一点线索也没有,体力也快消耗殆尽了,更何况裴展身上有伤,晚上这么过夜这都是问题。 “还疼吗?”衡观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裴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多谢郎君,自然不疼。”衡观这么一问,裴展刚才心里的怨气赌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话也多了起来。 “郎君,眼下我们如何?” “你还记不记得唐逢吉说的,这村里一天屠一户,又没人见过动手的歹人,多半是夜间行动。” 裴展点头。 “应该是这样。” 二人决定先找到歇脚的地方度过一晚看看情况,他们来到第二家,虽然杂草丛生,但至少没有太多血迹,二人凑活凑活找些茅草准备晚上躺在那上面过夜。 “倒也奇了,这么一大片地方居然不长粮食,连棵果树都没有”裴展自言自语。 “你饿了吗。” “没有”裴展不好意思说自己饿了,一路上都是郎君照顾自己,这么迫切的形势下一点进展都没有,哪里还有时间去找吃的。 “我饿了”衡观看着裴展说道:“来的时候看见有条河,不如我们去捕条鱼吧,正好趁着天还没黑。” “好啊好啊”一听可以吃上饭了,裴展瞬间眉开眼笑。 二人来到河边,裴展想到衡观是堂主,哪里做得了这样的活,还得是自己来。他连忙弯下腰,用没受伤的右手去挽裤脚,准备下这条鱼通体浑圆,看着足够两个人饱餐一顿了。 “郎君,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事,真厉害。”裴展此话是真正的发自内心,要是和郎君一样有这样的本领就好了。 二人捕完鱼,回到了那间破屋子里。寒冬的天总是很短,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破落的庭院里很多枯枝烂叶,衡观取来一堆木柴,指尖冲着中央一点,一簇小小的火苗就出现了,在风里快活的跳动着。他把鱼架在那团火上,二人面对面席地而坐。 篝火对面,衡观的脸俊朗凌厉,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 二人静静等待着,劳累了一天终于安顿下来了,只是不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算了不管了,眼前的美食让人忘记不愉快的事。 裴展突然发现,他心里很平静,如果只有一个人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孤立无援感到害怕的。可现在的他恰恰相反,也许是因为信任衡观的能力,让他安心下来。 所以,一定要变强啊,裴展心里默默的想,总有一天他也可以让自己想保护的人心安下来。 一阵香味袭来,裴展不自觉的开始分泌口水道:“好香啊”。 “可以吃了”衡观看了看篝火上的烤鱼,色泽鲜美,外焦里嫩。 刚要取下串着烤鱼的树枝,裴展就犯了难,怎么才能两个人一起吃啊,总不能你一口我……早知道捉两条鱼得了。对面可是堂主,身份尊贵…… “郎君你捉的,你先吃。”裴展把烤鱼递到衡观手里。 衡观接了过去,裴展心想这么大一条鱼足够两个人吃,我等一会也没关系的。 刹那间,裴展感到鼻息前一阵浓郁的香味,视线也被遮盖了一些,抬起眼,是衡观拿着串烤鱼的枝子把食物凑到他的嘴边。 裴展有些惊慌“堂主,这、我……” “你的手不方便。” “其实,我的手挺方便的……”裴展不好意思再推辞,张开嘴咬了一口,鱼肉鲜美,口齿留香。 “好吃!火候刚刚好!”看着裴展吃的开心,衡观也似乎心满意足,垂下头,淡淡的弯了嘴角,眼神里透过火光也变得温柔了一点。 第20章 “你也吃啊!郎君真是好手艺!” 衡观在烤鱼的另一边咬了一口,果然味道不错,两个人很快就把一整条鱼吃完了。 吃完饭,天也变黑变冷了,裴展看着院落中央还在燃烧的篝火道:“郎君,这团火太引人注目了,我们把他熄灭了吧。” 衡观态度很强硬道:“不行,夜里本来就冷,你的伤是一点也不能受冻的。” “可是这样会把歹人招来的。” “那就打一架。” “不行,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吴虞长老救更多的人,不能惹上麻烦。”裴展用右手在地上捡起些枯草,划拉过来一些尘土把火掩灭了。 衡观深处食指和无名指往那一边的枯草上一指,一团新的小火苗又出现了。 裴展呦不过衡观。 “郎君,我的左臂真的没事的,就当拜托你……”裴展小心翼翼的说,歪过头用亮亮的眼睛看着衡观。 “行不行?” 第12章 重伤踏悬河 ◎制藤巫术遭暗算,钟鼎之下别洞天。◎ 衡观偏过头,没去看裴展的脸,但裴展的话他听进去了,用食指和无名指往那团火上一点,火焰瞬间消失了,整个斜阳村没有一点光亮。 裴展暗暗的想,郎君虽然贵为堂主,却也不是不讲道,而且生火是为了怕自己的伤好不了,其实挺近人情的。 两个人躺在枯草垫子上,以天为盖地为庐。 裴展从小受到了很多偏见,为了让别人喜欢自己,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有些苦楚忍忍咬咬牙就过去了,睡在荒郊野外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可是衡观不一样了,裴展想到,虽然不知道他的童年是怎么样的,但从小就是天赋少年,又是堂主,自然养尊处优,人人崇仰。 “委屈你了郎君。” “嗯?” “从惜椿楼里出来,又卷入斜阳村的事情,现在又睡在草席上……” “我来是因为指骨异动了,追回听风堂的东西,职责所在。”衡观的语气极其平淡。 “指骨异动了?那是不是说明青玉散就在这附近。” “不好说,异动毫无规律。” 忽然,裴展感到什么东西披在了自己身上,黑漆漆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用手一摸才发现是衡观的外衣。 “堂主你……”裴展从七年前凌云会初见,再到山下相遇的两天里叫的都是郎君。虽然衡观远远比不上仙尊重要,但是他心里一直把衡观当做是和慈石仙尊一个级别的人物。只是衡观年轻,比自己就大四岁,叫堂主显得生分,叫哥哥又太过僭越,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须辞台弟子罢了,叫郎君刚刚好。 刚才衡观的举动让裴展大为慌张,就像慈石仙尊给自己盛饭一样,受不起啊!才脱口而出“堂主”二字,表明二人身份的差别。 “没什么堂主不堂主的,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衡观把外衣盖在裴展身上,自己只留下中衣在身。 “那郎君想要什么?”既然衡观不喜欢“堂主”这个身份,裴展又改了回来,好奇的问道:“可是你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啊,抛开堂主身份不说,年少成名,凌云会蟾宫折桂,每天不愁吃不愁穿……”裴展顿了顿。 “长得也好看,应该有很多姑娘喜欢的。” 等了半天衡观也没说话,可能觉得自己说的有道吧,裴展默默地想。 “所以郎君,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了,何必患得患失呢。” 这倒是裴展的真心话,他实在想不出来衡观还能遇上什么让他烦心的事。 “裴展,其实你在我面前,没有什么堂主和你口中的自己,就是裴展和衡观,我不希望在你心里我们有很远的距离。”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们……不是才……” “相处两天?”衡观的语气有点苦涩有些轻佻。 听见衡观抢先一步说出自己疑问,后面的话也被塞了回去,可是裴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时间相处过,明明前二十年都在须辞台啊。难不成算上七年前的凌云会?那也才三天啊,裴展感觉衡观一定是记错了,看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莫名想笑。 “你是不是记错了。” “是错了,你和我那位友人太像了,我常常把你当成他。”衡观的话里有道不尽的悲凉。 裴展突然想起来昨日他们去的那家明明明月饭馆。 “友人?就是推荐饭馆给你的那位吗?” “不错。” “那他身在何处,为什么和我像?长得相似吗?”裴展问道:“一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吧,好像对你很重要的样子。” “很重要。” “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裴展暗暗想到,衡观的友人肯定不一般。 “等以后慢慢讲给你听,睡吧。” 以后看来衡观真的把自己当成那位友人了,见衡观翻了翻身,想要睡去,也不好意思再问。 夜间一阵窸窸窣窣声,裴展睡得很轻,醒了过来。发现不对劲,他用飞鸿踏雪剑的剑柄推了推衡观的腰。 衡观的脸正巧面对着月亮,裴展在夜里隐隐约约看得见衡观睁开了眼,一双凌厉的星眉剑目正看着自己。 二人从枯草堆上站起身,声音极轻,不敢惊动发出这声音的人或者物。顺着墙根走到院子门口,看见地面上闪着绿色的光,有一小孔在震动,正当二人面面相觑时,那孔开始扩大,不断地有砾石喷出表面。 第21章 瞬间绿光四溢,地面塌陷下去一块,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邻近的土堆噼里啪啦炸开,凹陷的地面里生长出来缕缕带着尖刺的藤蔓,那藤蔓相互缠绕飞速生长,直插云霄。 长到一定高度后,那股藤蔓停了下来,在闪烁的绿光下能看见一滩液体流出地面,所经之处燃起鬼火,所有植物燃烧殆尽,地皮萎缩炸裂。 “是巫术制藤蛊。”衡观说道。 “这是什么?” 裴展和衡观背贴墙面,在一处观望着。 忽然间那股藤蔓又开始飞速生长,盘旋着,几乎横冲直撞般往二人这里袭来。 “踏雪!”裴展握紧剑柄,利刃出鞘。 飞鸿踏雪的剑芒遇上巨大藤蔓,灵异的绿光撞上清幽的蓝光,瞬间交战的上片天空明亮刺眼,仿佛黑夜进入了白昼。 那藤蔓的一遇飞鸿踏雪,周身结满了冰霜,定在空中。裴展右手一挥,巨大的冰体在空中炸碎,摔下地面消失了。 来不及得意,那坍塌之处源源不断生出峥嵘的藤蔓,比上次来的更多、更猛。 “待好。”衡观比裴展高半个头,他的声音从裴展耳边上方传来。 只见衡观摊开手心往背对的墙体上重重一拍,那面墙轰然倒塌,这股力量顺着墙面深入地表,携带着黄土像惊涛骇浪般冲出而来,遮蔽了裴展的大片目光。 衡观一跃而起,悬在冲出地面的黄土之上,背对着裴展。 裴展这才意识到,衡观的青色外衣还在自己身上,他一身白色中衣,发丝如瀑布垂泄而下。寒风肆虐的吹着,衡观的中衣紧紧贴在胸膛上,勾勒出健硕的体型。 衡观左手一出,扳指化为一条轻盈细长的利刃,他腾空而起,利刃不偏不倚地刺进藤蔓缠绕处。 下一秒,藤蔓被拔根而起脱离利刃甩向空中,根部淅淅沥沥滴落着粘液,衡观向着空中的藤蔓一拍,一股强大的灵力冲入云霄,吞噬掉了藤蔓。 空中弥漫着一丝丝绿烟,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地面停止了震动,恢复如常。 “郎君简直出神入化!” 正当裴展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身后飞来一支箭,正巧就划过他取过血的左臂。 “阿展!” 裴展只觉一阵剜心之痛,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脚下不稳,重重向后摔去,闭上了眼。 衡观哪里顾得上去追放箭控蛊之人,几乎滑跪在地上,接住倒下的裴展。 伤口再次血流不止,这下连乘雾也不管用了,血水变成殷红色,流的到处都是。 “阿展?!”衡观的汗一点点落下,在寒风里紧紧抱住裴展。 他扯下一大片中衣,把裴展的伤口包扎起来,尽管还有鲜血往外渗透,但也比刚才好了一点。 情况紧急,夜里风大,敌在暗我在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吴虞。衡观看了看怀里的裴展,眉间紧蹙呼吸微弱,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他等不了那么久,必须现在就行动。 衡观抱起裴展,将他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至少衡观的体温可以让裴展好受一些。 衡观在夜里走了很久,等到东边的天空出现第一抹朝阳,他看见一片金灿灿的光照在前方的寺庙前,寺庙里有一口晨钟。 晨钟点点斑驳,雕刻玉龙纹饰,钟身下缘是一些铭文。 衡观拿起裴展的飞鸿踏雪,在晨钟上来回劈了几下,巨大的沉闷敦厚的声音像涟漪一样在上空回荡。 倘若吴虞听见此声会出现,衡观顾不上斜阳村的风俗了。见声音不够大,裴展紧握飞鸿踏雪,全身的灵力汇集手中,出手迅速亦把控分寸。钟身闪现刀光剑影,巨大的钟声环绕斜阳村,显得分外宁静。 原本寂静的村庄笼罩在钟声中,添上一抹神秘的色彩。 突然间晨钟缓缓升空,一点点变大,四周闪耀着金光,金光普照整座寺庙,寺庙一旁的老槐树前出现了一面从天而降的悬河。 这悬河就像在悬崖上倾泻而下的瀑布,水流自上而下翻涌着。 衡观看了看怀里的人,额头上浸出虚汗,嘴巴苍白干裂,比刚才情形更差了。 衡观把裴展的头埋进自己的怀里,用飞鸿踏雪护住他的伤口,走进了悬河之中。 里面一片黑暗,衡观沿着穴口往里面走,终于有了点点光亮。 穴口的尽头类似于卧房,墙体向里凿成一个个箱柜,里面摆放的东西全是瓶瓶罐罐,灵丹妙药。 衡观将裴展放平在一旁的床榻上,端坐在一边为他调经脉。 “你们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13章 舍命赠铜镜 ◎昔日枷锁皆云烟,命终有尽散人间。◎ 衡观闻声回头一看,一个面容蜡黄,衣衫褴褛的男人出现在身后。 他嘴角一抹血痕,微弱的喘息声里听得出来气息紊乱,胸前有一道骇人的伤疤,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白了大半。 “吴虞长老?”衡观问。 “是我,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咳、咳咳、你们是谁?”吴虞的声音低沉雄浑,口中浸满了血丝。 “听风堂衡观,这是我、这是裴展。”衡观看着床榻上眉头紧蹙的裴展,心里一紧。 “堂主?”吴虞碍于身份,作了一揖,问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和裴展遇到小秋和唐氏父女了。” 第22章 吴虞一听见小秋,神色紧张起来。 “她怎么样了,还有逢吉。” “他们无事,所托我们二人来此寻你,他们昨日已经赶往仙外村,这斜阳村究竟发生了什么?”衡观看了看裴展道:“他受伤了,我们遇到了巫术制藤蛊,裴展昏迷不清,长老可有办法?” 衡观用修长的手好一路奔波现已凌乱的头发,双手抬至胸前,朝着吴虞作了一揖。 “他的伤不能再拖了。” “不敢当。”吴虞听见小秋他们一切安好,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我看看这孩子。” 走上前去,裴展正在昏迷当中,额头不断有汗珠浸出,眼下生出一片红晕,即使覆盖着长长的睫毛,却也尤其明显。 吴虞掀开裴展身上覆盖着的青色外衣,一席白衣入眼,可这白衣脏的脏,烂的烂。衡观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虞检查裴展身上的伤口,等目光转移到左臂,停滞住了。他伸手缓缓地触向裴展的臂钏,反复摸索,好半天才回头问向身后的衡观:“这孩子!这孩子带着的臂钏可是他自己的?” “生来便有。” 吴虞听了这话怔住几秒,再破涕为笑。 “好啊、好啊!” 他仰头大笑,忽然间一口淤血从口中喷溅而出。 “长老!”衡观忙在身后定住吴虞的心脉,防止急火攻心。 “无妨无妨,我没有时间了,这孩子我就是舍出性命也要拼死一救。”说完,吴虞的大笑转为了无奈,泪水从眼眶流进脸上的沟沟壑壑中。 “长老你是说这臂钏……” 吴虞神色黯淡,抬起头,若有所思道:“不行,我不能说,这孩子命太苦了,我只想让他的以后平平安安。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 “我也只想他平安。”衡观喃喃的道。 “你?”说完吴虞笑了一下“人各有命,万事只能靠这孩子的选择了。” 吴虞掀开裴展的衣袖,左臂处已经溃烂,血肉模糊。他转身站在墙上的一处格子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一些咒语,突然间屋里狂风四起,格子弹开了。 吴虞拿出放在格子里的东西,是一根草药。 “此为百年茵陈草,我年轻时在极北之地偶然发现。此乃珍宝,百年一遇,如今用给这孩子不算给错了人。” 衡观闻言道:“多谢长老。” “不用谢我,我说了就是拼上命也要救这孩子。可惜此伤是飞鸿踏雪剑所伤,非同小可,若想完全得到恢复,还需要深山竹沥,这需要你们自己去找。” “深山竹沥?” “不错,此乃青灯阁所失秘宝之一,下落不明。不过有了这百年茵陈草,能好的差不多,至于后话还要看你们。” 提起“青灯阁”,吴虞的目光涣散了一下。 “长老可是青灯阁……”衡观看着吴虞沧桑的脸。 闻言,吴虞大吃一惊道:“你是如何知道?还是猜测?” “青灯阁与世隔绝,下落不明已有二十年,再加上长老对飞鸿踏雪剑,深山竹沥等青灯阁秘宝了如指掌,不是一般人。” 吴虞像是被说中了一样,笑道:“什么一般不一般,我这一生就是这样了。”说完一口鲜血从带着笑意的嘴角流出。 “没时间了,救人要紧。” 吴虞将百年茵陈草放在手心,手心里燃起蓝色的火焰,这根草药变成了一颗丸药。 “堂主,把这孩子扶起来,给他喂下。” 衡观照做。 吴虞双眼紧闭,双腿盘坐,掌心抚在裴展背后,一席蓝色的火光弥漫着空中,狂风盘旋而起,屋里的书籍、瓶罐被卷在风中。 忽然裴展吐出一口乌黑的血,双眼也渐渐睁开,呼吸由急促转为流畅。 裴展的臂钏开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从左臂上脱离而下,化为绫罗在左臂上环绕一圈重新恢复原形回到原处,左臂下的伤口逐渐止住流血,长出血痂。 见裴展醒来,衡观紧紧握住他的肩膀,看着裴展清澈的双眼。 “裴展,疼吗?” 裴展看着眼前的衡观,笑了笑,苍白的嘴巴扬起一丝弧度。 “不疼的。” 吴虞停了下来,见裴展醒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你就是裴展?” 裴展闻声,回头向后看去。 “莫非,您就是吴虞长老,是您救了我,在下感激不尽。” “这孩子……”接着就咳个不停。 “我中毒太久,已无药可医,小秋跟着逢吉我很放心。” “长老!”裴展看着吴虞苦涩的脸上带着酸楚。 “要是你们到了仙外村,跟小秋说,爹爹最喜欢小秋了。还有逢吉,拜托你们跟他说我走的时候很安详,下辈子还当好兄弟。”说完眼泪不住的向下流。 衡观压住吴虞的心脉,给他输入灵气。 “无济于事了,我这伤二十多年了,是时候走了。是我无能,这斜阳村没能护住,看着一个个父老乡亲死的死伤的伤,我……”吴虞痛哭流涕。 “长老,你已经坚守到了最后,倘若在天之灵,会感激你的。”裴展顿了顿道:“长老可知,斜阳村一事是何人所为?” 吴虞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呼吸困难,张大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艰难的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到床榻一边,让裴展起身。 第23章 他按下床榻一边的素胚花瓶,床板弹起,下面有一个暗格,打开暗格,取出来一面铜镜,把铜镜放在裴展的手中,突然倒下身去。 裴展接住吴虞,神色紧张,无助的看向衡观。 吴虞张大了嘴,无济于事,伸出食指在裴展的掌心里写下“答案在镜子里。”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裴展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使劲摇动着怀里的吴虞长老,无济于事。吴虞的身体渐渐变的透明,化为了点点光亮,散在了空中。 裴展只觉怀里一空,没有了重量,往前一扑,却什么也抓不住。 “都怪我,吴虞长老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对不对”裴展用嘶哑的喉咙对衡观说。 衡观蹲下身来,将裴展的头埋在自己胸口,双手抚摸着他背后的头发,轻声说:“不怪你,吴虞长老是为了所有斜阳村的村民,当务之急是查处背后的凶手。” 裴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要不是我,吴虞长老还能尚存一口气息。” “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把问题强加在自己身上好吗!”衡观把怀里的裴展微微推开,看着他哭的发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振作点,为吴虞长老报仇雪恨。” 裴展终于想起来那片铜镜,他站起身,擦了擦泪水。 “对,吴虞长老说答案就在这镜子里是什么意思。”裴展仔细看着手里的铜镜,一面是镜子,一面是纹饰,四周镶着翡翠,但镜身通体锈迹斑斑,布满了灰尘。 “看样子,这铜镜有些年岁了。”衡观说道。 裴展反复看着铜镜,屋里光线太暗,看不出和其他镜子有什么不同,才想起来问:“郎君,我们现在身处何地?” “悬河里。” “悬河里?这里光线太暗,我们先出去吧。”裴展说道。 二人离开悬河内部,回到了斜阳村寺庙。 依吴虞长老所说,这里的乡亲逃的逃、散的散、亡的亡,现在长老也离去了,斜阳村一片死寂。 裴展环顾四周,心里痛楚难耐。 “郎君,我们还是晚来了一步。” 衡观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裴展第一次在衡观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为了不让裴展望景生愁,对他说:“眼下先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吧,你的伤还需要深山竹沥,这点你不用忧愁,我会想尽办法为你求到。” “谢谢你,郎君。”裴展心头莫名酸楚,前二十年在须辞台仙尊也对他这样好,离开须辞台的这几天,不知道仙尊、师姐他们怎么样了。要是知道自己受伤了,他们一定也会为此担忧的。 “好,先离开斜阳村再说。” 二人走到村头,顺着原先的路返回,一路上心情沉重,一言不发。 渐渐地,屋舍多了起来,街边的小贩叫卖声、儿童的嬉戏声,让裴展暂时忘了斜阳村的遭遇,心里的悲伤也压了下去。 二人随便在街旁找了一家客栈,进去整顿休息一番。 “郎君,下一步我们怎么办。”衡观一边问一边仔细观赏手里的铜镜。 “吴虞长老说的答案到底是什么,这镜子里藏着什么秘密……” 第14章 抱琴而生者 ◎济世堂下得长琴,离于田间换笑颜。◎ 裴展拿着铜镜左看右看,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吴虞长老生前的话。 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引力将铜镜从裴展手中脱走,铜镜缓缓升空变大,一片绿油油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裴展和衡观聚精会神看着铜镜里的场景,画面一点点清晰起来。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河边用木棒捶打着衣服,一双开裂的小手浸泡在水中,仔仔细细检查污渍。 洗完衣服,小男孩挑起木桶,一蹦一跳的回到家里。他的家破破烂烂,一幢小小的土坯房,里面陈设着木桌和床榻,其余没什么东西了。 一个瘸腿老汉卧在床榻上,手里端着一碗乌漆麻黑的药。 “爹!我回来了!”男孩把木桶放在门口,一路小跑进屋里。 “爹,我把衣服洗完了。” 老汉看见孩子回来了,一手拿着盛药的碗,另一只手撑着床榻,缓缓坐起来。 “虞儿回来了。”老汉黑黢黢的脸上浮现着笑容。 裴展和衡观二人这才明白,这是吴虞长老的幼年时光。 “爹,把药喝了。” “虞儿,我的腿不是喝药就能好的,以后别去买药了,买了也是浪费钱。”老汉脸上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愧疚和难堪。 “爹!这怎么行,大夫说了药是一定要喝的,钱的事你别担心,虞儿有办法。”少年吴虞的语气很坚定。 从毛坯房里出来,吴虞来到了一处山丘上,他拍拍裤腿一屁股坐了上去,黄沙吹过他的脸颊,惆怅的少年满怀心事,看着远方发呆。 没坐多久,他就要离开了,家里卧床的父亲需要照顾,他只能扛起生活的重担。来柴房里一看,米缸里已经见了底,晚上给父亲做的是野菜汤,天黑睡在透风的房子里,房门被风吹的吱吱响。 药是必须买的,次日天一亮,吴虞起了个大早,来到屋门口的一棵槐树下,用铁锹撅出一个坛子,拿上仅剩的灵石,去镇上买药。 裴展感叹于这面铜镜的神奇,居然可以快速变换空间,甚至能感受到吴虞的情绪,比如坐在山丘上时,裴展就能体会到吴虞心里的愁绪。 第24章 吴虞在镇上走着,不敢抬头,身边往来的人都衣着华丽穿金戴银有说有笑,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穿着破烂,生怕别人投来异样的眼光,索性低下头只管走路。 看见自己脏兮兮的手,他下意识的将手背向身后,紧紧攥着灵石。 走了许久,只见前方一家药铺,写着“济世堂”三个大字,吴虞定了定神,进去拿药。吴虞恋恋不舍的看着灵石被拿走,心里一丝酸涩,爹的药不能停,生活也要进行下去,该如何是好。 不过,为了爹,一切都值得。 吴虞拿上药,走上回家的路,镇上果真比自己生活的地方热闹,随处可见的杂技绝活,还有钻火圈的,胸口碎大石的,伸手下油锅的…… 吴虞来拿药的次数多了,见的也就多了,他常常想,自己什么时候长大要是可以跟那胸口碎大石的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一样就行了,再不济,在人群里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也能挣点灵石。 其实吴虞真尝试过,那次从镇上回家,他从村口拿起一块砖头,躺在草地上,把砖头放在胸膛上,没等下手敲碎呢就觉得压的喘不上气。 谁让他年纪太小,长期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实在承受不住。 吴虞走着走着,看见两三个富家子弟聚在一处,穿的色彩艳丽,腰间系着玉佩香囊,头上挽着璎珞,项上戴着金银长命锁。 “扔这里就行了,断了一根弦,我爹爹托胡叔从朔北带回来一把新的。” “真的假的,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还能有假?镶着和田玉,想看的跟我走!” 说完,这几个小孩一起跑走了,留在地上的是一把长琴。 吴虞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低着头跑过去查看一番,虽然这琴断了一根弦,却也是上好的佳品,色泽温润,品相优越。 他犹豫地伸出食指,在弦上随意一拨,发出一声悠扬的曲调。吴虞心里一惊,这东西居然可以发出这么动人的声音,好想把这东西带回去给爹听一听,他每天躺在床榻上,一定非常无聊。 吴虞的自尊心隐隐作祟,别人随意扔掉不要的东西,自己视若珍宝,他怕别人看见自己的举动,迟迟不敢下手。 内心挣扎一番,吴虞抱起长琴,往家的方向跑,一路迎着风埋着头,人烟渐少。 终于来到村头,没等到家,他就忍不住把琴从怀里拿出来仔细观赏,心里激动不停。他小心翼翼用手连接断掉的琴弦,很快琴弦绷紧了,用手一拨,声音如潺潺的流水。 吴虞跑回家里,把药往木桌上一放,对着父亲喜悦地喊道:“爹,我回来了,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老汉心疼的看了吴虞一眼,挤出一丝笑容道:“虞儿回来了,让爹看看是什么。” 吴虞把木桌上的药往里面推推,小心谨慎的把长琴摆在桌子上,手指在琴弦上欢快的拨动,一曲轻松的音调萦绕耳边。 “怎么样,爹,好不好听,我弹的好不好!” “好好好,虞儿真棒。”老汉注视着儿子,道:“虞儿你今天又去买药去了?” 听见父亲这么一问,吴虞怔住了,停下拨动琴弦的手指,屋里回归静谧。 “爹,虞儿不是说了吗,药不能停的……” 一谈起吃药、花钱的问题吴虞心里就不快活,他抱起长琴再一次来到山丘上。 槐树下埋着的仅剩的灵石也被用完了,之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一阵秋风吹过,黄沙吹进了吴虞的眼眶,顿感酸涩不堪,眼泪流了下来,吹落的槐花打在少年肩头,像是安慰又像是嘲笑。 又一阵风吹过,吴虞正了正身子,槐花落在他怀里的长琴上。吴虞伸手拨开琴弦上花瓣,一阵悠扬缠绵的音调散在秋风里。 “对啊!我可以去镇上卖艺啊!”吴虞一下子从山丘上跳起来,把长琴紧紧抱在怀中。 虽然吴虞从未学过琴艺,甚至见都没见过,但初生牛犊不怕虎,既然被生活逼在刀尖上,他便索性在刀尖上起舞。 吴虞又想到,他这么一走家里就只剩下爹一个人了,心里暗暗不放心,抱着长琴回到家,坐在父亲的床榻旁边,小小的人脸上尽是忧愁。 “爹,我明天去镇上,自己照顾好自己,走之前我会跟王姨说一声,让她多担待一些。” 王姨是他们家的邻居,一个热心胖乎乎的大娘,对吴虞家里帮衬许多,逢年过节常常送些瓜果蔬菜。 “去镇上干什么?”卧床老汉满脸疑惑,撑起身来问儿子。 吴虞怕父亲担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说辞,吞吞吐吐说了实话:“明天去镇上看看,弹琴换几个灵石。” 老汉听了儿子的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父亲无能。”然后抬起褐色空洞的双眼看着毛坯房的房梁,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万般无奈下,轻轻地说:“万事多加小心,爹在家一个人顾得上自己,不用麻烦你王姨了。” 吴虞点点头。 次日天还没亮,吴虞早早起床,把爹要喝的药煮好放在木桌上,煮了野菜汤,也一齐放在木桌上,抱着长琴走上了田间小路。 等吴虞来到镇上,天已经全部亮堂了,路旁的小贩渐渐多起来。 “包子,三灵石两个,口齿留香哟。” “汤圆汤圆甜又圆,吃了一家好团圆。” …… 第25章 吴虞饥肠辘辘,可惜口袋里没有一颗灵石,包子铺老板看出来他的窘迫,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走到他身边道:“没吃饭吧孩子,这个给你,不要灵石。” 吴虞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接过老板手里的包子,连说了三遍“谢谢”,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好香啊!”吴虞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包子,心想早知道留着带回去给爹了,没关系,等赚了灵石,买六个包子带回去。 铜镜外的裴展渐渐忘却了斜阳村发生的事,沉浸在铜镜展现的世界里。他歪过头,对衡观说道:“这份恩情对吴虞长老来说看来很重要,才会被重现在铜镜里。” “不错,铜镜里展现的应该是吴虞长老最珍贵的回忆和不能忘记的事。”衡观看着裴展的脸,露出一丝宽慰的神情,刚才痛哭过的裴展看起来好多了,面色也不见苍白,双眼注视铜镜,嘴巴微张,唇形优美。 “这老板人真好……”二人继续看着铜镜。 吴虞坐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就像坐在村头山丘上那样,他把长琴放在腿上,深吸一口气,拨动起琴弦。 那曲子自然是吴虞乱弹的,但是里面带着孩子的天真,还有刚刚得到一枚包子的喜悦与感激,欢快的节奏弥漫在大街上,很快吸引来一群过路人。 “哪里来的孩子,弹的不错啊。”一个中年大娘说道。 “是不错,关键是这孩子真大方!”一个大腹便便的络腮胡男人道。 还有一个带着五六岁孙子的老人,佝偻着腰,对小孙子说:“你也跟这个哥哥一样去学琴怎么样?”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把吴虞围了起来,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前边的人来听曲子,后面的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围上来,前边的人出不去,后边的人往里面挤…… 等吴虞觉得差不多了才带着期待的眼神缓缓抬起头,发现人头攒动,心里一惊。 前边的人带头鼓掌,后边的人凑热闹也跟着附和,吴虞看着众人眼睛都亮了,一边鞠躬一边说:“谢谢大家。” 有几个好心人把灵石递到石头一旁,吴虞激动地跳起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后面的人明白过来什么事,没凑上热闹也没听见曲子,讪讪的走了,留下几个轻飘飘的:“什么啊。” 那天吴虞表演到日落黄昏,捡起石头一旁的灵石,用颤抖的手一个一个的数,足足有二十多个!吴虞喜笑颜开,以后的日子有着落了,我们家买的起药了!也不愁吃饭了! 第15章 金刀血未干 ◎夜半三更杀一人,天人永隔终一曲。◎ 铜镜外的裴展和衡观都感受到了这份喜悦,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吴虞抱起长琴,捡起灵石,去包子铺一口气买了六个肉包,飞奔回家,怀里的包子还温热。 “爹,我回来了!看,包子!” 吴虞一股脑把包子和剩下的灵石都放在床榻上,将长琴摆在木桌上,坐在父亲身边道:“趁热,爹爹快吃吧。” 老汉神色紧张道:“虞儿,哪里来的这么多灵石啊,还有这么多包子。” “爹,这是我弹琴弹来的,放心吃吧!”吴虞神色坚定,他知道父亲在怀疑什么,不过他也解,毕竟他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 “爹,真是我弹来的,咱们家以后不愁吃饭喝药了,等着你腿好了,去镇上看我弹琴,你不知道,今天围了好多人。”少年神采飞扬的说道。 “嗯!”老汉的眼眶里瞬间银亮亮的。 后面几个月,吴虞雷打不动天不亮就起,抱着长琴去镇上弹琴,晚上抱着灵石回来,他过怕了穷日子,也怕回到连药也喝不起的时候,一天也不敢松懈,不论刮风还是下雨,总会出现在镇上街头,哪怕雨天路上没人只能挣到两个灵石。 后来有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发现了吴虞,他听见吴虞的琴音纯碎干净,问道:“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学琴啊?” 吴虞果断拒绝了,他凑不出学费,而且还得照顾卧床在家的爹。 老者爱才惜才,深感惋惜,送给吴虞一本琴谱,叮嘱吴虞按照书上写的好好练琴,可以精湛琴艺,说完便扬长而去。 吴虞收下琴谱,每当夜里回家,他就来到村头土丘上照着月光,苦练琴艺。白天便一遍遍重复前一天夜里学到的新东西,果然技艺突飞猛进,赢的人们好评。 这一弹就是三年,吴虞不仅为了求谋生,也爱上了弹长琴。三年里雷打不动出现在街头,名声也渐渐传开,甚至有外地人慕名而来。吴虞家里的条件一点点变好,爹爹的腿得到了医治,可以下床站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吴虞一如既往抱着长琴跑在回家的路上,风吹起他的发丝,经过三年磨砺的男孩变得成熟稳重,脸庞更加硬朗。 一到村口,吴虞就看见有人站在树下向自己招手,他心里疑惑,平常这个点村子里应该很安静,都准备睡觉了,哪里有人还站在村口 跑近一点一看,居然是王姨! 她看见跑过来的正是吴虞,忙踉踉跄跄地迎上前去,一把抱住吴虞,捶胸顿足道:“不好了不好了!孩子,快去看看你爹吧!” 吴虞被王姨死死抱住,听见她哀嚎的这些话,吴虞突感心脏一阵剧烈的痛,吓傻了一般,嘴唇颤抖,大脑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6章 怔住几秒后,吴虞挣脱开王姨,发疯了似的,拼了命的往家跑,一路上横冲直撞,刚下过雨的路上全是泥泞,吴虞一踩,水花四处飞溅,泥土贴在腿脚上格外冰冷。 那座熟悉的房子终于出现在眼前了,吴虞感到熟悉又陌生,连续三年的早出晚归,黑漆漆的天空下看不清房子的全貌,吴虞这才意识到,这三年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是这么少。 一阵剧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飞奔回家却不敢推门而入,吴虞不敢想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用来推开房门的手不自觉的颤抖。 推门进去,一片寂静。 “爹,虞儿回来了。”吴虞压制心中的恐惧问道。 没有人回答。 吴虞只觉心脏要跳出来,怎么也呼吸不上了,眼前白花花雾蒙蒙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爹!爹?” 还是没有人回答。 吴虞攥起拳头,来到床榻旁边,父亲的脸已经发青,双眼紧闭凹陷,头发湿淋淋的乱作一团,嘴巴变成白色,盖着一层白色的布。 吴虞紧闭双眼,眼前的这一切让他难以置信,他缓缓睁开眼,用手抵在父亲的鼻子下面,已经没了鼻息。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举起手来狠狠抽打自己的脸,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 “孩子不孝,未能陪在父亲身边。” 一边说,一边抽打双颊,瞬间吴虞的脸又红又肿。 没了爹,在这个世上吴虞没有一个亲人了,活着也没有意思。他看向一旁的墙面,上面钉着一枚钉子,平日里是用来挂爹的中药的,此刻他只想一头撞死。 他哭的晕天昏地,扶着床榻颤巍巍站起身就要往钉子上撞,王姨匆匆赶来,扑上前来一把抱住吴虞的腿,跪在地上哭道:“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听王姨的话,不能想不开啊!你爹在天之灵,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吴虞擦擦泪水,悲痛欲绝道:“王姨,我爹是怎么死的?” “今天杨大勇在田间里干活,从水沟里发现的。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王姨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了半天才完完整整说出来。 “我爹的腿是断不能自己走到田间的,一定是被害死的!”吴虞痛苦的说道,心里一股巨大的愤怒正在翻涌,双眼憋得通红。 王姨死死抱住吴虞,生怕他做傻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 吴虞环顾四周,发现家里破烂不堪,东西到处都是,一定是被人翻过了,找什么东西呢?恐怕就是灵石了。 吴虞这三年靠着弹琴不仅赚到了一些灵石,在镇上也算小有名气,他给父亲换了新衣服,家里添置了新物件,有人来吴家串门就对吴虞赞不绝口,都说老吴家出了个好孩子。 “你先放开我,王姨,我不会寻死的,我还得为我父亲处后事。”吴虞压着心中的怒火,竭尽心力的尽量冷静的说道。 他走出屋子,来到门外那棵槐树下,用手扒开土,果然存放灵石的坛子没有了,这验证了吴虞的猜想,有人趁着他白天不在,来家中行盗,被吴虞的父亲发现,恼羞成怒把卧病在床的吴老汉扔进了田间水沟里。 吴虞冲着漆黑的天空哀嚎大喊,直到用尽全部力气瘫坐在地上。 他冷冷的冲屋里的王姨问:“王姨,我家今天有人来过吗?” 王姨想了想,道:“黄孙。” “好。”吴虞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五脏六腑里像是有翻江倒海的洪流,他站起身,提起平日里挖野菜的镰刀,往黄孙家里走去。 夜已深,家家户户都进入了梦乡,一路上伸手不见五指,黑的渗人。 吴虞踹开黄孙家的大门,拴在门口的狗嗷嗷狂吠。 他往屋里走去,听见狗吠的黄孙被惊醒,点亮了蜡烛。站在院子里的吴虞看见屋里亮了起来,窗户一边就放着槐树下装灵石的坛子。 他攥紧镰刀,一路飞奔进屋里,惊得黄孙用被子遮起膀子。 “吴虞?你来我这里何事?” “我要你狗命!” 说着用镰刀插进黄孙的胸膛,瞬间血水四溅,吴虞的脸上、手上沾满了黄孙的血。 解不了心头之恨,吴虞抽出镰刀,用被子把黄孙包起来,扔在地上,一脚踩住包起来的肉身,一刀捅进去再抽出来,再一刀,再抽出来……直到整个被子被血水完全浸染,被子上的花全部开成鲜艳的红色。 吴虞的手已经麻木,将那一团血肉用镰刀一插,扔在院子门口的狗窝一旁,走进了黑夜中。 铜镜外的裴展看的内心一片惆怅,微微张了张嘴。 “一命偿一命罢了。”衡观淡淡说道。 裴展也赞同衡观说的,只是刚才那场面过于血腥,一时没调整过来。 衡观轻轻坐在他身后,一只手按住裴展肩头道:“别紧张。” “嗯,郎君。” 二人继续看向铜镜,离开黄孙家的吴虞回到家里,见王姨还在一边默默流泪,上前安慰道:“王姨,回家去吧,这里有我呢。” 说完吴虞缓缓坐在床榻一边,对王姨说:“我想一个人陪陪爹。” 闻言,王姨扶着门框站起身来,离开了。 吴虞看着父亲的脸,三年里真是苍老了许多,他的心被拧了一般,趴下去,抱着爹冰冷的身体,哭道:“虞儿离不开你……” 哭了一夜,嗓子哑了,泪流尽了。 第27章 是时候安排后事了,吴虞这才发现灵石被黄孙偷走了,他偷过的东西,嫌脏。 他突然想起来和父亲诺言,等到他腿好了要来镇上看自己弹琴的,可惜一切都晚了。 吴虞向王姨借了一百灵石,找来村里的神婆好好超度,祈求下辈子远离苦楚,能幸福一生。超度完把爹的身体烧成灰装进了一个盒子里。 他一定要让父亲听见自己亲手弹的琴,抱着盒子和长琴再一次来到镇上。 这次比寻常都要晚,好些人特意在等吴虞,见他终于来了,一股脑的凑上前来。 “吴虞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是啊,是啊,等了好半天。” 人群里一阵嘈杂,吴虞默默把盒子放在一旁,抱起来长琴。他双目无神,眼珠通红,面颊一片红一片紫,衣服上还有血迹,众人见他不做声,也都闭上嘴。 吴虞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和爹在一起的时光。 双手抚上琴弦,一阵苍凉孤独之感涌上心头,众人从未听过这一曲,皆保持安静。 一开始是寂寥之感,接着是一阵激昂,琴弦发出的声音振聋发聩,仿佛千军万马,激荡在众人心里。 吴虞双手一调,再一次尽显凄凉伤痛,仿佛是心头化不开的忧愁,音调渐弱悠扬。最后又显一丝留恋和温存,仿佛是一个午后,看见家乡炊烟袅袅升起的平和安详之感。 一曲结束,吴虞眼角一行泪落下,众人的掌声此起彼伏,久久才停下。 第16章 难掩心中意 ◎朝朝暮暮岁岁年,一拨琴音一情音。◎ 终了,吴虞紧紧抱着盒子,想着回村把爹埋在西山头,让他魂归故乡,自己永远离开那片伤心地,反正这世上只剩下了自己,了无牵挂,抱着长琴,浪迹天涯。 突然人群里出现一女子,穿着一席紫色华服,头戴金冠,面容姣好,约莫二十多岁,腰间别着一根碧色长笛。 她身后跟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红衣,毕恭毕敬的跟在女子身后,二人拨开人群,来到吴虞身前。 吴虞感到身前一片阴影,抬起头看着他们。 “我乃青灯阁宋在水,刚才听你一曲长琴,是可塑之才,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入青灯阁?” 铜镜外的裴展听见“青灯阁”二字,神色严肃,看向衡观道:“此女子口中的青灯阁可是二十年前一夜之间覆灭的那个?” “不错。在你昏迷之时,我就猜测吴虞长老跟青灯阁有关,果不其然。” “原来如此,飞鸿踏雪本是青灯阁秘宝,怪不得吴虞长老能解此伤。”裴展想起吴虞长老的拼死一救,又黯然神伤。 铜镜里十七岁的少年吴虞看着宋在水,心想也好,远离这片伤心之地,对着女子点了点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能讲?” 宋在水道:“但说无妨。” “可否借我一百灵石,再让我回家一趟。”吴虞想起来给父亲请神婆超度的一百灵石还是借的王姨的,正好回去最后一趟把钱还清,再把爹葬好。 宋在水温柔一笑,回头冲着身后的红衣少年道:“思逸,把灵石给他。” “是,女尊。” 三人约好,等吴虞回村办完事来此街头汇合,一同回青灯阁。 傍晚时分,吴虞换上一身新衣,洗净脸上的血痕,要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了,王姨说的对,倘若爹在天有灵,他一定希望自己活下去。 吴虞看见在等自己的街头二人,连忙小跑过去,冲他们作了一揖,道:“今日匆忙相见,未曾介绍,在下名吴虞。” 宋在水身后的少年站出来,侧了侧身,对吴虞也作揖道:“女尊是青灯阁第一乐师,身份尊贵。你已拜入女尊门下,我便是你师兄,我叫时思逸。” 闻言,吴虞应声:“女尊,师兄。” 宋在水仪态端庄,语气平和道:“好了思逸、吴虞,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 一直往西走,人烟罕至,宋在水从紫色袖口中拿出一幅卷轴,上面密密麻麻的烫金色烙印,古铜色落款。 宋在水伸开卷轴,食指摁在一处符号之上,只见三人身边金光熠熠,画面一转,就来到了昆仑山下,抬眼就是一处飞流而下的瀑布。 “郎君,这就是传说中的悬崖瀑布后与世隔绝的青灯阁吗?”裴展只觉眼前景色美轮美奂,虚无缥缈,今日通过铜镜一看才一饱眼福。 “不错,就是青灯阁,这卷轴也是青灯阁秘宝,这里向来宝物众多,只是一夜覆灭后不见所踪。” 裴展身边的飞鸿踏雪往裴展身上蹭了蹭,像是发出自豪似的,毕竟这是既青灯阁覆灭后重现人间的秘宝之一。 “踏雪快看,这就是你化成型的地方吗?”裴展身边的飞鸿踏雪正了正剑柄,朝向铜镜。 “你也很久没回家了吧。”裴展抚摸着剑身,喃喃的说道。 铜镜中三人穿过瀑布进入青灯阁,吴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真所谓“青灯”阁,数以万计的青色花灯悬浮在空中,灿若繁星,各亭台层层叠叠直插云霄一眼看不到头,真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 这里的人喜好乐器,当街吹笛弹奏的人比比皆是。宋在水领着吴虞和时思逸两个徒儿一进青灯阁,一旁的男女老少都停下手里的活,弯腰行礼道:“乐师大人好。” “无妨,起身。”宋在水神态自如,已经习惯了众人敬仰的局面。 第28章 青灯阁有一套独特的传统和祭祀制度,每年最隆重的节日是寒食节,阁主会请乐师大人来宫中演奏,为祈福风调雨顺,平安顺遂。乐师大人专为皇家演奏,从不在民间表演,只有最负盛名最有能力的人才能当上乐师。 而宋在水就是青灯阁乐师,应了时思逸那句“身份尊贵。” 确实如此,乐师享有随意进出皇宫的权利,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唯一不依托血统而存在的皇家职位,是青灯阁人人挤破脑袋也想成为的。 宋在水从小精通各种乐器,尤其善长笛,自小就是先乐师弟子,师从名家,天赋异禀,十六岁就成为青灯阁新乐师,多少人对她赞不绝口,想来已有十年,宋在水只要遇上人就会被行礼,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吴虞却感到很新鲜,跟在女尊身后总有人向他们问好,感觉受到了极多的目光,一点也不自在。 他们入了皇宫,面见阁主。吴虞些许紧张,不敢抬头,听见阁主雄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乐师,此去一行可有收获。” “回阁主,此去结识了这个孩子,名为吴虞,已拜我门下。” “好,能让你看上的一定是个奇才,他和思逸要好好培养。” “是,阁主。” 短短几句,宋在水便告辞了,带着吴虞来到宫中一处叫做“入耳殿”的地方,这里有大面积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殿内对称布局,恢弘亮堂。 “吴虞,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练琴的地方,你和思逸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说完,宋在水回头对时思逸道:“去叫人把你殿内东边一处收拾出来,以后吴虞跟你一起住。” “是,女尊。” 嘱咐完,宋在水有要事处就走了,入耳殿里只留下吴虞和时思逸二人。时思逸道:“我跟着女尊多年,这殿里就我一人冷清的很,现在你来了,我自然把你当家人一样对待,你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把我当哥哥一样就行。” 在街头碰到吴虞时,看他哭红的眼,一旁的盒子,悲怆的曲风,心里多少有了点眉目。 后面的日子,吴虞的心情都很低落,尽管他想开始新的生活,可是爹的离开对他来说是不可磨灭的打击。 平日里宋在水会在太阳刚升起时来入耳殿亲手教导他们两个,宋在水提出过给吴虞换一把琴,但是他跟这把琴待了三年,一时间换了不习惯,索性继续用着。 他没有受过专业的指导,拨琴弦的姿势,弹奏的快慢,流畅程度都需要宋在水一点一点教。女尊平日里待人随和,在指导弟子上绝对算得上一丝不苟,甚至有些苛刻。 早晨来到入耳殿,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弹奏曲目有没有进步,如果昨天指出的问题还没有得到改善,就必须加练,等到宋在水查验合格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吴虞虽有天赋,但没人指导,相对于时思逸比较费力,经常被宋在水惩罚不能吃饭。一天天过去,吴虞长进飞快,身形渐渐消瘦。 生活忙碌起来就会忘记烦恼,有的时候吴虞会对这种忙碌上瘾,只要手头上有事情干,心里就不会胡思乱想,就会好过一些。 时思逸明白吴虞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经常趁着宋在水早上指导完离开处其他事的时候带吴虞出去散心,这繁华偌大的青灯阁怎么能不好好逛一逛呢。 起初吴虞对违背师命游移不定,时思逸拉着吴虞往外走,他总是不愿离开,道:“师兄,被女尊发现了怎么办,这样不好吧。” 时思逸一笑。 “女尊大人只是看着严厉,像这种事情她不会追究的,况且你刚刚来到青灯阁,哪里有不好好玩一玩的道?” 吴虞拗不过师兄,只好跟着时思逸偷偷离开入耳殿,一路上跑得飞快,生怕被人认出来。 “哎这不是乐师大人的两个小弟子吗,怎么不见女尊啊?”遇到这种情况两人只能笑笑不说话,然后拔腿就跑,剩下路人独自在风中疑惑:“跑什么?难不成认错了?” …… 后面几天里,时思逸带着吴虞去瀑布旁听溪水从悬崖顶部冲刷而下撞击巨石的声音,去青灯阁最高的一处阁顶看灯火通明,甚至在集市上买了文瑶鱼偷偷养在了入耳殿里面的荷花池里,密密麻麻的荷叶遮蔽水面,宋在水来的时候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时思逸的种种都是有意为之,看着吴虞比刚来青灯阁那几天开朗许多心里很高兴,吴虞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都宋在水和吴虞放下了防备,每天专心习得长琴,伤心事不再涌上心头。 来青灯阁的第四个月,二月十七日,是时思逸的生辰,那天宋在水早晨来到入耳殿,没有进行严格的检查,也没有布置当日的任务,而是又换上了那套紫色华服,头戴花冠,带着两个弟子到皇宫的升平殿里为时思逸庆生。 青灯阁重音乐歌舞,乐师受人尊崇,弟子一样受人爱戴。路上吴虞悄悄问时思逸:“师兄,年年都是如此吗?” 时思逸回到:“是的,年年如此。” “哦。”吴虞若有所思,原来这里仪式这么繁复。 走进升平殿,这里一切都被打点好了,房梁上的游龙翩若惊鸿,各处摆满了鲜花。 最中间的位置应该是宋在水的,但她不在乎这些,对着时思逸说:“我已禀告过阁主了让国师他们无需过来,今天这里没有别人,思逸,坐。” 第29章 时思逸道:“弟子不敬了。” 宋在水笑笑,她明白思逸也懂得自己不喜欢这一套尊卑的说法,他从小就跟着自己,早就如同一家人了。 宋在水和吴虞在升平殿右边并排坐下,桌前摆着很多青灯阁独有的菜肴,这还是吴虞第一次见到。 三人就坐,歌舞表演开始。十几人从门前进入,挥动宽大的袖子,数十条蓝色缅带经扬而出,殿中泛起蓝色波涛,美轮美奂。 表演一个比一个精彩,有以柳代剑纵身起舞的、击缶而歌的、琴箫和鸣的…… 宋在水看一旁的吴虞吃的差不多了,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吴虞,跟我出来。” 吴虞抬头稍稍一愣,不明所以,道:“是,女尊。” 二人来到升平殿外,二月里天气微寒。 “不知女尊叫弟子出来何事?” “没什么,里面太吵了,这里听得清楚。吴虞,你生辰在哪一天?” 吴虞一下就被问住了,小时候家里穷,吃饱饭都是问题,哪里顾得上过生辰什么的,被女尊一问,竟忘了自己生辰。他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弟子……从不过生辰。” 宋在水道:“那是之前,既然来了青灯阁就不同往日了,思逸有的你也是一样的,就定在你来青灯阁的那一天吧,你意如何?” 吴虞心里触动了一下,道:“谢谢女尊。” “怎么样,入耳殿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师兄待我很好。” 宋在水点点头道:“嗯。思逸是挺会照顾人的,你跟他一起住我很放心。对了,你的长琴指法有一点问题,这跟你一开始学琴的时候有关,不是一天半天可以改过来的,以后你每天酉时来我殿中找我。” 吴虞抬头看了一眼宋在水,道:“弟子谨记。” 宋在水微微一笑,迎上吴虞的眸子,道:“你回去跟思逸说,入耳殿里的文瑶鱼不能再多了。” 吴虞心里一惊,神色呆滞。 “女尊,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鱼不光是师兄一个人的主意。” “思逸也就看着老实,你俩每天干些什么我一清二楚,我不反对只是因为觉得思逸这么做情有可原,你俩玩够了就要把心思放在学琴上。”宋在水脸上带着笑意,好像在说:“你小子还跟我玩心眼。” 临了宋在水嘱咐了一遍酉时来她殿里找她的事,二人回到升平殿里,等表演结束吃饱喝足一同回去了。 日后每一天吴虞都去宋在水殿里练琴,有的时候女尊会留下吴虞在殿里吃饭,留下时思逸一个人在入耳殿愤愤不平:“这个吴虞,又丢下我一个人!”有的时候琴艺不精,宋在水罚他练到亥时,等吴虞回到入耳殿时思逸已经睡下了。 “师弟啊,你能不能记忆精湛一点,怎么每回都加练到亥时才回来啊,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吴虞无赖般说道:“你忍忍呗,女尊自然有她的道!” “胡说,怪你自己愚笨!”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那样!” …… 二人长久的相处,就跟亲兄弟似的,时不时就拌嘴。 三年转瞬即过,这三年每一天与琴为伴,技艺大增,出神入化。 吴虞还是照常来女尊殿中练琴,宋在水坐在吴虞对面,聚精会神的看他的指法,吴虞也全神贯注,二人对坐一言不发。 这时的吴虞二十多岁,褪去了早些年的稚气,硬朗的面庞在窗边的落日余晖下映的标致俊俏,头发乌黑,肆意垂落在腰间,垂首怀抱长琴,手指修长,力道柔和又不失刚劲。 宋在水无论何时都仪态端庄,温婉娴静,发髻梳的整齐精致,平日里着素净衣物,举手投足间带着从容。 “不错啊,大有裨益。” 听见女尊的夸赞,吴虞毫不吝啬的笑了。道:“今晚可有饭吃?” 宋在水微微一笑。 “那是自然,我何时亏待过你?” “这岂不是常有的事儿?” “我看思逸真是把你带坏了。” 宋在水示意下人可以上菜了,吴虞心中一片喜悦。 忽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夺窗而出,不偏不倚射在宋在水的左肩,霎时间殿内惊呼,宋在水左肩血水喷涌而出,淡黄色的长裙被浸染成鲜艳的红色。 吴虞脑中一片空白,赶紧上前护住女尊,声嘶力竭:“来人啊!”对着一个下人道:“赶紧叫药师过来!”说完对着另一个下人道:“禀告阁主,说乐师遇刺!还有你,把师兄叫来!” 说完低头检查宋在水的伤势,他背对剑射进来的窗口,看着宋在水霎时间苍白的脸,一股熟悉的愤怒感恐惧感涌上心头。 “女尊!”吴虞慌了神。 “不碍事。”宋在水的声音很微弱,左肩的血水还在流淌。 吴虞此刻脑子里想的都是要是自己能提女尊挡下这一箭就好了。 万幸药师来的很及时,宋在水靠在墙边,药师检查一番伤口,长长呼出一口气:“箭没有毒,伤口也不深,乐师大人忍一下,在下把箭给您拔出来,再上药,半个月内就能好的差不多。” “多谢药师。”吴虞说道,心里的石头渐渐落地,呼吸顺畅起来。 “劳请按住乐师大人,拔箭会有一点疼,不要动。” “好。”吴虞顿了顿说道:“女尊,恕弟子无礼了。” 第30章 “无妨。” 吴虞用手撑住宋在水的身体,就在指尖贴近淡黄色衣物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等到整个掌心贴上去时,一种异样的感受涌上心头。他感到一股电流从手指指尖涌上全身,手心和脸颊微微发烫,脑子里思绪乱飞,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只见药师用一块上满了药的手帕按在箭身上,用力向后一拔,箭从宋在水左肩脱离出来,血液再一次喷溅而出,宋在水紧闭双眼,等药师包扎好伤口后又缓缓睁开,额头上渗出几滴汗水。 吴虞看宋在水稍微好受一些了,问道:“女尊,可好些了。” 这个时候时思逸和阁主、阁主夫人、国师一大群人匆匆赶来。 时思逸顾不上繁文缛节了,飞奔进殿中,跪在地上,反复观察宋在水的伤情,然后愤怒又着急的道:“女尊,怎么样了。” 宋在水依旧神情自若道:“没事,小伤,不用太担心。” “这怎么是小伤啊,女尊你哪里受过这种?这是谁干的!”时思逸愤怒至极,转过头抓住吴虞的胳膊:“吴虞,你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女尊受伤呢?”顿了顿又补充道:“算了不怪你,我也有错!你没事吧,没受伤什么的吧,啊?” 时思逸一边说一边翻看吴虞身上各处,确保没事了才回过头对阁主行礼道:“阁主,是弟子失礼了。” 吴虞也附和道:“阁主。” 阁主夫人提着衣摆,神色紧张,一路小跑进殿中,看见靠在墙边的宋在水大吃一惊道:“在水啊,你怎么样了啊,啊?” “夫人不必紧张,好多了,药师说了半个月就能好。” 阁主夫人捋了捋宋在水的头发道:“你受罪了,行凶之人必狠狠惩罚。” 接着一位护卫进殿禀报:“行凶之人已被捉拿,乃是秦自梳。” 阁主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道:“居然是自梳?” 秦自梳在青灯阁以擅长吹箫闻名,只是不如宋在水来的更加绝妙。 “想必是为了一个月后的寒食节!”时思逸说道:“她想射伤女尊的手,好代替她在寒食节上进行祭祀大典。” 宋在水道:“思逸,别乱说。” 阁主道:“不管目的是什么,这箭是她所为已成事实,逐出青灯阁永不再回。” 护卫双膝跪地,双手作揖道:“是,属下这就去办。”说完便离开了宋在水所在的大殿。 阁主夫人略感惋惜道:“秦自梳真是糊涂啊,不过也是罪有应得,技艺再精湛可心思不纯又能有什么用!”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中伤的宋在水道:“快快快,思逸、吴虞,把乐师带到床榻上去,好好休养啊,一个月后寒食节还得靠你们呢。” 时思逸缓缓扶女尊起身,走到床榻旁边。 宋在水道:“夫人放心,不会影响寒食节的。” “你的身体一样重要。”说完看了看窗外的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好了我不吵你了,好好休息。”说完跟阁主离开了。 吴虞站在一旁还沉浸在深深地自责当中,宋在水看出来了他的心思,笑道:“好了没事了,不用担心,快,思逸,带着吴虞灰入耳殿吧。” 时思逸道:“是,弟子明天再来看你。”说完对着吴虞说:“好了师弟,走吧,不怨你,要怨我也有错。”说完走过去把胳膊搭在吴虞身上,发现吴虞身上出奇的冷。 “师兄,你先回去吧,我再陪一会女尊。” 时思逸知道自己拗不过吴虞,道:“别太晚。” 吴虞点了点头。 时思逸走后,宋在水催促吴虞赶紧回去,吴虞只好离开。 他站在门口,整个人置身在黑夜里,远处偶尔漂浮着几盏青灯,吴虞感觉思绪乱飞,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麻绳,怎么也解不开。他感到心底有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慌乱,不知不觉站了一夜,等到天微微发亮才悄悄回到入耳殿,没有吵醒正在熟睡的时思逸。 后面几天还是一样的练琴,只是每天酉时去见宋在水的时候时思逸也陪同着,生怕寒食节前出什么类似的叉子,另外也关心女尊的伤情。 寒食节悄然而至,这是青灯阁最盛大的节日,家家户户来到街上共同燃放青灯。祭祀大典在皇宫外举行,为的是与民同乐,把福气带给百姓。 大典举行在皇宫外正中央的一条大街上,四周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甚至有的人登上阁顶从高处观望,只要能看上一眼就代表得到一份好运。叫喊声、奏乐声笼罩了整座长街,直到宋在水出场,祭祀开始,才安静下来。 宋在水一席紫金色长衫,图案是用金丝绣成的凤凰,花冠比以往出行时戴的更加华丽,上面镶满了深海巨珠,即使站在阁顶上也能看见熠熠生辉的光泽。 “乐师大人真绝色啊” “真美啊” …… 人群里一阵阵惊叹,吴虞和时思逸站在长街前,共同观赏祭祀大典。时思逸推了推吴虞道:“女尊现在比监督咱们练琴的时候好看多了,你说是不是。” 吴虞看了看宋在水,又低下头,心间一阵灼热之感,说道:“正经点。” “你还说上我了?”时思逸自觉没趣,便不再说。 宋在水用纤纤玉指拿起腰间长笛,放在嘴边,一阵悠扬婉转又不失大气宏伟的旋律响起,瞬间万千青灯齐放,缓缓升空,伴随着笛声在空中盘旋。 第31章 众人抬头望向空中,各青灯盘旋在一起形成凤凰翱翔之态,遮蔽了青灯阁整个上空。百姓们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心中的展望,等到凤凰绕青灯阁一周后散开,悬浮在各家楼阁之上,笛声停止,就算礼成。 长街上发出一片拍手叫好声,宋在水在人声鼎沸中完成祭祀大典,退回到皇宫之中,百姓们也回归自家,家家团圆。 时思逸拍拍吴虞道:“好了,咱们也回去吧,宫里还有宴席。” 吴虞这才从刚刚的大典中回过神来,只觉心中波涛汹涌,脸颊发烫。 皇宫正殿中,阁主和夫人居于中央,右侧是换下华服的宋在水,左侧是国师和众大臣。 吴虞和时思逸在大殿后面坐着,桌子前摆满了菜肴和酒水。 阁主喜笑颜开道:“今日是寒食节得此一聚,共同祝愿青灯阁风调雨顺。” 底下众人纷纷道好。 “在水,祭祀大殿完美落幕,你功不可没。”阁主夫人看着宋在水道:“伤可痊愈?” 宋在水道:“回夫人,已经大好,祭祀大典是在下职责。” “那就好。” 二人刚说完,国师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 “阁主,趁着今天大好日子,臣子有一要事相告。” 阁主道:“但说无妨。” “臣子有一弟弟,名叫季书空,爱慕乐师已久,如今已到成婚年纪,不敢追求。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忍家弟苦苦相思,斗胆求婚。” 阁主闻言笑道:“这是好事啊,书空自小我看着长大,也是一表人才,跟乐师算得上佳偶天成啊。在水,你可愿意?” “臣子听阁主安排。” “好,就这么定了,好事成双啊。” 第17章 锦书自难托 ◎晓看天色暮看云,此情无计可消除。◎ 殿下响起一阵阵道喜声:“国师大人恭喜了!” “干脆就定在下个月吧,书空从小爱慕乐师大人,如今是第五个年头了,我怕这孩子等太久得上相思病啊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 “就依国师所言,下个月成婚,乐师出嫁必须要风风光光的。”阁主偏过头对夫人说道:“在水的婚事你费心多打点一二,必须得足够盛大隆重。” “不用你说我也会大办的,咱皇家的乐师成婚岂能草率?” 时思逸很为震惊的瞪大了眼,拍了拍一旁的吴虞道:“什么情况,怎么这么突然,女尊要成婚了?虽说季书空算得上一表人才,但依我来看,谁也配不上女尊,你说是不是。” 吴虞怔在原地,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时思逸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话一句也没听见,只觉心里一沉,一种怪异的情愫涌上心头。 可能吴虞也在想,我这是怎么了,我不应该替女尊高兴的吗,怎么心里在隐隐作痛…… 见吴虞不说话,时思逸用手在吴虞眼前晃悠了一番道:“你小子怎么回事,怎么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刚刚在长街上我就看你不对劲。喂,国师替季书空向女尊求婚了,你到底听没听啊,这可是女尊的人生大事,你能不能上点心啊!” 吴虞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宋在水,她依旧神态自如,举止端庄,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吴虞顿感眼前模糊,全身一股滚烫的气流向外喷薄,没会时思逸,端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 “你小子咋了,很少看你喝酒。”时思逸疑惑地看着吴虞。 “女尊对咱们这样好,这样一来其实我心里还挺难受的。”师兄也垂下头,对着吴虞喃喃的道。 吴虞跑出正殿,回到入耳殿,站在荷花池一旁,吹着风一阵恍惚。 他的手狠狠掐在荷花池前方的围栏上,指甲钳进木头里,几缕血丝从指缝中渗出,吴虞不得不面对此刻复杂焦灼的内心,恍然间发现: 自己爱上女尊了。 脑海里第一次冒出这个想法,好像一切都想的通了,每次酉时赶往女尊殿中的欣喜,看见女尊中箭的无措,以及祭祀大典上的仰慕…… 吴虞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一阵恐惧涌上来,好像爱上女尊玷污了师徒只见纯粹的情感。 “我以为,我对女尊仅仅的仰慕。” 现在才恍然大悟,除了仰慕,还有可怖的占有。 清风拂过荷花池掠过吴虞火辣辣的身躯,空气中弥漫着酸涩苦楚和煎熬,吴虞心底的压抑一览无余。 明白自己内心的吴虞处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后面的每一天这份痛苦就加深一分,他不敢直视宋在水的眼睛,练琴的时候心不在焉,一连弹错好几个音。 “师弟啊,你怎么回事,就算女尊最近忙着筹备大婚疏于管也不能这样啊,你再这样我可就要行使师兄的权利了!”时思逸得意的说道:“等女尊进了季家,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好好放松一段时间的,不过现在还不行哦,你太浮躁了。” 吴虞听见时思逸一口一个女尊,一口一个季家,一阵无名怒火熊熊燃起却又无处施展,对啊,自己哪里有可以发火的由呢,想到这里,吴虞攥紧了拳头。 大婚前夕,青灯阁里热闹非凡。阁主夫人一手操办声势浩大,乐师大人出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小巷茶馆里的游民讨论的话题都是:“喂,知道乐师大人马上出嫁了吗。” 季家家大业大,季书空长兄又是国师,把这场婚事看的格外重要,狂掷千金,把消息传遍天下,但凡来祝贺的重重有赏。 第32章 皇宫大门向百姓敞开三天,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殿内人满为患,甚至有人带来自家亲手种的瓜果呈递殿内,季家一概收下,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宋在水忙着纳吉请期,筹备祈福礼,一时间顾不上对弟子的管教,时思逸得了空,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吴虞待在入耳殿,哪里也不去。 一天夜里,吴虞对着荷花池喝酒,喝到头昏脑涨,呼吸急促,一把把手里的坛子摔碎在地上,冲出入耳殿,等时思逸听见庭院里坛子打碎的声音出来观望时,吴虞已经离开了。 他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宋在水的大殿,看见窗棂下女尊的侧脸,瞬间感觉冷风拂过,清醒过来。 “真是疯了,我来干什么。”吴虞转身想走,站在原地怔了几秒,又缓缓转过身,走到门前,鼓起勇气道:“弟子求见。” 隔了两秒,殿里传来:“进来吧。” 吴虞推开门进去,宋在水端坐在案旁,手里拿着竹简。床榻一旁的梳妆台上摆放着吉服,供桌上摆着堆起的红枣、核桃……杯盏一概换成了红色,吴虞只觉眼睛刺痛,低下了头。 见吴虞不说话,宋在水放下手里的竹简,抬头看着他道:“吴虞,这么晚了,有事吗?” “女尊,我……”吴虞只想一股脑把话全都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始终没有勇气。 看着吴虞涨红的脸,宋在水道:“你喝酒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时思逸没看好吗。” 吴虞不想听见其他人的名字,他只想说他们两个人的事。 “不是,是我……” “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喝醉了。”宋在水打断他。 “女尊,我是喝酒了,但我没醉。我想问你,你真的愿意嫁给季书空吗。”吴虞顿了顿道:“弟子僭越了。” “阁主指婚,不是我可以左右一二的。” “这么说,这不是你的意愿。”吴虞抬起头,眼睛里面亮亮的,对上宋在水的目光,心里一沉。 “女尊,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那天你从镇上把我带到青灯阁,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从一个身无分文衣着破烂的小孩到如今习得长琴受人尊重,都是你带给我的,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我知道,可你不知道。” 宋在水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和时思逸在我心里分量都很重,就算我嫁入季家,我还是青灯阁乐师,还是女尊。” “不是的,我……” 宋在水看着吴虞,眼神里多了一丝忧伤,真的要再说下去吗。 “吴虞,为师也想一直陪着你,你明白了吗。可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季家长子是国师,连阁主都要忌惮三分,我们能做的就是体面一些。” 吴虞道:“弟子明白,弟子告退,只希望女尊可以平安顺遂。”说完,对着宋在水深深一拜,转身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走在路上,一幕幕都让他触景生情,他狠狠敲打自己的头,企图用痛感遮蔽愤懑,可惜情绪像洪水已经将他淹没。 一路上横冲直撞,走了很久,吴虞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他不想看见皇宫,不想看见宋在水穿上婚服,一直从黑天走到白昼,来到青灯阁边境的瀑布下。 真想跳下去不了了之,还跟小时候处问题的方式一样啊,吴虞轻蔑的嘲笑自己。 心里传来一个声音:“走吧。” 吴虞笑道自己又成了没人要的人,穿过瀑布,离开了青灯阁,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离开这里。 他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偏远山庄,打算日后与琴为伴,靠种田为生,再也不回去了。 好在山庄里有一些废弃的房子,吴虞改造一番,就地取材用石头做地基,用黄土砌墙面,终于有了能安身的地方。他在后山开垦了一片土地,种了许多蔬菜水果,家里还养了一条土狗。 每天打打杂草、抓虫、生火做饭、喂狗忙的不亦乐乎,晚上就在山头像小时候那样弹琴,日子一天天过来了。 起初,夜不能寐,吴虞一闭眼就是宋在水坐在窗棂旁看自己练琴的样子,索性从床上一跃而起,在黑灯瞎火的夜里去院子里吹着风砍柴,直到双手变得麻木,回屋累的倒头就睡。 冬天里干脆站着淋雪,直到新雪堆积到小腿那么高,一连发了三天高烧,日夜昏睡。再想起来青灯阁的种种,他就惩罚自己再去雪里站着,不管用就躺在冰面上,总之让这些身体的痛感覆盖过心里的痛楚。 还有一次,吴虞从后山头摘果子的时候抓到一只老鹰,干脆在它腿上系上绳子带回家中熬鹰,整整七十二小时,吴虞和老鹰面面相觑,直到他实在撑不下去,又昏睡了三天三夜。 越逃避,心里越压抑,常常连气也喘不上了,可他知道,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回去的,自己不告而辞,回去怎么解释怎么面对众人呢。 吴虞找来信鸽,写了一封信给了时思逸,大概就是自己不告而别深感愧疚,让女尊和师兄不要担心也不要出来寻他,自己有了新的生活,还表达了这些年女尊和师兄对自己的照顾都看在眼里,感激不尽。 最后,让时思逸代替自己陪在女尊身边,希望他们一切安好。 吴虞就这样一个人生活在田间,时间渐渐冲淡了心里的伤痛,他变得平静起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饿了就去种田、摘果、打猎,累了就躺在床上、兴致来了就弹弹琴逗逗狗…… 第33章 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年。 铜镜里的吴虞又老成了一些,由于天天干农活风吹日晒,皮肤变得黑了许多,纹也多了起来。 一天下午,这份宁静被打破了。 一帮人冲进吴虞家里,此刻他正在生火做饭,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疑惑地回过头去。 “好啊吴虞,你果然在这里!” 吴虞会神一看,前面一个人手拿长刀,后面跟着二十多位护卫,个个勇猛健硕。 好熟悉的脸,吴虞仔细回忆这到底是谁,才缓缓的不确定的说道:“青灯阁国师?” “你还当我是国师?我弟弟和你无冤无仇,你竟然下此狠手,你死路一条!”国师咬着牙,眼神里充满杀戮的愤怒。 国师弟弟?季书空死了? “我?跟我无关,三年前我就离开青灯阁了,季书空和我从未见过面。”吴虞冷冷的说道。 国师狠狠的把长刀插进地里。 “你跟我回青灯阁,让阁主定夺。” “我不回去。” “来人,绑起来。” 吴虞手脚被绑,一个护卫把一碗药灌进吴虞嘴里,他晕了过去,再次睁眼时是熟悉的青灯阁皇宫正殿。 吴虞跪在地上,正殿最中央坐着的是阁主和阁主夫人,一边是国师和季家,一边是众大臣。 阁主夫人样貌没怎么有变化,只是怀有身孕,小腹隆起,此刻她正拿着手帕抹眼泪。 “你就是吴虞?”阁主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不错。” “就是你杀了季书空?”这声音不怒自威,像一根长针似的扎在吴虞耳朵里。 “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我不认识季书空,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好,事到临头了你还在狡辩!”国师冲着吴虞吼道。 “我说了不是我。” 吴虞平静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国师,他由愤怒悲痛转为带着轻蔑的嘲讽,哼笑了一声道:“带证人上来。” 吴虞不屑,自己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黑的描不成白的,白的也描不成黑的,直到一抬头看到证人竟然是 …… “师兄?” 时思逸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阁主,阁主夫人,国师。” “好了思逸,把你看到的东西再说一遍吧。”阁主夫人哭哭啼啼的道。 时思逸用发颤的声音道:“师弟,你一走就是三年,女尊和我这个做师兄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而别,现在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只是我明白的太晚,没能阻止你干傻事。” “师兄,你在说什么,我不告而别有我自己的原因,但我万万不会下此狠手的,你不相信我吗!” 别人不信自己吴虞不在乎,可这是师兄啊,一直把他当做哥哥的人啊。 “前天夜里,你偷偷回到青灯阁,潜入季书空的书房,从背后偷袭,刺了一剑,不偏不倚正中心脏,季书空当场丧命。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你离开这三年真是走上了旁门邪道,手法极其残忍,我就在庭院里,可惜还是被你得手了。” 时思逸越说越激动,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大殿的地面上,说完对着国师痛哭道:“都怪我没能及时出手相救。” 国师也痛哭道:“思逸,不怪你。” “怎么可能?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杀死季书空,我跟他素不相识。” 时思逸擦了擦泪水,道:“因为,因为你爱上了女尊!” 吴虞猛一抬头,大殿里瞬间一片哗然。 “真是大逆不道啊!” “这、这这、成何体统。” …… 国师指着吴虞道:“你因为爱慕国师,可国师已经嫁给我弟弟,你就因为这个对我弟弟痛下杀手,你这孩子,心肠怎么这样恶毒。”说完就哭晕在季家人怀里,季家老母泪眼婆娑,用拐杖狠狠敲打大殿地面道:“阁主为我们季家做主啊!我儿走的这么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季家人老老少少在大殿上哭成一片,一口一个让阁主主持公道。 “季母放心,一定会还给你们季家公道的。”阁主夫人安慰道,说完又转头看向吴虞。 “你可知道你这一动作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夫人呜呜咽咽说不出话,阁主拍了拍夫人的手面。 吴虞疑惑地看着时思逸。 “女尊待你不薄,你怎会如此?” 吴虞一听“女尊”二字,心里瞬间紧张起来,睁大双眼,嘴唇微微发颤道:“女尊怎么了?” 时思逸又小声啜泣起来,用袖子来回擦拭眼泪。 吴虞再也按捺不住,双腿奋力想站起来却摔倒在地,努力挣脱绳子却怎么也睁不开,怒吼道:“说啊!你说啊!” 时思逸被吴虞这么一吼,血液一股脑涌上来,双目充血,也大吼道:“你前天夜里动完手就走了,你是解了心头之恨,女尊知道丈夫死了,上吊自杀了!都怪你!你害死了女尊,我不活了,你也别想活!亏我一直把你当亲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么对女尊的吗!”他越说越激动,喉咙嘶哑着,一边的大臣看不下去了,忙紧紧抱着时思逸,拍打着他的背,生怕他想不开做傻事。 吴虞一遍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女尊,上吊自杀了? 一口鲜血喷出,吴虞瘫倒在地,躺在冰冷的大殿上,一遍遍重复道:“女尊,死了。” 第34章 吴虞躺在地上蜷缩起来,嚎啕大哭,嘴里的鲜血粘的地上到处都是。 “没想到吧,你杀了我弟弟,间接害死了乐师大人!”国师冲着吴虞大喊。 吴虞发疯一般,重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血抹的到处都是,大喊道:“我没有!不是我!你们骗我。” 他看向此刻泣不成声的师兄,压低了声音,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时思逸:“师兄,三年前我不辞而别是我错了,你跟我说实话,女尊到底怎么了,求你了师兄。” 时思逸用鄙夷的目光看过去,异常冷漠道:“你不配再提起女尊两个字,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就当我对你的好,女尊对你的栽培喂了狗!” 吴虞摇摇头,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把头狠狠往地上磕。 “女尊在哪里,我要去见她,求求你了,带我去吧。” 大殿上乱作一团,底下声音嘈杂不断。 “居然爱上女尊,还杀了她丈夫,我看乐师大人的一世英名都被这小子毁了!”一个大臣道。 一堆人附和道:“能爱上女尊,说出去不够人笑话!” 吴虞怒火焚身,抓起大殿一旁的瓷瓶就往人堆里砸,一下不够,抓起什么砸什么,头发乱作一团,麻绳包裹处的皮肤已经血肉模糊。 “你给我闭嘴,我是爱慕女尊,也只是心里默默的喜欢,是,三年前大婚的时候我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更没有杀人。季书空的死是别人所为!” 下面传来一阵喧哗:“终于承认了,这小子真是疯了。” “你不要再狡辩了!”时思逸走上前来,在吴虞背在身后的长琴上取下了一根琴弦,放在手心里,竟然慢慢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就是这把尖刀,当天你在季书空书房里,我亲眼所见你用这把尖刀刺向了他,随后又原封不动变成琴弦放回长琴里,折中歪门邪道,要不是我看的真真的,定是不能相信。” 吴虞看呆住了,这是什么。 “师兄,我的确不知道这是什么,你信我,女尊呢,我一定要见她……” 吴虞抱着时思逸的裤脚,哭的快要晕厥过去。 阁主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好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吴虞你可认罪。” 突然,阁主夫人捂着肚子“哎哟”的叫着呻吟起来。 一众药师凑上前来道:“夫人可能要生了。” 阁主神色紧张起来。 “先把吴虞押入水牢。” 一时间,众人离席,吴虞被送入水牢,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却怎么也比不上他心里的伤痛。 “怎么就死了呢。”吴虞的大脑被这句话填满,整个人萎靡不振,双手被铁链吊着,身体佝偻着,全身发抖。 不对,女尊的死一定有蹊跷! 吴虞心想,不能死在这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一定要调查明白真相,女尊即使是死了,也要查出凶手,碎尸万段。 他奋力一挣,无奈水牢的铁链坚硬无比,怎么也脱不开。 他感到胸前水里有一块东西在漂浮着,弯下腰,整个人扎在水里,用牙把一块铁石一样的东西叼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个铜镜。 “郎君,是不是此刻面前的这个铜镜,原来吴虞长老是在青灯阁水牢里发现的。” “不错,青灯阁宝物众多,谁料顺着水流冲进了水牢里,吴虞长老这是意外收获。” 吴虞将铜镜叼起,铜镜一脱离水面,爆发出一片金光,瞬间水花四溅,他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番外会写宋在水自述哒~ 第18章 相报终了时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铜镜比吴虞想的厉害的多,一簇簇金光击打着水面,水牢里的水翻涌而起,出人意料的是,金光打在人的皮肤上倒没什么事。 吴虞改变了站姿,侧身向后仰头,铜镜全然暴露在空气中,金光犹如利刃砍在一根跟铁链上,一阵碰撞声,火光四射,铁链断裂掉落在水中。 得以脱身,吴虞顺着水流的方向,憋着气一直游出水牢,来到皇宫一处不知名的水塘里,可能地方比较偏僻,无人防守,他拖着湿透的身体爬上岸,躲在后花园一处巨石下,这里树木茂密,人迹罕至,暂且不会被发现。 正靠在巨石上喘息的功夫,吴虞看见水塘里的水出奇一致的往东边流,对啊,皇宫里的水源应该和外面是接通的,后花园本来就位于皇宫北侧边缘,一致往东边流的话,这水莫不是来源于悬崖瀑布。 不过多久,吴虞逃出水牢的事就会被发现,情况危急,他需要先逃出皇宫保命,才能查明真相为女尊复仇。一不做二不休,吴虞一头跳进水塘,顺着水流的方向,果真出了皇宫,往东看就是那条飞流直下的瀑布。 吴虞明白保住性命最为关键,这里是青灯阁,是皇家的地盘,这张脸千万不能被认出来。他想起来四五年前师兄带着他逛长街的时候,曾提到一位会易容术的老头,可以以假乱真,唯一的条件就是需要取心头血注入面具里,才能贴合皮肤,栩栩如生。 靠着记忆一直往西走,在一家脂粉店铺后面的小巷里,走到最头上就是了。 光线越来越暗,吴虞轻声推门进入,看见一个苍老的老人坐在家中,鼓捣着手里的人皮。 “冒犯了,在下名叫全盈。”吴虞生怕身份暴露,随意说了一个名字。 第35章 坐在藤木椅上的老人听见有人来了,抬起头道:“找我何事?” “听闻您精通易容术,还请帮帮在下。” “我已经很久没做过了”老人的声音沧桑低沉。 “知道的还真不多。” “求您了。”吴虞的眼神坚定毅然。 “可是有仇要报?” “血海深仇。”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孩子,既然你执意坚持,我便再做一次。” 吴虞深深作了一揖。 “想必你应该听说过要取血的吧。” “听说过,取心头血。” “疤痕会伴随一辈子,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寥寥几句话,老人看出来吴虞是执意如此,取出一把绕着藤蔓的刀,揭开他的衣服,从胸口上划开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血液流淌下来,滴在提前接住的皮相上。 或许已经麻木,流血太多,吴虞并不觉得多痛,他只想快一点,他还要见到女尊一面。 吴虞感到眼前一黑,老人把浸满胸口血的人皮盖在吴虞脸上,很快和他原本的脸融为一体。 老人再三叮嘱道:“时效只有一天一夜,时间一到,人皮消失。” 吴虞谢过老人,准备离开,正前脚迈出门槛,老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孩子,不要让恨意麻痹自己,实在不行就放过别人,就算不放过别人,起码要放过自己。” 吴虞点头,离开了。 他拿起铜镜照了照,果不其然,换了一副样子。 就在铜镜照到吴虞脸的那一刻,和裴展看这面镜子时一模一样,他感到一阵巨大的引力,镜子升空扩大,浮现出一片场景。 裴展在镜子外感叹:“郎君,现在岂不是镜中镜。” 衡观点头无言,二人继续观看。 吴虞感到分外惊奇,这面镜子不仅救了水牢里的自己,难不成还能情景再现? 等等,这场景?季书空的书房,他死的那一晚,就是吴虞被当成凶手的那一晚? 此刻,季书空正在书房里一手拿着竹简,一手端着茶杯,嘴中振振有词,月光洒进窗台落在竹简上,一片祥和。 突然一根利刃从他身后穿心而过,血水立刻铺满了整个竹简,季书空当场暴毙,身子一倒没了气息。 吴虞通过铜镜大为一惊,的确跟师兄描述的没有差别,季书空死亡的地点、时间、方式一一都对上了,他看向季书空身后,终于看清了凶手的脸。 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是,时思逸! 吴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是他呢?季书空跟时思逸无冤无仇,怎会如此? 突然书房外面一阵脚步声,是宋在水。 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是来送信的。 一进庭院,宋在水看见丈夫身体倒下,蜡烛透过来光变成血红色,心里一惊停下了脚步。 时思逸怕事情败露,冲出去,从宋在水的后颈上一拍,晕了过去。 吴虞在镜子外看的怒不堪言,手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声:“畜生!” 时思逸拖着晕倒的宋在水把她带回殿中,房门插紧,把下人全部一早遣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个看见的人。 四下无人,又是半夜,宋在水醒来发现端倪正要呼喊叫人,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声音。 “你给我下药了?什么时候。”宋在水冰雪聪明,马上猜出是时思逸所为。 “每一天里。”时思逸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让人置身冰天雪地,一分情面也不顾及。 “我真没想到,你为何这么做,季书空和你没有任何纠纷瓜葛。”宋在水尽量保持镇定,用最为智的话问道。 “当然是为了嫁祸给吴虞。” 宋在水听见“吴虞”二字,心情接近崩溃,怔了好久,才缓缓的说道:“你找到他了。” 这语气,吴虞听了心疼,这是高高在上万人崇仰的乐师大人啊,现在却为了打听他的下落语气里多了一丝摇尾乞怜和期待。 时思逸冷笑一声道:“我一直知道他在哪里,我换了吴虞长琴上的琴弦,他的位置,从走的第一天我就知道。” 吴虞放下长琴,垂着头傻傻的看着,原来,时思逸从这么早就开始筹划这一切了吗,怪不得国师他们能准确无误找上门来。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过亲人,甚至恨自己,他想不明白。 “那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我找……”宋在水几乎要哭出来,哪怕中箭那一次,他都没见过女尊哭过,吴虞伸出手想帮她把泪水拭去,却怎么也够不到摸不到,自己的泪却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刚开始是滚烫,到后面变得冰凉掉落下来。 “找他找的好辛苦,对吗?”时思逸打断了她的话。 “女尊你不觉得你过于偏心了吗,我才是乐师这个位置的继承人!自从你收了吴虞当弟子,日日夜夜把他挂在心上,我呢,你还把我当过是你的徒儿吗?”时思逸的愤怒中多了一丝悲凉。 他笑笑,抽搐了几下嘴角,又擦擦眼泪继续道:“就连他走后,他不辞而别,你日夜悲痛,怎么样也要去找他。找一次两次也就够了,这一找就是三年啊,怎么难道我不够格成为下一个乐师吗?” 时思逸瞪大了双眼,一只手狠狠捶打着胸口。 “要不是你区别对待我们两个,我这只手就不会沾上这么多鲜血,我变成这样都拜你所赐!” 第36章 宋在水看着此刻痛哭的时思逸道:“不是这样的。” “你还在说!这三年里你每天每天都在找他,一个人不够,居然还叫上季书空、季书空背后的季家、整个青灯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去找季书空时手里的信还是用来打听他的。在你心里,未来最合适的乐师人选永远是吴虞对不对!” 宋在水张了张嘴,呜呜咽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摇头。 “我告诉你,未来的乐师大人只能是我。还有你最喜欢的吴虞,他马上就要死了。” 宋在水绝望地看着时思逸,好半天才发出点声音:“我找他是因为……” 声音太小,时思逸听不清,干脆走上前去,俯下身在宋在水身边。 “我找他不是因为要把乐师之位传给他。” 时思逸睥睨着眼,稍稍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尊。 “我找他只是因为我想他了。” 时思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仿佛被雷击中了一样,那这么多年,自己筹谋的一切所作所为算什么。 吴虞早已哭的泣不成声,起初刚离开皇宫的时候,他还在幻想女尊会不会来寻自己,后面变成了怨念,既怨乐师寻人的消息一直没有听到,又怨自己为何这么在意。 “我好想你啊女尊,我应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不该不辞而别……” “已经晚了,我这双手已经沾上血了,洗不掉了。” “放过吴虞好吗。” 这是宋在水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时思逸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绳子,在宋在水脖子上狠狠勒紧,他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流出,不敢睁开。 吴虞看着铜镜,亲眼看着女尊被活活勒死,只感觉身上千刀万剐,来回割裂着自己的皮肤,万箭穿心一般痛不欲生。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唾弃自己一直哭,有什么用呢,人已经死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煎熬了。 时思逸亲手勒死了女尊,制造因为丈夫被杀害而上吊自杀的假象,然后叫来人,说自己目睹师弟杀人畏罪潜逃,利用季家人的愤怒追查到身居青灯阁外的吴虞。 好一个金蝉脱壳,时思逸把自己的罪责摘得真干净啊。吴虞此刻只想回到皇宫找到女尊的尸体,将她好好安葬。 什么乐师不乐师的,不稀罕。 什么诬陷不诬陷的,无所谓。 吴虞从东边的瀑布下游进后花园的水池里,再从水池往入耳殿那边走。 一路上,看见每个人都喜笑颜开的。 “阁主夫人生了,是个男孩。” “对啊,听说小家伙可白了。” 至于刚刚诞生于世的青灯阁长子长什么样,铜镜里没有呈现。 吴虞打算当面跟时思逸说清楚,自己是从水里进来的,但女尊不能入水,他得从青灯阁皇宫正殿里出去,留女尊最后一丝体面,这得需要时思逸帮忙。 一进入耳殿,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荷花池,文瑶鱼,都还在。 时思逸坐在桌前,眼神里没有往日里的欢快活泼,只剩下阴森无情。 “谁?”时思逸看见身前多了一个人。 “师兄,是我。” 时思逸知道易容术。 “吴虞吗?”他脸上没有表情。 “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时思逸微微一笑。 “那又怎样,阁主他们相信事实是怎样的,结果就是怎样的。” 吴虞拿出铜镜道:“可是我有这个。” “空坛镜?”时思逸有些慌了神。 “既然你知道这面镜子那就好说了,时思逸,我无心和你争夺乐师之位,我只有一事相求,完成我就走,再也不回来。” 时思逸知道吴虞,此话一出言出必行。 “说吧。”他的声音里带满了疲惫。 “把女尊的尊体给我,我带出去安葬,我要从正门里出去。” “你知道我不想要你们性命,我只想要乐师之位,季书空、女尊的死是我所为不错,我必须保全自己,所以必须拉你入局。既然你无意和我争乐师之位,我可以放你走,你最好走远一些,国师他们不会放了你。” “我知道。”吴虞看着时思逸的脸说道。 时思逸叹了长长一口气道:“你怨我吗?” “你害死女尊,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原谅你,只是我爱的人都已经离我而去了,我不想争斗了我好累,我只想远离。” 吴虞实话实说,就算他亲手杀了时思逸又能怎样呢,女尊也不会醒过来,他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好,女尊的尊体已经放在一口琉璃棺中,等你走时,我会打好,不会有人拦你的。” 吴虞接过琉璃棺,往皇宫外走去。正巧青灯阁长子出世,都往阁主夫人殿内走去,宫里来来往往的,吴虞混在人群里,终于离开了皇宫,又走了好久,离开了青灯阁。 第19章 青玉散现世 ◎长琴庇佑护长眠,眼前今人言不忘。◎ 吴虞抱着宋在水的棺材一路上走了好久好久,两只手麻痹到感受不到酸痛。 女尊,就这么走了。 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不,不甘心。 吴虞想着一定还有办法救回女尊,哪怕付出生命。 这天来了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找到吴虞,说他手里有一株百年茵陈草,这株草吸食人间精华已有上百年,只要保存完整,就还有希望。 第37章 前提是借他铜镜一看。 吴虞喜悦中带着错愕:“你怎么知道铜镜在我手里,你怎么找到我的。” 面具男子轻声一笑:“你的长琴,时思逸做的手脚你还没来得及处吧。” “你怎么知道我和时思逸的事情。” “别废话,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换还是不换。” 吴虞什么也不求,他只求宋在水活着,毫无顾忌的说道:“好,一言为定。” 说着,他把手里的铜镜递给对面的男子,那男人接过铜镜,用手心覆盖在镜面上,嘴里不知道默念什么,一团蓝色的火焰熊熊燃起,等火焰熄灭后又还给了吴虞。 “说到做到,这是一株百年茵陈草,生死有命。”说完一挥长袖,转身扬长而去。 吴虞双手捧着百年茵陈草,脑子里发生了无数个可能,整个人身体都在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打开女尊的琉璃棺。 青灯阁有传统,在人死后,会在七窍中填满药材保持尸体不腐,更何况宋在水身份高贵,乐师遗身,当以国葬。 只要开启琉璃棺,身体不腐,有百年茵陈草,就有一线希望。 呼吸都暂停了,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开棺。 一滩尸水。 吴虞被眼前的场面吓得腿发软,怎么可能呢?! 除非…… 青灯阁已灭。 先前在那里学琴时听到过一种说法,青灯阁好乐器爱乐器,万物的生命周期都有定数,乐师作为青灯阁国运联系者,个人生命和国运紧紧俩系在一起。 人已血肉糜烂。 则国灭。 吴虞心里燃起一阵剧痛,可他这几天长期处于这种低迷的情绪里,再也没有力气去发泄了,他只能默默接受短短几天里发生的一切。 他拿出铜镜,想看看青灯阁现在是什么状况,是否已经真的灭国,怎么可能呢?一切都太突然了。 他像之前一样看着镜面,可这次居然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吴虞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面具男子的所作所为。 面具男子删除了铜镜里关于青灯阁的一段景象! 吴虞低头瞥见了手里那株百年茵陈草,心灰意冷,尸体已经全损,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眼下,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女尊葬下吧。 他往东南走,终于来到了一片森林里。 “这地方,是听风堂东北方向的深林。”衡观说道。 裴展闻言,转过头看着衡观道:“你认得这里?” “不错,小时候常在这里练武,静谧偏僻。” 吴虞觉得就是这里了,将女尊的琉璃棺放置在一旁,收集了大量巨石,一连三天三夜不间断,铸成了一座石墓。 “你从未发现过女尊的石墓吗?”裴展好奇地问。 “说来也奇怪,的确如此,从没发现这深山里有谁的墓。” 接着,吴虞取下背上的长琴,将时思逸做过手脚的琴弦一手拔下来,扔进了一旁的山间溪流中,那琴弦很快被冲刷走了,不见踪影。 他抚摸着手里的长琴,又看了看一旁的琉璃棺,将长琴狠狠往地上一摔,瞬间爆发金光笼罩起来了整座石墓。 果然,这么多年下来,人和琴的感情是不可割裂的,这份情谊让长琴通晓人性。这座石墓在金光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人的肉眼压根寻觅不到。 吴虞在女尊墓前跪下来道:“就让长琴替弟子永远陪着你,我们山水相逢,弟子吴虞。”说完把头狠狠磕在地上,久久不能平复。 裴展道:“原来是长琴的庇佑,外人才看不见这座石墓。” 吴虞离开深林,一路上听到了关于青灯阁一夜覆灭的事,验证了女尊尸身的事。 他想去一探究竟,可往西边走,进入青灯阁的悬崖瀑布也找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一般,这事就没了后话,青灯阁成了这个世上的迷。 吴虞来到斜阳村当上了长老,收养了哑女吴秋,度过了人生的后半段,直到斜阳村发生这一系列怪事。还有那株百年茵陈草,阴差阳错的救了裴展的性命,吴虞的一生缓缓落下帷幕,铜镜里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消失。 客栈里的二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看完这些已经到了深夜,原来吴虞长老的一生经历了这么多。 “郎君,吴虞长老说的答案就在镜子里,可是我们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啊。” “很正常,没那么简单,面具男人是谁,青灯阁是怎么覆灭的,还有斜阳村的事情,可能之间息息相关。” 裴展点了点头,掐灭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将被子伸展开。 黑夜里,衡观对着裴展说道:“你的伤,还差一味深山竹沥。” “郎君你怎么还记得啊,其实已经差不多好了,以后多调调就行了。”裴展心里想到,郎君这个人还是很细腻体贴的。 “谢谢你啊。”衡观抬头对上裴展的目光,尽管是黑漆漆的卧房里,他的眼神仍然清澈如水,映出淡淡的光。 衡观又迅速低下头,一阵错愕。 “郎君啊不早了,睡觉吧。” “好。” 两个人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思绪乱飞,没一个睡去的。 裴展不过刚满二十岁,对情爱十分青涩,看了吴虞长老的一生,心里充满了惋惜,终究是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38章 “怎么了?” 衡观听见裴展叹了口气,侧过身看着黑夜里裴展朦胧的侧脸,轻声问道。 裴展听见衡观问自己为何叹气,发现他并没睡着,就侧过身面向衡观,长长的睫毛挡不住他如水的目光。 “郎君,我是替吴虞长老和女尊感到苦楚啊,他们的一生怎么就不得善终呢,明明都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却落得这种地步。”裴展眨巴眨巴眼睛,十分认真的说:“倘若苍天有眼,他们的结局一定不是这样,最起码都有善终才对,希望下辈子有缘再相遇吧。” “会的,今生相逢,来世不忘。” “郎君,都忘了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而且你对我真的对我很好,要是我回须辞台告诉仙尊师姐他们,他们一定不相信我能受到堂主这样的照顾。” 说完把手搭在衡观的手背上,说来也巧,黑漆漆的房间里裴展一摸就摸到了衡观的手,好冰。 “你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得。”说完,才把手抽开。 衡观看着眼前的人:“从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 衡观的语气带着悲伤,裴展捕捉到这种情绪,轻声说道:“郎君,这说明你真的很好,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呢。” 说完,裴展笑了两声,企图缓解这种氛围。 “他忘了,不怪他。只是他说的话我都记着,时间越久,我就记得越清晰。” “你放心,我不会忘的。郎君,你信我。” 裴展的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像一汪清泉,轻轻地却不失坚定。 衡观感觉心里有一处地方被融化了,一点点的,蔓延到全身。指尖抽动了一下,所有的冰冷都烟消云散。 忽然,黑漆漆的卧房里闪起一片红光,在衡观的胸口那里微微跳动着。 裴展察觉到红光,惊慌失措,一把抓住那发红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指骨。 “郎君,我、我以为又是什么……我怕这东西伤到你,对不起啊,这指骨什么意思啊。” 裴展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实在不稳妥,还有这指骨,一想到是用骨头做的,心里直发毛,可是又不好意思撒手任指骨掉落,只能握在手里。 “是青玉散,那偷盗之人出手了。”衡观冷冷的说道。 “在哪里,什么时候。” “现在,听风堂东北部的深林。” 裴展抬眸,心里一紧道:“女尊的石墓!?” “就是那里。” 是什么人做的手脚,偷青玉散居然为了炸开有长琴庇佑的石墓,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年,知道女尊埋葬地的人少之又少,想到这里,裴展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跟踪我们?” “不排除这个情况,应该跟斜阳村作恶的是一伙人,为的可能就是找到铜镜,由此找到石墓所在地。” 裴展双眉紧蹙,是什么人下这么大一盘棋,他心里紧张起来,说不定暗处有人正监视着自己的行踪。 他的手放在腰间别着的铜镜上,紧紧护在手心里,这铜镜实为关键,万不能落在歹人手中,即便是睡觉也不能掉以轻心。 衡观道:“青玉散是听风堂秘宝,将其追回是我职责所在,这石墓我非去不可,明天就要走。” 裴展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衡观顿了顿说道:“我们就此分开吧。” 第20章 你不一样啊 ◎深林落入坑洞底,天元血破救郎君。◎ 裴展皱起眉头,很是不解:“为何要分开,我也要去。” “太危险了,你不应该插手进来,现在连对面是谁都不知道,而且你已经中伤了,深山竹沥交给我,等我找到我会把它送到须辞台,你不必忧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深山竹沥。”裴展嘟囔道:“让我去好不好,要不我也会担心你的。” 裴展垂下眸子,意识到衡观其实不太需要别人担心,但是心里就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去,自己起码可以陪着他多少帮点忙。 “不行。”衡观说的很决绝。 “离凌云会开始的时间差不多了,我本是要往南走的,你不让我跟着你,那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裴展终于想起来一个好借口,这下衡观总会同意了吧,他暗自开心。 “那好吧。”衡观看着眼前的少年,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口,确实好一些了,道:“那你答应我,别逞强,也别什么事都冲在前面。” 裴展听到衡观终于松口,用喜悦的口吻回道:“那是一定。” 衡观不自知的笑了一下,他的内心很复杂,既不希望裴展跟着自己犯险,又不那么希望分别,所以,他心里有一股带着锋芒的满足正在填满整个身体,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份充满未知的来之不易。 已是深夜,明天就要赶路,二人无言,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飘着雪的天微微亮。 “外面下雪了,郎君记得穿厚一点。”裴展正了正羊脂玉簪,一席白色长袍,纯洁无瑕,左臂的银钏闪着皎洁的光芒。 衡观倚在墙边,一身青色纱衫偏襟,金色纹饰镶边,手里握着盘成好几圈的乘雾,远远看上去令人感到肃穆。 看衡观已经收拾完毕,裴展拿起飞鸿踏雪,二人上路。 裴展喜欢跟在衡观身后,一路上看着身前高大的背影,心里特别踏实,哪怕前路危机重重。 第39章 “郎君,青玉散被利用对你有影响是不是?仙尊好像跟我说过,青玉散和堂主的关系就像飞鸿踏雪和我一样,如果被用来耗尽灵力,你会感到心血不足。” 衡观微微回了回头:“嗯,是这样,不过影响不大。” 裴展神情紧张起来:“那你现在有感觉吗,会不会不舒服。” 衡观听了简直想笑:“没有,不会。” 裴展长出一口气,暗暗道:“那就好。” 二人东一句西一句走了很久,终于越过南北关界,想必深林快要到了。 情况危急,二人随便在路边吃了点东西继续向东南方走去,路上耽搁的时间越长,留给偷青玉散的人时间越多,干脆夜里赶路。 天黑了下来,走在路上听不见嘈杂的声音,越来越静谧,衡观青色的背影很快融入夜幕,裴展不自觉的贴近了一些。 就快要到了,眼前是一片荒野,人烟稀少,再往前走就能进入深林了,衡观怕二人走散,解开乘雾让裴展攥住另一端。 南方的雪只有浅浅一层,踩在上面沙沙的。 突然,裴展只觉脚下落空,一阵眩晕。 糟了,怕是要掉进坑洞里了,裴展眼前一片都是黑的,根本分不清方向,整个人悬空着歪倒在一侧的坑壁上,还好是右半身子,擦在砾石堆上,向下掉落。 “乘雾!”只听衡观一声令下,攥在裴展手里的鞭子瞬间抽离,环绕在裴展背上,将二人紧紧绑在一起。 裴展只觉一阵温热,被人拥入怀里,一侧的脸庞贴着衡观的胸膛。 衡观一手揽着裴展的腰,一手环绕过他的脖颈,五指缠进凌乱的发丝中,将他狠狠按在胸前。 裴展的睫毛刷着衡观偏襟上金色的缫丝纹饰。 衡观偏过身子,二人向下坠落的体位变成了裴展在上他在下。 “郎君你……” 刹那间,二人摔进坑洞底部,四周灰尘飞扬,裴展感到脑后一阵压力将他和衡观贴的更紧了,小半张脸几乎埋进衡观的偏襟里,能听见他一张一合的呼吸声。 裴展整个人趴在衡观身上,除了刚才在坑壁上蹭的一点皮肉伤,其他的伤痛一点没有。 他赶紧一只手撑在衡观耳边的地面上,手心一触摸到地面就发现地上全是石子和带着尖刺的树杈,不小心“嘶”了一声。 裴展一手撑在地上,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郎君,是不是很疼啊,抱歉啊,我……” 衡观笑了笑:“很疼啊。”说完用搂着裴展脖颈的那只手微微一使劲,裴展整个人再次贴在衡观身上。 “郎君,我……唔……”裴展被压得说不出话,干脆顺势往衡观左侧一躺,在他身上翻过来,一起躺了下来。 “你有没有受伤啊,真对不住。”裴展侧着身,在衡观耳边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这有什么。”衡观说完也侧过身面对着裴展,笑的更加明朗。 “我很担心……”裴展对上衡观的眼睛,些许发丝还散落在他的胸前。 衡观有些慌乱,赶紧低下头。 坑洞底部更加静谧漆黑,一丝月光也没有,衡观的喘息声被放大。 裴展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 “既是深夜,四下更无人,干脆等天亮了再说吧,这坑底比地面上风小,更暖和。” “那好吧。” 裴展躺在衡观一侧,敏锐的感到了不对劲,衡观的喘息声,还有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味。 “郎君!你是不是受伤了!”裴展立刻起身,伸出手在衡观身上一通乱摸,眼前乌漆嘛黑一片,只能这样了。 衡观抓住裴展的手腕,道:“没有。” “我不信。”裴展知道衡观就算受伤了也不会说的,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而且从他俩一摔下来衡观就没有大幅度的动过。 裴展脱开衡观抓住他的手,轻轻抚在衡观的脸上,心里暗暗想到“脸上没伤”接着往下摸,脖颈,肩膀…… “你确定要这样吗?” 裴展怔住,这才发现有些不妥。 “对不住了郎君,好像是有些逾越了……但是我必须要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裴展摸到衡观的手臂处,向他背后探去,感觉指尖上一片黏腻的液体,同时衡观轻轻抽动了一下,还是被裴展捕捉到了。 裴展把手从他背后移出来,好大一股血腥味。 血! “郎君你!”裴展急切的弯下腰,企图在黑夜里可以看清衡观的伤势。 可惜只能看出衡观臂膀的轮廓,裴展伸手摸了摸地面,原本干燥的砂土已经变得粘连潮湿。 “不碍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裴展急的满头大汗,怎么可能呢,流了好多血,一定是摔下来的时候插进了树杈一类的东西,再加上青玉散的影响…… “有人吗!有人吗!”裴展忙抬头向坑洞头喊去。 无济于事,没有人回应。 “郎君,怎么办啊。”裴展听见衡观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了,心里焦急不堪,责怪自己连累了郎君。 “没事,小伤。”衡观压低声音,像哄小孩那样。 “别害怕,别着急,明天就会好多了。” 裴展管不上那么多了,连衡观的话都没听清,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天元血,急躁的心一下就畅快了。 第40章 对啊,怎么没想到,自己的血可以救人的。 裴展坐起身来,缓缓躺了回去。 衡观以为裴展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安抚他道:“先睡觉吧。” 裴展躺下身,背对着衡观,悄悄将手指咬破了,等鲜血流满整个指尖,他转过身,将手指抵在了衡观的唇上。 像抚摸一只兔子。 裴展感受到了衡观温存的体息和柔软的唇珠。 衡观正要闭眼准备睡觉,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唇,带着浓郁的血味,刹那间困意全无,一身麻酥感涌上心头,缓缓睁开眼,难以置信的偏过头看向裴展。 裴展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终于得逞”的喜悦。 血液一点点渗进去。 裴展怕这一点点血不够,干脆用手指掐住衡观嘴唇上的手指的骨节,血液多了起来。 裴展怕血流在外面,将手指往衡观嘴巴里探了探,直到他感到整个指尖都被衡观的嘴唇贴着。 衡观被麻酥感包裹着,脑中一片空白,整个身体燃起火焰,脸颊滚烫,只有舌尖和嘴唇有一丝冰凉,像含着一颗冰块。 慌乱中衡观醒过心神,一把抓住裴展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想了想又往上抓住他的手指。 “你干什么!?”衡观的语气里带着心疼和怒气,麻酥感稍微下去一点,嘴巴里的血味瞬间占据主导地位,充斥在衡观的心里。 “郎君,多亏了我的血还稍微管一点用,你有没有好一点啊。”裴展感觉衡观抓自己手指的力气都变重了,心想这天元血果然有用,语气变得轻快喜悦起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用你的血救人吗”衡观听裴展的语气没有一点严肃更加生气起来。 “哎呀我知道。”裴展盯着衡观的眼睛,真是好深邃清幽,带着凌厉愤怒,像刀的利刃。 “你知道还要这样。”衡观一说话,血气直冲上膛。 “可是你不一样啊。” 第21章 石墓遇熟人 ◎好心人伸出援手,石墓里青玉终现。◎ 衡观的心里泛起一层涟漪:“我吗?” “对啊,你几欲舍命救我,我对你也是一样的。人和人之间的情谊是珍贵的,我很珍惜。” 说完,裴展弯曲指尖,搭在衡观钳制着自己的手背上。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以伤害自己为前提去救人好吗,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说完,衡观松开手。二人很快睡去。 次日清晨,一阵窸窸窣窣声传来。 “底下有人吗?”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洞口上方传来。 裴展大声回应道:“有!两个,麻烦送条绳子下来。” “好,多亏我出来狩猎准备了麻绳,等着,我给你们扔下去。” 裴展侧身看了看衡观,他已经睡醒了,一双俊冷的双目正看着他。 “郎君,太好了,有人经过,咱们这就上去,我扶你起来。” 裴展扶着衡观缓缓起身,果不其然,身后一片干掉的血水,在青色的衣服上也很是醒目。地上一堆砾石中竖着一根铁棍一样的尖刺,这东西插进皮肉里一定生疼。 裴展看着沾满血的后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衡观道:“没事的,我们现在上去。” 洞口的少年将一根粗大的麻绳扔下来,二人顺着麻绳很快离开了坑洞。 那少年一身鹅黄长褂,脸庞秀气,双目炯炯有神,神态自如。 “二位受苦了。” “多谢相救。” “在下萧自梳,家在附近,狩猎途径此地遇见二位算是有缘。” “自梳兄,我是裴展,身边这位是衡观。”裴展不想在衡观有伤的时候暴露他堂主的身份。 萧自梳看见衡观身上骇人的伤口,道:“衡兄受伤了?家母略懂些医术,可以来我家简单处一下伤口。” 衡观道:“多谢好意,要事在身不宜耽搁。”说完看向裴展示意他继续赶路。 裴展笑嘻嘻的不看衡观,偏过头对萧自梳道:“多谢多谢了。”说完拉起衡观,跟着萧自梳往他家里走。 果然不出几里地,一幢茅草屋孤零零的出现在雪地上。萧自梳道:“这里适合打猎,人少清净,家母喜欢这里。” 裴展看向茅草屋的后面,隐隐约约有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应该就是行酒山,行酒山上是无极门。 七年前须辞台凌云会,裴展见过那些无极门的人,一个个都不爱说话,想不到行酒山下面也人迹罕至。 裴展道:“真是打扰了。” “不会,家母最是喜欢救助别人,来这里狩猎的人都知道家母,不时磕磕碰碰受伤了都会来此地的,二位不要觉得叨扰了她。” 推门进去,一位面貌慈祥,优雅端庄的女人坐在木椅上,正一针一线的绣荷包,见有人来了,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走上前查看伤情。 “母亲,这位衡兄受伤了,你快看看。” 那女人将他们迎进屋里,让衡观坐在椅子上,为他检查伤口。 “我们二人夜里失足掉入坑洞,郎君他好像伤的很重,让您费心了……敢问怎么称呼?” 女人道:“叫我孟妈就行了,夜里赶路一定要小心啊,好在这孩子背上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简单处一下就行了。” 裴展听了喜笑颜开,看着衡观俊朗的脸,心里暗想:“我的血起作用了,太好了。” 第41章 衡观猜到裴展在想什么,转过脸冷冷的看着裴展。 裴展觉得心下一愣,忙收住那笑脸。 孟妈的动作很娴熟,萧自梳在边上一会儿递药瓶一会儿递绷带。 “这伤口不能碰水,三天后将绷带解下就行了。”孟妈收起手里的药品,很快就完成了。 “多谢了,幸亏遇上自梳兄和孟妈。”裴展感激道。 “多谢相救。”衡观道。 “不打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孟妈笑盈盈的。 “孩子们还没吃饭吧,留下来喝碗粥。” 二人不胜推辞,连忙道谢,寻思喝完粥上路也不迟。 四个人围坐在桌旁,萧自梳拿着汤匙一碗一碗的舀锅里的紫薯粥。 “好香啊,孟妈真是好手艺。” “是吧,喝过母亲的粥的人都赞不绝口呢!”萧自梳将盛的满满的紫薯粥端到二人面前“喝完了再舀。” 孟妈在一旁喜得合不拢嘴。 热乎乎的紫薯粥冒着热气,正值寒冬,喝一碗诱人的粥胃里舒服多了。 二人喝完就与孟妈和萧自梳分离上路了。 越走树林越茂密,遮天蔽日,太阳透过树杈的缝隙在地上映出点点阴翳。 赶在太阳落山前,终于找到了铜镜里的石墓所在地,只是眼前的景象和四处无异,怎么让石墓现身成为一大难题。 衡观身上的指骨开始剧烈震动,红光四射,他用手拍拍指骨才停下来。 “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是了,一样的地势,旁边还有一汪山涧水流,树林高大直插云霄。 裴展正要掏出腰间的铜镜反复检验一遍时,一根白花花的利刃尖刀般的长条状物体从溪流里一跃而出,从空中盘旋一起,落地插在溪流旁石头逢中。 裴展心中起疑。 “这是什么?” “看着像时思逸做过手脚的那根琴弦。”衡观说道,但心里也游移不定。 裴展将它从石头逢中取下,打量一番。 不错,吴虞长老的确将琴弦拔下来扔在水流里了,可是这有二十年之久了,居然还在,仿佛就在此地等待二人的到来。 裴展忽然发现这根琴弦是中空的,里面有一片金箔,上面四个大字,已经被水冲刷的支离破碎认不清了。 二人仔仔细细的拼凑溃烂的不成样子的金箔纸,勉强可以认出来是:师兄有愧。 心里顿时停滞了一下。 裴展偏过头望着衡观道:“确实是吴虞长老的琴弦。” 只是,他一生都没看见这句话。 裴展哀默这份不得善终的兄弟情,心里无限悲凉。 那琴弦从裴展手中脱离,飞向空中,变成一把巨大的剑体,直冲冲的向前扑去,巨大的石墓显示真身,剑体插进石壁。 巨大的轰隆声,飞滚的尘灰,让二人捂住口鼻,连连后退。 等到轰鸣声过去,石墓上出现了一个入口,是二次破开的痕迹。 “看来,那人偷青玉散就是为了炸开石墓。”衡观道。 青玉散威力巨大,可以震碎山体,这石墓更不用说。只是可以让石墓现身,在裴展意料之外,竟想不到青玉散还有这层功效。 二人循着炸开的口子进入石墓,一股潮湿的泥土味袭面而来,看来这里真是尘封多年。 石墓比铜镜里显示的大很多,一进去是向下通行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石阶的尽头是一间主室,中间放着琉璃棺,大概就是女尊的棺材了。石壁上打造了一圈青灯,青灯下面是用石头雕刻的各种乐器。 主室后面连接着好几个通道,上方都悬挂着青灯。 二人走进第一个通道,四周都是壁画,虽然已经布满了锈迹,但依然色泽鲜艳亮丽。这是一副乐师祭祀像,是宋在水在青灯阁百姓面前置于长街街头奏响长笛,万盏青灯升空的景象。 乐师风姿绰阔,一席紫色华服随风舞动,场面宏大壮丽。 第二个通道里依旧是壁画,是青灯阁皇宫入耳殿的景象,乐师正手把手教导徒弟,殿中的荷花开的正好,一片祥瑞。 二人站在第二个通道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从一旁传来。 “糟了,第三间通道!” 二人从通道里出来站在主室之中,第三间通道已经坍塌,里面应该也是壁画,各种碎片被震飞,瓦砾铺的满地都是。 能让石壁坍塌的,一定是青玉散,这偷盗之人竟藏于石墓之中,可惜抢先一步,这第三间壁画一定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衡观轻蔑一笑:“居然敢在我面前用青玉散,给你三个数,自己乖乖出来,否则小命不保。” 这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动静。 衡观正了正手上的指环,厉声道:“青玉!” 只见在第三间通道后,有一黑衣男子手握花纹瓷瓶从一片废墟后拔地而起扑向主室,狠狠摔进地面,后面的砾石“轰隆”一声再次坍塌。 那花纹瓷瓶回到了衡观手中,缠绕在他手腕上的乘雾呲溜一声瞬间进入瓶子,只留带着螣图的一段露在外面,活像一条青蛇爬进了一只瓶子。 “这就是青玉散?居然是个瓷瓶!”裴展仔细观摩这瓶子,瓶身小巧精致,瓶面通体白色瓦亮,淡淡青色晕开,几簇妖艳的花增添了瓶子神秘的色彩。 第42章 那黑衣男子摔在地上一下咳出几口瘀血,左手从腰间取出一把粉末抛向空中,那瓷瓶瞬间变为一堵青色玉石墙面,粉末一遇此墙灰飞烟灭。 另一边的男子正想要逃走,飞鸿踏雪脱手拦住去路,一层冰墙将男子的去路围了起来。 飞鸿踏雪收回,老老实实待在裴展手中,得意洋洋的仿佛不甘示弱。 那黑衣男子无处可逃,只能站在原地听凭发落,等青玉散恢复原形,男子颤颤巍巍站起身偏过脸。 定睛一看,好熟悉。 无极门屈同尘? 第22章 屈同尘身世 ◎屈同尘石墓坏事,茅草屋母子相认。◎ 七年前的凌云会上,裴展见过无极门这一行人。 这不就是门主最得意的弟子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还炸毁了石墓里的壁画。 衡观也认出来了眼前的人:“屈同尘?” 见已经被人认出,他无话可说,默不作声,经过一番打斗,此刻的他衣冠凌乱,神色慌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你偷走的青玉散?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屈同尘道:“关你何事。” 裴展闻言道:“你怎么说话的,你有什么苦衷吗,门主知道你干的事情吗?” 听见“门主”两个字,屈同尘神色更加慌张,攥紧了拳头。 “堂主,是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偷走青玉散是我鬼迷心窍,我后悔万分,烦请不要告知门主。” 屈同尘压低声音,对着衡观说道。 裴展见衡观并不想搭他,便走上前去,对屈同尘说道:“你偷走青玉散总有个由吧,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石墓在这里的。” 裴展明白衡观和自己一样有这些疑问,干脆说出来摆在明面上。 “为了财富,谁承想这石墓里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 简直太牵强了…… 衡观的目光像一把出鞘的利刃:“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跟你在这里耗下去,你最好把实话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裴展看在也算是相识的份上,不想让局面太难看,劝道:“你放心说好了,郎君不会太为难你的,难不成你有什么顾虑?” 屈同尘接近崩溃,出手将身前的裴展推开。 靠,怎么不领情啊!裴展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衡观抓住裴展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 “找死。” 屈同尘开始仰天狂笑,整个肩膀都在抽动,很快狂笑转为啜泣,泪水从眼眶里翻涌。 接着蹲下身,抱头痛哭。 裴展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郎君,他怎么了。” “不知道,无极门的人,找秦江处置。” 乘雾很是殷勤的从衡观手腕上抽出,捆在屈同尘身上。 屈同尘被乘雾绑住,动弹不得,越是挣扎,捆的越紧。 二人打算先回孟妈家逗留一晚,第二天上路把屈同尘带回无极门,向门主秦江挑明此事。 二人原路返回,往孟妈家走,乘雾捆着屈同尘,驱使他紧跟着往前走。 一路上,屈同尘哀嚎不断。 “郎君,他怎么了。”裴展觉得屈同尘可能受什么刺激了,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不知道,恐怕受人指使了。” “啊?能找到无极门里的人替他做事吗,背后是什么人。” “只是猜测而已。” 那幢孤零零的房子出现在视线中。 “哎,又要打扰孟妈他们了,不过孟妈做的紫薯粥真的好香啊。”裴展跟衡观待久了,话也变密了许多,一路上东一句西一句,喋喋不休。 跟屈同尘的哀嚎格格不入。 裴展回过头道:“屈兄,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啊,我们只是来借住的,你太吵了,好没有礼貌的。” 屈同尘可能想要白眼翻上天,他真的很崩溃…… 天色渐晚,一片祥和静谧。 裴展轻轻叩门道:“孟妈、萧兄,我是裴展,可否方便留宿一晚。” 开门的是萧自梳,他笑盈盈的对上裴展亮晶晶的双眸,不假思索道:“快进来。” 他把目光探过裴展衡观二人,看见稍远处还有一个被帮了手脚的人。 “这位是?” 裴展道:“哦,盗贼。” 几乎同一时刻,衡观道:“扔柴房即可。” 萧自梳哭笑不得,将二人迎进屋里,回头对孟妈道:“母亲,衡兄和裴兄回来了……柴房的钥匙呢?” 孟妈闻声,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来:“这孩子。” 说完往门外看去,屈同尘越走越近,脸渐渐清晰。 见孟妈站在门口,萧自梳道:“母亲,你先回屋,这里风大。” 可孟妈像是没听清似的,眯着眼,努力向远处看去。神色严肃,微微颤栗,不自觉的将手扶向门框。 “母亲,您怎么了。” “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啊。”她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低沉和苦涩,里面又夹杂一丝希望。 说完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裴展,小心翼翼的等待接下来的回答。 裴展感到很奇怪,孟妈有些反常。 “哦,他呀,屈同尘。” 孟妈听了微微一怔,眼泪夺眶而出,流进眼角的沟壑里,嘴巴颤抖着,身体摇摇晃晃,另一只手也扶上门框。 “母亲,您怎么了!” 第43章 萧自梳本在柜子里找钥匙,看见孟妈将要瘫倒在地,连忙扔掉手里的东西,扑上前来,将她扶稳。 “快、快,我要回里屋。”孟妈躺在萧自梳怀里,用手拍打着他的肩膀,语气急切中带着恐惧。 “孟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门外的屈同尘看见这一幕,双目发憷,原本哭红的双眼更加可怖骇人,他瞪大眼眶,嘴巴张开,站在寒风里,一动不动。 回过神来,他猛吸一口气,不顾乘雾的舒服,大步流星奔向门口,和孟妈面面相觑。 孟妈来不及回到里屋,迎上了屈同尘的目光,泪水流淌,淹没了脸上所有的沟壑。 屈同尘感觉时间变慢了,自己的喘息声被放大,想要昏厥过去。他不可置信般的歪过头看向扶着孟妈的男子,萧自梳。 萧自梳紧紧抱着孟妈,不知发生了什么,双目失神,一脸无措。他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外的人,也傻了眼。 “哥哥?是你吗?” 一语道破。 孟妈开始放声大哭,伸出双手想要摸屈同尘的脸,却不敢上前,只停在空中。 屈同尘歪过脸,狠狠咬住嘴唇,泪水像春天破冰的河,停不下来。 听见萧自梳叫屈同尘哥哥,二人看向对方,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衡观将乘雾收回,屈同尘一下子瘫软了身子,从寒风里摇摇欲坠。 他抹去眼角的泪水,目光里带着仇恨,像有一团燃烧了许久的火,从不熄灭,一直燃着燃着,遇到一团大风,呼的燃的更加旺盛。 “儿啊,是你吗,母亲很想你。”孟妈呜呜咽咽,一边啜泣一边说道。 屈同尘好像很厌恶一般,不去看孟妈和萧自梳。 裴展在一边干着急,三个人都哭成泪人,这局面真是让人看了头疼。 萧自梳抽了抽鼻子,对着屈同尘道:“哥,进来吧,妈一直惦念着你呢。” 裴展拍了拍屈同尘的肩膀,小声说:“好了,快进来吧。” 萧自梳将孟妈扶进屋里,又出来迎屈同尘,真算得上生拉硬拽。一边拉一边哭道:“哥,求你了,快进来吧,母亲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屈同尘在石墓里跟衡观打斗已经元气大伤,哀嚎了一路更是精疲力尽,耐不住萧自梳的拉扯,最终进了屋。 “裴弟、衡兄,这里有茶,不用客气。”萧自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句话几乎是单蹦出来的。 裴展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背。 孟妈在床榻上坐着,用手帕来回反复擦泪,她向屈同尘招手,示意他坐过来,他却只站在木桌前,丝毫不会意。 萧自梳见他不动,搬了一个木椅放在他身边。 “哥哥,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你,我很开心,我很想你。” 屈同尘咬紧了牙关,喉结动了动,看着萧自梳的脸,眼神极其复杂。 接着,他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了呢。” “儿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孟妈心疼坏了,翻开床榻一旁的木匣子,里面装着一个拨浪鼓,一个银项圈,还有一个雕着老虎的木杯。 “你看啊,你小时候的东西我还留着呢,看这个拨浪鼓,一逗你就笑。还有这个银项圈,你五岁的时候,看见邻居家小孩有,跟我说你也想要,那年冬天我编了二十多个竹筐去给你买的这个项圈,你当时可喜欢了,夜里睡觉也不撒手……” “好了,你不用说了!”屈同尘大吼,他一直憋着气不哭出声,这么一吼,脸上立刻充血。 “妈对不起你,你委屈了,妈很想你,乖孩子。”说着,孟妈扶着墙,站起身来,往屈同尘这边走来。 “我恨你,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要我的事实,凭什么萧自梳可以留在你身边,你根本没把我当亲生儿子。”见孟妈往这边走,他连忙后退。 “也对,我本来就不是你亲生儿子,你扔了我是所当然。” 萧自梳道:“哥哥,母亲对我们自然是一样的。” “你闭嘴,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被抛弃的人不是你是我,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是怎么过来的。”屈同尘扯着嗓子,指着萧自梳,满怀恨意。 孟妈无奈的摇头,伸手去够屈同尘却怎么也够不到。 “我八岁那年,门主和门后找上家里,我才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我是秦江的私生子。他们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我哭着喊着不想走,你却把我送出去,这八年的情分付之东流!” 他抹了抹眼泪,深吸一口气。 “我一直把你当亲生母亲啊,这八年里你一次都不来看我,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累赘对吗,你明明知道私生子这个身份有多么不好过,在无极门受尽门后的凌辱,你全然不顾我的处境,只想带着萧自梳远走高飞。” 第23章 谁是谁的儿 ◎秦江悔恨讲当初,门后幡然后醒悟。◎ 屋内的气压简直降到了冰点,孟妈听了屈同尘声嘶力竭的话语,不敢再上前抚摸他的脸。 萧自梳也明白哥哥对他心存芥蒂,在一旁默不作声。 衡观自然寡言少语,倚在门口边上,不做声。 裴展走上前,企图稳定屈同尘的情绪:“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屈兄你可要想仔细了,不要让话语变成伤人的利刃,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你只是过得太压抑了。” 第44章 其实裴展心里也特别不好受,他跟屈同尘的经历相似,也是受人抛弃,心里的怨恨是有的,只是慈石仙尊抚平了这道伤疤。屈同尘受到更多的委屈和不公,才在今天崩溃大哭。 众人不经意间,只听“嗖”一声,一根长刀冲破窗棂,冲屈同尘这边刺来。 衡观敏锐察觉到了,乘雾瞬间脱手将屈同尘一旁的裴展带过来,他被拽到衡观的怀里,后背紧贴衡观的胸膛。 “屈兄!” “哥哥!” 屈同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又是背对着窗,一时没注意飞来的长刀,孟妈不顾性命,用身体去挡刀。 乘雾再次脱手,将二人卷起甩到一边,重重砸在一边的桌腿上,好在性命无忧。 长刀没有一击致命,却划伤了孟妈的胳膊,鲜血汩汩流出。 屈同尘看着孟妈流血的臂膀,道:“你疯了!” 萧自梳拎起孟妈平日包扎用的药箱,替她止血,好在见多了孟妈救人,自己也学了三分。 裴展刚缓过心神,衡观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站这里别出来。” 说完,衡观攥起乘雾,将偷袭之人捆起来带进屋。 那人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屈同尘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些许惊讶:“李琦?” 李琦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屈同尘身前:“大师兄,我并不是有意为之……我也是被迫的啊。” 这李琦是无极门第四代弟子之一,平日里对大师兄言听计从,料想不会干出这种事。 “谁指使的。”屈同尘的语气冰冷如霜雪,李琦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屈同尘从腰间拿出一瓶药,无极门善毒,李琦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毒牙粉,是用蝎子、毒蛇、马陆、鬼蛛磨成粉再加入砒霜雄黄所制而成,入口即可暴毙。 李琦跪在地上求饶,拉起屈同尘的裤脚,拼命摇头。 其实屈同尘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这么多年,门后都想置他于死地。 “门后让你趁我下山来刺杀我?” “不是,不是。”李琦拼命磕头,血珠都要渗出来了。 屈同尘将瓶里的木塞打开,李琦听见木塞脱离的声音,吓得到处逃窜。 “何必为难他。”一个雄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人推门而入,一袭黑衣长袍,头戴琉璃冠,仪态方正。 裴展闻声看去,无极门门主秦江? 李琦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回头,却发现是门主。 屈同尘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也向外看去。 几乎同时作揖:“门主。” 秦江进门,看见衡观也在这里。 “听风堂堂主也在此?别来无恙啊,愈发年少有为。” 衡观微微点头:“门主,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 “这位是?”秦江看向一旁的裴展。 “在下须辞台裴展。” “哦哦哦有印象,慈石的好徒儿。” 屈同尘怕自己偷走青玉散炸毁石墓壁画的事情传到门主耳朵里,神色慌张的看向衡观,希望他不要说出此事。 衡观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任何表示,心思难以捉磨。 秦江走到李琦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祥和却让人恐惧。 “门后让你来的?你但说无妨。” 李琦在门主面前不敢说假话,便点了点头。 屈同尘的猜想果然得到了验证,他回头看着孟妈和萧自梳道:“明白了么,我过得什么日子你们知道了吗,他们想让我死!”说完狂笑不止。 孟妈满眼心疼的看着他。 “你是门主?我哥哥在你那里受尽了委屈!”萧自梳满心怒火,他一直把屈同尘当做是自己的亲哥哥。 秦江看向萧自梳的眼神很是怪异,一直望着,迟迟不肯移开。 萧自梳见他不说话,怒火添了三分。 “你们无极门里的人都是这样待人的吗,你管得了我哥哥却没资格管我,我问你,你这个门主怎么当的,我哥哥差点丧命你知不知道!” 秦江内心波涛汹涌,一把上前揽住了萧自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众人无言,皆是吃惊。 “你干什么!”萧自梳将他推开“真是莫名其妙!” “儿子啊!” 裴展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江管萧自梳叫儿子? 屈同尘抬眸,万分震惊。 萧自梳道:“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你是我的儿子啊!你是我跟胡荷的儿子啊!” 胡荷是谁?!兄弟二人感到难以置信。 “你不配提起胡荷这两个字!”一旁的孟妈冲着秦江哭道:“要不是你,小荷不可能走的这么早。” 秦江双眼发红,将手捂在胸前道:“是我对不住她。” 说完面向萧自梳道:“我已经失去胡荷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十几年前没把你带走是我一生的遗憾。” “你还在想着那个人!秦江,你该死!”一道尖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一个清瘦的女子,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门后,你怎么来了?”秦江愕然,回头看向那失意的女子。 “就允许你盯着我的手下办事,不允许我盯着你?” 原来,门后暗地里吩咐李琦跟踪屈同尘下山,秦江发现后默不作声,而是跟着李琦的行踪。 门后知道秦江有事瞒着自己,自己也跟随而来,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 第45章 “我……”秦江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门后看向萧自梳,眼神怪异森然,用长长的指尖挑起他的脸道:“你就是胡荷的儿子?果然像啊。” 说完回头怒目而视:“要不是我今天跟来,我还不知道你骗了我十几年!” 秦江冷笑:“你不一样痛下杀手!” 屈同尘看向孟妈,缓缓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自梳也附和道:“母亲,你告诉我,我就是你亲生儿子对不对,我根本不认识他。” 孟妈眼看纸包不住火,擦拭掉泪水,无奈的长叹一声,终于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孟妈幼年遭遇饥荒,当时瘟疫横行,整个村子死了好多人。 她是家里唯一活下来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只能每天以乞讨为生,受尽他人凌辱。好在遇到了胡荷,胡荷家里算不上富足,却足够多添一双筷子。 孟妈从此进入胡家,每天和胡荷一起生活,把她当亲姐姐看待。胡家人对她视如己出,每逢佳节添置衣物也少不了她的份。 孟妈心存感激。 随着年岁渐长,少女情窦初开,胡荷遇到了秦江,暗生情愫。 那个时候的秦江也深爱着胡荷。 可是秦家是大家,婚姻岂能儿戏。秦江被家里人安排和如今的门后成婚,他无法推脱,只能就此别过。 胡荷整日郁郁寡欢,这一切孟妈都看在眼里。 秦江走后,胡荷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写信给秦江,却没收到回信。 她把孩子生下来后,感染风疾,日渐消瘦,最后撒手人寰。 孟妈为了报答胡荷的恩情,将萧自梳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之所以姓“萧”,这是胡荷的主意,希望儿子的来日宛如马鸣一般,肆意快活。 孟妈告诉萧自梳,这名字是算命先生而起,助于命里顺风顺水,安康自得。他和屈同尘一样是自己最爱的儿子。 直到屈同尘八岁那年,门后看见了胡荷的信,原来整整八年,故人的信都不舍得扔掉。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可笑,问眼前的男人到底爱不爱自己。 秦江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门后一夜间像变了一个人,日日以泪洗面。 逐渐变得极端扭曲。 她知道这不是胡荷的错,但可怖的失望和妒忌填充了自己的大脑,一个接近疯魔的念头从脑海中浮现。 秦江和胡荷的儿子,眼中钉。 胡荷让秦江把他和胡荷的儿子接回来,秦江明白这个时候的门后已经变得狰狞疯癫,他怕门后做出出格的事情。 孟妈也怕。 胡荷的恩情,是自己付出性命也无法报答的,既然生前答应她照顾好她的儿子,那么萧自梳便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把屈同尘送到了无极门。 秦江是知道的,他已经极力对屈同尘好,但即使是这样,也让他受了不少委屈。 门后瘫倒在地,突然意识到她居然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了死手。这孩子不管是屈同尘还是萧自梳,意义已经不大了,她明白,自己全然迷失了自我。 她又疯魔起来了,脑子被悔恨占满。 门后看向屈同尘道:“对不起孩子,我……”她双手捂住口鼻,又尖又长的指甲按在消瘦的脸颊的肉里,目光涣散,他又看向萧自梳:“我不应该对你怀恨。” 说完,她敲打自己的脑袋,看着地上的长刀,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这么多年被恨意折磨的不成样子。 裴展扶起瘫倒在地的门后,眼神柔和。 门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神志越来越不清。 “好多血!好多血!”她扯起嗓子,两只手相互摩挲。 她感到巨大痛苦,闭上眼,浮现出一个场景。是初春里年少的她捧着一把野花,深深吸一口花香,抬起头对父亲喜悦的说:“我要嫁给秦江。” 接着画面一转,是她在收拾竹简时发现的一封信,来自故人的已经泛黄的信。 秦江走过来,接过裴展扶着的门后,对她轻声说:“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他看着屈同尘:“这些年的情谊不假,你要是愿意,一直都是我的儿子。” 然后看向萧自梳:“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我可以慢慢等。” 孟妈起身将屈同尘和萧自梳抱在怀里,痛哭无言。 第24章 得深山竹沥 ◎孟妈赠深山竹沥,壁画现离阁皇子。◎ 身世之谜终于解开,原来是孟妈为了报答胡荷的恩情,把姐姐的孩子养在身边,把自己的孩子送至人手。 孟妈紧紧捧起屈同尘的脸,噙着泪水道:“妈对不起啊,原谅我吧。” 屈同尘没有应答,可这次他没有挣脱开孟妈的手。 秦江看着门后憔悴的面容,心里充满了愧疚。再怎么说,几十年的情谊不假,说到底是自己负了她。 斯人已逝,着眼今后吧。 门后抽泣着道:“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秦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讨厌现在的我。” 秦江拉起门后的手,摇头。 “已经发生的事不要再去追究了,跟我回去吧。” 裴展看着眼前屋里的众人,思绪翻涌。 末了,他不忍气愤变得更沉重,故作轻松道:“好了,都说开了不是吗。” 孟妈擦掉泪水,点点头对屈同尘道:“以后让母亲好好补偿对你的亏欠好吗。” 第46章 天色渐晚,明月高悬。秦江看了看窗外,对着孟妈道:“我要带门后回去了”他看向萧自梳微微一笑:“自梳,爹以后再来看你。” 萧自梳心里泛起一片涟漪,他并不是不接受秦江,只是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需要时间接受。 “还有,同尘,自古功名属少年,凌云会把握住机会,等你回来。” 裴展突然想到,凌云会就要开始了,他提前下山经历如此多变故,自己寻亲的事一点着落也没有。 这届凌云会在听风堂举行,秦江放心不下屈同尘,转身对衡观作了一揖道:“堂主,这届凌云会秦某恐怕去不得了,我想陪陪门后,找医师好好瞧瞧。” “明白,愿门后早日康健。” “同尘烦请多加照顾。” “这是自然。” 秦江将要离去,没走几步又转身回头对衡观说:“事发突然,竟忘了问候堂主为何出现在这里,若有需要,无极门全力相助。” 至于为什么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屈同尘偷走青玉散炸毁了石墓。 屈同尘脸上一沉,咬紧嘴唇,寒毛卓竖。 衡观不假思索道:“路过,借宿罢了。” “既然这样,秦某先行告退。” 屈同尘愣住,抬头看着倚在墙边的衡观,一片愕然。 裴展也没想到,郎君居然没再追究将此事告知门主,扬起脸庞,对衡观喃喃地道:“郎君……” 孟妈对萧自梳道:“好了自梳,把偏房收拾出来,让二位好好过夜。” “好嘞,母亲。”说完,萧自梳披上一条大氅,打开抽屉找到偏房的钥匙,忙忙活活走了出去。 孟妈颤巍巍的站起身,看见秦江和门后已经走远,拉起裴展的手,眼神关切。 “谢谢你们把同尘带回来,让我们母子相见。” “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裴展眨着眼睛,睫毛映着月光像跳动的火苗。 “你们母子二人缘分未尽,总会相遇。” 身后的衡观轻轻抬起头,心里的湖面上落下一片树叶。 孟妈的眼神里多了一分紧张。 “孩子,你跟孟妈说实话,见到同尘时他做了什么,你们跟自梳在门口的话我听见了。” 裴展有些犯难,不自觉看向身后的衡观。 “这,这……” “没什么,偷了堂里的东西,可能是受人所制。” 孟妈僵硬的站在原地,有些着急有些无奈。 “多谢二位对同尘的庇佑,同尘他受何人所制,会有危险吗?” 见秦江刚才的反应,任谁也能猜出衡观的身份不凡,若只说途经此地,那是念在情面上为屈同尘进行开脱。 “我一妇道人家虽是不懂这些,却也知二位有情有义,我儿子的事烦请二位帮帮他。”孟妈短促痉挛的呼了一口气。 “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说完,孟妈走到床榻边上,拿起屈同尘儿时的银项圈,放在蜡烛上烤,一层银色的皮很快融化成液体,里面包裹着一颗绿色的球状固体。 孟妈将绿色固体放在手心里,递到二人身前 “这是深山竹沥,早些年上山所遇,这些年仅得一颗,是不可多得的药材。放在我这里不如给真正需要的人,你们习武之人若是用不上那是最好,若是用得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是浪费。” 深山竹沥?!裴展的伤刚好缺这味药。 “可是,这太珍贵了。” 孟妈将深山竹沥递给衡观,眼神热切。 “只愿二位护我儿子周全,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都行。” 裴展看向衡观,示意他这东西不能要。 衡观接来深山竹沥,道:“不瞒所说,我们的确需要这味药,我定当找出这背后之人,屈同尘不会有危险的。” 孟妈听了喜笑颜开,泪水不受控制的向下流淌。屈同尘将孟妈搀扶起来,顿了顿,叫了一声干涩的:“母亲。” 萧自梳从门外进来:“已经收拾妥当了,二位可以勉强一晚了。” 裴展和衡观往偏房走去,屈同尘让萧自梳接过怀里的孟妈,跟了上去。 裴展问道:“屈兄可有事情相告?” “借一步说话。” 三人挤在偏房里,各自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静谧的夜里听得清对方的呼吸。 “说吧,受何人指使。”衡观开门见山。 “不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带面具的男人,裴展想到了什么,对衡观说:“铜镜里吴虞长老也遇到了一个面具男子,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很有可能。” “前几天我在无极门开完弟子大会回到卧房,那个面具男人推门而入。”屈同尘深吸一口气。 “无极门门规森严,可这人居然能明晃晃的从正门进入,想来很是蹊跷。” “其他人没有察觉?” “没有,他在我的茶盏里下了毒,唯一的解药在他手中,如果不听他的安排,死路一条。” “你没有想过把此事告知门主?” “没有,无极门善用毒药,这毒性很奇,门主不一定可解。” 裴展倒吸一口凉气,居然连门主都不一定能解。 “居然这么厉害。” “他让我去偷青玉散炸毁石墓里的壁画,我只能照做。” 听风堂秘宝有专人照看,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小小的无极门弟子得手,衡观问道:“他怎么确定你一定会得手。” 第47章 “对啊,我也问他,就凭我怎么可能拿到青玉散,面具男人告诉我让我尽管去那,会有人接应我。我那天在听风堂前的竹林里,果然有人等我,把一个瓷瓶模样的东西交在我手中。” 裴展道:“郎君,听风堂里莫非有奸细?” 这样说好像有些不礼貌,裴展扶额,怪自己多嘴。 “不错,有这个可能。” “郎君……我瞎猜的……” 衡观问屈同尘:“你可看见壁画上是什么内容,为什么要炸毁,可是为了掩盖什么?” 屈同尘思索一番,开口道:“是一幅卷轴,开始是一个祥和的高悬青灯的国度。” 裴展和衡观异口同声道:“青灯阁?!” 屈同尘被二人的默契度吓了一跳,继续道:“可能吧……接着是一片战火,战火里有个小孩被送出皇城外……我看的不太仔细,那小孩胳膊上有个银环一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银环?裴展想到了自己的臂钏,这个念头只停留了一秒,毕竟这可是皇宫里的孩子,穿金戴银不是很正常? 衡观也想到了裴展的臂钏,不想对着屈同尘聊这个话题,便没有出声。 “郎君,屈兄,是不是跟青灯阁覆灭有关啊,想毁掉此壁画的人莫非是灭了青灯阁的人?” 三人沉思,若真是这样,那么在暗处的敌人力量太过于强大,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来龙去脉已经知晓,屈同尘离去,留裴展衡观二人在偏房内。 二人躺在床上,衡观将深山竹沥拿出来。 “吃下去。” “我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这样太浪费了,要不还是郎君你留着吧。” 衡观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现在就吃下去。” “那以后有人更需要的话……” “我只需要你平安顺遂。” 裴展一愣,垂下双眼,如丝如缕的头发散在一边,他接过衡观手里的深山竹沥,咽了下去。 很快,体内一阵温热,如沐春风般,伤口处的酸痛瘙痒感消失无遗。 “郎君,这深山竹沥果然有奇效,我感觉体内的血脉很是畅通。” 衡观会心莞尔一笑:“屈同尘说的那个送出皇宫的孩子……” 裴展知道衡观在想什么。 “不会的,我出生时天降异象被视为灾星,被父母遗弃在须辞台山下,仙尊发现了我收我为弟子,我怎么可能是呢。” “你如何知道这是真的呢。” 对啊,其实这些都是须辞台山上那些人从小说给自己听的,他又没有刚出生时的记忆…… 可是自己跟青灯阁的联系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郎君,我好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好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都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裴展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事,我还有慈石仙尊,还有师姐,还有你。” 作者有话说】 想在番外里写胡荷自述还有宋在水自述,很抱歉给她们这样的结局。 第25章 进入听风堂 ◎裴展拒收玉指环,误伤过后离庭院。◎ 衡观取下手上的指环。 “手给我。” 裴展不解道:“什么?”他把手递过去。 衡观将指环小心翼翼的戴在裴展的无名指上,眼神在裴展看不见的黑夜里变得温柔如水。 “这枚指环我一直戴在手上,我要把他送给你。” 裴展愕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吗?可是我……” “裴展,你刚才是不是说你还有我。” “对啊,相处这么多天下来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所以在我心里,你是很重要的人,可是这不代表我就能随便收下你的东西。” 裴展的眼睛在夜里眨动着,他觉得这东西太过于贵重,将手上的指环还了回去。 “你还是不肯收下对吗。” “对,我不能要。” 裴展心里的感情复杂交织,二人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一阵叩门声。 二人被吵醒,衡观开门,看见屈同尘衣衫凌乱的站在外面,面色惨白,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裴展看他站在外面,神色异样,凑上前来。 “怎么办,我收到了这个。”屈同尘将手里的信封打开,一张白纸。 裴展道:“不好,怕是那名面具男子留下的,他在威胁你,屈兄,你体内的毒怎么样了。” “我感觉已经渐渐扩至心脉。” 衡观道:“体内的毒不能拖,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先跟我回听风堂。” “郎君说得对,事不宜迟,早点行动。” 屈同尘点点头,三人告别孟妈和萧自梳,先行去往听风堂。裴展和屈同尘参加凌云会的时间将至,此去只比其他参赛弟子早个几天。 裴展只能将寻亲的事情暂时搁置,他安慰自己,以后有大把时间,不急着一时。 一进听风堂境内,云蒸霞蔚,余霞成绮。 风吹过林木发出悦耳的声音,林籁泉韵。裴展不自觉的抬起头,四处观望,这里真是风景秀美啊。 街上的人各个着装清正雅丽,举手投足间流露一丝闲适自得。见了衡观,都低头行礼道:“堂主康。” 进入听风堂堂主殿,只见一约莫半百的男人跪地相迎,风姿绰约。 裴展和屈同尘跟在衡观身后,一路上不断地有人冲他们行礼,搞得二人有些不好意思。 第48章 衡观在这人身前停下。 “恭迎堂主。” “姜伯不必如此,起身。” 男人闻言起身,裴展才看清他的脸,真是饱经风霜的一张脸啊,右脸上有一道伤疤。 这人将衡观三人迎进主殿,衡观坐在金碧辉煌的殿椅上,一席青衣与金色的光芒相互映衬,硬朗俊美的脸上眉目宛若刀芒剑影,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姜伯。” “青玉散不知所踪,责任在我,愿堂主责罚。”姜伯再次跪地,声音忧郁苍老。 “你是堂中老人,确为不慎,自己去领罚便是了,此事不必再提。” 裴展感觉心中一片颤栗,衡观这副样子属实让人见了发怵。 “找人安排两间房。”衡观看向裴展和屈同尘二人,姜伯立刻会意道:“在下马上吩咐下去。” “还有,叫尚淹留来,给他看病。” “是。” 衡观从殿椅上起身,走到裴展身边道:“在这里不要拘束,我先去处要事了。” “郎君,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说完,姜伯将二人引到后方寝殿的一处院落处,幽静清雅。 “我去叫尚药师过来,二位在此处休息便是。”说完,姜伯便退去了。 “屈兄,这里好美啊。” “我看一般,比不得无极门。” 裴展觉得这话酸溜溜的,脸上保持笑嘻嘻的。 “哈哈哈真的吗,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一个老婆子从后院里走来,冲二人行礼,道:“我叫莫南,由我来照顾二位的饮食起居,二位不必拘束,尽管向我提就是了。” 屈同尘向裴展发牢骚,小声说:“听风堂里好像没什么美女,连年轻貌美的侍女都没有。” “屈兄你真是……”一向好脾气的裴展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暗暗想道这人简直肤浅至极。 裴展对莫南婆婆道:“婆婆,刚才那位姜伯是什么来头啊?” “他啊,是服侍上任堂主的护卫,一人护主,忠心不二,是这里的老人了。” “青玉散丢了跟他有关?” “算是吧,他有监管的责任,只是这次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被盗走了。” 裴展的头脑中飞速闪过几种可能,偷盗者能力高强,从姜伯手里偷走青玉散。要么就是姜伯有嫌疑,可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 莫南婆婆抬头打量着裴展,缓缓说道:“这间院子从没人来过,恕老奴多言,你们跟堂主是什么关系?” 裴展发问:“婆婆,这间院落有什么讲究吗?” “倒不是,堂主幼时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先堂主不在了,他就搬出来了,一直空着,谁也不让踏进,想必你们一定是堂主心尖尖上的人。” 屈同尘双手交叉,很是不屑,道:“什么啊,凑巧了吧。” 裴展看了一眼屈同尘,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屈同尘道:“看什么,我又没说错。” 见药师进来了,莫南婆婆道:“老奴先行告退。” 这药师甚是年轻,走起路来风度翩翩,手拿药箱走了过来。 “在下名尚淹留,敢问是哪位有伤在身?” 屈同尘打量一番道:“我。” 尚淹留让屈同尘在床榻边坐好,翻开药箱,取出一根银针,将银针反复在火上灼烧。 裴展站在一旁,让屈同尘不要紧张,自己心里却隐隐害怕,看样子,屈同尘要遭扎针了……而且,这针又粗又长。 尚淹留掀开屈同尘的袖口和衣领,发现肌肤已经发青,像缠绕的根脉长在人身上。 “这毒很棘手,我只能延缓它发作的时间,却不能根治。”尚淹留的脸上笼罩一丝惆怅。 “屈兄别担心,能延缓也是好的。” 尚淹留将烧的发红的银针插进一个药瓶,等再取出时针尖上已经裹满了棕色液体,他将银针插进屈同尘的肩部,黑色的血水喷涌而出。 屈同尘的身体微微发颤,额上的汗珠沿着皱起的皮肤纹落下,等银针拔出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尚淹留道:“这些瘀血已经浸满毒素,现在已经排出大多,后续可能会感觉好些,我明日再过来。” 裴展见尚淹留起身离开,帮着收拾药箱。二人的手撞在一起,装着不同银针的木匣被打翻,其中一根银针在滑落的瞬间刺伤了裴展的手,冒出一颗小小的血珠。 可能是刚饮食了深山竹沥的缘故,体内的气血正不断翻涌,并未感觉到疼痛。 “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我来就行。” 裴展无奈的扶额,早知道就不帮忙了,他站在一旁欲哭无泪。 尚淹留走后,屋内只剩裴展和屈同尘二人。 二人面面相觑,屈同尘了一下领口。 “屈兄你就在这间房里吧,我去对面那间,你要是感到不舒服了就去叫我。”说完,感觉手上一阵瘙痒,低头一看,那颗小小的血珠已经顺着指尖悄悄滑落下来了。 裴展这才明白,是刚才不小心打翻银针匣子导致的,好在伤口不大。 “你没事吧,裴展。”屈同尘问道。 裴展感觉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屈同尘吓了一跳,忙从床榻上下来,将裴展拖起身,摇晃着他的肩膀:“喂!裴展!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喂!听得见吗?” 第49章 屈同尘刚想要叫莫南婆婆,裴展突然醒来,睫毛扑闪着,一双眼睛透亮清澈。 他捧起屈同尘的脸,向左右两边推了推,然后凑上前去,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屈同尘被他异样的反应吓得连连后退:“裴展,你怎么了?” 裴展并不回答,扯着屈同尘的衣领,不依不饶的凑近看着他。 “你疯了啊!?你走远一点啊,我是伤员。” 裴展的手恰好压在刚被扎的地方,疼的屈同尘龇牙咧嘴的叫唤。 “师兄?” “瞎说什么啊,你人傻了?” 裴展松开手,怔在原地,垂下头,红了眼眶。 屈同尘道:“喂?” 等裴展再抬起头,一双秀美的眼睛里饱含热泪,白皙的脸上染上一片绯红,嘴巴微微颤抖。 “咋了你要哭啊?” 裴展闻言再也抑制不住,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掉,真是惹人怜爱。 屈同尘皱起眉毛,很是不解:“裴展?裴展?” 裴展带着哭红的眼睛转身跑出院落,留屈同尘在原地傻傻的不知所措。 “我也没说错话啊……” 裴展一路跑,头发被吹乱了也不管,羊脂玉簪摇摇欲坠。这一跑,白嫩的脸上多了些红色,显得更加眉清目秀。 他看见一间铺设着云龙玉砖的宫殿,龙纹蜿蜒,里面的烛光明明灭灭,青玉古铜鼎里散发着淡淡的白烟。 他停住脚步,推门而入。 殿里悬挂着流苏灯盏,灯光透过细密的红色绸缎,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为金碧辉煌的宫殿添上一抹柔和与神秘。 紫檀雕璃的御案前,一身青衣的衡观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 他乌发浓稠如墨,唇色殷红,在隐隐约约的光影下勾勒出俊美的弧线,宛如兰枝玉树。 “裴展?” 作者有话说】 感觉裴展和屈同尘那个互动也挺萌的…… 第26章 弄拙成巧针 ◎误把衡观认仙尊,倾诉心底幼时伤。◎ 裴展并没有回应他,而是带着微微发红的双眼,委屈巴巴的推门而进。 他走到御案前,衡观抬头看着裴展的脸,站起身轻轻把他脸上的泪水拂去了,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裴展默不作声,只是蹙了蹙眉,原本清澈的双眸覆盖上一层晶莹的泪花,像一片漾起涟漪的湖面。 衡观的声音更轻了:“怎么了。” 裴展一头埋进衡观的肩颈中,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开始抽抽搭搭的哭。 衡观感受到裴展的发丝萦绕在下颌和耳边,微微发痒。 裴展呜呜咽咽的啜泣着,双手紧紧搂住衡观。 衡观怔在原地,想将手搭在他的身后,却停住了,只身站住被裴展搂的动弹不得。 “仙尊,为什么师兄他们不喜欢我?”裴展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一顿一顿的,一字一句。 衡观听了心中一片酸涩,这种感觉是他许久没有体验过的,好像心脏深处被被蚂蚁咬了一口。 “怎么会呢?” “仙尊,他们说我是灾星,做什么事都不带着我。我好难过,我……”裴展的泪水打湿衡观的领口,像一只啄食的小鸟在衡观的肩膀上蹦蹦跳跳。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很好。” “可是我想和大家一起,我不想一个人。” 衡观的心像一簇野外的篝火,一时像狂风吹过心火跳个不停,一时像快熄灭的火种,快要从胸腔里抽离。 “那仙尊去告诉他们,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好不好。” 裴展没有回答,一个劲的埋在肩颈里哭。 二人就这样站在御案旁,裴展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大殿的门被推开,尚淹留火急火燎的探过身进来,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堂主和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年。 他愣住一秒,刚要开口,衡观将胳膊从裴展身后环绕过,将食指抵在唇前,做出“嘘”的动作,然后招手示意让尚淹留退出去。 很是识趣。 尚淹留有些错愕的点点头,照做不误。 门被掩上。 衡观抬起的手缓缓落在裴展的头上,将他头上快要掉落的羊脂玉簪取下,顷刻间,青丝垂泻而下,缠绕在衡观指尖,丝丝凉意。 裴展感受到了这个举动,将脸从他的颈肩探出,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里带着期待和慌乱,问道:“仙尊,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裴展眼睛里的湖面上落入一颗石子,涟漪中溅起水花。 “对。” 殿中的光影斑驳着,像狂跳的心脏。 裴展笑了,一抹纯洁的秀美的笑,泪水淌下。 衡观躲过他的眼神,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燥热,紧紧攥着裴展的簪子,推门而出,全身背靠在雕饰着纹路的殿门上。 一阵风拂过,格外清爽。 衡观的心火却烧的更旺了,他的神色在黑夜里不加躲藏的慌乱着。 一阵脚步,有人来了,衡观稳住心神。 是尚淹留,听见有声响,他便返了回来。 尚淹留自小和衡观一起长大,对堂主十分了解,刚才那一幕居然没有推开那泪眼婆娑的人,少见。 “堂主,今日里你带回来的那两人我已经见过了,其中那个中毒的人情况十分不妙,这毒来的凶狠刁钻。” 第50章 衡观向前走几步,背部离开殿门,夜里的风凉飕飕的。 “裴展怎么回事?” “嗯?裴展?你殿里的那个吗。” 尚淹留指了指大殿的窗子,裴展的身影在烛光下有些扑朔迷离。 “对。” 尚淹留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翻开装银针的匣子,发现其中一支上面见了血,恍然大悟。 “怪不得。”尚淹留喃喃地道,刚才那一幕确实有些颠覆衡观在他心里的形象,现在一切都好说了,原来是情有可原。 衡观听见了尚淹留的低语,面上多了三分窘迫。 “刚才我去他们院落给那位中毒的男子医治时,裴展不小心被掉落的银针扎伤了,就是这支。”尚淹留举起手中的银针给衡观看。 “然后呢。” “这只针会让人神志不清,回到十岁左右,会暴露出心里的创伤。” 自小以来,裴展受到的歧视都像这根针一样,扎在心里。 裴展方才是把屈同尘认成了对自己有偏见的师兄,把衡观认成了慈石仙尊,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才哭个不停。 衡观微微点头道:“药效怎么才能下去?” 虽然这种创伤伴随了裴展的各个年龄段,是无法磨灭的,但是衡观想让他赶紧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 “简单,再扎一针。” 见衡观不说话,尚淹留道:“还好我没走远,现在他正在你殿中对吧。”说完,他就往衡观身后的殿中走去。 衡观拦下他,道:“不扎针,什么时候消退。” “一晚就好了。” “那你先回去吧。” 尚淹留皱了皱眉,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话。 “那他怎么办,我把他带回去?他可不一定听哦,他现在只有十岁。” 尚淹留在“十岁”上加重了音量。 “我让你走。” 尚淹留知道衡观说一不二,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照旧离去。 衡观见尚淹留走远,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展站在殿中,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回眸转身,一身胜雪白衣映着摇曳火红的光,面上宛若三月桃花,俊美秀逸。 发丝披在身后,衡观手里的簪子忽然间变得温热。 “仙尊,你回来了?” “嗯。”衡观轻轻将门掩上,走到御案旁边,裴展的目光也跟着衡观顺带而来。 裴展道:“仙尊,你要看书对不对,徒儿不说话,别让我走好不好。” 衡观将手中的羊脂玉簪放在案上,牵起裴展的手,把他领到一旁的床榻上,轻声说道:“你先在这里睡觉吧,仙尊还有点事情。” 裴展点点头。 衡观坐回到御案前,继续看众人呈递的竹简,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积攒了许多要处的大小事。 衡观抬头悄悄看向裴展,却发现裴展没听自己的话,睁着眼睛坐在床上看向御案这边。 二人目光相遇,裴展露出无邪的笑,泪水已经褪去,这抹笑像是贫瘠的荒漠上开出的花。 裴展将食指抵在唇前,冲着衡观道:“嘘。” 衡观只好低下头不去管他。 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无非是哪个地方的歹人已缉拿归案、民间逸闻趣事、舆论走向、凌云会的筹办…… 等衡观看完这些,已经深更半夜。 裴展早已熟睡过去,歪七扭八躺在床榻上,衡观给他掖了掖被子,坐回案前,熄灭了烛光。 次日清晨,衡观已经离去,裴展在睡梦中醒来。头脑昏沉四肢乏味,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哪里?裴展吃惊的来回观望,好气派的屋子。 下床后,裴展一眼看见了案上的簪子,心中愈发起疑,自己这么来到这里的,簪子还被取了下来。 再三思索,裴展得出一个最为可信的猜想: 屈同尘不愿与自己同住,于是把自己灌醉“扔”到了这里,在自己的反抗中簪子掉落。 裴展不熟悉听风堂宫中的地形,凭借自己的摸索,最终顺利找回衡观安排给他和屈同尘的院落。 一路上,裴展越想越气,心想一定要和屈同尘论一番。 屈同尘此时刚醒,看见裴展回来了,顾不上收拾好仪容,就跑出卧房,看着站在身前的裴展。 “你正常一点了?” 裴展听了这话,像一颗快要爆炸的鞭炮。 “屈兄,你说什么呢!?”看在屈同尘有毒在身,他便隐忍三分。 屈同尘一听“屈兄”二字,喜笑颜开,终于是正常的称谓了,他露出朴实的笑。 裴展直皱眉。 “你可算好了,昨天你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管我叫师兄!” “啊?”裴展疑惑屈同尘的毒是不是更严重了,居然出现幻听这种迹象,瞬间心中怒气全无,对屈同尘甚是怜爱。 屈兄都这样了,自己多担待是应该的…… 裴展像哄小孩似的让屈同尘回房间先把衣服穿好,屈同尘一头雾水却也照做。 此事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二人在这院落里时而练武,准备接下来的凌云会,时而谈天说地,分享须辞台和无极门的趣事…… 裴展觉得屈同尘虽然为人肤浅鲁莽,但也忠义肝胆,把他当成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第51章 他身上的伤刻不容缓,等凌云会结束要帮他找到解药。 跟七年前须辞台的热闹景象一样,听风堂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氛围。 为了专门迎接来自五湖四海的门派,在听风堂最繁华的花市上修建了一座凌云观。 这观的外形是振翅高飞的白鹤,高耸入云,腾云驾雾。 整座观金碧辉煌,奢华至极,来往的路人大都身披霞冠,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富庶人家,什么没见过,却还是被这座凌云观的宏伟震惊到,都仰头观望。 裴展第一次见到凌云观,心中汹涌澎湃,等了七年的时刻,到了。 他不知不觉中攥紧了飞鸿踏雪剑。 作者有话说】 为了填补裴展时常感到的孤独,让屈同尘和他处成好朋友啦! 感觉衡观好容易慌乱啊哈哈哈 第27章 凌云会启幕 ◎凌云会衡观俊逸,追影屏包罗万象。◎ 接下来的两天,凌云观热闹非凡。 裴展和屈同尘在姜伯的安排下已经搬了进去,剩下的几天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这次参赛的弟子相比于上届只多不少,个个神采奕奕。 任尘师兄和席珏师姐带着一帮须辞台弟子进入到凌云观,和裴展碰了面。 席珏师姐看见裴展消瘦了许多,心疼不已。 “师姐,仙尊没来吗?”裴展看了四下的人流,没看见慈石的身影。 “仙尊留在须辞台了,师叔跟我们一起来的。一路上也没有危险啊,你说你,非要一个人提前下山。” 裴展摇摇头。 一旁的屈同尘努了努鼻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撒谎。” 裴展强忍笑意,用飞鸿踏雪的剑柄捅向屈同尘的胳膊,疼的“哎哟”叫了一声。 席珏师姐注意到屈同尘。 “这位是?无极门大师兄?” 屈同尘立刻端正姿态,作了一揖,道:“正是。” 任尘喊了一声席珏,示意她赶紧搬进卧房,席珏回应了一声,面露难色。 “这才寒暄没几句呢。”她拍拍裴展的肩膀。 “凌云会上见,好好表现。” 裴展道:“定全力以赴。” 接下来是无极门那一行人,个个身着黑色锦袍,琉璃冠遮眉,见了屈同尘皆神色严肃。 “大师兄。” 秦江在孟妈那里与衡观相遇时已经提过此次无缘到场,弟子们是跟着二师兄来的。 屈同尘道:“不必拘束。” 说完对二师兄问道:“门主门后可好?” “一切都好。” 屈同尘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门主说了,指望我们光耀门派,师弟们必当不负众望。” “很好,你们跟着姜伯先去安顿吧。” 说完,二师兄带着其他无极门弟子退下。 齐天南领着赤漠殿众人径直进入凌云观,各个昂首挺胸,身姿矫健,来势汹汹。 还有沧海祠一改先前的仙风道骨,众人杀气四溢,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 “裴展,凌云会上我不会对你客气的。”屈同尘认真的说道。 “但是我希望你能不留遗憾,取得佳绩。” 裴展看着他的脸,认真中带些滑稽,平淡里饱含真诚。 “我也是。” 凌云会当天,裴展和屈同尘起了个大早。 裴展依旧一身纯白无瑕的素色长衣,头发一丝不苟的被羊脂玉簪冠起,飞鸿踏雪利刃当空,闪烁银光。屈同尘则一袭黑袍,头上戴冠,华丽规整。 众人皆到场。 姜伯来到众人中间,空出一条过道,神色庄严肃穆,右膝跪地道:“恭迎堂主。” 众人闻声抬头望去,衡观出场。 他身着藏青团龙纹锦袍,身披缂丝鹤氅,身披青丝,没有其他装饰。腕上的乘雾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螣图变得格外张扬诡谲,面带寒光,星眉剑目。 裴展看着衡观的脸,觉得郎君今日甚是好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衡观体态优美风姿绰约的经过人群,坐在凌云观中间的檀木椅上。 众人齐刷刷的弯身垂眸道:“堂主。” “起身。” 衡观看了一眼裴展。 姜伯转过身,背对衡观面向人群道:“在下听风堂姜州舍,有幸主持本界凌云会,感谢各位的到来。” 裴展和屈同尘站在一起,窃窃私语道:“居然是姜伯主持。” “本次凌云会将采取三轮选拔,秉承着公平公开的原则,让各位青年才俊大显身手。望各位全力以赴,不负众望,乘兴而归。” 底下响起一片喝彩声。 凌云观里缓缓落下三面屏风一样的东西,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上面。 “此乃听风堂追影屏,本次各位才俊的表现会在上面呈现,各长老于观中即可看到众弟子的表现。” “这么神奇!”底下众人皆赞叹不已。 “另外,此次凌云会对参赛弟子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和历练,听风堂已召进药师,确保各位安全。” 观内进来十几个身着紫衣,手提药箱的人,裴展定睛一看,带头的是尚淹留。 裴展突然想起来屈同尘身上还有伤,看了他一眼。 屈同尘会意,故作轻松的摇了摇头。 “第一道比试规则如下。”众人侧耳倾听。 第52章 “首先是个人比试,各弟子抽取上场顺序竹签,以此进入幻境中,每个人遇到的场景和困兽皆不同,坚持一个时辰者通过。无法坚持者需要告知我比试停止,便可从幻境中出来,视为不通过。各位的表现会通过追影屏呈现。” 一时间议论纷纷:“好新颖的比试。” “现在,以此在堂主手中抽取竹签。” 衡观取过身边术士呈递上来的青玉鎏金筒,修长的手指抵住竹签,晃动了几下。 “来吧。” 各弟子依次上前。 等到裴展上去时,衡观看着正在低头抽取竹签的他,轻声说了一句:“别紧张。” 这句话让裴展心安许多。 “嗯。” 裴展翻过竹签,是“玖”。 屈同尘是“贰”,他拽了拽裴展的衣袖。 “也太靠前了。” 很快,抽签结束。 姜州舍道:“谁是一号?” “在下。”齐天南身后的一位男子站了出来,他人高马大,身长九尺,皮肤黝黑,声音听起来沙哑雄浑。 “赤漠殿大师兄梁安。” 三架追影屏中间悬起一涡盘旋的黑压压的洞,梁安纵身跳了下去,紧接着追影屏上出现了画面。 一个没有出口的洞穴,乌漆嘛黑一片,不见光亮,梁安落在洞底。 由于是第一位上场的弟子,他神色有些慌乱,凌云观里的长老和弟子皆屏息凝神。 梁安睁大双眼,四处提防,突然间地上爬出许多拳头大的蜘蛛,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梁安抽取到的的蛛穴。”姜州舍补充道:“这蜘蛛不会咬人,却会吐丝。” 很快,梁安身旁的蜘蛛越来越多,有些顺着他的裤腿爬上腰间,逐渐有洞穴上方的蜘蛛落下,掉在他的肩头。 梁安取出腰间长刀,来回挥展。地上的蜘蛛越聚越多,继续向上爬。 梁安开始心急,头上冒汗,凌云观里的赤漠弟子都为他捏一把冷汗。 长刀砍在地上,阻拦了一部分蜘蛛,这些蜘蛛停下来,弓着身体,开始吐丝。 这些丝又粘又粗,梁安感觉双脚动弹不得,一低头发现整个小腿都被包裹起来,接着脖子一凉,脸上、额上、胳膊上都是丝。 蜘蛛旋转起来,像一场飞旋着的沙尘暴,很快梁安感觉眼前模糊一片,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嘴巴里黏糊一片。 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停!” 凌云观里唏嘘一片,赤漠殿弟子捶胸顿足,好不痛快。 梁安出现在追影屏中间,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师弟们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颤巍巍的回到齐天南身边。 “下一位。”姜州舍道。 屈同尘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裴展。 “相信自己。” 屈同尘没想到本届凌云会这么困难,好巧不巧自己偏偏上场这么早,还没汲取到任何经验呢。 他硬着头皮上前。 眼前一片湛蓝色,发丝和长袍漂浮着,屈同尘一动身才发现自己行动缓慢,仿佛泡在水中。 不错,就是深水,只是可以呼吸罢了。这样的环境大大减弱了屈同尘的行动速度,就连抬脚都有些缓慢。 远处一群白点进入视野,再仔细一看,头顶尖刺的鲦鱼!直冲冲的向屈同尘这边刺来,还好发现得早,躲开一劫。 这群鲦鱼像一片被人操纵着的利刃,要是被割中刺伤,定会流血过多陷入晕厥,甚至危及生命。 鲦鱼刺他不成,迅速回身,朝着屈同尘而来。 他扭转身体,感觉异常费劲,胸前的衣服被扯开,撕成一条一条的飘在水中。 灵机一动,屈同尘取下腰间的药瓶,无极门最擅用毒,作为大师兄的他定是随时身带毒药。 取下瓶塞,药粉在水中蔓延开来,这些鲦鱼果然不敢近身。 剩下的,就是等待,等过这一个时辰便可结束了。屈同尘身上只有这一瓶毒药,平常掺在饭食里可是毒死百号人,只是这里的环境是深水,药粉全部一时间扩散在水中。 渐渐地,水中的毒药被稀释的越来越淡,鲦鱼再次席卷而来,可这个时候仍然不足一个时辰。 自己身体里还有毒!屈同尘突然想起自己中了面具男的毒,这毒甚是诡谲,扩散至血液心脉。 他用药瓶的瓶口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果然淤血涌出,这血已成褐色,像是墨汁,鲦鱼饮下此血,皆仰肚死去。 裴展在凌云观中为他松一口气,想到他再次受伤不觉又紧张起来,只祈祷快点结束。 无极门弟子以为师兄的褐色的血是什么新秘宝,为他成功化解鲦鱼的进攻感到高兴,喝彩一片。 “一个时辰到,无极门大师兄屈同尘通过一轮考核。” 屈同尘成功落地凌云观,面带笑容,完衣服,来到裴展身边。 “恭喜你啊屈兄,化险为夷。” “这算什么。”屈同尘掩饰内心的喜悦,没心没肺的说道。 “手没事吧,你的毒加重了,怎么血色如此?” 屈同尘没他,将手背上的血渍抹了抹。 “下一位。” …… 作者有话说】 凌云会开始喽!!祝贺屈同尘顺利通过一轮! 第28章 幻境杜衡山 ◎一轮比试遇冰狐,二轮接续杜衡山。◎ 第53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弟子都有些疲惫。 屈同尘有些得意忘形,跟裴展说道:“其实先上场和后上场各有利弊,关键还得是实力过硬。” 裴展表示赞同,点了点头。 等到裴展上场了,屈同尘安慰道:“你一定可以的。” 台下众人认出来裴展手里的飞鸿踏雪剑,小声议论着。 “这位就是七年前须辞台那个孩子?” “对,就是他,不知道现在技艺怎样了。” “你就看吧,慈石仙尊的得意门生应该差不了。” …… 人声渐弱,裴展睁开眼,白茫茫一片。 昆仑山顶,冰雪封山,寒风凛冽,像一把把刀子从皮肤上划过。 裴展站在一块巨大的冰体上,风吹乱了他的发丝。 好在飞鸿踏雪本是极寒之物,这种环境对他来说问题不大。他想离开这块冰体,找一处挡风的地方,保存体力。 就当抬起脚的瞬间,这块巨大的冰体晃动起来。 裴展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一躺,眼看就要摔下去,慌乱之中,飞鸿踏雪剑乘风而起,裴展在空中翻了个身,再落到地上。 地上覆盖着一层硬雪,混杂着冰体和砾石,不能轻易摔倒,否则一定会割伤。 那冰体一阵晃动过后拔地而起,裴展的目光随之向上偏移。 冰体之下,露出一层淡黄色的皮毛,皮毛下埋着一张狐狸的脸。 追影屏外的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看着,就连疲惫不已的众弟子皆回过神来,目瞪口呆,这是何物? 姜州舍道:“裴展抽到的是昆仑冰狐。” 这冰狐幼年时跟普通白狐并无二异,随着年岁增长,身躯可比肩千年古树,毛发会发黄,尾巴上长出羽片,合在一起就像一块巨大的冰体。 裴展刚刚就站在它的尾巴上,很显然,他的举动刺激到了冰狐。 这冰狐双眼寒气四溢,让人见了触目惊心。 它的尾巴从地面上竖立起来,裴展顿感眼见变暗三分。这尾巴,就像一面墙。 冰狐勾起爪子,插在雪地里,将力气蓄势到尾巴上,向裴展扑过来。 掀起一阵寒风。 裴展双手紧握在飞鸿踏雪的剑柄上,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单脚立在一棵老树的枝头,树上的雪哗啦啦的往下落。 “这孩子不错。”追影屏外的长老们赞叹不已。 屈同尘有些不屑,却也为裴展感到欣喜。 那冰狐将尾巴甩在老树树干上,顷刻间,老树拦腰折断,冰雪四起,在空中纷飞。 裴展不得再次回到地面上,冰狐再次袭来。 飞鸿踏雪利刃出鞘,一片蓝光照亮整片雪地,在空中激荡着,再冲向冰狐,二者势不可挡,空中卷起一片旋风。 战况激烈,追影屏上白花花一片,都是飞舞的冰晶和凌厉的刀光剑影。 冰狐似乎有些疲累了,胸口起伏不断,裴展也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手心开始冒出湿汗。 姜州舍向众人解释道:“此冰狐有一特点,即片刻休息后迅速恢复,因此想要击败冰狐,必须一鼓作气不可中断。” 现在正是冰狐疲惫的时刻,尾巴的冰羽渐渐疏散,落在地面上。 裴展只需利刃出剑,便可一劳永逸,等待一个时辰结束,便可通过。 但他没有,站在冰狐前方,注视着它。 屈同尘干着急,裴展是不是傻了。 冰狐片刻过后卷土重来,裴展扔出飞鸿踏雪,一道冰墙从他身前竖起,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僵持着。 裴展这么做,不过是不想伤害冰狐。 还有一点,他相信自己可以挺过一个时辰。 白刃战。 豆大的汗珠打湿鬓间,在寒风的吹刮下冰冷无比。 追影屏外的人渐渐被裴展的毅力所震惊,想不到,这二十岁的青年,体内可以蕴藏如此大的力量。 裴展回忆起来,小时候在须辞台,慈石仙尊为了历练他,让他在剑柄系上石头,反复练习出鞘,从日出练到日落。 裴展的手臂酸痛无比,第二天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慈石虽然心疼,但也不能停下来。既然飞鸿踏雪选择了他,他就不能辜负这把剑,不能辜负仙尊的期许和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正是这样,才塑造了今天的裴展。有勇气选择硬熬,也有能力胜任。 “一个时辰到。”姜州舍道。 众人惊叹:“真是不容易啊!好啊!” 席珏师姐惊喜万分,等裴展现身凌云观中的时候,跑过去,热泪盈眶。 任尘心里咯噔一下,想不到裴展竟如此突飞猛进,对他产生了半分佩服。 裴展险些瘫倒在地,其实已经快到他的极限了。 他走下来,屈同尘祝贺道:“裴展,你行啊。” 衡观抚摸了一下手上的指环。 裴展抬起头,跟衡观对视了一眼,露出一抹轻松肆意的笑。 太累了,裴展和屈同尘靠在一起,小憩片刻。 这三轮比拼之间没有休息的时刻,二人必须养精蓄锐,等待第二轮的开始。 这第一轮比试是个人参加,独善其身,更看重能力的大小。一轮下来,就近乎筛掉大半弟子。 任尘抽到的是山涧里的耳鼠,这种老鼠耳长如翼,会飞在空中偷袭参赛者。 第54章 任尘以剑击水,水高三丈,耳鼠被水沾湿后无法起飞,很快被他除之而后快,通过了一轮比试。 席珏的是深林天狗,利用复杂的地形遮蔽视线,往往出其不意。好在席珏耳能定位,也顺利通过了比试。 须辞台众弟子皆喜上眉梢,真是个好兆头啊。 其他门派皆喜忧参半,有点人在意料之中顺利通过,也有像梁安一样爆冷出局的,还有默默无闻一鸣惊人的…… 总之,这凌云会就是检验各弟子学有所成的最佳场所。 “一轮比试结束,下面公布通过者名单:无极门屈同尘、赤漠殿章青山、须辞台任尘……共计四十七号人。”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一轮下来,有人毫发无损,也有人皮开肉绽,尚淹留一行人忙的不可开交。 姜州舍继续道:“第二轮比拼规则如下。” 底下一阵哀怨:“不给休息时间啊。” “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各位安静。”姜州舍不怒自威,语气低沉,镇住了所有哀怨者。 “这四十七号人进入幻境杜衡山,在次日戌时找到幻境出口,在这期间,你们要保证维持生命体征,尽可能多的找到定风珠。” “定风珠?”众人皆问道。 追影屏上出现了一颗圆润的珠子,通体白色,映着皎洁的光芒。 “这杜衡山里的定风珠会随机出现在各个角落,找到珠子且顺利找到幻境出口者为通过。” 一语终了,凌云观中悬浮起四面镜子。 “这四面镜子是杜衡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入口,尔等随意选择一处进入即可。” 屈同尘揪了揪裴展的袖子道:“咱俩一起呗,有个照应。” 裴展自是无所谓的,想起来屈同尘身上还有毒,放心不下,就点了点头。 “好。” 席珏示意任尘和裴展一路,但任尘认为裴展能力未知,对自己得到珠子有所威胁,就不允许须辞台弟子跟裴展一路。 席珏深感无趣,自己一个人来到裴展这边,问道:“咱们选哪一条?” 裴展道:“都是一样的,依我看就南边这条吧。” “好。” 裴展、屈同尘、席珏还有其他七八人陆陆续续从南面镜子进入,落地杜衡山。 这里宛如仙境,依山傍水。 抬头望去,山峦叠翠,绵延万里。低首见溪,泉水叮咚,缓缓流淌。 跟外面的寒冬腊月根本不同,像是充满生机的初春。 屈同尘拍了一下裴展。 “喂,别看了。” 席珏师姐看见屈同尘这样动手动脚的对自己师弟,用目光瞥了一眼他。 可屈同尘压根没发现,席珏哭笑不得。 “怎么了?”裴展问道。 “席珏、裴展,跟我上山。” 二人不解屈同尘用意,却也照做。 三人另辟蹊径,来到一条不易被发现的深山小径,从一旁的树林中穿过去,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 屈同尘环顾四周,拍了拍身上被蹭到的灰,自言自语道:“这里不错。” 裴展道:“屈兄,你到底要干什么?这里有定风珠?” 屈同尘带着蔑视轻声笑了一下,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懂不懂?” 席珏看着屈同尘,会意三分。 “你想啊,这定风珠怎么可能那么好获得,就算咱们发现了,也要提防被其他人抢走。” 裴展点了点头。 “有道。” “这里的草药众多,是天然的灵丹妙药,我无极门是用毒的,这解毒的药自然一样精通。为了防止咱们受伤,我得提前作出准备。” “屈兄,你想的太周到了。” 席珏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有,你们去找一株叶片宽大,锯齿状边缘,叶脉呈现蓝色的植物,可解百毒。” 说完,三人分头行动,终于在一块巨石下发现了屈同尘描述中的草。 屈同尘取下三株,再加之以露珠,放在石面上磨制成膏体,分成三份,包进叶片里。 “大功告成,一人一份,内服外敷皆可。” 裴展和席珏接过包着此膏体的叶片,放置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作者有话说】 凌晨两点半突发奇想写完了宋在水的自述,等着完结发番外~ 加油吧,第二轮比试喽。 第29章 交换头上簪 ◎神鸟毕方来报恩,意志定者垒天梯。◎ 三人收好此药,打算沿着一旁的小径向山上走去,寻找定风珠。 忽然间,一阵巨响,身后走过的山体轰然倒塌,一旁的老树折腰而倒,露出一处深不见底的坑洞。 席珏跟在二人身后,来不及闪躲,脚下一滑,顺势向深渊处下坠。 裴展眼疾手快,拉住席珏的衣袖,席珏悬挂在半空。 “屈兄,搭把手!” 屈同尘应声前来搭救,正当出手时,远处飞来一只飞镖,只听“刺啦”一声,席珏的袖口被扯断。 就当千钧一发之际,席珏目光瞥到断壁残垣上明晃晃的埋着一颗定风珠,她出剑向石壁上一刺,定风珠落下。 她纵身接住定风珠,将珠子往上一抛,对裴展说:“接住!” 整个人落入崖底,不见身影。 凌云观里,姜州舍宣布:“须辞台席珏出局。” 第55章 裴展接住定风珠,看向飞镖刺来的方向,心中愤懑不已。 一个身材瘦弱,眼神阴沉的男子,指间夹着一枚形状狭长的飞镖,接着又是一击。 裴展注意到他的动作,向一旁敏捷的闪躲过去,怒问道:“席珏师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行偷袭之事?” 那人哈哈一笑。 “此局本就是剩者为王,你何必假惺惺。” 说着那人大喊:“这里有一颗定风珠!” 草丛中冒出几个跟此人服饰相近的人,皆闻声向裴展这边跑来。 “跑!”屈同尘见情况不妙,二人寡不敌众,先离开再说。 屈同尘拉着裴展迅速往视线容易被遮蔽的树丛里跑,后面的山体依旧在崩塌,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山体渐稳,二人找到了一处被杂草掩盖住出口的洞穴。 二人拨开杂草,躲进这处昏暗的山洞里。 外面一行人的脚步渐近,裴展和屈同尘在狭小的空间里面面相觑,大气不出一点儿。 脚步声又逐渐减弱,直到消失。 这颗定风珠在昏暗的洞穴里依旧熠熠生辉,屈同尘道:“这东西带在身上会遇到麻烦,刚才那帮人就是为了抢这个。” “嗯。”裴展手里的定风珠有半个拳头那么大,左瞧右看不知道放在哪里比较安全,毕竟要在这杜衡山里度过整整一夜。 “你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帮你在我这里存着这颗珠子。”屈同尘一改先前的漠不关心,语气里多了三分严肃认真。 裴展道:“我要是不相信你,又为何与你同行,再者这珠子本应是席珏师姐的,本就不是我自己所得。” 屈同尘打断裴展,一手夺过珠子:“给你的就算在你头上,我再去找一颗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你还有伤……” “别废话。” 二人拨开草丛,确保那行人走远后,就从洞穴里出来,继续向上走,找下一颗珠子。 走了不久,传来一片打斗声,二人迎上去查看。 十几号人正在围困一只单足毕方鸟,这鸟体型硕大,尖尖的喙长达半臂,通身金羽,嘴里衔着一颗光亮的珠子,正是定风珠。 这十几号人围困在毕方鸟的四周,用剑的四处出鞘,用刀的来回挥刃,这鸟单足站立,扑闪着翅膀飞也飞不起来。 它已经浑身是伤,哀嚎不断了。 这些人没有收手的意思,为了毕方鸟嘴里的珠子,打个不休。 裴展道:“屈兄,这样下去它活不了多久的。” 屈同尘歪过头看着裴展,眼神有些异样。 “你不会要多管闲事吧。” “这不是什么闲事。”裴展想到,凌云会说到底只是一场比武,若是因为如此去伤害一些不相干的灵物,有违道心。 “好。” 裴展听见屈同尘的回答,有些不解,好什么? 屈同尘拉着裴展走到他们后方的一块巨石下,拿出腰间叶片包裹起来的药,缓缓摊开叶柄。 “屈兄,这是何意?”起初,裴展以为屈同尘是要为毕方鸟医治伤口,可四下这么多人,难以实现,就小声问他。 只见屈同尘站起身,将叶片里的药体往空中一撒,白色的粉尘迎风飘散,这些打斗中的子弟来不及捂住口鼻,皆通身麻痹,全体僵直,瘫倒在地无法动弹。 毕方鸟见四周的人全部倒下,震了震翅膀,单只脚跳到屈同尘面前,将嘴里的珠子放在地上,挥翅低飞,盘旋而去。 屈同尘拾起地上的定风珠,拉起裴展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继续向前大步跑去,果不其然,身后经过的山体再一次崩塌了,那些僵直在地上的人无法逃离,一齐掉落深渊。 凌云观里姜州舍的声音再次响起:“赤漠殿安如意、古璜、观海祠李三是……未能通过。” 一片唏嘘声。 二人等到山体稳定下来停住脚步,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山谷,这里密闭性较好,不易被人察觉。 屈同尘拿着这颗意外获得的定风珠,得意洋洋的反复打量。 “屈兄,刚刚那些白色粉尘是什么你不是说这是用来治疗的药吗。” 屈同尘道:“对啊,你跟席珏的确实是,我的不一样。” 他顿了顿,道:“我的是毒药。” 见裴展不说话,屈同尘叹了口气,用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都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加害别人,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再说了,无极门就是用毒的,就跟你用剑是一样的,而且我又没让你用毒。” 裴展想了想,道:“确实如此。” 现在他们手中已经有两颗定风珠,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留到最后找到出口,就可以通过了。 杜衡山的黑夜和白昼只在一念之间,顷刻间夜幕来临,山谷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温度骤降,没了白天时的温暖明媚。 二人从一轮比试开始就没有好好休息,现在更是疲惫不堪,眼下地形复杂,看不清路面,而且随时有坍塌的可能,干脆先在谷底休养一晚,养精蓄锐。 为了防止走散、遭人袭击,屈同尘提议二人靠近一些,有个照应。 裴展觉得很有可取之处,二人肩靠肩,闭眼准备睡去。 屈同尘看见裴展头上的羊脂玉簪在黑夜里仍然皎洁,便上手拨动一番,迟疑了几秒,又凑上前闻了闻。 第56章 裴展被他这些动静吵醒了,睁开惺忪睡眼,问道:“屈兄,怎么了。” “你头上的簪子可以给我吗?” 裴展有些不解:“你要这簪子何用?” “喜欢。” “不行,仙尊给我的,唯独这个不能给你。” “我只要几天,等凌云会结束了,我再还给你行不行,你先戴我这个。”说着,屈同尘把头上的琉璃簪子取下。 裴展不想跟他计较那么多,反正只是几天而已,换就换了。 “好,睡吧。” 屈同尘拿着裴展的簪子左看右看,很晚才睡着。 次日清晨,裴展醒来戴上了屈同尘的琉璃簪子,有些不习惯。 顾不上那么多,要赶紧找到幻境出口才是。 二人匆匆起身,沿着山体走着。 此时杜衡山里剩下的人已经很少了,山体坍塌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原本硕大壮丽的山现在只剩下一个山头。 各路人汇聚于此,免不了一场激战。 距离结束还有两个时辰的时候,整座杜衡山只剩下一座凌云观那么大小,在场只剩十二人。 却无一人发现幻境出口。 既然无处可找,能做的就是让场上的人变少,于是第一个出招的人出现了。 一个身穿绿色长袍的女子使用驭风术,将身边的一位男子卷入狂风中,迅速腾空再重重甩向石壁,此人瞬间口吐鲜血,掉下悬崖。 “竟敢偷袭我师弟!”另一位男子力大无穷,轻轻出手便拆下一旁的巨石,狠狠向那绿衣女人砸去。 瞬间烟雾四起,场面一度混乱,打在一起。 其中一人身上还没有定风珠,看见屈同尘腰间闪闪发亮的珠子,趁他不注意一刀砍来。 好在裴展注意到了他,飞鸿踏雪瞬间出鞘,一堵冰墙将刀刃拦下,未能得逞。 那人恼羞成怒,从腰间再次取出一把刀,双刀砍来,冰墙破碎成万千冰晶洒落一地。 屈同尘此时身上并无武器,捡起地上的柳条作鞭子,甩在男人脸上,一道血淋淋的红色印子格外骇人。 他不可置信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一手的血,瞬间双眼通红,杀气四溢,拔刀而来。 柳条被锋利的刀刃砍断,屈同尘连连退后,裴展飞鸿迎面相撞,好奇怪,这次怎会如此力道。 跟刚才完全不同,这次的刀力说不上来的邪,裴展就快要坚持不住,脚下已经微微酸涩。 打斗中,杜衡山这方剩余的小小山头竟然悬空而起,底下升起一片湍急的汪洋。 就在缓升中,有人不慎落败入水,皮肤接触水面瞬间被灼烧,散作一缕青烟。 山体剧烈晃动,裴展用余光瞥见任尘师兄也落入水中,心中惋惜不已。 升到一定高度后,天上一片猩红,一个旋涡渐渐扩大,红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这就是幻境出口! 绿衣女子在打斗中脱身,用御风术腾空而起,一跃进入猩红旋涡,成为第一个通关的人。 凌云观内一片叫好声。 “赤漠殿卫恣意成功通关。” 留在杜衡山上剩下的人开始着急,竟然没想到幻境出口在天边,这可如何进入。 那名挥刀男子力气瞬间再大一倍,裴展和屈同尘实在无法抵抗,连连向后退去。 不依不饶,还在进攻。 二人不堪抵御,双双落下山体,屈同尘将珠子塞在裴展腰间,将他重重向上托举。 毕方鸟接住了他。 只是浑身伤痕的毕方鸟飞不高,裴展突然想起屈同尘所制的药,将叶片打开,取出膏体抹在伤痕处。 不愧是无极门大师兄,这药效极快,毕方挥了挥翅膀,将裴展送至旋涡处,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裴展第二个走出幻境。 凌云观内一阵叫好声,席珏师姐已经在一旁等他了,见他毫发无损,几乎要喜极而泣。 任尘正在尚淹留那里处伤口,眼神里欣赏与不服气并存,但还是向裴展点了点头。 屈同尘在尚淹留一旁,貌似还在昏睡,尚淹留告诉他:“不必担心,睡一会就好了。” 戌时就快要到来,众人都聚精会神看着追影屏,是否有第三人通过。 场上只剩最后一人,是观海祠的章青山,他正徒手将一块块巨石垒起来。 他在搭建天梯。 血淋淋的双手,他不曾停下,看着天上的旋涡逐渐变小,他依旧一块又一块的垒砌。 在幻境出口关闭的最后一刻,他成功了。 “观海祠章青山顺利通关。” 章青山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一时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第30章 贪嗔痴慢疑 ◎自古英雄出少年,凌云会一举夺魁。◎ 来不及喘息,姜州舍宣布最后一轮比试开始。 此时只剩下观海祠章青山、赤漠殿卫恣意、裴展三人,桂冠到底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裴展心中燃起一团火焰,不仅仅是对胜利的渴望,更多的是让信任自己的人感到骄傲。 “第三轮开始。” 与前两轮不同,姜州舍并没有过多介绍,凌云观里众人皆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顷刻间,场上三人凭空消失,追影屏上再度浮现画面。 昏睡中的屈同尘渐渐苏醒过来,头上别着裴展的羊脂玉簪,他感觉衡观好像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疑惑。 第57章 追影屏上最先出现的是一身绿衣的卫恣意,她置身于一片森林中,深林里有多条湍急奔走的河流,她小心翼翼的行走,用风架起一道围墙,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没走几步,前方的路被数条河流汇集而成的滩涂所阻拦住去处,山里迷雾缭绕,看不清河流蜿蜒的方向和去路。 这时候从背后出现一名男子,面容模糊,看不清五官,卫恣意猜测是幻境里的人,并没有会。 那男人叫住卫恣意,告诉她:“前方没有去路。” 卫恣意一头雾水,此时她连第三轮的规则都不清楚,一片迷茫。 “想要通过,不可盲目前行。” 卫恣意怀疑是裴展或者是章青山的幻术,来阻挠她的前行,攥起拳头,一股强风将男子拍在一旁的树桩上,男子瘫倒在地,口吐鲜血。 一阵风袭过,树林里的落叶、树枝、尘土皆漫天扬起,卫恣意视线模糊,感觉腰间一阵剧痛。 “给我出来。” 卫恣意用敏锐的目光扫视四周,等烟尘落下,只能看见摔在一旁的男子,并无他人。 以防后患,卫恣意从腰间取出一把长刀,扑过去插进男人胸前,男人灰飞烟灭。 正当卫恣意起身要继续前行时,一阵剧痛涌上心头,耳后一片冰凉,她抬手摸去。 一手的血。 接着口内鲜血狂吐不止,消失在追影屏中,现身于凌云观内,蜷缩在地上。 尚淹留忙上前为她调心脉。 姜州舍道:“赤漠殿卫恣意未能通过。” 地上的卫恣意虽然重伤,却还是心有怨念,用沾满鲜血的手拍打着地面,目光凶狠,大喊:“为什么!” “这第三道关卡战胜的是内心。” 凌云观中众人小声嘀咕着什么。 “能走到第三关的人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可一个人是否还有潜力继续变强,最先要突破的就是他的内心。卫女你可知你刺伤的人正是你自己,太过于多疑且决绝,未必是一件好事。” 接着是章青山。 他在众弟子中算得上独特,这是他第四次参加凌云会。他已经年过四十,肤色黝黑,眼神黯淡。 他出现在一片沙漠中,远处一汪清池,清池上面有一扇门。 烈日当空,章青山刚刚进去不久,便挥汗如雨,只觉口干舌燥。 他环视四周,沙漠一望无际,他便往清池那里走去。 走了半天,自己并没有靠近清池,反而那池子还在目光尽头,他加快了步伐,继续往前走。 章青山的皮肤上根根青筋爆出,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口。 走的越来越快,后面干脆跑起来了。在艳阳下剧烈奔跑,他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跑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衫、中衣,干脆光着膀子狂奔。 怎么还不到啊,他有些痴狂起来,目不转视的盯着那汪池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突然抡起粗糙的手,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他咬紧牙关,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终于,视线变暗了,他向前一扑,整个人像飘在空中一般,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看见的是凌云观的众人。 他瘫倒在地上痴痴一笑,有些沉痛,转瞬即逝变成了云淡风轻。 他暗暗想到:“够了,四回够了。” 他模模糊糊的明白过来,这一关教给自己的是放下执念。在自己头也不回眼也不眨的时候,没有发现紧邻自己几米远的清池。 最后看裴展的了,屈同尘正了正身子,席珏等人也紧张起来。 这里是一间柴房,门锁在外面被打开,还没推开门。 一阵嘈杂的人声。 “裴展吗,灾星啊,你们没听说过吗,他克死了一个村庄的人。” “真的假的,怪不得没人在一起玩。” “这还有假,你们最好离他远一点。” 凌云观里一片寂静,席珏师姐错愕不已,心里一片酸涩,眼眶湿了三分。 屈同尘不顾身上的伤,拍案而起,冲着姜州舍道:“这是什么破烂比试,你们就是这样安排的吗?” 屈同尘转过头,冲着衡观道:“你觉得呢?” 衡观不屑地对屈同尘挑了挑眉:“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无极门师兄弟们见大师兄如此冲动,个个急切不已,二师兄上前将屈同尘拉下来,道:“师兄,这是在听风堂,不要意气用事啊。” 衡观扭转了下指环,抬眸,冷冷的看向姜州舍。 姜州舍忙低下头,右膝跪在地上道:“这一关卡本就是直面内心,他最在意什么,对他最大的考验就是什么。” 屈同尘被二师兄拉下来,心中依旧愤懑不已。 裴展刚要推开门的手停滞住了,垂下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没过几秒,他再次迈开腿,推开门,一片金灿灿的光。 门外是几个没有五官的人,看见裴展从柴房里出来,皆扭过头看着他,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说着。 “闭嘴。”裴展的脸色不算难看,就像陈述一件事实一样,语气很是平稳。 其中一个人对着大家说:“快离他远一点,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孩一定很偏激吧,小心惹上霉运。” “不是的,我很好,是你错了。”他的语气仍然平和。 那几个无脸的人开始痛苦的哀嚎,张牙舞爪。与此同时,裴展被自己的改变所触动,心里的冰河开始融化。 第58章 他感觉门外的金光涌入身体,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双脚蔓延至全身。 一个面具男从裴展身后闪过,裴展躲过定睛一看,居然是铜镜里那个男子。 控制屈同尘的面具男子? 裴展道:“解药在哪里?” 面具男子摊开手心,向天空一击,裴展眼前的柴房、哀嚎的无脸人全部消失,只剩下他自己一人跟面具男,四处一片花白。 追影屏上的影像消失,而裴展并未出现。 众人一片迷茫:“发生了什么?” 衡观攥了攥手心。 屈同尘挣脱开二师兄,冲着听风堂里这些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州舍上前查看,追影屏内居然并无一点消息,好端端的人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席珏焦急道:“我师弟不会有危险的,对吧。” 须辞台弟子纷纷安慰席珏师姐不要担心。 一屋子的长老也是头一回面对如此局面,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 裴展与面具男子面对面,握紧了飞鸿踏雪。 他发现,飞鸿踏雪的剑刃上长出了一道金光,波光闪闪的。 面具男子瞥见飞鸿踏雪剑的变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把解药给我,否则我杀了你。” 这是裴展少有的语气,坚定、不拖泥带水。 裴展将飞鸿踏雪挥出,一片蓝色与金光交织而成的锋芒从面具男子身前掠过。 他连连后退,面具有些松动,用手扶正了一些。 裴展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进步,三成的力气而已,居然能蕴藏如此大的能量。 他腾空而起,抡起飞鸿踏雪向下劈砍而且,他想知道面具之下的人到底是谁。 他人从袖口扔出一条长鞭,有惊天骇地之感,这片白茫茫的空间立刻翻涌起来,裴展只觉进入了一个铜炉,一个翻滚着的铜炉。 他心中激起一片无名之火,立住身体,将全部力气运至剑身,冲着面具男子刺去。 面具男子瞬间移动到裴展一侧,钳制住他的手,裴展感觉那片怒火熊熊燃烧,轻松挣脱开来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 裴展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有些不受控制,自己并不想要他性命,却每一招式都招招致命。 那名面具男子神色复杂,在地上笑。 “笑什么?” “这样,今日你放了我,我给你解药。” “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死了你也要不到解药。” “好。” 那面具男子将解药扔给裴展,立刻消失不见了。 这片天地里只剩下裴展一个人。 他感觉飞鸿踏雪和自己的力量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他用意念让飞鸿踏雪升空。 在空中剑刃出鞘,飞速向前劈砍而去。 惊天动地,这片白茫茫的结界就这样被劈开了。 裴展毫发无损的现身于凌云观中,几面追影屏闪出金光,将裴展笼罩起来。 姜州舍宣布:“须辞台裴展夺魁。” 屈同尘和席珏师姐围上前来大声喝彩,任尘有些难为情站在原地,心里为须辞台弟子夺魁感到高兴。 各个长老拍手叫好:“好啊,自古英雄出少年。” “慈石仙尊得请喝酒啊哈哈哈。” …… 裴展感到不可置信,他居然真的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真的为须辞台增光添彩了。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衡观,脸上一抹明媚的笑容。 第31章 伤感离别时 ◎雪中离别念来时,近乡情怯故人辞。◎ 姜州舍道:“好了各位,凌云会到此结束。” 众人于人声鼎沸中散场,回到各自的房间。 裴展来带屈同尘的房间,他正在收拾行囊。看见裴展进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床上起身。 “真是想不到啊,恭喜你。” 裴展笑了笑,从腰间取下面具男子给他的解药,递给屈同尘。 屈同尘接过来,仔细端详,眉间紧蹙,拍了一下裴展的肩膀。 “你什么时候遇上的面具男子,第三轮比试的时候,你没受伤吧,发生什么了?” 屈同尘关切的看着他,等待裴展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第三轮比试中,我没有大碍,飞鸿踏雪的剑意增长许多。” 屈同尘点点头,将那瓶解药的木塞取下,一饮而尽。 他感到全身的血脉畅通无阻,撸开袖子后发现原本暗红的筋脉已经消退,此刻他神清气爽,痛意全无。 裴展刚要转身离开,屈同尘拉住了他,取下头上的簪子。 裴展忽然想起自己的簪子还在屈同尘那里,便取下头上的琉璃簪,准备交换过来。 屈同尘将裴展从门口附近往卧房里拉进几步,环顾四周,确保眼下无人,将那根羊脂玉簪小心翼翼放在裴展手里。 小声说道:“你这根簪子有问题。” 裴展睁大了眼睛。 “无极门最懂毒药,你是知道的。我确定这根簪子上被人下毒了,只是毒性甚微,需要长年累月才会奏效。我已经将毒性抑制住了,你可以继续戴着,防止打草惊蛇。” 裴展心中震惊,这簪子是慈石仙尊送给自己的,他从小就戴着,怎么可能会被下毒呢。 “裴展,你现在很危险,有人想治你于死地。我跟师弟说过了,凌云会结束后我不回无极门了,我要跟你回须辞台,很有可能有歹人蛰伏其中。” 第59章 “屈兄……那谢谢你了。” 裴展想不明白,自己和其他人无冤无仇,是谁在背后做手脚,心里一片落寞失望和愤懑。 席珏师姐忙里忙慌推开门,发现裴展果然在这里。 “我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无极门大师兄这里,明天跟我们一起回须辞台吧,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上路。” 屈同尘插了一句:“那个,我能跟你们一起吗?” “欢迎啊。”席珏笑了笑。 裴展点点头道:“你们也早休息。” 席珏推门而出,转头补充道:“是任尘让我来跟你说的,他脸皮薄,可能有些不好意思。” 说完,掩上门离开了。 裴展感觉心里暖呼呼的,任尘师兄接受自己了吗,他感觉心里的冰一点一点融化,长出一颗青翠的嫩芽。 屈同尘看他的样子,重重拍了一下裴展:“喂,你现在是凌云会夺魁者,你能跟他们一起回须辞台是他们的荣幸好吗!” 说完有些不屑的皱了皱眉。 他补充道:“还有啊,记住簪子这个事情,谁都不要相信。信我就行了。” “啊?”裴展沉浸在喜悦里,没怎么听清屈同尘说了什么。 屈同尘也不好意思说第二遍,把裴展推出去:“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上路。” 裴展站在金碧辉煌的凌云观里,这一切好像一个梦,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慈石仙尊,迫不及待。 离开之前,还有一个人需要好好告别,衡观。 裴展恰好看见姜州舍经过,忙问道:“姜伯,你看见郎君,啊,堂主在哪里吗。” 姜州舍语气尊敬的回道:“堂主在凌云观观外等你。” “等?” 裴展谢过姜伯,将簪子戴了回去,往观外走。 推开凌云观的观门,冰天雪地里,有个身影倚在栏边。 此刻月华如水,一席青衣的人目光柔和,裴展的心颤了一下,对上他的目光,走上前去。 “郎君,姜伯说你在等我。” 衡观的目光转移的裴展的簪子上,道:“换回来了。” …… “是屈兄他……”裴展的声音越来越小,对自己的心虚感到莫名其妙。 裴展话锋一转道:“郎君,多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明天我跟席珏师姐他们回须辞台了。” 衡观点点头,他猜到了。 “其实我很不舍,我们还会再见的。”裴展看着衡观的眼睛道。 “好。” “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 衡观点点头。 裴展转过身,才发现,夜里的凌云观好美啊,像一只振翅高飞的白鹤。 灯火通明,华美壮丽,星星点点的光在眼睛里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裴展顿了顿足,回到凌云观,睡去。 次日清晨,他收拾好东西和屈同尘、席珏师姐他们一起上路了,想到马上要见到仙尊,心中宽慰了许多。 一路奔波一路怅惘,须辞台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也许是近乡情怯,裴展心里莫名感到惴惴不安。 这时,有个在台观前守望的弟子跑上前来,跪在任尘身前,面上悲痛万分。 任尘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名弟子阴沉着脸,用袖子抹了一把泪。 “师兄,慈石仙尊他卧床不起了。” 裴展感到一阵耳鸣,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他极力冷静下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仙尊他?!” 那名弟子跪在地上啜泣起来:“仙尊闭关走火入魔了,等到发现时已经身体僵直,不省人事了。” 裴展感到一阵眩晕,屈同尘扶住他,安慰道:“别担心,说不定有转机。” 席珏师姐听了,捂着嘴,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由那名弟子带着,众人进入须辞台,来到慈石仙尊的卧房,围成了一圈。 一间古朴又简约的房里,摆着一张檀木案几,一樽紫色香炉,并无其他摆件装饰。 卧房靠墙的床榻上,躺着一个消瘦的人。 裴展推开众人,扑上前去,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好端端的人,如今变成这副模样? 褶皱的皮肤,凹陷下去的脸颊,紫色的嘴唇,以及凌乱的发丝。 裴展趴在床榻边,攥起仙尊的手,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触碰到一层薄薄的皮肤下的白骨。 泪水充盈眼眶,视线变得模糊,裴展喃喃的道:“仙尊,徒儿回来了。”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仙尊,徒儿回来了。”他稍微大了一点声音。 “仙尊,徒儿……回来了。”他再也抑制不住,声音发抖,嘴唇发颤,手脚无措。 屈同尘上前道:“裴展,你先不要难过,让我看看仙尊的脉象,好吗?” 裴展无措的点点头,用手扶住墙,勉强站起身,将位置让给屈同尘,自己在角落里抹了一把眼泪。 他注意到身后的席珏师姐,强忍难过道:“师姐,别担心,仙尊吉人自有天相。” 席珏点点头,泪水啪嗒啪嗒向下落。 屈同尘脸色骤变,将那弟子叫过去,问道:“仙尊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大概五六天之前。” “谁来看过,是否及时医治?” 第60章 “台中懂医术的师叔和众长老都来过了。” 屈同尘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开口。 任尘走上前去,面色沉重道:“但说无妨。” “慈石仙尊的情况不算好,我也无能为力,只能祈盼他自己醒来了。” 裴展咬紧牙关,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告诉自己要坚强一些,他身后还有一些比自己更小的师弟师妹们。 带队的师叔恫心疾首,不敢上前看望,只说:“趁没人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他遣散众人,刚从听风堂回来,舟车劳顿,先放下包裹再说。 众人离去,裴展执意留下,他冲着屈同尘道:“你跟席珏师姐去我卧房东头安顿下来就行,不用担心我。” 整间屋子里,安静地可怕。 这份寂静,像极了小时候被关在柴房里的样子,只是先前只要推开门,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跟仙尊说。 但这次,仙尊就在这里,有好多话无法言说。 一阵剧烈的恐惧涌上心头,要是以后的日子没有仙尊怎么办,他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能这么想呢?仙尊说不定还会陪伴自己好久好久。 他坐在床榻边,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他怔怔的看着仙尊不知何时变得苍老的脸,回忆着往事。 突然他想起来自己身上的血!天元血,是可以救人的! 他一把提起飞鸿踏雪,从掌间划过,血水涌出。 这把剑通过三轮比试的飞升,与裴展几乎完全合为一体,利刃绣上金光,更加锋利。 痛感席卷身体,裴展心里却充满希望。 他把流淌的血水喂进仙尊的口中,焦急的等待了几分钟。 他记起来之前的唐逢吉还有郎君,都是即刻见效的啊,怎么仙尊还迟迟没有反应。 他又陷入绝望,不甘。 他将飞鸿踏雪握在被刺伤的那只手里,将剑芒抵住另一只手,这次的伤痕更深,血水更多,他将自己的鲜血再次喂进仙尊口中。 依旧不见效,裴展心里再度崩溃,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吗?不甘不信不服。 他撸起袖子,再来一剑。 再来。 再来。 一身白衣已经染成鲜红,他连提起飞鸿踏雪的力气也没有了。 瘫倒在地,看着屋顶的房梁,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屈同尘看裴展迟迟未归,来寻他。 推开门一看,一株伤残的鲜红的花。 作者有话说】 因为有分别才显得拥有和相遇难能可贵。 第32章 寒夜里传位 流光容易把人抛。 等裴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来年三月了。 他睁开眼睛,思绪像洪水猛兽充斥进他的大脑。他在脑海中搜索记忆中最近的那个时刻,才感受到情绪的袭来。 屈同尘正坐在床榻边上,倚着墙小憩,他感受到裴展的动静,从睡梦中醒来。 他不敢确定裴展是否醒来,便蹑手蹑脚屏住呼吸,起身去看望。 裴展没有发现屈同尘,只是将目光看向窗外。 三月,院子里的雪都化了,树枝上已经冒出新的小芽,透出淡淡的绿色。 他才明白,自己睡了好久。 “裴展?你醒了?”屈同尘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和欣喜。 这一句话像是开辟鸿蒙的斧子,将裴展彻底带出沉睡的世界。 裴展顺着声音看去,此时的屈同尘头发凌乱,面容憔悴,鬓边还有靠着墙睡觉留下的红印。 “屈兄。”裴展从嗓子缝里发出这两个音,好艰难。 他想翻开被子坐起身,觉得身体里灌满了铅水,连抬起胳膊都费劲。 胳膊上留下两条剑痕,像涨水后池边的蚯蚓。还有手心里,两条交叉的凸起的疤痕,裴展怔怔的看着。 屈同尘将他抬在半空里的手按回被子里,神色坚定道:“你别担心,这疤痕……我会帮你寻药,你不要太在意。” 屈同尘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方面是因为这疤痕可能要永久留下了,另一方面他明白裴展哪里会在意这个。 裴展轻轻笑了一下,偏过头,犹豫了好久才问:“仙尊呢。” 屈同尘的沉默给了他回答。 裴展避开屈同尘的目光,呆呆地看着房梁,深深地吸气,呼气。 不动声色的,泪水从眼角流到鬓间,流到耳后。 裴展闭上眼,让最后一滴泪从眼眶流走。 “仙尊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晕倒后的第三天。” “这样啊,我想去看看他,他埋在哪里?” “后山上。” 屈同尘扶裴展起身,慢悠悠的穿上衣服,戴上簪子,梳好头发。 裴展这才发现,左臂上的银钏失去了大部分的光泽,像一串破铜烂铁,像失去生命力的老树藤。 这具身体也变得陌生起来,站在地上晃晃悠悠的,屈同尘告诉他不要着急,后面会慢慢恢复。 后山上竹林深处有一座庙宇,里面祭奠着须辞台百年来台中的师兄弟。裴展记得小时候练完剑来这里玩,发现这座庙宇后问仙尊这里是做什么用的,被慈石鲜少的告诫不许来这里。 他是后来听长老们还有师兄弟字里行间的话语中才隐隐约约猜测出来这里是干嘛的,既然仙尊不让,那他也就从未再来。 走到庄严肃穆的门口,裴展看着里面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便停下脚步,跪下身,从地上磕头。 第61章 白色的衣服上沾满泥土,发丝凌乱,身上各处的酸涩疼痛,这些他都不管。 他只想让仙尊看见,他的弟子回来看他了。 跪了许久,裴展在屈同尘的搀扶下起身,准备往回走。他猜,席珏师姐他们也在为自己担心,他要振作一些。 裴展觉得,极度的痛感过后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绿意像是被埋在地下的雨水,冬天一过,就要探出头留在地面。此刻的须辞台,就被绿意笼罩。 刚回到卧房,席珏端着一碗药来了,看见裴展已经醒来,她将药盏随手往案几上一扔,就过来看望他。 席珏看看裴展又看看屈同尘,同尘他道:“无事,好多了。” 席珏热泪盈眶,裴展道:“师姐,别担心我。” 她用力点点头,擦拭掉泪水道:“你醒来了,真好。我等会去告诉各长老和师兄弟们。” 裴展道:“不用惊动他们。” 屈同尘这才道:“忘记跟你说了,慈石仙尊把台主一位传给你了。须辞台上下都在等你醒来。” 裴展惊讶的张了张嘴,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他错愕的看了看席珏师姐,席珏也附和的点点头。 “我?怎么会是我?” 屈同尘闻言,声高几度:“怎么不能是你,不要妄自菲薄好吗,你可是凌云会夺魁者,这台中还有第二人可以与你匹敌?” 席珏看到裴展醒来,心里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她嘱咐裴展好好休息,自己先去告知大家。 席珏走后,裴展和屈同尘面面相觑,裴展依旧沉浸在难以置信中。 屈同尘忽的想起他用血救治慈石一事,神色顷刻严肃起来,抓住裴展的胳膊,无意摸到凸起的疤痕,不觉心里一顿难受。 裴展抬眸,遇上屈同尘正经的目光,心里疑惑。 “裴展,你的血是不是和常人有异?” 裴展想起来衡观告诉过自己,天元血不可跟其他人说,可是眼下屈同尘已经猜出一二,况且屈同尘也不是什么别人,就点了点头。 “可以救人是不是?” “是。” 屈同尘见自己的猜想得到了验证,长舒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发现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居然这么神奇?” 裴展默不作声。 “我跟你说,这样是很危险的,倘若、我是说倘若啊,要是有人觊觎你的血,用你的血救人,你就会有性命之忧你明白吗。” 这些话衡观也跟裴展说过,似曾相识。 裴展点头。 “而且啊,假如知道此事的人越多,你要背负的虚假的道德就越重。” 屈同尘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用飞鸿踏雪取了那么多血,依然没有使仙尊完全好过来,却害的你昏睡三个月……我是说你的血功效未知,不要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裴展道:“我明白。” “所以你昏睡以及身上这些疤痕,我告诉大家是太过于痛心疾首,筋脉断裂急火攻心所致,不要告诉其他人你的血的事情,否则会很麻烦。” 裴展看着眼前紧张兮兮的屈同尘,轻轻笑了一下。 “好。” 他想起仙尊指位给自己的事情。 “屈兄,你是说仙尊在我晕倒后醒来了对吗。” “对。”屈同尘脸上笼罩一片阴沉“也许是你的血起了一点用,他老人家知道自己不行了,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大会,让全体师兄弟到场,传位给你。” 裴展心里掀起波澜,他还想见仙尊最后一面。 对了,吴虞长老给自己的铜镜! 裴展拖着沉重酸痛的身体,从包袱里取出那面锈迹斑斑的铜镜,放在面前。 “这是什么?” 一片蓝光炸破整间屋子,比先前的光更要强烈。这镜子就像一位说书人,怀着饱满的热情等待听书者的到来。 这镜子缓缓升空变大,逐渐有了画面,屈同尘也明白过来。 画面开始在裴展失血倒地的那天晚上,屈同尘推开房门发现了他,将他带回卧房,进行医治。 正巧那位说要晚来看望的师叔发现地上一滩血迹,慈石仙尊的脸上、颈肩上也全是血水,惊慌失措中他喊来药师。 也许是裴展的天元血起了微弱的作用,慈石仙尊的嘴边微微颤动了一下,呼吸渐渐明显,睁开了眼睛。 慈石仙尊睁眼看见的是带队去凌云会的师叔,用孱弱的声音问道:“都回来了?” 师叔满眼热泪,攥着慈石仙尊的手道:“回来了,都回来了。裴展夺魁,给咱们须辞台扬名立万了。” 慈石没有丝毫震惊,只是笑着:“我就知道,这小子。” 裴展鼻头一酸,泪水又来了。他赶紧擦干泪水,仿佛仙尊就在他面前,他不想让仙尊担心。 铜镜里的慈石笑着笑着,像是感到口中浓烈的血腥味,停了下来。 他抬起消瘦的形如枯槁的手,从自己的嘴边抹了一下,怔了几秒,问道:“裴展人呢?” 师叔道:“可能是回去了,刚才我们一行人白天来看您,裴展留下了,想必现在回去了。” 慈石摇摇头道:“我了解他。这孩子……我时候不多了,扶我起来,我去看看他。” 师叔道:“您这是好起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猜裴展也睡了,您又何必着急这一时。” 第62章 慈石摇了摇头:“走,我要看看他。” 师叔只好扶着慈石仙尊从床榻上起身,他撑着颤巍巍的身子站起来,看见地上没有清掉的血水。 泪水止不住的流,裴展从来没见过仙尊哭过。 师叔宽慰道:“您别担心,既是好来,日子长着呢。” 慈石顾不上通身的服饰凌乱,只是喃喃道:“快些、快些。” 走到一半,慈石仙尊口吐鲜血,耳朵里也流出液体,用手一摸,鲜红色。 他停下脚步,在黑夜里神态严肃,毅然决然道:“把各长老弟子叫来,开台中大会,快一些。” 师叔看着慈石在凌冽的风里停下脚步,黯然神伤。 “是。” 画面一转,台中大堂前,慈石于各位长老的搀扶下坐在檀木椅上,底下的人皆面露忧伤。 人一点点的到齐,外面天黑着,堂里的蜡烛闪着俊冷诡异的光。 慈石四处观望,等了好久,渐渐低下了头,不再期待。 作者有话说】 一点点伤感…… 第33章 进入千钟庄 ◎继位大典现少年,千钟庄里吃人案。◎ 裴展明白仙尊在等谁,心里有片刀子反复割扯。 镜中屈同尘将裴展安顿在卧房里,替他包扎好血流不止的伤口,不久等到了推门而进的席珏。 席珏看见昏睡过去血迹斑斑的裴展,宛如晴天霹雳。 “裴展怎么了!” 屈同尘想了想,道:“急火攻心,血脉尽断。” 席珏惊慌失措道:“可有性命之忧?” “不好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师叔传话,说仙尊醒了,召集台内所有人员于堂中一聚。” “醒了?”屈同尘想到,可能是裴展的血起到了效果。 席珏看着脸色惨白的裴展,咬了咬嘴唇,道:“师弟去不了了,你跟我一同前往吧。” 二人一起进入堂内,没等几分钟,人已经全部到齐,堂内安静下来。 慈石仙尊抬起落寞的宛如深秋般的眸子,在众人前环顾一圈。清了清嗓子,极力坐正,但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倾倒。 师叔和各长老于心不忍,想上前搀扶,慈石摆了摆手。 “各位,深夜里叫大家前来,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恐怕我要走了。” 下面的众弟子皆低头不语,面色沉重,偷偷拭泪。 “就一件事我要宣布,台主的位置留给裴展。” 像一块石头砸进水池,垂头丧气的众人皆吃惊的抬起头,窃窃私语。 “怎么可能是裴展呢?那我们大师兄任尘呢?” 师叔道:“安静,听仙尊说完。” “这是我很久之前就作下的决定,这孩子天赋异禀,善良勇敢,我相信他可以代替我成为新的台主。” 慈石的声音渐渐变弱,双眼无神,有星星点点的泪花闪烁着。 其中一长老道:“裴展呢,怎么不见裴展身影?” 席珏道:“师弟因为仙尊身体欠佳,急火攻心昏迷过去了。” 这长老叹了口气,道:“只怕裴展难以服众啊。” 任尘身后的二师兄出列,跪在地上道:“恕弟子无礼,为何不是大师兄!” 任尘闻言,用剑柄将他推倒,道:“休要胡言乱语。” 角落里的屈同尘凑上前,作了一揖,于众人道:“我看慈石仙尊说的不错,裴展的确合适。”他走到二师兄面前。 “别忘了,是裴展在凌云会是夺魁,而不是你的大师兄。” 自从师叔带队回来,众人皆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裴展夺魁的事情还未向外宣布。听屈同尘这么一说,众人皆大惊。 “真的啊,真是意料之外,想不到这孩子进步如此大。” “假以时日,的确能担当大任啊。” 众人议论纷纷,慈石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又自豪的笑,师叔凑上前去,在仙尊耳朵道:“您又何必如此呢,我看您会好起来的。” 慈石摇了摇头,道:“大家的忧虑我明白,裴展是我看着长大的,自从我弟弟去世后,裴展就待在我身边,我早就把他当自己家的人了。你们往后见他如见我。” 众人皆跪地道:“是。” 慈石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堂外,一轮弯月当空,他喃喃道:“慈中,哥哥来陪你了。” 说完,慈石晕倒在众人面前,师叔将慈石送回卧房,叫来药师。 这一次,脉象更加微弱,药师无奈的摇摇头,告诉师叔提前准备后事。 堂内众人纷纷离场,须辞台又恢复了寂静。 镜像缓缓变得模糊,裴展在三个月后目送慈石仙尊的离开。 铜镜在空中变小,落回裴展手中。 屈同尘道:“别难过了,人都有一死。” “我明白,想不到,仙尊这样相信我。” 屈同尘莫名其妙般的点点头,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知道那个二师兄有多讨厌吗,他怎么那么热衷于任尘?” “没什么,我做给他看就行了。” 屈同尘一阵语塞。 裴展将铜镜收好,转过身看了一眼屈同尘:“这些天麻烦你了,无极门那边?” “门主才不会限制我的行踪,你不赶我走就行。” 裴展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会。” “别忘了,你的簪子有人做过手脚,而且你刚醒来身体虚弱,身边也没有能照顾你的人,你一个人肯定招架不过来。” 第63章 屈同尘越说越加得意洋洋。 席珏将一套华服送来,叮嘱屈同尘照顾好裴展,三天后进行台主继位大典。 这华服是用银线编织而成的镶满了珍珠的长袍,即使是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波光熠熠。 大典当天,众人一齐聚于须辞台台观前,庄严肃穆。 裴展身穿华服走上一节节台阶,在所有须辞台师兄弟的目光中走上神坛,转身面向大家。 金光洒在裴展的脸上,勾勒出姣好的弧线,仪态端庄,眉清目秀。 裴展与众人之间架起一樽铜鼎,一个独眼祭司端着一个木匣走上前来,将匣子打开。 瞬间金光四溢,光芒散去,匣子里生出蓝色液体。 祭司将蓝色液体倒进铜鼎之中,瞬间火焰腾空,足足三丈高。 “风、火、水、土、龙吟九天、灵魂安息……” 祭司用抑扬顿挫的音调向天吟诵,伸开如同白骨的手指去抓取火焰。 裴展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蒙上一丝神性,他看着台下的众弟子长老,暗自决心,须辞台的一切由他来撑起。 礼成,众人跪地俯首,一齐道:“台主日月成瑞。” 裴展道:“起身。” 于众人之间,冲出一位身着水蓝色广陵大袖衣男子,跌跌撞撞的奔上前去。 台下各长老弟子一阵慌乱,眼见那男子将要扑上前去,屈同尘眼疾手快,扯住该男子衣袖。 这男子不懂用武,只是用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全身发抖。 他低头狠狠咬了屈同尘一口,冲出他的阻拦,无视一切障碍往前冲,往上爬。 燃起熊熊巨火的铜鼎被撞倒,蓝色液体流经之处,火焰丛生,灰烟滚滚。 飞鸿踏雪脱手插进地面,生出一道冰墙,将众人与火焰隔离开来,火势渐小,最终熄灭。 众人缓过心神,好凌乱的衣物,屈同尘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握成拳头,护在胸前。 裴展上前将他扶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约莫二十多岁,面容清秀,即使灰头土脸依旧给人一种书香子弟,彬彬有礼的感觉。 那人在裴展的搀扶下从地上颤巍巍的站起身,目光一直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让你说你就说啊。” “好了屈兄。” 一位长老将男子与裴展分开,为了防止裴展受伤,便抽出长剑防卫在二人中间。 “回堂中吧。” 众人听令,跟裴展回到堂中。这是裴展第一次坐上大堂正殿的椅子,心情复杂。 一长老问男子:“为何上山?” 那男子依旧讪讪的,不敢出声。 “不用紧张,发生了什么,说出来。”裴展道。 他抬起眼眸,面上紧张之余多了一分愁绪:“在下名为喻平生,我家在须辞台脚下的千钟庄,我来此是逃命。” 众人不解,窃窃私语。 屈同尘道:“逃命?” 他哆哆嗦嗦的说:“庄里来了一群道士,说是为了超度,把人放进蒸锅。” “吃人啊!” “怎会如此?哪里来的道士?” 喻平生道:“我是半夜里解开绳子跑出来的,他们五天就要超度一次。” 一长老问道:“已经超度过几次了?” “数不清了,很多次。”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不是杀人吗!”屈同尘气愤的说道。 喻平生点点头:“可是村里的人都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还有父母争先恐后把孩子送过去的。” 裴展问:“那些上过蒸锅的人去哪里了,怎么还会有人继续加入呢。” “自然是死了……被吃掉的,我亲眼所见。那帮人对庄里的人说那些进入蒸锅的男女们半年后会怀抱金罐银罐回来。” 众弟子大吃一惊:“简直是匪夷所思!” “岂有此!” 裴展安抚喻平生道:“你先不必慌张,他们下一次超度是在何时何地?” “五天后,不出意外还是在千钟庄里。” 喻平生跪在地上道:“我本是一家富人的教书先生,他们想为自己的孩子图吉利,把我送到那些道士手里,现在我跑了,我怕那些人为难我爹娘。” 他抹了一把泪道:“求您帮我,帮千钟庄的百姓做主啊。” “好好好,你先起来。”裴展道。 屈同尘道:“既然裴、台主答应了,那我也去一探究竟。” 一长老不放心裴展的身体,毕竟他刚刚醒来。 “台主,这种事你让台主弟子去就行了,又何必亲自动身。” “若我不亲自去,又拿什么服众。长老不用担心,有屈兄陪我一同前往,无事。”裴展看了一眼任尘道:“师兄,台里的事暂且交给你打了。” “是。” 裴展将喻平生安顿在须辞台内,了解好更加详细的来龙去脉,次日便和屈同尘上路了。 按照喻平生所言,出了须辞台往西走,经过一片荒漠,有一片小小的村落,外面用铁墙围绕起来。 第34章 铜炉造焦尸 ◎裴展入炉扮新娘,二十七具锁偏房。◎ 裴展和屈同尘停下脚步,在村口张望。 “裴展,应该是这里吧。” 裴展按照喻平生所言,往西走穿过沙漠,绿洲之上的村落,村口有一棵百年古槐。 第64章 他点点头:“不错,是这里了。” 外面一层围墙把二人的视线遮掩住了,只能看见有几缕青烟缓缓飘出。屈同尘侧耳倾听,一片宁静。 “屈兄,咱们干脆这样进去吧。” 这样站在外面也不是办法,二人悄悄进入村庄,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屈同尘四处张望道:“这村子很是古怪。” “咱们先找到喻家吧。”离开之前,喻平生写了一封信告诉家人不要担心他,他已经安顿在须辞台里。 村里一直往东头走,一方水井的后方就是喻家了,梁上挂着一个灯笼。 裴展轻轻叩门,开门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小心翼翼将头探出石门,看见两张陌生面孔。 她谨慎的问:“你们是谁啊。” 裴展道:“我是你哥哥喻平生的朋友,是他让我们来的。” 那姑娘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他在哪里?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没等裴展回答,那姑娘将门推开,往家里迎人,扭头冲屋里喊道:“爹,娘,哥有消息了。” 她道:“二位哥哥,叫我喻桐就行了,快进来。” 等二人进入院子,喻桐向外瞟了几眼,将门锁上。 一对年迈的夫妇从屋里出来,掀开门帘对喻桐说:“丫头,你说什么?” 看见院子里还站着两个男人,唯独没有自己的儿子,老妇挤出一丝笑容:“你们是?” “我来自须辞台,这是我朋友,您儿子喻平生已经来到我台中安顿,这是他写给你们的信。” 老汉拄着拐杖,伸出龟裂的手,接过信,凑到眼前:“呀,真是老大的字,丫头,你看看上面写的啥。” “好嘞。”喻桐接过信,一会儿就看完了,道:“爹、娘,哥哥说他受到这两位哥哥的帮助,让咱们不要担心他,还说那道士是骗人的,是坏人。” 老妇忙双手合十,对着上天祷告,嘴里念念有词,祷告完成后对裴展和屈同尘道谢。 裴展道:“不必客气,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和这位朋友怕是要借住一阵了,叨扰你们了。” 喻桐道:“这有什么,你们就是我们家的恩人,你们住在我哥哥那间屋里就行了。” 说完她又愤恨的补充道:“想不到那些道士竟然如此恶毒。” 老妇道:“老头子,你看吧,我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之前那些孩子怕是……” 老汉低下头叹气,好像想起来什么,对着二人道:“快进来,快进来,别站着了。” 喻家三口和裴展屈同尘二人围坐在桌前,裴展道:“这些人何时来的,已经超度过几次了?” 喻桐掰着手指头,仔细回忆道:“每五天超度一次,想来已经有二十七次了,这还不算我哥。” 屈同尘道:“居然有这么多次!没有人反抗吗,哪有把人活活烧死的道,居然还冠上超度的名头。” “哎,老百姓哪里分得清,都被蒙蔽了眼睛!任是咱们说,他们怕是也不信!” 屈同尘对裴展道:“怎么办?” “只能以身试险了。” 喻桐道:“这么说?哥哥你有什么办法吗?” 裴展摇了摇头道:“喻桐,依照你所说,超度的时候会把人放进类似于蒸笼一样的东西里对吗?” “对。” “屈兄,我的飞鸿踏雪本是极寒之物,不怕火烧,可以维持能够忍受下来的温度。” 没等裴展说完,屈同尘拍案而起道:“你要进蒸笼?你疯了啊!” 老夫妇也直摇头,拍着裴展的肩头道:“万万不可啊孩子。” 裴展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只有这样,才能弄清楚他们这样做的目的,还有之前的那二十七人在哪里。” 屈同尘睁着微微发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你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那我也去。” 裴展听了屈同尘的话,微微歪了一下头。 “屈兄,我一个人绝对应付的过来,再说了,一次只能超度一个人。” 屈同尘道:“这么规矩!大不了跟那些道士论一番,你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喻桐貌似灵光乍现般道:“我有一个主意,只是……”她看看裴展,欲言又止。 “妹妹你快告诉我!” “就是……这超度可以两个人,但必须是新婚的夫妻,我看这位哥哥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身材修长,打扮一番绝对看不出来。” 裴展面上一阵苦涩,有些想笑:“啊?屈兄你不去便省事多了。” 屈同尘拉住裴展的袖子道:“就按喻桐妹妹说的办。” 他盯着裴展看了一圈,神经兮兮的笑道:“还是喻桐妹妹眼光毒辣,打扮出来真是能以假乱真啊。” 裴展用剑柄捅了他的背,屈同尘“哎哟”一声,不敢再多说话。 喻桐找来一匹红色绸缎和发饰,连夜赶出一身合身的衣服。裴展换上一席“嫁衣”,头上插着朱钗,面上傅粉施朱,真像在闺房待嫁的少女。 “屈兄,换上这身简直太不自在了。”裴展抱怨道,的确如此,这一身明晃晃的衣服相比于之前的素色简直太过于招摇过市,而且头上的朱钗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比他的臂钏动静大了不知几倍。 时间太过匆忙,只赶出裴展的衣服,屈同尘还是身穿无极门的那身玄色长袍。 第65章 为了防止那些来路不明的道士认出屈同尘是无极门的人,喻桐找出喻平生的一些衣服。 屈同尘不知比喻平生高大健硕了多少,试来试去就一件穿得上,灰色马甲,真是老气横秋。 屈同尘面露难色,道:“真的很像新娘和她的娘家二舅。” 裴展透过盖头,看见屈同尘忸怩的身姿,心里暗自发笑。 “屈兄,你忍一忍好了。” 喻桐笑个不停。 次日清晨,被一阵敲锣打鼓声惊醒,喻桐让二人待在卧房不要出门,她前去探望。 原来是那一行道士正在举行仪式,下午未时正式超度。喻桐向经过的道士手里塞了几颗灵石,笑意盈盈的说:“我家哥哥和嫂子正逢喜事,能不能这回让我家人来啊。” 那道士收下灵石,没好气道:“可以。” 喻桐将那些人送走,回卧房让裴展和屈同尘准备好,千万不要露馅。 裴展有些担心道:“屈兄,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要告诉我。” 屈同尘不屑地“切”了一声:“怎么?不见得我抗不过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 屈同尘一声嗤笑:“我逗你的,我知道了。” 下午未时,村里正道上架起一樽铜炉,下面的干柴烈火烧的正旺,一名身裹素色长袍的道士往里面倒进香料,顷刻间铜炉里黑烟四起,扑鼻的香味让人发晕。 “屈兄,屏住呼吸,进去后捂住口鼻。”裴展盖着盖头,只能看到地面一点点视线,他用手抓住屈同尘的胳膊。 “我知道,你自己也小心点。这浓烟,凡夫俗子即使没被烧死也怕是被呛死了。”说完,他深感不对劲。 “呸、呸、呸。” 往日的静谧被打破,家家户户打开门,站在路边,看着这些道士按部就班的进行仪式,已经是第二十八回了,众人的脸上看不见表情。 裴展在屈同尘的搀扶下,二人迈过一级级台阶,进入铜炉,忽的眼前一黑,铜炉的盖子被关上了。 这铜炉的底部有一层沸水,使得整个密闭空间潮湿又灼热。屈同尘的胳膊差点碰到炉壁,一层皮快要掉了。 裴展掀开盖头,抽出裙摆下的飞鸿踏雪剑,瞬间一道冰墙竖起,缓解了铜炉里要命的高温。 冰墙融化的很快,裴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反复抽剑,胳膊有些酸痛,毕竟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屈同尘有些担心:“裴展,你还能坚持的住吗?咱们还要待多久啊。” 裴展摇摇头,体力不支,开始喘粗气。 忽的,只见底下一片光亮,冰墙轰然倒塌,灼热感也随之散去,二人脚下一空,向下摔去。 二人躺在一片焦尸上。 裴展的盖头好巧不巧遮住面庞,他努力正身,将盖头往上一掀,露出眼睛。 可屈同尘一眼就看见了可怖的画面,刚要大声尖叫,裴展凑近捂上了他的嘴。 裴展已经做好心准备,往脚下看去,还是被吓得僵直在原地,天哪,好多横七竖八交叠在一起的尸骨啊。 这些焦尸身上皆成黑炭般,衣服烧的不成样子,还有他们的表情,皮肉健全一点的能看出来痛苦万分,剩下的就是连表情也看不出的了。 一股恶臭味道传来,裴展捂好口鼻,与屈同尘面面相觑。 他低头强撑着一具一具的数着,对屈同尘说道:“刚好二十七具。” 二人抬头环顾四周,应该是在一间不错的府邸里的偏房里,这里摆满了灵丹妙药。 屈同尘倒吸一口凉气:“居然和焦尸摆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漫长的单机……我熬! 第35章 屈同尘犯难 ◎见荒淫无度王妃,现隐忍至极亲王。◎ 二人惊魂未定,看着周遭的环境不明所以。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屈同尘将裴展推倒,用一旁的焦尸掩盖起来,将他埋在其中。 自己刚想要躲进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 “谁在那里!”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推门而进,高大的身躯填满了整个门框,手里拿着一个蛇皮袋子,腰间别着一条裹着铁链的长刀。 裴展埋在焦尸里,只想干呕,听见外面有人来了,极力抑制住恶心,不敢动弹。 屈同尘见无处可逃,站在原地只得束手就擒,大喊把长刀上捆着的铁链拆下来,靠近他。 吓得屈同尘连连后退,差点一个踉跄踩到后面的焦尸,连忙摆手道:“大哥你轻点。” 毫无商量可言,屈同尘的手脚被绑上铁链,勒的苦不堪言。 裴展透过焦尸的缝隙,用余光瞥见,屈同尘被大汉抬起,带出了偏房。 等确定人已经走远,裴展扒开焦尸,从焦尸堆里出来,才敢大口呼吸。 屈兄被带走,裴展当务之急是找到他,并确定安危。 他刚想要推门而去,发现身上的衣服过于招摇,并且在焦尸堆里待过,一股难以言状的气味,实在不宜再穿。 三月未时,明日当空,点点阴翳投在窗棂上。 裴展背贴墙壁,观察着光影晃动的窗子,要是有下人来往,将其打晕换上他们的衣服就行了。 不过多时,一个束发家丁端着一樽瓷瓶来过,裴展抓准时机,从他经过门口的时候将他拽进屋内。 第66章 不等那人开口大喊,裴展从他脖颈后面一劈,他便歪头晕去,裴展接住即将坠地砸破的瓷瓶,心里连忙忏悔。 真是过意不去啊。 裴展将瓷瓶小心翼翼放在一边,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脱下家丁身上的素色外衣,心里莫名心虚。 想起来屈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加快动作脱下身上的红色外袍,换上那件素色外衣,将晕倒的家丁拖在一旁,推门而去。 阳光好耀眼,院子里种满了萱草,低矮的墙角处还有点点金灿灿的雏菊。 这里的建筑自成一派,高高的马头墙,随处可见的月洞门和砖雕,多了一分神秘优雅的味道。 裴展不敢多看,只得低头弓腰,沿着墙边去寻找屈同尘的下落。 经过两个月洞门,裴展看见一处雍容华贵的府邸,院子里的丫鬟不敢出声,都低着头修剪花草,神色严肃紧张。 从门外出来一个拿着蛇皮袋子的人,这不是刚才带走屈兄的大汉吗,裴展抽出飞鸿踏雪,借着剑力顺着墙沿翻了上去,这高耸的马头墙真是天然的遮蔽好手,裴展的一系列动作无人发现。 裴展蹑手蹑脚跨过一道墙,俯下身子,轻轻拨开一块瓦砖,果然听见里面有动静。 他透过小小的缝隙,极力往里面瞧。 虽说有些失礼,但是在没有办法了…… 不错就是屈同尘!他被绑着手足,在地上跪着,好在不像有皮外伤,裴展松了一口气。 他再往里面看去,一间偌大的卧房。 精致小巧的案几桌椅,上面雕刻着异域纹饰,裴展并不太了解。 再往里是一张容得下好几人的大床,跟其余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垂下的云锦纱在床前若隐若现,像朦胧的潋滟水光。 云锦纱微微芬动,里面躺着一位皮肤白皙,面容娇好的女子。 她轻轻拨开云锦纱,在床上坐起身,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前,用轻佻的目光打量着屈同尘,似笑非笑。 这女子一双勾人的媚眼,像一只冰天雪地里的白狐,带着些妖气,连走路也摇曳生姿。 她身上只披着单薄的蜀锦纱,流光溢彩的,屈同尘有些不敢看她。 那女子走进屈同尘身前,用手挑起他的下巴,细细看着他的脸,道:“还不错。” 屈同尘回避过她的眼神,往后一躲,有些局促道:“什么啊。” 忽然那张大床上又齐刷刷爬起三五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个个生的俊俏风流。 那几个男人对视了几眼,拨开云雾缭绕的云锦纱,探出头来,问道:“王妃?” 屈同尘被床上的声音引去,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眉眼间充斥着“荒唐”二字。 那女子看着他的反应,笑了几声。 屋顶上的裴展也大为震惊,不过想到屈兄人目前没事,心里也就安心多了。 “王妃,你快回来啊。” 那些男人睁开惺忪睡眼,在床上梳着头发。 女子回头道:“你们先走吧。” 那几个男子面露委屈,却也不敢反抗,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离开了。 屈同尘悄悄地数着,居然有整整五人! 正当他思绪乱飞时,女子走上前为他解开铁链,一边解一边抚摸屈同尘微微发红的虎口处,道:“大胡怎么搞的?”她一手扶在屈同尘肩头侧过身道:“疼了吧?” 她垂下的发丝扫过屈同尘的脸庞,隐隐发痒,他将头扭到另一边,不去看她。 女子轻声笑了一下,绕到他身后,为他解后面的铁链。 “我叫梅无厌,你叫什么啊?” 突然一条蜈蚣从女子的锦袍袖口钻出,在屈同尘的背后咬了一口,他身体一震,道:“你做了什么?” “情蛊。” “什么?”屈同尘回头看着女子,目光里充满了愤怒。 “骗你的,还轮不着你被我下情蛊,只是能让你浑身乏力,听命于我而已。” “你!趁人之危!”屈同尘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呀?”她完全解下铁链,走到屈同尘身前,将他从地上扶起,用手抚摸他的脸庞。 “屈同尘。”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乖。” 裴展觉得,屈兄这处境貌似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名叫大胡的壮汉来到梅无厌屋内,道:“王妃,亲王那边传见。” “好,我知道了,你告诉他,我马上去。” 大胡正要退下,梅无厌叫住了他道:“告诉他,有个惊喜等着他呢。” 说完,梅无厌用手挑起一缕屈同尘的头发,凑在鼻前闻了闻。 大胡退下,梅无厌对屈同尘道:“走吧。” “去哪里?” “见我丈夫。”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没有一丝不妥。 屈同尘一头雾水,只能跟在梅无厌身后,这蛊上身后,他感到四肢乏力,连说话都觉得有气无力。 裴展见二人已经离开屋内,他目光跟随着二人行踪,翻过好几道马头墙,来到一间最为秀丽壮阔的府邸,只见上面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亲王府。” 裴展用相同的办法,观察着屋内的情形。 此时天色已晚,府邸里燃起蜡烛,照到每个人脸上,模模糊糊的烛光不断跳动。 第67章 一名身着湖蓝长袍的男子坐在府邸最中央的椅子上,一只手拍打着把手,身边站着两个护卫。 他的神色看不清楚,像一坛浊水。 看见梅无厌进来了,他告诉下人可以上菜了,身边的护卫也识趣的下去了。 “你找我?” 男子脸上的神色由相见的欣喜变为揶揄的无奈,转了个话题:“你说有惊喜,什么惊喜?” 梅无厌笑了笑,让屈同尘从后面出来,用食指摩挲着他衣服上的扣子,道:“新人。” 屈同尘感觉眼前的一切太过于荒谬,往一边挪了挪身子,低头看着脚尖。 男子拍打着的手停了下来,攥成拳头,狠狠按在案几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抬了抬眉,对下人道:“多加一双碗筷。” 裴展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屈同尘也错愕的抬起头,对上亲王的目光。 他暗自想到:“不是,怎么这么能忍?” 众小厮端着精致可口的饭菜上来了,梅无厌让屈同尘坐在他身边,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先吃饭要紧。 亲王的目光变得深邃复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等屈同尘开口,梅无厌道:“他啊,是叫屈同尘对吧。” 屈同尘点点头,只是低头不语吃自己的饭。 亲王无言,三人进食。 吃完饭,梅无厌带着屈同尘谢过亲王,回到府邸。 “你为何?”屈同尘内心疑惑,却不知怎么开口问。 “我开心。”梅无厌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的打着头发。 屈同尘突然想起来那二十七具尸骨,开门见山问道:“那些焦尸是干嘛的?” 梅无厌不慌不忙的放下手里的梳子,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说完,她褪下外衣,只留下一层中衣,坐在那张巨大的床上,飘起的云锦纱将她的脸遮住。 屈同尘深吸一口气,道:“那个,我先去关窗。” 好想逃走。 可是屈同尘中了蛊,手脚乏力,外面还有大胡看守着,他实在逃不走。 裴展在屋顶上屏息凝神的观望,天色已黑,屋里的情形不易看见,他准备好如果屈兄有什么事,大不了他破门而入。 屈同尘不知不觉来到那云锦纱后面,坐在那张绵软的床上,看着梅无厌的眼睛,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作者有话说】 羞涩的屈同尘。[害羞] 第36章 半江瑟瑟井 ◎进入井底见冰樽,眼前竟是尚淹留。◎ 梅无厌的笑带着一丝蜜意,将凌乱的云锦纱缠绕在指尖,勾上屈同尘的下巴。 屈同尘闪过一丝窘迫,挪窜着身子,后背贴上墙面,一阵凉意。 梅无厌将手指抵在屈同尘肩头,将他半推在一旁。 “梅无厌,你要干嘛!那二十七具焦尸的图谋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走就是。” 梅无厌依旧笑着,一双媚眼如同经久的佳酿,好像在说:“你还走得掉吗。” 她将手指从云锦纱中抽离出来,往屈同尘领口的方向来过,用指尖挑起附在肌肤上衣物。 屈同尘脑子一片空白,突然想起还有裴展不知在何处,用尽所有力气大喊道:“裴展!你在哪儿啊!” 按照往日里的音量,这声音绝对可以冲上房梁,但是中蛊之后的他有气无力,连呼喊声也变小了。 裴展此刻就俯身在房梁之上,三月的夜晚,风里带着寒意,裴展的耳边充斥着风的呼啸声,若有若无的听见屈兄这可怜巴巴的声音。 “诶?是屈兄在喊我吗?”裴展暗暗想到,他极力往屋内看去,这流光涟漪的云锦纱将视线遮盖的云里雾里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管了,裴展不敢拿屈同尘的安危做赌注,干脆飞鸿踏雪出鞘,破开房梁,一跃而进。 “什么声音?谁!”梅无厌拨开层层云锦纱,看见站立在卧房中央的裴展,脸上笼罩一丝怒气。 屈同尘也探出头来,看见从天而降的裴展,两眼放光,真是不可思议啊:“我靠,显灵了。” 裴展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烛光映着潋滟的云锦纱勾勒出二人曼妙的身姿,他涨红了脸,喃喃道:“非礼勿视……” 梅无厌在裴展进入屋内时恰好褪去屈同尘的外衣,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肩膀上有一个小小的针眼。 屈同尘见裴展来了,顿感有人撑腰,连连往后退去:“裴展来了,你休要动手动脚。” “等会儿,别动。”梅无厌特别认真的蹙起眉,将目光移到那个小小的针眼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 她将食指放上去,轻轻地摩挲着,屈同尘道:“你干嘛!” 他对着正愣在原地的裴展道:“我中蛊了,你快来帮我!” 梅无厌道:“等等!我不会做什么,等一会。” 屈同尘这才低下头,看梅无厌食指摩挲的地方,原来是上次在听风堂里尚淹留给他用银针解毒时留下的针孔。 那种针孔是中空的,又粗又长,居然三个月还没有消下去。屈同尘一头雾水道:“怎么了?” 梅无厌错愕的抬起头,惊慌的看看裴展,又扭过头看屈同尘,眼中的媚意全无,带一点乞怜和欣喜,迎上屈同尘的目光,道:“这针孔是谁留下的?” 屈同尘松一口气,道:“你告诉我那二十七具尸体是用来干什么的,我就告诉你!” 第68章 屈同尘的语气坚毅异常,容不得半点商量。 听见跟焦尸有关,裴展也凑上前去。 见梅无厌还在平复心情,他看向屈同尘,道:“你这蛊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力气。” 梅无厌道:“好,我说,只要你告诉我这针孔是谁留下来的,叫我怎么样也成。” 屈同尘对她异样的反应感到疑惑,在真相还没查清楚之前,他不想脱盘而出,道:“就是一个朋友替我救治时,留下来的。” 梅无厌的眸子黯淡三分,若有所思,面上神情由震惊转为喜出望外,再转为有些愤怒。 屈同尘打量着她的脸道:“我已经说了,你……” 梅无厌把屈同尘重重往后一推,毫无招架之力的他只能瘫倒在一边,身上酸痛不已。 “大胡,把这两个人带到密室,我去找罗夷一趟。” 话音刚落,大胡破门而入,屈同尘不可置信道:“你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啊,你刚才怎么说的?” 梅无厌好衣服,披上狐裘大氅,走了出去。 裴展忙带了带屈同尘的衣服,挡在他身前,大胡实在过于威猛,高大的骨架健硕的肌肉,将裴展的目光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别逼我出剑。”裴展攥紧飞鸿踏雪。 大胡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跟下午裴展打晕的那个家丁手里的十分相似。 瓶塞一开,爬出一条蝎子,通体溜光漆黑,尾端的尖针闪着凛冽的银光。 屈同尘呻吟了一声,从床上痛苦万分,将被子抱成一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又来阴的!” 裴展回头看了一眼屈同尘。 “屈兄!” 出手就是一剑,果然,大胡发达的胸肌上留下一道长痕,好在裴展把控力度,只从末端渗出些许血水。 大胡跌跌撞撞,往墙边一靠,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痛意。 “把我们放了,解了我朋友的蛊!” “呵。”大胡轻声一笑,蝎子扭动着身躯,屈同尘又呻吟了一声,从床上滚了半圈,胳膊狠狠环绕起云锦纱,克制住自己的身体。 裴展不知如何是好,他松了松手,对大胡道:“好,我们去那个密室,别让他再难受了。” 大胡走上前来,一只胳膊扛起屈同尘,就往院子里走,他甚至不回头看一眼裴展,就确信裴展会跟着上前。 二人来到院外,皓月当空,明明如练,错落有致的林木下一汪水井,映着月光半江瑟瑟。 大胡身上扛着的屈同尘一开始拳打脚踢,力气散尽后像一团松散的沙袋,任人摆布的那种。 “扑通”一声,屈同尘就被大胡扔下水井了。 大胡的目光看向裴展,裴展二话不说一同跟着跳了下去。 还好躺在屈兄身上。 屈同尘动了动身体,裴展才站起身,将屈同尘拉起来,问道:“屈兄你还好吧。” “好什么,你说呢。”一个大大的白眼。 黑灯瞎火的,反正裴展也看不见。 二人站起身,才发现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水,还有水滴落下的“啪嗒”声,这井底的环境十分潮湿。 “这是哪里啊,咱们怎么出去啊?”屈同尘一边说一边四处观望,寻找光亮,或许循着光源可以找到出口。 可惜无果。 “她叫什么?问你的伤口做什么?”裴展问道。 “你说梅无厌啊?谁知道,真是奇怪,你知道吗,他有丈夫,还养着……” “我在屋顶上都看见了。” “那你不早点来救我。”屈同尘有些抱怨道。 裴展道:“她是问尚淹留的下落吗,莫非是故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不了告诉她好了,何必让人牵肠挂肚的。” “你懂什么,谁知道会不会招来麻烦。”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很快摸到了石壁,石壁上有些划痕,不知是碑文还是剑痕。 二人走着走着,看见一处微弱的光亮,凑近一看,是一间石屋,半开半掩着。 二人走进去,一股扑鼻的恶臭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这里灯光微弱,隐隐约约看见地上堆起一滩不明物体。 屈同尘俯下身子,随手抓起一缕丝线一样的东西,带着些黏腻,在指尖抿一下就化开了,恶臭味再次袭来,他反复确认好多遍。 一阵颤栗感麻痹全身,他几乎要大喊出来,是人的头发! 他使劲甩开手,泪水快要流出,带着裴展赶快离开这间屋子,这里堆着的,全部都是尸体啊! 屈同尘的内心受到极大冲击,对裴展说道:“怎么办啊,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裴展想要发笑,安抚他:“不会的,不会的。” 二人继续走,又是一间屋子,一样的臭味,屈同尘的精神江河就要决堤。 “这个梅无厌有什么癖好吗,怎么存放这么多……”话还没说完,屈同尘就快要干呕出来。 快要走到尽头,屈同尘有些站立不住。 “不行,我真的想吐!”他半弯着身子,裴展想要过来搀扶他。 屈同尘连忙摇摇手道:“不用管我。”接着把手按在墙上,以支撑整个身体。 好巧不巧,那块被屈同尘按下去的墙面往里一缩,触发机关,眼前尽头处的石墙缓缓升起,一时间尘土混着水雾飞扬,潮湿的霉味与腐烂的臭味四溢,二人不觉闭上双眼,捂住口鼻。 第69章 再次睁眼,是一间敞亮的摆满蜡烛的密室,四周仍旧是石壁,却比之前那些精美的多,还带着古朴隽逸的味道。 中间是一樽千年老冰制成的棺材,外面散发着冷气,不断向外喷薄。 裴展和屈同尘二人面面相觑,有些震惊,往前走去一探究竟。 越是靠近温度越低,裴展常年和飞鸿踏雪待在一起倒是还好,屈同尘牙齿有些发颤。 裴展偏过头去看他一眼,屈同尘嘴硬道:“能行。” 里面躺着一个男人,厚厚的冰体挡在视线与面容之间,裴展只得再低下头,仔仔细细的看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眨动。 “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尚淹留。” “什么?怎么可能?”屈同尘想更上前一步,可冰冷的寒气像是利刃划在他的皮肤上,他只能震惊的看着裴展。 “我没有看错,确实是尚淹留,除非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样说的话,尚淹留死了?” 裴展思索良久,叹了口气,看着屈同尘的眼睛道:“怎么回事,不是三个月前还好端端的吗?” “对啊,在听风堂的时候没有一点问题啊,你仔细看看这具尸体是真人吗?” 裴展再次走上前,几乎要贴上冰面,呼出的气体瞬间变成冰晶,他感到皮肤一阵刺痛。 “屈兄,这具尸体……像年轻时候的尚淹留。”裴展只觉荒谬,至于是不是真正的人肉身体,他的确看不出来。 屈同尘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奇了怪了。” 裴展想起身上带着的铜镜,希望可以看见先前的事,他从腰间取出铜镜,屈同尘两眼放光。 “裴展,你居然还带着这宝贝呢!” 铜镜升空变大,在石房里蓝光四溢。 作者有话说】 半江瑟瑟半江红,水井上面半江瑟瑟,水井下面半江红。 第37章 罗夷亲王一 ◎罗夷与汤和初识,少女和亲王同去。◎ 屈同尘看见铜镜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便上前凑近,目不转睛的看着,嘴里喃喃道:“裴展,哪里来的好东西?” “说来话长。” 画面里是一间珠光宝气殿堂,一人端坐皇位,一人跪地俯首称臣。 “赤漠殿殿主,齐天南?”屈同尘仔细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是他没错了。 底下跪着的,就是梅无厌的丈夫,那个亲王。 “罗夷,此去多加小心,事成之后你便高枕无忧,至于掌握兵权的虎符,也是你的。”齐天南对着伏在地上的男子说道:“成败在此一举。” “定当在所不辞。”罗夷的目光带着剑意,刺进冰冷的地面。 退去后,他带上几十暗卫,出发西走,去剿灭一团草寇。只是这草寇背后有朝内乱臣贼子的势力,此去一行,实为机密,带的人数不多,却个个是罗夷培养的心腹。 是死士。 一行人夜里出城,往西边穿过深林河沼,渐渐人烟稀少,山头穿过层层云雾,浮现眼前。 快要进入戒备范围,这时死士隐蔽在暗处,留罗夷一人现身于林间小道中间。 连续走了几天几夜,终于穿出复杂的山林,有了几家铺子,众人停顿片刻,休息一番。 罗夷来到一家酒铺歇脚,看见前不远有个姑娘蹲在地上哭,他走过去问她发生了什么。 那姑娘发现罗夷过来后,忙用手绢拭去泪水,行一番礼。 “多谢公子挂念,我家就在不远处,我是来买药的,敢问尊姓大名?” 这姑娘用残留泪水的眼睛看了看药铺的牌匾,有些无奈。 “我叫罗三,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汤和就行了。” 汤和带着弯弯的笑眼,语气也娇俏甜嗲,交谈中间一滴泪水滴下,她手忙脚乱的拂去,神情有些慌张。 “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不,没有,是我阿兄,他益补身体所用的药材没有了。”汤和仰着头,看着罗夷。 罗夷抬头环视一圈,从东头走来,人烟本就稀少,店铺没有几家,更别说药铺了。 “那怎么办,你是因为这个才哭的吗?” “嗯。”汤和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样,我就回不去了。” 罗夷一阵语塞,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你需要什么药材?” 汤和闻言抬头,道:“红花。” 罗夷心里一喜,他常年带兵打仗,身上会带着藏红花来活血化瘀。 他从腰间取出一樽精致的铁匣,放在汤和手中道:“刚好我有,你拿去好了。” 汤和眨了眨眼,指尖触碰到铁皮的温度,又摊开手心,垂眸深深呼了一口气,道:“我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的,你带在身上肯定是有用的,我不能要。” 她将铁匣递到罗夷身前,罗夷道:“这样吧,你告诉我往西走哪条路最好走,这藏红花就当是报酬了,好吗。” 汤和眉间的愁丝被清风化解,她将铁匣攥在手心,缓缓呼出一口气,对上罗夷的目光,郑重其事的道:“谢谢你。” 她指了指西北方向的一条小路,夹在两座山峦之间,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都是洼地池沼。 对比其他的路,这条看上去并不好走。 “你信我,山里面层层叠叠的,其他路只会深陷云雾,辨不清方向。这条路,会更加安全顺畅。” 第70章 说起这些,唐和信心满满。 罗夷谢过汤和,二人分别。 还要继续赶路,罗夷带着躲在暗处的死士走上那条西北小路,的确如汤和说的那样,越走越开阔。 走到半夜,静谧无声,漆黑一片。 顷刻间,罗夷感到后肩膀一阵刺痛,马向前摔去,他滚落在地。 后背被撕扯的生疼,马一同哀嚎的啼叫。 不好,中箭了。 埋在暗处的死士齐刷刷从山的两侧一跃而出,护在罗夷身边,黑夜里看不清形势,却能听见源源不断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如同紧密的鼓点,从四周而来,他们被包围了。 万箭齐发。 好多死士一声不吭的倒在罗夷脚下,带着余温的身体一个接一个的交叠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 等箭停下,死士们已经伤亡大半,一群戴着面罩的人扑上前来将罗夷绑起来,一拳打晕过去,拖回了寨子里。 罗夷是被水泼醒的,一睁眼便发现手脚动弹不得,被捆在身后的柱子上,四面是密不透风的土坯房。 他心想,这下坏了,可能是被那批山匪察觉后有所行动,才被绑到这里,可惜了那些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 一个吊梢眉眼的男人推门而进,面上捉摸不透,手里拿着一个烧的通红的铁钳,冒着些许灰烟。 “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人凑上前来,踱着步子,一圈又一圈的走。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罗夷心中自然有数。 “我那些兄弟们呢?” “一把火,烧了。放心,他们什么都没说。”那男人带着戏谑的语气,彻底激怒了罗夷。 “你们不得好死!”罗夷用力向那男人踹去,只感到带着毛刺的绳子勒的肉生疼,地上的尘土浮起几寸。 “我少跟你废话,虎符在哪里?” 罗夷哼笑了一声,看来是这帮贼匪身后的人也盯上了虎符,在背后搞这种动作,他最为不屑。 “说不说?”男人抬起手肘,伸开手掌,从罗夷的脸上抚摸了几下,将烧的发红的铁钳在他脸前转动几圈,贴上了他的衣口。 凌乱的发丝首先接触铁钳,瞬间燃起亮亮的红星子,蜷缩起来,燃烧殆尽后变成一堆灰尘飘飘而落。 那衣服同样,瞬间化为乌有,黑色的焦圈贴在罗夷的胸口,钳进肉里,真是皮开肉绽,他紧紧攥起拳头,不出一点声。 男人将铁钳拿开,目光定在他被烫伤的皮肤上。 “这还没动真格呢,你最好快点说出来,能死的快活一些。” 罗夷心里愤懑至极却也害怕死亡,顿了顿,道:“我不知道虎符在哪里。” “怎么可能!”那男人举起铁钳想再次施刑,神色中多了一分慌乱。 罗夷心里笑道,此人也是沉不住气之人。 “我知道你在为你背后之人做事,拿不到虎符你不好交差,看来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男人恼羞成怒。 “你少胡说!” “我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谁也别想知道虎符的下落,你去告诉背后之人,说我的确不知道虎符的下落。” 罗夷思索片刻。 “我愿意合作,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男人手里的铁钳缓缓落下。 “你只能按我说的做。” 门再次推开,进来一个灰头土脸小厮,跪在地上道。 “少爷,二小姐又跟夫人闹起来了。” 男人神色大变。 “这贱蹄子真是不知好歹!”给了罗夷一个眼神。 “我再想想”便匆匆而去。 罗夷约莫明白这少爷就是寨主的儿子了,这么大一个人还不能当机立断做下决定,他嗤之以鼻。 等到他迷迷糊糊快要睡去,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把门掩上,回过头,罗夷看了好几眼才发现这人是汤和。 汤和像是见惯了这种场景,并不惊讶,甚至目光都没投过来,只是来回打量着,拨开角落的杂草,从里面找出几个各式各样的小瓶子。 “汤和?” 她闻言,才回过头,走近几步。 “罗三?” 她折回将其中一个瓶子拿起,用杂草再次掩盖住其余的,小步跑上前来。 罗夷看着衣着单薄的她,身上比白天多了些淤青,此刻她正打开瓶塞,往伤口上抹药。 “你到底是谁。”汤和将药瓶放在腰间,看着罗夷黯淡的目光,还有身上留下的疤痕。 “汤易对你用刑了?是不是他想在你这里得到什么?” 好聪明的姑娘,她猜的大差不差。 “他们打你了?”罗夷自知骗了汤和,不知道如何回答。 汤和毫不在乎,摇摇头。 “你叫什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可以考虑放你出去,快一些。” 罗夷叹了一口气,他感觉汤和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他可以把这些话告诉她。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叫罗夷,是赤漠殿亲王。” 为什么来就不用说了,想必汤和能明白个差不多。 “我爹背后和人勾结对吗,要不你怎会来此?” 罗夷点了点头,对她生出一种钦佩。 “好,我放了你。” “那你怎么办?你爹还有汤易不会让你……” 第71章 汤和咬了咬嘴唇。 “没有其他办法,我爹私下做的那些事我看在眼里,人总要分是非对错,算了不管了,你先走。” 汤和解开罗夷捆在柱子上的绳子,将另一侧的杂草拨开,居然有一个通道。 “这是我娘生前修好的通道,她一生都想逃离这里,可最后也没能逃得出去,这里除了她只有我知道,通向山外,你快走。”汤和一谈起她母亲,眼里泛起泪光。 那洞口只能通行一二人,在这间幽闭的屋里很是隐秘。 “你愿意跟我走吗?”罗夷的脑中自然而然的冒出这个念头。 “跟我走吧。” “好。” 第38章 罗夷亲王二 ◎蓄势待发齐上阵,身到山前意孤行。◎ 罗夷和汤和一前一后,进入那个暗道。 暗道里充斥着陈旧的气味,狭小的口径歪歪扭扭通向漆黑的尽头。汤和深吸一口气,想起来母亲离世前拖着形如枯槁的身体带她来到这间屋子,拨开杂草,指着这一暗道。 “小和啊,一定要活下去。” 汤和心里一阵酸楚,是不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再大一点,就可以鼓起勇气和母亲一起离开了。 罗夷察觉到汤和的心境有些落寞,安慰道:“往前看就好。” 汤和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加快了脚步。 “明白。” 这暗道通向山外,出来后天欲破晓,只见一圈红晕笼罩在地面以上,二人深吸一口气,可算是出来了。 “快点走吧,天亮之后我怕他们发现出来追赶。”汤和主动对罗夷说,她怕罗夷对自己的体力有所顾虑。 “好,这里的地形我不太熟悉,走哪里还得由你来。” 汤和点了点头,从罗夷身后走到他身前,指着前方的一片树林。 “这里,隐蔽。” 情况危急,二人匆匆上路,罗夷心里佩服汤和,这弯弯绕绕的地形居然可以如此熟悉。 “赤漠殿亲王吗?”汤和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罗夷。 “是不是受到很多人的尊敬。” 罗夷被汤和冷不丁的话问到了。 “也不全是,身为人臣,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我母亲出身卑微,受到很多冷眼,我也是。不过我不太在意这些,但是我在意我的母亲。”汤和谈起母亲只是点到为止,不想再多说。 “对了,你来这里就为了剿匪吗?” “还有虎符。”罗夷吓了一跳,就这样全部交代了? 汤和笑了一下。 “你倒也是实诚,那怎么办,你任务还没完成,怎么面见殿主?” 罗夷一阵沉默,此去一行损伤惨重,性命堪忧,更别说虎符了。 “你让我跟你一起面见殿主,我对山上的情况有所了解。” 罗夷迟疑了几秒,道:“好。” 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终于瞧见赤漠殿的地盘了,二人相视一笑,这下总算前路无虞了。 汤和跟在罗夷身后,面见殿主齐天南。罗夷伤痕累累,尤其是胸口的烫伤烙印尤其骇人,齐天南心里明白大半。 罗夷跪在地上,目光看向地面,面色铁青,眉目凌乱。 “恕在下无能,没能剿灭贼寇。” 齐天南叹了口气,坐在皇椅上看着他,右手敲打着椅子把手。 “居然连你也制服不了,竟然有这么大能耐了。” 这声音犹如滚滚雷声,罗夷不敢抬头,把身子弯的更低了。 汤和走上前,不卑不亢的行一番礼。 “殿主,我是寨主小女,他们对我冷薄,此番我是跟着罗夷亲王来投靠的。” 齐天南蹙起双眉。 “如何信你?” “我身上的旧伤,还有我腿上落下的旧疾。”汤和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身上到处都是紫青色的伤痕和突兀的刀疤。 罗夷侧头,用余光看去,除了那晚看见的淤青,还有大片他日留下来的伤,她还说腿有旧疾,居然能撑下来这长路…… 齐天南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露出伤口了,汤和好衣服,用坚毅的目光看着齐天南。 “殿主,我爹他背后培养了一群兵力,这些年我看着他招兵买马,后山头上只怕早就形成了一群势力。” “岂有此。”齐天南道。 “至于地形,我知道。”殿主和罗夷齐刷刷抬起头,看着汤和柔美又不失英气的脸庞。 “只此一件,后山兵力未知,却也有几年的积累,我看不惯他这些年的为非作歹,必须彻底剿灭。” 汤和顿了顿。 “殿主。” 齐天南抬眸,道:“你说。” “把虎符给罗夷,单枪匹马绝对没办法成功。”汤和咬了咬嘴唇。 罗夷吃惊的抬起头,她说的有办法就是开口要啊? 齐天南的左手重重拍了一下案几,一片寂静。 “你倒是敢说。”他笑了一下。 “你有什么目的?” 汤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罗夷,往他那边走了一步,跪在地上。 “倘若我们凯旋归来,我要让罗夷娶我,当上王妃,再也不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罗夷闻言,脑中一片空白,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再次看向地板,心里有一股热流蔓延全身,连冰冷的地面也变得烫人。 齐天南扬起脸,笑了两声。 第72章 “好!就这么定了,罗夷,我把虎符交给你。” 罗夷思绪乱飞,根本没听清齐天南说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见虎符二字,他抬起头看着殿主,脸上一片绯红。 “倘若你凯旋归来,你愿意娶她吗?” “我?”罗夷飞快的眨动眼睛,脑子嗡嗡响,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汤和道:“殿主,不是他凯旋归来,是我们。” 罗夷镇定过心神。 “什么意思,你要跟我一起前去?” “不错,我要亲眼看见这些欺凌我的人不得善终,而且,我在那里能更好的分辨方向。” 按往常来说,罗夷一定会同意,但是现在,他心里隐隐的不安。 “准了,只要你们能成功剿灭贼人。”齐天南叫一旁的护卫呈上虎符,在殿内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罗夷,再信你一次。” 欣喜、犹豫、慌张一齐涌上心头,罗夷看着眷念已久的虎符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 “好,没什么事先下去吧,罗夷,赶紧把伤养好,早日凯旋。” 罗夷和汤和退下,来到亲王府,这熟悉的布局,引得屈同尘心里唾骂怎么就掉到这里来了。 书房里,汤和铺开宣纸,一点一点回忆后山的地形,罗夷看着她有些疲惫的脸,道:“你有腿伤怎么不早说,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停下来休息。” 汤和有些愕然。 “哪里有逃命还停下来的道?”说完,她抬起明亮的眸子迎上罗夷的目光,轻声笑了一声,接着又低下头勾勒层层山峦。 罗夷看着她轻薄的身子,像一片停在案台上蝴蝶,看的有些入了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笔尖看向宣纸。 罗夷在亲王府里修整了半个月,这期间汤和不断回忆地形,疗养身体,罗夷为她请了许多药师来查看旧疾,有些疗效,但腿伤实在过于久远,加之筋骨之疾不好恢复,并没有太多了改善。 走之前,罗夷有些担心汤和是身体会承受不住,但汤和让罗夷不要担心,既然她可以从山里徒步走来,如今也定会支撑的住。 虎符在手,赤漠殿最为精炼的兵力就掌握在罗夷手中,万千兵马浩浩荡荡,仿佛走过的山峦立马可以踏为平地。 既是军马充足,一行人养精蓄锐,并不着急赶路,保留了许多力气,到达山寨的前一个晚上,汤和找到罗夷。 “汤和一身干练的罗衣,素净的服饰掩不过她俊美的脸,她来到罗夷的帐中,此时罗夷正在擦拭长剑的锋芒,银亮亮的剑身映着她如水的目光。 看见汤和只身前来,他放下手里的剑,转身道:“我不是派人跟着你护你安危吗,怎么你一个人来了。” 汤和并不回答,摇摇头。 “罗夷,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伤亡少一些。” 罗夷微微睁大了眼睛,点头,心里一阵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说吧。” “罗夷,明天你和军队不要前去,先藏在一处。” “那你呢?”罗夷的声音有些怒意,心悬起来。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我先回山寨里,我是我爹的亲骨肉,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粮仓的位置我知道在哪里,等我一把火点燃后,你们看见浓烟再攻进来,这样,可以减少伤亡,是最好最划算的办法。” “你在说胡话吗!”罗夷提高音量,连自己都想不到居然能如此慌张,他愤怒的抬起头,看着汤和道:“难道要让你一个姑娘家为我们一群男人去冒险吗?” “姑娘家怎么了?既然这样做可以减少伤亡,我觉得这么做对、这么做值,我就要去。” 罗夷一怔。 “可是你的安危呢!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回去交代,就算是凯旋了也不光彩!” “不是的,我回去又不是只有死路一条,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倘若双方真的兵戈相见,就会死伤无数,粮草没了,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很久。” 罗夷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我是说你,是你!你怎么办,我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前去吗?” 他眼里泛起一点点泪花,干脆扭过头不看汤和。心里焦灼无比,他对自己的反应感到震惊,他好像很少这样发怒,这样害怕一个人的离开。 汤和垂下眸子。 “三天内,如果后山上没有燃起熊烟……” 罗夷心中咯噔一声。 “你就带兵攻进去。” 这句话,带着决绝,像一把冰冷的利刃,把罗夷的心割的搅碎。 “你说等我们凯旋……”罗夷喃喃的道。 “我记得,我等着。”汤和轻轻笑了一下,同样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作者有话说】 汤和,好勇敢!!好样的!! …… 明天交心作业,临时紧赶……我服了(痛哭流涕) 第39章 罗夷亲王三 ◎浴火奋战到天亮,喜结连同回乡。◎ 汤和头也不回的离开,朝着深山走去。 罗夷看着她的背影,回想起那天她抚在案台上的身影,把她想成是一只蝴蝶简直是小看了她,此刻,她更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鹰。 不知不觉中,罗夷露出一抹微笑,反应过来后变成了慌张不安。 汤和走回寨中已是深夜,两名看守大门的小厮看见有人来后立刻防备起来,拿起手中的长矛走上前来。 第73章 居然是小姐,汤和看见二人错愕的对视一番,其中一人道:“我去禀告寨主。” 果然如同她猜的一样,汤和点点头,站在门前看着漆黑的夜,只能看出山体巍峨的形状,其他的一概淹没在黑夜中。 几簇跳动的火光在黑夜里格外耀眼,汤和看过去,是父亲带着一行人举着火把朝自己走来,说不害怕是假的。 “爹。”汤和表现得毕恭毕敬。 汤易从寨主身后走上前来,甩起手就是一巴掌,汤和一个踉跄险些失了心神。 “你个叛徒,贱人!” “唉。”寨主将汤易往后拉了拉,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 “女儿错了。”汤和稳住身,顿了顿,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脸,他的瞳孔在火把的照射下变成琥珀色,像会吞噬一切的熔炉。 汤易不服气父亲的阻拦,虽然无法贴近,但嘴里还是不断着骂着。 寨主夫人披着一件貂裘,从后面赶来,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汤和。 “小和啊,你怎么那么不知好歹呢。” 汤和心里燃起怒火,她在极力掩饰着,跪在地上不说话。 “先关起来吧。”父亲的话里有些无奈和随意,汤和并不失落,也不在意,毕竟自己还没死,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汤和被几个护卫从地上拖起来,关进偏房里,一路上膝盖在地上剐蹭的隐隐作痛,这种刺骨的疼痛和冰冷的寒风好像在争夺着在汤和身上的主导。 她记得小时候父亲不像现在这样一点不留情面,也许是看在母亲的份上,对自己还有些许的爱护。 汤和对这些嗤之以鼻,他的爱又算得了什么。 她被关进偏房,家常便饭,自从母亲离世后,夫人常常把她关起来,一开始她恐惧黑暗,后面也就习惯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只要没有人进来,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凡有人进来,免不了一次皮肉之苦。 要这么说,汤和更喜欢一个人待在黑暗里,相比于和人相处。 不巧,门开了。 汤易手里拿了把匕首,破门而入,汤和深吸一口气,悬起心来,她是带着任务来的,还不能死。 “你知道你坏了父亲和我多大的事吗,你知道放走的人可是谁?” 汤和不屑的摇摇头,一言不发。 “爹不让我杀了你,那就把你弄残废吧。”汤易手起刀落,在汤和的腿上来回砍着,血瞬间喷洒而出。 巨大的痛意像一股洪水从膝间袭来,她无法忍痛放声哀嚎,喉咙里充斥着血腥味,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汤易最后将匕首刺进她的腿上,扬长而去。 要是晕过去就好了,好痛啊,汤和的泪水缓缓流下,凉飕飕的。 “啪嗒”一声落在胸前。 她动了动身子,好在双腿还听使唤。 汤和从发间取下一股头发,牙齿狠狠咬在上面,弯下腰去够那把匕首,指尖触碰到刀把时,一阵颤栗感涌上心头。 一不做,二不休,速战速决。汤和闭眼咬牙,将匕首抽了出来。 她全身颤抖着,那股头发已经凌乱,汤和的上下牙抵在一起,古楞格楞直打颤。 这份疼痛已经如同一股热流蔓延全身,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疼了。她被绑在柱子上,麻绳捆的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紧紧攥着匕首,割断了麻绳。 没有了麻绳的束缚,汤和迈开腿想着天亮之前逃出这里,来到后山。但是双腿已经没有知觉,轻飘飘的,整个人前后晃动,站也站不稳。 时间迫在眉睫,汤和也不怕摔在地上会痛,只是一个念头,往前走。正值深夜,四下无人,她轻轻推开门,抄起院子里的煤油灯,用身子掩盖住火苗,走进与后山相连的小径中。 双腿的麻意退去,痛感尤为难忍,汤和不敢慢下来,否则结局只能是被抓。 凭借幼时来后山玩耍时记下的路线和猜测,汤和一路跌跌撞撞的走着,果不其然,这深山老林中渐渐出现一些营帐和房屋,她在暗中悄悄观望,里面放满了兵戈刀剑。 她顺着路继续走,血依旧汩汩流着,每走几步,她都要回身用杂草和砂土掩埋一下痕迹。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她开始心悸,大口大口喘着气,双腿也颤抖着,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刃上。 她低头看了看煤油灯,已经烧了大半截,趁着火光葳蕤还未熄灭,她必须加快步伐找到粮草。 她猛然间听到一声马鸣,喜出望外般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终于招架不住,摔在地上。 她怀里护着的煤油灯没有熄灭,汤和长舒一口气。她暗下决心,就算是爬,也要爬下去。 她用胳膊撑起身,用膝盖往前挪窜了几步,强忍着痛感站起来,撑着还没体会到剧烈的痛,就加快频率往前走,没走几步再次跌倒,反反复复…… 终于,她的目光穿过一片杂草,看见前方的一片空地,里面排列着整整七八排运输粮草的车,上面盖着一层白布,连成一片,足足有寨子里的后院那么大,那么宽广。 另一侧还有各种堆成山状的粮食,汤和如释重负般彻底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了。 她把手里的煤油灯狠狠扔向远处,落在那连成一片的白布上,这白布被烧开一个口子,圈经焦黑,往四周蔓延,整成一个火圈。 星星点点的灰烬往下落去,烧在粮草上,刹那间火光冒起,火势滔天,燃起滚滚灰烟,一股刺鼻的烧焦的味道四处扩散。 第74章 汤和努力撑起身体,离开这里。 此时天边微微露出一抹霞光,和火光连接起来。在一旁安营扎寨的兵将发现后迅速赶来,将汤和从地上拖起,带回帐里,等着寨主审问。 这里根本没什么水源,火势抑制不住的向外扩散,即使汤和被带到远处的营帐里,也能看见远处的两山之间,夹着直上云霄的黑烟。 罗夷那边,应该要行动了吧,汤和默默的想着。 没过多久,汤和便听见帐中在召集兵力,她被连同一起被带上前山,带到寨主面前。 这次,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憎恨与厌倦,宽大的巴掌重重砸在脸上,他抽开腰间的长刀。 一根箭乘风而来,将寨主手里的长刀射下。 众人一齐抬头,罗夷骑在马上,手拉长弓,带着千兵万马赶来。 这声势,真是震天撼地,每一块石子都在跳动着。 后山将领来报。 “寨主,后山粮草已经、已经全部被烧毁。”寨主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失措,汤易破口大骂:“你就跟你娘一样,不得好死!” 汤和微微一笑:“今天,死的恐怕是你们。” “你!”汤易涨红了眼睛。 “父亲,我们怎么办?” 只听罗夷一声令下,身后的兵马一跃而起,皆手拿长矛冲上前来,寨主命令身后的将士迎头直上,可惜这些人都畏畏缩缩,打前阵的已经死伤尽数,后面的更是不敢上前。 汤和只觉身前一痛,寨主的长刀抵在她腰前。 “罗夷,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罗夷这才发现汤和血淋淋的腿,心里一阵抽动,不自觉的握紧了缰绳,心里燃起怒火。 汤和长长叹了口气,居然最后也要被亲生父亲挟持,她看着罗夷,一字一句道:“不用管我,杀了他们。” 罗夷看着她的脸,一阵风拂过,吹起他的发丝,罗夷笑了笑。 “你真是小看我。” 说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没等寨主反应过来,已经鲜血四溅,摔下马去。汤和也轻声笑了一下。 “好吧,是我小看你了。” 多少年的恩怨,终于了了。汤和感到心中一片畅快,身体轻飘飘的,大脑失去意识,向下倒去。 “给我上!”瞬间,排山倒海般的,一片尘土飞扬,在汤和落地之前,她亲眼看见汤易被斩于马下。 罗夷驾马而来,接住汤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殷红的裙摆,眼前模糊一片,嘴巴开始抽动,泪水落下。 汤和一直笑着。 “哭什么啊。”把他的泪水拭去。 “好困啊,你知道吗,我一夜没睡觉。” “你走了之后,我才明白。”罗夷紧紧抱着汤和,又怕把她弄疼了。 “什么?”汤和闭上眼睛,呼吸孱弱,真的太累了。 她感觉嘴唇被什么东西贴上,在小心翼翼的吸吮,一点一点,从最初唇珠的触碰,到整片唇瓣被牢牢贴上来。 汤和感觉整个人钳进罗夷的胸膛,再也感受不到风动,只能听见呼吸声一点点激烈,她大口换着气。 罗夷像捧着一束娇嫩的花,不敢太过于用力,只是眷恋的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深深嗅着她的气息。 “等我们回去,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罗夷一边说,一边湿润了眼睛。 “好。” 第40章 红衣剑冢客 ◎我道来客方是谁,红衣飘飘路迢迢。◎ 裴展和屈同尘在密室里静静地看着,铜镜里闪烁的点点光亮与那樽盛放“尚淹留”的冰棺的冷气交织在一起。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裴展敏锐的察觉到后,一把将悬起的铜镜抓住,顷刻间蓝光散去,他将铜镜放回腰间,抬眸看向屈同尘。 屈同尘会意,听见声音后立刻防备起来,将裴展从这间密室门口扯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被发现。 二人靠在墙边,想着等看清来者是谁后再见机行事,便躲在墙角的暗处。 裴展警觉地去攥住飞鸿踏雪剑,无意间摸到墙体上有条缝隙,他顺着缝隙向上摸索,居然有一块凸起的石壁。 他按上去,那条缝隙居然渐渐变大,是暗门。 屈同尘只觉背后一凉,惊讶的向后看去,裴展向他递了个眼神,二人匆匆躲进去。 前脚刚进去,后脚这行人就来了,幸亏裴展发现的及时。 裴展悄悄留了一个缝,在昏暗的环境下很难发现,进来的人约莫有七八个,个个屏息凝神,面上瞧不见表情。 这些人打扮和大胡没什么不同,只是没有大胡高大健硕,这些人走进密室皆不说话,在冰棺周围停下脚步。 裴展松了口气,起码这些人不是来找他和屈兄的麻烦的。 冰棺正南方的一个男子将冰棺的盖子打开,他的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这手套不知何来路,居然可以触碰到这极寒之物,屈同尘回忆起刚才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就不寒而栗。 冰棺开启后,这些人动作整齐划一的将手合十,放在胸前,嘴里默念着什么,二人联想到村里那些蒸人的道士,猜测到这些人可能是一伙的。 这些人祷告完成后,就离开了这间密室,但冰棺的盖子没有合上,屈同尘刚要出去,裴展便拉住了他,摇了摇头,从他手心里写道:“等会,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第75章 屈同尘恍然大悟,停下了脚步,趁着这几人离开的时间里,二人打量起这间暗室。 从缝隙里通过来的微弱的光芒,可以让他们约莫看清这间屋子的轮廓,这里有案几和床榻,屈同尘走近几步,案几上还有烛台和笔墨,屏风上还挂着一件纱衣。 这暗室和普通卧房没什么区别,屈同尘走到裴展身边,从他手心里写道:“看样子有人住过。” 就在这时,原本的那几人又折了回来,真的如同裴展所说,屈同尘长舒一口气,写道:“真有先见之明。” 这行人抬进来一樽火炉,跟村里道士蒸人的那樽没什么两样,只是现在这一樽更大更深,下面挂着一盏壶,闪着诡异的光,二人看着这场面不觉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摆放好火炉,火炉和壶的下面燃起青色的火光,火光顺着炉壁蔓延向上,一朵巨大的吞噬掉所有的花。 接着,这些人排成一列,青火映在人的脸上,像一个个病入膏肓的老者。 他们离开又进来,只是这次怀里多了一些东西,更准确的说,是一滩。 是裴展和屈同尘先前在其他密室里看见的尸体。 这些尸体一具接一具的被扔进火炉,每扔进一具,火苗便向上窜动一下,听见“刺啦”一声再听见“滴答”一声,一滴透明的液体便落进火炉下方的壶里。 裴展从没见过这种巫术,屈同尘也是,二人在暗室后面看着,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没一会儿,壶里的液体就满了,向外散发白色的雾气。二人这才意识到冰棺上散发的“冷气”就是这液体散发出来的,不觉一阵反胃。 其中一人将那盏悬挂着的壶取下,将液体倾倒进冰棺中,顷刻间,白雾弥漫,他又将刚才取下的棺盖合上,雾气才稍稍散去。 这些人全程没有一句话,个个低着头,也不四处打量,等他们把青火灭了,又排成一列,看样子,这次是要走了。 最靠近门口的那个人率先走了出去,后一个人跟上前一个人,一个接一个的出去了。 只有最后一个,还留在原地。 裴展和屈同尘对视一眼,屈同尘写道:“他发现我们了吗?” 裴展思索片刻,暗暗想到,这冰棺里的肉身是否是真的还未可知,他和屈同尘二人又无法打开这极寒之物,他手上的手套可以派上用场,再者,他和屈同尘实在犯不上怕这密室里的人。 于是,他推开暗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了出去,站在密室门前挡住他的去路,此时,飞鸿踏雪已经抵在该男子身前。 屈同尘还没反应过来,见裴展已经出去了,便匆匆跟了出来,和裴展站在一块儿,男子错愕中抬起头,看着眼前二人。 裴展见屈同尘守在门口这里,该男子也没有要跑的意思,便收了剑,走上前来。 “飞鸿踏雪?有意思。”这男子先开口说话了。 “算你识相。”屈同尘在后面插着手,对这男子说,一说话他感觉那蛊的劲下去一点,但依旧没有多大力气。 “你是谁?”裴展道。 “梅无厌的暗卫呗。” 裴展轻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男子问道。 “刚才我用飞鸿踏雪抵在你身前的时候感觉到了,你身体里的灵力非同寻常,不是一般人。”裴展顿了顿,目光狡黠“而且,你的行为和别人不一样啊。” 男子听了,怔了几秒。 “说的也是。”也豪放地笑了两声。 “哎呀你小声一点,到时候被抓可别连累我们!”屈同尘想到他和裴展这样已经算是被抓了,便讪讪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我是知道的,裴展对吗。”裴展点头。 男子又将目光转移到屈同尘身上。 “你是?” 屈同尘走上前来,一字一句道:“我是无极门大师兄屈同尘。” “原来如此”男子小声念道。 “这下你能告诉我们你是谁了吧?” 男子见状,也不隐瞒。 “我是庄迢,我是剑冢客。” 屈同尘一挑眉。 “我说是什么,不就是个盗剑的吗,裴展,小心他盯上你的剑。” “屈兄……” 屈同尘打量着庄迢手里这把,是早些年在滨水之畔发现的一个剑冢里的宝剑,听秦江提起过。 “是不是那个残红剑。” “想不到你居然知道,难怪,是大师兄。” 屈同尘踱着步子,细细观察着这把剑,确实精巧,灵气四溢,着实是把好剑。 裴展道:“庄兄,你来此是为何事?” “我虽说是个大盗,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这些天好多人凭空消失,我留心才来到这里,乔装一番才发现这些人的尸体竟然运到这里。” “看来是和我跟屈兄一样的来意了。” “你们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正是。” 屈同尘闻言,凑上前来。 “看来,这些失踪的人都……” 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这樽冰棺,裴展道:“庄兄,你能否将这冰盖打开?” “我试试。”庄迢将黑手套往上窜了窜,让它贴合自己的五指,双手接触冰棺的瞬间,冰霜爬上手套。 庄迢似乎感受到了钻心的寒意,有些呲牙咧嘴的,强忍着不适,把冰棺开启了。 刹那间,白雾弥漫,好久才散去,三人凑上前来。 第76章 里面这具不腐之身的确有着真人的皮肤纹,十分鲜活的躺在其中,下面覆盖着一层透明液体。 “屈兄,你觉得这是真的尸身吗?” 无极门善用毒药,屈同尘从小就接触各种死相凄惨的各种尸身,只是看见那层液体,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他鼓起勇气,靠近一步。 “我仔细看看。” “等会。”庄迢道:“这套衣服应该可以抵御这冰棺的寒气,你穿上。” 说着,他脱下身上这层外衣,以及那双黑手套,露出他原本的一身鲜红的衣服。 屈同尘换上庄迢脱下的外衣,带上黑手套,道:“谢了。” “客气。” 果然,屈同尘感觉这寒气带给皮肤的刺激减小了许多,他弯下腰,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具尸体,从头看到脚。 又折回来,掀起尚淹留的头发,发现一道口子,瞬间有些反胃,但还是强忍住了,他站起身,顿了顿:“皮是真人皮,但不是尚淹留。” 裴展和庄迢大吃一惊。 “这是把人皮扒了,做成尚淹留的脸罢了。”屈同尘道。 “好残忍的手段。” “骇人听闻。” 三人一阵沉默,庄迢道:“既然弄清楚了,那我们先出去吧。” 屈同尘惊奇的抬起头。 “你有办法离开?” “我跟那些人进来出去过几次,这密室的地形已经差不多摸透了,跟我走。” 裴展和屈同尘跟在庄迢身后,弯弯绕绕走过好几个石门,终于走出了密室,来到一处后花园,三人躲在一处草丛里。 裴展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庄迢了一下衣摆。 “反正已经知道他们杀人是用来干嘛的,干脆直接去问,武力解决,永绝后患,咱们三个一起没什么问题。” 屈同尘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哥哥,你未免太激进了,再说这是别人的地盘。” 裴展点点头。 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传来。 第41章 暗沉的往事 ◎密室暗门见正主,往事暗沉不可追。◎ 三人闻声,一齐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正是罗夷的寝殿。 裴展先前暗中寻找屈同尘时有趴在屋顶上听墙角的经验,便向屈同尘和庄迢递了个眼色,对口型道:“跟我来。” 说完,他借着飞鸿踏雪压风而上,率先上到围墙上,将剑身朝向屈同尘,屈同尘手握飞鸿踏雪一跃而上。 “谢啦。” 庄迢还是第一次在裴展和屈同尘面前抽出残红剑,这剑鞘锋芒毕露,剑身短小精悍,庄迢转动手腕,残红剑运转自如,在墙身上留下两道暗红的痕迹,好像地上生出的血脉,格外诡谲。 此刻,庄迢已经踏上围墙,将残红收起锋芒。屈同尘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庄迢,心里感叹道:“确实有几下子。” 屈同尘回过头去,见裴展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便赶紧跟上去,三人翻过几道马头墙,来到罗夷的寝殿,俯下身,听着。 先是噼里啪啦杯子砸碎的声音,接着就是梅无厌尖利的声音,一改之前的娇媚之态。 “罗夷,你跟我说清楚,我师哥那具身体到底是真是假!” 听不见罗夷的回答。 裴展与屈同抬头相视,尚淹留是梅无厌的师哥? “你哑巴了啊,我问你话呢!”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摔响声。 “梅无厌,你不要太过!” “你好意思说我?你的脸呢!啊?”只听梅无厌哼笑一声。 “怪不得。” “怪不得汤和离你远远的。” “来人!关起来。” 接着,几个高大的持刀暗卫推门而入,捆住梅无厌的手脚,抗出罗夷的寝殿。 为了防止发现,三人将身子低了又低,裴展看着那行人的方向,径直走去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裴展稍微凑过去一点,对屈同尘道:“屈兄,这不是王妃府邸的方向吧。” 屈同尘和庄迢纷纷看去。 “对啊不是。” “这里不是通向密室吗?” “看来我们得回去一次了。”裴展转过头对庄迢道:“你愿意和我们同去吗,其实你已经帮了我和屈兄大忙了,不必为难。” 庄迢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达成共识,三人顺墙沿一跃而下,径直回到了密室,没有人发现。 他们走过一道道石门,来到盛放冰棺的那一间密室,看见梅无厌正垂坐在地上,看着冰棺里的尸体,双手冻得发紫。 听见有人来了,梅无厌回头,用轻蔑的音调道:“我正找你俩呢”她打量着庄迢“这又是谁?” 说完,她哼笑一声,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其实她也不想知道。 “王妃,刚才你和罗夷的对话我们听到了。” 梅无厌神色闪过一丝迟疑,又立马恢复成不屑的神情。 “听不听的,没什么大不了。” 屈同尘桀骜的眯起眼。 “尚淹留你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吗?” 听见“尚淹留”三个字,梅无厌睁大双眼,从地上站起身,走到那道暗门前,摁下按钮,门开了。 “进来说。” 她走进去,点燃案上的烛台,这间暗室的全貌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了,这的确是一间卧房。 第77章 三人走进暗室,看见石壁上纷飞的划痕,有的是剑痕,有的是一些密文字符。 “别看了,这都是我留下来的。” 三人闻言不解。 “罗夷把我关在这里,整整关了三年。”她笑了两声,眼中带泪。 “我真是恨透他了。” 庄迢走近石壁,用手抚摸着痕迹的走向。 “这密文,是一种古老的巫术吧?”他回头看了一眼梅无厌。 梅无厌怔了一下。 “不错。” “类似于借尸还魂。”庄迢一边说一边踱着步子,裴展和屈同尘皆附和:“借尸还魂?” “我只是打个比方,这种巫术比借尸还魂狠毒多了,需要真的尸体和成百上千具别人的肉身。” 裴展和屈同尘倒吸一口凉气,成百上千具尸体,这么多啊! “只是,你这具尸体不是尚淹留的。”庄迢看完一圈,回到三人身前。 “我知道。”梅无厌用憎恨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看见墙面上大片的密文又多了丝无奈。 “我被罗夷骗了,这具尸体是罗夷带来的。我以为师哥死了,我就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师哥离我而去,就算豁出去我这条命!” 梅无厌越说越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屈同尘。 “那天我看见你身上留下的针孔痕迹,我就知道了。我和师哥从小跟着师傅学医,只有我派弟子才用这样的针,既然你身上有针迹,那就说明三个月内你见过他。” 裴展和屈同尘沉默不语,真的是这样,她说的不错,就是三个月内。 “你告诉我,我师哥在哪里?”她的目光变柔和的许多。 “等会,我想想,我有的忘了,你先把我身上的蛊解了,自从你对我下了这蛊,我一动脑子就疼。”说完,屈同尘开始了拙劣的表演。 裴展叹了口气,庄迢忍俊不禁,装作打哈欠捂住了嘴。 梅无厌道:“就该杀了你。”说完就从腰间取出解药,递给了屈同尘。 屈同尘赶紧接过来,一口吞下,目光停留在顶箱柜上。 “你给我和裴展找两套像样的衣服,我看那两套就行。”屈同尘指着半开的顶箱柜,款式是男子的,约莫着是梅无厌给醒来的尚淹留准备的,正巧一白一黑。 此刻,屈同尘还穿着从喻平生喻桐兄妹家里找来的衣服,裴展身上的则是亲王府里小厮的衣服,好不好看暂且另说,关键是不合身啊,走路也不方便。 梅无厌忍一口气,点头道:“好。” 屈同尘忙上前取来,将白色的留给裴展,自己先到屏风后方换下,接着再是裴展。 “可以了吗?”梅无厌忍住心中怒火,压低声音道。 裴展道:“王妃,我明白你很想念师哥,但是首先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们吗?包括汤和姑娘。” 庄迢趁着裴展和屈同尘换衣服的时间,去他熟悉的那条通道上视察一番,果不其然,罗夷已经派人看守住了。 他将外面的情况告诉众人,屈同尘道:“想出去也简单,我和裴展还有庄迢用武就能出去了,至于你……” 梅无厌脱口而出:“等等,我说,但是你们能否带我去见他,我一个人没有办法。” “你先说,咱们再想办法。” “你刚才说汤和姑娘?你也知道汤和姑娘?”梅无厌问道。 裴展和屈同尘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那是看铜镜才知道的,眼下她和庄迢还不能完全信任,不宜再次拿出。 庄迢闻言:“汤和?汤和是谁?” 屈同尘不想再浪费时间:“我们也是听来的,别问了。” 梅无厌想到尚淹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幼时的尚淹留和梅无厌一起拜师于月出药师,这月出药师本是一游山玩水潇洒肆意的剑客,后来经历几次大起大落,再不用剑,凭着许多年治愈伤痛的经验,做了药师,声名大噪。 一辈子,就只招收了梅无厌和尚淹留这两个弟子,从小一起长大,得其真传。 三年前,月出药师死于非命,梅无厌和尚淹留本意继承师父衣钵,走访民间,救治百姓,被歹人追杀,二人因此被迫分离。 她找不到尚淹留的下落,只能保命到处逃窜,身无分文每天饥肠辘辘,有一天,梅无厌在一汪清池里捡到一枚龙虎状的玉玺。 想着可以卖钱,她便捡了起来,梅无厌将这块玉玺攥在手里,走在街上,只觉后背一凉,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就是这偌大的空荡荡的亲王府,还有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自从罗夷和汤和从西山凯旋归来,罗夷到处打听名医,就为了治好汤和的腿还有身上的伤,其中就打听到了月出药师,并找人相邀。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罗夷开始筹备他和汤和的婚礼,亲王府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可是,婚礼前夕,汤和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那块虎符。 罗夷看到了汤和留下来的信,信上说她对不起罗夷,是她骗了罗夷。 虎符没了,是杀头的大罪,罗夷迟迟不敢上报给齐天南,他怕齐天南知道后,汤和会死去。 罗夷想不明白,汤和为什么会离开他,整天以泪洗面。 有一天,一名暗卫告诉罗夷他从大街上发现了一位姑娘,手里拿着虎符,便打晕带回了府。 第78章 这个姑娘,就是从水池里捡起“玉玺”的梅无厌。 那个时候,罗夷每天以泪洗面,精神涣散,汤和再也没有回来过。为了不让齐天南追究汤和,罗夷并没有把汤和拿走虎符离开王府的事情上报,婚礼照常举行。 梅无厌变成了亲王府的王妃。 梅无厌也是个性子烈的,她执意要逃离这里,去找尚淹留。罗夷痛恨眼前的人为何不是汤和,把气全撒在梅无厌身上,二人一见面就恶语相向,甚至兵戈相向。 梅无厌身上多一条伤痕,罗夷就多想起一分战场上的汤和,他实在受不了日日煎熬,干脆把梅无厌关进了密室。 梅无厌每天不吃不喝,吵着嚷着要找尚淹留,直到罗夷送进来一具尚淹留的尸体。 第42章 春风引芳草 ◎春色撩人草木青,风吹万物东向行。◎ 梅无厌提起她被关在密室里的三年,气的浑身颤抖。 “她罗夷凭什么关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庄迢叹了一口气,裴展沉默不语。 屈同尘微微抬眼。 “汤和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她的事我也是听大胡他们说的。” 庄迢道:“裴展,你确定不拿出这面镜子吗,还不信我?” 梅无厌闻言,看向裴展腰间的镜子,问道:“什么镜子,干什么使的?” 庄迢居然知道这镜子的来路,深吸一口气,庄迢笑道:“你不用惊讶,别忘了我本是剑冢客,对这些秘宝最是好奇,其实我也是猜的,看你这反应应该就是真的了。” 既然被说破了,裴展便拿出来,这镜子通人性,和裴展已经配合的很好了,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蓝光乍破,明镜高悬。 梅无厌和庄迢都是第一次见这种奇宝,不觉睁大眼睛。 镜子里渐渐有了画面,四个人凑到一起,盯着镜面看清楚了,是汤和。 是汤和母亲刚刚去世那一年,她只有十几岁。 汤和将母亲埋在后山上,一个人孤零零走回寨中,寒风剐蹭着她的脸,泪水几乎在脸上要结成冰晶。 正巧碰上父亲和一男人在房中交谈,通过窗棂上透过来的人影,汤和明白,这人绝对非凡。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的父亲开始招兵买马,后山上多了一个个营帐,大批的战车、粮草运向后山,寨主和赤漠殿里的权势勾结了。 汤和看在眼里,懂得被迫上山的那些人的无奈,但她也没有办法,她日日受尽凌辱,想着逃离。 有一天,在山寨后院里,汤易心中不爽,拿汤和撒气,让她在冰天雪地里跪着为为他祈福。 汤和不从,汤易抬手就是一巴掌。 汤和被狠狠甩在地上,双膝的痛感更加明显了,她目光黯淡,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 后院里管事的一个老嬷嬷看见小姐跪在地上,皮肤冻得龟裂,心疼不已,又不敢忤逆大少爷他们,便上前安慰。 老嬷嬷抚着汤和的头:“小姐啊,别难过,以后防着他们点。” 汤和抬起头,露出一丝无暇的笑容:“我不难过,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去伤心,岂不是多增伤悲。他们,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四个字,在风里回荡着,飘向远方。 一个男人从一旁的小径走来,老嬷嬷看见他,毕恭毕敬的行礼一番,退去。 这男人身着大氅,走到汤和身边,驻足。 四人不约而同的凑上前仔细看着,无奈只有背影。 汤和好奇的看着他:“你是……爹房里的那位客人?”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汤和猜的差不多了,这人就是赤漠殿里的那位权势。 “我要汤易和寨主遭到报应,让无辜的人回家。”她的话像铮铮誓言,不容置疑。 男子对天大笑两声,饶有兴趣的点点头:“那你按我说的做。”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借助我做什么?” “帮我拿到虎符。” 二人达成利益共识,为了控制汤和,这个男人让汤和吞下一颗药丸,顷刻间她的胳膊上长出一个鲜红的掌心大小的图腾。 “等等!”梅无厌指着这个图腾细细的盯着,停顿了两三秒才镇静下来道:“杀死我师父的那行人胳膊上就有这种图案!” “月出药师?”裴展道:“看来是一伙人。” 梅无厌涨红了眼睛,恶狠狠的咬了咬嘴唇。 “等我找到师哥,我们要为师父报仇。” 屈同尘附和道:“没错,关键是找出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想要这虎符,定是野心勃勃。” 庄迢点头无言。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制造与罗夷相遇,借他之手烧了粮草,杀死虐待她的人,跟罗夷回到亲王府,取得他的信任,并偷走了虎符。 一切都如行云流水一样,她所希冀与期盼的,一一发生了。 唯一的变数就是,她在偷走虎符的路上改变了主意,把虎符交给这个男人,无异于站在了罗夷的对立面。 汤和骗了罗夷,虽说不上动情,但是也实在做不到“我不在乎。” 于是,她随手将虎符扔在了水里,想要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才有了后面的梅无厌捡走了虎符,阴差阳错嫁给了罗夷,被困在亲王府中,还在密室住了三年,天天以泪洗面…… 第79章 一阵沉默,屈同尘道:“其实你也怪可怜的,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这些无辜的人的性命来做陪葬,要不是喻平生找到了须辞台上,找到了裴展,你是不是一直蒙在鼓里,一直杀人啊!” 梅无厌目光闪躲,半天说不出来话,突然,她仰起头,眼神里多了丝安慰道:“我师哥跟师父学过还魂造肉法!” 裴展抬眸,好奇道:“这是何法?” “还是类似于借尸还魂,只是这种方法只要魂魄,无需肉身。” “这样岂不是可以让枉死之人复生?” 梅无厌深吸一口气。 “若是我师父,他毫无问题,若是师哥……” 庄迢上前一步:“既是有希望,就当一试。” 突然,密室里响起脚步声,裴展当机立断将铜镜收回,放在腰间,手提飞鸿踏雪,向前一步,做好了防备。 “你知道我师哥在哪里吗?”梅无厌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裴展道:“我知道。” “是罗夷派的人,我被关三年,亲王府的人我听脚步声就分的出来,趁着罗夷还没发现你们,现在是走的最好时机。” 裴展点头。 “村里那些道士?” “没有我的指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我不下达命令,他们不会有所行动。” “好。”裴展回头看了一眼屈同尘。 “屈兄,我们闯出去吧。” 屈同尘点头,庄迢出剑护在梅无厌身后,附和道:“还有我。” 裴展走在前面,往密室出口处走,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名守卫看见四人,刚要开口。 飞鸿踏雪出鞘,划向石壁,刹那间乱石四起,裴展出手抓住其中一块,弹向此人后颈,便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速度之快,让人拍案叫绝,庄迢道:“今日见识到了。” “庄兄谬赞。” 等快要到达出口时,飞鸿踏雪宛若游龙一般飞出洞口,从地面上竖起一道冰墙,护卫四人顺利到达地面。 果不其然,罗夷在此处安置了不少的护卫,见四人逃出密室,便一窝蜂的抽刀上前。 庄迢从梅无厌身后走上前来,将她护在身后,和屈同尘裴展二人并列。 梅无厌冷笑一声,从腰间取出瓷瓶,再现蝎子摆尾,一缕缕飞射的毒液刺向护卫,瞬间皮肤溃烂,疼的在地上打滚。 裴展佩服,好厉害啊。 屈同尘也回头打趣:“比无极门的毒还要阴。” 梅无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剩下的看你们的了,我的蝎子累了。” 飞鸿踏雪和残红剑配合的很好,当空周旋几下,密室洞口的护卫皆无力阻拦。 “快走,跟上。”梅无厌熟悉这里的地形,带着三人飞快离开了亲王府。 “说吧,我师哥在哪里?” “听风堂。” 裴展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怪怪的,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热涌上心头。 “好,我们要快一些,罗夷在赤漠殿的眼线众多,我们能逃掉很难。” 四人朝东南方向赶去,裴展因飞鸿踏雪可以御风的缘故,体内元气畅通,不觉多累。庄迢一样轻功了得,并且身强力壮,这段路程不在话下。梅无厌带着对师哥的眷恋,一路心潮澎湃。 独独屈同尘,怨念道:“梅无厌,你到底给我解蛊了没有啊!” “你自己的问题别怨我!” 几个人为了躲避赤漠殿各方人员的搜查,干脆绕远路先往西南,穿过一片深林,再往东南,穿过一片荒漠,终于离开了赤漠殿。 罗夷等人再来找人是很难了,四人便放慢脚步,走走停停,又赶了段时日,看见一片云蒸霞蔚的景色,这就是到了听风堂了。 这是裴展第二次来到听风堂了,这里跟其他地方不一样,除了景色优美,最独具一格的就是风声。 这风声真像飞扬的笛音,婉转悠长的,明明上一次,裴展还无关痛痒,没太留意。 这一次,他觉得听风真是一件雅事。 刚走进听风堂疆域内没几步,一辆古朴端庄又不失气派的马车停在了裴展身前。 四人正想要绕行,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 “裴公子,堂主让我来接您。” 裴展抬起头,看见一个仪态端庄的男人牵着马绳,身着素色锦袍,这人,是姜州舍。 “姜伯?”裴展有些惊讶,居然在这里可以看见他。 屈同尘喜出望外:“太好了,堂主知道我们要来?” 姜州舍点点头,道:“快上来吧。” 四人坐上马车,裴展靠着车窗,将帘子轻轻掀起,看向外面。 三月末,一派欣欣向荣,山光水色,青翠欲流,道上的人来来往往,裴展怔怔的望着,心境很不一样。 春色撩人,心里的泉水在叮咚响。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两个人好久没见了[托腮] 第43章 看一眼好吗 ◎郎君他人很好的,干脆留在这里吧。◎ 四个人坐在马车里,裴展看了一路风景。 庄迢突然问道:“王妃,你可知道虎符的下落?” 这句话打破车里的静谧,裴展闻言放下帘子,扭过头去,看着梅无厌。 “在罗夷那里。” 庄迢长舒一口气。 “好在,没让那背后之人得到,否则赤漠殿里要大乱了。” 第80章 梅无厌垂眸,笑道:“罗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屈同尘问道:“怎么说?” “懦弱无能呗,这种人手握虎符早晚出问题。”梅无厌不屑的回答。 又过了片刻,马车安安稳稳的停下来,姜州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到了,下车吧。” 几个人终于到达目的地,庄迢环顾四周:“听风堂名不虚传,实在是美,比风里都掺沙子的赤漠殿强。” 秀美的雕梁画栋盘踞于百级白玉台基之上,四下种满了翠竹,环绕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院落之间,衡观正靠在不远处的一株翠竹前,侧着身子,闭目养神。 一席藏青色的偏襟长衫,迎着春风,发丝如流水倾洒于身后,手腕上缠绕着乘雾,原本狰狞的腾蛇添上一分慵懒可爱。 听见姜州舍带人回来了,他偏过头,看见白衣胜雪的裴展正走下马车的台阶,沐浴在春风里,正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裴展看见不远处的衡观,露出一抹微笑。 衡观走过来,姜州舍毕恭毕敬道:“人带到了。” “郎君你知道我们要来啊。” “猜的。” 裴展忍不住笑出来:“你每次都这么说。” 自从裴展因为用天元血救慈石仙尊晕倒后,他的臂钏变得黯淡许多,而此刻,这银环恢复了先前的光泽,亮闪闪的。 屈同尘从车上下来,看见衡观竟在此等候,恭声道:“堂主。” 衡观不看他,点头。 庄迢和梅无厌皆附和道:“堂主。” 衡观闻声看向后面二人,裴展道:“他们是我和屈兄在赤漠殿遇到的,这次来是为了寻人。” 衡观将目光收回,盯着裴展。 “去殿中说。” 几个人一齐来到正殿,衡观并没有回到御座,而是站在裴展一侧。 “有什么事?” 梅无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堂主,我是来寻我师哥尚淹留的。” 裴展将她在地上扶起来:“王妃你不要这样,郎君他很好的。” 衡观转身对姜州舍道:“叫尚淹留过来。” “是。” 梅无厌见姜州舍退去,眼泪夺眶而出,屈同尘安慰道:“好了,好了。” 片刻,姜州舍将尚淹留带上前来,退到一边。 梅无厌看见她日夜牵挂的师兄,激动万分,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水,紧紧抱住走上前来的尚淹留。 只是,尚淹留神色镇静,看见激动不已的梅无厌并没有什么反应,怔在原地,任凭梅无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他轻轻将梅无厌推开,问道:“你是?” 梅无厌错愕的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尚淹留的脸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我是无厌啊,你认不出我了吗?” 尚淹留思索着,面上痛苦万分。 梅无厌傻傻的看向衡观,衡观道:“几年前我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已是重伤,记忆也受到了损伤。” 梅无厌哽咽着对尚淹留道:“我是你的师妹梅无厌啊,师父是月出药师。” 尚淹留闻声,紧皱眉头,嘴唇微微颤抖,小声的重复着:“师妹?师父……” 突然,他紧闭双眼,双手抱头,痛苦万分,梅无厌心火欲焚:“师哥你不要想了,你还安好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尚淹留睁开充满血色的双目,道:“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说完,眼眶湿润了些。 “我一直做一个梦,就算师父死于非命,那些抡起剑的人从我的身前掠过,刺向师父……”尚淹留看着梅无厌:“师妹……我记得……那些人的手臂上有一种巴掌大的图案,鲜红的……”说完,他蹲在地上,额上暴起青筋。 梅无厌抱住他:“你不要再想了,你忘记的,我说给你听。”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片刻过后,才从地上站起身。 裴展将他在赤漠殿的经历一一说给了衡观,衡观默默的听着,一言不发。等裴展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只觉口干舌燥,一口气说完后,端起案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衡观注视着他,面上闪过一丝笑,只一瞬间。 裴展继续说道:“郎君,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将尚药师带走的,赤漠殿那里有好多条性命等着尚药师去救治。” 裴展歪过头,对梅无厌问道:“王妃,是‘还魂造肉’法来着对吧?” 梅无厌在哭泣中忙里偷闲,冲着裴展点点头。 趁此功夫,衡观将裴展用的杯子拿到身前,斟满茶水。 姜州舍在后面自责万分道:“让在下来就是了。” 衡观摆摆手,姜州舍无言,裴展闻声转过头,看见衡观给自己倒水有些慌张,忙去接那个茶杯:“这怎么行?” “嗯?怎么不行?” 裴展无意中撞到衡观的手腕,茶水洒在衡观的手背上,顺着指尖向下流淌。裴展手忙脚乱帮衡观拭去茶水,衡观干脆抓住裴展的手腕,将水杯放回案几。 “对不住……”裴展真想要晕过去。 衡观忍俊不禁,下一秒,神色严肃起来。 “你体内的灵力怎么这样不稳,你受伤了?” 裴展深吸一口气,支支吾吾的,实在不想说出他又用天元血救人的事。 衡观没好气的看向屈同尘。 “他怎么了?” 屈同尘迎上衡观霜雪一样的目光。 第81章 “他……不知道啊……”屈同尘不想把他天元血的事说出来。 裴展心虚的往回抽手,衡观紧紧抓住,让他动弹不得。 “啊?没有吧,我挺好的呀。” 衡观将裴展的袖子撸开,两条带着淡粉色的凸起的疤痕,从手掌下缘一直蔓延到小臂,像扭曲的虬枝。 衡观抬眸,蹙起双眉,目光如炬,裴展默默攥起拳头,想把手心里更为骇人的疤痕遮住。 愣了好久,衡观都没有说话,裴展将袖子放下去。 “其实没什么。” 衡观一手抓住裴展的手腕,另一只手想将裴展攥起的拳头摊开,裴展有些窘迫,暗地里使劲,一个劲的往回缩,还未干的茶水蹭到裴展的手上,空气里弥漫着茶香。 衡观叹了一口气。 “我看一眼好吗。” 裴展只能缓缓将手摊开,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衡观,衡观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抬眸看了一眼裴展,接着轻轻垂下头,没好气的笑了一声,将手指抚在裴展的手心里,伤疤上。 裴展道:“很丑……” 衡观闻言抬头,动了动嘴唇,目光柔和了许多,轻声道:“怎么会。” 衡观在裴展手心的疤痕上来回摩挲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攥起裴展的另一只手,没等裴展反应过来,同样的伤疤再次显露出来。 他抬头看着裴展,盯着他,半天说不出来话。 衡观对姜州舍道:“带他们下去吧,叫莫南婆婆多收拾几间房,赤漠殿的事情,明天再说。” 姜州舍道:“是。” 衡观对尚淹留道:“明天带最好的药,来我房中,明早。” 尚淹留于痛哭流涕中点点头,众人跟着姜州舍退下,裴展也起身跟着走,衡观拉住他:“跟我走。” 衡观不曾放手,他带着裴展回到自己殿中,裴展模模糊糊感到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 衡观掩上门,对裴展道:“你怎么答应我的?” “我……” 其实从裴展一看见衡观开始,他心里就留存着一股悲伤,他还没有从仙尊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看见衡观后,心里莫名的委屈,再也不想忍了。 低下头,看着映着烛光的地板,看见一滴水落在脚下,接着,目光模糊了。他用手摸了摸脸,才知道自己哭了。 衡观走上前来,将他轻轻搂在怀里,裴展双手搂住衡观,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他也不想这样的…… 衡观一手拍打着裴展的背,一手抚在他的后颈上,二人无言。 裴展将心里的悲伤化成泪水,哭完感觉畅快多了,他将头从衡观的怀中探出,衡观看着他:“对不起,我应该去陪你的。” 裴展摇摇头,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摇摇头:“往前看,往前看。” “你现在体内经脉很紊乱,我叫你过来是为了帮你调一下,明天我让尚淹留过来。” 裴展点点头,二人来到床前,裴展打坐运气,衡观为他打通心脉,昏迷三个月,再加上失血太多,很多机能受到了损伤,要是一般人,恐怕早已不能行动。 衡观突然发问:“屈同尘没有回无极门吗?” “没有。” “他一直待在须辞台?” “是的。”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来着,裴展这才想起来屈兄跟自己回须辞台是因为他发现羊脂玉簪上有毒,但因为仙尊的事情搁置了。 “可能是暂且不想回无极门吧。”裴展不想让衡观为他担心,至于发簪的事情他觉得日后再说就行。 衡观一直为他调到深夜。 “干脆留在这里吧,明早尚淹留就过来了。” 裴展看看窗外,的确不早了,便点点头。 第44章 荒漠南天竹 ◎商淹留意外昏迷,汤和现身听风堂。◎ 晚风轻拂,沙沙作响。 裴展和衡观躺在古色古香的榻上,掐灭灯芯的蜡烛逝去残留的余光,裴展长舒一口气:“感觉好久没有安心的睡一晚了。” 衡观侧过身,看着裴展长长的睫毛,裴展见衡观并不作答,便向他那边侧过身:“郎君,我是说……一想到好多事情没有浮出水面,我就觉得不自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这里可以暂时不去想这些。” 裴展顿了顿,看着窗外新抽出的枝丫在月光下肆意生长,渐渐入了神。衡观问道:“在看什么?” 裴展这才缓过神。 “是不是快要四月份了?” “嗯。” “须辞台的蓬莱果快要熟了”裴展眨了两下眼,看着衡观,目光像淙淙的流水。 “我记得你没有吃过蓬莱果。” 衡观怔了一下,嘴角扬起一弯优美的弧度,不去看他,二人很快睡去。 翌日清晨,一阵叩门声将二人吵醒。 “应该是尚淹留。” “好早啊。”裴展睁开惺忪睡眼,意犹未尽,好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他立马起身一番。 衡观去开门,尚淹留提着药箱候在门外,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嵌在皮肉里的红枣。 “堂主。” “进来吧。”尚淹留走进屋内,屈同尘便从一旁的小径边探出身子,朝着衡观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然后大步流星走进来,往屋内瞧。 看见裴展正在挽羊脂玉簪,他深吸一口气,推着尚淹留往屋内走。 第82章 “裴展,你真在这里一晚上没回去啊,亏的我还为你担心。” 尚淹留这才发现裴展也在屋里,经过去年腊月凌云会前裴展误用银针的经历,他见怪不怪已经习惯:“堂主,你叫我来是为了裴展吧”尚淹留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您有恙。” 屈同尘瞟了一眼尚淹留,从牙缝里嘟囔道:“什么话!” 裴展将簪子挽好,走上前来,道:“多谢尚兄”他看着衡观。 “我真的没什么太大问题,怪麻烦的。” 屈同尘愤愤道:“我看还是堂主有先见之明,裴展,你早就该好好看一看了!” 尚淹留打开药箱,取出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罐,还有各式各样的银针,铺满了整个案几。 “把伤口露出来。”尚淹留一边说一边搅和着药粉,裴展有些拘束的摊开手心,不太想全部暴露出来。 衡观将屈同尘领到一边,背对着二人,裴展用余光瞥见了他的举动,才缓缓将衣物稍许敞开。 尚淹留先是为他把了脉,再将箱子里带着的大小药瓶一一取出粉末,伴着银针,轮番上了一遍,再三叮嘱他注意心脉调,气血运作,好好休息。 约莫半个时辰,尚淹留的眉头才渐渐舒展,他好药物,裴展穿好衣服,尚淹留再三叮嘱:“看着点儿瓶瓶罐罐和银针,千万不要碰。” “哦。” “也不要帮忙。” “哦。” …… 尚淹留走到衡观面前道:“差不多了,日后要多加补益气血。” 屈同尘问道:“裴展,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衡观问屈同尘:“赤漠殿那边紧急吗?”他看向尚淹留“你要想离开听风堂,我准了。” 尚淹留闻言,双膝跪地:“多谢堂主,我和师妹商量过了,等救回赤漠殿那些亡命的百姓,找出杀了我师父的凶手,我就回来。” 他放下箱子,双手伏地,对着衡观磕了一个头:“三年前你把我从那些亡命之徒的手里救出,这份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衡观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路上多加小心,有什么变数就先回来。” 尚淹留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屈同尘道:“尚药师,你和梅无厌什么时候走?” “事不宜迟,下午就走。” 尚淹留道:“堂主,还有一事相求。” “讲。” “借听风堂秘宝还魂扇一用。” 裴展和屈同尘皆好奇这是何物,尚淹留解释道:“因为还魂造肉法实在少用,我虽师从月出药师,但没有得其中要领,需要借此秘宝加以辅助。” 衡观点头道:“去秘宝室取。” “姜伯那边……” “拿这个去,姜州舍一看便知。”衡观将一枚类似于指骨状的东西递给尚淹留,尚淹留连连道谢。 听风堂秘宝千奇百怪,皆放置于秘宝室中,由姜州舍看守,青玉散就是秘宝之首,现在已经追回,依旧安置于其中。 尚淹留退下,屈同尘看着裴展,问道:“裴展,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回须辞台吗?” 裴展心里莫名一沉。 “也是,喻平生和各位长老应该还在等消息。” “喻平生?” 裴展对上衡观的目光:“这样的,郎君,喻平生就是赤漠殿遇难百姓中逃出的一位,恰好误打误撞上了须辞台。” 衡观若有所思:“原来这样……不多待一段时间了吗?” 裴展叹了一口气,有些迟疑:“不了”,说完又看向屈同尘:“屈兄,你也回无极门吧,好歹也是大师兄,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屈同尘抿了抿嘴:“哎,真不想回去,太没意思了。” 三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中,太阳高悬。 没过多久,一阵叩门声响起,是姜州舍,他口中喘着气,面红耳赤推门而进,在衡观耳边低语。 衡观面色刹那间凝重,对裴展和屈同尘道:“去正殿。”对姜州舍道:“把梅无厌和庄迢一起叫过来。” “是。” 裴展见他面色沉重,心想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小声问道:“怎么了。” “尚淹留出事了。” 屈同尘瞪大眼睛:“他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对啊,他不是去秘宝室了吗?” 顾不上那么多,三人急匆匆赶往正殿,梅无厌和庄迢恰好到达,不明所以的庄迢四处观望,梅无厌不见师哥身影,急的额上浸满冷汗,一遍遍的问:“我师哥呢。” 姜州舍将昏迷的尚淹留带到殿堂之上,嘴唇乌色,身体瘫软,后脊上两道剑痕,渗出紫红色的血液。 梅无厌险些支撑不住摔倒在地,用颤巍巍的步子走过去,跪在地上,捧着师哥的脸。 衡观上前为他定住心脉,防止毒素深入内脏,他厉声问姜州舍:“在哪里发现他的?” 姜州舍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他:“尚药师来秘宝室寻还魂扇,我让他进去了,好久不见动静,等我再进去的时候,尚药师已经倒地不起了。” “你先起来,找其他药师过来。” “是。” 屈同尘道:“这密室里还能有第二个人?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真是奇怪了!” 庄迢不忍看那两条伤口,歪过头,不去看他:“我一剑冢客也没听过这种逸闻,而且还是在听风堂堂主眼皮子底下。” 第83章 衡观看了他一眼。 梅无厌极力镇定住,反复查看尚淹留的伤口,这伤口是剑伤不假,但是伴随着身体瘫软,血色发紫,瞳孔涣散等一系列症状。 “等等,是毒,还是赤漠殿的荒漠南天竹。” 众人皆惊讶不已,梅无厌从腰间取出瓷瓶,放出蝎子,果然,蝎子迟迟不敢上前。 梅无厌恶狠狠的道:“是用荒漠南天竹的毒液涂在刀刃上,砍伤中毒昏迷的,跟赤漠殿逃不了关系。” 裴展急切的问:“那怎样才能解毒?” 梅无厌摇摇头:“这毒我解不了。”她目光黯淡,闭上眼睛:“但我知道,罗夷能解,其他人,我不知道。毕竟,这种荒漠南天竹是赤漠殿独有的。” 这时,几名药师被带上前来,为尚淹留止住了血。 屈同尘用手指捻起地上残留的一丝血痕。 “不错,这种毒是少见的荒漠南天竹,下毒的难道是罗夷?” 梅无厌愤怒的睁大双眼:“他怎么就是不放过我师哥呢!” 她无力的叹了口气:“大不了,我一辈子待在亲王府,换他救回我师哥!” 庄迢拍了拍她的肩。 正当梅无厌觉得不容耽搁,必须立刻回赤漠殿时,一名跛着腿的女子跌跌撞撞的走进正殿当中,站在众人面前。 裴展用余光瞥到,衡观身后的姜州舍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刹那间,看见此女子的脸,裴展一阵恍惚,屈同尘也是。 这女子一身红衣。 不,裴展再三确认,不是红衣,是被血染成的红衣。 “汤和?”屈同尘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裴展。 “裴展,我没看错吧?” “没错,是汤和姑娘。”梅无厌擦去模糊视线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再三确认,然后斩钉截铁的说:“我见过罗夷存在书房的画像。” 与此同时,庄迢抽开残红剑架在了梅无厌的脖子上。 屈同尘见状,快步上前,将正殿的门关上,挡在门前,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谁也别想走。 梅无厌只觉脖子下方一凉,笑道:“忘了你也是赤漠殿的人了,该死!” 庄迢并不回答她,只是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汤和,然后露出诡谲的笑:“汤和,原来你在这里。” 第45章 和你一起去 ◎庄迢携人寻虎符,救淹留迫在眉睫。◎ 汤和的衣摆下缘渗透着一滴滴的血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圆圈,汤和的面貌和镜中三年前的样子并无太大改变,只是多了些苍白。 “你,还在胡作非为。”汤和阴沉着脸,直勾勾的看着庄迢。 “你身上还有封印,居然还能活着,真是挺意外的。”庄迢挑眉,看着汤和,残红剑紧紧贴着梅无厌的颈部,她不再挣扎,镇静下来。 “你说这个啊。”汤和露出手臂上的巴掌大的鲜红的印记。 “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听了你的话,好在你没有拿到虎符。”汤和冷笑一声。 裴展盯着那个印记,明白了赤漠殿汤和父亲背后的势力就是庄迢。 “你,就是觊觎虎符的背后之人!” 屈同尘朝庄迢呸了一口。 “真是恶心至极。” 梅无厌心中的怒意再也抑制不住,仰起头,瞪着庄迢怒嚎:“为什么杀我师父!” 她用力挣脱,无济于事,左手伸进腰间放出蝎子,这蝎子对他也不起作用,因为他身上带着荒漠南天竹。 “我师哥也是你下的手?” “这也怨我?”庄迢仰天大笑。 “我说就不是我,你们能怎样呢?嘻嘻嘻嘻……” 他的笑声阴森森的,屈同尘打了个寒战,骂道:“闭嘴吧,真是个疯子。” 接着,庄迢止住笑声,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衡观,眯起眼睛道:“衡观,你殿中藏了人也不知道吗?哈哈哈哈哈……” 姜州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严肃,一言不发。 “哎呀,原来是你呀,姜伯?”庄迢笑的合不拢嘴,一身鲜红色的衣服在殿内摇摆着,梅无厌用力咬了一口庄迢的胳膊,庄迢拽起了她的头发:“等会,先安静些,待会有你好受的,先不要着急。” “姜伯,这是怎么一回事?”裴展想上前将姜伯搀扶起来,姜州舍死死跪在地上:“我对不起堂主。” 汤和用踉跄的步子走上前,异常艰难,屈同尘让暗卫守在门口,自己上前搀扶汤和,汤和摆摆手,笑了笑。 走到姜伯身边,汤和道:“堂主,我是汤和。” “嗯。”其实,昨晚裴展已经将来龙去脉给衡观讲过一遍了,只是想不到三年前将虎符扔在水里的女子一直藏在听风堂。 “堂主,三年前我为了摆脱家里人对我的凌辱,和庄迢达成共识,我帮他偷出虎符,他帮我逃离山寨。只是,我后悔了,可他把这封印加在我身上,不出意外三天内断肠而死,是姜伯救了我。” 姜州舍抬头看了看汤和,有些苦涩又有些宽慰,低下头来:“堂主,我和这孩子的母亲是旧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你把她藏在了哪里?”衡观问。 姜州舍眼神躲闪。 “说。” 姜州舍将身子更加弯曲下去,头向下几乎贴着地板。 “在秘宝室里的白瓷棺椁里。”说完止不住的颤抖着。 第84章 裴展感觉空气都被冻结了,一片静谧,他用余光瞥见衡观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乘雾死死缠绕在腕上。 裴展怕他太过于冲动,便凑过去,轻轻扯了扯衡观的袖子。 “郎君。” 屈同尘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这白瓷棺椁绝对有来头,否则救了人哪有隐瞒起来的道? 便玩笑道:“好了好了,姜伯也是好心……” 姜州舍道:“堂主,我千不该万不该去动那樽白瓷棺椁,但是如果不这样,汤和就没命了,我才隐瞒了三年。堂主,你要杀了我我一句话都没有,这不是汤和的错。” 衡观真的缓缓抬起了手,乘雾的腾蛇头已经脱手,像是随时待命,汤和挡在姜州舍身前。 “堂主,姜伯是好心,他不该死啊。” 裴展忙转身,挡在衡观和汤和姜伯的中间,攥住衡观的手腕。 “郎君,冷静,求你。” 衡观眼中的怒意变成了痛惜,静静的看着裴展,半天,才无奈地点点头。 庄迢对这件事就这样平息了很不满意,思索片刻后,眼睛咕噜转了一圈,夹着嗓子,用阴柔的调调的问道:“姜州舍,你做的不仅只有这一件好事吧?” 裴展闻言,侧过身,看着庄迢,这家伙又在拱火,为了防止意外,裴展的手迟迟不松开。 “我怎么偶然间看见你跟一个面具男子在听风堂的竹林里交谈呢?” 面具男?那个在青灯阁吴虞长老遇到的面俊男?还有凌云会第三关和裴展交手的那个男人? 众人知道事情不对劲,皆望向庄迢,庄迢露出无辜的样子:“别都看我呀,问问姜州舍,我听说后来青玉散可是凭空消失了。” 屈同尘咽了一口唾沫,青玉散是他拿走用来炸毁宋在水石墓壁画的不假,但是以他的能耐没办法从秘宝室里偷出青玉散。 那天他也是在竹林里看到了已经送出殿外的青玉散才偷走的,而把青玉散送到竹林里的人莫非是姜州舍? 姜州舍长叹一口气:“不假,是我。那天我守在秘宝室门口,突然有个戴面具的男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将青玉散送到竹林,我能感觉到这人体内灵力高深,我不是对手……” “所以你就背叛的堂主,把青玉散送出去了。” 庄迢一边说一边发出刺耳又怪异尖利的笑声,尤其是“背叛”二字各位的加重。 裴展怕衡观再次发怒,便小心翼翼的转过身,观察着他的反应,这次居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更加加深了他对那樽白瓷棺椁的好奇心,好像比秘宝之首的青玉散要重要千倍万倍。 庄迢也有点奇怪,这次没有激起衡观的怒意,便挑了挑眉,自觉无趣。 梅无厌骂道:“你个该死的,先把我师哥救回来,再等我把你手刃了,小心点,你会死的很惨。” 庄迢“切”了一声。 “你自己也马上要一命呜呼了哦。” 姜州舍跪在地上,在衡观面前长久不起。 “殿主,我当时太害怕了,我怕我死了谁来照顾汤和,那个时候他全身溃烂,躺在白瓷棺椁里,浸泡着血水,站都站不起来。我对您的忠心,是绝对不容置疑的。” 裴展很少听姜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了,郎君,那棺椁既然救了汤和姑娘的命,就是发挥了它的价值……你让姜伯先起来吧。” 裴展抓住衡观的手腕不放开,他能感觉到衡观渐渐平复下来,乘雾也不那么紧张了。 “嗯。” 姜州舍才缓缓站起身。 汤和道:“刚才我在秘宝室的棺椁里,听见有动静,以为是姜伯结果是尚淹留,下一秒,庄迢就从背后出刀砍伤了他,我怕大家蒙在鼓里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才索性堵上我自己的性命出现在这里。” 她指着庄迢道:“你,必死无疑!” 庄迢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腿废了就不要瞎走动了,哦,你赌上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姜州舍的性命,哈哈哈哈哈……” 屈同尘道:“像你这样厚脸皮的人真是不多了。” 庄迢补充道:“还有,罗夷也不会有好下场。” 汤和一阵语塞,怔了好半天,才问:“罗夷?你要把他怎么样?” 庄迢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眼,将瘫倒在地上的梅无厌拽起来,梅无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你要干什么!” 他将残红剑收回利刃,食指中指在天地中一转,一阵灰尘四起,众人不觉遮住口鼻,闭上眼睛。 等到睁开眼,庄迢和梅无厌不见了,殿中央瓦砖破碎,留下一个土坑。 屈同尘气不打一处来。 “是遁地术,还是让他逃走了。” 这遁地术也是失传已久,是赤漠殿里独有的功法,鲜少有人习得,假如技艺不精,有很大的风险,埋在土里窒息而死的大有人在。人们不敢拿性命做赌注,渐渐地,也就失传了,连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 屈同尘摇摇头道:“很棘手,他居然还想得到虎符?赤漠殿麻烦很大。” 这倒是提醒了众人。 “他是不是回亲王府要虎符去了?”裴展问道。 “应该是,在他取得虎符之前,梅无厌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一旦他得逞,后果不堪设想。”屈同尘道。 裴展点点头。 第85章 突然,尚淹留在地上咳嗽了几声,口里鲜血狂流不止,血色愈发紫黑。 汤和艰难的上前几步,查看伤口,白色的绑带上渗出粘连发黑的血,种种症状,很是熟悉:“荒漠南天竹?” “嗯,依梅无厌所说,是这个名字。” “我知道有人可以解这个毒。” “罗夷。” “嗯。” 几人悬着的心稍许落地,起码还有转圜的余地,汤和道:“也许,我可以让罗夷帮帮忙。” 她垂着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和罗夷的往事。 “你……你的身体还支撑的住吗?” 汤和笑了笑,点点头。 既是这样,裴展和屈同尘打算立刻出发,带着汤和还有重伤的尚淹留回亲王府。 “郎君,我们得走了,感谢款待。” 衡观道:“庄迢不是一般人。” “嗯,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我的意思是,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交代白瓷棺椁哒~ 赶紧放寒假吧[害羞] 第46章 你还愿意吗 ◎裴展索要玉指环,衡观行实在下策。◎ “嗯?郎君你不用勉强的……”裴展微微仰起头。 屈同尘倒十分乐意,挑了挑眉:“我觉得堂主跟着咱们一起去挺好的,谁知道庄迢还会耍什么阴招。” 梅无厌点点头:“对啊,还要照看我师哥,我怕咱们应对不来。”她看着衡观,十分感激道:“多谢堂主对我兄妹二人的照料。” 衡观回过头:“姜州舍。” 姜伯抬起头,有些欣喜的应答了一声:“在。” “把听风堂里大小事照看好。” 姜州舍经过刚才庄迢的挑拨,心里忧伤不已,眼下正是尽忠心的时机,他再次下跪:“是。” 衡观叫人备了两架马车,他和裴展在第一辆,屈同尘和汤和带着昏迷的尚淹留在第二辆,走之前,裴展带好了尚淹留的药箱还有追魂扇。 事不宜迟,几人坐上马车,朝西北方向的赤漠殿方向赶去。 裴展和衡观面对面坐在马车里,药箱和追魂扇放在一侧,裴展掀开帘子往窗外看去,连绵的低山、茂密的竹林,尽收眼底,看了几眼,又将帘子缓缓放下。 眼前的衡观,一席藏青色偏襟长衫的男子正垂眸端坐,裴展轻轻深吸一口气,盯着他袖口的鎏金云龙纹,不觉入了神。 衡观发觉裴展不在看窗外,便抬眸注视着他,裴展也察觉到衡观的目光,抬眸,二人目光相接。 好像四月份的天气确实变暖了。 “郎君,真是麻烦你了。”裴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手指躲在衣服的褶皱里向掌心埋了埋。 衡观看着他:“你很怕麻烦我吗?” 裴展愣了愣,点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 衡观眼含笑意,低下头,裴展看见他脸上一抹特别温柔的笑容,大脑空白一片,风声立马涌进耳朵。 带着温度的风,好烫。 “郎君,这里的风好好听啊。”裴展再次掀开车帘,这无影无踪的风是从哪儿来的,好神奇。 “嗯,好像还流传着一种说法。” 裴展闻言,看着衡观认真的听着。 “一千年前,有个男子为了找回自己的心上人,日夜在竹林里抚琴,把风神感动了,风神为了帮他,就把这琴音融进了风里。” “这样的故事啊。”裴展若有所思。 “后来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 “是风神的功劳喽。”裴展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 等笑意散去,裴展抿了抿嘴,瞥见了一旁尚淹留的药箱,他将药箱打开,取出盛放银针的匣子,取出其中一支拿在手里。 衡观不解:“怎么了?” 裴展笑笑没有回答,另一只手将羊脂玉簪从发中抽出,顷刻间,发丝垂下,落在颈肩。他随手了发丝,用银针替代簪子将头发别好,手里拿着羊脂玉簪,从上到下看了一番。 裴展抬眸,看着衡观:“郎君,你之前要把玉指环给我,我觉得它太贵重了,就没有要。” 他深吸一口气:“自从仙尊走后,我明白没有什么比情谊更为珍贵的了,所以我把这簪子赠给你,收下那枚指环,你还愿意吗?” 衡观一怔,手指屈伸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裴展心里也提着一口气,内心暗暗想到:“会不会自己太唐突了啊,要是郎君不想怎么办,这岂不成了强人所难,天呐!” 裴展瞬间有些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衡观盯着裴展盯了好久,裴展感觉手心的汗珠都出来了,他告诉自己眼神不能闪躲,要不然,简直太奇怪了! “啊……你不愿意的话……” 衡观面上的迟疑刹那间被笑意掩盖,裴展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笑,眸子里的幽深全然不见,笑眼简直是抽出的最嫩的芽,穿梭在芳香的的春风里,生长着。 “好。”他将手上的玉指环取下,放在裴展的手心里,取走了那根簪子,小心翼翼放在腰间。 裴展看着那枚指环,通透晶莹的玉体,有些冰凉的触感,在他微微发热的手心里像一汪清亮的泉水,裴展本想将其收起,但腰间还带着铜镜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干脆戴在了手上。 马车在路上停了一次,尚淹留情况十分紧急,原本白色的绑带渗出越来越多的血液,逐渐染成了紫红色。汤和更是这样,离开了白瓷棺椁,身体愈发虚弱,屈同尘叫停了衡观和裴展的马车,来尚淹留的药箱里取药。 第86章 屈同尘一见裴展道:“你簪子呢?你可真是贼,到时候受了伤直接取下银针用就行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看的……” “屈兄,你真的话很多。” 屈同尘不拿他打趣了,从药箱里拨弄着各种药瓶,取下木塞一个个凑到鼻下闻:“感觉用药和用毒差不多,我看着来了,荒漠南天竹真是阴毒!” “屈兄你还是悠着点吧。”裴展对衡观问道:“郎君,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衡观探出头,往外一看,一片荒芜的沙漠,这是赤漠殿和听风堂交界之处:“应该快了。” 屈同尘点点头,取走几个药瓶:“我试着研制点毒药,以备不时之需。” 作罢,众人继续赶路,一个时辰过后,荒漠里逐渐出现绿洲,风沙剐蹭马车的声音也渐渐变小,到赤漠殿边境了。 车夫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带着些慌张:“堂主,前方有人驻守。” 裴展道:“怎么会,之前没有的。”他看了看衡观:“看来,是罗夷专程来寻我和屈兄还有梅姑娘的。” 裴展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果不其然,一群跟大胡差不多服饰的男人守在边关,他们手里拿着一支长筒,应该是用来传递消息的,这样的人确实拦不住裴展一行人,但是罗夷那边有行动就不好说了。 “怎么办?”裴展对衡观说道。 “继续往前走,别打草惊蛇。”衡观对车夫说道。 衡观拉开后方的车帘,对屈同尘等人乘坐的那辆马车看去,后方的车夫也察觉出不对劲,拉开车帘,屈同尘等人对上衡观的目光。 “梅姑娘,我需要你裙上的蜀锦纱。” 屈同尘闻声看去,梅无厌衣衫上的蜀锦纱流光溢彩,即使在昏暗的环境里仍旧散发光芒,屈同尘早就想抱怨了,明晃晃的衣服让他看的头昏脑涨。 “好说!”梅无厌一把将衣上的纱层撕扯下来,抱成一团。 “接着!” 衡观将蜀锦纱抱在怀里,这纱虽薄,但色彩艳丽,又极轻,有风便在空中摇曳,马车里瞬间亮堂起来。 他看了一眼窗外,马上就要到了,屈同尘有些惊慌:“堂主,怎么办。” “不要慌,跟在后面。”说完便拉上车帘,对上裴展有些错愕的眼神。 “郎君,要这纱用来作何?”他深吸一口气,离那些人越来越近了。 来不及了,衡观伸手将药箱还有追魂扇一把推开,各种各样的药瓶和银针噼里啪啦散落的到处都是,裴展刚想要去捡,突然感到腰间一痛,自己被衡观拽到身边,整个人重重的撞到他怀里。 “不要出声。”衡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贴着他的耳朵,带着丝丝喘息声。 “实在是下策”衡观说道,裴展有些不解,刚要抬头,就被衡观抱住腰,半推半就跨在了衡观身上。 裴展感觉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不敢用力呼吸。衡观将他头上的银针取下,头发顺势散落,由于动作太过迅速,几缕飘在衡观的脸上,剐蹭着他的睫毛,裴展连忙顺了顺发丝,手指不经意间拂过衡观的脸。 “没有别的办法了。”衡观用手抓住裴展的衣口,裴展提起一口气去抓他的手腕,接着又说服自己,缓缓将手松开。 衡观偏过头,不去看他,手拽着衣领将他的白衣褪下,一直褪到腰间,裴展感觉袖口被衣服牵连着,原本无措的手被带到下方,放在哪里也不是,干脆环住衡观的腰。 马车停住了,被那些驻边的人拦住了,声音在车外响起:“打开车帘,亲王有令,凡是进赤漠殿的闲杂人等都要查验。”说完又打开几幅卷轴,上面正是裴展等人的画像。 衡观将裴展的头往怀中一按,越过他的脊背去取一旁的云锦纱,往空中一抛,不偏不倚的落在裴展身上,盖住裸露的皮肤,但隐隐约约看得见优美的线条。 正当边关守卫打开车帘时,衡观从蜀锦纱下抽出手,不巧勾住了裴展的一小撮头发,疼的他呻吟一声,不觉身体抽动一下。 那守卫看见此景,凌乱不堪的景观,加之美轮美奂让人浮想联翩的蜀锦纱,还有那声呻吟…… 连忙将车帘放下,深吸一口气,对车夫摆了摆手。 “快快快走!” 马车才缓缓移动,裴展吓得一动不敢动,每呼吸一口气,这纱就跟着上下浮动一寸,他将头从纱下露出来,连忙将衣服好,然后从衡观腿上来。 坐在一边,梳着头发,衡观将蜀锦纱扔到一边,二人无言。 “郎君,屈兄他们怎么办?” 第47章 虎符的下落 ◎大军压境失虎符,卫恣意现身王府。◎ 只见衡观拉开一侧的车窗,看见屈同尘等人的马车正要被拦下,那些守卫放松了对二人的警惕,皆背对着他们凑到屈同尘那辆马车前。 乘雾从衡观手上抽出,直冲冲的飞向窗外,卷起守卫身上携带的长筒飞回二人车中,这下,那些人对罗夷传递不了信号了。 等守卫们回过神来,欲追上前来,屈同尘掀开窗帘,往外面洒出一捧白色的粉末,那些守卫无一例外的全部倒地。 屈同尘跳下马车,冲车内的衡观和裴展自豪的一笑,汤和也下车来,神色释然的一笑。 屈同尘来到衡观和裴展的车前,掀开帘子,看见洒落一地的还未收拾起来的药瓶和银针,蹙起双眉,接着抬眼看见凌乱着的裴展…… 第87章 “裴展?你还好吧……还有堂主,你……他们怎么放你走的?” 裴展叹了一口气:“还是赶紧上路吧。” 屈同尘十分失望的回到车上,心里一边为自己的机智而喜悦,一边为衡观二人如何逃过一劫而疑惑。 裴展暗暗咬了咬嘴唇,衡观去收拾地上的东西,裴展看见后回过神:“我来就行。” 他一动,就觉得腰间隐隐作痛,深吸了一口气,衡观察觉到后,从众多药瓶里取出一个鹅黄色瓷瓶,递给裴展:“这个应该是止疼的。” “啊?”裴展慌慌张张的接住。 “哪有这么矫情”他嘟嘟囔囔的说道。 衡观已经将药箱好了。 “应该快要到了。” 裴展点点头。 没过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裴展和衡观下了马车和屈同尘等人商量对策,尚淹留的气息愈加薄弱了,罗夷那边,不知道怎么说服他施以援手。 汤和顿了顿道:“尚淹留的毒一刻也不能等了,大不了,我去求罗夷。”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街对面的亲王府邸下,对其中一个小厮说道:“麻烦带话,就说汤和求见。” 这小厮的脸,汤和并没有见过,约莫着这三年里,府中的人换了一批的缘故。 裴展等人在汤和身后静静地等,没多久,门就开了,是罗夷。 罗夷打开门的瞬间,神色凝固了,双目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汤和低下头,好半天才抬起头,看见罗夷仍旧呆呆的望着,泪水滚动着。 “好久不见,罗夷,我们能进去说吗?” 罗夷这才注意到汤和身后的众人,点头:“进来说。” 转过身,罗夷抬了抬手,裴展猜他可能擦去了一滴泪,几个人进入亲王府,围坐在正殿中,罗夷低着头不说话。 汤和开门见山的说道:“罗夷,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尚淹留中了荒漠南天竹的毒,我记得你是可以解的对吧。” 罗夷阴沉着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一手狠狠拍向案几,上面的茶杯倒向一边。 “是不是没事相求,你永远也不回来了啊!” 裴展被吓了一跳,他涨红双眼,声嘶力竭的吼着,外面的下人吓得皆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我们的事情能不能以后再说,尚淹留他现在情况很危急。” 罗夷冷笑道:“我们哪里有以后?” 汤和一时语塞。 “是,我之前是骗了你,但是能不能先救人。” “你把我当什么?” 罗夷的目光从汤和身上扫视着,等他发现她衣服的红色是血色时,不觉张了张嘴。 “你怎么了?” 屈同尘道:“罗夷,这背后的事情我们待会跟你说,你先看看尚淹留吧。” 汤和跛着脚走过去,险些摔倒在地,罗夷出手扶住了她,看着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长长叹了口气。 “好,我若是不救他你会恨我吗?你别回答我,算了,你要是因为这个恨我我也许会更加后悔。”罗夷笑自己,真是又傻又笨没出息。 他将汤和扶回去,走到尚淹留身边,解开绑带,血水扔向外渗透着。 “不错,确实是荒漠南天竹。” 罗夷叫贴身护卫去取解药来,让屈同尘为他服下。 他叫府里的药师把尚淹留带到卧房,重新包扎好伤口,等他醒来。 他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颗药丸,放在手心自嘲般的笑着。 “汤和,你知道吗,我为了找这个药废了多大的力气,求了多少人,等我求到这个药,你已经走了,我找不到你了。” 汤和道:“对不起,但是要谢谢还记挂着。” “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真恨你,我就不该信你,也不该把你从山寨上带出来……”罗夷快要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汤和听,那颗药丸快要碾碎。 突然,她逼近汤和,捏住她的脖子,将药丸塞进她的口中,汤和不觉咳嗽的两声。 裴展看得出汤和不想在和他说下去,便开口道:“亲王,庄迢和梅无厌来你府中了吗?” 罗夷闻声看过去:“就是你,打晕了密室的守卫,把梅无厌带出去的?” 裴展点点头,屈同尘迎上他阴沉的目光:“还有我。” 罗夷道:“庄迢是谁?没有,怎么了?” “守好虎符,庄迢把梅无厌挟持走了,他是来找虎符的。” 罗夷紧皱双眉:“庄迢?山寨势力的背后之人?” 屈同尘点点头:“应该是。” 他走到墙边,将书架上第三格按下去,弹出一个木匣,里面放着那颗黄澄澄的晶莹的虎符,放心下来,还在。 “不对!”汤和看着罗夷手上的那枚虎符,双眉紧凑,一手扶着案几,一手撑着墙面,走上前来。 罗夷看她行走不便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要什么东西让下人帮你拿就是了,何必如此呢!” 说完,罗夷挥手叫一旁的小厮过来,示意他跟在汤和后面。 汤和有些心急的摇摇头。 “不是,你把虎符给我。” 罗夷照做,汤和将虎符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着,好久才抬起头对罗夷说道:“不好,这枚是假的。” 屈同尘也凑上前来,虽然他看不出真假,却也十分关切的问:“汤和,你确定吗,这一枚是假的?那真的呢!” 第88章 汤和叹了口气:“这虎符在我手上待过,我是不会认错的。” 罗夷将虎符收回,对上窗边射过来的光,能看见里面一丝浑浊的絮体,绝望地摇摇头:“这枚的确不是真的。” 裴展道:“可能庄迢已经来过了,不知道他下一步如何行动。” 屈同尘惋惜道:“还是来晚一步。” 罗夷恍然大悟般的抬起头,看着众人:“梅无厌是不是跟庄迢在一起呢?” 屈同尘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一定是梅无厌告诉他虎符的位置的,都是她害的,要不庄迢怎么能知道虎符的位置!”罗夷愈发面目可憎。 裴展走上几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说的有错吗,她把虎符交给庄迢,现在好了,有大麻烦了。” 汤和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对你太失望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把问题怪在梅姑娘身上?” 罗夷想要反驳,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出来,看着汤和的眼睛。 “我没有啊。” 正当众人争论不休时,一女子背着弯弓不顾阻拦,闯入亲王府,正殿前的院落里传来一片刀刃相见的声音。 门被一脚踹开,一名身穿铠甲的女子站在众人面前,背对着夕阳,甲片上映着金灿灿的光。 众人闻声望去。 “卫恣意?”罗夷认得她,她是赤漠殿西南边境的女将军,常年驻守边关。 “怎么今日来我府中?” 裴展也认出来了:“卫姑娘,我们凌云会上见过。” “还真是。”屈同尘点点头。 卫恣意这才看见亲王府中的众人,都是熟悉面孔,衡观居然也在这里,便行礼道:“堂主,不想你也在这。” 衡观从进门开始没怎么说话,倚靠在裴展身后的墙边,以至于罗夷都没怎么注意到,听卫恣意一说,多了三分敬意。 卫恣意朝裴展和屈同尘眼神示意过后,看着罗夷,眼神凌厉:“罗夷,你怎么看管的虎符?” 罗夷怔了怔:“是边关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卫恣意闻言,明白了虎符的确下落不明,愤恨的说道:“大军压境。” 罗夷慌张的看着众人:“怎么办?边关怎么样了,殿主知道了吗?” 卫恣意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想百姓,想想战士,还问齐天南知不知道,不管他知不知道,你都是个废物亲王。” “不是!”罗夷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实裴展差不多猜到了,虎符的事牵扯到汤和,他怕齐天南追究汤和的责任。 汤和眼神里多了丝触动,估计也想到了这点。 卫恣意道:“算了,还没有,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罗夷听到她说齐天南还未得知大军压境的消息,眉眼间愁绪消下一分,抬起头问道:“什么目的?” “梅姑娘和月出药师救过我爹的命,我想着她如今嫁给了你,我不能让她的丈夫出什么事,就暂时没有上报。”她顿了顿:“以现有的兵力,最多可以支撑半个月,已是极限了,多一天也不行。” 因为梅无厌吗?罗夷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有些愧疚。 第48章 破舆而跳之 ◎庄迢险失心上佩,崖前勒马翻下身。◎ 卫恣意看了看大殿里的众人:“梅姑娘呢?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裴展道:“不瞒你说,偷虎符之人把梅无厌带走了。” 卫恣意睁大眼睛,看着罗夷,气急败坏:“我就说你是个废物亲王吧,怎么连梅姑娘都被劫走了,这下怎么办!” 屈同尘道:“卫恣意,你先别急,我们也在想办法。”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 “你还没说来是为何呢!” 卫恣意恍然大悟:“对,我来是想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众人迎上她的目光,提起一口气:“什么办法。” “齐槐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好姐妹,如今她嫁给了观海祠的太子,我在边境抽不开身,马上就要回去,罗夷,你把这边的消息带给齐槐,让她支援赤漠殿西南边境一些兵力。”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纸。 “只要把这信给她一看即可,一定要亲手带给她,亲眼看见她打开此信。” 罗夷眼中燃起一丝欣喜:“好,只是,汤和……” 汤和有些奇怪的看向罗夷:“你不用管我。” “汤和,你能不能别这样?” 卫恣意恨不得朝罗夷射去一箭:“好了,你要怎样我不管,信,我放这里,半个月后没有援兵,齐天南那里自然会得知,我必须现在回去。梅无厌那边,我会想办法。” 说完,卫恣意头也不回的走了。 “汤和,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我们的事以后再说,你是亲王,你身后还有很多百姓。” …… 衡观从裴展身后走过:“把信给我,我去。” 殿内安静下来。 裴展道:“那我也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屈同尘暗中拍了拍裴展的肩,小声说道:“你去我也去。” 裴展道:“不行,尚药师醒了必须有人照看。” 屈同尘无言以对,裴展走到衡观身前:“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衡观说的很决绝。 第89章 “为什么,你可以跟我一起来赤漠殿,就不允许我和你一起去观海祠?” 屈同尘在一旁默默地点头:“说的有道啊。” 裴展略过衡观,将罗夷手里的信一把夺过来,放在腰间,转身对衡观说:“走吧,郎君。” “路上小心一些”汤和道。 裴展看了一眼衡观道:“我们知道了。” 无奈之下,衡观只能任由裴展跟着自己一同前往。他们出了亲王府,来时的马车还候在一边,二人上了车。 “这样可能会暴露行踪,等快到边境时我们就下来。” 裴展点点头,半天不说话,片刻过后,仰起脸道:“郎君,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去?” “因为我承担不起你受到任何闪失的后果。” 裴展眼睛眨动了一下,迎上衡观幽深的目光。 “我还以为你觉得我会拖你的后腿。” 衡观听到裴展的话,眼底的雪融化一寸,轻声道:“怎么会。” “郎君,你还记得齐槐吗,须辞台举行凌云会,我还掉进了玄武湖。” “记得。” “她居然嫁去观海祠了,当时我昏迷过去了,等我醒来后,席珏师姐给我讲述了发生的事情,虽然只是听师姐讲,但我觉得她特别勇敢。”裴展一边说一边回忆那次的凌云会。 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聊着,突然感觉车外“咯噔”一声响,裴展掀开车帘想询问车夫发生了什么。 一抹亮丽的红色,是庄迢。 他正背靠着马车的车厢,手里那柄残红剑跟他的衣服一样,格外刺眼,他猛地一回身,趁裴展不注意,残红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快,裴展几乎没有看清剑芒,只感到剑身的凉意,提起一口气,不再动弹。 衡观立刻甩出乘雾,想去打掉他手里的残红剑,但庄迢将残红剑在指尖转动一番,躲过了乘雾,剑刃依旧抵在裴展的脖子上。 乘雾划过庄迢的腰间,他扭曲了一下身子,腰间系着的一枚玉佩掉进了车厢内,衡观用乘雾卷起玉佩,收回手心。 庄迢神色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先是低下头用目光扫视了整个车内,又看向马车碾过的泥泞小路,心急如焚。 衡观微微一笑,提着玉佩的翠绳,将它完全暴露在车厢内,庄迢急着向外观望,一时没有发现玉佩就在衡观手里。 “还是个并蒂玉佩。”衡观晃动一下翠绳,这玉佩便闪烁着温润的光,庄迢闻言,身体前倾,看着玉佩伸手去抓。 “还给我!”庄迢看着衡观,眼神里七分愤怒三分乞怜。 衡观道:“你先别急,离他远一点。” 庄迢照做,原本伸进车厢内的半个身子全然退出去,残红剑依旧抵在裴展颈肩上。 “还给我,不然我杀了他。” 衡观看着气急败坏的庄迢,不急不慢的说:“你杀了他,这玉佩——”衡观看向手里晃动的玉佩:“我猜,你也不想这样吧。” 裴展看庄迢的样子,对这玉佩十分的重视,心想一定是他最为重要的人所赠。 庄迢的眼眶里渐渐渗出泪花,裴展道:“哎等会,你别急,也别哭啊。” 庄迢怒嚎道:“你懂什么!”这样子像受尽委屈的孩子。 衡观懒得再跟他周旋,掀开一旁的车窗。 “自己去捡。”就将玉佩扔了出去,趁庄迢一阵恍惚,乘雾将残红剑荡开,衡观一把抱住裴展。 庄迢跳下车,捡起草丛里的玉佩,捡起一根树枝,削成利刃,刺向马匹,只听车厢外一声凌厉惨寰的叫声,整个车厢歪向一边,但受惊的马扔在飞奔。 裴展本就觉得刚才已是虚惊一场,此刻又感天旋地转,腰间被衡观搂的实为胀痛,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歪向一边。 衡观护住裴展的头,裴展觉得自己的脸贴紧衡观的胸膛,身上被什么东西压住,接着重重砸向车厢的一侧,耳边传来和木材相互碰撞的声音,糟了,郎君的手臂。 裴展的大片视线已被掩盖,只觉昏天暗地的分不清方向,衡观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准备跳车。” 没等裴展作何反应,他觉得衡观的手臂更加发力,腰身被紧紧搂住动弹不得,眼前凌乱的发丝分不清是衡观的还是自己的,风一吹都刮擦着脸庞,痒痒的。 他感到整个身体都被带起腾空,好些清爽的风拂过,腾起的片刻衡观在裴展上方,二人的衣服交织在一起,裴展感觉腿间被好多衣服面料包裹着,不觉伸手环住他的腰,透软的面料里裴展察觉出了那只羊脂玉簪,正正好好抵在小腹上方。 裴展下意识的攥住手,把衡观给自己的玉指环埋在手心,生怕有些磕碰。 接着,他感到衡观腰间发力,将自己抱住转至身上,自己的身体护在裴展的下面,向地面落去。 裴展只觉原本向下垂落的发丝一股脑的贴到面前,好不舒服,顷刻间,坠地,尘土飞扬,裴展紧紧闭上双眼,屏住呼吸。 还没完,庄迢的出现改变了原本的路线,他们来到了一处孤山乱岗处,还好跳的及时,否则就会摔下悬崖。 但情况也不算妙,衡观搂着裴展落在陡峭的山坡上,裴展落地的瞬间,手心摸到地上凸起的砾石,他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衡观摔在地上有多痛。 二人往下方滚去,飞起的灰尘弥漫在脸旁,裴展刚要开口喊衡观,就吃了一嘴的沙子。他忍着腰间的酸痛抬手搂住衡观的背脊,自己往上稍许一动,将衡观的头按进自己的肩颈,用手抚住他的脸。 第90章 裴展感到衡观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一张一翕伴着自己唇瓣的一开一合,两个人的脸就隔着几缕分不清是谁的秀发,微微发烫。 这股力量让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越是疼痛,越是往对方身体里面埋,突然只听一声巨响,二人被一块巨石拦下,终于停了下来,痛感来袭。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快一点抽开身体就多一分疼痛,裴展感觉心脏砰砰砰跳的厉害,极力的喘着气,身上好痛,再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 他转动了一下指环,好在没有磕碰,他放下心来。 衡观的左手依旧环绕在裴展腰间,只是松了力,往上移动,搭在裴展的肩上,放了好一会,才将他的发丝到一边,将发丝从二人的面前、胸前抽离开。 裴展撑住胳膊,在衡观身上翻下来,看见衡观正倚在石上看着自己,他的目光瞥见石上挂着的血丝。 真想把庄迢碎尸万段。 “郎君,你怎么样?”裴展一说话,感觉喉咙里混着血腥味,还有砾石存在的异物感,很不好受。 衡观的目光带着笑意,比之前的他多了柔和,裴展特别生气,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骗自己,一定特别疼吧。 裴展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真算得上荒郊野岭,四面环绕着群山,灰色的山体里有点点的绿色,往来的别说是人了,连动物也没有。 天也渐渐黑了,云厚厚的压下来,风也渐冷,裴展摇摇头道:“郎君,看来咱们走不了了,找个山洞将就一晚吧,你还能站起来吗?” 衡观不说话,只是将胳膊抬起来,把手递到裴展身前,裴展往前凑近一点,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又往上向手心扣去,摸到的手明明十分冰冷,指尖传递到身体的却是一股极暖的热流。 衡观另一只手向后撑住巨石,站起身来,二人沿着这斜坡往前走,在夜幕来临前找到了一处山洞。 第49章 触景生伤情 ◎我心里最重之人,风雨夜离我而去。◎ 这山洞位于悬崖之下,顶部延伸出料峭的石壁,上面长满了奇形怪状的青松和张牙舞爪的怪石,好在这山洞里的情形还算不错,除了有些潮湿,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裴展偏过头看了一眼衡观,他少有的喘息着,裴展不忍心再往前走。 “郎君,我们暂且在这里度过一晚吧。” “好。” 裴展拨开洞口的杂草,伸手去搀扶衡观,二人走进这昏暗的山洞里,洞口的草在风里舞动着,天边的霞光连接着夜幕的深邃,要不是二人心中急切赶路,否则这晚景也甚是好看。 裴展道:“疼不疼?” 衡观摇头,脸上的笑容狡黠里带着一丝温柔,裴展暗暗想到,郎君能不能不要这样对自己笑了…… 裴展向洞外张望了几眼。 “我去找些柴垛和杂草。” 他刚走到洞口,一阵冰冷的风吹来,他扯了扯衣领,怎么今天格外冷,夜里一定会很难熬的。 他从外面抱了很大一团蒲草,走到山洞里,铺在地上,示意让衡观靠在上面休息。 裴展道:“我再去找些木柴,生点火吧。” 衡观一把抓住要转身而走的裴展。 “算了,庄迢还没走远,火光太明显了。” 裴展一想,确实是这样,他自己倒无所谓,就是怕衡观受伤后再染上风寒就不好了,既然他这么说了,便停下了脚步。 衡观往一侧靠了靠,抓住裴展的手稍稍使劲拽了拽他,裴展生怕他扯到伤口,顺势往衡观那边凑近一些,倚在那团草垛上。 两个人的肩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都怔怔的看着洞外,看见的都是山体,洞外往前没几步就是悬崖,这里一片静谧,与世隔绝。 天渐渐变成暗紫色,低矮的云狠狠压下来,厚厚的连成一片,笼罩着目光所及的整片大地。 忽然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夹杂着星点蓝色从云里劈向悬崖下面,听见“轰隆”一声,四周的砾石震动了一下。 接着,雨点拍打石壁的声音袭来,开始是窸窸窣窣的,后来变得越来越大,加上滚滚雷声,有些震人心魄。 看样子,这雨只会越来越大,下多久都没有定数,一阵愁绪涌上心头,千万不要耽误上路啊。 裴展看了看四周的石墙,溅上雨水的地方颜色深了许多,深浅不一的石壁给山洞添上一分神秘的色彩。 洞口的杂草很快被雨水拍打的折了腰,埋进土地,雨越来越汹涌,洞口倾洒下来的硕大的雨珠像帘子一样垂下来,裴展的耳中充斥着“哗啦啦”的声音。 “真是太不巧了。”裴展望着洞外,有些惆怅,心里默默想着到达观海祠的时日,等到发觉衡观好半天没有回话时,才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看着他。 好立体的五官,就如同这料峭的山峦一样,裴展用目光勾勒着衡观侧脸的弧线。 “怎么了?”裴展问道。 “嗯?没事儿。” 裴展觉得山洞里的环境越来越潮湿,尽管没有接触到雨水的地方,也挂着水珠,他怕衡观背上的伤会发炎或者恶化,就往远处挪动了一分,将自己的外衣褪下,留着中衣在身上。 衡观发觉身上多了一件外衣,有些意外的看着裴展,裴展还笑嘻嘻的着外衣的褶皱,迎上衡观的目光。 “等会儿,你先别拒绝。” 第91章 “我不拒绝。” 说完,把裴展往怀里一拽,一手抓住外衣的一角,绕过裴展的脖子,披在他肩上,虽然这外衣统共就那么大小,但是两个人挤一挤,当个披肩没什么大问题。 “好了,不要乱动了。” 裴展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有些难为情的推开他的手。 衡观在他耳边发出“嘶”的一声,裴展立刻僵直住,神色慌张的看着衡观的脸,吞吞吐吐的说:“很痛吗?对不起……” “很痛,不要动了。” 裴展发觉他的笑容更加狡黠,又说不出哪里变了,便动作很轻很轻的往他那边靠了靠,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再挣脱。 雨越下越大,裴展十分忧愁,外面忽然间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侧的山体滚下汩汩的水流。 原本漆黑的天地被不间断的雷鸣和闪电填满,刺眼的光交错着,有的横冲直撞的砸向层层山峦之中,有的仿佛近在眼前,让山洞抖三抖。 裴展余光瞥见衡观渐渐闭上了眼,眉头紧锁,呼吸也变得稍许急促,有些不放心的抓了抓他的手指,好冰。 衡观睁开眼,看着裴展,眼神带着几分苦楚,裴展的心被攥了一下:“怎么了,郎君?” 衡观没说什么,裴展更加担心了,外面的雷声顷刻间响彻天地,衡观紧锁的眉头也为之一颤。 裴展侧过身,让衡观靠在自己身上。 “裴展?” “我在这里。”裴展轻轻抚上他的背,不敢用太大力气,生怕触碰到伤口。 “裴展。”衡观整个人往后退了一些,二人中间空出稍许距离,衡观盯着裴展的脸细细的看。 裴展叹了口气,见他退了一寸,自己就往前靠一寸,将外衣重新在他身上了。 裴展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被遗忘在偏房的夜晚,听见沙沙的风声都会害怕,便蒙起脸,一颗一颗的数星星。 衡观道:“我很怕这样的雷雨天,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在这样的雨夜里离开我的。”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垂眸低首,面上是十分克制的痛苦。 裴展突然想起来衡观之前跟自己提到过的友人,跟他一起去明明明月馆的人,心里描摹着此人的样子。 他轻轻摩挲着衡观的手背,渐渐地,衡观平复过来。 “怎么会有人想要离开你呢,这人一定时时刻刻在牵挂着你。” 突然,裴展听到洞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迈过洞口的杂草,背对着二人,走了进来。 裴展已经握好了飞鸿踏雪,这人看样子也是无意中才闯入山洞,进来之后才四处观望,一转身便看见了衡观和裴展二人。 裴展吓一跳,怎么又是庄迢,他举起来飞鸿踏雪。 庄迢似乎也很意外,此刻他身上的衣物已经全然湿透,头发也被浸湿贴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怎么又碰见你俩了?”庄迢无奈的笑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山洞外,叹了口气,又转回头。 “梅姑娘呢?”裴展举着剑,挡在衡观身前。没有阴招,裴展不在庄迢之下,自然不用怕。 相反,该怕的应该是庄迢。 衡观自是明白裴展更胜一筹,也不担心,很不屑的往后一躺,连正眼也不给庄迢。 庄迢往前走两步,顿了顿才喃喃道:“你以为我好过吗?” 裴展有些迟疑,庄迢是受了什么刺激吗,怎么疯疯癫癫失魂落魄的,看这样子,心里七分提防三分不解:“怎么了?” 庄迢道:“你先把剑放下,我走不了了,外面雨这么大,我走不了了。” 裴展皱起眉头,他不会要跟自己和郎君一起待在这里吧? 衡观道:“不行,滚。” 庄迢一阵气急败坏,拿起残红剑就往石壁上砍,好像再发泄心中的怒火,不远处的石壁噼里啪啦坍塌了一半,伴着外面的电闪雷鸣,裴展感到身后的衡观紧绷着神色,往后退了一点。 “你疯了啊!停下!”裴展想着这样任庄迢胡作非为,山洞坍塌不说,让衡观回忆起不好的事,他心里难受。 庄迢果真停了下来,不知是哭是笑:“我都找到虎符了,哥哥怎么还不来见我?”说完,仰着头大喊,伴着雨声、雷声,格外阴森,让人毛骨悚然。 裴展看他怪异的样子,问道:“这么说,找到你哥哥,你就可以把虎符还回了?” 庄迢闻言,停了下来,呆呆地站在山洞里,摇摇头。 裴展不解:“怎么了?” “不是哥哥。” “那是什么?” “我不能说。” 山洞里一片静谧,庄迢腰间的并蒂玉佩闪过一丝光,接着就融进黑暗,看不见了。 裴展叹了口气,有些苦口婆心。 “不管怎么样,西南边境的战事是你挑起的对吧,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死伤多少无辜的性命?” 庄迢闻言,大吃一惊的瞪着眼睛,一身红衣在风口摇曳着。 “简直可笑,在我找到哥哥前死多少人我都不在乎,付出什么代价我亦不在乎!” “你这又是何苦呢,或者,你可以把你哥哥的下落告诉我,我帮你去找,只要你归还虎符。”衡观在黑暗里静静看着裴展的背影。 庄迢摇头道:“不,我一定要为哥哥拿下赤漠殿,这样,他才愿意见我。”他的语气带着些委屈,说完眼神可怖起来:“因此,这些人必须死,包括你。” 第92章 裴展顿感跟他说不通。 “你快走,郎君需要清静,我也是。” 庄迢紧紧握住残红剑:“那我先解决了你。” 裴展一笑,利剑出刃,在庄迢身前一晃,一道冰冷的蓝光闪过,庄迢连连后退。 庄迢的残红剑不容小觑,速度极快,裴展怕伤及衡观,便起身走到一边,和庄迢去一旁打斗。 裴展站在洞口处,残红剑想要近身,庄迢不得不被他引着往洞口走去,映着洞口微弱的光,庄迢才发觉,裴展没穿外衣,只剩下白色的中衣有些潮湿的贴着皮肤。 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大喊道:“裴展,你离我远点儿!” 裴展一头雾水,庄迢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毫无道,便冷冷的问道:“又怎么了?” 第50章 我不近男色 ◎庄迢鼻血直横流,男宠少年抵边关。◎ 庄迢连连后退,裴展眼见他往衡观那边退去,心想一定是什么诡计,便忙奔上前,一手拽住庄迢,庄迢不能动弹。 “你要如何?”裴展拽着他鲜红的衣袖不松手。 庄迢一下子就闭上眼,残红剑在他手上不着目的的胡乱挥动着,裴展十分轻松的躲了过去。 裴展突然想到,虎符会不会就在庄迢身上,就用飞鸿踏雪的剑柄在他身上一点点探索着,庄迢扭曲着身子,大吼道:“我让你退后!” 裴展更加确信虎符就在庄迢身上:“我偏不,虎符呢?” 突然,庄迢挥舞着的手臂终于消停下来,捂住口鼻,瞪大眼睛,看了一眼裴展又立刻闭上。 山洞回归静谧。 一滴清脆的“滴答”声,响彻在二人中间,不是雨水,是庄迢的鼻血。 衡观顿感大事不妙,瞬间起身将裴展怀抱住,挡在他和庄迢中间,庄迢站在原地不敢睁开眼:“裴展,你去一边,我……我不近男色。” “啊?”裴展刚缓过神,听见庄迢一番话,十分不解的低头看了一眼,暗想到他不还穿着中衣吗? 简直荒谬。 庄迢的鼻血一滴接着一滴不断着流,就像洞口垂下的雨帘。 “一点都不行的那种!” 裴展深吸一口气,大脑一片空白。 衡观脸色甚是难看,用乘雾抽了庄迢一鞭:“闭嘴,滚。” 庄迢被乘雾抽的“哎哟”叫了一声,滚在一边,缓缓睁开眼睛,用手在口鼻处抹了一下,好在血止住了。 “裴展,你!” 裴展依旧头脑发蒙:“我怎么了?” 衡观扬起乘雾:“不想死,赶紧滚。” 庄迢气冲冲的走进雨里,离开山洞,一边走一边抹着脸上残留的鼻血。 衡观转过身,目光满含恨意,垂眸,发现裴展的中衣还算规整,才抬眸看着裴展。 “郎君,他真的好奇怪。” 衡观气不打一处来,乘雾“嗖”的一声绕回腕上,目光依旧冷冷的,像凌厉的剑芒那样,仿佛要杀人。 “你很生气吗?”裴展不明所以地看着衡观的脸。 衡观并不他,拽着裴展来到草垛旁边,气呼呼的说道:“睡觉。” 裴展感到刚才乘雾出手时灵力几乎要溢出来,可是刚才他连起身都要自己搀扶,便疑惑的问道:“你的伤?” “一点事没有。” 衡观重重将裴展扯到身边,盖上外衣,裴展探出头,侧撑着身子,愤愤道:“你骗我!” “对。” “这简直是恃宠而骄!” 裴展也气冲冲的躺下,打算一晚上都要背对着他。 翌日醒来,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香,二人打算继续上路,趁庄迢还未折返回来,收拾好衣服赶紧走。 二人一路不敢停歇,避开人烟繁杂的地方,选了些幽静偏僻的路,两天一夜,终于到了观海祠。 观海祠,顾名思义,东部是汪洋大海,西部是接连不断的湖泊清池,和青灯阁那样有些与世隔绝的意思。 这里每走几步就出现几座庙宇祠堂,路上的众人也神色庄严肃穆,常常见到手拿黄符,腰配香囊的行人,大街一旁算卦占卜,匹配生辰八字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要不是身有要事,裴展也想去算上一卦,但衡观好像对这些没有太大的兴趣,裴展道:“你就不想知道前世今生吗?” 衡观摇头:“知道了又能怎样?” “哎,话不能这样说。” 走了几个时辰,逐渐变得繁华,一幢不加雕饰却不失恢弘大气的府邸出现在眼前,这是太子在外置办的房子,每年四月,烧香祈福,暂居于此。 护卫传话后,齐槐将二人迎进去,太子在庙中不得抽身,这也不太重要。 裴展从腰间取出卫恣意带来的信,齐槐一见是恣意所带,神色霎时紧张起来,强稳住心神,将信读完。 齐槐将信折好放在灯芯上尽数烧毁,才开口问道:“我爹还好吧?” 裴展点点头:“殿主很好,不必挂念。” “那就好。”齐槐点点头。 “恣意姐姐在信里都说明白了,我会传话给大将军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往西南边境,半个月内足矣。” 裴展缓缓舒出一口气:“那就好。” “多谢二位对赤漠殿的帮助。”齐槐甚是感激。 既然话已经带到,裴展觉得还是早日回赤漠殿为好,也不知道尚药师有没有醒过来,梅姑娘身在何处。 第93章 裴展解释一番不宜久留,齐槐也担忧赤漠殿西南边境的军情,叫人备了车马,送二人回去。 正当裴展转身要离去时,看见一边的案上铺着一幅未干的画作,上面的人像好眼熟。 齐槐见裴展似乎对那画作尤为好奇,便解释道:“这画上之人是观海祠中有名的学士,受人敬仰,前不久不幸去世,按照这里的风俗,要带着画作去庙中祭拜。” 裴展若有所思:“这样啊,真是天妒英才。”这画上的男子不过比自己大几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想这样可惜。 二人坐上齐槐准备的车马,往西南赤漠殿行去,裴展还在回忆那画上之人,衡观见他半天不说话,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裴展摇摇头:“那幅画的人好熟悉,又想不起来是谁。” 一路上,裴展都少言寡语的,直到逼近赤漠殿境地,裴展才终于回忆起来。 “喻平生!” 裴展看着衡观的眼睛:“就是那个逃上须辞台的人,这两个人长得实为相似。” 说完,他立马停下,双手合十道:“不应该这样讨论的,死者为大……” 去了一趟观海祠,裴展更加相信这种鬼魂之说,为自己刚才的不敬而忏悔。 回去的路上无事发生,二人走到赤漠殿亲王府,尚淹留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看见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亲王府门口,尚淹留迎上前,恭恭敬敬行一番礼,裴展看他面色红润许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尚药师,你可好些?” 尚淹留道:“好多了。” 衡观从车上下来,看见尚淹留已经醒来,神色并无太大变化,裴展心里想着,他一定很开心,只是不善于表露出来而已。 裴展四处张望一番,感觉亲王府里冷冷清清的,一点动静声也没有,便问道:“他们人呢?” 突然,一个黑影从尚淹留身后的朱门中一路气喘吁吁的小跑出来,裴展吓得往后一个闪躲,定睛一看,笑道:“屈兄啊……” 屈同尘站稳脚步,有些眉飞色舞的打量着裴展:“怎么了,刚才在叫我吗?” 裴展尴尬的笑了笑:“不全是。” “路上还好吧?”屈同尘盯着裴展的同时分给了衡观几个目光,衡观冷冷的站在裴展身后不说话,屈同尘看他面无表情的脸收起了笑容。 “路上一切都好。”裴展想到路上庄迢拦车,落入山洞,说的有些心虚,忙画风一转:“庄迢回来了吗,还有梅姑娘?” 屈同尘摇摇头:“对了,罗夷和汤和他们去西南边境了。” 裴展心中一颤:“已经走了?” 屈同尘点点头:“汤和姑娘说什么也要和边关的将士在一起,罗夷拗不过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 裴展转过身,看了一眼衡观:“郎君,看来咱们也得去一趟了。” “正有此意。” 尚淹留道:“我也去。” 屈同尘:“还有我。” 裴展想起亲王府密室里死去的无辜百姓,对尚淹留道:“尚药师,你不能去,你还有更为重要的任务在身上。” 屈同尘这才恍然大悟道:“对啊,看你醒来我太过于开心了,居然忘了这茬事,追魂扇跟药箱都在卧房的案几上,你就留在这里吧。” 尚淹留点点头:“好,既然这样,你们路上注意一些。” 屈同尘将手在腰间一抚,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带了一些毒药,到时候要庄迢好看,走吧!” “好。” 几人来时屈同尘和汤和乘坐的马车还停在路边,好在足够宽敞,容得下他们三人。 屈同尘这才注意到裴展和衡观来时的马车变了样子,心想路上定是遇到困难了,只是裴展这人就这样,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三人上车,屈同尘掀开帘子,对还站在门前的尚淹留摆摆手道:“你才刚好,别站着了,快回去吧。” 刚想要把帘子放下去,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等等!” 是谁?屈同尘把车帘大敞开,裴展闻言也探出头来向外望着。 一个穿着极为风骚的十八九岁的少年从府内跑出来,来不及系上腰间的衣扣,迎着风随意舞动,他推开尚淹留,拦住马车的去路,大口喘着气。 屈同尘一拍大腿,面露难色,裴展见屈同尘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 这少年一脸心急如焚的样子,一边系扣子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各位哥哥,你们是不是要去西南边境?” 裴展示意车夫先不要行动,便点头道:“不错,我们是要去那里。” “我也要去!” 第51章 王妃和男宠 ◎温作简抵达边关,同裴展吐露真情。◎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听裴展这么一问,少年低下头,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没事,你不要怕,有什么难处吗?” 屈同尘见裴展还是一副极其有耐心的样子,一脸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我说裴展啊,你最好别问了。” “怎么了?”裴展眼神里面全是好奇。 “这就是梅无厌的男宠啊,那天我被带到梅无厌房中时,好几个年纪轻轻的男子在床上,躲在云锦纱后面云里雾里的,我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 那少年听屈同尘说完,一脸慌张,不曾抬头,突然间情绪一转,饱含热泪的扬起脸:“王妃确是不是被西南那些贼人带走了?” 第94章 裴展点了点头。 “真的是这样!”少年眼里闪烁着银光:“哥哥,带着我一起去吧,我就算死也要和王妃死在一起。” 众人无言,屈同尘被这一番话惊到了,半信半疑。 裴展也不知如何是好,少年急切的几乎要哭出来:“我不能没有她。” “你上来吧。”衡观道。 那少年惊喜的点着头:“多谢哥哥,多谢哥哥。” 少年上了车,挨着屈同尘坐在一起,屈同尘依旧感到别扭,抖了抖衣服,往旁边一靠。 少年止住方才的急切,将眼眶里的热泪拭去。 “我名叫温作简。” 裴展安抚他:“好了,你不要太过于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把梅姑娘救出来的。” 屈同尘皱起眉头,看向裴展,发现裴展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温作简,一脸心疼不已的样子,便厉声道:“裴展,你最好小心点。” “嗯?怎么了。” “我也挑明说了,谁知道他作何居心?” 温作简闻言,一脸疑惑的问道:“哥哥,你在说我吗?” 屈同尘老脸通红,避开温作简有些天真的目光,呵斥道:“没错,就是你,告诉你,我没有裴展那么好骗,我并不信你。” “为什么?” “你当我傻呀,你要是真喜欢梅无厌,你能忍气吞声做个男宠?” 裴展轻轻拍了拍屈同尘的肩膀:“屈兄,你能不能好好说。” “为什么不能呢?”温作简眨巴着眼睛,白色的皮肤上透着粉红色。 屈同尘更不解了,干脆直勾勾的看着温作简,仿佛要把他的心思看穿一样:“换句话说,她有那么多男宠,你只是其中一个,你再喜欢她,她也不一定爱你。所以,我是说,你把‘喜欢’二字当借口,假!” 温作简摇摇头:“不假呀,我就是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哪怕可以付出我的生命,救回她。” “我不信,你的由骗骗小孩子还好,我们,你不行!”屈同尘头头是道的分析着:“我猜,你就是庄迢留在王府的眼线,伺机暗算我们。” “哥哥,你不能血口喷人啊!”温作简有点着急了,扯着嗓子却也压制不住屈同尘的声音,看来是哭过了。 裴展道:“好了好了,你两个先别吵。” 屈同尘火冒三丈:“裴展!好啊,那我问你,他说的能信吗?还扯上用自己的命救梅无厌,可笑。” 裴展低着头,不说话。 屈同尘道:“堂主,你也不信对吧。” 衡观道:“他我不知道,有的人可以信。” 屈同尘感到五雷轰顶般想到:“完了,连堂主都这么说,这小子难不成可以蛊惑人心?” 裴展低着头偷偷侧过脸看了一眼衡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屈同尘不允许自己吃瘪,瞥了一眼温作简:“最好别耍什么小动作。”他哼笑一声:“期待你救出梅无厌。” 温作简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这句话永远不作废,就算我豁出性命,我也要救她。” 好半天,他嘟囔着:“我好想她。” 裴展对他笑了笑,车内恢复静谧。 一路上人烟渐渐稀少,越到边境,黄沙越是肆虐,隔着很远,裴展便看见了土黄色的大地上矗立着一道蜿蜒的城墙,城墙外面大军压境,乌泱泱的汇成一片。 马车在城墙前面停下来,有放哨的暗卫带着几人面见烽火台中的罗夷和汤和。 罗夷脸上一片风霜,被黄沙卷过的脸上多了分沉稳,他看见裴展和衡观来此,神色多了三分欣喜:“多谢二位,从观海祠来的兵力已经抵达不久,多亏二位解燃眉之急。” “卫姑娘还好吧?” 罗夷点点头:“她和汤和在另一座烽火台里商量对策。” “庄迢来了吗?” “没有,最前线是带兵将领,庄迢一直未曾现身。” 裴展想到,自从山洞与庄迢一别,他就再未现身,难不成流鼻血后还需要休养? 罗夷跟几人寒暄完,才发现身后还跟着的温作简,提起一口气:“你来做什么?” “我想王妃了。” 罗夷不想与他周旋,自觉晦气的招了招手,将几个人迎进烽火台:“这里风沙太大,各位先跟我进来吧。” 裴展发觉温作简焦急不安的四处张望,便在众人交谈时抽出身,与他来到烽火台之外。 裴展道:“你是不是还很担心啊。” 温作简倒也直爽的点点头:“我看见那一片乌泱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我心里就慌,要是……” “不会的,别怕。” 温作简将头扬起来,泪水还是藏不住的滑落,裴展知道他不想让人看见这副狼狈的样子,也同他仰起头。 边境的天空也如大地般,雄厚浑黄。 “哥哥,我知道那个穿黑色衣服的人为什么那样怀疑我,因为我最初也认为我不可能喜欢上王妃的。” 裴展心里一顿,静静地听温作简说的。 “我被仇家追杀,是王妃救了我,她把我带回亲王府,把我关在府里。” “关在府里吗?”裴展在“关”上加重了声音。 “没错,因为我的这张脸。”温作简抬起手,感觉掺杂着黄沙的风在指尖溜走“当时府上还有其他一些男宠,我们是用来败坏罗夷名声的,那段时间,她好像很不开心。” 第95章 温作简将手握成拳头,垂眸痴痴一笑:“一开始,我觉得这就是耻辱,是抬不起头的事情。” 他抬眸,看着裴展,眼睛一闪一闪的:“可是后来,她好像不太在意罗夷了,说要放我走,我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我才明白,自己渐渐喜欢上她了。” 温作简一提起梅无厌,刚才的愁思全然散去,面上带着微笑:“哥哥,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只是想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她开心我就开心,她难过我心里就钻心的疼。” 裴展看着眼前的少年含情脉脉的描述着自己的爱人,心里暗潮涌动着。 “所以,哥哥,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裴展点点头:“她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屈同尘在屋里待不住,出来查勘敌情,发现了站在烽火台之外的二人,忙上前将二人分开,对裴展警示道:“裴展,我都说了,你小心一点他。” 没等裴展反驳,一阵响彻天地的号角声传来,罗夷等人也慌忙地从烽火台里出来,还有卫恣意,从不远处的的另一座烽火台中背着弯弓冲上前来,汤和因为腿脚不便,站在原处眺望着。 众人顿感大事不妙,一齐登上城楼,看见远处一片雄黄中出现一抹刺眼的鲜红。 “是庄迢!” “真的是他,他身后有人!” “不错,是梅无厌!” 裴展瞥见一旁的温作简捂着胸口,颤巍巍的往远处看。 来人正是庄迢,他轻功了得,从一片飞扬而起的黄沙上跌沓而来,手里攥着一根粗绳,绑着的,正是奄奄一息的梅无厌。 他冲到众人最前沿,向罗夷喊道:“罗夷亲王,我想要的是齐天南的命,把汤和绘制的殿内暗道图交出来,这场仗就可以免了。” “你想得美!”罗夷狠狠的骂道:“你休想!” 此图若是被齐天南得手,汤和也会被牵连而死,况且这图乃是汤和少些年秘密所制,定是不能让齐天南知道。 罗夷看到一旁的观海祠将士已经整装待发,心中有了底气:“就是一战,我也不怕你。” 庄迢突然狂笑起来,五官皆扭曲在一起,众人不解的看着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罗夷,你要败了!” “你胡说什么?” “我安排在你府中的眼线,你是一点也没发现吗?哈哈哈哈哈哈!” 庄迢笑完,张开手臂,大喊道:“温作简,把殿内暗道图交出来吧!” 众人这才如同大梦一场,裴展猛地转身寻找温作简的下落,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他刚刚还在这里的?” “那里!”屈同尘指着汤和所在的烽火台,此刻的温作简已然得手,汤和双膝跪在地上,死死护住殿内暗道图,却已是徒然。 “坏了,是遁地术。”屈同尘道:“怪不得不见他何时去往汤和那里,现在他已经得手,怎么办?” 罗夷看见跪在地上的汤和,痛心疾首,对庄迢大骂:“你不得好死!” 越是被骂,庄迢笑的越肆意,对温作简招了招手:“来吧,把东西送过来吧。” “是。” 刹那间,黄沙弥漫,温作简所站之地留下一个鼓口大小的土坑,等黄沙散去,已经不见踪影。 “该死,早该发现的。” 罗夷道:“大不了鱼死网破。” 第52章 一命换一命 ◎薄命少年留边疆,佩并蒂者共双栖。◎ 裴展想起方才站在黄沙里的少年,诉说过去的往事,眼底说不出的悲凉,怎么这个时候…… 他觉得,还不能妄下结论,攥起手心,望向庄迢。 只见黄土从地表乍破,飞滚的黄沙中伴着庄迢狂妄放肆的大笑声。 顷刻间,笑声戛然而止,黄土渐渐落下,众人揪心望去。 温作简站在庄迢身后,用一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庄迢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停顿片刻又狰狞的笑起来。 裴展心里为他担忧,却也感到欣慰,起码,这少年说的话都是真的。 温作简将匕首勒的更紧了,庄迢的颈间有血丝渗出,他感觉脖下一冷,用手去触碰,看见沾满血的指尖,和自己的一身红衣同样刺目。 庄迢收起笑容,目视前方,不去看他:“还要谢谢你,很久没有感受到疼是什么滋味了。” 他顿了顿:“背叛倒是早就习惯了。” 温作简看见瘫倒在地上的梅无厌,凌乱的发丝,孱弱的呼吸,目光闪烁了一下,又抬起头,将庄迢勒的更紧了,对着四下的将士道:“不要过来,小心我杀了他!” 庄迢神色一动:“简直好笑,你的死期到了。” 说完,他有些恋恋不舍的用脖子在利刃上滑动着,鲜血汩汩直流。 “我的确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痛感了。” 屈同尘愤恨到:“这小子怎么不早坦白呢,现在好了,自己落到庄迢手上了。” “我有办法。”裴展记起来,庄迢不近男色,但凡温作简…… 裴展见形势急迫,对着温作简喊道:“我有办法,你听着!” 庄迢停下扭曲的五官,愤愤的瞪着裴展。 温作简却说:“哥哥,我知道。”他摇了摇头,眼神决绝里带着释然,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喃喃道:“最后一次了,我不想以色侍人,再见了,王妃。” 第96章 温作简将匕首迅速抽下,割断系着梅无厌的绳子,将她往空中一抛,接着感到身体一轻,重重的倒了下去。 衡观跃下城墙,将乘雾往空中一抛,卷起梅无厌,将她从庄迢那边带回。 裴展见衡观一跃而下,起身也要跳下,正当他准备起身时,梅无厌举起了手,摊开手心,是那枚黄澄澄的透亮的虎符。 衡观顺着梅无厌所示意方向看去,看见宏伟的城墙上有一个白衣轻飏的人迎着风沙,欲一跃而下。 二人目光相遇,衡观心里一惊,怕他没有看清虎符已经到手,还要执意跳下来,便拿过梅无厌手里的虎符,给裴展看。 裴展还是跳了下来,大脑空白一般,连飞鸿踏雪也忘了,硬生生的不管不顾地向下跳。 屈同尘惊呼:“裴展,你疯了啊!”伸手就去抓他,却扑了空。 好在,衡观接住了他。 “屈同尘说的没错,你真是疯了。”衡观握住裴展的手臂,冷峻的目光不比手上的力气带给人的痛感小。 “那你呢?”裴展同样的,神色严肃的望着衡观。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算了,先看看梅姑娘怎么样了。”裴展将倒在一边的梅无厌扶起,她脸上带着伤痕,面色惨白,努力睁开眼,一字一句道:“温作简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凄厉的剑音,划破长空般的,剑光闪过。 血水喷溅,温作简倒了下去。 梅无厌死死咬住嘴唇,整个人都在发抖,庄迢看着倒下去的温作简,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城墙上的人:“一命换一命。” 他目光下移,扫视着梅无厌:“记清楚了,他是因为你而死去的。”说完对着天空狂笑两声,脸上沾满了温作简身上的血,他转身对着万千将士道:“谁要是反抗,就跟他一个下场。” 说完,将温作简的尸身踢向一边,昏黄的大地上生出一道生与死的血桥。 裴展道:“他还没发现虎符被梅姑娘带出来了。” 衡观将手中的虎符高高举起,人群中有人大喊:“慢着!” “那是假的,你们上啊!”庄迢不以为然的大笑着。 “罗夷,你是不是还没发现,你府上的虎符被调换了啊?” 罗夷也笑道:“那你倒是把真的拿出来啊!” 将士中有人也附道:“是啊,给兄弟们一看便是。” 庄迢哼笑一声,伸手往腰间一摸,瞬间面上没了表情,这才明白过来是梅无厌的手脚。 衡观转身对罗夷道:“接着。” 乘雾卷着虎符,往空中一抛,不偏不倚的落在罗夷的手中,罗夷上前面对城外的千军万马,扬起手中的虎符道:“庄迢,你死期到了。” 罗夷声音高了几度:“众将士听令,杀死庄迢者有赏。” 庄迢计谋未得逞,心里不爽,却也不畏惧,勾起嘴角笑道:“就凭你们?” 说完,他将残红剑往空中一抛,贴近他身边的将士纷纷倒地,裴展将梅无厌扶到城内,刚想上前诛杀庄迢。 庄迢眼底神色一转,对着众人道:“等着。” 说完,消失不见了,依旧是遁地术,只留下个空空土坑。 罗夷道:“众将士听令,回营!” 下面齐刷刷的响彻天地的“是”震耳欲聋。 众人从城墙上下来,汤和也跛着脚走了过来,她接过梅无厌,一脸紧张,轻声安抚她:“你受苦了。” 梅无厌十分痛苦的摇摇头,气息十分微弱的说着什么,汤和将耳朵贴近,才明白她念叨着温作简的名字。 片刻,她便晕了过去。 罗夷叹了口气,对汤和说道:“不是告诉你,腿脚还没好前不要走动了吗?” 汤和并不会他,对众人道:“把温作简带回去吧。” 话音刚落,屈同尘便过去,将温作简的遗骸从沙堆中扒出,将他抱在怀里:“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屈同尘长长叹了口气,对裴展道:“你怎么样,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跳下来,真把我吓坏了。” 裴展摇摇头:“我没事,咱们赶紧回去吧,看看尚药师有没有办法把温作简救回来。” 众人回到王府,一路上沉默无言。 尚淹留见到众人回府,放下心来,说道:“密室里那些人已经还魂了,我送他们走了。” 裴展点点头,屈同尘将温作简带上来,他的身体已经凉了。 “尚药师,你看他还能救回来吗?” 尚淹留定睛一看:“这不是跟你们一起前往的那个少年,怎么……我试试吧,对了,我师妹呢?” “我们把梅姑娘带回来了,不,是多亏了他。”裴展的目光带着惋惜,看向胸口血肉模糊的温作简。 尚淹留哽咽道:“我定全力相救。” 梅无厌依旧在昏睡中,罗夷派人好生照看着,不久便会醒来。 尚淹留紧绷着身体,将匣子里的银针拿起放下,换了又换,最终,无奈的面向众人:“已经无力回天。” 汤和道:“苦了这少年,埋了吧。” 罗夷之前全然看不上温作简,可这番经历下来,心里对他添了几分敬佩,叫人将他埋在了梅无厌常去的园子里。 一切尘埃落定,汤和对罗夷道:“罗夷,我想是该离开了。” “你为什么还要走呢,你身上庄迢下的封印还未解开,身体也这样脆弱,你为什么这样抗拒我。” 第97章 汤和道:“我已经想好了,庄迢不会放过我的,假如我还待在亲王府,你就还要危险。” “这些都不算什么。”罗夷看着汤和的眼睛:“你离开的三年里,我深感痛苦。” 汤和垂眸,静静的,不说话。 罗夷道:“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让我治好你的腿。” 汤和抬眸,迎上罗夷的目光:“罗夷,让我去把虎符的事情对殿主说明白吧,现在虎符已经回来了,他不会杀了我的,我做错过事情,我要去承担。” 罗夷道:“那我和你一起,跟殿主说明白,放梅无厌走。” 汤和垂下头:“我还不能决定,我要想想。”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很乱很乱,小时候被禁锢在山寨里的生活让她不知道怎么卸下伪装,全身心的信任一个人。 罗夷笑了笑:“还好,不是拒绝。” 这桩事也算平息下来,至于汤和是留是走,她想等着看清楚自己的心再做定夺,她告诉罗夷:“我可以暂且住下,但是倘若我发现心里没有你,我会自己离开。” “那要是有我呢?” “另当别论!” 屈同尘在一边想要发笑,将头往衣领间埋了埋。 既然事情已经平息,裴展想着是时候离开赤漠殿了,只是一路奔波不免劳累,汤和执意要他们暂留一晚,好好休息。 她给裴展安排了一间卧房,院里带着几根竹子,栅栏圈起的一隅花坛里种满了瑞香花,到处飘满了芳香。 皓月当空的寂静春夜里,裴展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这步声极为灵活轻便,裴展大约猜出一些,披上衣服推开门迎接那不速之客。 黑夜里也覆盖不住的鲜红色,那人,正是庄迢。 裴展走出门槛,站在高大的马头墙下:“你还敢来。” “自然是有事。” “那便说。”裴展微微垂眸,看见庄迢身上的并蒂玉佩映着皓月,温润如水。 庄迢抿了抿嘴唇,走到裴展身前,一改往日里的癫狂之态,有些认真的看着裴展的双目:“那天,就是你和衡观去往观海祠的路上,我欲劫持马车那次。” 裴展点头:“嗯,你说。” 庄迢不自觉攥紧残红剑道:“你说,可以帮我找到哥哥,是真的假的?” 裴展叹气,又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一下,果然因为这个前来。 “那个时候自然是真的。”裴展挑了挑眉,故作玩笑地说道。 庄迢眉间一蹙:“那现在呢?” 裴展摇摇头,怔怔的看了看天,庄迢急切地顺势看去,发现什么都没有,恼羞成怒却不得不压制心火:“你说啊!” “你把汤和身上的封印解了,我或许能帮你留心一些。” “好!” 作者有话说】 以温作简为视角的故事我已经写完啦,放在番外~ 第53章 画像上之人 ◎众人回到须辞台,议事共赏蓬莱果。◎ 裴展见他答应下来,有些欣喜。 问道:“那你哥哥叫什么?” “不知道,他留给我的是个假名字。” 裴展顿了顿继续问:“那他长什么样子?” 庄迢抿嘴挑眉,嘴角微微上扬,刚要开口说话,又暗沉下脸:“裴展,别以为我来找你,就代表你可以随意打听我的事了。” “你不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我怎么帮你?” …… “也倒是,那我暂且回答你。”裴展看着庄迢故作轻松又独自凌乱的神情,有些想笑。 “他比我高一点。”庄迢用手比划着,努力思索着:“他手背上有一道疤痕。” 庄迢一字一句地说着,裴展细细地听着。 既然庄迢已经答应解了汤和身上的封印,他也不能事后置之不,将二人的约定抛之脑后。 “还有,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庄迢说完后,咬唇垂眸。 裴展道:“你要虎符可是为了他?” 庄迢点头:“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一直记在心上,只是我们很久没有见过了,很久很久。” “那你杀了月出药师,也是为了他?” 庄迢眉头微皱,轻敲手指:“是,那又如何。” “这样的话,我不觉得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月出药师和他有仇吗?” 庄迢嗔目,里面带着一点忧伤:“他和月出那老头儿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他那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由。” 裴展一阵语塞:“他对你保留了好多事情啊。” “这不重要,他在我心里仍旧很有分量。” 庄迢眼底闪着光,突然间目光流转,拿起那枚并蒂玉佩,要证明什么道:“这还是他赠给我的。” “你想说你在他心里也很有分量吗?” 庄迢没想到裴展居然把他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不觉生出一丝慌张。 “不用你说,那是自然。” 庄迢觉得裴展是在调侃他,便眉峰微扬,勾着嘴角道:“比你俩关系还要好十倍!” 裴展皱眉:“啊,谁俩?” 说完,他脑中浮现出衡观的身影,瞬间涨红了脸。 庄迢补充道:“一百倍!” 裴展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叹了口气:“好,那我留心一些。” 庄迢闻言,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裴展叫住他:“庄迢,不要再去伤害无辜的人了。” 第98章 庄迢顿了顿脚步,默不作声扬长而去,留下一道鲜红的残影。 裴展见他离去,转身回到卧房,困意全无,静静地想着:“庄迢说的是不是自己和郎君?” 他一通将被褥遮住半张脸,思绪纷飞,怎么也睡不着。 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 …… 翌日清晨,众人于殿前相聚。 裴展见汤和面色红润许多,心想庄迢也算是言而有信。 屈同尘道:“汤和,我看你好多了!” 汤和点头,眉眼带笑:“说来也奇,一夜之间好了许多,多谢牵挂。” 罗夷轻轻抚着汤和的手,眼底尽是欣慰。 尚淹留提着药箱从屈同尘身后走来,对衡观道:“堂主,我师妹的情况已经好多了,我能不能把她带回听风堂先照料一段时间?” “好,让姜州舍安排下去。” “多谢堂主。” 罗夷对尚淹留道:“等梅无厌醒了,替我跟她说声对不住。” 尚淹留无言,只点点头。 裴展上前一步:“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了。” “我已经叫人备好了。”汤和指了指殿外候着的几辆马车。 “多谢汤和姑娘。” 裴展侧身看向衡观,衡观一席藏青长袍衬得他眸若点漆,深邃如渊。 衡观微微低首,神色旖旎,仿佛在等着裴展开口说话。 “郎君,我要回须辞台了,你多保重。” 说完,眼中闪过一丝郁闷,接着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衡观目光和熙,轻声问道:“我能跟你回须辞台吗?” “啊?”裴展闻言抬首,对上衡观温柔的神色,有些愕然:“那,听风堂那边?” “给姜州舍一个机会。” 裴展看着眼前的人,居然添上一分俏皮可爱,不自觉笑了出来:“好啊,恰好四月,正是蓬莱果熟透的时候。” 屈同尘闻言,原本怔愣的目光瞬间添上憧憬,热切地拽了拽裴展的袖口:“我能再待一段时日吗?” 裴展来不及回答,屈同尘补充道:“我也想吃蓬莱果。” 裴展笑道:“自是欢迎。”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去往须辞台。 一路上,暖日当暄,春水东流,裴展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心情大好,玩弄着手上的指环,一点一点的转动着。 衡观看见后,沉默不语,只是噙着笑意。 很快,须辞台到了,三人下车,看见层级台阶之上众人相迎。 看见同行的还有衡观,皆上前问候,屈同尘跟在二人身后,想着不用应对众人的嘘寒问暖,自觉痛快。 席珏师姐上前来,仔细询问裴展可否受伤,见他没有大碍,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自慈石仙尊离世,裴展就成了新一届台主,他不喜欢“台主”二字,觉得生分至极,便让身边亲近的人还同往常那样称呼自己就是了。 席珏于众人面前自是尊他为台主,但心里还视他是自己胞弟一般。 屈同尘自入台以来,便环顾着众人,四处打量。 裴展察觉:“屈兄,可有事?” 屈同尘摇摇头:“那个叫喻平生的呢?告诉他村子里的事已经摆平了,让他回去就行了。” 话音刚落,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来到裴展身前,行礼一番,正是喻平生。 屈同尘面上带着笑容,拍拍他的肩:“别担心了,你老家那边,都摆平了,我和裴展见到你父母和妹妹了,他们都很好。” 闻言,喻平生几乎要喜极而泣:“多谢台主,多谢你们。” 裴展摇摇头:“没事的,不算什么,在这里过得还好?” 喻平生点点头。 屈同尘道:“你可以下山了,想必你的家人还在等你。” 裴展看了了看天色:“等明日吧,天色不早了,带着蓬莱果回去,给乡亲们分一分也是好的。”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裴展对着眼前的众弟子和长老们道:“都回去吧。” 众人离去,席珏安排弟子们出几间屋子,不能怠慢了堂主。 衡观找了一间离裴展卧房最近的一间,中间只隔了几株竹子。 屈同尘选了里后山最近的一间,这样的话,吃了蓬莱果还能再摘,来得也新鲜。 裴展于卧房梳洗一番,换上一件月白水纹菱锦长袍,挽上一根玉石长簪,头发倾洒于肩后,衬得皮肤愈发雪白。 他来到衡观屋内,见他正捻着瓷杯喝茶。 衡观闻声,微微抬头,眼含微笑,仍旧看着杯盏。 “你想说喻平生的事?” “被郎君猜中了。” 裴展坐到衡观对面,衡观放下茶杯,眼神望向裴展。 “郎君,你也看到了,跟观海祠里那个画像上的学士简直一模一样。” 衡观点头:“你是说他有问题?” “嗯,这太不对劲了。” “关起来严刑拷打。” 衡观转了转案上的杯盏。 裴展摇摇头:“不太好。” 衡观看着裴展认真的神色,轻轻一笑,几缕发丝散落在前。 “你笑我。”裴展垂眸,撑着脸,想着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喃喃道:“这画像上的人既然已经死了,那眼前这个又是……” 越想越怪异,裴展感到一头雾水,脑子嗡嗡作响,干脆夺过衡观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第99章 喝了口茶,终于好些。 “堂主,我摘了些蓬莱果,给你送来尝尝。”屈同尘怀里揣着五六个硕大的果子,嘴里还衔着一个,一口下去,神清气爽。 见裴展也在这里,屈同尘蹙起眉毛:“裴展,你怎么在这儿啊?快快快,省下我往你那边送了,洗过了。” 衡观选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递给裴展,满眼笑意地看着裴展接了过去。 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很甜。” 屈同尘得意洋洋地挑眉:“是吧,我很是会选。” …… 屈同尘刚要走,衡观示意他留步。 他有些疑惑地推开椅子,一遍吃着蓬莱果一遍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裴展点头:“屈兄,你可知道,喻平生长得跟我和郎君在观海祠见到的一幅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可那人已经死了。” 屈同尘放下手里的果子,深吸一口气:“靠!赤漠殿里的那个跟尚淹留一模一样的尸体是死的,这次又冒出来个一模一样的,还是活人?” 衡观对屈同尘道:“你可会研制让皮肤溃烂的药?” 裴展一惊:“这样会不会太过了,万一只是长得像,岂不是白白受罪。” 屈同尘会意一笑:“我明白堂主的意思,你是说这具身体不是他的对吗?” 裴展眼神闪烁:“居然还有这样的。” “嗯,我无极门还真有传授过这样的制毒之法,凡是偷取了他人的,服毒后便会上吐下泻,轻则卧床不起,重则皮肤溃烂如泥。” 衡观从他怀里拿过一枚果子,左右瞧瞧:“把毒放进这果子里吧,少一点,能看出一二即可,别太让人受罪。” 说完,把果子递给屈同尘。 屈同尘起身接住,顺势将其它几枚果子放在案上,眼神很是坚定:“这几个你俩留着吃,我先回去了。” 二人点头,目光相送。 第54章 是我的殊荣 ◎春夜里共饮热酒,绯红面惹人意乱。◎ 裴展看着案上两颗浑圆晶莹的蓬莱果,眸底煽动,将其捧在手心,面上漾起一抹欣喜。 他看着衡观道:“用来煮酒吧。” 衡观想起裴展在明明明月馆醉酒后的样子,不觉闪过一丝笑意,游移地问道:“你确定吗?” 说完,裴展已经前脚迈出门褴,留下一道月牙白的背影。 衡观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后脚跟了上去。 裴展来到竹林外的药膳房,几个弟子正在里面熬着药粥,见裴展来了,皆停下手里的活:“台主,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让我们来就行了。” “无碍无碍,不用管我。”裴展笑嘻嘻地说道,他总是习惯不了身份的转变。 那弟子忙将裴展身前的盅拿到一边,舀了几瓢水,洗干净递到裴展手里,裴展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 衡观倚在门褴上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轻声一笑,那几个弟子连同裴展闻声抬首望去。 皆肃穆道:“堂主。” 裴展看了一眼衡观:“你怎么跟来了?” 衡观对那几个弟子摆了摆手,踱着步子走上前来。 那几个弟子会意,熄了盅上的火,提着药膳离开了这间屋子,还顺势掩上了门。 “出来透口气。” 裴展“哦”了一声,不再会他,将那两颗蓬莱果放入盅中,在一旁的架子上取出一坛酒,打开坛口,一阵扑鼻的香气弥漫、四溢。 衡观走上前想要帮忙,裴展连忙抱着坛子往后一躲:“你,站那儿。” “好。” “你是客人。”裴展垂首,睫羽飞快地眨动几下。 裴展将清冽的酒水倒入盅中,盅下的火苗一下蹿的老高,将他的脸映的红彤彤的。 酒水的醇香伴着蓬莱果的清甜,随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酒水迸发出来,裴展站在一边,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变得香甜,温度也一点点升高。 “这是我的殊荣吗?” 裴展闻言,有些错愕狐疑,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衡观。他有些慵懒地站在一侧,眼神里的笑意带着认真,见裴展注目眼底划过一丝希冀。 裴展心中一顿,郎君养尊处优,什么荣耀没有受过,这一盅酒又算得了什么? “那……算是吧。”裴展纯净的眸底染上一分揶揄,故作轻佻地凝目,等待着衡观的反应,自己却忍不住掠过一丝晦涩的笑容,有些忐忑地垂下头。 衡观眼底的笑意逐渐带上缱绻,在逐渐升腾的酒气里变得氤氲。 “吱呦”一声,药膳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裴展抬首望去。 正是四月天,须辞台位置靠北,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暗,些许冷风冲进来。 定睛一看,是屈同尘。 “裴展?嗯?还有堂主,你俩怎么在这里,我闻见酒香就过来了。” 裴展不忘往酒里添几颗青梅,屈同尘将手里的瓶瓶罐罐往旁边一放,径直走过来深吸一口气:“不用你来叫我了,我自己这不就过来了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屈同尘在一旁时不时地扇扇风点点火,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催促什么时候能好。 无极门的人果真嗜酒如命啊,裴展无奈地摇摇头。 “裴展,你不用担心,那用来应对喻平生的毒药简直是小事一桩,等我喝完酒回去一会儿就能完事儿。” 第100章 “嗯,辛苦你了。” 等天边的晚霞快要褪去,酒终于煮好了,屈同尘提着热酒直奔离药膳房最近的衡观的卧房,他一刻也忍不了了。 冠冕堂皇道:“趁热喝最好了。” 三个人围坐在案旁,为了尽兴,裴展特意在药膳房里带来三个大汤碗,屈同尘见了眼神微颤,十分雀跃地摩挲着掌心:“裴展,你真是太懂我了。” “啊?哈哈哈。” 屈同尘先取过衡观的碗,倒了满满一碗:“这一路还要多谢堂主帮衬。” 酒香彻底暴露在空气里,至于衡观说了什么屈同尘也听不清了,一心放在酒上。 他取过裴展的碗:“还有你,也是。” 终于到自己了,实在忍无可忍! “哗啦啦——”满满一碗,屈同尘目光炯炯,眼梢带笑,端起碗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再盛了一碗。 裴展笑道:“屈兄,慢点儿。” 屈同尘点点头:“这酒真是不可多得啊哈哈哈哈!” 衡观的坐位对着窗子,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端起酒,先是品了一口,将碗稍稍放下对着裴展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喝。” 说完又喝了一大口,好像是对“好喝”二字的笃定。 裴展脸上浸着喜悦,端起脸大的汤碗喝了一口,这酒喝下去,整个人都热了,好像有一股火在胸膛里翻涌着。 这功夫,屈同尘已经三碗下肚,整个人醉醺醺地却仍要坚持再喝,想到自己今晚还要研制毒药,不能全然醉去,只倒了小半碗。 “喝完这点,我就不喝了。” 屈同尘看着碗里的晶莹的酒水,在夜里散着热气,十分不舍地喝了下去:“好酒,还挺烈的。” 裴展又喝了几口,感觉这热气已然蔓延到脸上,感觉眼睑下方的皮肉都麻酥酥的,听着屈同尘叽里咕噜一通话仿佛忽远忽近。 很快,裴展脸上惹出一片绯红,眉宇间也带上片片红色,仿佛噙着解不开的愁容。他本身肤如凝玉,甚是白皙,而现在,皮下渗出的红色让他活脱脱像刚绽开的花苞。 屈同尘扭头看了一眼裴展,见他这副样子想要发笑,又有些担心道:“裴展,你还是少喝一点吧。” 衡观莞尔一笑,明明是锐利如刀的眉眼,此刻却变得温如暖玉,如同盈盈秋水。 裴展看了好半天,才点点头道:“我没事。” 屈同尘依依不舍地放下汤碗:“堂主、裴展,我先走了。” 裴展点头:“外面风寒,别受冷了。” “这我知道,等下回我一定要喝个尽兴。” 裴展感觉头脑晕乎乎的,这几句话简直是东一句西一句萦绕在自己耳边,在头脑里嗡嗡作响。 听到屈同尘离去的掩门声,裴展终于清醒一点,了散落的头发,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好烫。 脸上又热又麻,手心贴上来的一刻觉得无比清爽,他干脆撑着脸,摇摇晃晃地抚在案上,用另一只手再去满上酒水。 衡观轻轻蹙眉,有些担心:“不行,你不能再喝了。” 裴展闻言抬眸,感觉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晃动,听见是郎君的声音,又忍不住笑吟吟地道:“再喝一点。” 说完就要去摸索酒盅,可惜感到一阵无力:“你帮我吧,好吗?” 衡观叹了口气:“好。” 裴展听见衡观的回答,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嘴唇嗫嚅着。 衡观看了一眼裴展,白皙的皮肤快要藏不住面上的绯红,不觉心里一颤,只觉心烦意乱。 给裴展倒了酒,自己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衡观猛然目光微沉,感觉自己也添了分醉意,不能再喝了,他忙放下手里的碗。 裴展喝了一口酒,心里一股热流四处逃窜着,他抬首看着衡观的眉目,看不清,只能瞥见轮廓。 不甘心,又眨动了几下眼睛,眼前的人终于看的清了。 “裴展,不能再喝了。” “郎君,我没醉,你放心好了。”裴展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嗤笑两声:“真好看。” 衡观一下就怔住了,瞳孔一颤,目光游移到手里的酒碗上,不自觉猛地一灌,喝完后又一阵后悔。 裴展眼神一荡,模模糊糊中发觉自己说了什么,面色一沉又是一口热酒,这下头脑更加昏沉。 “不是,我是说……”裴展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后话,干脆笑了两声搪塞过去,内心想着千万要清醒。 转念一想,醉了也没关系,自己怕什么呢? 两个人沉默着,竟然一言不发地一直喝着酒,明明说好不能再喝的! 衡观突然问道:“庄迢是不是去找你了,汤和怎么突然身体见好了?” 裴展闻言,稍微清醒一些,用另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想着可以降降温,在脑中回忆半天。 郎君真是狡猾,趁着自己快要醉了来问问题,倘若自己真醉过去,又不知道说什么胡话了,裴展感到一阵背后发凉,这可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连忙睁大眼睛,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裴展最怕跟别人吐露心声了,尤其是醉意充斥着脑袋,所有的想法都仿佛暴露在空气中一般,等着别人发问后被一览无遗。 衡观意识到这样不好,顿了顿道:“算了,这件事明天再说。” 第101章 裴展眸色一亮,带着些从容:“没事,我还清醒,况且,我信你。” 衡观款款地看着裴展,他深吸了一口气。 “对,他是来找我了,我让他解了汤和姑娘身上的封印。” “条件是什么?”衡观有些担心,视线一直停留在裴展身上。 “帮他留心他哥哥的下落。” 衡观睫翼一颤,松了一口气:“这样啊,那你想怎样帮他?” “我也不知道,多留心一些就是了,说手背上有一条疤痕,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衡观点头,神色竟添上一丝悲恸:“那我也留心些,他好像很……”仰头又是一口热酒。 裴展有些落寞:“你是不是很能体会这种感觉?” 衡观听闻裴展这句话,一阵错愕。 第55章 酒后吐真言 ◎其实我心里在意。他心里有没有我?◎ 裴展只觉浑身发烫,思绪凌乱,定了定心神,醉眼染上愠色,凝目望着衡观。 衡观还是第一次见到裴展这副模样,眼神里像是带着……委屈,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他心中轻颤,从醉意中抽离三分,十分肃然地望着裴展。 衡观本能地想问他为什么这样说,转念一想又觉得趁人醉意发问不太好,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想着裴展可能是喝多了。 裴展见他不说话,眼帘煽动一下,神色一暗:“你不做声就是默认了。” 说完,裴展端起酒碗,想要喝下最后一口酒。 衡观见状,连忙按住裴展的手,抬眸与裴展的视线相撞。裴展的眼睛里充满了血色,怔怔的望着衡观,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你指的什么?” 裴展放下手里的酒碗,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好半天,才道:“就是你那位十分要好的友人啊,我想你是很能解庄迢对哥哥的思念的。” 衡观闻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盈盈浅笑,看着裴展通红的脸还有捻着碗口而发红的指尖,反问道:“你很在意这个?” 裴展轻咬下唇,觉得酒气直冲冲地在身体里乱撞,不觉敛眉,不去看他:“不在意,随口一说罢了。” 说完,裴展感到头脑发昏,眉头紧锁。衡观见他这样,忙把他搀起来,看了一眼窗外,风好大。 “这样出去一定会着凉的。” 裴展已然听不清衡观说了什么,只是老老实实躺在衡观怀里,用手贴在脸上想着降温。 可惜,手心手背上的凉意早就被发烫的脸暖掉了,他十分丧气地说道:“我好热,郎君……你去把窗打开吧,我好热啊。” “不行。”衡观想都没想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把裴展搀扶到床榻上,整了整被褥和枕头,让他躺了下去。 裴展带着恼意地抓住衡观的袖子,掰着他的手指,让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上,喃喃地说:“就这样,你不要动。” 衡观一只手捧在裴展脸上,另一只手撑着床榻,弯着身子,头发自然而然地垂落下去,有几缕恰好划过裴展的脸,裴展顿感不适,将衡观的头发拢到一边,反手将他按了下去。 衡观顺势躺了下去,那只手仍旧搭在裴展的脸上:“你的脸好烫。” “另一只手呢?” 裴展像是脱缰的马,得意洋洋的伸手去摸索衡观的另一只手,摸到后,眉飞色舞地夸赞道:“好冰,我很满意。” 衡观见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心疼不已,便任由他这么来了。 裴展抓住衡观的手腕,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过了好半天才道:“这么这样凉,你是不是很冷啊。” 说完,松开衡观的手,抱过一旁的被子,乱作一团地覆上衡观的身子。 “我不冷,只是我天生少一魄。” 裴展无言,像是已经睡去,衡观了被子,盖在裴展身上。 因为从小少一魄的缘故,衡观对温度的感知十分陌生,可现在,他的掌心却也微微发烫。 衡观攥起掌心,感知着这份灼热。 月华满天,空气里还保留着酒香。 突然,裴展侧过身,看着衡观,长长的睫羽翻动着,眼神里全是诚恳。 裴展十分小心地观察衡观睡了没有,静静地望着他侧脸的弧度。 衡观觉察到裴展的目光,翻过身,望着他。 “郎君,你还没睡啊。” “还没有。” 裴展深吸一口气,有些犹豫,眼神里多了分懊悔和怅然,顿了顿,才道:“我刚刚那样说是不是不太好,对不起。” “不会,没有不好。” 裴展摇摇头,身体一动,一片燥热又涌上心头,皱了皱眉,半天才缓过来:“我没有说实话。” “嗯?” “我确实很在意……”裴展眼神里有些慌乱,眸中闪过一丝无助,仿佛说出这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裴展阖上眸子,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睁开眼睛:“我只是很羡慕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是不是就可以代替那个人的位置。但是,我知道这样是很自私的,我不应该去这样想,这也太无了,但是,我还是会在意……” 裴展越说越激动,眼睛越来越红,他将脸埋进被子下面,低声道:“我这是怎么了,我明白那个人一定是个顶好的人,我却试图去取代这样的人在你心里的位置,我每次一有这样的念头,就觉得自己太幼稚太任性。” 第102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几乎埋没在被子里。 裴展说完一通话,喘着粗气,绷紧神经说出最后的话:“算了,你当我是醉了吧。” 衡观的心脏狂跳着,再也冷静不下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他愧疚万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应该觉察到你的情绪的,但我却没有,裴展,倘若我说这个人就是你,你不用去取代这个位置,因为在这里的人一直都是你。” 说完,衡观攥紧了拳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明白,之前的事我不能说的太多,但是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我……”衡观感到思绪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暗暗想到:果然不能喝太多酒,这样也太冲动了。 “裴展?” 衡观静声,卧房里一片静谧,能听见裴展规律的鼾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衡观深深呼出一口气,睡了也好,刚才那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还要再精进一些才能说。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望向窗外,心里反复确认着一件事: 裴展心里有没有自己? 这酒烈性不小,没一会儿,衡观也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屈同尘兴高采烈地来裴展卧房外叩门,好半天没人应答,推开一看竟然床榻上整整齐齐,屋内院外皆不见踪迹。 他又火急火燎来到衡观这边,有些忐忑地叩门。 二人被惊醒,衡观去开门。 裴展睁开惺忪睡眼,感到身上一阵酸涩,才回忆起来一定是昨晚喝的太多的缘故,勉强撑着床沿坐起身,一边打着头发,一边细细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记忆却只停留在屈兄离去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衡观的卧房。 发生了什么,不觉一阵头疼。 衡观一开门,屈同尘就蹙眉道:“堂主,裴展人不见了!” 裴展怔怔看向门外,缓缓站起身,走去:“屈兄,我在呢。” “嗯?” …… 屈同尘眨了眨眼,上次在听风堂,也是这样,他不觉深吸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去你房中寻你不见,还以为你,哎呀算了算了,哎不对,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 衡观一听见“算了”二字,回想起昨晚,怔在原地,忍不住再次心疼起来。 以至于屈同尘望向衡观时,他都没注意。 “堂主?堂、你也喝多了?” 屈同尘顿了顿,将手里的蓬莱果递到衡观面前道:“这里面已经下过毒了,倘若喻平生的皮肉不是自己的,身上会有些许溃烂。” 裴展走上前来:“那如果皮肉的确是自己的,没有其他弊端吧。” 屈同尘摇摇头:“这一点,我还是把持得住的。” 裴展叹一口气:“如果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那也不能偷了别人的皮吧?不过,你说的也有道,放心好了,药效我已经控制到最小了。” “屈兄,等喻平生离开须辞台的时候,把这一枚给他,让他吃下去,可千万别弄混了。” “怎么偏偏是我?” 裴展笑眯眯地道:“因为你巧舌,因为你的话更让人信服。” 屈同尘挑眉,神采奕奕地说道:“你这话,我自然是不信,不过你让我来,那我就尽力喽。” 裴展问道:“喻平生什么时候走。” “应该等会儿就要走了吧。” “好,那我梳洗一番,去台观那里送他。” 毕竟是台主,裴展稍许装扮一番,身后跟着几个弟子,和衡观、屈同尘一齐来到台观前。 喻平生一身蓝色长衣,真是满满的书卷气息,和观海祠那画像上之人并无两样。 裴展身后一名弟子站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竹筐,里面满满当当的蓬莱果:“这是我们台主吩咐过的,你带着上路吧。” 喻平生接过竹筐,垂首,满眼感激:“多谢台主,要不是你们,都不知我现在身在何处。” 裴展摇摇头:“路上多加小心。” 屈同尘从怀里取出那枚有毒药的蓬莱果,道:“这是洗过的,你尝尝,很甜。” 说完,怕喻平生起疑心,拿起怀里的另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说:“太甜了,你快尝一口,保准流连忘返。” 喻平生接过那枚果子,刚要下口咬,突然从西边闪过一个鲜红的身影,裴展眼前一晃,那几名弟子便将他护在身后。 定睛一看,居然是庄迢。 他夺过那枚蓬莱果,站在喻平生身后,残红剑抵在喻平生的脖子上。 “庄迢,你来须辞台何事?先把人放了,别伤及无辜。” 庄迢咬了一口蓬莱果,这毒药没有其他味道,果子依旧清甜,他咬了几口,把果核扔到一边。 “现在解渴了。” 屈同尘眼见自己的成果被丢弃,异常恼火:“你到底来做什么?滚得越远越好!” 庄迢侧目看着屈同尘,很是不屑:“哪有你的事?我来了就不走了,你想怎么样?” 裴展道:“你先放人。” “给我在这里提供个住处!” 第56章 箭绷在弦上 ◎庄迢无赖入台中,衡观诉说尽衷肠。◎ 庄迢的残红剑抵在喻平生颈间,再近一寸,就要鲜血直流。 第103章 喻平生眸里一片惊愕,吓得连连后退,筐里的蓬莱果差点要滚出来,他阖上眼睛,脸色瞬间苍白。 “你想在这里寻个住处?我看你是疯了!” 屈同尘“呸”了一口,睥睨着眼睛,十分嘲弄地看着庄迢:“怎么?赤漠殿待不下去了,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了?那也是你活该!” 庄迢双眸怒睁,收刀,狠狠掐住喻平生脖子,从腰间取出一条带着倒刺的长绳,瞬间捆住喻平生的腰。 喻平生面上痛苦万分,剧烈地咳嗽起来,庄迢笑地愈发暴戾狰狞:“他马上就要没命了,你须辞台就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吗?” “简直是倒打一耙!”挡在裴展身前的一名弟子愤愤不平地道,迎上庄迢凶恶的双目,又不敢多说什么。 裴展上前一步,将那名弟子拦在身后,对庄迢道:“你身前这人并不是我台中之人,你我之间的恩怨不用让其他人掺和进来,你先松手。” 庄迢面上显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裴展,你在开玩笑吗?我放了他,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是你傻还是我傻?” 衡观腕上的乘雾刹那间抽出,卷起喻平生怀间竹筐里的果子,弹向庄迢的膝盖,庄迢一个闪躲,撞向一旁的台柱上,踉跄了几步。 屈同尘忍不住笑道:“嘴巴放干净哟。” 庄迢自知武功比不过身前的人,只能折磨身前的喻平生。只见残红剑飞速在掌上转动几圈,喻平生蓝色的袖口上已经渗出血渍,染成点点红色。 裴展道:“住手,把人放了,我再给你安排住处。” 庄迢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人不能放,怎么说这也是一个筹码,你说他不是你台中的人?” “的确不是。” “那你找个人来换他好了。” 屈同尘道:“你真是活腻歪了,你最好留在这里,我保证下药毒死你。” “台主,这是真的吗?”庄迢懒散地了有些凌乱的衣服,抬眸望着裴展,故作缠绵地眨了眨眼。 “嗯,不好说,可以一试。” 屈同尘在一旁忍不住嗤笑两声。 喻平生于骇然中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望着众人,最后看着裴展道:“台主,若是这样,我今日先不走了,我已经得到须辞台的照料,又怎么好意思让台中的弟子来替换我?” 虽说裴展担心着喻平生,但也实在不想在弄清楚他的身份之前让他离开,眼下庄迢恰好拦住喻平生的去路,正好能拖一拖时日,看看喻平生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见裴展并未应答,喻平生凝目看了一眼庄迢,极力镇定着:“我想,我爹娘和妹妹已经见过二位,知道我在这里,不会过多担心我,我晚回去几天无碍。” 裴展道:“既然是这样,那只能委屈你了。” 见事情有转机,庄迢很快地面露喜色,对他身前之人道:“想不到你挺仗义。” 喻平生侧目不去看他,面上露出一分厌恶,庄迢神色如电般慑人:“给我准备一间安静的卧房,大一点,我和他必须时时刻刻在一块儿,要不然,人跑了我找谁去?” “随便。”喻平生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裴展身后的一位长老走上前,叫来身后的弟子,耳语一番,那名弟子会意,上前接过喻平生怀里的竹筐,道:“二位,随我这边来。” 庄迢连同被绑起手脚的喻平生跟着那名弟子进了须辞台,走远了。 那长老一摸胡须,神色一扫,明眸善睐。 裴展会意,问道:“三长老,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长老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前些日子你不在,我学着追影屏的样子做了几张帷帐,本意是来督促弟子们习武的。我刚才吩咐下去了,将那帷帐布置在了暗处。” 裴展道:“这么说,他们二人的举动是能看见的了?” 长老递给裴展一本竹简:“翻看就能看见。” 一旁的弟子神色复杂,或许是没想到长老平日里这样剑走偏锋,不禁啼笑皆非。 裴展谢过长老,遣散了众人。 翻开竹简,果然浮现出一间卧房,眼下屋内无人,或许是庄迢和喻平生二人还未到达。 屈同尘道:“也是奇了,还有这样的东西,等我回无极门也弄一本。” 裴展明眸一颤:“也不是很好,怪怪的。” “瞎说!”屈同尘一把夺过竹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谁让他执意住在这里,我们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嗯……也不是特别贴切,总之,你不看我看。” “屈兄,你说的也有道,那你收着吧,有什么情况告诉我。喻平生在他那边不会有太大问题吧,为了安全起见,我让席珏师姐安排人手去那边守着。” “嗯,都怪庄迢,什么时候来不行,偏偏是这个节骨眼,喻平生这具皮肉是不是他的还不知道。” 裴展叹了口气:“先保证人是安全的,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只能这样了。” 话尽,裴展回到卧房,越走心越不安,昨夜的酒让他仍昏昏沉沉的,他漫不经心地斟了茶水,一饮而尽。 昨晚到底说了什么,裴展明明记得说了一通话,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思索半天,决定问个清楚,一站起身,又莫名的心虚。 裴展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一个人,慢悠悠的。 第104章 “等什么呢,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这样简直是小题大做!郎君一定会嫌烦的!” “若是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呢,问完解释清楚就好了!” “谁会把醉话放心上?” …… 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忍无可忍!裴展狠下心,攥起手心,推门而去。 霞光满天,笼罩着须辞台,裴展匆匆看了一眼,径直朝着衡观的卧房那边走去。 轻轻叩了叩门,道:“郎君。” 片刻,衡观推开门:“进。” 裴展迈过门褴,反身掩上门,深吸了一口气。 这简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衡观问道:“怎么了?” 裴展转过身,背靠着门,抬眸望着衡观的眼睛,眸若点漆。 “过来说。”衡观噙着笑意。 “不用,我就几句话。” 闻言,衡观眉宇间添上一分肃然:“你说。” 裴展心里打着退堂鼓,到了这步田地又不得不说,真是焦灼! 他微微蹙眉,睫翼眨动了一下,用明亮的眸子看着衡观:“我……我想问昨晚,我没说错话吧?或者,我有没有说了很离谱的话?” “你问这个啊。”衡观垂眸,裴展慌了一下,心想,看来真的是这样,不觉手心冒出冷汗。 一万个想死的心都有了,裴展窘迫地几乎要落泪,见衡观无言,问道:“真的是这样,早知道少喝一点酒了!我都说了什么!” 衡观一双黑眸煽动着,面上带着灼热,抬眸看了一眼裴展这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有些无措。 “不是,你没有说错什么。”他顿了顿声。 “真的!”裴展半信半疑,不过倒是安心了几分。 衡观靠近一步,裴展垂眸,两人衣服的下摆几乎贴在一起。 莫名的紧张,裴展感觉衡观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十分忸怩地道:“既是这样,我先走了。” “等等。”衡观的话语声在屋内氤氲着,裴展觉得脸颊发烫的程度不亚于昨晚喝醉了酒。 “是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对我吗,郎君……那你说吧。”裴展长睫忍不住地跳动着,他心中苦恼,干脆睁大眼睛,盯着衡观的脸。 “我必须对你解释清楚,郑重其事地。” “这么严肃的吗……”裴展喃喃地道。 衡观眼中的笑意不减,只是多了些肃然,另外还多一丝的……紧张? “这些话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确信并且十分坚定地要告诉你,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趁着酒后醉意。” 裴展第一次见衡观这样认真,心被揪起来,不敢大口呼吸。只觉头脑发晕,不解他怎么突然这样说,看来真是自己昨晚不知发了什么酒疯,想来又一阵懊悔。 衡观顿了顿,裴展并不去催促他,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看着,好久。 “我想告诉你,不要去质疑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所有人,都比不上你。你在我这里,就是第一位的。” 裴展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倘若刚才的不安无措有十二分,现在是刚才的十倍都不止。 裴展怔愣在原地,反复思考着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都是十分浅显易懂的话语,他却觉得这样晦涩。 第一位吗?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 这样的话语是出于什么情感,想到这里,裴展又羞又涩,快要呼吸不畅:“我?” “对,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一点吗?” 裴展摇摇头,又点头,万分茫然无措,好想逃! “我心里有你。” 这次是真的明白了,裴展感觉心里的火要把自己烧死了,转身背对衡观:“我,先走了。” 推开门,对着凉飕飕的空气大口喘息着,仿佛多一秒都坚持不下去。 第57章 直视我而亡 ◎喻平生揭露真面,庄迢再三次寻死。◎ 裴展的脸不知何时红成了虾子,于门前站立好久,只觉天昏地暗,不停喘着气。 等到稳定住心神,在天色将昏中看清来时路,刚想离去。 迎上了屈同尘的脸。 “裴展?我找你找好久,看你不在屋里才来找堂主的。”屈同尘火急火燎地张望了四周,好半天才意识到裴展没什么反应。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裴展:“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脸好红,没事吧?” “没事没事,怎么了,是庄迢那边有情况吗?” 屈同尘用力点了点头:“俩人不知道怎么闹起来了……跟堂主说一声吗?” 裴展眼下听不得这两个字,忙摇头:“去我屋内细说。” “好。” 二人围坐,屈同尘摊开竹简,屋内的画面一览无余地显示在眼前。 裴展调好心神,不去想刚才的事,细细地看着这竹简。 屈同尘顿了顿:“裴展,你真没事儿?” “没有,不用管我。” 这屋内,两个人对坐着,喻平生被严丝合缝地捆起来,庄迢在他对面盘坐,一言不发。 一旁放着饭菜,是方才弟子送去的晚膳。 起初,二人面色沉重,嘴里说着什么,裴展这边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至于说了什么内容分辨不清,但还算平和。 突然,庄迢把碗一扔,开始掰扯喻平生的手腕,喻平生极力反抗着,两个人推推嚷嚷。 第105章 “屈兄,怎么回事,两个人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不知道,庄迢怎么突然跟疯狗一样,我看喻平生是太过好脾气,能忍这么久。” 裴展细细看着,发现庄迢失控一样地去撺掇喻平生的左手,再详细一点地说,是手背。 可是,喻平生的手背上什么都没有啊,连条疤痕也没有。 疤痕! 裴展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一颤,喃喃道:“庄迢哥哥突然消失了,这里又白白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观海祠少年……” “不对,赶紧走!” 裴展攥紧飞鸿踏雪,收起竹简,直奔二人所在的卧房,屈同尘紧跟其后。 等裴展到了此地,并不多说,直接推门而入。 一片狼藉,庄迢胡乱撕扯着喻平生的衣服,顾不得鼻血直流。 太狼狈了,还真是见不得男色,那就停手啊! 庄迢的脸上分不清是哭还是笑,鼻血抹的下半张脸全是,他用力地钳制住喻平生的手,在光滑的手背上反复摩挲。 裴展看不下去了:“庄迢,你先住手。” 其实裴展也瞧见了,庄迢这样的剑客,体内的灵力是惊人的,连自己都要敬畏三分,可喻平生只是一介书生,怎么受得住庄迢这样的胡搅蛮缠拳打脚踢。 庄迢抹了一把眼泪,血水被带的到处都是,他阴沉着脸,嘴角抽搐着:“裴展,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 “我没有。”看着他这副样子,竟然生出三分怜悯。 屈同尘冲上前:“你少血口喷人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 话说出嘴,屈同尘才看见眼前的景象,不觉怔住:“你、你……” 庄迢眼神空洞,胡乱嚎叫着,半天才对裴展道:“你说好不好笑,他居然不认我!” 说完又扭过头,对着喻平生,狂笑,泪水直下:“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你对不起我!” 喻平生冷冷地道:“我不认识你,你疯了。” 庄迢闻言,停了下来,看着裴展,又看了看屈同尘,眼神里都是无措,睫羽上挂着泪:“我是疯了。” 说完,去撕扯喻平生的衣服,将他推倒在地,见拗不过喻平生的手劲,将他按倒在地,去吻喻平生的脸,从眉宇到耳朵。 血水直流,这下不仅仅是鼻间,连嘴角,耳朵里开始冒着汩汩地血水。 裴展上前一步,把庄迢从地上拉起来,看着他这副低迷的样子,急切地怒斥道:“你不要命了!” “是,我不要命了,我今天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看看他认不认我!” 很快,裴展的手上也沾满了血,空气里全部都是血腥味:“那你走,别死在须辞台!” 裴展垂眸,觉得话说的重了些:“我是说,你冷静一点。” 喻平生不简单,这也证实了他的猜想,裴展扭头一看,发现守在门外的弟子居然一个个地倒了下去,这才一瞬的功夫。 深感不对,他示意屈同尘马上叫人来。 屈同尘会意,屋内留下裴展和眼前二人。 喻平生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墙边,裴展装作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继续跟庄迢说话。 “你这副样子,不知道要恢复多少天,我须辞台里没那么多药师为了你而忙活,你要是事儿少,我可以考虑让你住下去。” 突然,裴展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乍破声,捆在喻平生身上的绳子化成了碎片,他感到一阵四溢的灵气在身后蔓延。 有些惊愕地回头,喻平生脸上依旧是不谙世事的书生味道,眼神变得无比可怖,裴展心里明确了,不知道是否还要跟他演戏。 算了,直接一些。 “你是谁?” 庄迢冷笑一声:“他不会承认的。” 说完,用带血的眼睛看了一眼喻平生:“你说是吗,哥哥。” 喻平生垂眸,思索良久,才抬首看了看裴展,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你,就是裴展?” 裴展不解,他感到这份四溢的灵气是压倒性的,越发浓烈,心里也越发忐忑不安。 “我问你是谁?” “我猜你也知道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观海祠那书生的,我很喜欢,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裴展盯着眼前的男子,口中阴郁的话像极了庄迢。 “那那对老夫妇还有喻桐?你不是他们的儿子?” 喻平生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裴展道:“早死了,我只是引你去那里,找到虎符而已。” 说完,眼神扫过一丝不屑:“还有就是看看庄迢有没有为我办事罢了,好在,算乖。” 裴展倒吸一口凉气。 庄迢闻声如晴天霹雳,抽动着身体:“你再说一遍!” 喻平生冷笑一声:“再说多少遍也是那样,怎么,你希望我继续骗你?” 裴展垂眸看了一眼庄迢,一身鲜红的衣服,体无完肤的鲜血。 要说什么地方不是阴森渗人的鲜红色。 只有那块温润着的并蒂玉佩。 想到这里,裴展只觉心中一片酸涩,这样的人,真是狠毒,不禁轻咬下唇。 庄迢颤抖着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面上的血已经遮住表情,半天,才道:“好,我这条命留着也没有用了,我死给你看!” 庄迢停顿片刻,喻平生并无其他表示,他毅然决然提起手中的残红剑,眼看就要自戕。 第106章 裴展用余光瞟到喻平生从指尖弹出几根针朝这边刺来。 本想是他于心不忍,来阻止庄迢。 不想,是朝自己来的,猛然间,只觉脚下不稳,重重摔向一边,不省人事。 等到醒来,是在一间潮湿又昏暗的屋子里,比亲王府里的那间密室来的还要幽闭阴森。 裴展被绑在一根粗壮的木头上,四周是铁制的围栏,围栏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 本想是一人关在这里,没曾想庄迢也在,不过庄迢没被捆在木桩上,他瘫坐在角落里。 裴展咳嗽了一声,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几天,觉得视线模糊,耳朵也嗡嗡作响。 “庄迢?”不曾想,他还活着。裴展努力转动身子看向一边,他披散着头发,一身鲜红的衣服染上泥沼,变得通体乌黑。 庄迢微微抬头:“我没死,你也没死。” 一阵剧痛袭来,尤其是被粗绳捆住的手脚之处,血肉糜烂,稍微一动,就钻心的痛。 “这是哪里?” “不知道,哥哥的地盘。”说到“哥哥”二字,庄迢一阵恍惚,自嘲般的笑了两声,格外刺耳。 全身都是麻酥酥的,又痛又痒。 “对了,我的指环!”裴展自言自语道,感觉嗓子里浸满了血水,一说话,都是血的腥味。 庄迢笑道:“指环?你还是担心手指在不在吧。” 裴展努力握紧拳头,感到指间玉体带来的凉意,终于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想来,郎君他们,一定急坏了吧。 也不知道须辞台怎么样了,想到这里,裴展头痛欲裂。 “我们被关了几天了?” “不知道,我只比你多醒来几天而已,不过半个月之久是有了。” 裴展目光如水,微微蹙眉:“居然这么久了……你怎么样?” 庄迢扶着铁栏杆缓缓站起身,双腿不住地打颤,走到裴展面前:“废人一个,你说,你有这种下场,是不是怪我?” 说不怨恨是假的,可是看见眼前这人这样可怜,怨念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庄迢默不作声地抽泣起来:“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 “你爱他?” “是。” 一阵沉默,偌大的屋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逼近,越来越清晰,是喻平生。 他依旧一身蓝衣,仪表堂堂的模样,走近前来,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铁门,从裴展周围踱步一圈。 最终,望向庄迢充满狰狞的眼睛,道:“我听见了。” “那又怎样,你舍得让我死吗?” 庄迢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有太强烈的情绪,裴展在一旁忧心忡忡:“庄迢!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命是你自己的!” 喻平生依旧十分冷漠,甚至不去看他:“怎么不舍得?” “那你别躲,眼看着我流血而亡。”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愿开心顺遂~ 第58章 天元血觉醒 ◎裴展受千刀万剐,庄迢恋百转千回。◎ 庄迢瘦了好多,远远看上去,形容枯槁,一脸憔悴。 他拖着颤巍巍的身子走到喻平生身前,一旁的铁栅栏吱呦吱呦地响,异常刺耳。 庄迢走到喻平生跟前,眼梢一颤,睫翼飞快眨动了一下,挂上半颗晶莹的泪水,半天才抬起眸子,脸上划过一丝凄楚。 他抬起手,触摸着喻平生的脸:“哥哥。” 一阵无言,喻平生也并未后退,依旧镇静地立着,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庄迢低首:“你怎么能一点情分不念呢?” 喻平生道:“我并非不念情分,只是那样的情分我给不了你。我也不希望你死,平心而论,留着你还有用处,我从来都是一个权衡利弊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 庄迢轻蔑一笑,叹了口气,突然间发疯一般,扑到喻平生的怀里,去吮吸他的脸,与此同时,鼻血直流。 喻平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怒气,将庄迢往角落里一推,抬手擦去嘴角边残留的血痕:“庄迢,你要是想死,大可以找别的方式,我不留你。”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庄迢在角落里废了好大力气才缓缓坐起身,用十分锐利癫狂的目光盯着喻平生离去的背影,扯下腰间的并蒂玉佩,用力扔向喻平生:“还给你!” “啪嗒”一声,玉佩落地,在偌大的漆黑的屋子里回荡着响声。喻平生停住脚步,垂眸看了一眼脚边的玉佩,怔了两秒。 庄迢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倒在地,歪着头冷冷地看向喻平生。 “碍事。”说完,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玉佩,走了两步路,将其递给身旁的护卫:“赏你了。” 庄迢森冷的笑声与那护卫无措的接应声交织在一起,裴展只觉心中发凉。 “他这样撮弄我,诓骗我,我该怎么办。”庄迢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说出这句话,在角落里蜷缩着,视线躲在杂乱的发丝之后。 闻言,裴展沉默半天,看了一眼神色涣散、接近木讷的庄迢道:“不知道。” 庄迢微微抬头,眼神依旧迷离着:“你根本不明白。” “为了一个这样的人去死简直是愚蠢至极。”裴展说的毫不客气,声音一大,就觉得体内各处牵连地疼痛不止,便不再说话。 看不到尽头的屋里一阵沉默,裴展不去会庄迢,阖眸,分不清是睡去还是晕了过去。 第107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想办法逃出去,裴展打算先从庄迢口中打听点消息。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庄迢从角落里站起身,听见裴展这样问,有些诧异,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不想说,我恨他。” 裴展抬眸,望着庄迢的脸,眼睑一抬:“那算了。” “久到记不清了,反正七八年是有了。”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裴展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知道这具身体不是他的,怎么在短短一天里就认出来的?” 庄迢怔愣住,犹豫了片刻,张了张嘴,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吗?” “嗯。” “感觉吧,我觉得这具身体里就是他,说不上来,似曾相识的感觉。” 裴展默默点了点头,感到一阵惋惜,叹了口气。 庄迢意识到自己竟然毫不保留的说了出来,没有任何防备地回答裴展的问题,原本的微笑变得越来越狰狞,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裴展眉间一簇,本能地抬手去阻止他,腕上的痛意袭来,只能眼看着庄迢在自己面前犯傻。 “别这样。” …… 又过了几天,裴展觉得身体一点点虚弱下去,精神也愈发涣散,每当痛感席卷而来的时候就攥紧指环,总会觉得好些。 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下去的一个夜里,浑身的痛感将他折磨至醒,接着就听见远处的脚步声愈发清晰。 是喻平生,他将皮囊上的书生气息佯装得十分贴切,连走路都方方正正地,目光暖如温玉,不惹尘埃。 庄迢闻声,醒来,从角落里坐起身,等待喻平生进来。 “都醒着呢。”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铁栏杆,指尖捻着几根银针。 “放我出去。” 裴展凝视着眼前的人,脸上漾起一抹愠色。 喻平生轻笑一声:“等你等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轻轻松松放你走呢。” 说完,他拉起裴展的手,将他攥紧的拳头松开,露出掌心中分明的疤痕。 饶有意味地道:“天元血吗,还不完全是,不过到是快了。” 什么意思,裴展因掌心之中的不适而蹙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天元血的事,他怎会得知?而且,这“不完全”又是什么意思,看着喻平生指尖的银针,裴展揣摩着他的用意。 “这疤,是为了用血救人留下的吧。” 裴展闻言,眸中一颤,想起自己救慈石仙尊的那个晚上,历历在目。 “随你怎么猜测。” 喻平生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是不是还不解,怎么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把人救回来啊?” 真的是这样,时至今日,裴展还在想,怎么这血偏偏对仙尊不起作用,是不是自己再坚持一阵,再多砍伤一次,就能有起色…… 他张了张嘴,迎上喻平生满是戏谑的目光。 “我大可告诉你,是你体内的力量还没被完全释放出来,这血并不是万能的。”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怪戾,带着一丝期待:“马上,就会不一样了。” 说完,捻着手中的银针,从裴展眼前转动一番,朝着他手心疤痕的位置不断描摹着,蓄力,眼看就要刺进去。 突然,余光瞥到了庄迢,喻平生停了下来。 “庄迢,要不还是你来吧。” 只觉一阵阴森可怖:“庄迢,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吗,你按我说的来,我们和好如初怎么样?” 裴展笑道:“你真是让人作呕。” 庄迢阴沉着脸,走上前来:“真的?” 真是骇人,裴展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庄迢?” 一阵笑声,喻平生捧起庄迢带着泪痕的脸:“真的。” 庄迢接过喻平生手里的针:“你不要再骗我了,这是最后一次。” “我保证。” 说完,喻平生退后几步,庄迢慢吞吞地转身,看着裴展,眼神冰冷刺骨。 “庄迢!你还要被骗几次?” “哥哥,我要怎么做?” “让他把血流尽就行了,小心点,别让他死了。” “我知道了。” 喻平生在后面满不在乎地了衣服,像是对一条忠犬的赞许,点了点头。 沿着裴展伤疤的位置,一针扎进血肉,瞬间鲜血直流。 “继续。” “哥哥,你答应我的。” 抽出来,捅进去…… 裴展额上青筋暴起,嘴唇抽动,感到身体越发沉重,变冷,越来越无力,意识逐渐模糊。 喻平生的声音忽远忽近:“庄迢,还不够。” “哥哥,你答应我的。” 四溅的血水沾满庄迢的手,他毫不在乎地反复着动作,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话。 喻平生像是没听见一样,并不回答。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裴展强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口中鲜血直流。 庄迢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着不成人形的裴展,犹豫片刻:“够了吗,哥哥。” “我来教你。” 喻平生踱步走来,一把夺过庄迢手里的针,直冲冲地插进裴展的胸口,并不拔出来,而是来回辗转。 血水并不喷溅,伴着糜烂发溃。 裴展在意识清晰的最后一刻,用鲜血淋漓的手摸了摸衡观赠给他的指环,合上双眸。 第108章 脑海中浮现一片片画面,仙尊死去的那一夜,不相识的面具男子,铜镜里青灯阁的种种,都搅在一起,天翻地覆般闪烁着。 最后,痛感吞噬掉画面,裴展彻底喘不上气。 庄迢顿感脚下有些虚浮,一个趔趄歪向一边,喻平生停手,眼神微微一震。 “怎么了,你看不下去了?”喻平生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不是。”庄迢摇了摇头:“原来你是这样的。” 喻平生将裴展胸前的针一把抽出,走到庄迢面前,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的睫毛:“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的?” 他站住脚,伸手绕过庄迢的肩膀,搭在他身后的铁围栏上,眨了下眼睛:“庄迢,你为了虎符杀人的时候怎么不眨一下眼睛,现在你是来奚落我的吗?” 闻言,庄迢欲言又止,垂下头,唇边浮现笑意,缓了缓才抬首望着喻平生:“还不是为了你?我情愿手上沾满血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以为我杀人就那么轻松吗,你根本不知道!” 庄迢目光灼灼,气若游丝:“我日夜殚精竭虑,一闭上眼就是鲜血直流的画面,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变成这副模样?” 喻平生狠狠拽动庄迢身后的铁栅栏,一时间轰然响彻整座屋子:“我告诉你,你还没有资格来指责我,我不杀你就是仁义至尽!” 庄迢凝望着喻平生,神色一阵缓和一阵怨恨:“真想亲手杀了你。” 喻平生一把抓住庄迢的喉咙,面目变得可憎,庄迢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下来,湿了眼眶:“哥哥,我不想和你吵架,还是那句话,你若是当真不喜欢我,你就杀了我。” 庄迢顿了顿,阖上双眸,收回手:“你是死是活一点都不重要。” 裴展只觉浑身刺痛,终于挺不住,晕了过去。 血水顺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向下流淌,很快地上浸满了血。 庄迢眼看裴展四肢乏力地瘫倒下去,拖着沉重的身子凑了过去,看着他面无血色的脸,回首对喻平生道:“你抓他来是为了什么?” 喻平生张开双臂,有些癫狂地道:“你不想知道我本来的样子吗?” “你是说?” 喻平生低下头看着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身躯:“等裴展身上的天元血彻底激发出来,我就能换回自己的身体了。” “你到底是谁?”庄迢侧目,看着眼前的人,感到一丝骇然。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做好我吩咐给你事。”喻平生神色里尽是嘲弄:“你没拿到虎符,我还没说过你什么。” 庄迢停顿片刻道:“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放我出去。” 喻平生走上前:“现在还不是时候,这几天我会常来的。”临了,留下一句:“我也不想和你吵架。” 二人在昏暗的屋里遥望片刻,喻平生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 庄迢怔怔留在原地,听见身后传来止不住的“啪嗒”滴血声,心中感到一阵委屈,等平静下来,退到一旁:“裴展?” 没有回答。 两天后,喻平生来了,还绑着一个活人。 庄迢上前来,仔细打量一圈,满眼鄙夷,质问喻平生:“哪里勾搭上的?” 喻平生瞳孔一颤,眸光乍亮:“庄迢,你不要胡搅蛮缠。” 被绑着的男子目光涣散,即使被绑住了手脚,身体却一个劲地挣扎。 看见眼前的一幕,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愤然中带着惊慌:“你想怎么样?放了我!” “把残红剑给我。”喻平生摊开手心,直视庄迢。 “你要做什么。” “杀了他。” 一阵沉寂,庄迢将残红剑递到喻平生手上,那名男子哀嚎着:“你们不得好死!” 闻言,庄迢攥起残红剑的剑柄,未等喻平生接住,就挥剑而起,一把插进那男子的胸口,血水溅到他的脸上,庄迢默默擦去血痕,抬眸看了一眼喻平生。 作者有话说】 期末周(崩溃。) 第59章 我的指环呢 ◎遇山贼死有余辜,陪画师共度酷暑。◎ “很好。”喻平生捧着庄迢的脸,庄迢眼神迷离着,不敢直视他,大口喘着气。 “我不想有人这么对你说话,这人死有余辜。” 喻平生上前几步,在裴展面前伫立良久,用手捻了捻地上干透的血痕,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和一个透明器皿,在裴展手心剜了一下。 血液流进器皿,喻平生满眼凌厉,对身旁的庄迢道:“去,给那男子灌进去,看看能不能醒来。” 庄迢照做,掰开留有余温的躺在地上的男子的嘴,一通灌进去,默默等待,无果。 喻平生叹了口气,道:“不能着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便离去,庄迢望着地上惨死的男人一阵心悸,自言自语道:“你千不该万不该,对着他说这种诅咒的话,你们不配。” 往后每隔两天,喻平生都会过来一次,无一例外,每个被绑来的人都惨死在剑下。 直到第二十七个人,一个叛变了的护卫。 死在残红剑下,灌下裴展的血,睁开了眼。 喻平生隐忍着心中的雀跃,将那器皿往地上一摔,迎上庄迢的目光,道:“成了,不久我就可以恢复真容了?庄迢,你想不想看!” 庄迢看着喻平生弯起的嘴角:“我并不关心你的真容,但是,你开心我就开心……” 第109章 “不过,这人该死。”喻平生收起脸上的笑,又是一剑,见那护卫还留有一口气,暗暗欣喜道:“只是一碗血,就有这样的效果。” 又是几剑,护卫血肉模糊,流血而亡。 而裴展,依旧昏沉着,日渐消瘦。 庄迢将残红剑上的血往自己鲜红的衣袖上一擦,问道:“你什么时候行动?” “就这两天吧,事成之后,我放你走。” 一阵无言,喻平生刚想要离去,从身后传来一阵爆裂声。 二人一时间齐刷刷回首望去,那根粗壮的木桩连根拔起,屋里轰隆隆一声巨响,与此同时,捆在裴展身上的绳子炸成碎片,伴着蓝色的光亮,让人不觉眯起双眼。 “飞鸿踏雪!”裴展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一双红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身上裸露的皮肉飞速生长、愈合。 那把长剑,剑芒上生出晶莹的冰霜,剑柄上长出游龙的模样,空气中卷起漩涡,将地面上的灰尘、未干的血水,混在一起,到处弥漫着血腥味道。 裴展左臂上的臂钏一时间化成一股灵光,从他头顶盘旋几圈,进入体内,裴展血红的眸子恢复原色,多了些杀气。 喻平生将庄迢往身后一扯:“小心。” 裴展握住飞鸿踏雪,朝着眼前二人当空一斩,乘风而起,这屋子轰然倒塌,他凌空一跃,置身于一片深林之中。 此时已经是酷暑,风里带着燥热,裴展只觉眼前模糊一片,头脑空白,一个人撑着剑,往前走。 他感觉体内的灵力在翻涌,让他一路乱撞,左臂上再没有了束缚,像一匹脱缰野马,抡起飞鸿踏雪,四周的林木齐刷刷倒去一片。 眼前的光影若隐若现,他停了下来,用手在眼前来回晃动,才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记得自己叫裴展,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头痛欲裂,自顾自地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体内的灵力像不受控的火势,来回窜动着,让裴展生出一个念头,想要杀人、砍人! 他极力压制着心火,控制住舞动的飞鸿踏雪,扶着身边的树木,往前走。 没走几步,他突然感到胸口上被什么东西杵到了,用右手一摸,是一根竹棒,竹棒的另一头,是几个男人。 “哟?是个瞎子。” 裴展闻声,就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他极力望去,只能看见眼前的光亮暗了一片,想来正是眼前的人挡住了去路。 “财物留下来,一切都好说。”那男人扯着嗓子,打量着裴展一身血痕,眼睛又看不见,定是好欺负。 “我没有。”裴展压低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抑制不住杀人的欲望:“我说了没有,赶紧走,不然会死的很惨。”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横眉竖眼地笑了笑:“你手上这个指环,玉的,你自己眼瞎还以为别人都跟你是一样的啊!” 说完,几个人笑起来。 “指环?”裴展感到指间确有凉意,又想不起来关于这指环任何的事情,头脑欲裂,右手扶住鬓间,侧身往树上一靠。 左手中的飞鸿踏雪忍不住就要挥出去,裴展痛苦万分,吼道:“赶紧滚,不想死的赶紧滚!” 飞鸿踏雪开始抽动,连同他的左手,一起抖动不已,裴展的右手紧紧抱着左肘,把手中的剑扔向一边。 那几个男人眼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得意,走上前来抢夺裴展手上的指环。 就在触碰到指环的一瞬间,裴展再也压制不住怒意,拿起地上的树枝,往那人身上狠狠一插,那男人片刻间摔倒在地,哭天喊地。 几个人一齐上前,裴展手中的树枝化作无坚不摧的利刃,伴着四溢的灵光,往前来的男子身上肆意地砍着,心中一阵快感。 让他不自觉勾起嘴角,左手拾起飞鸿踏雪,给他们最后一下。 就要穿心而过之时,裴展感到体内不受控的力量几乎要冲出头颅,占据整个身体,麻痹所有智。 他尽全力转变剑锋,利刃改向几人的腿上、腰上,血水横流,不至于当场毙命。 “死不死看你们的造化了。” 留下一句,裴展撑着剑往前方走去。 由于眼睛看不见,对声音更加敏感,裴展听见从深林里来回穿梭的风声,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体内不受控的灵力越来越燥热,让他恨不得把衣服撕碎。 走了一段山路,口干舌燥,恰好临近一条山涧小溪,裴展一头扎进水里,浮在水面上,任水势纵横,自己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时,先是听见了不远处的一声鸟叫,接着一片静谧。 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他摊开手心,摸到一片竹席,接着,自己的手被攥住了,手心的疤痕微微发痒。 “你醒了?”裴展的手被松开。 “我……你是?” 裴展感觉嗓子也十分干涩,或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他撑着身子,在床榻上坐起身,努力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我吗,我是个画师。” 裴展无措地点了点头:“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名字是裴展。” 听声音,那人可能比自己大几岁,裴展问道:“我们认识吗?” 那人顿了顿道:“不认识。” “哥哥,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嗯。” “这样啊,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的头好痛,我是不是睡了好久,麻烦你了。” 第110章 “你睡了三天,我在山脚的溪流里发现了你,你现在很虚弱。” “谢谢。” 裴展体内不受控的力量稍微平息了一些,左手碰到了飞鸿踏雪,心里踏实了一些。 他猛地想起自己的指环,明明忘记了这指环的来路,却只记得这指环不能丢。他攥起拳头,指上并无玉环,心中立刻慌乱不安,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 “哥哥,我是不是有一枚指环来着?” 没有人回到,裴展有些不安,想要下床,又什么也看不清:“哥哥,你是不是走了?我看不到……” 裴展一手摸着床沿,一边撑着帷帐,刚想要起身,听到一阵脚步,将他扶起身,接着是一声清脆的瓷碗与案几碰撞的声音,里面的汤匙叮叮当当的响。 “我去端药了,你先坐好,把药喝了。” 裴展道:“哥哥,我是不是有一枚指环,还是我记错了?” 说完,裴展双手抱头,开始急促地喘息,脸色苍白,唇瓣干裂。 突然,他感觉被人抓住了胳膊,摊开手心,一股寒意袭来。 “在这里,为了方便上药,我帮你摘下来了。” 裴展点点头,心里踏实下来,不自觉湿了眼眶,心中一片委屈,不知道为什么。他弯曲手指摩挲着这枚戒指,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流淌。 他感到泪水被人轻轻拭去,一阵恍惚。 “哭什么,我帮你戴上。” 裴展长长的睫羽煽动着,细细体味着指环从指尖滑向指腹,最后来到末端,严丝合缝地贴着肌肤,不自觉眸子轻颤。 “谢谢哥哥。” “不用,喝药吧,我喂你。” 裴展静静地坐着,感到唇边一丝微凉。 “张嘴。” 裴展张嘴,将汤匙里的药喝下去,微微皱眉。 “是不是太苦了?” “还可以。” “张嘴。” 裴展张嘴,又是一勺。 “哥哥,你把碗给我,我自己喝。” “哦,好。” 裴展接过碗,一饮而尽。 “好棒。” “哥哥?” …… “把碗给我吧。”裴展感到手中一空,眨了眨眼睛:“谢谢你……哥哥,你家里还也没有别人,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们,你不用留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一声嗤笑,裴展一头雾水。 “你不用想那么多,就我一个,我喜欢游山玩水,才在这里久居,每天画画山水什么的。你不如留下来,多住一段时间,等好了再说,正好有人陪我,你愿意吗?” 裴展点点头:“你人真好,我这样不知道多久才能好起来,怕是要叨扰你了。哦对了,还有啊,我体内一股很奇怪的力量,很可能伤到你的,要是哪一天我发起疯来,你可千万不要管我!” 裴展说的极其认真,眼睛一眨一眨的。 画师忍不住笑起来:“好,我记住了。” “我没开玩笑……哥哥,现在是几月?” “八月,你热吗?” “有点,哥哥,能麻烦你去打一盆水来吗?” “好,你等我。” 裴展点点头。 不过多久,裴展听到脚步声:“哥哥,放在一边就行了。” 飞鸿踏雪很是灵性地飞出去,剑刃触碰到水面,水盆里瞬间结满了冰,散发着阵阵寒意。 “是不是好一点了。” “好多了。” 裴展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心中一片畅快,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自在了。 画师坐到裴展身边,轻声问道:“晚上你想吃什么,不过,我不怎么会做饭啊。” 裴展闻言笑道:“我不挑的。” “那我去抓几条鱼,再煮些粥怎么样,你不要抱很大希望,要是实在不怎么好吃,明天我去买些东西……” “我不太讲究的,哈哈哈哈哈。” “好,那我走了。有事你喊我。” “嗯好。” 等听不见脚步声了,裴展小心翼翼站起身,在屋内走动着,嗅着从院子里传来的花香。 第60章 二人和一狗 ◎谷堆里寻一狗崽,看山水听雨煮茶。◎ 裴展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包括这具身体。 眼底一片黑暗,黑暗里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影,他下意识地去揉眼睛,刚摊开手心,传来的又是一片酸痛感。 就这样怔在原地,好半天,裴展叹了口气,又摸索着墙沿往前走了两步,摸到一把椅子,缓缓坐下身,静静地等着。 没多久,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听这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裴展感到有些内疚,不自觉抿了抿嘴,左手抚着飞鸿踏雪的剑柄,反复摩挲着。 门是半掩着的,风里的温度渐渐变冷,裴展在心里约莫着,可能快要天黑了。 一阵被炭火烧焦的糊味传来,夹杂在风里显得格格不入。裴展皱了皱眉,有些想笑:“哥哥那边,应该没事吧?” 片刻过后,又传来一股鲜香,藏在糊味里,越来越近。 “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裴展微微点头:“你不用太张罗,平时是怎样的,现在是什么样就行了。” “嗯,没有很张罗……只是我,厨艺实在是……” “没关系,没关系。” 裴展眨了眨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轻轻一笑,犹豫着起身去帮忙,仔细一想还是算了。 第111章 “差不多了。”裴展感到有人扶住了自己的小臂,身上带着柴火的气味。 裴展顺势搭上手,握起画师的手腕,下意识稍稍用力攥紧,指尖摸到一圈凉飕飕的东西,像缠绕起来堆砌在一起的蛇皮。 “这是?” “……没什么,刚才捆柴火的麻绳。” 说完,裴展感到那团东西被狠狠扯下,丢在了一边,心里暗暗想到:“真是怪辛苦的。” 裴展被搀着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张木头桌子前坐下,画师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米汤递到他手里,把汤匙的柄转到裴展这边。 “我刚刚去捉的鱼,但是有点糊了。我想还是算了,你先别吃这个了,我怕出什么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端过来其他的菜,裴展听着叮叮当当的上菜的声音,睫羽煽动,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低头喝了一口米汤,粲然一笑:“好喝!” 叮叮当当的声音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响起来。 忙活完,画师推开木椅坐在裴展对面:“我真该好好学一学了。” “嗯。”裴展觉得,既然是一直一个人,没别人帮衬,学一学能更好的照顾自己。想着又低头喝了口米汤。 胃里暖煦煦的。 突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就是默认哥哥厨艺不精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样可以把你自己照顾的更好!” 一声轻笑:“好了,我知道了。尝尝这个。” 饭菜被递到嘴边,好难为情! 裴展只能照做。 “哥哥你别总是照顾我,你也吃。” “你冷吗?我去关一下门窗。” 裴展点点头,突然听见院子里有点声音,窸窸窣窣的。 “哥哥,你听见了吗,院子里什么动静?” “我看一眼。” 裴展愈发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就在离门口不远处的地方。 “谷堆里吗?我看一眼,嗯?” “什么。” “一条狗崽。” 裴展起身,用手摸索着,迎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出门外,果然那动静更加明显了。 “它是不是很害怕?” 那狗不断哼唧着,声音很小,听起来不过一个月大。 “好像是吧,怎么办?” 裴展顿了顿,道:“哥哥,你去把它抱进来吧。” “好,等着。” 裴展尽力瞪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有些着急,这附近又没什么人烟,也没有什么吃的,况且这狗崽还这么小。 “它好像有点怕我。” 那狗崽的鼻息声变得孱弱,在谷堆里来回窜动着,不敢上前也不肯离去。 裴展眉眼间漾起一抹希冀:“要不,我试试。” 画师过来搀扶他,裴展刚迈开一步,一团毛茸茸的家伙扑过来。 裴展蹲下身,怀里的狗崽像一簇跳动的火种,忙上忙下地跳着,一改先前的胆怯。 “看来它更喜欢你。” 裴展的嘴角噙着笑意,用手抚摸它柔顺的毛,指尖传来一阵暖意:“哥哥,我们养着它怎么样。” “好啊,可惜我对养狗什么的更是不擅长了。” 顾不上画师说了什么,裴展一个劲的抚摸着狗崽的脑袋,心里不胜欣喜。将它捧在手心里,不过一个碗那么大小了。 “就叫,百福!” 画师掩上门:“好,百福。” 百福实在活泼,在屋里一个劲地跑,上蹿下跳,累了就趴在桌脚下。 裴展喂了它些吃的,百福马上来了劲,又是一通跑。 “明天跟我去山顶作画吧,帮我打打下手什么的。” 闻言,裴展会心一笑,长长的睫毛在烛光里扑闪着:“好啊。” 原本,裴展还在为自己留在这里扰了哥哥清静而懊悔,做什么都有些畏手畏脚的。现在,有了留在这里的作用,自然是开心极了。 翌日清晨,裴展早早起身,生怕惊醒了身边的画师,蹑手蹑脚地收拾好东西,百福从裴展脚边一个劲地上蹿下跳,不它就开始叫唤,愁的裴展只得蹲下身将它抱起来。 果然安静了,松一口气。 等画师醒来,见一人一狗正坐在木椅上,阖眸小憩。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百福吵到你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画师提起百福悬在半空,眼神闪过一丝愠色,疼得百福从睡梦里醒来,委屈地咕咕唧唧的喘气。 “哎呀,好啦!是我自己,百福呢,快还给我,怪不得它怕你。”裴展站起身顺着画师的胳膊向前摸索,直到够到百福耷拉着的脑袋。 百福重新回到裴展的臂弯里,得意洋洋地抬着头,看看画师又一个劲地往裴展怀里钻。 “不可喻。”画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好啦哥哥,你跟百福生什么气?”裴展象征性的拍拍百福的背:“你也是,乖一点!” …… 二人早上随意煮了些粥,喂饱了百福,带上纸笔,刚想要离开,百福就跳进了需要带上路的竹筐,摇着尾巴抬头看着二人。 裴展察觉出不对,轻声问:“百福?”又转头对画师说:“百福呢?” “竹筐里。” “那……怎么办?” 画师叹了一口气:“带上吧。” 裴展神色和熙,上前将竹筐背在身上,百福一下跳上裴展的肩,用没完全长好的牙衔着肩带,无奈太小使不上劲,一个踉跄又跌回竹筐里。 第112章 裴展感到身上一轻,一阵错愕,明白是画师抢了过去,忙道:“这种小事我来就行了。” “百福不让啊,它一直看着我。” “汪!汪!”百福十分雀跃地叫了两声,从竹筐扑到裴展怀中。 “算你还有良心。” “汪!汪!”叫声变得欢愉。 一路上,百福都抻着脖子,来回望着,画师搀着裴展,两人走在蜿蜒的石子路上。 蝉声阵阵,在山水里穿梭,蝉叫一声,百福也回应一次,一路上兴致勃勃,累了就趴在裴展臂上睡觉。 “好了,就在这里吧。”画师停下脚步,将竹筐缓缓放在一旁,取出纸笔。 百福也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来回张望。 裴展静静后退两步,寻到一块巨石,坐下身去,眼睛看不见,就用耳朵听着。 水声、风声、蝉声、笔刷声。 “裴展。” 这是画师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裴展一个颤栗,不去管怀里的百福,正身倾听。 “你的正前方是一个断崖,断崖对面是高耸的山,山西侧有一片瀑布,上面种着雪松,雪松往上就是云天。” “哥哥?” “裴展,你信我,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眼睛也是。等不久时日,你就能自己看到这些,你一定要相信。” 裴展感到干涩的眼睛里生出一片痛痒,心里一沉,默不作声的攥起手,指尖触着疤痕。 自从醒来什么也记不起看不清后,裴展就感到不断心悸,变得寡言少语。 听了这番话,一阵恍惚,觉得心里一定有个这样的人,想让他冲破伤病的枷锁,记起他,好起来。 百福轻轻叫了一声,裴展回过神,点点头:“好,我相信。” 等快要天黑时,画师才完成画作,收拾好东西,二人离去。 刚到家,外面就下起了雨,屋檐上落下剪不断的豆大的雨滴。 “啪嗒、啪嗒”的砸进青石板小路上,激起一滩泥水。 百福看下雨新鲜,就想往院子里冲,画师道:“它想去就让它去呗。” 裴展挑眉,半分真切半分狐疑:“哥哥,这怎么行?” “既然百福想看,我就陪它在这里待一会。”裴展叹了口气,抱着百福,防止它冲出去,推开半掩的门,躲在屋檐下。 再多一步,就要被雨水打湿了。这样刚刚好,能感受到拍起的雨花偶尔落在身上,也能嗅到雨里氤氲着泥土的气息。 画师也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蓑衣,披在裴展身上。 回到屋内生起火,煮了些姜茶。等百福心满意足后,裴展才掩上门,将身上蓑衣取下,披在一边。 “喝点茶,别着凉了。” 裴展顿了顿道:“有心了。” “百福,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扔掉。”画师指着围上前来烤火的百福,故作不满地呵斥道。 裴展浅浅一笑:“它肯定不会这样了。” 喝了姜茶,掐灭灯芯,入夜人寐。 第61章 寒冬里卖画 ◎裴展独一人卖画,街头与二人相见。◎ 雨一场又一场地下,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败。 裴展的世界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是日日穿梭在山涧泥泞路上,茅草屋的木门总是迎接和送别着两个身影,一青一白。 还有喜欢趴在裴展肩头的百福,转眼间长大了。 体型从一个碗的大小变成了一个盘子大小,前爪抓着裴展的肩,后脚无奈只能在他背上扑腾,为此,裴展好不烦恼。 这样的生活一连过了五个月,院子外面,飘起了雪。 “哥哥,外面下雪了,咱们今天怕是出不去了。”这几个月里,裴展差不多摸清了周遭的地形,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能稍许自如地走动了。 “汪!汪!”百福趴在地上,昂着脑袋,比起还是狗崽的时期,声音大了许多。裴展不禁叹气想到,还好周围没有什么人烟,要不然太吵了,邻里指不定为此多烦忧。 “好了百福,安静一点!”画师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在一边着这几个月的画作,叠在一起,厚厚一沓。 百福的声音立马小了几度,耷拉着脑袋,往裴展那边蹭了蹭,见裴展也不惯着自己,又灰头土脸的往旁边一躺,溜圆的眼睛望着窗外。 “嗯,今天不出去了,在家休息吧。”画师放下手里的宣纸,走到裴展这边:“好单薄。” 说着,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裴展抬起手,挡在空中,稍稍抬头,感受着光影的变化。这几个月,画师精心照料,裴展的眼睛比一开始见好了些,只是,要按这个速度下去,怕是还要好久好久。 “好像。” “嗯?什么好像。”画师一边问着,一边给百福喂了半个馒头,百福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要是裴展,百福定会伸出舌头舔一舔他的手背,换做画师,百福变得规矩许多,多出一分少见的乖巧可爱。 裴展一怔,或许是自己也没想到为什么凭空来这么一句,是心底里有个捉摸不定的人在吗?但是什么也记不清了,裴展垂首,一阵头疼,轻轻攥起手,指尖又触到了冰冷的玉体。 这指环…… 不行,实在头痛欲裂,裴展忙坐到木椅上,斟一杯茶水,一口饮下。 见裴展没有回答,画师也不追问。一个生了病的人,是最难受的,况且眼睛还瞎了,外面的世界看不到,失了忆,记忆里的面孔也看不到。 第113章 心里的苦楚只能放大又放大。 百福很是灵性的叼着馒头,扑到裴展怀里,这点高度,简直是轻而易举。 百福的毛很是浓密,又轻又软,像一张毯子似的盖在裴展的双膝上,它的胸脯暖洋洋的,裴展张开手抱住它,刚才的愁绪马上搁置一边烟消云散了。 半个馒头塞进裴展手里,百福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裴展抚了抚百福的头,轻声说:“你吃吧。” 外面的雪洋洋洒洒,很快就覆盖了整个院子,瓦砾上,树梢上,都覆盖上了厚厚一片,远处的山体也变成了白色,万籁俱寂,连飞鸟也没有。 好在院子里还存着一些木柴,还能烧个几天,画师的厨艺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虽然依旧时不时地糊个锅,但比起之前,简直是大有成效。 画师在米缸里舀出一勺米,倒进锅里,十分慢条斯地道:“等雪过了,应该去多筹备一些东西。” 两个人这才意识到,真的要过冬了。 无奈,这雪竟然断断续续下了一个礼拜,几乎每天都要飘雪,刚清扫出来的路面,不过两个时辰,又重新覆盖上了新雪。 这天,暂得半日晴空,裴展推开门,眼前的光亮比前两日强烈了许多,风也没那么刺骨,犹豫片刻,他侧过头道:“哥哥,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去市上添置些过冬的东西吧,我怕日后风雪再大些,就要封山了。” 画师走上前,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柴堆,有些为难:“我想上山多备着柴火。” 裴展一双清澈的眸子含着笑意:“既然这样,我一个人去,问题不大,再带上百福。” 百福一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从睡梦中醒来,朝裴展这边跑来,一个劲地摇着尾巴。 “百福也好久没出门了。” 见画师还在犹豫,百福叫了两声,按捺不住心里的期盼,用爪子扯着他的衣角。 “可我不放心。” “没事的,趁着今天雪停了,我出去一趟,日后想出去都不一定有机会了。” “也好。”说完,就从腰间取下一袋钱,递给裴展,裴展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哥哥!把画卖了吧,正好省下你多出一次门。” 说的也是,画师跟裴展提起过,自己是靠作画为生的,可是在照顾裴展的这几个月里,从未曾出门卖过。 一定是自己耽搁了画师,裴展暗暗想到,心里愧疚不已。 说着,裴展就要上前去取那一叠厚厚的画,画师有些慌乱的拦住了裴展:“这个就不麻烦你了,你还是快去快回吧。” 裴展推开他的胳膊:“没事的,我试试看,不行就早点回来。” “不行!” 裴展一怔,停下脚步,有些错愕。 百福冲着画师嗷嗷叫了两声,好像在训责他凭什么跟裴展这么大声讲话。 “你要是不愿意,那算了。” 画师一愣,低下头极为小心的深吸了口气:“……案上左边那一摞可以。” 裴展眼中漾起一丝欣喜:“嗯。” “早点回来。”画师喃喃地说。 裴展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便不再想,弯腰拾起地上的竹筐,将左边的厚厚一摞宣纸放进去。 画师顿了顿,才缓缓走出门,上山砍柴去。 百福蹦蹦跳跳地来到裴展这里,裴展蹲下身去,示意让百福跳进去,无奈百福已经不是当初小小的一团了,无意中撞翻了一侧的架子,上面大大小小的物品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还有几张画作缓缓飘下来。 裴展忙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回架子。百福衔起那几张画跳进竹筐,多了的几张画盖在最上面,裴展却一概不知。 “好了百福,我们走吧。” “汪!汪!” 一出门,裴展便感受到了风里的寒意,想着一定要给画师买个手炉,要不然日后再遇上冷天气,连笔都会拿不住。 顺着一溜石子路往前走,来到一棵巨大的古槐树下,掉头往南走,穿过一片松柏林,再往东边走,不久人烟渐多,声音也嘈杂了起来。 百福从竹筐里跳出来,一是见着热闹的场面十分开心,二是人流较多,裴展看不见,还得为他开路,以防和别人相撞。 裴展找了个地方停下来,将竹筐放下,取出里面的画作,摆成一排,静静地等待客人前来。 百福趴在裴展怀里,与他一同等着,见着有人来了,就叫上两声,带着小孩子的路人都会往这里看几眼。 可令人不解的是,大家都只是看一眼,夸赞一句“画的不错”就走了,等了半天也没开张。 眼下快过年了,不正是卖画的好时候吗,裴展暗暗想到。他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大家见他是个瞎子就不敢买了? 直到有个小女孩上前来,翻了翻地上的画,又抬头看了看裴展道:“哥哥,你生的好好看,这画上是你吗?画的好像啊。” “我?” 心里“咯噔”一声,一阵麻酥感从心里翻涌,大脑一片空白,裴展飞速眨了眨眼睛,嘴巴微颤了一下。 小女孩回头对一个裹着粗衣的女人说:“阿娘,我要买这个。” “买这个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快跟我回家!” “不嘛,我想要这个……” 女孩被搂在怀里拉走了,裴展仍旧怔愣着,连方才母女俩的对话也没听清楚。 第114章 “我?为什么是我。” 半天,缓过神,裴展顺了顺百福的毛,终于明白过来大家为什么不买这画了,根本不是什么山水画,而是他自己。 简直太意外了,怎么会…… 裴展把这些铺开的画收起来,很小心地折起来,放进竹筐。原本计划添置物品的念头一概消失了,心里依旧慌乱着。 大不了回去问个清楚!不行!裴展涨红了脸,又转念一想,画就画了,又代表不了什么,这么一问,难不成是兴师问罪! 不对,怎么不能证明什么,这简直太奇怪了!那还拖自己出去看山看水是做什么? 见裴展愈发面红耳赤,百福叫了一声,裴展这才缓过神来。 既然出来了,也不能白瞎一趟,先把手炉买了吧,裴展拍拍百福的背,往前方集市上走。 “裴展!”突然,颈间一凉,裴展被人拦住了去路。 百福狂吠,恨不得跳出来去撕咬前面的人。 “谁?” “嗯?你怎么……” 裴展想,难不成是之前认识的人?可是记不清了,听声音也不知道是谁,脖子上架着的,估计是一把剑,他不愿妄动。 “你是?” 一声冷笑,顿了顿,才道:“你记不清了?” “嗯。” 那人把剑收回,裴展顿感颈间一松。 “快跟我们回去吧,我们很担心你,这么多天都不见你的踪迹,真是急坏人了,你身体还好吧?” 裴展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百福的胸膛,转身就跑。 这套说辞,真是太过奇怪,眼下除了画师,裴展谁也不信。 那男人对身旁之人道:“追!” 可惜裴展身体创伤刚刚见好,加上眼睛看不清,一路上跌跌撞撞,没跑多远就被男人拦下。 这两人一个钳住裴展的肩膀,一个挡在前路。 “你们是谁?放我走,我不想伤人。” 第62章 唇齿舌枪战 ◎心中涌失控力量,二人得缠绵悱恻。◎ 裴展握紧飞鸿踏雪,戒备起来 “裴展,你都瞎了,就白费力气了,你的血还有用,真不想白白浪费掉。”说这话之人音调乖张跋扈,让人听了不禁寒毛直立。 “庄迢,别跟他废话,蒙晕了扛回去。” “好。” 说着,裴展就感到一个忽明忽暗的身影逼近自己,他用剑柄推开后方之人的束缚,闪到一边,利鞘出刃,嗖的一声拨开寒冷的雾气,刀光剑影映着地上的新雪。 与此同时,百福从裴展的臂弯里一跃而出,在二人面前狂吠不止。 “百福?”裴展心中一沉,飞鸿踏雪在空中一劈,只听周遭万物破碎,地上的雪飞扬而起,当空直卷而上。 这还是沉寂了五个月的飞鸿踏雪,否则早已掀起腥风巨浪。 只听拦路之人“唔”的一声连连后退几步,踉跄着靠在一旁的门店招牌上,百福跳上去撕扯二人的衣服。 “哪里来的疯狗,去死!” 只听几声锐利的剑鞘声,百福的叫声变得尖利怪异,裴展霎时红了眼,闻声砍向二人。 二人见形势不妙,只得忍住百福的撕咬,从腰间取出一瓶药剂,当空一撒,正中裴展下怀。 因双眼失明,裴展并未意识到自己被下药,只是着急百福的安危,一路扬着飞鸿踏雪上前,从站不稳当的二人身前救回百福,突然感到脚下不稳,头脑发晕,那股控制不得的力量在胸口乱撞。 裴展一摸百福的皮毛,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道,指上也顿感粘连,不好,流血了,但是伤口不算深。 百福的胸膛大幅起伏,鼻息愈发强烈,裴展被怒意占据了整个身体,浑身发烫,一手紧抱百福,一手肆意挥舞着飞鸿踏雪。 “咻、咻、咻。”一旁的招牌、远处的松柏齐齐落下,还有二人的衣物,被随意削下,衣料越来越少。 “裴展!你想好了,要不然死的很难看!” 裴展只觉耳根牵扯着双颊一同发烫,连同整个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紧绷发麻,大不了把二人砍碎了,皮肉碾成泥置在街上,混在雪里。 直到百福轻轻呻吟一声,裴展心中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就这么停顿的一秒,那股不受控制的灵力像一股电流直冲入心头,全身颤栗起来。 不好,这样下去,怕是连过路之人也想杀个痛快,再加上百福在流血,还是回去为妙。 最后一剑出刃,二人连连后退,几乎被丢弃在风中,双脚刮擦着路面摔进一旁的雪堆里。裴展收起剑身,抱着百福往回路上走。 越是走着,心中怒意燃的更盛,几乎要喷薄而出,裴展干脆扯开衣口,让皮肤裸露在飘着雪的空气中,却仍感头脑发烫。 那药起作用了,裴展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百福看得出裴展的不对劲,先是低声叫了叫,之后又舔了舔他的手,有些着急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不行,实在难忍,裴展停下来,一手安抚着百福,一手撑着旁边的松柏树桩,胸中的力量还在翻涌,传递到指尖上,不禁弄疼了百福,百福委屈地叫唤了一声,裴展吓得连忙松手。 而一旁的松树皮,已经被剜烂了。 怎么回事,连百福都想杀掉,裴展一边强忍着这股凶残的力量,一边直冒冷汗,生怕自己做出后悔的事。 一时涨红了脸,丢下百福,拖着麻酥的双腿往前走。 第115章 百福见裴展丢下自己,就在后面跟着,穷追不舍。 “别跟着我!”裴展扯着嗓子喊道:“等过几天再回家!” 裴展从雪地上划开一道痕迹,示意百福不要再跟上前了,可百福哪里管得了,一个劲的往前跑。 “傻狗……” 裴展只得快些回家,把百福丢在后面,回到住处,将自己关在屋里。 插上门闩,防止任何人进来。 他大口喘着气,留下最后一丝清醒,好在,画师还没回来。 头脑里像有一团麻绳似的交织在一起,逼得裴展头昏欲裂,整个人瘫倒在门前,背靠着木门,衣服杂乱不堪,从肩头褪下来。 为了防止自己出手伤人亦或是毁了这屋子,裴展把飞鸿踏雪扔在一边,钳制住自己的手,掌心的疤痕愈发胀痛。 无意间摸到指上的玉环,一阵错愕,无奈的蹙起眉头,脑中飞快闪过一个身影,却看不清面容。 不知难受了多久,快要晕厥过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夕阳落在山头,天色逐渐昏暗下去。 突然想起一阵叩门声:“裴展!” 木门连带着呼喊声一齐抖动着,牵连着他的身体,有些酸涩有些僵硬。 “裴展,你在里面吗,把门打开!” 是画师,他的声音极为关切,带着些许的喘息。 不禁想起方才卖画的事,裴展心中更加混乱,他害怕自己出手伤人,很是慌乱的道:“哥哥,我没事,你先离我远一些。” “你怎么了,先让我进去!” 裴展扬声,带着些肃然:“我说了,让你走!” 外面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外面下雪了,让我先进去好吗?” 怯意与杀意并存,裴展晕了头,强压制住心火:“我说了不行!……先委屈你了。” 几乎是从牙缝里说出这句还较为性的话,他再也抑制不住了,整个人瘫倒下去,用手支在地上,手指嵌入地皮。 飞鸿踏雪在一旁抖擞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回他的手上。不妙,快走! “你赶紧走!” “你怎么了!”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不要管我!” 只听一声乍破声,门被踹开了,裴展头脑也同这门一样“嗡”的一声巨响。 “裴展!”这声音在背后传来,好近,带着强烈的喘息。 “走啊!”裴展大喊着,突然感到手臂被环住,整个人被怀抱着,眼前的光亮被挡住,黑了一片。 脸上绯红,心烦意乱。 裴展推开身前的人,越是用力,被怀抱的越紧。 飞鸿踏雪“嗖”的一声回到裴展手边,他的左手不受控制的拾起地上的剑,紧紧地握住剑柄,颈间、额上的青筋凸起,嘴巴干裂,汗水大颗大颗的落下。 “你信不信我会失手杀了你,趁我还没动手之前,走!” 画师道:“我不会走的。” 裴展叹了口气,眉宇间添上一分杀气,涨红了眼睛,左手欲扬起,又被自己极强的意志力压制下去,大口喘着粗气。 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干脆一了百了自戕吧。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哥哥救的,说什么,也不能伤害他。 一颗热泪汩汩流下,跟汗水混在一起,很是隐秘。 裴展轻声说:“这些天,谢谢你。” 裴展一转剑锋,推开画师,朝自己心脏处刺来,整个人离开他的怀抱,重重向后跌去。 突然,剑柄被一条鞭子抽开,自己再次被抱在怀里,一阵无措慌张。这鞭子的力道,好强大又好熟悉,不禁头脑更是发烫。 “裴展,你真是疯了。” 突然,裴展感到自己被抱起,整个身体悬空,被狠狠放倒在床榻上,眼前的光亮一晃又一晃。 还没缓过神来,感到脸庞一热,那颗还未落下的热泪,被抹掉了。 接着,嘴巴被封住了。 裴展呆滞片刻,用手去推脱压在自己身上之人,无奈任他怎样推开他的胸膛都无济于事。 画师的嘴唇噙着裴展的唇瓣,吸吮着裴展体内那股凌乱的力量。 凌乱的力量愈发平息,而裴展整个人却更加滚烫无措,想说些什么却被压制的什么也说不出。 呜呜咽咽的声音埋藏在吸吮的声音里,越是要挣脱,画师就愈发用力,唇瓣之间摩擦出的声音让他窘迫不安,洪水浸满身体。 脸色涨的通红,像煮熟的虾子,实在窘迫不安! 裴展偏过头,紧闭牙关,躲开画师的嘴唇,用发麻的嘴抿了抿道:“等会儿……” 他想先喘会气。 画师一只手钻过他的脖颈,手指按在裴展的耳后,另一只手抚着裴展的脸庞,指尖环绕着他的发丝,用手肘支撑着身体。 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裴展趁这功夫想大口喘气,却又不敢太剧烈。 没等裴展缓过来,他的头被转过来,画师的唇瓣再次贴上来,比之前更为剧烈,大口的吸吮着。 那股不受操纵的力量渐渐从裴展体内流转到画师体内,不好,不能这样! 裴展心中一沉,决不能这样,哥哥又不是练武之人,怎么能让他替自己来忍受这股力量。 于是,牙关闭的更紧了。 可惜,停不下来。画师禁锢着裴展的身体,两只手摆正他的上半身,从他身上爬起,双膝抵在裴展腰间。 第116章 去掰开他的嘴,他的舌齿,用自己的嘴。 二人已经不是最初的触碰了,画师含住裴展的上唇,试探性的往里探索,黏腻的液体伴着叮叮当当响的唇齿舌,混在一起,几乎要摩擦出火星子。 裴展又羞又急,怎么先前不知道哥哥这么大力气啊,现在挣脱也挣脱不掉,只得任他肆意侵入。 身体像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 第63章 情盛不自抑 ◎情丝缱绻剪不断,反客为主还乱。◎ 裴展只觉脸庞的温度不亚于正在燃烧的火堆,嘴唇被含在唇瓣之中又麻又痒,还有些痛。 画师按住裴展的头,见裴展还是不愿配合,只得思索片刻,决定用舌头去撬开他紧闭的牙关。 裴展的口中被填满,又是一阵颤栗,他身体一抖,不觉睁大眼睛,长长的睫羽刮着画师的脸。 裴展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说什么,也不能让哥哥替自己承受这些! 怎么办,急切的汗水直流,顾不上那么多了,裴展开启牙关,画师庆幸他终于配合一些,无奈下一秒,裴展咬了上去。 开始是轻轻地,想着这样画师一定会退出去。 然而并没有,这点痛感都比不上身体麻酥之意,画师只是更加肆意妄为地吸吮着,越来越深,裴展快要窒息。 不行,他感觉体内的力量渐渐转移出去,不能再多了,停下来!于是,重重一口,咬在画师的下唇上,含在嘴里,久久不松口。 画师只是微微一颤,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裴展快要恼羞成怒,用手去推搡,不管用,用牙去咬、去啃! 怎么都不管用啊! 这样下去,哥哥怕有性命之忧!裴展屈膝去抵住他的腰和小腹,只听画师微微呻吟一声,整个人停顿片刻,松了口,将头埋在裴展颈间,紧紧抱住他。 “哥哥,你怎么了……” 天呐,裴展十分自责的咬了咬下唇,才发觉,自己的嘴唇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把手抚在画师肩头,怔怔的问:“你怎么了……” 只觉肩头一紧,一个翻身,裴展被环绕到画师身上,原本按在裴展脖间的手下移到他的腰上,依旧让他动弹不得。 “不能停,别动。” 再次吻了上来,裴展欲哭为泪的闪躲:“唔——不行,你受不住!” “我可以。” 裴展的头被按了下去,任他这么一折腾,再无别的力气了,连喘息的劲儿都没有了,胸口的衣服打湿一片,被风一吹,变得凉飕飕的,显得身体更加滚烫。 裴展原本麻酥的嘴唇变得瘫软,像一汪任意流动的泉水,被捏造成任意形状。 而画师,更加深入的,缠绵碾磨。 无奈,裴展只能感受着体内的热气沸腾,闭上眼睛不再挣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站在雪地里跟自己道别的人,围坐在案前跟自己一同饮酒的人,告诉自己心里有他的人…… 竟然,竟然。不自觉的哭了。 体内翻涌的力量被画师全然吸出,他感受到了裴展落下的泪水,戛然而止,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我把你弄疼了?” 裴展摇摇头,一只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此时,二人衣着凌乱,连床榻上,都杂乱不堪。 无意中,裴展在画师腰间摸到一枚簪子,用指尖轻轻触摸着,这温润的玉体,一如自己指上的玉环。 羊脂玉簪。 “哥哥?不对,郎君?” 一阵沉默,裴展用水抚摸着他的脸颊,尽管眼睛看不见,但好像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前,泪眼婆娑。 衡观把裴展拥在怀里,轻声说:“是我。” 裴展眼底漾起一抹缱绻,想起来了那晚的情形,郎君告诉自己他心里有自己,而自己却落荒而逃了。 直到一次次性命攸关的时刻,还挂念着这枚戒指在不在时,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裴展眸若秋水,浅浅一笑,片刻后问道:“郎君,你那画上画的是我吗?” 衡观一阵错愕,看了看一旁的竹筐,和散落在地上画作,心中一惊,不是告诉裴展拿案上左侧的那些吗,看来,是百福搞的鬼。 他只得老实交代:“是。” 裴展粲然一笑:“那我会很开心。”停顿片刻,他眉宇间惹上朦胧微醺,心跳加快,眼神愈发迷离,羞红满面,有些意犹未尽道:“再来。” 说完,他捧着衡观的脸庞,轻轻地用唇去触碰他的唇珠,好像蜻蜓点水一般,漾开一道道涟漪。 身体不受控制,他本想慢慢来的。 实在是情不自禁,很快,就变得贪婪开来。裴展这副样子,大胆中带着窘迫,贪婪里留有犹豫,就这样一点点的启开衡观的唇畔,唇齿相依。 身体变得柔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唇上,身体十分放松的抚在衡观身上,好想把他吃掉。 方才都是衡观在用力,而现在,他只是静静地,任由裴展胡作非为,呼吸越来越急促,两个人的胸口此起彼伏。 直到裴展感到了身体一处的异样与敏感,心里“咯噔”一下,停了下来,不行,必须到此为止! 他讪讪的从衡观身上下来,扯过一侧的被子蒙住自己发昏的头脑,在被子里大口大口喘气,觉得不妥,又侧过身去,远离衡观三分。 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第117章 简直太冲动了,后悔至极,裴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才从被子里出来,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面上又惹上绯红。 衡观道:“我本以为,你对我,没有意思。” 裴展垂眸,慌忙地摇了摇头,指尖捻着那枚玉环,喃喃地道:“要真是那样,我就不会一直把这指环带在身上了。” 半天,裴展抬眸,虽依旧看不到,但能感受到若隐若现的人影,视线定在他身上,款款的说:“我好想你,我想看到你。” “会好的。”衡观拉住裴展的手,安慰道。 “你怎么样!”裴展这才想起,那股异样的力量被衡观转移到了自己的体内。 衡观盈盈浅笑:“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我怕你骗人。” 衡观耐心解释:“那是我上一世的一抹魂魄,现在只是回到我体内而已,我没有任何不适。” 有些惊讶,裴展敛眉:“怎么在我体内?” 说完才恍然大悟,记起自己被喻平生关起来,一遍遍放血,引得臂钏融入自己体内。 而这臂钏,就是这一抹魂魄所化。 再加之衡观之前提及的友人,还有他对自己行踪所之一二,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先前的记忆一点点涌入他的脑中,一阵眩晕。 “汪!汪!”百福回来了,木门已被衡观踹烂,它一路飞奔过来,跃上床榻,扑进裴展怀里。 裴展搂住百福,对衡观道:“方才我遇上的二人,应该是庄迢和喻平生。” 闻言,衡观脸上浮现怒意,眼神愈发凌厉:“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裴展忙摇头,安抚道:“他俩无法近我身,只是百福受了点伤。” 百福身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上面沾上了带着泥土的雪,此刻它正委屈巴巴的望着衡观。 “不是,我是说你在须辞台被他们带走之后。” 有些愕然,裴展没想到衡观还在问好几个月之前的事,至于他被一遍遍放血的事情,不太想告诉眼前的人。 无奈下,只能低头道:“记不清了。” 衡观叹了口气,摊开裴展的手心,几道骇人的疤裸露出来,占据了掌心的大半部分,一直蔓延到腕上、小臂上,要是不撸起袖子,根本不知道这疤是有多长。 而这新的疤痕生在旧的疤痕之上,更加突兀可怖。裴展的皮肤本就白皙异常,这疤痕就像雪山上蜿蜒的路面,衡观看了,先是怔住片刻,又是心疼又是泛起杀意,将目光移到一边,不忍心再看去。 裴展有些心虚的缩回了手,一番袖口,想着遮盖一番,悻悻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衡观一字一句道:“我杀了他们。” 裴展怕他太过于冲动,一把抓住衡观的手:“等等!” 半天才想出一个让他暂时冷静一点的借口:“先给百福包扎一下……” 无奈之下,衡观压制心中怒意,看了一眼裴展,从他怀里接过百福,半天道:“好。” 好在平日里照看裴展存着好些药物,眼下派上用场,百福一声不吭的忍着痛意,衡观为它清着伤口。 可巧,就在这时,喻平生和庄迢顺着雪地上的脚印寻了过来,直接闯进了屋内。 没料到,衡观也在这里。 百福闻声,看着二人,有些怯意的回到裴展怀里,衡观闻声侧目,与站在门口的喻平生和庄迢目光相接,一声讥笑。 “我正想着去找你们,你们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庄迢上前一步,挡在喻平生身前,抽出残红剑,神色些许慌张。 两个人与裴展交手时,衣服被削去了很多布料,此刻正站在风口,模样滑稽可笑。 喻平生道:“不想,堂主也在这里,既是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 乘雾瞬间抽出,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显出一道屏障,靠近会灼伤皮肉。 庄迢恼羞成怒:“跟他们费什么口舌。” 可这话说出来,庄迢心里一凉,眼看衡观收起乘雾,又甩在喻平生面前,一道刺眼的光亮闪过庄迢头顶,下一秒,就要逼向喻平生。 庄迢顾不上出剑,用身躯一挡,光影直直落在右臂上。 这一鞭下去,直接震得一旁的门变得粉碎,喻平生不觉后退两步,庄迢被拍进地里。 这右手,怕是废了。 第64章 北上雪中归 ◎众人山前喜相迎,裴展祠中念仙尊。◎ 喻平生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带着些彷徨,愣了一秒。 庄迢重重砸向地面,支离破碎的门框坍塌下来,与他血肉模糊的右臂叠在一起,霎时间尘土飞扬。 衡观怒意未减,乘雾再次扬起。 庄迢挡在二人中间,顾不上废掉的右臂,左手死死抱住衡观的腿,目眦尽裂,大喊道:“等什么,跑啊!” 右臂的痛意跟这叫喊声一齐发出,庄迢痛不欲生,几乎要昏过去。喻平生怔愣片刻,在庄迢的掩护下逃去。 衡观甩开倒地的庄迢,本想追上前去,裴展叫住他:“郎君……要不算了。” 衡观这才冷静下来,将乘雾收回,庄迢躺在一片废墟里呻吟着,用残余的力气抽出残红剑。 利刃出鞘,砍向右臂。 无奈,庄迢几乎在晕厥的边缘,浑身无力,只一下无法切断筋脉,因而只能反复、多次、来回剜着右臂。 第118章 一下又一下,血水喷溅,融进红衣里。 终于,一条手臂冷冷留在废墟上,在寒风里变紫发黑。 庄迢头上的汗珠一颗颗落下,嘴唇已经被牙齿咬烂,站起身,又摇摇晃晃的跪在衡观面前:“我自废右臂,练的一身武功也算半废,之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 顿了顿,庄迢抬眸,遇上衡观冷冽的眸子,抿了抿嘴道:“求二位不要去找哥哥的麻烦。” 裴展听到“断臂”、 “求二位”这几个字眼,又回忆起喻平生把并蒂玉佩随意赐给护卫的场景,心里不禁一片唏嘘。 衡观道:“这恩怨,解不了。” 裴展只觉手心的疤痕牵连着手臂,延伸至五脏肺腑,皆隐隐作痛,他们这样的下场,不过是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而已。 衡观用乘雾把庄迢绑好,丢弃在一边,不去会,走到裴展这里,轻声道:“这里已是破烂不堪无法安身,我们回去吧,回须辞台。” 须辞台,下雪的须辞台。 “好。” 隐居在这里的几个月,衡观倾心照料,可总比不上术业专攻的人,他的病有起色,其实是尚淹留在暗中观察着,借堂主之手用药在裴展身上。 屈同尘自是担忧不已,吵着嚷着非要过来照看他,但须辞台那边离不了人,再加上裴展的病不宜过度叨扰,就强忍着心里的忐忑留在了须辞台。 听风堂那边,姜州舍打得井井有条,衡观并不为此烦忧。 好在不过五月之久,裴展差不多记起来了先前的事,是时候回须辞台了。 姜州舍在这边提前备好了出行的马车,安置在西山脚下的桉树丛林中,另有车夫看守。 衡观同裴展上了车,将庄迢与其他杂物置于另外一辆车上,启程上路。 按往常,裴展定会掀起帘子,看一路风景变换,可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与衡观对坐,有些无措。 衡观道:“喻平生和庄迢携你而去是为了你身上的血吗?” 被说中了,裴展点点头道:“喻平生的这张皮果然不是自己的。” “想借你的血还魂复生?” 裴展点了点头。 “那我刚才就应该杀了他。” 一片寂静,裴展安慰道:“想必他也不敢前来了……你不要太担忧我。” 又过了片刻,裴展心中好奇,那化作臂钏的魂魄在他体内是否还安分,便问道:“你……当真没事?” 衡观眼中噙着笑道:“没有。” “那这样说,我们之前就认识咯。” “嗯,整整一千年。” 裴展长睫颤抖了一下,心中不觉惊叹,居然这么久。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你一直在等我吗?”说完倒吸一口凉气,又补充道:“是不是很难熬,居然有这么久。” 衡观眼中浮现一丝温柔眷恋:“等到了就不觉得久了。” 裴展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偷偷抚着指环,暗暗想到,就这样永远不要分开了。 再也不要分开。 一路北上,地面上覆盖的雪逐渐变厚,马蹄扎的更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须辞台台观前一如山体延伸的层层台阶,台阶上的冰雪已被扫去,台阶旁堆起矮矮的雪堆,雪堆里夹杂着纷飞的落叶。 台观上站着一行人,裴展一眼就认出了一席黑衣的屈同尘以及在一旁默默揩泪的席珏师姐。 裴展心中一片翻涌着的潮水,终于回来了,他长大的地方。 一下马车,首先上前迎接的是众弟子,皆恭迎敛色,一齐行礼。裴展让他们起身,怀着欣喜的心情一级一级往上走。 屈同尘以及身后众人上前相迎,他提着衣角,一路小跑,哪里管的上台阶还覆盖着些许冰晶,只是想着越快越好。 他走上前来,站在裴展面前,热泪盈眶,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个遍,才开口道:“裴展!你总算回来了!” 裴展亦是欣喜思念,但还顾得上礼数,笑吟吟道:“屈兄。” 屈同尘喜出望外:“你记起来了?” “还不完全。” 屈同尘眼中带着热泪,笑嘻嘻道:“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记起最重要的人了,得循序渐进。” 旁边传来一阵嬉笑,裴展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问道:“席珏师姐他们还好吗?” 人群中传来带着哭腔的话语:“师弟,我在这儿呢。”说完,抹了把眼泪,拍拍裴展的肩。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师叔挨个上前关切道:“我那里的灵丹妙药任你挑。” “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只要是师叔能做的,自是尽全力去做。” …… 一群人山前相迎,熙熙攘攘中,裴展愈发感动。 一声悦耳清脆的童声映入耳帘:“裴哥哥,我是小秋,我来看你了。” 是吴秋! 裴展道:“小秋?” 唐逢吉道:“我带着真儿和小秋来看看你,正好一年了,来到这里听闻你不在,真是急坏了,说什么也得等着亲眼看见你。” 裴展一阵恍惚,一年之久了,无奈又想起已故的吴虞越是,不觉有些哀伤,但故人已逝,便不再去多想。 “真是许久不见,眼下来了,就多留几日吧。” 屈同尘道:“好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裴展点头道:“天寒地冻,大家先回台中。” 第119章 这才遣散了众人,入了须辞台,至于被捆起来的庄迢,被安排在一间偏房,屈同尘气急败坏,扬言要杀了他。 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留他一命,还得在他嘴里套些话。 穿过一片竹林,裴展来到自己久违的卧房,屈同尘跟了上来。 “屈兄?” 屈同尘蹑手蹑脚的进入屋内,对裴展“嘘”了一声,环顾了四周,才轻轻掩上门,来到裴展身边。 “裴展,你受苦了,那日我不应该舍下你的,最起码你还能有个可以说话的。” 裴展道:“屈兄,你不要感到自责,多亏了你,我才得知他俩另有阴谋。” 屈同尘叹一口气:“你啊你啊,真的是!” 说完,便垂眸,余光瞥见那道骇人的伤疤,又是气又是急,阴沉着脸道:“依我看,庄迢不用活了,我砍死他!” 说着就要起身而去,裴展一把抓住了他,心平气和道:“屈兄,想来你来找我必定有什么事情,别让他坏了正事。” 话语间,包袱里带着的百福叫了一声,屈同尘闻声道:“你养狗了?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 裴展示意百福安静下来,百福很是乖巧的卧到一边,悄然睡去。 屈同尘往裴展这边靠了靠,郑重其事道:“裴展,你记不记得,凌云会的时候,我发现你那羊脂玉簪上有毒。” 裴展点头道:“我记得,多亏了你解了上面的毒,要不然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闻言,屈同尘顿感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腿:“哪里跟你说这个,我是说这毒的源头,我找到了。” “在哪里?” 停顿了几秒钟,屈同尘低声说道:“裴展,说来你别不信,我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说出这些话。” “嗯,你说。” “在慈石仙尊的仙居处,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他院子里有一株依水畔而生的毒草,我反复查验过了,就是你簪子上的毒。” 片刻后,屈同尘轻声说道:“其实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有心之人刻意将矛头转移到已经逝去之人的头上……你自己可想想,有没有和谁有过过节,这毒毒性不小,轻则渗入血脉,重则要人性命。” 一说到慈石仙尊,裴展心里一片凄楚,想来,天人永隔已达一年之久。 见裴展默不作声,屈同尘蹙了蹙眉,有些认真的说道:“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我还会再追查下去的,你自己也小心点。” “知道了,多谢。” 屈同尘轻叹一口气:“还有你的眼睛,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好,这些天谢谢你了。” 二人说完,屈同尘便离去,裴展站在门口,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他想着,已有一年之久,是时候看看慈石仙尊了,片刻后,他披上外衣,掩上门,走在覆雪的路上,通向后山的祠观。 作者有话说】 在准备大结局了 第65章 故事的最后 ◎大结局(上)◎ 穿过丛丛竹林,越来越静谧,路面上的雪逐渐变厚,直到完全覆盖住小径,裴展站在祠观外,停了下来。 上一个冬季,慈石仙尊猝然离世,裴展一时接受不了,只是在祠观外别了驾鹤西去之人,不曾进入。 而今,他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心中好些话对他说,又怕扰了仙尊清净,就只身一人前来。 推开铜门,眼前刹那间黑了下来,只觉模模糊糊有无数烛光在跳动,裴展深吸一口气,反手阖上门,站在一圈烛光中央。 这祠观内冰冷刺骨,空气里弥漫着香灰的气味,裴展伸出手,摸到一具冰冷的棺椁,心中一颤,怔在原地。 他嘴唇微微颤动,眸光转深,用指腹轻轻抚在棺椁的表面上,喃喃道:“我应该早些来看您的。” 裴展用力瞪大双眼,睫羽飞快眨动,从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心中复杂的愁绪在翻涌,一时间说不出话,就在心中默默说给仙尊听。 想来,他能听见。 裴展默道:“仙尊,我现在很好,你不要记挂我,只是,我有时候很想你……” 可是,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留在世上的人只能接受,勇敢的走后面的路。 裴展在棺椁前站了许久,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窸窣声。 “谁?” 声音在祠观内回荡,裴展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下意识攥紧飞鸿踏雪,微微侧身,有些戒备道:“出来。” 沉默片刻,一声轻笑,带着些沧桑和沉重,像年久的古铜锻造的钟声。 毫不掩饰的,声音渐渐逼近,站在裴展面前。 无奈裴展看不到,只能瞧见一个身影挡住几簇晃动的烛光,他有些诧异:“谁?在这里何事?” “别急,等会我让你亲眼看见。” 这声音? 裴展眸子一凛,眼神瞬间涣散,有些迟疑的伸手摸了摸脸,微微发烫的脸颊感受到指尖的凉意,确信自己还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身体发僵,片刻后恐惧袭来,一阵颤栗,伸手去摸对面人的脸颊。 那人也不躲,就站在离裴展一步远的地方,任他摸索着自己脸庞的形状。 是面具的形状。 裴展眼神沉寂下来,想到凌云会与自己交手的面具男子,还有铜镜里吴虞乐师遇到之人以及偷出青玉散之人…… 第120章 裴展的指尖摸着面具的边缘,不敢揭下,高度敏感的神经逐渐变成木讷,他实在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只要揭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裴展清清楚楚记得他的面容。 只要揭下来。 那人抓住裴展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过来,从他耳边道:“我让你亲眼看见。” 说着,一颗丸药被送进口中。 这药,算得上立竿见影,只片刻功夫,裴展便觉得眼前的光影变得清晰,烛光的形状完全暴露出来,还有棺椁的形状,棺面的云纹…… 越是清晰,心中越是恐惧,裴展紧紧闭上眼睛。 攥着自己手腕的人重重按住裴展的肩。 “睁开眼,看啊!” 裴展微微睁开眼,先是垂眸看向地板,目光一点点上移,沿着对方的身躯轮廓,直到脖颈,他停顿了片刻。 目光颤动了一下,接着上移,心里的波浪漾到最高处,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吞噬掉。 屏住呼吸,裴展用僵直的手指掀开对面男子的面具。 “啪嗒”一声,面具落地,裴展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面之人的面容。 是慈石仙尊。 裴展迟疑片刻,缓缓收回了手,两只手攥在一起,抵在胸前,越抓越紧,手指交叉在一起,在心口处游移。 有点想笑,他用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脸庞,半天,挤出一句:“什么意思啊?” 说完,垂眸,一滴热泪。 对啊,什么意思啊,好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慈石也不作声,嘴唇微张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裴展抬眸,泪水模糊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了。 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最好,裴展只觉心里的波浪已经将自己拍碎了,狠狠按进土里辗磨。 “仙尊?” 好生疏,许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裴展直愣愣的望着他,看他的表情从烦躁变得内疚,从森冷变得狐疑。 “傻孩子。” 裴展一边注视着对方,一边盈盈浅笑:“你也想要我的血,对吗?” 想不到裴展就这样开门见山的说了,慈石也侧目一笑,笑声格外刺耳,半天,才眼中含泪,点点头。 裴展眉毛一挑,摊开手心,对慈石道:“你看,你想要就跟我说啊,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慈石看了一眼裴展手心上一直延伸到手臂上的疤痕,想起来那晚假死,裴展用飞鸿踏雪一遍遍在自己身上取血的画面,不觉停下笑容。 他摇摇头:“不是为我。” 裴展心里的堤坝彻底被冲翻,心里难受,又觉得好笑,敛眉对慈石道:“那你也大可告诉我啊。”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要杀了你吗?”慈石眼里的泪花映着摇曳的烛光,在眼里打转。 裴展推开慈石道:“好,我明白了。” 说完,煞红了眼,握紧飞鸿踏雪,整个人在颤抖。 “你的剑是我教的。”慈石双眼怒睁,抽出问天剑。 从没想到,两个人会刀剑相向,裴展阖上眼睛,半天,才问:“你给我的簪子,上面的毒。 “是我下的。” “好。”裴展笑意盈盈的点点头,真的同屈同尘所说那样,毒草就养在院中。 抽剑前,裴展问道:“为什么要偷青玉散,还有,铜镜里到底掩盖了什么?” 慈石道:“你马上会明白。” 他从腰间取出一面铜镜,跟裴展手中的那一面本是一体,上面的纹样能合上来。 裴展手中那面,是吴虞乐师所赠,而慈石手里那面,又从何而来,便问道:“青灯阁秘宝,你怎会有?” 慈石并不言语,而是将铜镜抛给裴展,瞬间蓝光四溢,升空变大,浮现出画面。 是青灯阁覆灭那晚的景象,天降异象,红光弥漫天空,四地燃起巨火,大军紧逼城门,带头的就是慈石,那时候,只有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他一路高歌猛进,身后是浩浩荡荡一行人,火攻屠城,一时间血流成河,屠杀皇族百余人。 一个戴着臂钏的男婴在啼哭,伴着四处逃窜的众人的哀嚎,被慈石冷冷的抢夺过来,与生身父母分离。 下一秒,生身父母死于刀光剑影之下,慈石用尖利的声音喊道:“阁主已死,尔等追随我可免于一死。” 大殿上的众人侧目,看见已然倒下的阁主,沉默片刻,急火攻心口吐鲜血者大半,剩下的亦义勇赴死,一时间,恢复寂静,大殿上的血汇成河,一齐涌下高耸的台阶。 慈石带着众人,踩着鲜血,离开大殿,于长街尽头高呼:“阁主已死!” 瞬间青灯俱灭,整个天地蒙上灰暗,百姓高呼振臂,上前反抗,但怎么说,也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斗得过刀光剑影。 一把火,全烧了,所有的一切,灰飞烟灭。 走出青灯阁的,只有疲惫不堪的军队和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 第二天,青灯阁一夜覆灭的消息瞬间传开,须辞台上多了个“父母遗弃”的孩子。 裴展看着一帧帧混杂着血与肉的画面,听着一声声震人心魄的哭喊声,牙齿咬着嘴唇,咬出了血。 原来自己,不是被人所弃的孩子,而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孩子。 裴展涨红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慈石,原来,自己的父母是死于他之手,自己跟仇人,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二十年。 第121章 甚至对方还编造出谎言,让须辞台其他弟子远离自己,连他自己都信了,自己是一个灾星。 裴展拭去泪水,想到已逝的吴虞乐师,才明白,他为何舍命相救。还有慈石偷出青玉散,不过是为了炸毁宋在水石墓上的壁画。 那壁画,画的就是青灯阁破灭和自己身世之谜。 想不到,从中作梗的人,竟然一直在自己的身边,而他的计谋这样久远,久到策划到自己刚刚出世的时候。 裴展笑道:“你真是煞费苦心,做戏做了二十多年。” 慈石道:“对啊,二十年真快。”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飞鸿踏雪利剑出刃,宛若游龙,从慈石身旁绕转一周,不偏不倚的插进肩上,周遭地板上生出一道冰墙,喷溅的血水喷涌而出,落在冰面上瞬间结了痂。 慈石本想出刃相挡,却不想裴展这样突飞猛进,自己全然无法抵挡,不觉愣住一秒,点点头,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果然,青灯阁风水宝地最出天赋异禀之人。” 这话深深刺痛着裴展,这上天所赐的天元血,竟然给青灯阁带来覆灭之灾,心中一片沉痛,默念道:“青灯阁众生,今日我就要报仇雪恨!” 一瞬间,祠观内的烛光熄灭,祠门大开,万千冰雪席卷而来,化作飞鸿踏雪的双翼,插进慈石的胸膛,血水四溅,汩汩流出,一下又一下。 令裴展没想到的是,飞鸿踏雪是青灯阁秘宝,他是青灯阁阁主之子,是未来的掌门人,飞鸿踏雪无法杀死体内含天元血之人。 而慈石在假死的那晚,裴展给他灌了大量天元血,导致飞鸿踏雪只能伤他,而不能杀死他。 原来,他连这一层都算到了,裴展冷笑一声,觉得慈石愈发可怖了,他是算准了,自己会舍命相救,真是讽刺又可笑。 既然飞鸿踏雪杀不死他,那就先废了他,飞鸿踏雪不曾停下,一刀又一刀的来回刺向慈石,裴展倒是要看看,这血会不会流尽。 就在这时,只觉背后一凉,一股痛意袭来,裴展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怒意冲昏了头,让人钻了空子。 侧目一看,是喻平生。 裴展收回飞鸿踏雪,喻平生乘风一跃,来到慈石的身边,将血肉模糊的慈石抱在怀中,神色复杂,瞳孔幽深颤栗,低声轻唤:“兄长。” 慈石强忍住痛意,脸上浮现一丝久违的笑容,目光和熙,眸子如秋月,裴展一阵恍惚,这样的神色,许久未曾见到,片刻过后又觉得恶心。 慈石伸出手,捋了捋喻平生些许杂乱的发丝,回应他:“哎。” 喻平生少有的露出一分疼惜,攥紧慈石的手,抬眸望向裴展,阴森冷漠中带着一分期许,他缓缓道:“就是今晚,我便能还魂,与兄长团聚。” “你是慈中?” 裴展想起幼时在仙尊身边,常常听他提起有一位逝去的弟弟,没曾想今日以这种方式相见。 “你们两个都该死。” 突然,背后伤及之处痛意大增,不觉腿下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原来先前慈中以喻平生之名接近自己,就为了全然唤醒天元血,而刚才那一剑,专门应对天元血。 裴展只觉浑身发冷,背后的血不断流出,心中脾脏绞痛,一时间吐出口鲜血,左手撑着飞鸿踏雪半跪在地上。 慈石拍拍慈中的手背,对他说:“那樽盛你肉身之躯的琉璃棺,就在牌匾之后。” 慈中压制不住心中的雀跃,勾起嘴角,仰面朝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等了这天等了整整二十年!从今日起,我再也不是喻平生,我是慈中!我才应该是须辞台台主,我才应该是天下之主!” 慈石看着弟弟逐渐峥嵘的面孔,神色复杂,他此时鲜血直流,面色愈发苍白。 慈中摊开手心,一股灵力翻涌而出,一把推倒案上高耸的牌匾,直奔后方的琉璃棺,瞬间盖面翻开,砸向一边。 那樽琉璃棺被推到三人中间,里面躺着一个面容娇好神色张扬的少年,年纪与裴展相仿。 慈中看向那具尸体,不觉热泪盈眶,他攥起双拳,顾不上瘫在一边的慈石,上前抚在琉璃棺一边:“马上!马上!我就要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下易主只能由我来做到!” 笑中带泪的乖张神色与喻平生这具身体显得格格不入,裴展皱起眉头,忍不住啐一口:“真是让人作呕。” 慈中望向裴展,咧开嘴笑道:“待会儿该死的人就是你了,等我喝光你的血就能还魂了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惜,还想让你看见我原本的面貌呢,看样子是不行了。” 痛感跟几月前被放血之时的感觉相似,裴展有些习惯,不以为然的擦了擦嘴角,身体一动,就感到一阵牵连的痛。 “裴展!”侧目望去,是屈同尘。 “别过来!” 裴展冲他吼道,只见慈石甩出问天剑,直冲冲逼向屈同尘,裴展用飞鸿踏雪相迎,才免去屈同尘受伤。 屈同尘闻声望去,心中一万个震惊:“慈石仙尊?你!裴展!这到底?” 慈中看到屈同尘错愕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拿起地上的面具,给慈石戴在脸上。 裴展看在眼中,笑道:“仙尊,你希望慈中还活在世上,可他却不这么想啊,小心你跟我一样,真心喂了狗。” 第122章 慈石有些不甘,转念又将这份不甘压下,气急败坏道:“胡说!我们是亲兄弟。” 慈中依旧觉得不妥,将面具再次摘下,与此同时,案上的烛台倾倒,未干的蜡油一起落下,滴在慈石的脸上,一瞬间面容尽毁。 空气里能够嗅到烧焦之味,也能听到破肉绽开的声音。 慈石蜷缩在地上翻滚,张牙舞爪,手指弯曲抱头嚎叫。 慈中假惺惺道:“兄长!我真是无心之失!裴展,你狼心狗肺,还有你,屈同尘,你们害我兄长,我要你们拿命奉陪!” 屈同尘被眼前之景震慑三分,片刻后平静下来,看到裴展雪白的衣服染上鲜血,不觉心里一惊:“裴展!你怎么样!” 说着,就要上前来,无奈慈中抢先一步,拦截在二人中间,点住裴展的血脉,掐着他的肩头,面色越发狰狞:“你要敢上前,我就咬死他,喝了他的血!” 裴展只觉恶心,却无法动弹。 屈同尘咬紧牙关,站在祠观外,从竹林中脱出一捆住手脚之人,冲着慈中大喊:“你试试!你要是敢动裴展,我先杀了他!” 慈中才不管是谁,睥睨着眼睛,歪头看向屈同尘:“你以为我会在乎谁吗?” 屈同尘笑道:“但凡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呢!” 捆住手脚之人埋着头,慈中并无法看见,只得心不在焉道:“能是谁,抬起头看看!” 直到那人被屈同尘扭过脸庞,一脸消瘦苍黄,失了右臂,空荡荡的袖口在寒风中来回飘荡。 是庄迢,一袭红衣的庄迢,在皑皑白雪上异常刺眼。 慈中眯起眼睛,笑出了声:“屈同尘,我当是谁,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庄迢闻言,原本无神的双眼又加三分落寞,跪在雪地中头也不抬,如同残败的花。 屈同尘蹙起眉头,恶狠狠道:“你个该死的狗东西,我要是庄迢,第一个杀了你。”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裴展吧!” 话音刚落,原本熄灭的烛光再次亮起,连同落在地上的蜡油,一齐被点亮,烧的火红,整个祠观亮堂堂的。 祠中三人皆心中一惊,抬眸往外看去。 裴展一眼就看到了衡观,他就在观外,一席藏青长袍如同院中竹子,真是好看。 裴展看着他,眼底说不上的温柔缱绻,衡观知道,他能看到自己了,二人目光相撞,在寒冬腊月里燃起一分暖意。 乘雾从腕上蓄势待发,再也忍无可忍,一时间“嗖”的抽出,劈向祠观,掀翻了屋顶。 “轰隆”一声,观壁倒塌,寒风进入。 观内通红的烛光越发摇曳,照亮了整片天地。 裴展往外一看,所有人都来了,席珏师姐、任尘师兄、众师叔弟子、唐逢吉还有小秋唐真、连同尚淹留梅无厌等人,齐刷刷围绕一圈,呈排山倒海之势。 至于慈石未死一事,裴展并不想告诉众人,就当他早就不在了吧,说出来也是为众人徒增烦忧。 一师叔摸了摸胡子,神色些许沉重:“多亏了我追影屏观测到了异象。” 尚淹留上前一步:“喻平生!你杀我师父,该死!” 小秋虽然还是个孩子,神色却如同个大人,她不曾畏惧,走上前:“我要为爹复仇!” 慈中闻声,哈哈大笑:“你们又能奈我何,谁胆敢上前一步,裴展死在我前面。” 众人神色凝重,议论纷纷道:“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喻平生!那日台主好心留你,你恩将仇报,就不怕自食恶果吗!” 席珏吼道:“你动裴展试试!你个卑鄙之人!” 慈中用舌尖顶了一下后槽牙,将琉璃棺展现在众人面前:“你们这些人用狗眼看清楚了,我是慈中,我才是台主!裴展他顶替了我,我要他拿命偿还有什么错!” 众人皆大惊,看向琉璃棺,一具鲜活的尸体。 年龄较小的须辞台弟子并不认识,只是议论纷纷并不说话。一些年长的长老、师叔望去,点点头道:“确是慈中这孩子,不过你蛇蝎心肠这样歹毒!你不配!” 接着有人附和道:“说的对!是又如何,我们才不认你!” 慈中笑道:“你们就认裴展?好,我让你们亲眼看着他死!” 屈同尘道:“住手!我杀了他!” 庄迢在地上缩成一团,失魂落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怎么还不信呢,我并不在意他!懂吗!” 慈中抓紧裴展的衣袖,手指顺着血水流出的地方来回摩挲,蹙了蹙眉道:“这样好的血,我等了二十年,真是一滴也不舍的浪费。” 说完,就要张口吮吸裴展的脖子,裴展身体无力,愤恨的注视着他。 衡观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乘雾离身,直挺挺的犹如一把长枪,笔直的向慈中这边袭来。 伴随着青光,照亮整片天空,慈中一时间来不及躲闪,惶恐的瞪大双眼,伸出手,一股灵力拽向离自己最近的庄迢,挡在自己身前。 穿心而过,口吐鲜血,摔在地上。 乘雾如同一条长蛇,把最毒的汁液灌入庄迢体内,见他在地上抽动,众人一边唏嘘。 连慈中也怔住了,这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庄迢低头看了一眼,在痛意还未袭来之前,慌忙从地上爬起,正了正身,望向喻平生。 血水止不住的流,口腔中也涌出些血水,庄迢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第123章 趁还有一丝力气,他抹去嘴上的血,对着喻平生道:“没想到,你是真心要我死的。” 裴展感到,慈中掐住自己肩头的手指在颤抖,连同整个身体在晃动,低声道:“不是的,不是的……” 声音小道只有裴展听得见。 庄迢笑了笑,对喻平生一字一句道:“我诅咒你,跟我一样,献出真心却被弃之如履,我诅咒你,再没有人像我一样对你这样赤城。” 慈中的身体抖动的厉害,怔在原地。 第66章 灯火阑珊处 ◎大结局(下)◎ 庄迢捂着胸口,血水漫过指甲:“哥哥,你不知道,刚刚就算你不让我为你挡下,我也会主动为你……” 话没说完,庄迢的身体已经僵硬,倒了下去,埋进土里。 一朵干枯的花,终究是败在了冬日。 人群中不断有指责声传来:“慈中,你连这样对你的人都不放过,我们又如何拥立你为台主,简直是痴人说梦!” “对,劝你快要休手!” 慈中看了一眼死去的庄迢,又看了看众人,大喊一声:“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他不过……懒得跟你们多费口舌,等我有了天元血,你们都是死路一条。” 说着,慈中吮了吮手指上的血,就要低头咬向裴展的脖子。 “想死!”衡观收回乘雾,再次冲向慈中,这次漫天的灵力惹得通天发亮,众人不觉惊呼,堂主这样厉害。 慈中见势,忙转换姿势,将裴展抵在自己身前,乘雾犹豫了片刻,转换方向。 就在这时,晕倒在一旁的慈石醒了过来,脸上一道骇人的烫伤疤痕,从下巴延伸到眉间,众人见了,无法认得出,只是以为此人是慈中的护卫罢了。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不知口中默念什么,突然伸出二指,指向衡观,众人不解,连同裴展一齐侧目望去。 裴展心中一怔,这人怎么说也是上一任台主,他怕郎君有闪失,神色中晃过一丝愕然,突然感到脖子一凉。 好卑鄙!裴展伸手去推他,深感无力,只得任他吸吮着自己的血。 衡观那边,只见腰间的羊脂玉簪穿衣而出,化作一道利刃,插进衡观的胸膛,屈同尘上前一步,接住衡观。 慈石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雀跃,对裴展道:“我给你的簪子,怎么在堂主身上?” 裴展看向衡观,一脸无措,怎么会! 众人也一阵错愕,屈同尘搀住衡观,看见羊脂玉簪不偏不倚的深深插向心脏,蹙起眉毛,用手捻了一下渗出的紫黑色血液:“不好,有毒!” 裴展道:“真是卑鄙,慈石,你既是对付我的手段,就使在我身上!” 慈石神色一转,轻飘飘的说:“我哪里知道簪子在堂主身上呢?”说完,便对着衡观道:“我以为这簪子还在裴展那里呢,真是对不住了。” 慈石的笑声,在裴展听来,钻心一样痛:“你闭嘴,有什么都朝着我来!” 屈同尘从腰间取出小瓶药散,敷上些许,摇头道:“这毒,跟他人一样,让人恶心。” 而众人,听闻慈石的话语,纷纷问道:“对啊,台主的簪子怎么在堂主那里?” 慈中松开裴展,嘴角的血渍还未干,对着众人道:“你们现在的这位台主,做出这样的事,你们还要拥护他吗?” 裴展只觉身体摇摇欲坠,体内的血液正一点点枯竭,心脏每跳一下,痛意就多一分。 他强撑着身体,用孱弱的声音对众人道:“没错,是。” 众人一片寂静,屈同尘看了看裴展又看了看身边的衡观,半天才开口:“你们,若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几个长老面色沉重一番,片刻后又抬眸道:“这不算什么,我们分得清!” “对!”一片附和声。 裴展望向慈中,只觉可笑至极:“你对庄迢无意,这并蒂玉佩怎么会带在身上?” 裴展拽下他腰间的玉佩,在慈中眼前晃动一番,细细打量,温润的玉映着一点红光,慈中陡然闭上双眼。 “有什么不敢看的,庄迢到死都不知道这玉在你身上,你负了他也负了自己。” “你闭嘴!” 裴展将并蒂玉佩塞回慈中手心,一字一句道:“我跟你不一样,你想要我的命换自己生,我告诉你,你不配。” 慈中被全然刺激到,猛地睁大双眼,掐着裴展的脖颈,疯狗一样撕咬着。 衡观攥起乘雾,一把拔下羊脂玉簪,收回腰中,不顾屈同尘的阻拦,直入祠观。 慈石在一旁守着慈中,再多吸一些血,就能还魂了,万不能被中断! 见衡观握着乘雾上前,闭上双眼,嘴中默念着,衡观一时间强忍不住,扶着门框,捂住受伤的心口,险些站立不稳。 裴展长睫一颤,他明白,若不是万分疼痛难忍,郎君断不会这个样子。 他有气无力,强撑着说一句:“郎君,别过来。” 霎时,红了眼。 衡观摇摇头,露出一抹很是温柔的笑,对裴展道:“不要被命运所困,面对清风皓月,以苍台为褥席,以高云为帷帐,好好活下去。” 裴展深吸一口气,说好的永远不分开的。 衡观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裴展用余光瞥见,乘雾在瑟瑟发抖,他含着热泪,叫衡观不要过来。 衡观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慈石嘴中的咒语越发发作,从他胸口流出的瘀血更加乌黑,一滴一滴落在观内地面上。 第124章 见衡观依旧往前逼近,慈石有些发怵,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手中握紧了问天剑。 慈中愈发贪婪,嘴角不断流出血液,眼看着身体充满灵力,衡观上前徒手拽起他的袖口,把他砸向慈石那边。 裴展只觉颈肩一冷,连同身体一起僵直下去,他开始害怕,不能再次离开他了。 裴展身体一沉,倒向地面,双眼看着漫天的星星,一阵发晕,觉得身体向下坠,清醒之余,他拽住衡观的衣角,动了动嘴,无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衡观蹲下来,抚了抚裴展的脸颊,对他说:“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强撑起身,朝慈石慈中二人走去。 慈石身受重伤,不是衡观的对手,而慈中的灵力困囿于喻平生这具身体之内,眼下也并无胜意。 而体内的天元血,就差一点点了。 慈中凝目看向慈石手中的问天剑,对慈石道:“兄长,借问天剑一用。” “你千万小心。”慈石有些欣慰,那个意气风发挡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慈中接过剑,刺向了慈石。 这是众人万万没有意料到的,连同慈石,也瞪大了双眼,一阵凄凉无措,看着胸口的剑,又看了看眼前的人:“你?你可还把我当兄长?” 慈中的脸上沾满血水,他手起刀落。 “凭什么你可以是台主,而我不能!” “你居然怨我?我为了你苦苦策划二十年,这台主的位子跟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那爹娘为何把台主之位传给你而不是我,我恨你们,你早该死了,要若是眼里真有我这个弟弟,就该早些让我还魂,哪里还用二十年!” “你!” “我每每说是时候了,你就告诉我再等等,怎么,难不成想让你那好弟子多活两年?” 裴展闻言,冷冷看向慈石,没想到,他的下场这样令人唏嘘。 慈中大口吸吮慈石的血液,直到慈石变成一道干枯的尸体。 众人这才从几个人的对话中明白了来龙去脉,不觉一阵心寒。 喻平生体内的天元血已经足够,一道银色的魂冲出七窍,涌向琉璃棺中的尸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活过来了,你们都该死!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慈中从琉璃棺中一坐而起,而屈同尘那具尸体一瞬间腐烂下去,与慈石的尸体摞在一起。 慈中神采奕奕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脸上止不住的喜悦,几乎要喜极而泣,含着泪反复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一瞬间抬起凌厉的目光,看向众人,体中的灵力几乎要炸破整个须辞台,有原本灵力还有天元血的加持,在座各位都无法左右慈中的行为。 席珏师姐不忍裴展受苦,立誓要为他报仇,刚一上前就被祠观里的力量震开,摔在竹林里,竹子拔根而起从中折断,席珏口吐鲜血。 居然这等力量,众人一片震惊,任尘道:“大不了大家一起上,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祸害人间!” 正当众人欲一齐上前,衡观拦了下来,这样只会死伤更多。 衡观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裴展,喃喃道:“下次相遇,就不知道是多久了。” 说完,拿出腰间的羊脂玉簪,刺破手心,几缕魂魄从体内抽离,钻入慈中体内。 裴展天元血觉醒之时,由于化作臂钏的魂魄进入体内,与天元血相冲撞,惹得裴展失忆失明。 而现在,天元血易主,力量更是紊乱,几缕魂魄进入体内横冲直撞,越是动用灵力,身体越是难受。 直到身体负荷承受不住,乍破而亡。 白刃战,衡观一点点变得虚弱,慈中一点点变得痛苦。 就看两个人谁先倒下,裴展在一边无声的哭着,说好的永远在一起呢? 他摸了摸手上的玉体,紧紧攥在手心里,恨不得埋进肉里。 一声震天撼地的撕扯之声,伴随着祠观全然倒塌的巨响,整个须辞台漾开一道道灵光。 尘土飞扬,落雪拍起。 众人望过去,慈中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片支离破碎的皮肉衣料。 并蒂玉佩“啪嗒”一声落在庄迢身边,回荡着清脆的声音。 而衡观,缓缓倒了下去,几缕魂魄从须辞台的上空盘旋,一点点升空,离裴展越来越远。 没有痛哭,只是愣在原地,看着魂魄飘向山头,翻越过去,不见了。 而下一刹那,四周山涧,缓缓升起了许多盏青灯,围绕在须辞台四周,就像铜镜里那般景象。 裴展看着盏盏青灯,还有一望无垠的天空,意识逐渐模糊,闭上了双眼。 半月后,裴展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屈同尘的脸。 “屈兄?”嗓子异常干涩,疼痛难忍。 屈同尘放下手里的药碗,把他搀起身来。 “郎君呢?” 屈同尘脸上浮现一丝惶恐,片刻后又挤出一抹笑容。 “屈兄,你告诉我,郎君在哪里?”裴展紧紧扯住屈同尘的袖口。 “裴展,你先别紧张,你听我说。” “嗯。”裴展点点头。 “你穿好衣服,跟我来,穿厚一点。” 裴展照做,着急忙慌披好外衣,跟着屈同尘走出庭院,经过一路竹林,穿过一汪小溪,来到后山一间屋内。 第125章 尚淹留道:“台主,你醒了。” 裴展点点头:“郎君呢?” 留猜到裴展一定会这么问,也不惊讶,神色较为镇定的带他来到卧房,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棺椁。 裴展几乎站立不稳,手脚发软。 他定神一看:“白瓷棺椁?” “对,真是。” 这白瓷棺椁就是在听风堂所见的那一樽,裴展还记得,郎君因为姜州舍没管好这棺椁而动怒来着。 一阵恍惚,裴展小心翼翼的问:“他……”裴展不敢再往下说了。 尚淹留道:“千年前,你就葬在这樽白瓷棺椁中,堂主留下一缕魂魄护你周全。而现在,堂主和慈中一战中魂魄纷飞,好在这棺椁里的一抹魂魄归还了肉身,尚存一丝希望。” 裴展愕然道:“那他什么时候醒来?” “说不准。” 裴展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想到,起码还有希望,既然郎君上一世等自己等了一千年,现在让自己等一等他又如何不行呢? 裴展静静抚在白瓷棺椁边上,心中默默想到,会不会千年前,郎君也是这样等自己的呢? 而且他说过:“等到了就不觉得久了。” 裴展将白瓷棺椁带回自己卧房里,静静地等待。 一个人喝喝茶,看看书,也不觉得孤独,反而心里充满了期待,也许,这个人明天就回来了呢。 一天天的等待,从院子里的冰雪融化等到树上抽出新的枝丫,从蓬莱果熟透了等到秋风染红了树叶,从落花残柳随风而下等到白雪落下。 裴展的内心越来越平静,因为与他相逢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近,不会越来越远。 时不时地,裴展偷偷喂给他一些天元血,不敢太多,生怕他醒来又要责怪自己了。 有时候,裴展气不打一处来出,狠心拍一拍白瓷棺椁,埋怨道:“你以为你的魂魄很多吗?臂钏上来一条,棺材上来一条,慈中那里好几条!真是傻极了!” 当然也有崩溃的时候,每逢天气转凉,裴展便呢喃:“喂!起来给我加衣服!”没有人回答,就一个人静静地揩一把眼泪。 睡不着的时候,也呢喃道:“要是你在,我还用得着失眠?”没人回答,侧过身,又是一行泪水。 到后来,裴展看见棺椁就生气:“大骗子,一天一个月一年已经久的不成样子了,居然告诉我一千年不久?” 好在,这些硬生生熬过来的日子,还有席珏师姐、屈同尘他们陪着。 裴展常常对屈同尘道:“屈兄,无极门那边没有大师兄真的行吗?” 屈同尘气急败坏:“怎么了,要赶人吗!” 裴展也常常对席珏师姐道:“师姐,你总是送这么多吃的过来,我吃不完岂不是浪费?” 席珏口头上:“绝无下次”,无奈几个时辰后,一盏精致的点心摆在了案上。 关于郎君和慈中一战那晚的青灯,裴展问过尚淹留了,是堂主放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青灯阁阁主之子? 原来是自己因失血昏迷的那三个月里,他来须辞台陪着也并无他用,一个人在青灯阁也只能干着急,于是便去了宋在水的石墓。 裴展问道:“他去那里做什么,不是已经被青玉散炸毁了吗?” 尚淹留叹了口气:“还有碎片啊,徒手拼起来的,后来指尖溃烂,养了半个月。” 裴展倒吸一口凉气:“真是闲着没事干。” 当晚裴展守在白瓷棺椁旁,轻声说道:“你干的那些傻事,我都知道了。”沉默片刻,又缓缓道:“已经三年了,你不想来看看我吗,我好想你。” 第二天,裴展醒来,天空大亮,推门一看,空中飘雪。 远远的,看见竹林里站着一席藏青色偏襟之人,头发长了许多。 裴展心中一惊,含泪相迎,二人紧紧相拥。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裴展摇摇头,脸庞埋进他温热的胸口:“等到了,就不觉得久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呼(长舒一口气!) 终于写完了,这个结局是最先想到的,才渐渐有了这个故事,从凌晨零点一直到六点,一气呵成。 迫不及待发出来啦~ 这个故事没有大纲,每天都像裸奔(扶额苦笑),不过写的时候还是挺畅快的,虽然有时候也会焦虑。 当时想说的一个关键词就是“重逢。”这个词简直太浪漫了,人和人的重逢,好像只要等一等,说不定就会相遇,也许就是明天,总是充满了希望。我最近在听《蒋勋细说红楼梦》,想引用里面提到的一个关键词,就是“轮回”,谁说人和人的缘分就只有这一世,我相信生命的维度可以拉的很长很长,即使有人离开了,也许会再次相遇、重逢。 所以我在写庄迢死去的时候,心里好难受,感觉他傻傻的,一辈子也没换来慈中的爱。但是转念一想,他们的故事说不定也没有结束,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慈中明白过内心,又追回去了~所以,不要太难过。 还有我的两位主角,你们永远是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待会会发两篇番外,是温作简和宋在水的自述,因为写的时候太心疼他们了,不过写完更心疼了。当时是随便写着玩的,大家想看就看,无感就不用看了。 第126章 最后,感谢每一位读者,每一位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也感谢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我爱你们,感谢大家。 第67章 温作简自述【番外】 ◎瑞香花与云锦纱◎ (ps:王妃是梅无厌,亲王是罗夷,家主是庄迢,当初写着玩的,大家随意一看。一万多字,又臭又长。) 他们都说王妃荒淫无度风流成性,在亲王府里养着一群男宠。 不假,我就是其中一个。 和其他男宠不同的是,我是家主安排在亲王府的眼线。 一 家主待我不薄,我这条命都是他的。 也许是太过于久远,我打记事起就流落在街头,没有一个亲人,成天在街上要饭,浑身脏兮兮的,受人凌辱。 那时候天下不太平,吃不上饭的人多的是,哪里有人会对我施以援手,我差点死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冬天里。 有一天,有个人给了我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这是我与家主的第一面。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种吃不上饭的日子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是他让我做的事,我一概在所不辞。 直到有一天,他让我进亲王府,把虎符偷出来。 那个时候,民间流传亲王娶的妃子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很多人都说她朝三暮四,更有甚者,说她残花败柳。 家主想要虎符,我便倾尽全力去助他,尽管我觉得成为遭人诟病的男宠是一个耻辱。 那天晚上,家主把我主厅里,仔仔细细看着我的脸,最后告诉我四个字。 “以色侍人。” 让我成为亲王府的男宠,将虎符送出来。 我制造了和王妃的第一场相遇,是在亲王府后山的一个园子里,我记得很清楚,正值四月,春意阑珊。 她当时穿了一身流光溢彩的纱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纱的名字叫云锦纱,她也果真如同世人口中的那样招摇过市。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家主派人和我做戏,制造出我被追杀的假象。当时身后那群大汉拿着刀在我身后追杀我,我装出弱不禁风的样子,扑向王妃。 草丛中突然冲出几个带刀护卫,身穿黑色长袍,手握弯刀,不等王妃发话,就砍死了那几个大汉。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明晃晃的死在我面前,血水横流。 我才意识到,有权势的人会这样草菅人命,假如自己进了王府,自己的命也被人紧紧攥住。 为了报答家主,我不在乎,我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扑向王妃怀中,整个人的脸埋在厚厚的云锦纱中。 片刻后,我抬起眼眸,用无辜恐慌的眼神看着她,她轻声一笑,长长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 “跟我回王府吧。” 我明白,第一步成功了。 二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真是煎熬。 我要演好男宠这个角色,好难。 要知道,王府里的男宠数也数不清,王妃隔三差五就带回个男人。 这里的男宠有的为了财富,有的为了权势,在我看来,每个人心中暗潮涌动,借着王妃攀高枝。 我一回府,就被安排在了后院的一间偏房,王妃也没有传见过我,我想着不能这样下去,我要取得王妃的信任。 这样才有机会打听到虎符的下落。 我不顾下人的阻拦,换了一件春光乍泄的外衣,来到王妃殿前求见,这才发现,门外还跪着三五个男子。 个个傅粉施朱,唇红齿白,见我来了,没好气的瞥了我一眼。 我感到好生奇怪,王妃带这么多人回来,又不召见他们,岂不是白白败坏名声之举? 自那回,我便知道,得到王妃的信任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首先要做到,就是让她传见自己,记住有我这么一号人。 我记起后山园子里相遇的场景,猜测他或许喜欢瑞香花,就拜托府中外出的嬷嬷带一些回来。 我把这花分成了三份,一份用来晒干制成香囊,一份用来沐浴,剩下的一份我把它分开来日日送到王妃寝殿的窗棂上。 直到半个月后,我将最后一捧瑞香花送去时,王妃寝殿的门开了。 她穿着一身如同潋滟水光般的纱衣,推门而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前跪着的男子赶在我之前扑上去,王妃把他们推开了,睥睨着眼睛看着我。 我心里的忐忑与喜悦交织在一起,她貌似注意到我了。 她将门外的男人推开,冲我招了招手,我走上前去,把瑞香花递给她。 她把我领进屋内,背过身掩上门。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屋内的陈设,一张巨大的檀木圆床,上面悬着纱帐,在床上来回飘动着。 “什么目的?” 我被她开门见山般的话语问住了,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嗅着腰间香囊里散发出的瑞香花的气味,有些错愕。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看着窗棂上闪动过的身影,心里想着来人是谁。 下一秒,门开了,我被王妃拥入怀里。 等我缓过神来,已经卧倒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王妃将系起来的纱帐散开,那纱帐有些凉意的落在我的背上。 她褪去肩上的纱衣,散开头发,双手勾住我的腰,轻轻用力的往下按,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第127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我再次嘱咐自己,我的身份是一名男宠,不管有多么难为情,也要牢牢把握住机会。 几乎是硬着头皮,我也褪去外衣,将腰肢放下去。 一番云雨,血流成河。 她的每一声呻吟在我看来都像给了我一记耳光,我心里很乱,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事后,我陇上她的衣服,对她说了一句:“我的荣幸。” 等我起身,要离开王府的时候,才看见站在院子里等候的亲王,他看到衣着凌乱的我,目光里带着鄙夷。 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目光,做这样的事情,为权势而低头,真是耻辱。 刚走不远,我便听到了王妃殿中的争吵声,我没有回去,而是赶快回到自己房中。 我的那间屋子,光线十分黯淡,带着潮湿和陈旧古朴的味道,腰上散发而来的瑞香花味显得格外刺鼻,我一股脑的把它拽下来,扔到了一边。 没过多久,我又捡了回来。 因为,我还要常去她殿中。 三 从那以后,我招来了其他男宠的嫉妒与恨意。 在这府里,我们已经是最抬不起头的那一类人了,就连来送饭的嬷嬷都不给我们好颜色。 王妃还是隔三差五就带人回王府,这些人都安排住进了后院,从来没有被王妃召见过。 在王妃殿前跪着的男人常有,跪个半月也便放弃了。 他们都说是我给王妃下了药,或者使了什么暗招,让王妃眼里没有其他人。 我自是不屑,就连我也看不起做这一勾当的人。 我越是不屑,他们便越是恨我。我的饭菜常常混着石子、虫卵,有的时候,干脆没有我的份。 他们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像极了小时候在街头时,路人看我的眼神。 有一天晚上,我回去晚了一些,后院的门被锁上了,我本想喊一声让人打开。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他们巴不得让我低首乞怜,我是万万不会如此的。 我解下外衣,披在身前,背靠栅栏缓缓向下躺去。那时正值九月,秋风萧瑟,夜里风凉,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一阵刺痛,夜里漆黑一片,我什么也看不见,心想可能是被栅栏上的刺刮伤了,就反手一摸,果然摸到黏腻的液体。 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打算在此地睡去。 刚要睡去,有人推了推我的手臂,我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背后一片酸痛。 在黑夜里认了好半天,我才开口问道:“王妃?”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听声音,果然是她,只是与往常不同,她孤身一人。 还没等我回答,她侧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心中明白三分,对我厉声道:“跟我走。” 我自然不能反抗,跟在她身后,回到王妃寝殿。殿中燃着几根蜡烛,金灿灿的光摇曳个不停。 “你受伤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闻声一看,血水已经干了,红色的血痂布满了肩头,我刚想用手去碰。 “别动!”她走过来,将我的手攥住,让我坐在一边的木椅上,我照做,静静地看着烛光在黑夜里闪烁。 她拿出一个木箱,坐在烛台的另一侧,烛光恰好挡在她的眉心。 她很是干练利落的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很多大小不一的瓷瓶,从腰间取出一条绣着梅花的手帕,浸满了药水。 “把衣服敞开。” 我听见这话下意识的垂下头,作出谄媚的表情,连自己也愣了一下,我用余光瞥见她抬眸看了一眼我,心中有些慌张,恨不得那簇烛光蔓延开来,可以遮住我的脸。 我将胸前的扣子解开,伤口粘连处隐隐作痛,王妃从烛光那边走过来,我感到什么东西覆盖在了肩上,一阵刺痛过后,她收起手帕,放在案上。 我看着那原本洁白的手帕上沾满了血,对她说:“多谢王妃,这手帕我洗完带回来。” 她不作声地将箱子收好,半天才抬起眼眸,带着些笑意:“不用。” 我有些不自在,寝殿里一片静谧,王妃一把将我褪到腰上的衣服扯到一边,对我说:“今晚,不用走了。” 接着,我揽上她的腰,半推半就地扑进纱层里,分不清是她衣衫的纱层还是飘摇在床上的纱帐。 那天晚上,也许是流血太多的缘故,只觉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的,往日的羞耻消去半分,竟然生出一些怜爱。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看着凌乱的床榻,背后深感酸痛。王妃已经离开不知去向了,我缓缓坐起身,穿好了衣服。 走之前,我带上了那个沾满血渍的手帕。 四 我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开心。 包括王妃和亲王。 后院里这些每天吵着嚷着要见王妃的人自是不安好心,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看不起他们。 越是对他们这样,我的心就越复杂越狰狞,虎符的下落一点都没有推进,我时常苦恼着。 至于亲王,除了那晚见他一面后,我与他再没有见过面。 一开始,我认为他就是个窝囊的酒囊饭桶,沉迷美色不能自拔,竟然容忍自己的夫人这样败坏亲王府的名声。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不屑。 我也是听后院里的七嘴八舌的谈论中知道的,在王妃之前,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名叫汤和的助亲王拿下虎符,条件是让亲王把她娶进府,两个人经过重重磨难取得胜利,亲王也深深爱上了她。 第128章 就在大婚前夕,这个女子将虎符偷走了,亲王自此一蹶不振。 等亲王的暗卫在大街上再次发现这枚虎符时,是王妃无意间在水池中将其捡起的一个傍晚。 就这样,王妃被带进亲王府,而最开始,她不过认为水里的是一块好看的玉石而已。 汤和姑娘将虎符偷走是杀头之罪,亲王为了护她,这消息并没有呈到皇城中,但婚礼乃是殿下指婚,扔照期举行,王妃便成了替代的那一个。 真是一段孽缘。 王妃没入府前是个药师,跟师哥相依为命。她不甘就这样困在亲王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想尽了办法逃出去,却一一失败。 这可是王妃,怎么可能逃得掉,于是,她变得偏激病态,一开始只是不吃不喝,到了后来就变成广收男宠,将自己和亲王的名声搞得臭名昭著。 亲王依旧沉浸在被爱人欺骗的痛苦了,王妃就拿这一点刺痛他,亲王自然听不得这种话,就告诉她,一定会把她师哥杀了。 两个人,都是极其要强的心性极高的人,就这样互相伤害互相戳痛,谁都不好过。 这种悲哀,一直笼罩在亲王府的上空。 我能感受到这种苦楚,在我看见她低沉的目光时,在一声声看似醉生梦死的呻吟里,在她深更半夜依旧独身望着高高的马头墙之外时。 甚至,连我都在利用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心居然颤动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深处居然生出一种心疼与怜惜,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吧。 五 那天,我想着把手绢还给她。 刚走到王妃寝殿,就看见门外站着一群从没见过的护卫,个个带着长刀,看着刀刃上散发出来的清幽的光,我不觉颤动了一下手指。 要是死在这种冰冷的利刃下,一定很痛吧,我怔在原地,不敢向前走。 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杯子碎裂的声音,我有些紧张的往殿内探去,居然看见了亲王的背影。 隐隐约约中我看见王妃抬起手,给了亲王一记耳光,然后蹲下身,抚在一樽琉璃冰棺前,失声痛哭。 她的头发凌乱着,面色惨白,甚至发青,嘴唇颤抖着,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揪起来了。 亲王对她的悲伤仿佛熟视无睹一般,竟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一抬手,我身边几个带刀护卫冲了进去。 王妃将泪水拭去,眼神里充斥着冰冷的光,就像这长刀的利刃一样,她双眼通红,咬了咬嘴唇。 一字一句道:“你活该被人背叛,你应得的!” 亲王也露出怪异诡谲的表情,有些自嘲般的大笑一声,沉默了几秒,泪水刷的一下就来了。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说着伤人的话,亲王叫手下的人将王妃拖了出去。 她死死抱住那樽冰棺,那冰棺散发着蓝色的雾气,他的肌肤一贴上去,就被刺的皮开肉绽,但她还是不死手的抱着,衣服都灼烂一些。 我有些错愕,心中如翻江倒海一样,居然也有想哭的冲动。 我盯着那些人将王妃在我身前拖了出去,她的裙摆上沾上了污渍,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样瘫倒着,只是不曾松手。 亲王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狠狠盯着我,我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的怒气,觉得他实在无能,居然这样折磨一个无辜的人。 我也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这种人,我自然也看不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亲王府里有一个生在地下的密室,王妃被囚禁在里面,和那樽冰棺一起。 密室外有人把守,我进不去,天黑时回到了后院偏房。 那晚格外冷,当时已经快要入冬,夜里风大,把门窗吹得吱吱响,也许是因为这个,我一晚没睡。 思绪像流水一样,我躺在床上,一点点蔓延了全身,真是奇怪,我来于此,本是为了虎符,可那个时候,想的居然是她冷不冷。 翌日清晨,我偷偷在暗处观望,看见有嬷嬷进去送饭,便心生一计,将王妃赏给我的财宝全都给了她,生怕她嫌少。 好在,那嬷嬷欣然同意了,我以送菜的借口从密室入口进去了。 那地方真不是人能待的,我刚走去,就觉得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越往前走,光线越暗,到最后几乎是一片漆黑。 这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走几步尘土飞扬,我感到一阵无力。 突然,我听见一阵哭声,是王妃。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有一点点光亮,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子,她蜷缩在墙角,看着眼前的冰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脑中“嗡”的一声,心脏颤动一下,几乎站不稳倒去,我伸手撑住墙面,踉跄的走到她身前,蹲下身。 她抬眸,眼眶里翻涌着泪花,带着无奈和悔意。我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双手环过她的腰,手心贴着她的脊背。 明明我们已经做过那种亲密的事了,但此刻,我才希望,她可以将全身心放在我身上,肆意去发泄,全然的相信我,依恋我。 她的泪水渐渐打湿我的衣领,让这层衣料染上她的呼吸,紧紧贴合着我的胸口。 她哭了好久,最后在我耳边道:“师哥死了,怎么办。” 我才知道,那樽冰棺里的是她师兄的遗骸。 六 第129章 我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 这是一句多么无力的话啊,真残忍,我顿了顿,告诉她:“你还有我。” 说出这句话后,我愣了愣,她依旧抽抽搭搭的哭着,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 但是我从自己笨拙又不太成熟的情绪中意识到一点,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如同洪水猛兽,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情。 她日日低迷,我看着心如刀绞。 亲王没有让她出来的意思,在密室里安排了一间破旧的卧房。 那卧房破烂不堪,王妃如何能够忍受?那硬的如同青石台一样的床榻,陈旧破败的案几,摆在那里像根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我照旧日日去往那密室,好在我从府里人微言轻,没什么人记挂我,走动也算方便。 往日里那些男宠生出逃走之意,除了一些还在蛰伏中的人,其他的都散的差不多了。 王妃将那冰棺安置在卧房之外,每天除了睡觉,就抱着冰棺哭。好在后来,泪水少了些,面上却从不见笑容。 她被关在里面,一开始我心急如焚,求遍了身边的丫鬟护卫,没人敢插手,我常常急的夜不能寐。 后来意识到这件事并无他法,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样,想要快活些,只能靠时间来冲淡心里的悲愤。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空虚,我想着把王妃卧房里破旧的陈设换一换。 我手里值钱的东西已经尽数给了那送菜的嬷嬷,再也找不出其它值钱的物件出来。再加上和周围的人不熟,更没有能施以援手的人。 一个想法从心里冒出了,大不了从头开始,砍竹子,自己做。 就连从头开始种我都不怕,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那个时候真的让急切和无措冲昏了头,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后院里的确种着不少竹子,我估量着应该足够了。 我从院子里找来不知是哪个下人的斧子,握在手里,居然生出一种期许。 或许呢,王妃会开心一点呢? 就是这个念头,让我在砍完一整片竹子后依旧感受不到劳累。 砍完太阳已经西沉,金灿灿的光映照在园林小径上,透过竹叶投下点点阴翳,在地上摇曳着。 这让我想起了那晚的烛光,我一下从那份美好的念头中抽离出来,怅惘的看着天边。 片刻后,我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活。我将那些竹子排成一片,一根一根的劈开,铺在地上。 果然,有事可干心中的杂念会少许多,我只觉得那晚过的很快,等我觉得有些困意了,才回屋睡觉。 翌日清晨,天不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继续手里的活。 赶在落日前,我完成了案几的制作。 我迫不及待的将它送进密室,王妃见我来了,并没有太在意。 等她发现我手里那张案几,眼神里闪过一丝动容,添了几分不可置信。 她从墙角站起身,缓缓走到我身边,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那案几。 接着,她抬起眸子,闪着银亮亮的光,她的手从案几上离开,又轻轻抚上我的脸。 “苦了你了。” 我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嘴巴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我好开心,因为她自打来这密室,连话都不曾说。 我看着她的脸,一时连话也说不出。 那天回到后院,我躺在偏房里,感觉不到一点寒意,但是手指尖的麻酥痛意萦绕我整个身心。 这些都算不上什么,我也没觉得疲倦,反是指尖的麻酥之意覆盖住了被尖刺划伤的痛感,没过多久,那间破败的住处变得还算说得过去。 时间越来越久,王妃变得越来越平静,不再抱着冰棺哭,常常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知道想着什么。 她越是平静,我心里越是感到担忧,却无能为力。 七 从我入府以来,就保持着跟家主的联系。 家主有一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独家招式,名为遁地术,可以瞬间破土而入钻土而出。 我从小跟着他,学了些皮毛,不敢轻易而试。 家主每隔几月就用遁地术潜入我房中,留一张字条放在案上,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通常在半夜三更前来。 翌日,倘若我发现案上留有字条,将字条往烛台上一烤,上面的字就显现出来了,看完烧掉就行了。 至于字条上的内容,无非是叫我不要记挂他,还有就是虎符的下落。 自打我入府以来,我还从没打听到虎符的下落。 那是王妃被关入密室的第二年,我实在不忍心她受苦,来殿中找亲王。 这正殿金碧辉煌、大气磅礴,亲王一身金丝长袍坐在殿椅上,旁边站着两名带刀侍卫。 见我不顾阻拦地进去,长刀抽出一半,利刃上闪着冰冷的剑光,和殿内金灿灿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我停下脚步。 谁见了刀剑不会害怕,我真怕下一秒就会死在这里,但是,如果我不说出来,恐怕连密室里还关着人他们都忘了。 我稳住心神,抬眸,对上亲王的的目光。 “你是谁?”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屑,接着,他戏谑又调侃地一笑:“哦,我当是谁?”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旁边的两名护卫都用鄙夷的眼光看我。 第130章 我不去会这些,对亲王说道:“让王妃出来吧。” 亲王听完,脸上笑意全无,从殿椅上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迈下台阶,一点点逼近我。 “你再说一遍。” “我说,放了……” 没等我说完,他扬起手打了我一耳光,我怔了几秒,一股怒气从心底燃起。 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王妃。 一个女人从最好的年纪嫁进王府,却日日忍受这样的人。我抬起手,停留在了半空,我在想,假如我还手了,没有人可以帮她说话了。 亲王扬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往后推向墙边,眼神里尽是挑衅与欺辱。 最后,他拔出护卫的刀,朝着我的左臂砍来,我慌忙地往后躲,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一旁的书架上。 刹那间,杂七杂八的竹简一齐涌下,噼里啪啦砸在我身上,我扶着墙,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他对着我笑个不停,那个神态,那种笑声,我到现在依然还记得。 不过,慌乱中,我摸到墙面上有个凸起,藏在书架的后面,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我还是要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亲王,放了王妃。” 他哼笑一声,扬长而去,让手下将殿中掉落的竹简收拾好。 亲王离开后,那几个护卫就要赶我出去。 “各位哥哥,不麻烦你们了,我来收拾吧。”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才点点头,手握刀柄走了出去。 我张望四周,确定眼下无人,用力按下那个凸起的地方,居然弹出来一方暗格,里面正是那颗通透无瑕的虎符。 与家主描述的一模一样,我慌乱地将暗格推回去,把散落的竹简放回书架,心脏砰砰砰地狂跳。 等到傍晚,我才回到偏房内。 既然虎符已有着落,我要不要写一张字符告诉家主? 可是,王妃还没出来,倘若我走了,谁来帮她。 于是,我把这件事藏在心里,竟然希望家主也不要发现虎符的着落。但凡家主拿到虎符,我就要离开王府了。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次日,我来到密室中看望王妃,她还是怔怔的端坐,见我来了,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接着又黯淡下去。 往日里,我只是在一旁陪着她,觉得远远看一眼心里就会感到满足。 但这一次,我变得惴惴不安,好像总有一场分别在等着我。 我贪婪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眉目,勾勒着她的脸庞。 我走上前,再也抑制不住地,紧紧的抱住她,又生怕弄疼她,就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榻上,搂住她的肩膀。 她有些错愕的眨了眨双眼,捧着我的脸,道:“发生什么了?” 我摇摇头。 “我想要一直陪着你。” 她轻声笑了一下,我顿了顿。 “这是真的。” 她看着我的脸,叹了口气。 “王妃,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低下头,一颗颗泪水拍进被褥里,我心里很明白,我们谁也不属于对方。 八 王妃被关入密室的第三年,府上众人快要淡忘了这件事。 我仍旧每天去看望她,去亲王那里为她求情。 亲王不杀我,却乐此不疲一般地凌辱我,像看笑话一样。 虎符的事情也一拖再拖,我对不住家主,想着等王妃出来,就把虎符偷出来。 家主,是我的恩人,我已经欺瞒他很久了,这些日子里,我过得很挣扎。 一个晚上,天灾降落,书房骤然燃起巨火,众人赶到时,房梁都塌陷下去,熊熊火焰照亮了整片天空。 亲王赶到时脸色铁青,看着前前后后救火的人,居然急切地几乎晕厥过去。 原来,汤和姑娘留下来的画像和一本殿内暗道图还在里面。 他在嘈杂的夜里对着众人大喊:“取出汤和画作者,重赏。” 众人踌躇着,却无人敢上前,我站了出来,亲王眼中闪烁着泪光。 “亲王,我有条件。” 他噙着泪水:“先救画作,什么条件出来说,我一概答应你。” 要的就是亲王这句话,我冲进火里,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的靠近火光,滚滚火焰仿佛罩在我身上。 到处都弥漫着黑烟,刺鼻的烧焦的味道让我几欲倒去,好几个瞬间,我都感到脚下无力,身体重重的歪向一边。 我抱起烧的残败的案几上的木匣,放在怀里,转身逃开。 来路已被火光掐断,四周一片耀眼可怖的红光,我紧紧闭眼,咬牙,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终于,跌落在地,尘土飞扬,我看见猩红的火场被落在身后,我明白,我逃出来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亲王急切地朝我走来,蹲下身,我将怀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散,喘着粗气。 在眼前的事务还未完全模糊时,道:“放了王妃。” 等我醒来,已是三天后,在王妃寝殿里的那张圆床上,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身穿云锦纱的女子背对着我。 手里端着汤药,一只手拿着汤匙,在碗里搅动着。 她回眸,我抬眸。 几乎要哭出来,她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说:“好。” 九 半个月后,我身体已经全然好起来了。 第131章 虎符的事,不能再拖了。 我写了张字符,放在案几花瓶之下,倘若家主来时,会看到。 他告诉我已经将情况全然洞悉,并且给了我一枚假虎符,让我趁机偷梁换柱。 我原以为家主是让我带上虎符逃出亲王府,而字条上说要我偷出虎符后,把汤和那幅殿内暗道图也上心一些,随时准备带图出府。 好在,留在王府里的日子可以多一些了。 但是亲王如果发现虎符已经下落不明,我只有死路一条。 又过了半月,王妃不见了。 我人微言轻,谁都不肯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眼下家主那边已经有所行动,我出府的日子迫在眉睫,我怕她遭遇了什么不测。 家主在信中告诉我,是时候带上殿内暗道图出府了。 没想到,他的野心这样大。 而目的地,是西南边境。 家主的话,我不能不听,王妃的下落,我只能暂等来日。 而那时,亲王竟然也不在府内,我想,免不了发生一场巨变了。 恰巧府内有去往西南边境的门客,我搭上他们的马车,一路颠簸,来到了西北边境。 这里黄沙漫天,无垠的黄土看不到边际。 一下马车,我看见亲王一行人站在城墙之上,而城墙之外,万千兵马压境。 领头的,就是家主。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这个局面是因为我偷出虎符而造就的吗? 我看着黑压压的一片铠甲,想起那剑刃上的冷光,深呼一口气,一片惆怅。 我跟着那帮府上来客登上城墙,与大军成对峙之势。 家主的目光定在我身上,仿佛在褒奖我的一切所作所为,我有些惶恐,不敢去看他。 突然,我听见那府上来客对家主问道:“王妃在哪里?” 我心中一颤,什么?家主和王妃有什么联系? 我猛地抬起头,看见家主从身后遮的严严实实的众人里拖拽出一人,用粗绳捆绑着,到处都是血痕。 是王妃。 怎么能是她呢,怎么能是她呢? 怎么…… 她仿佛已经快要昏过去,佝偻着脊背,任凭头发在黄沙里凌乱,连流光溢彩的云锦纱也黯淡无色了。 家主一声声挑衅着亲王,我不可置信的听着他诡谲的语言。 直到听见他喊我的名字。 众人皆望向我,他们没有想到,像我这样的一个男宠竟然是蛰伏在亲王府的眼线。 家主让我把殿内暗道图送来。 那是一瞬间的决定。 我松开手,殿内暗道图“啪嗒”一声散落在城墙的石板地上。 我随手抽出身边人的匕首,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遁地术。 我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破土而出时,是在家主身后,我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所有人出乎意料的看着我,鸦雀无声。 我低头看着王妃,她已经快要昏迷,脸上尽数是伤,我好难过,是我对不起她。 家主冷笑一声,我的心抽动一下,很痛。 西南边境的风力夹杂着黄沙,从我的面上刮擦而过,让我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感到一滴热泪从脸上划过。 王妃身上捆着粗绳,绳子的一端挤在后侧的马鞍上,她蜷缩在地上,堙灭在黄沙里。 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在家主手中送出去。 我抬头,看着对面高耸的城墙上,站着的一席人,我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我会用性命一搏。 我对着身后的众将士大喊:“你们要是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紧紧拽着家主的衣袍,匕首抵在喉尖,再近一寸,就要流出汩汩鲜血了。 那些人果真不敢上前。 我只有一次机会,我深吸一口气,将家主往旁边一推,将匕首从他颈间抽出,扬手割断了绳子。 我抱起王妃,冲出前方众将士的包围,将王妃送出去,能有多远就多远。 我不管不顾地往前奔去,就像那天逃出火场一样。 我看见有人在城墙上下来接应王妃,真好。 突然,我感到腹中一股热流喷薄而出,接着一种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无力蔓延全身。 我倒了下去,仰面看着天空,这昏黄的天空,不知道有多厚。 很多次,我被困在亲王府,常常抬头看着马头墙外的天空,想着总有一天我会逃出去,过上自由的生活。 我笑了笑,眼前越来越模糊,耳边的风沙呼啸着。 我好不舍,真想再看一眼王妃,头好痛,动不了了。 对了,那个手帕,我还没有还给她。就在我的枕下,每天被琐碎的事情填满,我居然忘了亲手还给她。 想来,日后她发现了这手帕,会明白我的心意。 还记得,那天她问我接近她什么目的,我没有回答。她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利用了她,但是,我对王妃的情谊,都是真的。 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永远在一起了。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我快要什么也听不清了。 身体好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沉入黄沙里。 如果可以,把我埋在那个我们相遇的园子里吧,这样,王妃闻到瑞香花的香味,就好像我还在一样。 第68章 宋在水自述 第132章 ◎天地为炉,众生为铜。◎ 我是宋在水,是青灯阁万人敬仰的乐师。 很多年前,我跟思逸在一个街头看见一个弹着长琴的男孩,他的指法存在很大问题,但是音调饱含深情,充满了愤恨愁思,引起了我的注意。 看见他身边那个盒子,我心里明白了三分。那孩子满脸泪痕,我于心不忍,心想把他带回青灯阁也是好的。 那天我跟思逸站在街头跟他约好,等他回家安顿好一切再回来与我们相遇,看着目光尽头小小的少年来回奔波,我只希望他的一生可以变得轻松、如意。 我让他跟思逸一起住在入耳殿,他们经常逃出皇宫,去看日出日落,在荷花池里养文鳐鱼,这些我都知道的。 我不反对,恰恰这样,才是更加丰富美好的日子不是吗。 小时候我被送去学长笛,每天都十分乏味无聊,我讨厌那样的生活。后来我成为了乐师,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却无法逃避。 我喜欢和吴虞和时逸待在一起,他们像是我枯燥的日子里的光,每次来入耳殿我都感到无比轻松。 可是未来乐师的位子势必会在二人中产生,我知道,这并不轻松,甚至像一把枷锁,把人压的喘不上气。 没有办法,我必须对他们严苛训练,才不负青灯阁万千百姓。 可我心中真的感到无比复杂,我希望时光慢一点吧,这样快活自得的日子真是无比宝贵啊。 我是后来才知道吴虞的长琴是在街上捡的,我想过为他换一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怎样不伤及他的自尊心。 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吧。他的天赋、悟性极高,就算是把普通的长琴,他也能弹得很好。 可惜指法上有大问题,这跟他从小没有得到专业的训练有关,我让他日日下午来我殿中加练,只有提高最基础的东西,他的水平才能上一个台阶。 真是不敢想,居然这样过了整整三年。 我从来没有感到乏味或者疲倦,只是感到满足和快乐,看着他一点点进步,我很欣慰。 有一次,我在看书时,看到“虞”这个字,心里莫名停顿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怎么形容呢。就像从深海里浮出水面,或者从冰天雪地里回到升起炉火的屋子。 我的心里“扑通”一声,呼吸开始变得有意识。 我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当时一笑了之,没管那么多。 直到有一次,吴虞来我殿中弹琴,他低头垂眸看着怀中的长琴,全神贯注。 我的目光居然从往日里的琴弦上转移到他长长的睫毛上,你们知道吗,就像一把扇子,或者像蝴蝶的翅膀,就这样在我眼前,在我对面。 一曲终了,吴虞抬头,我才意识到他刚才的指法我居然一点没有看到。 他睁着眼睛看着我,在等待我的批评或者赞美,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怎么能承认是自己走神了呢,我是乐师啊,于是我就说了一句:“不错。” 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问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吃晚饭,我心里居然有一股无名的期待和开心涌上来。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场景,外面一片漆黑,我的世界只有眼前烛光照亮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那天我感觉到身体也是有情绪的,我就像被淹没在一片温暖的池水里,不愿意离去。 后来啊,我开始期待傍晚,期待落日,期待一个少年抱着长期坐在我的对面。 其实,他的指法早就没有问题了,可以不用来了。 舍不得。 对,就是这三个字。我好珍惜这段时光啊,我跟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哪怕两三天呢。 还记得寒食节长街祈福那次,我穿上最喜欢的紫色华服,在镜子面前待了好久好久,就那样看着自己的脸,想什么呢,不知道。 总之,我只想把自己打扮的好看。可是,我从前不会在意这些的,这些胭脂抹粉,我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啊。 是什么,改变了我。我居然开始在意自己的一丝皱纹、一根白发、我的行为举止……我意识到我不对劲。 那天,我站在长街尽头,满眼望去,一片乌泱泱的人,我开始找吴虞的身影。 大海捞针,怎么可能看到呢?可我就是那么做了。 最后,万千青灯一齐升空,众人仰望天空,我在人群里看见一个没有抬头的人,好像是吴虞,却又看不清。 我好希望是他。 阁主指婚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是的,我喜欢上吴虞了,可是,阁主指婚,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转念一想,即使没有阁主指婚,我的这份感情也是无处安放没有结果的。 大婚前夕,皇宫里一片喜气洋洋,我和众人格格不入,好像是举办一场离开这样的日子的仪式。 我的心好酸涩。 那天晚上,吴虞喝了酒来找我,我不敢看他的脸,也不敢听他的声音。 我怕自己会失态,我是乐师啊。 但我还是让他进来了,舍不得。 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我好怕自己哭出来,我的心里有一条翻涌着的河流,河流中有一只船,横冲直撞。 我告诉他要体面,我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情,担上骂名,一辈子湮灭在人们的口水里。 可我没想过,他会不辞而别。 第133章 我要疯了。 我和季书空后相敬如宾,他常常来殿中看我。 这是最痛苦的事情,我看着那条小路,希望来的人是之前的、那个抱着琴的少年。我等啊等啊,都不是。 天地为炉,众生为铜。 那些等待的日子,我才明白这句话,好痛苦啊,好煎熬啊。 我告诉自己,吴虞总会回来的,他怎么会舍得走这么久呢。想到这里,我又来到桌前,在镜子前照啊照啊,他回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不能是这个样子。 我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上最喜欢的银钗,我才发现,自己真的被吴虞改变了。而他,居然只留我一人苦苦等待。 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我就这样看着,生活没有一丝希望,活着真没意思,我知道,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我迫使自己振奋起来,不能淹没在情绪里,我给自己找了好多事情干。 比如那天晚上吴虞喜欢吃的菜,我学了好几遍终于学会了,这比长笛难多了。 还有文瑶鱼,我悄悄在院子里养了好几条,我猜思逸是不知道的。有时候我真希望这些鱼可以开口说话,自己默默听着就行了。 还有院子里的花,吴虞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的,我学着浇水施肥,把这些花养的格外娇嫩。 可是那天夜里,雨下的好大。我在睡梦里惊醒,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些花怎么办。 我跑出去,这些雨滴拍打在身上好疼啊。那些花儿,我日日夜夜精心照料的花儿,在我面前,一点点的折下头,然后落在地上。 那些花瓣,被拍打进地里。 我放声痛哭,吴虞,你到底去哪里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头好痛,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卧房里的了,我坐到镜子前,我不能衰老,我要等吴虞回来。 我是乐师,有责任在身,不能离开青灯阁,好在季书空愿意帮我。 他认识好多人,这些人在不同地方,万一可以联络上吴虞呢? 我拜托季书空帮我给这些人写信,有没有遇到怀抱长琴的男子,季书空答应了,我对他很是感激。 从那以后,我从等人变成了等信。每一封信都寄托着我的希望,可这希望一次次破灭。 就像一记记耳光,我心里隐隐作痛。 后来我去季书空书房里送信,亲眼目睹了思逸杀死了他。 我整个人都吓傻了,怎么会呢,思逸向来是善良温柔的人啊。 就当我不信自己的眼睛的时候,我被打晕带回了殿中。 一睁眼,我看见的就是窗外光秃秃的枝桠,没有一点生机。 我才想到自己是被打晕带回来的,恐惧占据了我的身体,我想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吱吱呀呀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思逸的脸好狰狞,好陌生。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我恍然大悟,都怪自己每天低沉,忘了对他多加关心了。其实那天,我想问他是不是有难言之隐,为师很心疼。 嗓子哑了我说不出来啊。 他告诉我,他嫉妒吴虞,要涉及陷害他。我好难过,曾经引以为傲的一份真挚纯粹的情谊怎么走向了这般田地。 都怪乐师这个位子。 他说他知道吴虞在哪里,我心里重新燃起希望,真的吗,怎么早不告诉我呢,害的我好苦啊。 可是下一秒,思逸要杀了我,因为我看见他杀人了,他拿出一条可怖的白绫。 阴森森的,像一具尸骨。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今天不会就交代在这里了吧。 算了,活着好生痛苦,不如早早了结。可惜了书空,遭遇横祸。还有思逸,想必日后定是要活在痛苦里了。 我看了窗外干枯的枝桠最后一眼。 我闭上眼,等待死亡。 等会儿,我还有一句话,最后一句话。 我告诉思逸,放了吴虞。 脖子好痛,我喘不上气来了,下辈子,我不要再当乐师了。 --------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