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救赎美强惨后》 第1章 《龙傲天救赎美强惨后》作者:棠灼【完结】 文案: 【中二纯情龙傲天攻x傲娇钓系美强惨受】 自诩未来天下第一的少年洛子期,为死于承风楼灭门案的信仰——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痛心不已。 不过还未沉痛多久,隔壁院子突然搬来个小师叔,传闻剑法一绝,名叫林行川。 洛子期兴致勃勃、满心期待、翘首以盼。 却只见到个面色苍白、三步一咳、刻薄疏离的病美人。 ……这病秧子,真拿得起剑? * 直到某天,林行川毒发昏迷,洛子期在墙角发现那把布满灰尘的杯倾剑。 他这才惊觉,眼前这个自暴自弃、拒人千里的病秧子,正是早已被万剑穿心的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 只是手中握剑却无力守护至亲,曾经的天之骄子早已剑心破碎,发誓永不再碰剑。 洛子期不甘心信仰溺于泥沼,他想让林行川重新拿起剑。 * 洛子期总是变着花样逗林行川开心,用笨拙的剑法护他周全,使出浑身解数对他好。 浑然不觉心动,只当是对前辈的崇拜与自我感动的拯救。 直到他身中蛊毒,在幻觉中与某人耳鬓厮磨,恍惚间看清那人面容—— 竟是他向来尊崇、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的林行川! 洛子期:天塌了。 * ……但这是幻觉诶! 小师叔香香软软,他想抱想亲想**(胡言乱语)怎么了! 洛子期红着脸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对方颈窝,贪婪地汲取着熟悉的气息。 丝毫未曾察觉,此刻正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是真的。 【可爱小剧场】 从前的洛子期: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本人看他两眼,嘲讽一笑,不语。 洛子期:他看我,他嘲笑我,他挑衅我,他嫌弃我! 后来的洛子期:我要拿下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本人再看他两眼,无奈一笑,不语。 洛子期:他看我,他朝我笑,他勾引我,他喜欢我! #被钓了,但不自知,且自愿上钩。 【食用指南】 11v1慢热大甜饼,小学鸡恋爱,cp互宠无虐点,控党慎入。 2感情剧情对半,恋爱+复仇+成长,顶峰相见。 3非完美人设,一切设定均为私设,请勿考究。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 天作之合 甜文 成长 救赎 主角视角洛子期互动林行川 其它:救赎,成长流,龙傲天x美强惨 一句话简介:病美人今天也在钓我。 立意:惩恶扬善 第1章 洛子期 “我堂堂未来天下第一剑客,你居然要我去照顾个病秧子?” 青云剑派正殿之中,陡然传出一道响亮的少年声音,瞬间惊飞了停在屋檐上正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连门口老老实实守门的小弟子都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偷偷往里瞧。 洛秋风抬手“啪”地一巴掌呼在洛子期的脊背上,满脸恨铁不成钢:“什么病秧子,没大没小!那可是你小师叔!” 洛子期被打得痛呼出声,却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高昂着脑袋,眉头紧拧,梗着脖子继续顶嘴:“什么小不小师叔的!他是天下第一吗?竟敢让本未来第一去照顾他?” 少年剑眉星目,相貌堂堂,身姿挺拔如松,浑身傲气。 “反正我不去!” “嘿——你小子!不听话也就罢了,口口声声都是第一,如此狂妄,怎能成事!” 洛秋风伸手准备揪他耳朵,被躲过去,便甩手作罢。 洛子期闻言也不恼,嬉皮笑脸道:“不成事又怎么了,这不是有爹你在?” 洛秋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这副嬉皮笑脸模样来掌管这偌大的青云剑派?” “你还年轻着呢!”洛子期不以为意,一本正经道,“别老是咒自己啊!” 洛秋风听见这话,反倒诡异地沉默片刻,随后收敛神情,眉头一拧,哼声道:“我年轻?我都快年近半百的人啦!” 洛子期闻言嘿嘿一笑,不过说起第一,他忽然想起最近江湖盛传的消息: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死了。 林见溪,承风楼少主,天下第一剑客,人人惊羡的天之骄子,他那一桩桩天才事迹,曾给当年懵懂无知的洛子期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因此,年幼的他头脑一热,改刀学剑,将林见溪作为他梦寐以求想要追赶的目标。 毫不夸张地说,林见溪这个名字,简直是他奉为信仰般的存在。 但如今,林见溪死了,被万剑穿心,死在了承风楼灭门屠杀里。 生死有命,洛子期只能连连哀叹。 不过这些事情并不能改变他立志成为天下第一的决心。 话说回来,他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人,怎么能屈尊降贵去照顾一个病秧子呢? 少年心思都写在脸上,洛秋风瞧见洛子期的神情,便知道他脑袋里又在想什么。 忽然,洛秋风故意卖个关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试图引起洛子期的兴趣。 “我就这么跟你说,你小师叔他跟林见溪差不多,二人关系极其密切,就算如今林见溪死了,你小师叔也不错!” 洛子期听见“林见溪”这三个字,思索一番他爹说的话,瞬间兴奋得两眼放光。 “他也是个高手吗?” 洛秋风诡异地停顿一下,随后“哎哟”一声,脸不红心不跳,打着哈哈道:“你管他是不是高手,反正你爹我跟你打包票,你小师叔肯定不比林见溪差!” 洛子期瞧着他爹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顿时又犹豫起来。 “真假的?” 洛子期将信将疑,不过想见到那位小师叔的心,此刻倒是越发蠢蠢欲动。 “你爹我说的还能有假?” 洛秋风拍着胸脯。 洛子期艰难抉择。 虽说这位小师叔是个病秧子,但若是个高手,能与他切磋一二……照顾病秧子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于是洛子期下定决心,嘿嘿一笑,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兴奋之意。 “那我去了!” 话音刚落,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好似再不去,就见不到人了一样。 洛秋风搓着手掌,瞧着他儿子转身激动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心里窃笑。 紧接着,他追到门口,看着已经踏上青石路的少年,高声喊道:“他就住你隔壁啊!” 虽然距离已经较远,但是洛子期一个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 老枝新叶层叠,青云剑派所坐落的山间,身穿弟子服的蓝色身影处处可见。 洛子期跟众多切磋过的小弟子打招呼,一路回到西山。 他想着,他爹的速度确实快。 他左右不过离家三日,这间已经荒废许久的院子就突然住人了,还住的是个不认识的小师叔。 也不算荒废,洛子期想,至少这院子他每日用来练剑非常不错。 如此想着,他缓缓走到院门口,犹豫半晌,随即耳朵一动,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是个略有些耳熟的老人声音,隐隐约约正说着什么,洛子期听不太清楚。 难不成这个小师叔是个小老头? 洛子期想起了时常听闻的江湖故事里,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许多都是隐隐于市的高手。 于是更加兴奋,但秉着从不做隔墙偷听之事的原则,他决定礼貌地敲了敲院门。 院内的说话声瞬间停住了。 不过几息,隐约传来匆匆脚步声。 不过,一入眼的老人,并不是什么高手。 “哟!原来是李大夫您啊!” 洛子期见门从里打开,瞧见来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过嘴上仍然继续贫嘴。 “多日不见,李大夫您还是如此面目慈祥和蔼可亲……诶对了,怎么李大夫你到这院儿来……了?” 洛子期正朝着李大夫打诨插科,紧接着侧身越过李大夫,往院内跻身而入,笑闹间,转眼就瞧见远处梨花树下坐着个样貌陌生的红衣公子。 他仔细瞧去,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心尖忽然猛地一颤,微微愣神之间,耳尖顿红。 正是早春,雪白梨花开满树,料峭春风摇过,纷纷扬扬落下,仿若隆冬鹅毛雪,落了树下红衣公子一身,腰间玉佩温润,红色穗子与衣袍融为一体。 青年面若冠玉,俊美无双,尤其是那一双漂亮至极的含情眼,顾盼之间,风流婉转,随意瞥他一眼,都能叫他心中酸酸胀胀。 洛子期最喜看美人,见到漂亮的,总能嘴上抹蜜夸上好几句,但见到眼前这人,却突然语匮词穷,脑子里蹦出来的词汇除了好看,就是真好看。 不过他也是个大胆的,不在乎自己并不认识对方,蹦蹦跳跳凑到美人面前,越瞧越喜欢,惊叹道:“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人!” 第2章 美人不语,移开视线,垂眸盯着腰间的玉佩,神情极其冷淡。 洛子期不懂那玉佩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有他好看? 想着他爹的话,于是他再次试图吸引美人的注意力,问道:“你就是那位新来的小师叔?” “洛子期?” 美人闻言,抬起那双漂亮的眼眸,终于舍得说话了。 没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的名字。 洛子期顿了顿,点头应声,心中寻思着:这人声音倒是好听,温润如玉,虽说看起来有些冷淡,想必还是个好说话之人。 他心中对面前这位美人印象更好了些,面上正要挂上自认为最讨人喜欢的笑,想好好询问一番林见溪之事,便见美人微微扯起唇角,冷嗤一声。 “洛秋风竟是这般教导你的,见人第一眼就只会喊美人?” 洛子期:“……” 他收回刚刚那句认为这人是好说话之人的话。 洛子期心中咂舌,对这位美人的好印象瞬间破碎,方才那种心中酸胀感也随之消散。 再次努力回想洛秋风的话,他对面前这人还留有好奇。 不过瞧他一副病恹恹又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爹怎么会说这人跟林见溪差不了多少? 于是洛子期微微皱起眉头,又松开,看向梨花树下神色冷淡的青年,语气算得上和气,好生辩驳道:“我刚又不认得你,自然不知称呼什么。” 对面这人只是冷哼一声,再次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洛子期见状,不由得撇了撇嘴。 什么人啊?没礼貌的人是他才对吧? 这时,李大夫提着一个药包走过来。 “他叫林行川。”李大夫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说别的,将药包递给洛子期,沉声道,“这药是给林公子用的,正好你来了,帮我把这副药煎了吧。” 林行川? 倒是跟林见溪名字像得很。 洛子期心中不由得想到,他爹说两个人差不了多少,不会只是名字差不了多少吧? 洛子期有些不满,心中对林行川的好奇消散大半,于是转头对李大夫叽叽喳喳起来。 “你竟敢命令本未来天下第一煎药?小爷我的手可是练剑的手,不是煎药……” 李大夫挑眉,眼神不禁瞥向旁边坐着的青年,还未等洛子期喜滋滋地自吹自夸完,便出声道:“就你?还没打过几个人,这就敢自称天下第一了?” 洛子期没注意他的眼神曾放在旁边那人身上,朝他笑嘻嘻道:“那不是迟早的事儿?” 李大夫乐了,转眼又见一旁青年没有任何反应,也就作罢,哼哼道:“你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去煎药!” 说着手便腰间口袋摸去。 “诶诶诶,我就开个玩笑嘛,李大夫,我这就去,这就去哈!咱俩谁跟谁啊,有话好好说嘛不是?” 洛子期这下倒是眼尖,瞧见李大夫准备摸针的动作,想起某些悲惨往事,连忙伸手阻止,面上带着讨好的笑。 李大夫自然没跟他一般计较,只是掏出银针来,朝着不远处垂着眼、安静坐着的那位红衣美人道:“虽然这毒一时半会儿是要不了性命,却已深入内里,老夫只能先暂时给你扎几针试试。” 林行川垂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洛子期瞧着这边的模样,听见李大夫说什么毒,心里瞬时产生一个红颜薄命的形象。 他瞧着这位小师叔病怏怏的模样,虽然美人遭罪令他实在同情,但又不是什么高手,要他照顾,还是不太情愿。 与其把时间花在一个病秧子身上,还不如多多练剑,争取武林大会夺魁,打败天下无敌手! 作者有话说: ---------------------- 希望宝宝们可以点点收藏支持一下[玫瑰] 感情线和剧情线并行,小情侣甜甜不虐[好运莲莲] 第一本掌控不好,接受批评,希望多多包涵[可怜] 第2章 林行川 如此想着,洛子期犹豫片刻,瞅了眼忙碌的李大夫,和一动不动的林行川,还是去小厨房把药煎了。 半晌过后。 “李大夫,这药煎好了,那我先走了?” 洛子期将药煎好端来时,林行川已经躺回房间,正闭目养神。 身上原本扎着的银针早已全数拔出,放在一边。 饶是洛子期瞧见那几根骇人的银针,也不免身心一颤。 他最怕扎针了。 洛子期头一回进这个房间,顺便打量这屋内的摆设,多看了两眼角落里堆放着一个长条形的用布包裹着的神秘物件,心中不免感到好奇。 紧接着目光移向崭新的床榻桌椅,精致的屏风书画,夕阳自镂空雕花窗落进屋里,照出一片暗红。 这房间,显然他爹是有重新精心布置过的。 如此用心程度,他爹还真是重视这位小师叔。 李大夫此时没工夫搭理他,被他调戏过的林行川更是懒得理他。 于是他只好将有些烫手的药碗放在桌上,摸了摸鼻尖,悻悻离开。 待洛子期离开以后,林行川便睁开眼,与李大夫对视。 他低低咳了两声,似是不想表现一分一毫的弱势,又连忙收声,但话间的虚弱却掩盖不了。 林行川轻声问道:“李大夫,我还能活多久?” 李大夫垂眼不看他,忙着收拾那些银针。 “放心吧,只要你不使用内力,毒素蔓延不到内里,暂时死不了。” 林行川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角便沁出一滴泪。 “我拿不了剑了?” “拿得了。” “只单单拿得了?” “有我在,你想怎么拿都能拿得了!” 李大夫浑厚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沉闷,瞧着眼前浑身伤口、身中剧毒的青年,心中叹息。 “其实……拿不拿得了也无所谓了。” 林行川转过头去,看向角落,目光晦涩,又强迫自己收回,神情恹恹。 “年轻人,讲什么丧气话?”李大夫有些不高兴,“你怎么就无所谓了?仇不要报啦?” 林行川叹息一声。 “仇自然要报,就算这副身子好不成,报不了,我也是死不瞑目的。” “呸呸呸!净讲这些晦气话!”李大夫笑骂着,话锋一转,“刚刚那孩子,他小时候你俩还见过,你觉着现在怎么样?” 林行川抬眸望向窗外暮色,沉默几息,语气嫌弃,凉凉道:“鲁莽轻浮。” “这孩子是个好孩子的,你也别揪着那句不放,他夸你长得好看罢了。”李大夫难得好心为洛子期辩解,“就是为人热情了一些,没什么其他坏心思。” 林行川诧异挑眉:“你还挺为他说话。” “这孩子根骨极佳,又对剑之一道堪称痴迷,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更何况,你以为洛秋风为何把你安置在这里?” “我拿不了剑了。”林行川敛眸哼哼道,“而且难道不是让他来给我解闷的?” 李大夫言尽于此,也不再说什么,只单单骂他:“别让我听见你再说这种丧气话!解什么闷!你那性子还能闷着自己?” 于是林行川沉默了会儿。 正当李大夫交代完注意事项,准备离开时,林行川突然出声问道:“刚才他说他是天下第一?” 李大夫笑了:“过阵子不是武林大会?估计是自信能拿第一,虽说那也不算天下第一,不过少年人嘛,这副嚣张模样,倒是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我可不像他这般自傲。” “是,你林少侠最是谦逊,每每打败一个人,都得换着花样嘲讽人一句,保不定你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就是这张嘴欠的。” 林行川无语凝噎,翻了个白眼,气得转身向里,却疼得轻呼一声。 更气了。 李大夫一切都看在眼里,乐得哈哈大笑。 “你们年岁相差并不大,他今年不过十八,还是相处得来的。你瞧瞧你,也没什么朋友,到头来,还寄人……” 还未说完,李大夫怕戳中他的伤心事,连忙闭上了嘴。 “三岁一代沟,我这都俩代沟了。” 林行川好似并没有在意李大夫的未尽之言,慢吞吞回怼。 李大夫无语,白了他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随着院里木门一声“吱呀”,夕阳下的院落重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行川仍静静躺在床上,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漂亮眼睛,长睫微颤,眼神空洞望着床顶。 接着他叹息着阖眼,几息后又再次睁眼,终于缓缓起身。 他先是瞧向角落,目光流转,随后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桌边,垂头盯着那碗已经凉了的药出神许久。 最后端起白瓷药碗,不知苦涩般一口闷了下去。 太阳早已落下,皎洁月光照见青年脸上划过泪光。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山林间雾气还未散尽。 第3章 林行川早早便起了床,正坐在那棵梨树下悠悠饮茶,瞧那潇洒姿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畅快饮酒。 比如某个习惯性翻上墙头,才想起这座院子已经有主了的少年。 “病人可不能喝酒,要喝也是我喝!” 林行川指尖捏紧茶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却瞧见那少年已经翻下墙头,伸手便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一口闷进嘴里。 “嗯?怎么是茶?真难喝。” 洛子期努力把嘴里的苦茶咽下去,这才评价。 林行川重重放下茶盏,在早春料峭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随后抬眼直勾勾瞧他:“有事吗?” 洛子期见他这副不高兴的模样,挑了挑眉,有些随意道:“习惯翻墙进来练剑了,忘了有人。” “练剑?” “对啊!你不知道吧?小爷的剑法可除了那林见溪无人能敌!”洛子期说起剑,瞬间眼睛一亮,“可惜了我还没跟那林见溪打过一场,你说我要是打过他了,是不是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了?” 还未等林行川再次出声,就听洛子期顿了一瞬,再次狂妄补充道:“可惜,林见溪死了,所以小爷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少年振臂高呼,拎着他那把铁剑耍帅般挽个剑花。 “……那你练吧。”林行川沉默一瞬,瞥了眼洛子期手中的长剑,眸光微颤,语气意味不明,“让我见识见识,天下第一的剑法,是何等光彩照人?” 洛子期眨巴眨巴眼,这下终于聪明了一回,察觉到林行川在阴阳怪气他。 不仅阴阳怪气他,还颇有些嫌弃意味。 不过他一见美人心情就好,想着不过是个可怜的病秧子,决定原谅林行川的出言不逊了。 “你长得好看,小爷就不跟你计较,你可看好了!” 洛子期说着,便拎剑转身迈向不远处。 只见少年身着黑色劲装,一头黑发用深红色发带高高竖成马尾,静静伫立于空旷的院落中央,手执雪白长剑。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划过坚定,如往常般,起手式沉稳有力,剑随心动,从鞘中缓缓抽出,带出一抹寒光。 少年开始舞动长剑,剑招简洁却不失凌厉,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呼呼的风声。 剑影闪烁,如银蛇乱舞,或直刺,或横劈,或斜撩,一招一式,都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剑意。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流过鼻尖,浸湿了衣衫,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发挥。 春风饱含清晨水汽,吹动红衣公子额前碎发,雪白梨花纷纷扬扬如雪。 少年猛地转身,剑尖一挑,一朵娇嫩梨花便轻轻落在银白剑尖,直直横在林行川眼前。 额前碎发再次因剑风而动,林行川眼都不眨,轻抿盏中茶。 洛子期收剑而立,面色微微泛红,胸膛剧烈起伏,接着双手撑在冰凉石桌上,弯腰歪头笑看着林行川,眼神明亮。 林行川望进那双明亮眼眸,晃了晃眼。 “怎么样?是不是看小爷这精妙绝伦的剑术看呆了?” “……勉强。” 仅仅只得到二字贬义评价的洛子期面露不满,只是下一秒,一张干干净净的帕子迎面扑来。 “先擦擦你这张脸。” 青年声音温润,如春日溪水缓缓流淌,纯白帕子上还带着草木香气。 只是语气里的嫌弃意味更加明显。 洛子期闻见这股草木香气,懵了一瞬,随后伸手拿下脸上的帕子,耳尖微微泛红。 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他总觉得突然浑身不得劲。 不过他很快就忽略这些奇怪感受,拿着这张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湿汗,这才一屁股坐下。 林行川见他这动作,心知洛子期是一时半会儿不肯走了。 只见少年眼睛亮晶晶,再一次满含期待地问他:“本未来天下第一决定再给你一次夸奖的机会,小爷的剑术怎么样?” “花哨有余实用不足,天下第一?难说。” 这下得到的评价字数更多了,却是明晃晃的嘲讽,洛子期更不满了。 “怎么难说?” 他耐着性子问道。 “不如林见溪。” “我哪里不如他?”洛子期两眼睁圆,气呼呼地张牙舞爪道,“要不是他已经死了,小爷定要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第一!” “……哦。” 林行川面上一片冷淡之色,又抿了口茶,单单一个“哦”也听不出什么意味。 但是洛子期觉得这人又在嘲讽他,顿时不欲再与他说话,打算转身离开。 忽然,他想起先前来找林行川的原因,于是又收回准备离开的脚步。 林行川原本快要松口气,转眼又看到洛子期一屁股坐回去,神色开始不耐起来。 结果便听少年好奇问他:“话说,你见过林见溪吗?虽然我视他为可敬的对手,不过至今还未曾见过本人呢!” 他常常听见“林见溪”这个名字,不是今天他打败谁了,就是他明天准备打败谁。 又有传得玄之又玄的春山剑法,号称“一剑春山空”。 哦对,还有他那柄名为“杯倾”的剑,据说见过那把剑出鞘的人,都已经死在了那把剑下。 这般强大而又神秘的天才,正是年少轻狂的洛子期最期待的切磋对手,希望终有一日能够打败这位天下第一,成为天下第一。 然而他以此为目标苦练剑术多年,今年终于能够参与武林大会,准备跟林见溪堂堂正正打一场时,这人却惨遭灭门,死在了那场血流成河的屠杀里。 可怜天妒英才,没能跟如此天才的剑客打一场,洛子期更觉遗憾至极。 回过神来,他再看向对面的人。 只见林行川垂下眼眸,掩盖那丝不耐烦,轻抿一口苦茶,随意道:“没见过。” “没见过?” 洛子期闻言,心中十分不满,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震得桌上茶具起跳。 “怎么?”林行川这才放下茶盏,抬眼看着炸毛的少年,淡淡道,“我说我没见过他,你很不高兴?” 洛子期也发觉自己反应有些大了,于是转换姿势,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另一只手摩挲腰间剑柄,垂眸盯着自己的剑,哼哼两声。 “我爹说你认识他……我就知道他是骗人的!” 林行川:“……” 他沉默片刻,倒是头一次跟洛子期说话的语气里,没有了冷嘲热讽的嫌弃意味。 “洛秋风说我认识他,你就来找我……你很崇拜他?” 洛子期又哼哼两声,脑袋扭向一边。 “他可是天下第一剑客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谁不崇拜他?” 林行川听见他这话,眉梢微挑,语气懒散,状似不经意问道:“你崇拜他什么?” 第3章 狗啃泥 “一人一剑,独行天下,无人能敌!”少年眼神极亮,一说到这个话题,满是激动地看向林行川,“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林行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垂下眼眸,意味不明道:“他啊,也就那样吧。” 洛子期听见这话,心中纳闷,这人不过区区一个病秧子,怎么敢如此评价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的! 正想理论一番,结果又听林行川继续道:“不过你再练个三五年,说不定能有资格在他手底下过两招。” “你什么意思!” 洛子期听出来他话中的嫌弃和嘲讽,心中怒火更甚,再一巴掌狠狠拍在石桌上,震得茶具又一跳。 林行川看都不看他,语气淡淡:“字面意思。” 洛子期微眯双眼,仔细打量眼前之人,明明一副病弱模样,嘲讽他也就森*晚*整*理罢了,却还敢嘲讽林见溪,评价他也就那样。 洛子期此刻被恼怒蒙了眼,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实在比不上林见溪! “你当你是林见溪?”他愤愤道,“不过就是个病秧子!我爹还叫我平时多多照料你才是,我看你倒是手脚健全,还要我费什么心思照料你?” 林行川眼神瞬间冷下来。 二人眼神对峙片刻,谁也不让谁。 若不是洛子期顾忌着林行川只是个病秧子,指不定此时二人已经打起来了。 “说你两句就受不了?若是哪天输在谁手上,是不是还要拔剑自刎?” 青年声音冰冷至极,训诫意味极重,显然是长辈看晚辈的模样。 洛子期闻言顿时愣住,如同一盆冷水淋头,他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他想起来了,这人是他的小师叔。 即便林行川对他的态度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那也是长辈。 他逐渐平息了燃烧上头的怒火,想起刚刚自己就这么直直喊人病秧子,心中莫名涌上一阵愧疚。 倒真显得他没教养了。 林行川瞧见洛子期不断变换的神色,捏着茶盏的手指又紧了紧,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第4章 洛子期向来是个大度的,这会儿缓下来,瞅了两眼面色苍白,尤其是刚刚气急之后,时不时还会咳两声的林行川。 他清了清嗓子,气势弱下来,像是想起什么。 “话说你为什么突然来了我们青云剑派?” 见林行川不说话,他摸着下巴思忖片刻。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仇家?” 林行川还是不说话,只冷冷瞧他一眼。 洛子期见状,便拍着胸脯给林行川画个大饼:“那个……你告诉本第一你仇家是谁,本第一给你报仇去!” 林行川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不知道。” 洛子期:“?” “你连谁要杀你都不知道?”洛子期有些不敢置信,接着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还是你在江湖中树敌太多,不知道该说谁?” 林行川仍淡淡道:“不知道。” 反正问就是不知道。 洛子期见这人一问三不知,态度敷衍又冷淡,沉默几息,很快又雀跃起来。 “没事,以后有天下第一罩着你!” 林行川闻言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放下手中茶盏,亲手拿过另一个,倒了一盏清茶,推向某个正在畅想未来的少年。 手上动作显得温和,但语气十分嘲讽:“就你?天下第一?” 洛子期伸手接过,将那盏茶一饮而尽,闻言眉梢高挑:“你又嘲讽我?” “我可没有。” 林行川盯着面前人捏着小小茶盏的指尖,随意道。 “你就是瞧不起我!” “我可没说。” 洛子期又气极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控诉道:“我……你……我爹怎么会说你跟林见溪差不多!” 传闻中的林见溪,听说不仅剑法好,脾气也是极好。然而眼前这人,三句话里没一句好话,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病秧子。 洛子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跟这人说话,迟早会气出病来! “我不会再理你了!” 洛子期越想今天这人说的那些话,就越觉得委屈,语气恨恨。 林行川垂眸不语,只轻轻再抿一口茶,恰好壶中清茶已经见底,他便将茶盏放至一边,悠悠坐着,指尖把玩着腰间玉佩。 片刻过后,见洛子期还没动,这才抬眼:“你怎么还没走?” 洛子期:…… 不是,他等着这人道歉呢! 洛子期见林行川这副模样,心知这人定然是不会低头道歉的那种人,心中愤愤,转身毫不犹豫离开了。 光在这里被气了,还没去找小师弟们切磋呢! 演武场传来阵阵打斗声,洛子期刚跟一群小师弟吐完苦水,大骂一番林行川,正打算前去演武场寻找切磋对手。 突然,一道破空声袭来,他下意识转身抬起手中剑抵挡。 抬头一看,果然是他爹那把闪着银光的大刀,以及他爹那张笑得满是褶子的脸。 “不是,爹!你怎么天天搞偷袭!”洛子期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臂,大声控诉,“你是真不怕哪天给你儿子劈死了!” “这不是考验你的反应?”洛秋风哈哈大笑,“你要是连你爹的刀都躲不过去,还去什么武林大会,当什么天下第一!” 接着他拍着洛子期的肩膀,乐呵呵问道:“什么时候去比武?” “一月之后。” “好好练剑,没事可以去找你小师叔!” 洛子期皱眉不解:“找他做甚?” 他可不想再跟那人说话了。 “让你小师叔指点你剑法啊,他的剑法可是一绝!” 洛子期闻言呆住了。 所以,他爹的意思是,他那看起来弱不禁风,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的貌美小师叔,剑法一绝? 洛子期不信,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嘴:“爹,那病秧子到底是谁?真跟林见溪有得一比?” “别给我病秧子来病秧子去!他有名字!林行川!记住了?” 洛子期自然知道他的名字,听见他爹的话,这才仔细回忆一番,发现压根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于是他更不相信他爹说的“剑法一绝”这句话了。 撇了撇嘴,待他爹走后,他很快便将这回事抛之脑后。 “师兄师兄师兄!” 洛子期在演武场打得正酣畅,转头就听见一道清脆急促的呼唤。 他抬眼看向声源处,原是小师妹洛清清。 洛子期随意擦了擦汗,昂首阔步走出演武场,边走边笑:“洛清清,你是不是又想闯祸了?” 洛清清长得乖巧可爱,脾气却坏,素来调皮捣蛋。 只见她娇蛮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我来找你,就是找共犯一起闯祸的?” 洛子期转头怀疑地盯着她。 “难道不是?” “我是这样的人吗?” 洛子期哈哈一笑:“小师妹,上次师父罚你三十遍《清心经》你可抄完了?” “自然是抄完了!”洛清清气得跺脚,随后眼珠子提溜一转,嘿嘿两声,这才道出真正目的,“听说新来的小师叔是个美人?” “怎么?”洛子期眯着眼瞧她,“你有事?” 他才跟那群小师弟说完新来的小师叔如何如何,这才多久,就传到了洛清清耳朵里。 洛清清还只抓住了一句“是个美人”。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洛清清有些不满。 洛子期步子懒散,双手背在身后,后退着看向她。 “看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就想看一眼小师叔不行吗?”洛清清理直气壮道,“师兄你素爱美人,能被你夸漂亮,那小师叔定然好看极了!” “要看自己去呗,你唤我来做什么?”洛子期无奈,“我可要备战武林大会,忙着呢!” 洛清清撇了撇嘴,眼神乱飘。 “那我怎么敢?要是给小师叔留了个坏印象怎么办?” 洛子期本想说那就别去了,但想到自己被那人如此刻薄相待,只觉不应该只有自己受到如此待遇,于是把准备说出口的话收回。 “小师叔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师妹你就大胆去吧!” 洛清清见洛子期忽然松了口,脸上露出一丝怀疑:“真假的?” “我说的,还能有假?” 洛清清将信将疑。 “那你带我去瞧两眼。” 于是洛子期带着洛清清翻上了墙头,两人并排露出脑袋望向那座小院里。 “师兄,我们为何不走大门?”洛清清转头看向一旁的师兄,用气声问道,“你不是从不做此等偷鸡摸狗之事吗?” 洛子期脸色稍微有些难看,轻轻咳了两声:“你不是说看两眼吗?何必打扰小师叔养病呢?而且就看两眼,怎么就叫偷鸡摸狗之事?” 洛清清闻言,恍然大悟:“师兄你是不是惹小师叔生气了?” “什么叫我惹他生气?”洛子期立刻提高音量反驳,“明明是他实在刻薄!” “谁刻薄?” 温润嗓音从底下传来,二人齐齐低头,洛子期看清来人后大惊失色。 “啊啊啊!” 洛子期“啪”地一声摔下墙头。 有些茫然的洛清清转头看看摔下墙头成了个狗啃泥的大师兄,又转头看看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师叔,小师叔笑起来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是个好人。 “当然是大师兄刻薄!”洛清清眼神亮晶晶,立刻反水道,“师叔你如此貌美又温柔,定然是师兄惹你生气了!” “洛清清你见色忘义!” 墙底传来洛子期的痛骂。 这下林行川是真笑了,不过才勾起唇角,便很快就收敛了神色。 “你们爬墙做什么?” 洛清清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听闻这里住了个好看的小师叔,我就来瞧瞧,并非有意打扰!” 林行川从不为难小姑娘,见此只是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下次从正门进。” 洛清清两眼冒星星,跳下墙头,拉起地上狗啃泥的洛子期,开口赞叹道:“小师叔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人美心善……” 洛子期甩开某个见色忘师兄之辈的手,气哼哼道:“我也不会再理你了!” 洛清清“诶”一声,拉住洛子期的胳膊:“师兄咱俩谁跟谁啊?要不师妹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洛子期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走了。 洛清清食指放在嘴边,神秘一笑。 第4章 桑落酒 青云山下,青云县中。 街道熙熙攘攘,街边叫卖声不断。 不过片刻,天却逐渐阴沉起来,墨云翻涌,已经有不少小贩见此正准备收拾收拾离开了。 “你说带我去个好地方,就是来闲逛的?”洛子期被洛清清拽着,有些不满,“今日天气看着阴沉,等会儿咱俩淋雨回去被我爹发现,又要挨骂了。” 第5章 “我们可以避一避再回去嘛!” 洛清清一边辩驳一边打量街边各式各样的小摊,看见感兴趣的新奇玩意儿便上去瞧两眼,直到二人一路逛到了一家酒楼门前。 “师兄你上次不是说没酒喝了?这家新开的逸云酒楼,我打听到他家的桑落酒味道可好了,特地带你来尝一尝!” 洛清清似是邀功般向洛子期介绍。 “逸云酒楼?” “对啊对啊,似乎是逸云山庄的产业,就江湖上很有名的那个……” 洛子期好奇瞧向门里。 堂内座无虚席,酒客高声喧哗,几近淹没说书人抑扬顿挫的故事。 “要说那林大侠……年少时便已是位剑惊四座的人物……” 洛子期耳朵一动,听见了某个记忆深刻的字眼。 “林大侠!”洛子期兴致来了,“正巧让小爷听听!” 洛清清“诶”了一声,伸手想拦,却没能拦住这位林见溪头号拥趸。 “真是……唉!”洛清清无奈叹了口气。 虽然洛子期平时总是对那位天下第一很不服气的样子,到底还是十分崇拜人家的嘛。 二人刚进入酒楼,便有小二上来招待。 拿来一壶桑落酒,洛子期便坐在靠窗的位置,就着美酒听着那位天下第一曾经的故事。 说书人讲到精彩时,他还会带头鼓掌喝彩,惹得说书人连连看向他。 不久,窗外暴雨如注,雷声阵阵,酒楼里灯火摇曳,不断有躲雨的行人进来,人声更加嘈杂,却盖不住那风雨声。 洛清清转头望了望外边的昏暗,朝洛子期道:“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吧。” 洛子期点点头:“再带两壶酒也给爹尝尝去!” 二人交谈之际,不远处有位身材高大威猛的壮汉,眉间蜈蚣状的刀疤略显狰狞,正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地上下打量洛子期的模样,似乎是在回想什么。 片刻后,他抬手叫来小二,凑近耳边低声吩咐几句话。 “那位贵客请您尝尝这壶桑落酒!” 洛子期正在兴头上,突然听见小二微微颤抖的声音,便见小二正端着一壶桑落酒朝他走来。 洛子期手中酒盏还未放下,身子微微一滞,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看小二手中的桑落酒,又转眼望向小二示意的方向,便与不远处的壮汉目光相撞。 只见壮汉遥遥朝他握拳行礼,双眼微眯,嘴角隐隐有笑意,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一旁的洛清清也察觉到了异样,她柳眉微蹙,转眼打量那名壮汉,见洛子期还未应答,她立刻抬声问道:“不知阁下这是何意?” 声音清脆,带着几分警惕。 壮汉哈哈一笑,拎着一对铁锤便朝二人走来,接着放下,朗声道:“我见小兄弟少年英姿不似常人,便想着结交一番,区区一壶桑落酒,聊表心意。” 可那话中的意味却让人捉摸不透。 洛清清闻言,没说什么,只是坐了回去,转眼看向洛子期目光满是担忧。 洛子期很快反应,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应声道:“阁下实在是高看了,在下不过毛头小子一个,平生好斗,若真想结个朋友,倒不如与我切磋一番!” “此地人多,切磋不便,小兄弟喝了我这壶酒,咱们就算交个朋友!” 壮汉一双漆黑的眼死死盯着洛子期,沉声道。 洛子期指尖摸上冰凉的剑柄,洛清清见状右手也迅速抚上腰间弯刀,手心微微出汗,注视着壮汉的一举一动。 “小兄弟这是不喝?” 壮汉眯着眼,突然高声猛喝,随着惊雷炸响惊动酒楼大堂众人,紧接着便见壮汉迅速弯腰,拎起脚边放着的大铁锤。 那铁锤看上去足有百斤重,在壮汉手中却如玩具一般。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纷纷往三人方向望来,胆小者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慌慌张张准备起身离开。 小二见状脸色煞白,连忙颤抖着打圆场:“这位客人也是一片好意,小的见您也是爱喝我们家的桑落酒,不如就承了这份心意,大家都和和气气,如何?” 然而洛子期猛地抽出长剑,剑光凛冽,只冷笑一声:“哪有人交友是强迫人喝酒的!和和气气?该问他无冤无仇为何如此!” “敬酒不吃吃罚酒!”壮汉怒吼一声,抡起一对大铁锤便向洛子期二人冲来,“武林大会马上开始,洛子期,今日你便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竟是因他最近风头太盛惹来的红眼! 但此刻容不得洛子期想太多,他反应迅速地躲开那把铁锤,洛清清同样飞身离开,铁锤轰然砸穿木桌,酒盏碎了一地,飞溅的瓷片在洛子期颧骨上割出一道细长血线。 众人一顿惊慌失措,撞倒了各处桌椅,琥珀色酒液散着香气,流淌于地。 惊雷劈开天幕的刹那,洛子期长剑如银蛇出动,直取壮汉咽喉,却在即将逼近时被铁锤格挡,迸发的火星照亮了洛清清凌空劈下的弯刀。 “铛——” 刀剑嗡鸣,伴着雷雨,震得众人心尖一颤。 壮汉虬结的肌肉猛然贲张,竟将二人兵器同时震开。洛子期借势翻身跃上横梁,剑尖挑起整坛烈酒泼向对手,洛清清的弯刀紧随其后划出半月弧光。 “轰隆!“ 又一道炸雷伴着瓷坛爆裂声响起。壮汉铁锤将尖利瓷片猛地击向反应不及的洛清清。 洛子期见状迅速提剑抵挡,旋身拉开洛清清,却不想壮汉紧接着又扫来几片,破空声在洛清清耳边炸响,瓷片穿透墙面扎在洛清清耳边,溅出的碎片划出一道血线。 洛子期正想再拉开反应不及的洛清清,却猛然瞥见那壮汉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他一边咬牙抵挡着壮汉的猛烈攻击,一边心中思考如何应对,却被壮汉骇人的劲力撞得猛然向后,肩膀径直扎进墙面上的瓷片,鲜血瞬间浸透黑色劲装。 “师兄!“ 洛清清见状,手中弯刀立刻直直向壮汉逼去,迫使壮汉不得不转身撤开。洛子期猛地起身,不顾肩膀剧痛,染血的剑锋迅速刺入铁锤锁链缺口限制壮汉行动,洛清清使出惊鸿照影一式,弯刀立刻抵住壮汉颈侧动脉。 窗外闪电如苍龙探爪,照亮三人凝滞的身影。 紧接着洛清清迅速变换弯刀方向,砍伤壮汉右臂。 壮汉右手的铁锤“哐啷”一声落地,左臂也被洛清清趁洛子期仍在限制行动时砍伤,再无力对战二人。 暴雨冲刷着瓦当,蜿蜒雨水自空中跌落,洛子期踉跄着以剑拄地,肩头伤口渗出的血珠顺着剑柄龙纹滴落,在满地酒浆里绽开朵朵红梅。 洛清清不敢直接杀了他,本想砍了壮汉一只手臂泄恨,却被洛子期伸手拦住,于是转变主意,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药包,将包裹着的黑色药丸强行塞进壮汉口中。 “今日姑奶奶暂且放过你,但你伤了我师兄,也别想太好过!” 这里人多口杂,做得实在太过定然是要被通缉的,得不偿失。 壮汉猛地肚子一疼,竟是直接疼得昏迷过去,在场众人皆脸色惨白地望着一地血色。 洛清清连忙扶着洛子期,准备询问他的伤势,却听见洛子期嘟囔着些什么,仔细一听,洛清清顿觉无语。 “我竟然都有人嫉妒了!看来小爷我已经要开启打遍江湖无敌手成为天下第一的旅程啦!” “洛子期你还兴奋上了!你有病吧!” …… “你有病吧!” 浑厚的中年男声怒吼着,洛秋风盯着洛子期肩上的伤口又气又心疼。 已经回到自己小院的洛子期正躺在床上疼得哼哼。 “知道疼了?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挑衅别人!”洛秋风无能狂怒,拎起一旁如鹌鹑般缩成一团的洛清清也是一顿骂,“还有你个闯祸精!是不是你撺掇你师兄下山的!” “我才不是闯祸精!而且那是那个壮汉先挑衅师兄的!”洛清清努力为二人辩解道,“他大概是听说了师兄近来在江湖上的传言,早就心存歹意呢!” “你们怎么就知道人家心存歹意呢?如此冒然激怒对方,实在太冲动!”洛秋风苦口婆心教育道,“你们都还是孩子,若是你们不敌对方,你俩还能活着回来?” 洛清清不说话了,房间里就剩洛子期疼得哼哼的叫声,还有李大夫动作间发出的声音。 正是一片安静时,只听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便见林行川悠悠踱步而来。 “这是闯了什么祸?” 林行川一把折扇掩面,轻轻咳了一声,接着挑眉看向赤裸着上身,肩上被白布条严严实实包扎着的洛子期。 少年身姿挺拔,赤裸着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还有一些陈年旧伤,却不太明显。 林行川见状不免垂下眼眸,避嫌般移开视线。 洛秋风将二人情况说了一遍。 第6章 洛清清也抿了抿嘴,小声补充道:“当时师兄也是为了保护我这才被那壮汉逮着机会的,是那壮汉狡诈!” 林行川闻言眸光一动,随即立刻垂下眼帘掩盖神色。 洛秋风听见这句却更是来气。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观音醉 “你也知道你还需要师兄来保护你,日日偷懒懈怠,还不努力去练你那惊鸿掠影第二式!什么时候练成了什么时候再允许下山!” 洛清清瞬间低头噤了声。 林行川见状,扇面轻敲洛秋风的肩膀,慢吞吞道:“也不能太逼着小姑娘了……” 洛清清闻言抬头差点泪汪汪,但紧接着便听见她的温柔小师叔说:“不过她师兄还没能成为天下第一,确实该好好鞭策一下,师兄不行,师妹来做第一也是可以的。” 洛清清:“?” 洛子期本来看见林行川进来,便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即便李大夫弄疼了也忍着,如今听见这话倒是大声反驳起来。 “谁说小爷不行!嘶……小爷定然能成为天下第一!” 洛子期一个大动作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声音铿锵有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洛秋风狠狠瞪了洛子期一眼:“还天下第一呢!你这伤不好好养着,能不能参加武林大会都是问题!” 洛子期瘪了瘪嘴,哼哼着闭上眼睛,不想看这群令他伤心的人。 只听洛秋风冷哼一声,问林行川:“他吹牛怎的还吹到你那里去了?” 林行川指尖一动,扇面合拢,转眼看向洛秋风,轻笑道:“怎么叫吹牛呢?这叫树立远大理想,你们中年人不懂。” 洛秋风又被林行川气得瞪圆了眼,刚想对他也教育一番,想起此人先前回来时那副阴郁模样,不由得闭上了嘴,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想来林行川还是想通了一些,等会儿他再教育两句又自闭了,可就难办。 想是这么想,洛秋风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林行川的肩膀。 “当时本想让这小子来看顾看顾你,这下好了,你俩倒不如排排一起躺着得了。” “谁要他看顾。” “谁要跟他一起躺着!” 两人异口同声反驳洛秋风,接着两人都顿了一瞬,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 林行川颇有些嫌弃道:“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一个傻子看顾我。” 肩膀被缠得严严实实的洛子期:“……” 洛子期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回怼一句:“与其跟个病秧子排排躺,我还不如去左手练剑。” 某个没忍住咳了两声的病秧子:“……” 洛秋风头都要疼了。 洛清清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想起先前师兄说小师叔刻薄,大抵是二人先前就有些什么嫌隙。 李大夫也不清楚这二人现在怎么跟仇人似的,明明他记得当时洛子期看上去还挺喜欢林行川的,他也劝了林行川跟洛子期好好相处。 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原因。 大抵是命中犯冲。 然而此时屋内气氛僵持,林行川拎着他的折扇率先离开现场。 洛秋风瞟了两眼那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的亲儿子,选择追上林行川。 洛清清倒是有些好奇,在二人走后问洛子期:“你好像很讨厌小师叔?” 洛子期哼哼两声:“不是我讨厌他,是他莫名其妙讨厌我。” “他为什么讨厌你?” “那我怎么知道!”洛子期有些不爽,“我不过就是见面调戏他两句,他便对我冷眼相看,说话也刺人。” 洛清清哪能不知道自家师兄看见美人那德行,正要说话,便听到李大夫开口出声。 “行川这孩子,打小就是个傲气的,如今突遭巨变,心理没承受住打击,虽然嘴更毒,但本性不坏,如今对谁都有些冷淡,何况你见面便讨了他嫌,也就莫要讨厌他。” 说着,李大夫就收拾着东西,准备叮嘱洛子期一些注意事项。 “小师叔经历了什么事?”洛清清把原先的话咽回去,重新问道。 李大夫挑眉看着眨巴眨巴眼睛,好奇看着他的两人,长叹一声:“老夫所知也不多,若是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不过他如今大抵心情不好,还是别触人家霉头了。” “原来小师叔叫林行川!”洛清清偏了一下重点,接着又道:“那您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小师叔肯定不愿意跟我们说这些伤心事。” “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洛清清摇头,洛子期倒是点了点头。 “李大夫可跟我说过。”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眼看着两人就要斗嘴,李大夫失笑,仔细想想,觉得洛秋风大概是单单讲了个名字,没告诉这兄妹俩那人的真实身份。 “话说小师叔中了什么毒?” 洛子期突然想到这件事,于是好奇问道。 “观音醉。” “观音醉?”洛清清惊叫出声,“不是说这毒已经失传了吗?” 观音醉是一种针对武功高强之人的霸道毒药,若是不使用内力,这毒便没什么大不了,十分好解。但此毒狠也就狠在若是不使用内力,根本不会知晓自己中毒,直到使用内力后,才会迅速发作,逐渐麻痹经脉,最终中毒之人将窒息而亡。 李大夫颇有些惊诧地看向洛清清:“你知道这毒?” 洛清清顿了一瞬,神态自然地打起哈哈:“我也是无意间翻书看见的。” “老夫也正是疑惑于此,观音醉早已失传,我甚至以为是我判断失误,但我翻阅各类毒书,答案都是观音醉。” 洛子期神色有些担忧,他先前听他爹说过小师叔剑法一绝,如今看来他爹说的是真的了。 若林行川中了观音醉,那真是太可惜了,他想。 林见溪死了,眼见着来了个剑法一绝的切磋对象,竟然也中毒了。 “那小师叔这毒如今可有解?” 李大夫只是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再次长叹一声:“老夫会尽力的。” 洛子期还想再说什么,便听见李大夫道:“如今你肩膀受伤,近日你最好还是不要练剑了,若是还想成为天下第一,就好好听大夫的话!” 李大夫紧接着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 洛子期听见这句话就蔫了。 “若是不能练剑,到时候手生了,我还怎么能在武林大会上夺魁?” “武林大会又不是只有这么一次!”李大夫最怕洛子期这样的病人了,“身体要紧还是一时风光要紧?” “可是林见溪也是十八岁夺魁!”洛子期闷闷道,“林见溪可以做到的事情我肯定也行!” “你何必跟他比呢?” 李大夫其实有些不太懂洛子期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既然要当天下第一,那自然是要超越前一个天下第一的!” 李大夫觑了他一眼,没说话,收拾收拾便转身走了。 洛清清见李大夫走了,这才开始劝他师兄:“李大夫说的没错呀,你如今好好养病,等伤好了,武林大会拿个好名次也不成问题的。” “师妹你不懂,只有第一名才会有人记住,我洛子期,要做就做名扬四海的天下第一!” “师兄你梦想太远大了。”洛清清瘪了瘪嘴道,“咱们如今连打个壮汉都得受伤,再韬光养晦个几年其实也不迟。” 说起这事儿,洛子期又蔫了。 但是洛子期不甘心,他从小自诩天赋卓绝,如今才十八就已经在江湖上打败多人,小有名气,虽然不是众望所归的夺魁人选,但那也只是因为洛秋风不让他下山,不然定要让他们瞧瞧自己的实力。 不过…… “你说小师叔这林行川的名字,怎么感觉与林见溪如此同工异曲?” 洛清清咂咂嘴,沉思片刻,应道:“好像还真是?” “但昨日我找小师叔时他明明说没见过林见溪,但是对林见溪了解似乎颇深。”洛子期一脸怀疑,“难道小师叔骗了我?” “小师叔一看就不像你这种天天专门打听人家消息的拥趸,他肯定认识林见溪,才会如此了解他。”洛清清笃定道,“我猜小师叔肯定跟林见溪是兄弟关系,这俩名字一看就是亲兄弟,而且前段时间不是传林见溪死在了灭门屠杀里么?小师叔连夜来到咱们青云剑派养伤,定然是因为在那场灭门案里受的伤,再加上失去亲人才会悲痛欲绝性情大变!” 洛子期听洛清清这么一分析,觉得十分有道理,毕竟他爹说林行川剑法也好,但他还是怀疑。 “可是林见溪有兄弟吗?” “好像没听说过。”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皆是迷茫。 另一边,洛秋风追上林行川,“诶”了一声,便见林行川示意他进院里。 “我儿怎么惹着你了?” 第7章 林行川悠悠坐在梨花树下的椅子上,随手倒了一壶清茶给洛秋风,洛秋风接过后便一饮而尽。 林行川见状先“啧啧”两声:“瞧你这喝茶的模样,我信了洛子期是你儿子。” 洛秋风:“?” “你这什么话!当年他出生的时候你还摸过他的脸蛋子呢!” 林行川对此只是呛他一句:“你拿我五六岁时的事情来讲,我可不认这事。” 洛秋风哼一声,接着说道:“你还没说,他怎么惹着你了?” 林行川挑眉看向洛秋风:“他可立志要取代我,还不允许我嫌弃他了?” 洛秋风瞧着林行川时不时咳两声的病弱模样,沉声道:“你自己不也说年轻人要有理想?理想归理想,你若是不好好养病,可就真被他取代咯!” “其实也不是不行,等他真的能打过我了,我将天下第一这名号让与他。”林行川有些无所谓道,“而且就我这身子,等他武林夺魁,我便让与他好了。” “你净说什么瞎话!”洛秋风闻言怒气冲冲,“有李大夫在,你怕什么,你不信他?” “李大夫医术高深,我自然不是不信他,我只是觉得,养不养伤,拿不拿剑,都有些无所谓了。” 洛秋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洛子期常常偷偷跑下山,虽好斗却鲜少惹事,我曾问他为何偷跑下山,他说他想看看江湖之大。” 他转眼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林行川:“江湖何其大,活着便有活着的意义。” 林行川没应,只是问道:“怎么不让他下山?” “知子莫若父,他跟你从前一样,自命不凡,冲动好斗,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你。”洛秋风长叹一声,“但我不希望他卷进那纷乱复杂的江湖之中,我日日拘着他不让他下山,就是为了不让他那好斗的性子惹出什么祸事。” 林行川没说话。 “我希望他成为第二个你,又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你。” 林行川只是又倒了一盏茶,递给洛秋风。 他冷声道:“成为第二个我?他成不了的。” 洛秋风闻言没应,只是苦笑,话锋一转:“灭门之事,你可有眉目了?” 林行川轻咳两声,抬眸望着远方湛蓝的天,轻声道:“等这毒解了,我会亲自下山去查。” 洛秋风起身,轻轻拍了拍林行川的肩,转身离开,二人皆无言。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又翻墙 翌森*晚*整*理日清晨。 “啊啊啊啊!” 林行川一如既往坐在梨花树下泡他的茶,便听到一阵熟悉又恼人的动静,紧接着便传来某个神志不清的少年准备翻墙,结果因肩膀受伤失力而摔下去的闷响,和少年摔疼了的痛呼。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重重放下茶盏,起身大步流星朝院门走去。 刚一打开院门,便瞧见某个疼得龇牙咧嘴、面容扭曲的少年正站在他的面前,还装着没事的样子状似要推开门。 洛子期瞧见林行川,反应迅速地将左手的剑藏在身后,收敛表情,讪讪一笑:“小师叔怎么起这么早啊?” 林行川装作没看见他背后藏起来的剑,目光如刀,剜他一眼:“大早上的,什么事?” 洛子期有些心虚地撇了撇嘴,双手背在身后。 “没什么事。”他有些不自在,梗着脖子,“就习惯在这个院子里练剑了,不行啊?” 他习惯在这院子里练剑,不搁这里练浑身不得劲。 本以为今天起得够早了,林行川肯定没起来,他偷偷练会儿剑再溜回去的,谁知道林行川跟故意抓他似的,也起得这么早。 想起自己昨天还信誓旦旦说再也不理人家了,今天就又屁颠颠跑来人家院子里练剑,洛子期心里一阵懊恼,但嘴上仍不服软。 林行川闻言皱眉。 “你脑子坏掉了?”他声音冰冷,语气刻薄,“不是肩膀受伤了?受伤练什么剑,嫌自己伤的不够重,还是觉得命太好了,特地找点苦吃?” 洛子期被一声声质问问得抬不起头,呐呐道:“就……我正好用左手练练嘛……试着让左右手都熟练,这也有错?” 林行川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反笑道:“你干脆别叫洛子期,叫无敌小强得了,打不死还净瞎折腾。” 随即“哐啷”一声冷漠地关上了门,将洛子期拒之门外。 洛子期被骂得狗血淋头,脸上也火辣辣的,见到关上后微微晃动的门,更不服气了。 什么无敌小强,他要做也是做无敌大侠!不让在这里练就不在这里练,他才不稀罕呢!大不了就换个地方。 洛子期神色不满,转身便准备离开,却不知门后那位面色冷淡的人停住脚步,突然莫名叹息一声。 洛子期没走几步,院门“吱呀”一声又再次打开了。 清晨还有些雾气,远处青山朦胧。 他听见声音,回头看见身着红衣的青年正把着院门,朝他望来。 青年语气意味不明,声音凉得正如这早春薄雾。 “下次从正门进。” 洛子期闻言瞬间高兴起来,连带着林行川之前的冷漠嫌弃也一同抛到九霄云外。 他刚想说“小师叔你人真好”,便听见林行川接着刻薄道:“别像个贼一样翻来翻去,丢不丢人。” 他本来正要感动得泪汪汪,闻言脸色一黑,“啧”了一声道:“我这叫贼?小爷这明明叫努力刻苦……” 林行川见此又立马嫌弃地关上门,碰了正准备进来的洛子期一鼻子灰。 洛子期:“……” 洛子期不懂小师叔的心,洛子期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洛子期瞧见林行川舒舒坦坦躺在他的新摇椅里,觑了他一眼便又继续摇着他那晃眼的折扇,手中把玩着那枚质地温润的玉佩。 洛子期左手拎着他的长剑:“……” 这就是同是病患不同命吗? 林行川就这么看着洛子期一下又一下单调地挥着剑,懒懒躺在摇椅里阖上眼,慢慢睡着了。 洛子期不久便发现了林行川这边的状况,于是悄悄放下了左手拿下的剑,小心翼翼地走向林行川,紧接着蹲下,撑着下颌盯着林行川精致的面容。 真好看,洛子期想,林行川这张脸的每一处细节都像是长在他的心尖上,让总是忍不住看他,看着便觉心痒难耐,总想做点什么。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从小到大满脑子只有剑和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理想的洛子期还并不懂情爱,自然不知道,他这叫见色起意而一见钟情。 “你在看什么?” 洛子期盯着那张脸发着呆,突然一道带着几分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像是突然惊醒般回神,便看见林行川正转头半眯着眼瞧他,眼里带着警惕和不悦。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打出一片暗色阴影,瞳孔深邃得像化不开的墨。 洛子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没回答林行川的问话:“如今还是早春,容易着凉,你不如回房睡去。” 林行川微微坐起身,掀起眼皮,淡淡扫了洛子期一眼。 “你不练了?不是喜欢努力刻苦?” “左手手生,还要练的。”洛子期假装没听出来他的嘲讽,神色认真,再次说道,“小师叔你就回房睡吧,病人要好好休息。” 林行川“呵”了一声,从躺椅上起身,挑眉看某个同为病患的人:“病人要好好休息?” 洛子期被这话噎住了,也跟着起身,舔了舔干燥的唇,有些不服气。 “我这是要当武林大会魁首,不得不勤奋努力,不像某些人,就知道舒舒服服躺着……” 林行川一听,眼神瞬间犀利如刀:“谁舒服?” 洛子期立马低头,从善如流:“我舒服。” 林行川懒得理他,只是捡起洛子期随意丢在地上的剑,转身扔给洛子期:“刚刚青云剑法第三式动作有误,你再来一遍。” 洛子期反应倒是敏捷,伸手稳稳地接过那把剑,剑入手的瞬间,他微微愣了一下神,像是没想到林行川会突然这么要求。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低声应了一声:“是。” 随后,他迈着步子走向一旁的空地,深吸一口气,开始重新用左手练习青云剑法第三式。 他的剑招刚施展到一半,林行川凉薄的声音便骤然响起:“错了。” 洛子期动作猛地一停,诧异万分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道:“我自小就是这么练的!” 林行川闻言微微挑眉,语气微微有些嘲笑意味:“那就是你从小就练错了?” 洛子期:“……” 洛子期被问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瞪着一双眼睛,呆呆愣在原地。 “我爹就是这么教的。” 第8章 林行川:“……” 林行川闻言,差点没气笑。 “洛秋风果然不靠谱,你家的祖传剑法也能错。”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青云剑法没有剑谱,是一代一代言传身教传下来的,洛子期要是错了,那也只能是洛秋风的问题。 林行川转身随意折了一根梨树枝,接着站在洛子期面前,开始演示正确的剑招。 只见他的动作轻盈流畅,虽说没有青云剑法应有的气势磅礴,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 演示完毕,林行川将树枝一扔,说道:“这才是青云剑法第三式。” 洛子期看着林行川的演示,心中暗自惊叹,依着他的模样再次练习起来。 这一练,他才发现,新的剑招果然比原先更加顺手,威力似乎也更强了。 他满心疑惑,不明白林行川为什么会洛家祖传的青云剑法,但他也懒得去深究,只是埋头苦练。 练了许久,直到林行川突然出声道:“洛秋风怎么不给你锻把好剑?就你这把破剑,剑意都稀薄,能练出个什么名堂?” 洛子期闻言动作一滞,心被刺痛了,闷声应道:“我爹说,这剑先应付着,好剑是要看机缘的。” “我记得你们门派不是有个万剑窟?你没去过?” “去过,逛了一圈,也没看见一把我喜欢的剑。”洛子期顿了顿,小声嘟囔着,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和失落,“又不是谁都像林见溪一样,能早早便遇上一把合心意的剑,虽然我并没见过杯倾剑,但听说杯倾绝非池中之物。” 林行川闻言嗤笑一声:“那你知道吗,杯倾剑从前只是万剑窟里的一把十分不起眼的剑。” 这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炸得洛子期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沉默片刻,心道肥水都流外人田了,接着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跟林见溪是什么关系?” 林行川:“……” 林行川抿了抿唇,没回这句话,只是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你想不想再去碰碰运气?” 洛子期第一次看见林行川这副鲜活的模样,往日不是对他冷眼相看,就是张口便如刻薄鬼,如今望着那双带笑的眼,一时却有些出神,直到折扇重重敲上他的脑袋,这才如惊醒般,慌乱地移开视线。 “还去那里做什么?”洛子期不解,面露担忧,“而且万剑窟虽不是凶险万分,但还是有些危险的,咱俩如今是病人。” “你不去?”林行川语气里似乎有些淡淡地失望,接着悠悠道,“那便算了。”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转身,打算回房间里去,好像放弃了这个念头。 洛子期望着林行川离去的背影,心里也在天人交战。 他一方面担忧万剑窟里或许存在的危险,如今小师叔身中剧毒,不能动用武功,他肩膀受伤用剑不便,万一碰到棘手的危险他们定然凶多吉少。 但另一方面,洛子期又对林行川的提议充满了好奇。 小师叔为什么突然提议去万剑窟?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万剑窟 洛子期望着林行川踱步离去的背影,沉默片刻,终于,他一咬牙,下定决心,喊道:“等等!” 林行川脚步微顿,嘴角悄然上扬,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但身后的洛子期还是满面愁容:“可是师叔,你不是中毒了?万一我们遇到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林行川挑眉,斜睨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与嘲讽,凉凉道:“你手中那柄剑,难不成是拿来当摆设的?” 洛子期闻言一顿,不假思索反驳:“你不说这是把破剑?” 林行川不语,只是冷冷看他,洛子期接收到林行川冰冷的眼神,这才弱弱接道:“可我也受伤了啊!咱俩现在一病一伤,却要去那凶险万分的万剑窟,要是被我爹知道,非得把我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那你这般没用,还说当什么天下第一?” 话是这么说,林行川目光触及洛子期右肩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不免还是犹豫了一瞬。 洛子期本来还是担心,听见这句激将之语,顿时热血上头,信誓旦旦:“去就去!你且瞧好了,我定能护咱俩周全!” 都准备说不去了的林行川:“……” 二人随意收拾收拾,林行川便带着洛子期前往万剑窟去了。 青云剑派,顾名思义,全派上下,剑修最多,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当今掌门却是耍大刀的。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以剑为传承的名门大派,那藏有无数稀世宝剑的万剑窟,无疑是青云剑派最为珍贵的财富。 江湖传闻,只要得到青云剑派的许可,任何人都能踏入万剑窟,探寻属于自己的机缘。不过,宝剑通灵,能否得到心仪宝剑,全凭个人造化,因此大多数人都是空手而归,即便有心也无力。 作为青云剑派这一辈根骨最为出众的弟子,当年洛子期年仅十一二岁,洛秋风便安排他进了万剑窟。 在青云剑派,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谁能从万剑窟中得到宝剑,谁就是被门派老祖们认可的天才。 天才本就凤毛麟角,洛秋风满心期待儿子能带回一把哪怕只是略有声名的宝剑,可洛子期却两手空空走出万剑窟,还大言不惭地说里面没有一把剑能入他的眼。 洛秋风当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他不识好歹,洛子期却梗着脖子,振振有词地反驳。 其实洛秋风心里清楚儿子的天赋,也明白洛子期所言并非毫无可能,只是自那以后,便再没让他进过万剑窟。 如今林行川就这么水灵灵带着洛子期去了,另一边还瞒着洛秋风呢。 暂且不提洛秋风得知二人齐齐失踪后会作何反应,且说林行川与洛子期已经来到了万剑窟入口。 林行川神态悠然,仿佛只是来此闲庭信步,手中素色折扇轻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青丝如瀑,仅随意挽起一个简单发髻,谁见不道一声翩翩佳公子。 洛子期就不一样了,腰间别着他那柄被林行川嘲讽嫌弃的“破剑”,头发用鲜艳的红绳高高束起甚至偷偷穿上了曾经他瞧都不瞧一眼的护甲。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两人一个中毒未愈,一个身负重伤,却要深入这危机四伏的万剑窟。若他右手完好无损,自然无所畏惧,可如今右手受伤,哪怕他再莽撞,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实在想不明白,小师叔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怎么就这么不要命……还把自己也拉上了“贼船”! 万剑窟入口,浓重的雾气如汹涌的暗流,肆意翻涌。窟内静谧幽深,古老而肃杀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残留的凌厉剑气仿若实质,在幽暗中肆意游走。 二人都不是初次踏入此地,起初的路程还算顺利,只是洛子期偶尔会因好奇或分心而偏离路线,每当这时,林行川总会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跟紧我。” 林行川轻声叮嘱,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洛子期眸光闪烁,小声问道:“师叔,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林行川回头望向他,一双含情眼中笑意盈盈:“别急,乖乖跟着我便是。” 洛子期望着那双漂亮眼眸,一时竟有些失神,片刻后才回过神,低头快步跟上,同时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二人小心翼翼地深入,丝毫不放过周围一点微弱动静。 窟内凌厉剑气愈发浓烈,寒意刺骨,似要将他们的呼吸都冻结。四周洞壁上,剑痕交错纵横,仿若在诉说着往昔的激烈争斗。 走着走着,林行川突然紧紧拉住洛子期的手,洛子期抬头,便见林行川带着他一前一后穿过一条极为隐蔽的狭窄缝隙。 这条缝隙仅能容一人侧身勉强通过,两人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挤过去。 可刚穿过缝隙,一股强大的剑气便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袭来,连空气似乎都被切割得“嘶嘶”作响。 林行川见状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将洛子期护在身后,手中折扇瞬间展开,运起内力抵挡这股致命剑气,脸色逐渐苍白。 洛子期也习惯性右手抽出腰间的剑,强忍着右手的剧痛,使出青云剑法第一式,挥向那道突如其来的剑气。 两人背靠背,相互扶持,默契配合,洛子期的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好不容易击退这股莫名的剑气,二人皆是气喘吁吁,衣衫凌乱。 二人相视一眼,洛子期有些急躁地问道:“小师叔,这是什么情况?” 林行川盯着地上那把折扇的碎片,咽了咽口中的血腥味。 “不知道。” 洛子期闻言看向林行川,却见他脸色苍白,突然想起了他身上的毒。 “小师叔,你没事吧?”他立刻有些焦急地问,“刚刚你不该把我护在身后的!” 第9章 林行川垂眸,哼哼一声:“你以为我想护着你?你要是有点什么闪失,我怎么跟洛秋风交代?” “可是你……” 林行川右手食指比在微微泛白的唇前,径直打断洛子期的话。 洛子期咽下本想说的话,只是眼里的担心更甚,甚至有些无措。 二人稍作休整,继续前行,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从未有人涉足的神秘天地。 洛子期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满脸诧异。 他清楚记得自己曾将万剑窟逛了个遍,却从未想过这里竟藏着这样一条隐秘的缝隙,而缝隙之后别有洞天。 只见此处墙面不再是剑痕累累,取而代之的是层层潮湿的青苔。几块巨大的青灰色岩石错落分布,其间插着各式各样的宝剑,散落四处。 这些宝剑似是察觉到有人闯入,纷纷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仿佛在警告,又像是在呼唤。 林行川目光如炬,迅速环视四周,随后一把拉住正试图拔出其中一把剑的洛子期。 “别白费力气了,不属于你的剑,你是拔不出来的。” 林行川神色淡然,语气平静。 洛子期一听,立马不服气地顶嘴:“外面那些剑我轻轻松松就能拔出来,怎么到了这儿就不行了?” “怎么,还指望我夸你厉害?外面那些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破铜烂铁罢了。” 洛子期:“……” 外边的“破铜烂铁”们:“……” 洛子期震惊于林行川竟然如此狂妄,他想,若是让他爹听见林行川这句话,只怕会气得吐血,毕竟万剑窟中的每一把剑,都是经过世代传承下来的稀世珍宝。 林行川对这些剑的看法暂且不论,洛子期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笑着问道:“那这里有更厉害的宝剑?” “有,而且有一柄我觉得很适合你。” 洛子期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奇心更甚。 “小师叔你人真好。” 他由衷感叹一声。 林行川一脸嫌弃,顺便泼他冷水:“但你能不能拿得到,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洛子期斗志昂扬:“那必然能拿到的!” 二人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便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室。 一束阳光透过石室顶部的缝隙,照进昏暗的室内,可见这间石室可与外界相通,然而二人打量一番后,却发现除了来时路,竟没有其他出口。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洛子期一眼便瞧见了插在岩石中的一把宝剑。 剑身修长,寒光闪烁,仅仅一眼,便知这是一把绝世神兵。 石室中还摆放着石桌椅和石床,不难想象,这里曾经或许是某位绝世高人的修炼之所。 而这把剑…… 林行川神色平静地说:“你去试试。” 洛子期自然是兴奋不已,搓了搓手,上下打量着宝剑,咧嘴笑道:“好家伙,真是个宝贝!” “那是自然,不然我带你来这儿干嘛?” 林行川双手抱胸,神色悠然。 洛子期迫不及待地伸手握住剑柄,运起全身力气,试图将剑拔出。 可无论他如何使劲,宝剑却纹丝不动。 他变换着各种姿势,涨红了脸,额角有豆大汗珠轻轻滚落,却依旧无济于事。 林行川好整以暇瞧他。 “看来你与这宝贝无缘啊。” 洛子期心中不服,咬着牙,喘着粗气说:“小爷就不信这个邪!” 林行川倒是悠悠走向那石桌石凳,潇洒坐下,右手不自觉往腰间摸去,顿了顿,手指把上那枚玉佩,左手撑着脑袋,歪头看着洛子期哼哧努力,也不叫他停下,省得白费力气。 就在这时,林行川突然神色一凛,耳尖微微一动。 几乎同时,洛子期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迅速身形一闪,掠至林行川身边。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齐齐望向石室入口。 远处隐隐传来微弱的交谈声,尽管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他们能确定,有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林行川眉头紧锁,心中警铃大作。 他之所以敢以病弱之躯便带着洛子期深入此地,就是笃定没几个人知晓,可如今竟在此处碰上了其他人! 江湖夺宝,向来血腥残酷,林行川不知来者何人,此刻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洛子期虽不知林行川心中所想,但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左手轻轻搭在剑柄上,只要来者稍有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 作者有话说: ---------------------- 元宵快乐呀~终于签约啦哈哈哈[猫头] 本文保证不坑,但由于是第一本,因此有诸多不足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呀~[彩虹屁] 第8章 绝命剑 墙壁上爬满了潮湿青苔,在昏暗石室中散发着诡异的微光,洛子期和林行川屏住呼吸,藏身于阴影之中。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两人的交谈声。 “那百晓生打听到的消息到底靠不靠谱?我们都走了这么久,怎么连绝命剑的影子都没瞧见?” 一个声音带着不耐与焦急,似乎在抱怨。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东西哪能那么容易找到?再耐心找找。” 另一个声音沉稳许多,试图安抚同伴。 “真希望没人发现我们偷偷溜进了这万剑窟……谁!” 话还没说完,二人踏进石室入口的瞬间,一道寒光如闪电般袭来,光亮长剑直直刺向他们的面门。 两个黑袍人反应极快,瞬间侧身闪躲。 即便如此,锋利的剑气还是划破了他们的衣角,发出“嘶啦”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警惕,迅速转身看向出剑之人。 正是洛子期! 他左手紧握长剑,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紧紧锁定二人的身影,未等黑袍人站稳,他便再次出剑,剑势迅猛,带着呼呼风声,斩向黑袍人。 黑袍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们迅速举起手中双刀,刀光闪烁,以凌厉刀势迎击。 一时间,石室中刀光剑影交错,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洛子期此前本就肩膀受伤,如今在两人的联手攻击下,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落了下风,脚步踉跄,连连后退。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却依然在顽强反抗,手中的剑始终未曾放下。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伴随着“当啷”一声,其中一位黑袍人的手腕被一颗急速飞来的石子击中,手中刀应声落地,两人这才惊觉,石室阴暗的角落里还藏着一人。 只见那人着一身红衣,手中只上下掂着几颗石子,神情淡漠,正眼神冰冷地望向他们。 二人只觉眼前人似曾相识,然而此时容不得二人思考,因为洛子期瞅准时机,又猛地冲来,迅速打出了他们的破绽。 作为江湖高手,黑袍人在应付之余,很快发现了洛子期右肩的伤势。 他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开始默契配合,专攻洛子期的右肩。 洛子期再次节节败退,但有林行川在一旁协助,还勉强抵挡得住。 其中一个黑袍人向同伴使了个眼色,突然旋身躲开洛子期的攻击,引他的注意力转移。 另一个黑袍人则趁机迅速飞身至林行川身前,手中双刀高高举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林行川的脑袋砍去。 林行川迅速躲开,手中石子击中面前黑袍人的手腕,黑袍人手中的刀叮当一声落地,然而正当林行川准备飞身离开时,却被黑袍人立刻抓住手臂,紧接着另一只手的刀刃就要落下。 然而林行川哪是这么容易就被抓住的,眼见着那刀就要落下,他眼神一凛,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如灵蛇般迅速扭转,巧妙地避开了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反守为攻紧紧抓住黑袍人的手臂,脚尖一勾,勾住黑袍人的腿,同时借着黑袍人身体一翻,猛地向下一压一摔,动作一气呵成。 只听“扑通”一声,便将黑袍人掀翻在地。 洛子期一直分心留意着林行川这边的情况,在林行川险些被那人砍中的瞬间,他猛地心中一紧,身法便出现破绽,差点被面前的黑袍人刺中。 他脸色骤变,身体仅凭着本能翻身一滚,惊险地躲开了那锋利的刀刃,徒留地上一道浅浅的划痕。 林行川迅速捡起黑袍人掉落的刀,与起身的黑袍人再次陷入激烈的缠斗。 刀光闪烁,你来我往,两人的身影在昏暗的石室中快速移动。 林行川一边战斗,一边瞥了一眼洛子期,冷冷说道:“别分心!” 洛子期闻言紧抿着唇,强忍着右肩的疼痛,墨色的眼眸里满是坚定,他全神贯注地对付眼前的黑袍人,手中的剑挥舞得虎虎生风,与黑袍人杀得难解难分。 随着战斗的持续,洛子期渐渐占据了上风,攻势愈发猛烈。 第10章 然而,林行川这边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他本就不擅长用刀,动作虽快,却缺少了该有的威力。 再加上使用内力引发了观音醉发作,他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脸色也愈发苍白,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黑袍人敏锐地察觉到林行川此刻的异样,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攻势变得更加猛烈,甚至猖狂大笑,言语轻浮。 “小美人,你撑不住了吧?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求个饶,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林行川咽下口中血腥味,闻言却突然笑起来。 他的笑声中带着不羁与狂傲,挥刀的动作依旧随性而肆意,语调狂妄。 “这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话,你猜猜,有没有人真能取走我的性命!” 黑袍人明显感觉到眼前人的变化,感到更加熟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手中的双刀猛地交叉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 “你是……”他睁圆了眼,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你没死!” 林行川眯了眯眼,手中刀更加凶猛。 “好啊!正好今日便将你头颅斩落于此领赏去!” “手下败将!那也得你有这本事!” 话虽嚣张,但此时观音醉的发作越来越厉害,林行川已经感觉到指尖传来阵阵麻意,身体也逐渐变得沉重起来,行动受限。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躲过了上一刀,却没能完全避开紧接着而来的一击。 只听“砰”的一声,手中的刀被撞得高高飞起,直直落在不远处。 “小师叔!” 洛子期见状心急如焚,不顾猛烈袭来的刀刃,猛地飞身掠至林行川那边,手中剑向黑袍人狠狠劈下。 黑袍人躲避不及,背上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身体向前踉跄几步。 然而,就在林行川趁机划破面前黑袍人的咽喉时,洛子期被另一个黑袍人用暗器偷袭。 好在对方暗器功夫欠佳,只是划破了他的右手,热血飞溅而出,落在那柄宝剑上。 被一刀封喉的黑袍人瞪大了眼睛,满脸不甘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而林行川也再也支撑不住逐渐麻木的身体,“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手紧紧握着刀把,刀尖撑着地面,试图借此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洛子期。” 林行川再次咽下口中漫上来的血腥味,原本白皙漂亮的面容此刻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缓缓抬起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望向洛子期,用着一如既往的沉稳语调朝他道—— “不是说要护我周全吗?那就看你的了。” 洛子期心疼地看着林行川,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扶起他。 然而那剩下的黑袍人见林行川已无力再战,趁机恶狠狠地冲了上来,手中的双刀高高举起,目标直指林行川,似乎是想先了结了他的性命。 洛子期无奈之下,只能转身再次迎敌。 此时,他手中那柄先前曾抵挡过大锤的剑,在激烈的战斗中已经不堪重负,竟隐隐出现了断裂的痕迹! 洛子期心中涌起一丝慌乱,但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黑袍人的一举一动,全神贯注地提防着对方的攻击,同时护着身后的林行川,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破局之法。 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洛子期手中的剑终于在黑袍人双刀的猛烈攻击下断成两段。 洛子期心中一沉,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黑袍人见状,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用他那沙哑至极的嗓音嘲讽道:“小子,你还要继续抵抗吗?” 洛子期死咬着牙,像盯上猎物的狼崽子一样,盯着黑袍人,眼神中透露着凶狠与不屈。 “剑断,脊梁骨不断!” 他牢牢护着身后的林行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时候的场景。 那时,有个漂亮哥哥送了他一把小木剑,后来他与人打架时木剑断了,但还是拿着断剑打败了对方。 他哭着去找他爹,他爹只是摸着他的头说:“剑断,脊梁骨不断。” 洛秋风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洛子期目光坚定地看向那嚣张的黑袍人。 “青云剑派弟子,绝不会轻易屈服!” 黑袍人冷冷一笑:“青云剑派弟子?不过尔尔。” 洛子期本就好胜心极强,听到这话,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就在他愤怒到极点时,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把他之前费尽周折都拔不出来的宝剑。 此刻,露出地面的半截宝剑竟泛着诡异的血红微光,与之前寒光凛冽的模样截然不同。 黑袍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满脸惊诧。 “绝命剑!” 洛子期顾不上思考这剑为何会有如此变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拿到剑,保护林行川。 他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向那把剑,心中不停地祈祷着。 黑袍人反应过来洛子期的意图,立刻紧跟其后,试图阻拦他。 然而,洛子期抢先一步,双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只听“噌”的一声,宝剑现世! 洛子期转身,手中的绝命剑带起一道凌厉剑气,快速向黑袍人挥去。 “青云剑法,第二式!” 此刻的洛子期,剑招凌厉,气势如虹,与之前判若两人。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黑袍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就在黑袍人狼狈躲避之时,他的余光瞥见了一旁跌倒在地的林行川,心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念头,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趁着洛子期挥剑的间隙,他手中的暗器径直飞向林行川,与此同时,他也只是堪堪躲避了洛子期这威力十足的一剑,却被剑气所伤。 “小师叔!” 林行川虽然身体已经逐渐麻木,但森*晚*整*理在危险来临瞬间,凭本能拼尽全力侧身闪躲。 那暗器擦着他的手臂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洛子期见林行川暂无大碍,心中的担忧转为无尽的愤怒。 他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转头发了狠地挥剑砍向黑袍人。 “青云剑法,第三式!”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绝命剑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发出一道清脆的嗡鸣声。 在这强大的力量面前,黑袍人根本无力抵挡,随着一声惨叫,黑袍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气绝身亡。 解决了黑袍人,洛子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看到一旁的林行川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小师叔!” 作者有话说: ---------------------- 小师叔柔柔弱弱看起来安分,其实最不安分[狗头] 洛子期咋咋呼呼看起来不安分,其实每次都在拉住某个想搞事的[狗头] 第9章 乐天派 “师兄!师兄你醒了!” 洛子期意识回笼,指尖刚动两下,耳边便传来小姑娘激动的声音。 他缓缓睁眼,脑袋还有些晕乎。 喉咙微微刺痛,他艰难开口,声音沙哑。 “什么时候了?” “从万剑窟回来的第二日。” “小师叔没事吧?” “李大夫还在那边呢,我不太方便去那边瞧。” 她转身给洛子期倒了一杯水,忍不住斥责道:“你们两个,一个明知不能用武功,一个肩上有伤,怎么还般冒冒失失,跑去万剑窟?” 洛子期接过那杯水,一口气咽下,喉咙终于好受了些。 “洛清清,你怎么变成老妈子了?” “什么老妈子?我这是关心你!不识好歹的家伙。”洛清清哼哼一声,“你是不知道,昨日师父发现你俩一起不见了,发了好大一通火。” 洛清清拿回水杯,轻轻放在木桌上。 “结果回头便看见你满身是血,背着小师叔从万剑窟出来,出来瞧见人后还直接晕倒了,气得师父直接破口大骂,你们也是真行!” “我爹骂我什么了?” 洛子期闻言不满,要是他爹把这事儿怪他头上,他定要喊冤! 结果便听洛清清道:“哦,师父倒也不是骂你,而是骂了一通小师叔,说他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带着你一起送死。” 接着她耸肩摊手,单挑眉毛,语气充满无所谓。 “反正小师叔也晕了,听不到,他骂了也白骂。” 洛子期:“……” “他怎么知道是小师叔带着我去的?” 洛子期有些好奇,毕竟林行川平时看起来还是挺稳重的……虽然他现在对林行川彻底改观了。 这人要真不安分起来,简直是不要命。 “谁知道呢?不过还真是小师叔带着你去的啊?”洛清清闻言啧啧称奇,“我还以为是师父颠倒黑白抹黑小师叔呢!” 第11章 “……我爹骂我留情过?还颠倒黑白。” 洛清清瞥了他一眼,转移话题:“行了,本来就你这肩膀就受了伤,现在情况更糟糕,你瞧瞧这一趟给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还想不想拿武林大会的第一?” 洛子期紧抿嘴唇,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洛清清可不管他在想什么,转身出门,准备将他醒了的消息告知洛秋风。 相比洛子期这边的平静,林行川那边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李大夫此时早已是满头大汗,仍在全神贯注为林行川施针,许久过后,这才停下动作,拿过一边的帕子擦去额上的汗。 洛秋风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人,微微蹙眉,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李大夫,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妙,经此一遭,如今他全身经脉已被麻痹,倘若是再晚点来,只怕早就是死尸一具。” “也还算是万幸,好歹活着。” 洛秋风听着这话,搓了搓掌心,双手成拳,忍不住叹气。 他早已骂累了,满脸络腮的中年男人此刻脸上只剩心疼和担忧。 怎么说,林行川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又怎么不心疼? “活着是活着,可他如今身体里的毒素,我只能暂时抑制住,这毒再留下去,恐怕日后难说……” 洛秋风闻言便紧张问道:“那你可有排毒之法?” “有是有,只是这法子我还从未尝试过,风险太大,且不说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若是不成功,只怕命都可能没了。” 李大夫有些忧愁,随后抬头问道:“他们到底遇上了谁?按照行川这孩子的功夫,即便中了毒,也不该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洛秋风眼神不自觉落在柜边的长剑之上,那天下闻名的杯倾剑就这么被它的主人随意丢弃在这里,原先光亮的剑身已经蒙上浅浅一层灰尘。 “他没带剑。”洛秋风声音里有些无奈,他长长叹息一声,“心病最是难医。” 李大夫懂了洛秋风的意思。 片刻后,洛秋风平静道:“试试吧。” 二人对视一眼,李大夫轻轻点头,洛秋风便转身出去了。 “有事便唤我。” 李大夫看着床榻上毫无苏醒迹象的青年,捏着手中银针的指尖紧了紧,深吸一口气。 院子里。 洛秋风环视了一圈这座院子,仍旧是他重新布置后的模样,除了石桌上还未收拾好的茶具,一分一毫也没有变。 而他刚刚也曾打量过林行川的屋子,无疑,林行川大概除了床榻和自己的包袱,其他物件都没碰过。 少年人最是傲气,然而在林行川最是风光无限、傲视众人的时候,却一朝家破人亡。 手中执剑却救不了想救的人。 洛秋风猜得到杯倾剑蒙尘的原因,因此他觉得实在可叹又可惜。 “师父!师兄已经醒了!” 洛秋风大老远地就听见了这道声音,他站起身瞧向从院门那边跑过来的少女。 “跑这么急,后边有狗追你?” 洛清清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后边有狗追我,只会跑得更快!” “嬉皮笑脸!”他伸手敲一下洛清清的脑袋,冷哼道,“走!去看看你那个不省心的师兄去!” “那小师叔呢?” “你小师叔有李大夫看着。”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洛子期屋内,一眼便看见了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的洛子期。 “诶——师兄!你好好躺着呀!” 洛清清连忙几步上前给他摁回去。 洛子期猛地被摁回去,瞪大了眼睛,委屈控诉道:“不是,师妹,我就想起来透透气!” “你自己伤得多重你不清楚?好好躺着吧你!” 洛清清毫不手软,双手交叉抱臂,居高临下看着洛子期。 “我伤得不重!我就是打架打得太累了才晕的!” 洛子期再次起身,试图为自己辩解。 “你那一身血,吓人得很,知不知道?” 洛子期还要反驳,便听见了洛秋风的声音。 “让你师兄出去透透气吧,病人闷着也不好。” 洛秋风放话了,洛清清自然也就不再拦着,哼了一声,便扶着洛子期起来。 三人一同坐在小院里,洛子期长叹一声:“下次再也不跟着小师叔乱跑了!” 洛秋风听到这话就来气:“你也知道不能乱跑,还不劝劝他!” “我劝过了啊!”洛子期非常真诚地辩解道,“只不过我被小师叔鬼迷心窍了。” 洛秋风冷嗤一声:“都是不安生的。” 洛清清见状连忙插嘴,好奇地看向洛子期。 “我还没问呢,你们在万剑窟发生了什么?” 洛子期如实讲述全程,从林行川嫌弃他的剑太破,到杀死那两个黑袍人,还长篇大论、添油加醋,得意自己多么英勇多么帅气地保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师叔。 还好没让林行川听见他大放厥词,不然只怕会更嫌弃他。 毕竟从刚一见面,林行川就径直将洛子期划入了弱智行列。 “你那把剑,我看了,确实是最近江湖盛传的绝命剑。” 洛秋风沉声打断洛子期得意洋洋的长篇大论。 洛子期顿了一瞬,双眼圆睁,惊诧道:“这剑最近很有名?” “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宝剑绝命剑在万剑窟。” “天下第一宝剑!”洛子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绝命剑归我了,我成为天下第一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洛秋风满头黑线,有些抓狂。 “你先把你的伤养好,别再折腾了行吗?还想当天下第一呢,武林大会魁首你都拿不到!” 洛秋风虽然承认他的儿子十分优秀,但并不认为洛子期真能拿武林魁首。 当年林行川年纪轻轻能拿武林大会魁首,虽然他本身确实实力强劲,但远远没能达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程度。 只不过恰好那时他最有力的对手意外受伤缺席,而他正领悟春山剑法不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也是从那时起,林行川带着他的杯倾剑和春山剑法,从籍籍无名,一路打遍天下无敌手,名扬天下。 再看洛子期,虽然天赋绝佳,痴迷剑道,但祖传的青云剑法是洛秋风不标准地演示几遍后,便叫洛子期自个儿练习,要说师父的专业程度,那定然是比不上林行川所拜的青云剑派上一任掌门。 好在洛子期生性好胜心强,乐于勤学苦练,十分热爱切磋,每日不是寻人切磋,便是正在切磋,因此基本功十分扎实,单挑能力极其出众,这才真能胜过众多江湖中人,如今小有名气。 洛秋风想到这里,看了一眼低着头貌似伤心的少年,发现自己根本没教什么东西,全靠徒弟自己摸索,顿觉自己这个师父当得十分失职。 于是他语气缓和下来,试图安慰他那垂头丧气的儿子:“不过最近有李大夫照看着,想必你这伤能在武林大会之前,好个七七八八,咱们能拿个好名次也是好的。” 洛子期此时正低头沉浸于自己拿着绝命剑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幻想当中,闻言喜滋滋抬头,信誓旦旦道:“除了第一还有什么好名次?爹你就放心吧,这武林大会魁首,我定能拿到手!” 洛秋风:“……” 得,是他多虑了,他就知道,洛子期是个缺心眼的乐天派,哪会因为这种事情黯然神伤。 洛清清撑着脑袋看着这父子俩,觉得好笑,于是引开话题。 “师兄,可以给我看看绝命剑吗?” 洛子期就等着有人来问,得意转身,回房去拿他那舍命得来的宝贝剑。 “喏,你可小心点,这剑可诡异得很。”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高柜上 洛子期正这么说着,伸手将这把剑递给洛清清。 洛清清接过剑,上下打量着这把传说中的绝命剑。 只见这把剑剑身修长,闪着寒芒,隐隐泛着红光,剑柄以玄铁铸就,古朴厚重,其上纹理仿若山川脉络。 “是把好剑!”洛清清不由得夸赞,但不明白洛子期这话的意思,于是询问,“所以这剑有什么诡异之处?” 洛子期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缓声道:“我当时尝试把它拔出来,它还纹丝不动,而且没有出现这若隐若现的红光。” “后来呢?” “后来我正与那黑袍人打得你死我活时,突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转头便瞧见它闪着红光,我就能顺利将它拔出来了。” “听起来确实稀奇。” 洛秋风闻言也觉得惊讶。 “像是话本子里写的宝物认主。” 洛清清紧跟着接上一句。 洛子期“嘿”了一声,有些不满:“那它最开始怎么不认主?” 第12章 “你是不是把血溅上去了?”洛清清脑洞大开,“说不定它喜欢你的血。” 洛子期:“……” 他回想当时情景,好像确实有几滴血溅到这剑上了。 “那这么说来,这岂不是一把邪剑?” 洛子期大惊失色,连忙叫洛清清把这剑拿远了。 洛清清都快无语笑了。 “你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怎么还叫我拿远?” 洛子期沉默几秒,无言以对。 “江湖上曾流传过绝命剑的传说,之所以叫绝命,正是因为这剑,出鞘必见血光,保不齐就是把嗜血成性的剑。” “那它喜欢我的血做什么!” 洛子期听见这话,大惊失色。 “谁知道呢?若非如此,那你说说,这把剑为何选择你?” 洛清清撇了撇嘴,将这把泛着红光的绝命剑放在石桌上,三人盯着这把剑相顾无言。 “……说不定就是看见小爷我不屈不挠英勇无畏的身姿被打动了,你们说它是嗜血成性,简直就是在诋毁我的爱剑!” 洛子期绞尽脑汁为自己新得的爱剑开解。 毕竟是凭本事得来的第一把剑,怎么说也不能冠上邪剑的名头。 洛清清耸耸肩,懒得理他。 “万剑窟里那些绝品之剑,大多已有灵性,不是你的,你拿不走,你能拿到,这就是属于你的机缘,无需在意这剑如何,总归你如今是有一把好剑了。” 洛秋风沉声说道,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闲来无事你一言我一语,话题转了好几个。 早春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拂过少年发梢,洛子期被吹得瑟缩一下,二人便催着洛子期回屋好好躺着。 很快,天色渐渐晚下来。 直到夕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洛秋风这才带着洛清清起身离开,晚上时又回到林行川的院子里。 那间安静的小屋里已经掌起明灯,李大夫忙碌的身影在烛光中摇晃,映在窗上。 洛秋风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李大夫忙碌之中回头看他。 “怎么样了?” “或许有用,我已经尽力了,不知道他能不能醒。” 洛秋风叹了口气,搬了张椅子坐下,顺便给李大夫也搬了一个。 “休息休息吧。” 二人就这样沉默对坐着,仰头饮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是暗影阁那对双生子。”洛秋风双眼微眯,指尖捏紧杯盏,沉声道,“伤了我儿子和我师弟,就算死了又怎样,老子照样要去暗影阁讨个说法回来!” 李大夫也是冷哼一声:“暗影阁就没几个好东西,那对双生子从哪里得知绝命剑消息的?” “定然是百晓生,除了这家伙那边有传出过风声,其他人我可没听说过。” 绝命剑多年不知去向,那些人甚至把第一任剑主的坟都扒得干干净净,就为了找到这把传闻中的第一剑。 身为青云剑派掌门的洛秋风都不曾见过这绝命剑,天知道百晓生又是从哪里得知绝命剑就在万剑窟的。 二人再次静默片刻,洛秋风看着床榻上的青年,面上十分怅然。 “当年他被师父带来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呢,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 李大夫闻言挑眉。 “你还伤感上了?” 洛秋风“啧”了一声:“李百药,你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 李大夫哼笑,起身再次查看林行川的情况,边检查边说道:“他总共也没在青云剑派呆过多久,我也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关照他。” 洛秋风眸光闪动,随后哈哈大笑:“好歹同门一场不是?” “难道不是你想让他教授子期春山剑法?” 洛秋风闲倚在桌边,结实有力的双臂随意交叉,语调散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何止,我要他教授我儿毕生所学。” 李大夫回头有些诧异地瞧他。 洛秋风思索片刻,理所当然地补上一句:“所以你最好让他好起来。” 李大夫:“……” 翌日,天色阴沉,是下大雨的前奏。 洛子期一睁开眼,便起身出门,往隔壁院子跑。 昨日他没问小师叔的情况,倒不如今日亲自来瞧。 这次他老老实实走了正门,本想偷偷看两眼就是,谁知刚一踏进院里,便见李大夫从屋内走出来。 “李大夫辛苦啊,这是守了小师叔一整夜?” 洛子期面露诧异,心想,看样子小师叔情况不太妙啊。 李大夫看见他,想起昨晚洛秋风给他下的命令,心中不爽,略显沧桑的声音也冷淡几分。 “我不守着,难道你来守?” 洛子期闻言眼珠子一转,嘿嘿两声,便凑到李大夫跟前。 “也不是不行,正好我爹先前便说过让我多照顾照顾小师叔,李大夫你是不是也累了?”洛子期满脸理所当然,“不如让我守一会儿,你去休息,我定能把师叔照顾好的!” 李大夫正望着远处层叠青山峰峦,舒缓眼睛的疲惫感,闻言冷眼瞧他,想听他打什么鬼主意。 “怎么,你在意这位小师叔?”他沉声道,“且不说你们从前素不相识,你如此热情待他,他可没给过你好脸色。” 洛子期闻言愣了一瞬,思索片刻,发现自己找不出什么好理由去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小师叔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他承认,小师叔先前对他态度冷淡,时常嘲讽激怒他,但他隐隐看得出来,小师叔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讨厌他,不然不会指点他剑法,也不会看他没有称手的剑,便带着他去冒险拿剑。 要说他对小师叔热情相待,只能说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但小师叔如今昏迷不醒,是因为他。 他心中感激愧疚,自然在意。 洛子期从凌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再去深想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满脸疲惫的李大夫,理所当然道:“小师叔好看,看着便心中欢喜,小爷我向来对美人十分关照。” 过了两秒,他又语气骄傲地补充道:“还有,小师叔对我笑过,怎么就没有好脸色了?这可不能胡说。” 李大夫:“……” 他就不该问。 李大夫冷嗤一声,懒得理他这些胡话。 “进屋吧,我检查一下你的情况。” “行。” 洛子期跟在李大夫身后进入堂屋,眼珠子忍不住四处转,有些好奇地打量这间屋子里的陈设。 这里跟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相比,一点变化也没有。 “小师叔这儿怎么一点活人气都没有?”他觉得奇怪,“跟没人住一样。” 李大夫闻言应声道:“也没住两天,能有什么活人气?” “行吧,但就算把这当住客栈,也好歹会有点自己的东西摆着吧……”话音未落,洛子期紧接着疑惑道:“话说小师叔的剑呢?剑不带在身边也就算了,怎么屋里也没见着?” 小师叔评价万剑窟那些剑大多是“破铜烂铁”,他早就好奇小师叔的剑是怎样的了。 洛子期坐下,一手撑着脑袋,等着李大夫给自己把脉。 李大夫沉默一瞬,坐在洛子期对面,没有应声。 洛子期没得到回应,便自说自话道:“也对,我记得小师叔有仇家,说不定剑跟我一样打架时断了,或者意外丢失了也说不定?” 李大夫瞟他一眼,手指搭上洛子期的脉搏,依旧没说话。 “李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洛子期见他不说话,有些不自信了,“总不能是小师叔没有剑吧?” “有剑,别瞎揣测。”李大夫摸着胡子把脉,抬眼看他,淡淡道,“把脉就安静点。” 洛子期还想再问,见他如此,只好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乖乖坐好闭嘴。 李大夫给洛子期检查处理一番伤口情况,便转身去给林行川进行新一轮治疗。 洛子期倒真闲得无聊,跟着李大夫进了卧房留下来瞧,惹得李大夫好一阵嫌弃,连忙赶人。 “你坐这里碍手碍脚的,闲得没事干就去煎药!” “我就看看小师叔而已,而且我又不是你那小药童,天天叫我去煎药!” 小声嘟囔,脑中灵光一闪,挑眉笑道:“李大夫,你家小药童呢?这两次怎么都没见着他了?” 李大夫闻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想提这事,继续埋头施针。 洛子期见状乐了,脸上一副笑嘻嘻的神情,显得有些欠。 “不是吧?你家小药童又跑哪儿去撒欢了?” 李大夫不语,只是一味地向洛子期亮出几根银针进行威胁,并恶狠狠地剜他一眼。 洛子期瞬间闭嘴。 他将目光放回床榻上双眼紧闭的人身上,想起林行川跟那黑袍人对峙时锋芒毕露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堵。 第13章 他先前以为林行川只是个病秧子,听见他爹说小师叔剑法一绝时还不相信,但他现在信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毒,定然轮不到他来护小师叔。 聚精会神瞧了片刻,洛子期便觉得有些无聊,懒懒打了个哈欠。 李大夫见状,手中银针稳稳落下,朝他道:“累了就回去。” 洛子期眼看着这边确实没什么意思,便转身随意环视一圈四周,准备出去。 窗外突然响起一道惊雷,吓得他心中一颤。 而在此时,他余光瞥见那高高的木柜顶端边上,一道不起眼的寒光一闪而过。 洛子期立刻抬眼看向那处,准备离去的脚步瞬间停下了,语气里带着不确信。 “那是……剑?” 作者有话说: ---------------------- 终于写到了![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11章 杯倾剑 李大夫闻声抬起头,顺着洛子期的目光望去,在那片明亮烛光也无法照到的地方,长剑露出一角。 他眸中闪过一丝叹息,接着垂下眼帘,继续手中的动作。 “他的剑。” 窗外电闪雷鸣,下着暴雨,雨水砸在青瓦上,溅起水花,发出闷响,随后顺着屋檐滑落,落在泥土里。 洛子期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他有种想将这把剑拿下来的冲动,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这把剑露出来的部分出神。 或许是剑的主人不想看见它,才将它蒙尘于此。 可是为什么堂堂一个剑客,会不想看见自己的剑呢? 洛子期想。 他很少过问他人之事,不知道林行川经历了什么,得知自己身中观音醉无法使用武功后又想过些什么,他更没有想过,这人竟然放弃了自己的剑。 剑客之剑就这样被剑客遗弃蒙尘,他心中感到愤怒,却没资格质问,更何况那位剑客还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他也无法质问。 怒意与难过缠绕心尖,他感觉堵得慌。 洛子期头一次这么清楚地明白,自己对林行川其实一无所知。 那个嘴毒刻薄,喜欢早晨来上一壶苦茶,笑起来很漂亮的小师叔,他一点也不了解。 窗外风雨如晦,唯有这片天地静默。 “你想看吗?” 李大夫扎完最后一针,收拾东西,转头发现仍然静立在原地的少年,于是问道。 洛子期回神,本想摇头拒绝。 他不做偷鸡摸狗之事,自然不会乱碰他人的物件。 然而李大夫紧接着对他道:“你若是不看,这把剑或许再也不会被其他人看到了。” 洛子期猛然回头看向李大夫。 李大夫的语气中带着叹息,缓声讲述:“他刚来时,这把剑被他扔在来西山的路上,若不是我认识这把剑,认识它的主人,我或许也就这样路过了。” “是我捡回来,好好包着放回他这里的。”老人收拾好东西,缓缓走向那高高的木柜,继续道,“可惜,他还是选择把剑放在这里,让这把剑落灰了。” 说着,李大夫努力伸手向上够着,将这把剑拿下来,递给洛子期。 洛子期双手接过,轻抚这把剑,垂眸仔细打量。 剑鞘修长笔直,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鞘身雕有古朴的云纹,线条流畅蜿蜒,仿佛流动的云雾,顶端镶嵌着一块圆润白玉,泛着温润光泽。 可见主人极其喜爱这把剑,才愿意为它精心打造如此精致的剑鞘。 洛子期见状越来越想不通了。 为什么呢? 明明也有能再重新拿起剑的可能,为什么会直接放弃呢? 直到洛子期五指稳稳握住剑柄,掌心中的触感冰冷而坚实。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剑鞘,感受到剑身轻颤,发出低吟。 一寸一寸,半出鞘的剑刃折射出森冷的光,像蛰伏的猛兽微微睁开了双眼,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划破了周遭沉闷的空气。 他眼睛一亮,正要惊呼“好剑”,便察觉到剑身隐约似有刻字,于是缓缓低头凑近,向那微微凹陷处仔细看去,口中不禁念道—— “杯……倾……” 洛子期整个人瞬间呆住,窗外惊雷如同砸在他心尖,震得他心神一颤。 这剑竟然是……杯倾剑! 反应过来后,他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两个字,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杯倾剑……杯倾剑…… 他脑中不断盘桓着这个词,挥之不去。 突然,灵光一闪而过,洛子期才意识到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他猛然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这把剑是林行川的剑。 那林行川不就是他最崇拜的天下第一,林见溪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头,洛子期便不禁想起曾经听闻关于林见溪的一切事情。 传闻中的林见溪,年少夺得武林魁首,随后渐渐打遍江湖无敌手,是人人敬之服之的天下第一。 恣意张扬,嚣张狂傲,“天之骄子”一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便风光无限的天骄,如今却成了青云剑派不为人知的小师叔,一个他口中的病秧子,经脉麻痹不能用武的废人。 而天骄的剑呢? 被天骄遗弃在角落,宝剑蒙尘。 愤怒与心疼交织,如同一张密网,缠得洛子期的心更加沉闷。 “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剑了呢?” 洛子期嗓音微颤,手中的杯倾剑似有千斤重,他都快要捧不住了。 他双手死死攥紧,浑身颤抖,抬头看向李大夫,忍不住眸中泛着水光。 那可是林见溪! 天下第一林见溪! “他是林见溪啊……他是林见溪啊!” 万事不过心的少年如今终于意识到一些事情,声音里带上哭腔,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泪珠滴溅在寒光闪烁的剑身上。 那可是他最为崇拜的天下第一林见溪啊! 那可是他最想打败的天下第一林见溪啊…… 然而林见溪已经被他自己打败了。 洛子期如此难过地想。 这无异于日日努力攀登的高山瞬间轰塌,高山不再是高山,只是一粒又一粒的尘土堆积而成的废墟。 “你不如等他醒来,亲自问他,这些事,旁人是无法替他说出来的。” 李大夫见状,叹了口气,抬手摸着少年的脑袋安慰,沉声道。 他当然知道洛子期对林见溪的崇拜之情。 从林见溪打出名声开始,洛子期的目标就是超越林见溪,成为像他一样的天下第一,并为了追上这人的脚步十分努力。 或许林见溪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但不妨碍洛子期一直默默关注着。 比如他今天找谁单挑了,洛子期就会把这个人列入挑战名单。 比如他又在哪里出现了,洛子期就会把这个地方列入目的地。 少年是如此笨拙地仰慕着一个人。 因为林见溪的死讯,洛子期从未往他们是同一个人这方面想过。 如今得知林行川就是林见溪,而林行川却是个病秧子,洛子期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又或者是,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疼与难过。 洛子期猛地合上剑鞘,伸手快速抹去眼泪,将杯倾剑轻轻放置在桌上,转身跑了出去。 李大夫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长长叹气。 天地浩渺,繁星亦有黯淡陨落之时,况且如尘芥寄于世间的凡人。 人生在世,岂得常顺? 然而李大夫没想到的是,洛子期竟然心甘情愿地为他打起下手了。 先前二人初见时还一脸不情愿的小少年,此时正沉默地蹲在小灶边,盯着咕咕冒热气的砂锅,一看便知心不在焉。 洛清清来寻他时,还一脸不可思议。 “你竟然肯浪费时间在这里看着煎药了?”她语气怪异,“若不是李大夫跟我说你在这儿,我都找不着你。” 洛子期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抬起头,眯眼看向洛清清。 “要你管。” 少年语气闷闷的,眼睛也红红的。 “不是?你哭啦?” 洛清清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怎么哭啦?” 洛子期又慢慢转过头,盯着红得刺眼的火光。 朦胧水汽混着青烟向上,燃烧的柴火噼里啪啦作响,草木药香缕缕飘出小厨房。 “小师叔就是林见溪。” “林见溪就林见溪呗,你哭……什么?!” 洛清清顿住几秒,这才反应过来。 至此,她哪儿还不能明白洛子期为什么会哭,这是信仰崩塌的悲伤啊! 换成她,她也哭,哭得比洛子期更凶更狠。 她沉默几息,随后陪着洛子期一起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苍白地安慰道:“没关系,说不定小师叔能好起来呢?” 第14章 洛子期把下巴窝在臂弯里,闷闷“嗯”了一声。 洛清清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继续道:“而且小师叔次次都能死里逃生,这次定然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的。” 洛子期:“……” 这安慰简直聊胜于无,不过安慰人这件事情,也是难为洛清清了。 “其实除了这件事,还有就是……”洛子期不禁咬了咬下唇,慢吞吞道,“小师叔就算好起来了,也不一定会碰剑吧。” 火光明灭之间,洛清清思索几瞬,了然道:“原来是心结,不过心病难医,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垂头拨弄两下柴火,火星瞬间四溅,两个人齐齐反应,起身及时躲开。 洛清清见状,灵机一动。 “人遇到不想面对的事,第一反应大都是逃避。”她再次尝试着开始安慰洛子期,“小师叔许是想逃避一些事情,可世事无常,得看开些,要是能让小师叔明白,就算真发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或许就不会自暴自弃。” “真的吗?”洛子期声音沉闷,“可是小师叔想逃避什么森*晚*整*理事情?” 洛清清再度沉默了。 她又不是林行川,她怎么知道? 不过眼下还是先安慰她的师兄要紧,于是她思索几秒,猜测道:“承风楼不是被屠杀灭门了?小师叔或许是因为家破人亡,悲痛欲绝,因此逃避现实。” 洛子期也不清楚,只好再次闷闷应一声,然后继续盯着眼前的明灭火光和朦胧雾气。 洛清清撑着脑袋,跟着洛子期一齐出神。 突然,她瞧见洛子期突然伸手,再次拨弄那些柴火,语气变得生动起来:“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些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 洛清清不解其意。 只见洛子期自信一笑:“小师叔不是家破人亡吗?那我们成为他的家人,不就好了?” 洛清清:“……” 她就不该相信洛子期这个缺心眼的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作者有话说: ---------------------- 其实那一段我写哭了,但是笔力不够,再努力也就是这样了,就这样吧[裂开][裂开] 第12章 送礼物 近几日洛子期实在殷勤,殷勤得李大夫都有些十分不自在。 比如煎药是一手承包的,喂药也是亲自去的,边喂还边贴心地用干净手帕擦去药渍,对昏迷中的林行川好得就差亲自换洗贴身衣物了。 李大夫最初还以为洛子期是看到杯倾剑后受到刺激,然后疯了。 结果洛清清跟他讲那天发生的事情,他便改变想法,觉得洛子期是傻了。 不过这已经过去好几天,李大夫日日紧盯着施针排毒,调配药方,林行川却还是没醒,急得洛子期日日早中晚都要问候李大夫几遍。 烦得李大夫快要受不了,这天终于爆发,怒气冲冲地扭头就骂他:“你个烦人精,问我干嘛!你倒是去问林行川他乐不乐意醒啊!” 洛子期闻声如鹌鹑般缩了缩脖子,手中却不动声色地将林行川的药碗拿远了些,避免飞溅的唾沫星子落进去。 眼尖发现这一小动作的李大夫:“……” 够了,够了,他再也不想来西山了! 李大夫揉了揉眉心,压抑着怒火转身,脚步极重地离开了。 洛子期见状,瘪了瘪嘴,见人走远了,便一如既往地一屁股坐在林行川的床边,伸手将他轻轻揽进怀中,左手端着药碗,右手捏着搪瓷勺,缓缓搅动着碗中的苦药,直到不烫了,才舀出一勺,往林行川口中小心翼翼送去。 褐色的药汁刚从嘴角流出些许,洛子期已经十分熟练地用干净的帕子快速擦去。 直到喂下第五勺,怀中的人突然被呛得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似乎都有些涨红了。 “小师叔?” 洛子期惊疑出声,喊了一句。 只见林行川紧闭双眼,又没了反应。 洛子期只好叹息,再继续更加小心地喂药。 第六勺喂下去时,林行川的眼睫微微颤着,喉咙不自觉滚动,一直关注着林行川反应的洛子期很快就发现了。 他微眯双眼,怀疑的目光掠过怀中人通红的耳尖,手中动作不自觉顿了一瞬,下一秒便恢复自然,继续喂着。 很快药碗便空了,洛子期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的木桌上,结果回头瞧见林行川越发红润的脸色。 他唇角微弯,心情有些好,于是调笑道:“小师叔装模作样的本领倒是不错。” 林行川装不下去,微睁开眼,便见眼前距离凑得十分近的一张俊脸,正满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长睫微颤,眸光闪动,不自觉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却瞥见药碗旁闪着寒光的长剑。 林行川瞬间收回视线,又看到洛子期眼中更甚的笑意。 他有些气恼,于是悄悄伸出手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不小心触碰到洛子期放在一边结实炽热的大腿,触电般猛地收回手,同时因余毒而浑身无力,又跌回洛子期的怀中,紧接着便头顶传来几道隐忍的笑声,脑袋正靠着的胸腔不断振颤。 林行川闭了闭眼,选择继续装死。 洛子期也不逗他了,将林行川轻轻放下安顿好,便从床上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许久没说话。 房间里只留下两个人的呼吸声,杂乱交错。 “小师叔,你耳朵红什么?”洛子期突然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似乎是十分天真地发问,“你很热吗?” 林行川继续紧闭双眼:“……” 洛子期又伸手给他掖了掖有些凌乱的被角,继续撑着脑袋看他。 这是他这几日常做的事情。 就好像小师叔还在他眼前,就一定会好起来一样,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病。 然而醒着的小师叔似乎并不喜欢他这么做。 只听林行川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从微微干涩的喉咙中努力挤出几个字—— “……滚出去。” “我不。” 洛子期立马应声拒绝。 “师叔我就在这里照顾你……你别赶我走。” 少年声音闷闷的,仔细听,还能察觉到一丝希冀与难过。 林行川睁开眼,转头去瞧他。 洛子期仍然全神贯注在看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那药碗还放在木桌上,连带着他的杯倾剑。 他的唇瓣颤动两下,随后紧抿着,最后像是妥协一般,声音沙哑,轻声道:“那你别看我。” “为什么?”洛子期伸手撩去林行川侧脸上的发丝,笑着说道,“又不丑,小师叔好看得很。” “你看我,我会忍不住想扇你。” 洛子期:“……” 他眨巴眨巴眼,又笑出声:“那你扇吧,你来扇吧。” 这下轮到林行川没话说了,只好费劲地背过身子,主动不让洛子期看。 原来小师叔这么可爱,洛子期见状想着,怪好玩的。 林行川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洛子期评价可爱好玩,此时心中十分气恼。 他一想到这些天都是这么被洛子期照顾的,他就心乱得很。 再加上,洛子期大概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更让他感到十分丢脸。 他不禁有些自嘲,随即像是自闭般又合上眼。 洛子期将李大夫找来再检查身体,自己不知道偷摸又跑去了哪里。 不过很快他便回来了,跟着听闻消息的洛秋风一起进入院中,不久之后,连洛清清也跑来了。 这小院里鲜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林行川看着这乌压压一堆人围在他床前,头都疼了。 “你们都跑过来做什么?给我送葬的?”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 还没轮到李大夫说教,洛秋风就先嚷嚷起来了。 “李大夫,现在情况怎么样?” 洛子期跟洛清清两人一同躲在人群后面竖起耳朵听,悄悄往床上坐着的人那边瞟一眼,便与那人视线相撞。 不过林行川很快就收回看向洛子期的视线,微微垂下眼帘,平静地听李大夫讲话。 “看来这个方法很成功,毒素是排出了大部分的。”李大夫摸着花白胡子笑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还是没能根除,定然会留有后遗症。” “那这后遗症严重吗?” 洛子期闻言紧张兮兮地问道。 李大夫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坐在那里正出神的林行川,轻声问:“你现在可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林行川回神,抬抬手指,脑中不自觉浮现先前倒在洛子期怀里的场景,抿了抿唇,努力摒除这些画面,随后低声道:“除了有时身体会突然发麻,失去力气,其他倒也没什么感觉。” 李大夫闻言便放下了心:“待日后好好修养,毒素排出,后遗症会慢慢消失的,目前来看,也不算严重。” 听见这个回答,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第15章 见没什么其他事情,林行川便想将人都赶走。 但洛秋风还有话问他,于是房中便留下了洛秋风和洛子期两人。 林行川拧着眉盯着死活不肯走的洛子期,冷声道:“你留这里做什么?” “我也有事找你,怎么不能留下来了?” 洛子期理直气壮搬着椅子就坐下来,一副“你就是赶不走我”的无赖模样。 洛秋风看了看他儿子,又转眼瞧向一脸不耐的林行川,想起这几日的传闻,心下了然,于是打个圆场:“子期也是关心你,正好我要问的话也跟你俩有关系,让他留下来吧。” 棉被下的手指微动,大拇指摩挲着虎口上粗糙的老茧,林行川垂眼,沉默片刻。 “要问什么?” 他淡淡出声,算是同意了。 “那日二人是暗影阁的双生子,他们是为绝命剑来的。” “我知道。” 从那日双生子的交谈中便可得知二人目的,何况最后双生子还认出了绝命剑。 毕竟只有闪着隐约血光的模样,才是传说中描绘的绝命剑。 “你怎么知道绝命剑在哪里的?” 洛秋风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盯着林行川沉声问道。 林行川抬头,回视洛秋风的眼睛,目光平静。 “杯倾剑就是我在那里拿到的,但我先前并不知晓另一把剑是绝命剑。” 洛秋风闻言有些诧异,眼神不禁落在桌上的杯倾剑上,却没提出质疑,应当是信了大半。 “既然如此,结果不算太坏,这事也就算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不能冒险行事了。” 林行川对此只是淡淡应一声。 “对了,你怎么会觉得绝命剑适合子期?”洛秋风挑眉,有些疑惑,“绝命剑先前那些剑主,强则强矣,手下可有不少性命,绝命多少也沾了些血腥气。” 林行川明白他的意思,血气太重的剑,怎么想,都不会觉得适合洛子期。 洛子期也看向林行川,眼里带着好奇。 林行川犹豫几秒,唇瓣微张,又合上,最后似是放弃挣扎般,倚着背后圆枕,懒懒回答:“行走江湖,哪能不沾血的,而且刚说了,我先前又不知道那是绝命剑,带他去,只是觉得这剑配得上,碰碰运气罢了。” 洛秋风闻言顿了几秒,紧接着哈哈大笑,高兴得重重拍了两下手。 “好好好!” 洛子期听出了林行川话中的意思,对于被小师叔认可这件事,心中感到无比雀跃,却不知为何他爹也如此高兴。 洛秋风伸手重重拍两下他儿子的肩膀,拍得洛子期生疼,接着便满脸欣慰地转身走了。 洛子期捂着肩膀在原地蒙了一会儿,转头问林行川,模样呆滞。 “我爹这是怎么了?” “中年人情绪多变很正常。” “哦。” “你还有事儿?” 林行川嗓音里带着倦意,有些不耐烦地问。 洛子期原地静立两秒,这才有了动作,有些犹犹豫豫,还不断偷偷抬眼来回瞧林行川,像极了做贼心虚。 他好一会儿才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随后伸手递到林行川面前,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行川的脸色。 “也没什么事……我就想送你个礼物。” 话音刚落,他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林行川的眼睛。 林行川垂眸盯着递到眼前的东西,棉被下的手松了又握,神色难辨。 作者有话说: ---------------------- 终于又可以小学生斗嘴了(bushi) 第13章 病秧子 那是一根柔软顺滑、鲜艳夺目的红色剑穗。 细节处的做工不算精致,只算勉强过眼。 很显然,这剑穗是眼前人亲手做的。 屋内一片死寂,只剩窗外传来的声声清脆鸟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洛子期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 终于,他按捺不住,悄悄抬眼,便瞬间撞进林行川黑沉沉的眼眸。 林行川眼中情绪翻涌,唇角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不再看洛子期手中的红绳剑穗,只直直盯着洛子期的脸。 洛子期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握着红绳剑穗的掌心微微收紧,手中紧张冒出的汗意微微濡湿剑穗。 见林行川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手不自觉往回缩,带着几分失落,尴尬地背在身后。 “为什么要送这个?” 沉默良久,林行川终于说话了,嗓音低哑,双手死死紧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在手心留下几道明显的月牙状血痕,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不需要。” 他直白道。 洛子期紧握着手,舔了舔下唇,面上露出些许无措。 “杯倾剑上没有好看的剑穗,你是嫌丑吗?我可以……” “我不需要!” 林行川不等他讲完,便径直打断他的话,毫不留情,随即移开视线,目光冷冷落到木桌上的杯倾剑上,语气轻轻,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微颤。 “连同这杯倾剑……我也不需要。” 洛子期闻言身体一僵,想也没想便大声反驳他。 “可你是林见溪!” 话音刚落,眼眶便红了,隐隐有泪光闪烁。 “堂堂剑客……怎么能连剑都不要了呢?” “我不是。” 林行川再次转眼看向洛子期,盯着那双含着泪的眼眸,嗓音颤抖得厉害,一字一句挤出牙缝,像是用尽全身力气。 “我、不、是!我不是那个天下第一林见溪!我只是你的小师叔,青云剑派里的一个病秧子!” “我区区一个病秧子,要剑做什么?” 洛子期闻言,鼻头一酸,眼眶更红,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他心里实在有些难过。 “你不是病秧子,你明明会好起来的……” 他哽咽着,反驳着,背在身后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根他精心编织的剑穗。 “那又怎样?好起来又怎样?” 林行川大声反问他,眼中情绪翻涌更甚,几近失控。 但洛子期不懂林行川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只知道,林行川不想拿起他的剑。 所以他不解,他轻声问:“小师叔,我们好起来了,不就可以再拿起剑吗?” “我不需要剑。” “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洛子期激动质问,浑身因愤怒颤抖,死咬着牙,拼命忍住流泪的冲动。 “我当然要报仇!” 林行川暗沉沉的眼眸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洛子期的脸,咬牙切齿,紧握掌心,留下几道更深的月牙状血痕,已经渗出了血珠。 “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我恨不得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可是我想又有什么用?我手中的剑,保护不了我爱的人,我就算杀了那些人,我的亲人,我的挚友,他们能回来吗?” 林行川情绪崩溃,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落下,砸在被褥上,晕开一片深色。 “我甚至……我甚至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我就算拿起剑,我杀谁呢?你说好不好笑?”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又像是哭诉。 “洛子期,你知道吗?那天人真的好多啊,他们在饭菜中动了手脚,我的爹娘,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挚友,全都死在了他们刀下。” “那天鲜血流遍整个承风楼,我是唯一逃出来的人。” “洛子期,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天下第一。” 他的眼神空洞,泪模糊了眼,仿佛又回到那血腥的一天。 他提着杯倾剑,几乎杀红了眼,血污布满他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却又被大雨冲刷干净。 承风楼里,遍地是倒下的尸体──敌人,亲人……远处还有无数仍然对他虎视眈眈的刺客,风雨之下,刀剑齐齐挥向他。 那些都是豢养的死士,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再强的剑客也无法以一敌百,更何况当时他身上已经被下了观音醉。 他在亲人的掩护下死里逃生,他的亲人却都为了保护他死了。 那些人曾经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他面前,继而变换成一幅幅死不瞑目的惨状,瞪圆的眼就那样望着他,每个人仿佛都在告诉他,快跑,快跑。 还有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染着血腥的脸…… 那是看见杯倾剑便能想起来的,每每午夜梦回都会降临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林行川凄凄笑着。 “……我执剑行走江湖,打败过那么多人,却护不住任何一个我想保护的人。” 洛子期愣住了。 “我是那场屠杀里的逃兵,我不配拿剑。” 空气仿佛凝滞一般,灿烂的阳光从窗外轻柔地落进来,洒在被擦得光亮的杯倾剑上,闪烁着亮眼寒光。 第16章 明明是个温暖的好天气,屋内二人却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洛子期心中愤怒极了,却又心疼眼前的人,嘴巴张了又张,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强忍着泪。 良久以后,林行川脸色才逐渐恢复平常,语气平静得可怕。 “你若是喜欢这把杯倾剑,我便送你……” 洛子期沉默听到这里,却突然上前,打断了他的话,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将林行川拥入怀中。 林行川脑袋一下子埋进少年温暖的怀中,脑中空白一片,彻底愣住了。 “我有小师叔送的绝命剑了,小师叔的剑我才不要,这剑不该我拿着。”几秒后,他语气坚定,轻声说道,“该你拿着,你该拿起它,杀了所有你恨的人。” “一个都不放过,全部杀死。”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被释放,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林行川在洛子期怀中大哭起来。 但林行川依旧没有接受洛子期的好意,红绳剑穗是被洛子期强行系在剑柄上的。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进一片梨花瓣,飘落在杯倾剑上,红绳剑穗随春风在空中微微摇晃。 杯倾剑就这么孤零零放在桌上。 一日很快过去,林行川选择无视,不去碰它,也不去看它。 只有第二天洛子期在他院中练剑时,会被愈发大胆的洛子期特地拿出来晃眼睛,惹得林行川心情烦躁,却又懒得骂他。 不过这天洛子期不光练了剑。 他兴冲冲地把林行川推到院中,练完该练的剑法后,神秘兮兮地对毫无兴致的林行川道:“我昨日去藏书阁,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梨花落了许多,片片被半埋在尘土中。 林行川撑着脑袋看完他的剑法,有些困,索性懒得讲话。 洛子期也不恼,自顾自地回答:“我发现了一套功法,掌心相贴竟然可以传递内力!” 林行川闻言不禁冷嗤一声:“这不是基本功?” “啊?” 洛子期知道,但他装作不懂的模样,发出疑问。 “你爹又没教你?” 洛子期:“……” 好灵性一个“又”字,原来他爹这么不负责。 “我爹没教我,小师叔你教我呗?” 洛子期眨巴眨巴眼,笑眯眯问道。 “不教,不收徒。” 林行川凉凉回道。 “我的好师叔,你可是我师叔,小小功法,对你来说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看,自己学,学不会,你梦什么天下第一?” “小师叔你不能这样!” “我哪样?” 洛子期憋不出一句,只得气馁。 “我自己学就自己学。” 于是他回忆着书上的步骤,趁林行川不注意,快速拉起他的手,立刻掌心相贴,没给林行川反应的机会。 林行川近来反应有些迟钝,发现略微有些凉的掌心贴上了一片温热,正想把手掌抽走时,便察觉到已经有一股暖流从掌心中流入他的四肢八骸,后遗症留下的麻痹症状都似乎轻了些许。 他反应过来时,心中暗骂一句小兔崽子,唇角却不自觉微弯,几息后,又强行压下去。 洛子期低着头正专心致志传递内力,尝试减轻林行川的症状,不曾察觉林行川稍纵即逝的笑意。 他昨日去了藏书阁偶然发现一个功法不假,但并不是简单的传递内力,而是用自己的内力,代替林行川自身的内力打通经脉。 这是问过李大夫的,李大夫思索片刻,说是可以尝试一下。 不过洛子期还不甚熟练,只是试探着用了传了一下,便收回手,怕出什么意外。 李大夫好像还说要配个药方,要林行川药浴来着。 洛子期想起这个,便蹲在林行川的躺椅边,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趴在扶手上,抬眼看向林行川。 “对了,李大夫说今日就不扎针了,要药浴。” “怎么?他是怕再扎下去,我会漏水吗?” 洛子期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瞅见林行川凉凉的眼神瞥过来,连忙捂住嘴,笑意却在眼中掩饰不住。 “你笑什么?我很好笑?” “我没笑啊。” 洛子期强忍着,一本正经地回答。 林行川懒得理他。 直到李大夫来了,将药方递给洛子期,叫他去准备。 洛子期接过便跑了。 李大夫日常给林行川把脉,发现没什么异常之后,便道:“昨日子期来告诉我,说是找到了个对你的病可能有用的功法,我也不知可不可行,今天让他试试。” “他刚试过了。” “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心急!”李大夫闻言便急骂道,“还好看起来没发生什么意外。” “他就试探了一下而已,估计也怕意外。” 林行川躺在躺椅上,阖上眼,感受着春日阳光的暖意,悠悠道。 “你竟然为他解释了,稀奇。” 听见李大夫这句话,林行川放在身前的指尖微动,随后微微睁眼,凉凉反问道:“我是这么刻薄的人吗?” 李大夫嗤笑一声不说话。 林行川正准备再次质问,便见洛子期又急急跑过来。 “好啦好啦!” 他大声喊着,语气里还带着莫名其妙的期待。 林行川瞧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 青云剑派应该还有一点就结束了[星星眼] (虽然不知道我会不会突发奇想再加点什么诡异剧情……) 第14章 小师弟 果然,不祥的预感在看见浴桶中摆成爱心型的药材时应验了。 林行川彻底沉默了。 “洛子期,你活腻了?” 林行川咬牙切齿,试图让自己冷静。 他是觉得最近这家伙的胆子是越来越大,竟然也敢跟他开玩笑了。 他暗骂某个不正经的家伙,一手将洛子期辛辛苦苦摆好的爱心狠狠打散。 洛子期有些可惜地瞧着浴桶中已经散乱的药材,转眼偷偷瞥向林行川,便察觉到一阵破空声。 只见林行川满眼怒火,提起拳头就朝他快速袭来。 洛子期见状吓得赶紧侧身一躲。 然而谁成想这一拳只是个障眼法,林行川预判了他的动作,另一拳就这样狠狠砸在洛子期腹部,痛得他惊呼一声。 “不是!小师叔你来真的啊!我靠!” 洛子期一边努力回挡,一边还是被林行川打得吱哇乱叫、四处逃窜,差点就想拔剑了。 但他不敢。 “不是喜欢找打?” 林行川冷笑一声,手中动作不停,挥出的拳头虎虎生风。 “我不喜欢!” “师叔我错了!” “啊啊啊我再也不开玩笑了!” “师叔你别逼我用剑……啊!” “……” 李大夫进来就看见这一幕鸡飞狗跳,整个人都愣了一瞬,向后退一步,环顾一圈,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这才又迈回去,满头黑线。 只见屋内屏风也倒了,花瓶也碎了,浴桶里的水也溅了一地,还有两个人上演着他追他逃,可谓是一片狼藉。 李大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紧握双拳。 “你们两个!要打滚出去打!” “我靠啊啊啊!李大夫救我!” 洛子期听见声音,转头看见李大夫仿佛看见了救星,躲过一拳后,便屁滚尿流地朝李大夫猛地冲过去。 李大夫见他冲过来,毫不犹豫地闪身躲开,随即满脸嫌弃地看着平地摔了个狗啃泥的洛子期,拂了拂袖子,语气里透露出明显的幸灾乐祸。 “不是一直想打赢天下第一吗?这是怎么回事啊,未来天下第一?” “打过我?”林行川闻言冷嗤一声,远远看着背对着他的洛子期,眸光闪烁,“池塘里有十朵莲,你只采九朵,是有什么心事吗?” 李大夫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正从地上爬起来的洛子期听见这两声嘲讽:“?” 等他反应过来林行川是在骂他菜时,早就已经把他关到门外去了。 他呆呆地站在门外,随后使劲拍了两下木门,气得直跺脚。 “林!行!川!我讨厌你!” 屋内林行川权当听不见。 洛子期这回体验了一把曾经听说过的那句话── 林见溪每打败一个人,都要丢下一句极其嘲讽的话来嘲讽对手。 但洛子期这下被林行川暴揍了一遍,哪会这么甘心被打败,同样不可能承认自己打不过林行川这个事实。 他想着,若不是顾着林行川身体不好,他定要还手的,到时候输的是谁还说不定呢! 等林行川身体好了,他俩必须堂堂正正打一场! 如此想着,洛子期便拎着他的剑,气冲冲地去院中挥舞了数百下才作罢。 第17章 练完了剑便感到有些百无聊赖,于是他思索一番,转身下了山。 洛子期那边生龙活虎得很,林行川这边却沉闷得过分。 “后遗症发作了?” 李大夫看着将他留下来的林行川,问道。 林行川沉默地点头,用左手拎起无力的右手,看上去十分诡异。 李大夫冷笑:“刚刚不还打得起劲?” “这不是打完之后才突然犯病了吗?” 林行川没个正形地倚着墙,懒懒解释。 李大夫为他把脉,身体倒是没其他问题,于是放下心。 “话说这观音醉也是真奇怪,怎么后遗症是偶尔身体部分麻痹呢?”李大夫沉思着,紧接着话锋一转,“你该早点着手去调查凶手了,不然后续更难调查。” “承风楼大多数人都死了。”林行川垂下眼帘,嗓音低沉,“我手下现在能用的人已经都派出去调查了,却仍然没查出线索,或许还得找洛秋风借人。” “洛秋风的情报网或许是有帮助,但是找他借,报酬你可是知道的。” 林行川抬眸看向李大夫,闷闷“嗯”了一声。 李大夫哼笑一声,不再谈这个话题,催促着林行川进行药浴,便转身离开了。 再说洛子期这边,他下了山,到了演武场,便瞧见好几个熟面孔又围了上来。 “师兄!” 几位小师弟朝他热情打招呼。 “师兄,你都好几天没来了,听说你得了一把好剑,不如给我们瞧一瞧?” 洛子期闻言大笑,话间皆是自得之意:“这可是天下第一宝剑绝命剑!拿去好好瞻仰吧!” 说着便拿下身侧别着的绝命剑,丢给这群小师弟。 “天下第一宝剑!师兄太厉害了吧!” 小师弟们围着这把绝命剑左瞧右看,连连惊叹。 洛子期正享受着他们的赞美之词,突然,眼神却被路过的一个小师弟手中的东西吸引住了。 “诶──” 洛子期朝那个小师弟招手。 被他呼唤的小师弟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朝洛子期望来,还环视一圈周围,像是不确定般,接着犹豫着走过来。 “你手里这是什么?” 洛子期指着小师弟手中的东西,好奇问道。 那是一件十分奇怪的武器,外观酷似小巧的半月弯刀,更像飞镖一类的暗器。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师弟似乎有些腼腆,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手中物件递出去,解释道,“这是我从无意间设计的,觉得好玩,便锻造出来了。” 洛子期摸着下巴,接过后仔细打量着这个小物件,心里有了主意。 小师弟观察着洛子期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师兄对这个东西有兴趣?不如我送给师兄吧。” “不用。”洛子期连忙摆手拒绝,接着抬眸看着这位小师弟,问道,“你会锻造?” “略懂皮毛而已。” 小师弟听见这话,紧张地搓手,老实回答。 洛子期弯着眼睛,拍了拍小师弟的肩,笑道:“别这么紧张嘛,你不如教教我怎么做这个。” “啊?” 别说这位小师弟懵了,连一旁还在欣赏绝命剑的几位师弟听见这话都有些不解。 “我……我也不太擅长,教不了什么的。” 小师弟更紧张了。 洛子期好哥俩般揽过小师弟健壮的肩膀,上下抛着手中的物件,道:“又没让你教我锻造之术,教我做这个就行了。” 小师弟犹豫几秒,应下了。 只听洛子期像是怕他反悔般,立刻道:“那可说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吧!” “啊?” 小师弟蒙圈中,一旁的其他小师弟们更是一头雾水了。 他们手中的绝命剑被洛子期又拎回去,洛子期带着那位小师弟转身便跑了,还不忘回头眨了眨眼,跟他们告别:“你们师兄我下次再来找你们切磋!” 小师弟们连连后退:“……” 大可不必。 “话说,师兄今天的行为怎么这么诡异?” “怎么?你今天没被师兄暴揍,感到不满足了?” 被反问的小师弟连连摆手,接着眼神怪异地盯着洛子期离去的背影,说道:“我只是感觉,师兄要学做那玩意儿,是不是要送人啊?” “难道师兄有喜欢的人了?” 一个小弟子突然发言。 “你在说什么鬼话?师兄怎么可能有喜欢的人!除了洛师姐,谁见过师兄身边有女人的?” 那名觉得洛子期不正常的小弟子想也没想便反驳道。 众人:“……” 别说,还真是这样。 探究无果,没一会儿,这群人便抛开这个话题,讨论起那把令人啧啧称奇的绝命剑了。 不过他们确实猜对了一点,那就是洛子期准备亲手做这个玩意儿,送给林行川。 如今小师叔还留有后遗症,若是在外意外发作,也得有武器能够防身。 洛子期不禁得意地想,自己真是一个细心体贴的大善人,小师叔定会被他感动死的。 他用他的断剑当做材料来制作这暗器,还跟那小师弟一齐研究许久,将这暗器更加完善,使之能够收纳在特制的护腕中,使用时,只需要触发机关,便能够迅速弹出并森*晚*整*理高速旋转,以意想不到的路径和诡异的角度击中目标。 然而真正准备将它送给林行川时,他又犹豫了。 若是林行川不喜欢,像那根剑穗一样,被拒绝了呢? 想到那根剑穗,洛子期便有些失落。 不过常常看见那根剑穗还绑在杯倾剑柄上时,洛子期心中又不免雀跃一瞬。 洛子期这几天总是不见人影,林行川几乎快忘了之前洛子期天天搁他这里闹腾的日子是怎样的了。 眼看着距离比武大会开始还有半个月,许是年轻身体好,洛子期肩上的伤恢复得很快,已经能用右手练会儿剑,不过经过这段时日不断练习,他左手使剑也使得极好了。 终于,这天洛子期终于没到点消失了。 林行川眯眼晒着太阳,发现洛子期还没离开,有些意外地抬眼瞧他:“怎么不出去撒欢了?” 洛子期闻言挑眉,以示不满。 “难道我出去就是撒欢的?” “听说你已经很多日没去演武场了,还到点就跑,不是去玩了,是去做什么?” 洛子期只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他微微歪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弯了弯,兴冲冲问道:“小师叔,你这么关注我?” 作者有话说: ---------------------- q:今天打过病弱小师叔了吗? a:没有,还被暴揍一顿。 [好运莲莲] 一些碎碎念:写到这里才想起来,这本来是一本沙雕甜文,但不知道为什么前几章如此造作深沉,所以写这章的时候,作者已疯(bushi) 第15章 春日长 林行川凉凉“呵”了一声:“想多了,你爹跟我告状说的。” “我爹为什么要跟你告状?” 洛子期又好奇地问。 林行川微微眯眼,转移话题:“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洛子期撇了撇嘴,双手背在身后,面上有些犹豫。 林行川瞧见这一幕,觉得十分熟悉,想起先前洛子期送剑穗的模样,于是问:“有东西给我?” 洛子期有些意外,他舔了舔唇,随后抬起手腕,给林行川展示那个新做出来的护腕,偷偷观察着林行川的神情。 “喏,我这几天是干正事去了。”他面上十分高兴,像是做了好事,想得到夸奖的小孩,“这可是我跟一个小师弟一起研究出来的暗器!” 林行川眸光微闪,微微起身,撑着下巴,打量着那个护腕,饶有兴致地示意洛子期说下去:“嗯哼?” 洛子期见状,便有些开心起来。 他先给林行川仔细讲述了一遍设计和用处,随后迫不及待地向林行川演示一遍如何操作。 只见洛子期朝院里那棵梨树轻轻按下护腕上的机关,瞬间便有一枚暗器猛地飞出,高速旋转着,以捉摸不透的路径飞向梨树,一声闷响过后,似小型弯刀般的暗器深深嵌入树干之中。 几朵纯白梨花随着树干震颤,悠悠飘落。 “好东西。” 林行川撑着脑袋瞧着,见状不咸不淡地夸奖一句,伸手接过洛子期递来的护腕,再次仔细打量。 护腕的设计极其巧妙,乍一看十分普通,若是不说,谁能想到里面竟然藏着如此锋利的暗器呢? 可见洛子期是费了极大一番心思来设计这个的。 洛子期听见林行川这句夸赞,眉眼弯弯,神情露出几分满足,随后补充道:“不过这只能紧急情况用,我就做了这几个。” “无妨。” 第18章 林行川低笑一声,将护腕放在石桌上,抬眼看向洛子期,漂亮的眼里带着笑意。 “送我这么个好东西,你想要什么?” 洛子期闻言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他先是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我就单纯送你的,可不求你回报!” 林行川静静瞧他。 果然不过几息,洛子期便兴奋问道:“想要什么都可以?” “……那倒也不是。” 林行川思索一瞬,谨慎回答。 洛子期有些失望。 “那你让我想想。” 林行川就这么看着对面沉思中的少年,不禁出神。 彼时阳春三月,云淡天青,天气渐暖,院里的梨花却已经落了许多,屋檐下传来阵阵新燕呢喃,暖风吹过少年晃动的发梢,带着缕缕梨花香气。 洛子期想着想着,眼睛一亮,突然向打开的木窗边跑去。 他费劲向里探身,终于掏出孤零零躺在木桌上的杯倾剑。 春风袭来,纯白梨花落入尘泥,鲜红剑穗与墨色衣角随少年动作不断飘荡翻飞,他笑意盈盈向梨花树下的青年而来。 “林见溪,你教我春山剑法!” 林行川听见这个称呼,回过神来,唇角抿直,微眯着眼,放在腰间玉佩上的指尖轻动。 “你为什么想学?” 他淡淡出声,感受着指尖触及的温润质感,玉佩上的纹路他早已描绘在心。 洛子期将杯倾剑一把放在石桌上,发出“当啷”一声响,接着理所当然道:“天下第一自创的剑法,不学白不学!” “自家的青云剑法都没学会,就想着偷师了?” 林行川也不看那杯倾剑,只是盯着面前的少年,轻声调笑。 洛子期被哽住了,舔舔下唇,理不直气也壮:“那是我爹不教我!” “那你等学会青云剑法第四式之后,我就教你春山剑法。” “真的?” “自然。” “拉钩。” “幼稚。” 两人一来一回,望向对方的视线再相撞,洛子期没忍住又笑了。 “小师叔,你好可爱啊!” 林行川:“?” 他眯了眯眼,眼神危险,语气隐隐带着威胁。 “可爱?” “我错了。” 少年迅速认错,含着笑意的声音散在风里,明明说着低声下气的话,却肆意妄为的很。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想生个气,却莫名笑出声。 他想,他一定是被洛子期的弱智传染了。 春山苍苍,春水漾漾,莺飞草长,春日还很长。 然而洛子期终于学会青云剑法第四式那天,距离武林大会已经不到十日了。 林行川依旧慢悠悠地喝着他的苦茶, 或许是武林大会迫在眉睫,又或许是真的想学春山剑法,但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他明显感受到洛子期近来练习愈加勤奋刻苦了,进步是实打实的。 本就天资过人,洛子期学得很快,林行川确实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他就需要履行约定了。 只能说,洛秋风这个师父当得确实一点不称职,不过也难为他一个耍大刀的,还要教他那个耍剑的儿子。 话是这么说,洛秋风怎么不给他找个教习剑法的师父呢? 林行川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还未来得及深入思考,便听见洛子期的声音。 “小师叔!” 洛子期将绝命剑扔在一边,熟练拎起窗边的杯倾剑,转头喊他。 “你说我拿着杯倾剑会不会学得更快?” 林行川不急不慢地咽下口中苦茶,接着凉凉嘲讽道:“你用状元用过的笔就能考状元?” 洛子期哼哼两声:“不管。” 抱着杯倾剑,就是一副无赖模样。 林行川叹了口气,随后缓缓起身,缓步走向洛子期。 洛子期望着他,见他绕到自己身后,察觉到一片温热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微凉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腕。 他浑身一僵,被林行川触碰的地方仿佛在灼灼燃烧,一路烧到他的耳尖,他的心脏。 他不懂这种反应是什么情况,只觉大脑好像停止思考,有些不自在。 明明上次他抱着林行川都没有这种感觉。 “春山剑法没有剑谱,我现在教你第一式。” 他听见林行川在说话,于是胡乱点头。 林行川见状微微蹙眉,道:“你不专心。” “我没有。” 洛子期抿唇,自觉抬起手中的剑,按照林行川的指引摆出起手式。 心却是乱的。 少年持剑而立,手指紧握剑柄,身姿挺拔如松,手中长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鲜红剑穗随春风飘荡。 “你在紧张什么?” 林行川温和的声音打破沉默。 他犹豫片刻,上前轻轻握上少年僵硬的手腕,侧头瞥见少年通红的耳尖,指尖不禁收紧。 “手腕不要太僵硬,放松,像这样。” 剑指向前方,林行川视线从他的耳尖移开,握着他的手腕,挥剑动作沉稳而流畅。 洛子期跟随他的动作,努力专注于手中的剑,缓缓吸气,试图忽略心中燥热。 然而二人靠得极近,似乎都能够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洛子期突然想起初见林行川时,他的心似乎也是跳得这样快。 他忍不住看向握着他手腕的白皙指尖,感受那指尖由微凉到温暖的变化。 一招一式,林行川都教得极为细致。 洛子期从未见过林行川如此温柔的时候,他仍记得初见时他不过随意调笑一句,林行川便鲜少对他有好脸色。 如今见着林行川这副模样,他想了想,若是当时没嘴贱那一句,是不是就能经常得到林行川的笑眼。 手中杯倾剑轻轻划出一道剑气,迅速掀起地上尘埃。 “学会了吗?” 洛子期听见这声问,才回神,发觉手腕间的温热早已离开。 他舔了舔下唇,理直气壮:“没学会。” 林行川觑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我可不管。” 他“诶”了一声,手中杯倾剑随意挽出个剑花,盯着林行川的漂亮的眼,轻笑道:“你再教我一遍,我请你喝酒。” “哦?”林行川饶有兴致地瞧他,“我记得,有人曾说过,病人可不能喝酒?” 洛子期嬉笑一声,耍无赖:“我说过吗?” 春光一片,泄入院中。 洛子期又爬上墙头,拎着原本放在一边的绝命剑,翻回自己的院中。 林行川躺回躺椅中,红色剑穗轻轻拂上他的手背,惹得一片痒。 他侧过头,盯着石桌上流光溢彩的杯倾剑,伸手触碰一瞬剑柄。 指尖触及那一片冰凉,他微微叹息一声,抬眼望向远方,眸中倒映着远处杳杳春山。 不过片刻,便听见少年翻墙回来的动静。 动作间,酒坛碰撞叮当响。 洛子期从墙头一跃而下,拎着两坛酒,身侧原本光亮的绝命剑上还沾着褐色的泥。 他手一扬,眼神极亮,朝林行川笑意盈盈道:“听闻天下第一林见溪素爱美酒,难得有机会,不如尝尝我珍藏许久的这两坛桑落酒!” 林行川伸手接过少年抛来的一坛美酒。 酒坛湿润冰凉,带着新鲜泥土气息。 “珍藏许久?” 洛子期吹着口哨,将启封的桑落酒置于桌上,将浓厚醇香的酒液倒进茶盏中,坐在石凳上,将那盏美酒递推向一旁的林行川手边。 “一个月怎么不算许久呢?”他随意坐着,嘴上没个正经话,“我见师叔这一月,可感觉像过了一辈子。” “区区一月就是你的一辈子。”林行川嗤笑一声,“那你一辈子还挺短。” 洛子期隔着石桌望向林行川,气笑了:“你咒我短命?” “我可没有,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对面的人浅尝一口杯中酒,微微勾唇,嗓音慵懒,评价道:“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仍春。” “自然是好酒。” 洛子期仰头将手中桑落酒一饮而尽。 “话说起来,上次喝桑落酒的时候,我还在酒楼里听着你的故事。” 洛子期如此说道。 他弯弯眉眼,眸中闪着细碎春光,嗓音里带笑,少年鲜活又动人。 “虽然说书人口中那位高深莫测的少年天才,如今连他的剑都不想提起,但是小师叔,你仍然是所有人心中的天下第一。” 少年风光无限,赢得满堂喝彩。 “不过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人人心中公认的天下第一!” 林行川眯着眼,饮着某个挑战者的美酒,听着他狂妄自傲的话,向他宣战。 “林见溪!” “嗯?” “我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打败我?” 林行川肆意笑起来,比春光更动人,是洛子期先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第19章 仿佛能够从中看见曾经那位风流快活,一世潇洒的天下第一林见溪。 只听他道—— “洛子期,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 “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仍春。”——郎士元《寄李袁州桑落酒》 第16章 青山外 直到洛子期即将出发前去参与武林大会,洛子期也到底没能学会春山剑法的第二式。 不过他倒是有点琢磨出林行川叫他学会了青云剑法第四式,才开始教他春山剑法的原因了──春山剑法第一式与青云剑法第四式恰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青云剑法第四式更加气势磅礴,春山剑法第一式则显得灵动轻柔。 如果说青云剑法是正面对敌的剑法,那春山剑法便极其适合偷袭。 也难怪当年关于林见溪的传闻,还有个“一剑春山空”的说法——据说还未见人影,只见剑光闪过,就被一剑封喉。 这种剑法是洛子期不曾见过的,觉得十分稀奇,心中好奇春山剑法接下来的招式。 他挥了挥手中的绝命剑,想到这里,便觉得心里痒痒。 林行川才在房内点上一支烛火,转头便听见院子里传来洛子期的大呼小叫。 “小师叔!” 未关紧的窗户漏进几片风,吹动桌上几张泛黄纸页,新落的墨被掀起的纸张一角划出淡淡直线。 林行川着手将纸张收好,放在一边,抬手打开窗,看向一天到晚没个消停的洛子期。 “有事?” 洛子期见人在窗边,便也就走到窗边,趴在窗沿上,撑着脑袋看着林行川,刚燃起的烛火映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我明天就去武林大会了。” “然后?” 林行川手掌扶在窗上,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他的情绪。 洛子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眨巴眨巴眼,盯着林行川,声线有些软,像在撒娇。 “就是……师叔,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去。” 林行川闻言微挑眉,想也没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洛子期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便也没有继续纠缠,思索片刻,脸上又露出熟悉的笑容。 “那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林行川瞧见他这幅样子,眯起眼:“你在想什么?” “下次见师叔,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洛子期托着脑袋,嘴角上扬,语调夸张,“难道就算在临别前,师叔也一句好话都不肯对我讲吗?” “比如?” “比如……比如祝我顺利成为天下第一!” 少年眼睛亮晶晶,林行川冷嗤一声,移开视线。 “挺会做梦。” “好的小师叔祝我顺利成为天下第一了!”洛子期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兴奋道,“等着吧,我定会夺魁回来给你瞧瞧的!” “所以你这么晚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跟我扯这些?” 林行川双手交叉抱臂,淡淡看着洛子期,不欲再听他瞎扯。 洛子期听见这话,慢慢收起笑。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窗沿,烛光从面前人的身后映来,在他脸上落下大半阴影。 “既然没有祝福的话,那就送点实在的,不如教我春山剑法的第二式?” 林行川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抿着唇,微微叹了口气。 随后洛子期开心地揣着林行川刚画好的剑谱跑了,还不忘再嚣张挑衅一句—— “林见溪!等着小爷我夺魁回来一决高下!” 林行川都懒得理他。 翌日。 洛子期早早便起来了,拎着他的包袱准备下山。 路过林行川院门前时,想了想,还是推门往里望了一眼。 小院里空无一人,林行川今天竟然没早起。 洛子期感到稀奇,却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他热情地跟路过的每个小弟子打招呼,很快就碰到了一大早就被他爹抓着扎马步的洛清清。 洛清清背靠着墙懒懒散散地扎着马步,打着哈欠,困倦的双眼瞧见他,清醒一瞬。 “师兄早呀!” “早早早!” “你不去找师父吗?” “不去不去!”洛子期随意摆摆手,“等会儿他又得唠叨我!” 洛清清“喔”了一声,接着睡眼朦胧准备眯眼打盹。 洛子期抬脚正准备走,她又忽然睁开眼,像是想起什么,叫住洛子期。 “等会儿,师兄!” 洛子期回头看她,便见洛清清偷摸瞅了瞅周边环境,见周边没人看着这边,立马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东西?” 他接过小瓷瓶,正要拔出塞子瞧上一瞧,便被洛清清连忙阻止了动作。 她神神秘秘地凑近洛子期的耳边,嘀嘀咕咕半天。 洛子期听着眼神都亮了。 “洛清清,你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 洛清清拍了拍胸脯,昂首挺胸,骄傲道:“这当然是我自己研制的!” “厉害厉害!”洛子期伸出大拇指,朝着洛清清啧啧称赞,“多谢师妹,师兄这就走了!” 洛清清重新蹲回去扎马步,又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 “师兄,一路顺风啊!” “你该祝我夺得魁首!” “那祝你夺得魁首……诶!记得写信跟我分享山下趣事!” “知道了知道了!” 洛子期下山离去的背影潇洒,洛清清依旧满眼困意地扎着马步。 西山上那座小院里,梨花伴着“吱呀”一声落下,林行川推开院门,抬眼眺望远处苍苍青山。 洛秋风还闲得没事干,在演武场巡视小弟子们,惹得小弟子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小药庐里,李大夫正收到一封来信,随后满脸怒意,破口大骂。 青云剑派大门口,刚来守门的小弟子远远瞧见洛子期,于是朝他招招手,大声喊着—— “洛师兄!一路顺风!” 少年闻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气派的青云剑派大门,随意摆摆手,肆意笑着。 “回头记得来迎接你师兄我啊!” …… 桃李渡。 今日酒铺人甚多,这平日里十分安静的小小渡口,竟有许多人在此驻足。 洛子期坐下,朝着忙碌地老板娘招手。 “这位人美心善的姐姐,给我上壶酒呗?” 老板娘闻声转过头,瞧见是位俊俏的小郎君,喜笑颜开。 “这位小兄弟要喝什么酒?” “你这儿有什么酒?” 老板娘一一道来,洛子期便随意要了一壶桑落酒,心中还想着有没有逸云酒楼的好喝。 酒铺外,来来往往多的是穿着简单的平民百姓,却也有不少身携各式武器的江湖中人,皆行色匆匆。 有位头戴帷帽白纱掩面的白衣人在不远处的茶摊坐着,洛子期不知为何多看了他两眼,不过很快便收回视线。 紧接着,他又见有几人拿着几张画像在不远处询问,那画像上的人,样貌莫名有些感到熟悉。 他撑着脑袋,从那张画像上移开视线,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过往其他行人,隔壁桌那两人的闲聊却自动蹦进他的耳朵里。 “听闻清风明月楼又下了一道悬赏令,那人头价值二千两黄金!你说要真有人拿下了,岂不后半生衣食无忧?” “害!这事儿啊?你可知他悬赏的是何人?” “哦?我倒真不知道,总不能还是林见溪?” “还真就是那林见溪!” 只听那人长叹一声,紧接着道:“谁不知道林见溪早就死在了承风楼灭门屠杀里?清风明月楼如今下悬赏令又是做什么?” 另一人听见这话,也有些惊诧,思索片刻,应声道:“或许是清风明月楼通过某些渠道,得知林见溪还没死?” “这承风楼上下如今无一活口,这林见溪便是神通,也不可能以一敌百逃走吧?” “谁又知道呢?” 洛子期闻言,微眯双眼,指尖轻叩破旧木桌面,又看向不远处那几人手中的画像,虽然看得隐约,却不太像林行川的模样。 他这才放下心,继而想着刚才二人的谈话。 他刚刚听见的是……清风明月楼? 他倒是知道这个门派。 这门派叫作“清风明月”,干得却都是些杀人越货的肮脏事,素来以小心眼出名,被他们盯上,简直是不死不休。 最典型的例子,还得数当年林见溪那场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 传闻清风明月楼楼主曾在武林大会上与林见溪对战,结果狠狠落败,还被林见溪照例嘲讽:“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水平,让我那没学过剑的小侄子来都能打趴下。” 直接把清风明月楼楼主气得年年都要下个悬赏令追杀他。 第20章 最开始还有人为了这些财富,用尽各种手段刺杀林见溪。 然而没人成功过。 到后来,也就没什么人有心思去接这悬赏令了。 也正因如此,悬赏价格也是越来越高。 虽然洛子期知道林见溪并没有死,可是林见溪死了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 洛秋风后来告诉他,林行川是假死脱身的。 替他死在那些人屠刀下的,是深居简出却跟他长得有八分像的双胞胎弟弟,又易了容,便同所有人一起倒在血泊里。 而如今在青云剑派众人中,也只有他们四人知道林行川的身份。 那这清风明月楼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那小心眼的楼主还特地跑去看林见溪有没有死? 洛子期正欲再听下去,便见老板娘端着一壶桑落酒来了。 “小兄弟,慢慢喝啊!” “谢谢老板娘姐姐了!” “哎哟,真是嘴甜!”老板娘被他这几声“姐姐”惹得心花怒放,掩面而笑,不免好心多提醒了两句,“近来桃李渡人越来越多,这人多眼杂,小兄弟可别乱惹事。” 洛子期正要问为什么,便见老板娘又被别的客人叫去了,只得作罢。 于是他想回去听隔壁桌的闲聊,那二人却已经换了个话题,他又只得作罢。 一口桑落酒下肚,他咂了咂舌,觉得还是不如逸云酒楼的好喝。 如此想着,他再喝了两口,就叫老板娘给他装两壶带走。 酒铺外,一队人马呼啸而过,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下午阳光正烈,透过摇曳芦苇,斜斜照着长路。 洛子期眯了眯眼,正顺着路边芦苇荡往渡口方向走去,听见身后声响,连忙低头掩鼻避让。 等那队人马走远后,这才抬头欲走。 就在这时,他靠近芦苇荡一边的袖子却突然被人扯住。 洛子期心中猛地一跳,立刻转过头,下意识拔出腰间别着的绝命剑。 作者有话说: ---------------------- 其实脑中还有好几个日常小互动没写出来qaq 来猜猜洛子期去冒险之后,小师叔在干什么[奶茶] 第17章 李青苏 “诶诶诶──洛子期!” 洛子期听见这道刻意压低的尖叫,手中正欲拔出的剑瞬间顿住,看清人后,眼睛顿时瞪圆,诧异出声── “李青苏?” 来人正是李大夫的小药童李青苏。 不过说是药童,其实已经是李大夫名副其实的徒弟了。 然而“青苏”这名字听起来是个沉稳性子,其人却顽劣不堪,时常偷跑出去,说什么要行走江湖、悬壶济世,留李大夫一人独守空庐。 李大夫每每都要被他气个半死。 好在这人还有点良心,每半个月都会寄一封信回去报平安。 洛子期从小跟李青苏一同长大,瞧见他这副缩头缩尾的模样,便知他又惹事了。 “闯祸了?” “怎么可能!” 李青苏毫不犹豫反驳,摸着脑袋嘿嘿一笑,扯着洛子期袖子,问:“你是要去青州?” 武林大会正是在青州举行。 “自然。”洛子期点点头,紧接着问,“你要跟我去?不回去看看李大夫?” 李青苏缩在芦苇丛里,叼着一根草,模样吊儿郎当。 “我回去又要日日听他唠叨,被他逼着看书认草药,不去不去!” 洛子期听这些话觉得耳熟,想起自己也是这么评价洛秋风的,顿时感同身受。 但他还是好心劝告两句:“你不是说要悬壶济世?不看书不认草药你悬什么壶济什么世?” “我济什么世?我有那本事?会治点平常小病也就得了!” 李青苏随意摆手,语气无所谓。 “没出息!”洛子期笑骂他一声,“洛清清都比你有出息!” “你们有出息就好啦!我就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出去也能吹个牛皮。”李青苏嬉皮笑脸回应,还特地拖长声音贫嘴道,“我那朋友可是未来的天下第一──” 洛子期听这话心中得意,却抬脚轻踹他:“别贫!” 李青苏正还想再说两句,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脸色大变,连忙拉着洛子期跑进他原本待着的芦苇荡。 洛子期“诶”了一声,还未来得及问,便被李青苏瞪了一眼:“等会儿说!” 这片芦苇长得又高又茂盛,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李青苏略显矮小的身影。 远处朝这边走来几个壮汉,只瞧见有个陌生的人影进入这片芦苇中。 一个大高个儿开口问最前面的带头人:“要不要去看看?” 带头人眯着眼睛打量那片随风摇曳的芦苇荡,想起穿过芦苇荡后,不过是一条到达渡口的小路,便不做他想。 “估计是想走小路的,不用管。” “……是。” 直到这几人路过先前洛子期他们离开的地方时,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芦苇荡之中,连原先还若隐若现能够看见的人头都已经看不见了。 大高个儿顿时有些疑惑,小声嘀咕道:“这人跑这么快?” 不过带头人既然没命令,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一行人捏着那几张画像,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里。 待二人奔跑穿过那长长一片芦苇荡后,这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坐在清澈小溪边的大石头上。 “怎么回事?你铁定闯祸了!” 洛子期没好气儿地拍了一巴掌李青苏瘦弱的脊背,语气笃定。 李青苏被拍得“嗷”一声,闻言略显心虚,哼哼道:“……我没闯祸!” “那你跑什么?那群人是不是通缉你的?” 洛子期瞟了两眼李青苏,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看到那几张画像的时候,会有种熟悉感了── 合着画像上的就是李青苏! 李青苏顿时支支吾吾。 “我真没闯祸……是那群人!他们想找我师父看病,又不亲自去药庐找我师父,偏偏听说我是他徒弟,就想着抓我去!” “他们怎么知道你是李大夫徒弟的?” “嗐!这个……”李青苏脸色有些挫败,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我前些日子在隔壁清溪镇义诊,碰见了个难治病人,便想用师父那套独创针法试试,但我寻思着也没学到什么精髓,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所以你还是被认出来了?” 洛子期瞅他,嗤笑一声。 “你还真是自信!清溪镇离咱们门派那么近,李大夫从前也常常下山义诊,肯定也在那里义诊过,怎么可能没人认出来?” 李青苏也很委屈。 “那我也不知道,我个半吊子第一次用这套针法就会被认出来啊?”他气得狠狠拍大腿,眼中冒火,语气愤愤道,“更可气的是,刚好还碰上这群恶霸!” “那你不如回门派去,他们不去药庐找你师父,多半是不敢去!诶──指不定跟青云剑派有什么嫌隙,你要被他们抓了……” 洛子期挑着眉,啧啧两声,恐吓他道。 李青苏闻言浑身一抖,有些害怕:“你们青云剑派怎么还得罪人?” 洛子期听见这话就不高兴了。 “什么叫我们青云剑派得罪人?你都说那是恶霸!” “……行,我说错话了。” 说着,李青苏还伸手随意扇了自己一嘴,随后低下头,看上去有些郁闷。 “你躲了他们多久?” “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他回答道,“我已经写信告诉师父了,只希望回去他别骂我。” “那小老头儿怕不是一看见你的信,就气得跳脚了。” 洛子期想象李大夫的反应,哈哈大笑。 随后他瞧见李青苏那张正皱成苦瓜的脸,总算良心发现,安慰道:“没事啊,他总不能打死你!” 这句安慰聊胜于无,李青苏的面上更加苦涩了。 “我真不想回去听他唠叨……” 洛子期闻言挑眉,一边掏出刚买来的酒,随手扔给李青苏,一边劝告。 “你跟着我,更危险。” 李青苏心想,他当然知道。 洛子期自从学剑以来,可是青云剑派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切磋狂。 起码在他这次偷溜出去前,这人比他还莽,先偷偷下山去外头寻人打架呢! 这样的好战分子,在这些年没惹出事儿,纯粹是洛秋风一直拘着他,不让他下山。 所以,天天寻人打架哪能不惹仇家的? 要是仇家找上门来,说不定他还会拖洛子期的后腿。 可是…… 李青苏接住扔来的酒壶,面上犹豫不决,脑海中两个小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 “你人都在桃李渡了,怎么?开始犹豫了?” 二人沉默片刻,洛子期瞧出他的犹豫,率先打破这片寂静。 “咳咳!咳!” 第21章 李青苏仰头喝一口酒,却被这酒呛了几下。 “诶──我都忘了你不会喝酒!” 洛子期还未等到回答,便瞥见他这副模样,连忙手忙脚乱地夺回李青苏手中的酒壶。 “我会喝了!”李青苏语气有些像是生闷气,又从洛子期手中抢回来,随后接上先前的话茬,应声道,“那我也就是碰碰运气,你看,这不是真碰到你了?” 若是走水路,桃李渡是从青云剑派前去青州的必经之路。 洛子期唇角一扬,语气调侃:“那你犹豫,是不敢跟着我?你不会真怕了吧!” 李青苏闻言,顿时跳脚。 “谁怕了!” “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那是怕拖你后腿!你说你要是跟人起了冲突,我帮不上忙,说不定还被他们拿来威胁你呢?” 李青苏闷声道,紧接着又仰头喝了一口酒,这次没再被呛住了。 “你不信本未来天下第一的本事?” 洛子期本来也只是随口森*晚*整*理一说,听见这话却有些不满。 “那林见溪作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李青苏正想说林见溪的事,说到一半,脑中却突然一个激灵,想起眼前人对林见溪的崇拜程度,于是又慢慢闭了嘴。 洛子期闻言也顿时沉默。 “那你就回去呗!”他突然感到有些烦躁,“也就是挨顿骂罢了!” 李青苏察觉他的烦躁,抿了抿唇,垂下眼帘,低低“哦”了一声。 芦苇随风荡漾的沙沙声,与溪水缓缓流淌的清脆叮咚声此起彼伏,更衬二人之间此刻的气氛略显凝滞。 洛子期抬手掂了掂手中酒壶,忽然站起身,摘下腰间的绝命剑,握着剑柄,朝李青苏狠狠挥去,剑鞘顶端猛地停在他眼前,挥出的风吹起额前青丝。 “李青苏!” 他居高临下看着垂着头的李青苏,皱起眉头,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看你偷溜下山挺麻溜啊?如今叫你回去你不想回去,叫你跟着我你又怕!优柔寡断,真不像话!” 李青苏紧抿着唇,不说话。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李大夫吵架了?” 洛子期越想越不对劲。 李青苏既然犹豫不决,那定然是有回去的想法,可又为什么会犹豫呢? 他可不信李青苏口中那套“怕挨骂”的说辞,要真怕,他还敢偷溜下山? 这些年都挨了多少骂了! 李青苏抬眼瞥向洛子期,与他视线相撞,接着似是心虚般移开目光,两指并拢推开眼前剑鞘,又闷闷喝了一口酒。 洛子期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了,索性手一甩,收回剑,便转身走了。 “那你自己想着吧,我还要赶路呢!” “诶──”李青苏闻言立马站起身,追上去,“别呀!” 洛子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眸光闪烁。 “那你要怎样?我现在准备去渡口,你回门派还是去青州?” 作者有话说: ---------------------- 《我是龙傲天主角的医师朋友——李青苏传》 第18章 冤有头 从芦苇荡边吹来一阵凉风,带着清新的草木气。 李青苏咬咬下唇,狠了狠心。 “去青州!” “不怕了?” “本来也就不怕。”他盯着洛子期腰间的剑看了两秒,随即目光落到洛子期的脸上,闷声道,“谁还没个行走江湖的梦?” 洛子期挑眉,忽然含笑看他。 李青苏瞧见他的笑,顿了顿,眼神乱飘,又别别扭扭补充:“……还有暂时不想看见我师父。” “这我可不管你!所以还不快走?等会儿日头就往西边落啦!” 洛子期背过身去,在前头朝他笑着招手道。 “知道了!” 李青苏闻言也扬起一个笑,跟上洛子期的步伐,一齐顺着小路向渡口走去。 温凉春风轻拂过少年耳畔,红色头绳束着的青丝随动作摇晃。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二人到达渡口时,一轮硕大的红日,正慵懒地斜倚在两山之间,漫天红霞宛如泼洒开来的鲜艳水墨,肆意地向四周蔓延,由浓至淡,层层晕染。 幸运的是,他们刚好赶在天黑之前登上了一艘客船。 不幸的是,一上船,他们便看到了几个熟面孔,与之面面相觑。 “这不是……” 洛子期怔愣一瞬,才刚惊讶出声,侧头去看原本还在身旁的李青苏,便见这人已经反应迅速地躲到他身后。 洛子期:“……” 他察觉一道探寻的目光朝他而来,回过头去,与为首的壮汉视线相撞,互相警惕。 对方正细细打量他,似乎是在思考他与李青苏之间的关系。 他没忍住,垂下眼睑,手中紧握着剑柄,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身后的李青苏瞬间抬头呆滞一瞬:“?” 李青苏炸了。 “洛子期你……!” 他还没控诉完洛子期的恶行,就听对面那壮汉突然出声── “抓住他!” 壮汉将手中画像狠狠揉皱,眯着眼看向洛子期身后的李青苏,对身后众随从发号施令。 李青苏再次连忙缩到洛子期身后,还边恶狠狠威胁他:“洛子期你脚再挪一下是狗!” 洛子期闻言挑眉,好笑瞥他一眼。 随从们正齐齐欲上前捉住李青苏,刹那间,便听一道剑鸣声划破长空,剑身自鞘中抽出,带起一抹寒光,映照在所有人的瞳孔中。 绝命剑一出,吓得船上好几位其他船客发出尖叫,引得不少人朝这边看来。 “你们要抓谁?” 洛子期声音有些冷,凌厉的目光锁定对面众人,抬手间,衣袖随风猎猎作响。 李青苏见绝命剑出鞘,不知为何瞬间松了口气,懒懒缩在洛子期身后。 他得意地朝壮汉做了个鬼脸,赤裸裸挑衅,气得壮汉直直站起身。 洛子期哪知道李青苏如今竟还有这胆子,搁他身后挑衅这群人。 他只瞧见壮汉猛然起身,以为对方是想打架了,立马精神紧绷,心中战意蠢蠢欲动。 然而他执剑的手却不敢轻举妄动,只紧握着绝命剑冰冷的剑柄,思索着该眼下如何解决。 随从们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那位壮汉。 壮汉此刻怒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双掌紧握成拳,视线重新回到洛子期脸上。 “这位小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何来无冤无仇?”洛子期手腕轻抖,随意挽出个剑花,唇角一扬,嗤笑道,“你要抓我朋友,问过我手中的剑了吗?” “你这是……要打?” 壮汉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周身温度骤降,锐利鹰眼紧紧盯着洛子期,抽出身后锋利大刀,紧握着刀柄。 “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若是放过我这位朋友,我们又何需打上一场呢?” 壮汉闻言,眯了眯眼,与洛子期持续对峙着,谁也不肯放松分毫。 周边船客皆往这里望来,各种探寻的目光皆落于几人身上,却无一人出声。 明月已经不知不觉高悬于夜空,如轻纱般柔软的月光皎洁,轻轻洒落在每个人身上,照耀着洛子期的剑,熠熠生辉。 冰凉夜风流动,高高扬起船帆,只剩船只行驶的波浪声。 良久,壮汉紧握的拳头微松,突然笑了一声,示意随从们退下。 随从们面面相觑,有些不解,但听话缓缓后退。 洛子期二人见状,心中更加警惕,手中剑握得更紧。 “我们并无伤害之意。”他忽然走上前来,朝洛子期拱了拱手,语气算得上恭敬,“不过想让李公子来瞧瞧我家主子的病症。” “你们求人治病就是这么把人抓过去?!” 李青苏听见这句话瞬间气急,毫不犹豫大声质问。 壮汉狠狠瞥他一眼,忌惮着洛子期手中的剑,没敢太靠前。 他忍耐着道歉:“是在下行事不当了。” 李青苏瞧他这副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但他并不打算接受道歉。 这几天他可是为了躲避这群人的追捕四处逃窜,时时提心吊胆,好几次就给他们抓住了。 就算身上没受伤,至少心灵上遭到了创伤! 他越想越气,扯了扯洛子期的袖子,小声不满道:“我才不接受道歉!” “听见没,李公子他说不接受道歉!” 洛子期瞧出来壮汉在忌惮他,或许暂时不会起冲突。 他面上不显,但心中不免有些放松,听见李青苏这话,也跟着嚣张叫起板来。 壮汉深吸一口气,手中拳头又紧握起来。 “那你想如何!” 李青苏眼珠子提溜一转,伸出右手食指,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大声朝壮汉道:“你……你送我们去青州!等安全到了青州,我便去给你家主子看病!” 第22章 壮汉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打转,目光再次落在洛子期的剑上,心中了然,更加忌惮。 去青州,那就是参加比武大会的。 他自然看得出那把剑绝非俗物,便知眼前这少年定然也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纵然他并非江湖中人,但到底听说过武林中那些高手的事迹,即便是以一敌多,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洛子期不知这人心中所想,只见他沉默良久,便再次提起剑,冷声质问:“你不同意?” 壮汉回过神来,看向洛子期,心下飞快做下决定,勾起唇角,试图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却见洛子期和李青苏齐齐后退一步,手中剑握得更紧。 壮汉:“……” 他沉默一瞬,收回笑容,再次拱手,面无表情,自报家门道:“在下刘丰,我家主子是琅琊王氏三公子,听闻李神医盛名,却不得寻,得知李公子是神医弟子,因此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琅琊王氏?” 李青苏愣住片刻,惊呼出声。 “正是。” 他猛地看向洛子期,用着极其夸张的语气和极其小声的语调,惊诧道:“不是?还真是跟你们青云剑派有仇啊!” 洛子期闻言“嘶”了一声,握剑的手紧了又紧,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小心翼翼地瞥一眼不远处的刘丰,也用着气音道:“低声些,有仇这件事难道很光彩吗?” 早些年,琅琊王氏可是因为洛子期他娘的事情,与青云剑派闹得极其难看。 也难怪这几人不敢去青云剑派里的药庐找李大夫了。 合着是跟仇家老死不相往来,如今进不去啊! 刘丰隐隐约约听见这两人在嘀咕些什么,却听不清,只听见李青苏那声惊呼,以为对方十分敬畏琅琊王氏,身体放松了些,偷偷打量二人神色。 洛子期思来想去,心中打起算盘。 虽说他与王氏有仇,但船上并非惹是生非之地。 于是他放开捂着李青苏嘴巴的手,也朝着刘丰拱手,勾起唇角,假模假样,哈哈笑道:“原来你说的病人是琅琊王氏三公子,早说嘛!” 李青苏疑惑地抬头看向洛子期,洛子期微笑着摁住他的脑袋。 “不过我这朋友虽说是神医徒弟,本事却不多,要是没治好你家公子,你们不会──” 洛子期拖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看向刘丰。 刘丰皱着眉,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于是状似义正言辞道:“就算没治好,我们也定然不会对李公子怎样的。” “那便好,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请说。” “你也知道,我去青州,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这期间难免受点伤,还需要我这位朋友相助……”洛子期嘿嘿一笑,面上大度模样,嘴上却说着讨价还价的话,“不如等武林大会结束,再让我朋友去医治你家主子?” 刘丰眉头皱得更深了,想也没想便拒绝,厉声道:“不行,我家主子的病情拖不得!” “拖不得?那便让你家主子来青州!” 洛子期脸上笑吟吟,动作却毫不示弱,再次挥剑,皎洁月光下的绝命剑映出森冷寒光。 “就是就是!” 李青苏躲在洛子期背后,见状也探出头附和两句。 刘丰气笑了。 不过是他有求在先,还抓了人,如今又没把握能打得过这人。 于是他咬咬牙,妥协道:“这我得先问过我家主子!” “也行。” 洛子期终于收回手中紧握着的绝命剑,悠悠插回剑鞘。 不过他还是警惕地看向刘丰,警告道:“我劝你可别打什么其他主意!若是想要从我眼皮子底下偷偷带走我朋友,可得先问过我的剑同不同意!” 正在思考偷摸强行带走李青苏可能性的刘丰:“……” 其实刘丰这边人手多,本可以跟洛子期打一场,毕竟洛子期初出茅庐,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高手,说不定真能如他所愿,直接强行带走李青苏。 不过他还是太谨慎,如今竟也被洛子期这副看似高手模样唬了过去。 李青苏心中狂笑,面上却不显,偷摸跟洛子期对视一眼,皆察觉双方眼中笑意。 洛子期拍了拍李青苏的肩,随后二人远离刘丰等人,悄摸坐在角落。 他环顾四周,握着绝命剑,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小爷表现如何啊?” 李青苏瞧见他这副犯贱模样,更是想笑。 他竖起大拇指,小声恭维道:“厉害厉害!洛少侠果真是未来天下第一的好苗子啊!” 洛子期“啧啧”两声,又瞥两眼远处刘丰,收敛表情,悠悠道:“以后出门在外,叫我高手!” “自然自然,不过洛少侠也是沉稳了,刚竟然没上去直接打一架?这碰上王家的人,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李青苏还在调侃他。 “我是那样莽撞的人?”洛子期闻言有些不满了,正要好好谴责一番李青苏,“你……诶?” 他突然停住话头,转头瞧向不远处,发出一声疑问。 作者有话说: ---------------------- 家族人名、地名之类的设定都是顺口就写了,不以任何历史朝代为背景,纯架空,请不要进行历史考究哦[垂耳兔头] 第19章 债有主 李青苏听见他的声音,顺着洛子期的目光看去,却除了几个陌生人以外,什么也没看到。 “你在看什么呢?” 洛子期闻言回神,舔了舔下唇,“啧”了一声。 “喏,瞧见那个人没?就那个穿白衣裳的。” 洛子期挑眉示意,转头瞧见李青苏完全没往那边看,连忙掰过李青苏转向别处的脑袋,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确定。 “……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你见过他?” 李青苏满心好奇地打量远处那个手中执扇的白衣青年──那人用帷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个男人。 洛子期摇摇头。 “没见过……刚才碰见你之前遇到过,不过隔得远。” 他如是回答道。 “说不定也是去青州的。”李青苏沉思片刻,猜测道,“毕竟这人神神秘秘,看上去像个厉害的。” 洛子期听见这话便来劲了,眼神发亮,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若是去青州的高手,那可真想跟他打上一架!” 李青苏闻言乐了:“武林大会要比试那么多场,够你打的!” 洛子期哂笑一声,随后便安静下来。 他从怀中悉悉索索掏出那几张林行川画好的剑谱,就着一旁的微弱烛光,窝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船上空间狭小,并不适合他在此练剑,只得指尖轻动,在心中比划比划。 越看,洛子期越发觉得这春山剑法真是精妙无比。 不愧是他最崇拜的天下第一! 不过他还是看不下去林行川这画技,实在是……一言难尽。 好在还是能让人看懂。 李青苏有些困倦了,正瞌睡着,余光意外瞥见洛子期的神色,竟是越发神采奕奕,于是凑过脑袋也去瞧。 “这是什么剑法?”他瞧了两眼,勉强辨认出是个剑谱,毫不留情嘲笑,“谁画的剑谱?人不人鬼不鬼的,如此难看。” 洛子期见状连忙收起来,虽然心中认同他的话,但嘴上还是为林行川辩驳一句:“这剑谱哪里画得难看了?这叫高深莫测,你不懂了吧!” 李青苏眨巴眨巴眼,看着洛子期将那几张剑谱工工整整折好的动作,心中略感无语。 “行行行,我就看两眼,又不学剑,你还怕我偷师不成?小气鬼!” “我就小气,这可是独家秘法!” “嘁!” 洛子期也不再搭理他,将剑谱重新收入怀中,又转头去看另一边刘丰等人的动静。 刘丰等人正眯眼休憩,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看上去十分正常。 洛子期见状,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对着李青苏道:“你要是困了,就睡,有我在。” 李青苏这会儿不计前嫌了,眼泪汪汪感动道:“洛少侠实在是青云剑派第一大善人,叫人心暖暖!” “你滚啊!” 洛子期笑着推搡他两下,没太用力,随后将绝命剑抱在怀中,也眯起眼睛打盹。 于是一旁的李青苏就这么放心地靠着洛子期,安安稳稳去会见周公了。 不远处,头戴帷帽的白衣公子不动声色地看向靠在一起的二人,轻柔白纱后面,俊美的脸上神色不明,手中折扇轻摇。 船只行至益州时,他们就要下船了。 此时距离离开桃李渡已经过去两天。 船上的日子可不好过,尤其是像洛子期这种鲜少坐船的人。 他在船上时就头晕脑胀,下船后更是瘫在路边,差点上吐下泻,连连哀嚎道:“小爷再也不坐船了!” 第23章 这声哀嚎实在太过响亮,惹得众人都往这边瞧。 李青苏连忙背过人群掩面,伸出一只手拉起毫无形象的洛子期。 “……你这也太丢人了!” 洛子期忍着恶心,撑着绝命剑缓缓起身,满眼震惊,阴恻恻质问:“你嫌我丢人?” 李青苏察觉到他话中的威胁之意,闻言立马变了嘴脸。 “怎么会!有洛少侠这样的好友,我骄傲,我自豪!” 洛子期还未来得及再笑骂他两句,便听见身后传来刘丰粗犷的声音── “我家主子不便来青州,可否请少侠宽宏大量一次?” 洛子期转过身,蹙眉看向刘丰,本就坐船坐得十分不爽,听见这话更是语气不善。 “那我家青苏还不便去给王三看病呢,你怎么不宽宏大量一次?” 李青苏抿了抿唇,站在洛子期身后。 刘丰瞧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洛子期,听见这声大不敬的“王三”,双眼微眯。 “少侠该知道琅琊王氏的地位,李公子给我家主子治病,可少不了好处!” “那你去找李百药啊!”洛子期冷冷嗤笑一声,“抓个学艺不精的小徒弟,谁知道你们在打什么坏主意!” 刘丰死死咬牙,手中紧握铮亮大刀,与身后的随从们站在一起,一排健壮的身躯衬得二人略显势单力薄。 但洛子期本就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几日一直没打起来,那是双方都在忌惮。 他如今面对这群人虽说还是没有打得过的把握,却也不怕。 船上不好跑,下了船还跑不了吗? 李青苏紧张地瞧着洛子期,观察着对面的动静,生怕打不过两个人都得死在这儿。 不过瞧见洛子期那张镇定自若的脸,他稳了稳心神。 起码,洛子期应该不会弃兄弟于危难之中不顾……吧? 临水码头上,来往商客不绝,人群喧闹,此地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不动,连周围路过的人们瞧见这箭张弩拔的气势,都连忙匆匆离开,远远观望着。 双方一刀一剑,紧张对峙,谁也没有率先动作。 “少侠莫要血口喷人,我等不过诚心诚意邀请李公子治病,怎的就是打坏主意?” “那行啊,不如先付诊金千两,再谈治病!”洛子期嘲讽一笑,“王三不会连这点金子都拿不出来吧?” 千两黄金作诊金,谁听了不气? 刘丰就生气了。 “少侠实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本就不是一个隐忍性子,如今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臂膀结实的肌肉贲张,紧握着大刀的指节泛白。 忽然,刀光如电,他迅速闪至洛子期身前。 只听“唰”的一声,绝命剑出鞘! 洛子期连忙抬剑抵挡刘丰的攻势,刀光剑影之间,不过眨眼,二人便已过了几个来回。 他此刻还有些晕船后留下的后遗症,却凭借扎实的基本功,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迟缓。 刘丰咬咬牙,手中动作更加迅猛。 他的武功其实算不上好,即便他察觉到洛子期此时状态并不好,迎战也十分吃力。 不过几十招之间,他便隐隐有些后悔冲动了,但眼下他更不愿直接认输。 他不动声色地示意身后的部分随从前去抓住李青苏,而另一部分,则跟着他一同对付洛子期。 洛子期察觉到他的意图,再次挥剑劈开他的刀势,同时挥剑挡下冲向李青苏的随从,踹开冲他而来的另一部分人。 紧接着,趁着喘息空隙,他顺便从怀中随手掏出个小瓷瓶扔给李青苏,动作间意外显得游刃有余。 刘丰不断进攻期间,仔细观察他的一招一式,心中暗暗惊异眼前这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竟真有大本事! 他直觉再这样打下去左右不过是他输,于是加速了手中刀势,朝着洛子期要害处狠狠劈下,试图打出他的破绽。 “双拳难敌四手,你以为你真的护得住他吗!” 刀剑猛然相撞,发出刺耳声响,碰撞处迸溅出点点火星。 洛子期额上冒汗,紧抿唇角,眼神锐利。 “护不护得住,可不是你说了算!” 刹那间,只见他身形如电,挥剑径直使出青云剑法,起手便是凌厉杀招! 这一招,不仅击退了那群不堪一击的随从,还带着一往无前的凌厉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刘丰! “这是……青云剑法!” 刘丰认出了这一招,心中骇然,手中格挡剑势的大刀不免因分心歪了分毫,猛地被绝命剑划出的剑气所伤。 他随即被洛子期精准抓住动作破绽,轻功追上去使出更加迅猛的第二式,打得连连后退。 作为琅琊王氏的侍卫首领,他虽不强,但不可能真只有这点本事。 只见他急忙横刀抵挡,双脚稳稳叉开,气沉丹田,以刀为盾,凭借浑厚内力格挡住洛子期的剑气,同时还将洛子期击退好几米。 二人身影交错,“铛铛”之声不绝于耳,每一次碰撞都惊起沙石飞溅。 洛子期也顾不上晕船的头晕脑胀,眼神极其明亮,心中战意熊熊燃烧,越打越勇猛,越打越酣畅! 他再次以剑横扫众人,狠狠劈开刘丰汹涌刀势时,还不忘嚣张一笑── “琅琊王氏,不过尔尔!” “竖子无礼!” 刘丰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紧接着却被洛子期手中绝命剑挥出的澎湃剑意打得节节败退。 血花瞬间飞溅! 竟是洛子期看准他一个小小破绽,直接刺中肩膀,剑身狠狠一扭! 紧接着再一招骇人剑势,沾着血肉的锋利剑刃直逼他的咽喉。 刘丰痛得满脸扭曲,却因随即而来的一剑大惊失色,连忙凭借危险到来时的本能迅速闪身躲避,好险躲过这一杀招。 奈何对付他们这些耍大刀的,洛子期早已在他爹时不时的偷袭之下熟能生巧,直接预判出他的动作。 绝命剑的寒光映入他的眼中,再次狠狠挥出。 刘丰这下再也躲避不及,被猛地刺中腹部。 紧接着洛子期抬脚轻巧一踢,直接使得刘丰捂着腹部单膝跪地,指间血流不止。 刘丰恶狠狠抬眼,满眼不敢置信。 “你是青云剑派之人……你是洛子期!” “正是小爷!” 洛子期眼神凌厉,抬脚再次猛踹向刘丰受伤的肩膀,踹得他口中鲜血狂吐。 “终于认出你爹我了?当年青云剑派跟你主子的账还没算完,就敢欺负到我青云剑派之人头上!” 刘丰双手紧握,死咬着牙,目光凶狠,环视四周,却发现其他人也同样正倒地不起──不仅是对付洛子期的,连派去捉李青苏的也是如此! 他心中惊骇,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局面──明明他拖住了最厉害的洛子期,明明他们有这么多人! 怎么这群废物还是没能捉住手无缚鸡之力的李青苏! 作者有话说: ---------------------- 本来没想打架,但是洛某人非说他要打[问号] 第20章 纨绔子 他算是在洛子期手上栽了个大跟头,没捉住该捉的人,还将命丧于此,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早知道……早知道前两天见面时就该计划杀了这人! 即便如此想着,最后他也只是忍痛单膝跪地,仰着头,眼神凶恶,放下狠话── “我家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洛子期还未应声,便听李青苏从身后传来笑声。 “青云剑派也不见得会放过你们琅琊王氏!” 洛子期回头看他,只见李青苏不过衣袖微脏,神色淡然,悠悠走过来。 他刚顾着对付刘丰,只尽力拦住几个冲向李青苏的随从,如今看来所谓手无缚鸡之力的李青苏还真解决掉了剩下两个。 李青苏嬉皮笑脸地朝洛子期微微俯身拱手。 “多谢洛少侠相救!” 洛子期懒得应他这句贫嘴,只是居高临下盯着不远处落败的刘丰,陷入沉思,眸色晦暗不明。 朝廷与王公贵族鲜少掺和江湖事,琅琊王氏能与青云剑派起冲突,原因正在于刘丰的主子──王三公子王逸! 洛子期的爹娘爱情是话本子里最常见的那一类。 英雄救美人,落难的高门贵女以身相许,隐瞒身份下嫁江湖莽夫,成了青云剑派掌门夫人。 夫妻二人婚后琴瑟和鸣,看起来很美满,现实却是洛夫人一直体弱多病,即便洛秋风为她寻来了名医李百药,也没能挽救这位年轻女子的性命。 没过两年,她便因病早逝,徒留洛秋风一人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洛子期拉扯长大。 也正是在洛夫人死后没两天,王家便找上门来,说洛秋风害死了王家女儿。 然而她本就是王逸害死的。 他的纨绔之名天下皆知,却痛恨他人曾说他连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都比不上。 第24章 堂堂世家名门公子,比不上自己的妹妹,竟知羞不知错,不想着上进,却因心中记恨而不择手段,害得洛夫人身体落下病根,害得她落难至土匪手中,狠了心要毁掉这位当年名满京都的才女。 世家大族之间的龌龊事多了去了,其中种种因果不必赘述,洛子期也只是长大后,才从他人口中知晓有关这件事情的只言片语。 要说起来,王逸还是他的母舅,却也是他的仇人。 青云剑派一个江湖小小门派,自然难以斗过势力庞大的京城世家,但也不代表一向护短的洛秋风就会咽下这口恶气,放下这些仇恨。 当年那件事以王家道歉草草了之,洛子期想,还好那恶人如今身患恶疾,不必让他脏了自己的手。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报! 他不欲再管,眸光微动,猛地挥剑,剑尖直指刘丰咽喉。 刘丰合上眼,露出一片视死如归神色。 想象中的疼痛却久久没有到来,他再睁开眼,看向洛子期。 “你不杀我?” 洛子期手中剑在他咽喉边顿了许久,最后绝命剑收回剑鞘。 “我还要你回去给王逸报信!” 他面上没有往常那般轻浮调笑模样,神情冷然,声线冰冷。 “告诉他,一命偿一命,我洛子期定会让他早日下地狱!” 刘丰强忍着伤口疼痛,怒目圆睁,双拳握紧。 洛子期毫不留情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他身中蝴蝶梦,日日疯疯癫癫,这难道不是你们青云剑派的手笔?” 他脚步顿住,微微侧头,却没看刘丰。 “青云剑派,光明磊落,可不像你们这群自诩君子的小人,最喜下毒这般下作手段!” 身后的刘丰顿了几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语气悲戚。 “好一个光明磊落!好一个光明磊落啊!” 洛子期不明白他在悲戚什么,也懒得理他,径直离开。 路过两具尸体时,他瞥见这二人竟是死了! 他给李青苏的小瓷瓶里,只不过是一些使人暂时失明的药物。 只需要李青苏将药物撒向那二人,然后撒腿逃跑拖延时间即可。 然而洛子期仔细看去,却发现这二人死状却像是被利器所伤而死,喉间血流不止。 他停下脚步,转眼看向李青苏。 “他们怎么死的?” 李青苏知道洛子期在问什么,于是将手中握着的瓷瓶还给洛子期,老老实实回答:“我还没来得及撒这药粉,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个好心人,给这俩人杀了。” “好心人?” 洛子期诧异挑眉,紧接着环顾四周围着的人群。 “别看了,我也没瞧见人,这两人是暗器所伤,我当时也被吓住了,没仔细瞧。” 李青苏慢吞吞解释道。 “那暗器飞哪儿了?” “……那暗器更是飞行速度极快,路径还十分诡异……” 洛子期双手抱臂,眯眼盯着他。 “好吧,我没看清。” 他闻言顿时无语。 “那你说你有什么用?” 李青苏毫不在意,摸着脑袋嘿嘿一笑。 “我当然没用,有用的话又要你有什么用!” 洛子期被这话气笑了。 他再次看向那两具尸体,却发现四周围上来越来越多的人,“啧”了一声,连忙拉着李青苏跑了。 李青苏想问他跑什么,还没出声就又被洛子期瞪了一眼,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废话!再不跑,指不定就是官府来追杀他们了! 益州到青州,陆路还需两日。 待二人到达青州时,距离武林大会开始仅剩两日。 青州近来十分热闹。 天下群英荟萃于此,无论街边或是客栈,入眼皆是拿着各式武器的江湖人士,遑论那些大隐隐于市的人物。 然而人多自然是非多。 武林多莽夫,如今青州城内街边,打架斗殴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巡检司早已忙得焦头烂额。 不巧,洛子期他们刚进城不久,便碰上两个人正在一决高下,打得火热,差点误伤二人。 洛子期好险躲过凭空飞来的刀刃,有些心有余悸地瞧向那边。 不小心丢了刀的男子踏着轻功飞来,一脸歉意地朝他拱了拱手,却察觉身后破空声,一杆长枪突袭,又连忙翻滚,眼疾手快捡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回头迅速格挡,转身又慌忙跑路。 只听一道娇喝,在他身后,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提着比她还高的长枪,追着那名男子攮去,一顿狠揍。 “叫你骚扰小姑娘!” “女侠!在下真没有骚扰她!” “还敢狡辩!老娘都看见了!” “我真没有!女侠别打了!饶我一命!” “……” 二人看着那位女侠矫健的身姿,叹为观止。 “洛子期,记得以后找个温柔的姑娘。” 李青苏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洛子期闻言嗤笑一声:森*晚*整*理“只要我喜欢,管她温不温柔!而且小爷我怎么可能会被媳妇儿揍成这样?”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啊!”李青苏想了想,还是好心劝了一句,“毕竟你肯定舍不得打媳妇儿。” 洛子期:“……” 经过多时,二人终于寻到一个有空房的客栈。 掌柜立于柜台后,瞧见他们进来,上下仔细打量他们。 只见黑衣少年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腰间执剑。 绿衣少年眉清目秀,温文尔雅,风尘仆仆。 他双手合掌一拍,脸上带笑,热情招呼。 “二位客官来得实在巧,刚好就剩两间房了。” 李青苏一喜。 “终于找着了!” 紧接着连忙付钱,生怕犹豫会儿便没了。 没办法,这几日,青州城内的客栈几乎都满客了,他们也是找了许久,一家一家问,这才碰上这一家。 正欲付银钱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粗犷声音,语气里带着不满。 “掌柜的,你做生意不厚道啊!不是说房满了?怎么这两人一来,就有两间房了?” 掌柜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洛子期见状觉得奇怪,于是向身后瞧去,便见一名男子立在他们身后,虬髯满面,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掌柜转了转眼珠子,面上带着恭敬,朝那名男子解释:“有人已经为这两位公子预定了房间,您来时自然已经没房了,怎么说是我做生意不厚道呢?” “原来是有人帮我们预定了?” 李青苏面露惊讶。 竟还有这等好事? 掌柜眼神不动声色瞥向一旁,转而将视线收回来,嘴上恭敬问道:“难道二位客官不是青云剑派弟子?” “嘿!还真是!洛子期,该不会是你爹提前为我们准备的?” 洛子期摇了摇头,心中疑惑。 他爹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不过有住处是好事,暂且也只能当作是他爹细心一回。 “总归是给我们的就是了。” 那名男子听双方这么几句,便只得作罢,却多看了两眼洛子期,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你就是洛子期?” 洛子期转身,心想难不成又是个要挑战他的? 如此想着,随后他朝那人有礼拱手,应声道:“正是。” 只听男子抚着胡须,哈哈一笑,也顾不上没了住处的不爽,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 “洛秋风前两日大闹暗影阁的事儿,如今江湖上可正盛传,小兄弟,当心暗影阁的人来寻仇啊!” 突然听见他爹名字的洛子期:“?” 不是? 谁大闹暗影阁? 李青苏闻言也沉默了。 良久过后,他才伸手猛猛摇晃洛子期的肩膀,十分不理解地问道:“你爹大闹暗影阁做什么?” 洛子期缓缓推开肩膀上的手,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大抵是为了给我下山游历增点难度吧。” 李青苏:“……” 洛秋风并未告诉他,万剑窟那日,他杀死的两个黑袍人正是暗影阁双生子。 那二人虽有点名气,但在暗影阁中不算厉害,地位也不高,死了也就死了,暗影阁也懒得追究。 然而洛秋风向来咽不下恶气,还是去上门讨要说法去了。 毕竟在他眼里,两个别人家的普通手下,哪里比得上自家唯一的儿子金贵呢? 但洛子期不知道这一切,因此他此刻听闻洛秋风大闹暗影阁,只觉得他爹是脑子有病,嫌他命长。 暗影阁里尽是些榜上有名的杀手,一个也就罢了,他若是碰上一群,不说死,也得是个半死。 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他转身抬脚,准备上楼回房,打算先洗洗睡吧。 余光一瞥,他转头瞧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第25章 作者有话说: ---------------------- 现在的洛子期:小爷我怎么可能会被媳妇儿揍成这样? 以后的洛子期:爽了。 第21章 闻人锋 只见大堂中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正是前两日在桃李渡碰见的那人。 洛子期停下脚步,盯着那人喝茶的动作,脑海中忽然闪过每日早晨林行川坐在梨花树下喝茶的画面。 也不知道小师叔现在在干嘛。 他没由来地想着。 “你又看见什么了?” 李青苏低头,伸手扯了扯站着不动的洛子期。 洛子期回过神来,转头拍了拍李青苏的肩膀,什么也不说,便直接一跃而下不算高的楼梯,留李青苏在原地凌乱。 他瞧见那人这么多回,在船上时也时不时观察这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十分熟悉。 比如那人摇着折扇的姿态,比如那人打盹的模样,甚至这人的身形,都像极了他那位小师叔。 就连他腰间挂着鲜艳红穗子的玉佩,一时觉得也很眼熟,似乎林行川身上也有这么一枚。 但他见过那么多挂着红穗子的玉佩,完全不能因此武断这人就是林行川。 而他自觉林行川也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此刻再次遇见这人,他好奇心大作,非要搭上一次话不可。 只见他大摇大摆凑到白衣公子跟前,俯身看向帷帽下的脸。 “嘿!这位少侠!碰见这么多回了,不如我们认识认识?” 楼梯上的李青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晃悠到人家面前,嬉皮笑脸。 李青苏寻思着,就他这副欠揍模样,人家理他才怪了。 但那位白衣公子理他了──骂他一声“滚”。 嗓音低沉,声线较粗,不似熟识之人。 这人隔着白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扔下这一句后,便径直起身出了客栈。 风吹动白纱一角,露出青年白皙的下颌,随即又藏回白纱里。 洛子期这回终于能够隐隐绰绰瞧见这人的模样,再仔细打量,却没成想这人面上还附着一张银白面具! 不是? 这是多怕有人认出他来? 还是丑得惊世骇俗不敢见人? 洛子期实在想不通,也有些挫败,见人不理他,也算自讨没趣。 李青苏有些不解。 “你老盯着人一个大男人瞧什么?” “我这不是瞧他眼熟?”洛子期理所当然应声道,紧接着感叹一声,“你是不知道,这人真眼熟啊,给人的感觉太像我那小师叔了。” ──连那声“滚”都十分对味儿。 “什么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师叔?” 李青苏太久没回去,压根不知道这回事,此刻闻言有些诧异。 洛子期舔了舔唇,随口道:“就这个月来的,你当时早跑了。” “那他该不会就是你那小师叔吧?” 他思索片刻,轻轻摇头。 “应该不是。” 李青苏抬眼瞧他,准备听他解释。 “首先,我那小师叔不穿白的,喜欢穿红的。” “其次,他身上还有余毒,用不了武功,李大夫不可能把他放出来的,出来也危险得很。” “最后,我还亲自问过他,他说他才不来呢!” 一连串的证据,更坚定了洛子期认错人的想法。 “那人肯定不是我小师叔!” 李青苏听完,“喔”了一声,然后问:“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穿白的?” 洛子期顿了一秒,信誓旦旦。 “他衣柜里可是一水儿的红衣。” “……” 李青苏闻言有些沉默。 洛子期怎么知道人家衣柜里是一水儿红衣的? 李青苏摇摇头,甩开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接着问:“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自己溜出来呢?” 洛子期又愣住了,蹙了蹙眉。 “他没理由出来……吧?” 李青苏呵呵一笑。 “怎么没理由?说不定他一心向自由呢?” 洛子期:“……” 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林行川实在没理由冒险下山,还是跟着他──一个除了表面上是师叔侄,实际上并没有其他任何关系的人。 他想了又想,虽有些怀疑,但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下,抛之脑后。 一路舟车劳顿,二人早就累得慌,美美洗漱完,便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热闹长街上,飘香四溢的小吃摊前围满了人,刚出锅的美食让人垂涎欲滴,另一处正在杂技表演,不断传来观众的惊呼与喝彩,酒楼上酒旗飘扬,还挂着鲜红灯笼。 人声鼎沸里,一位公子从人群中悠然穿梭而过。 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衣,手摇水墨折扇,宽大袖口绣着几根银线,呈竹叶图案,衣袂飘飘,宛若清冷月色落入竹林。头戴白纱帷帽,时不时被风掀起,露出银白面具一角。腰间挂着红穗玉佩,随动作微微晃荡。 他走过喧闹大街,来到一条安静小巷。 几枝杏花探出墙头,他抬手叩响这座远离尘嚣小院的院门。 片刻过后,里面仍没有传出一丝动静。 他不禁蹙了蹙眉,犹豫几息,随后径直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院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 忽然,正当他推开院门的瞬间,一阵劲风直冲他的门面! 他似乎早有预料般,反应迅速侧身躲开,拳头险险擦过白纱,砸上院门。 破旧院门似乎已经不堪重负,直直裂出一条缝。 “老头儿,你怎么还是见我就打?” 青年再次飞身躲过横扫而来的扫堂腿,温润嗓音自帷帽下响起,声线一点不像先前骂洛子期的那句“滚”。 面前的人正要再次出拳时,听见这声音,突然顿在青年面前,徒留一阵拳风掀起轻纱,被张开的折扇挡下。 青年伸手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看向对面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语气调侃。 “看吧,你又要换院门了,诶──自作孽啊!” “川儿!” 老人不禁大声惊呼,随即环顾一圈四周,确认并无隔墙之耳后,便将双手背在身后,围着林行川走两圈,仔细上下打量着眼前人,最后回到正面,伸手就想掀开他的面具。 “等等!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对小年轻动手动脚?” 林行川见状,笑着连忙后退两步,捏着那折扇敲着他指尖,嘴上吐出的话还是那么不正经。 “你小子!前段时间都说你死了,我还不信!”老人表情似哭似笑,但语气却诡异极了,似乎还流露出一丝兴奋,“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 林行川瞧他这副渗人模样,觉得实在像是喜极而泣──不是为他活着而喜而泣。 于是他有些无语地盯着面前这人。 “你是不是又跟那几个老头闲得没事打赌了?” “我闻人锋都这把年纪了,是那种不稳重的人吗?”闻人锋搓着满是厚茧的手掌,笑得满脸褶子,“也就赢了百两银子罢!” 林行川:“……” 他淡淡觑了一眼笑开花的闻人锋,悠悠踱步至院中。 “你那只小鹦鹉呢?今天怎么没出来唱曲儿?” 许久没听到回应的林行川转头瞧那小老头儿,便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有些乐了:“小鸟儿死了?” “死了!” 林行川更乐了,但也不问怎么死的,免得触及他老人家的伤心事。 “别告诉别人我还活着。” “老夫自然知道,一只鹦鹉死了,还能再叫阿渊仅剩的苗苗儿死了不成?” 闻人锋怒气冲冲气呼呼道。 林行川实在不太相信这人的话,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 “别这么瞅着我了。” 闻人锋见他这眼神,不满控诉,随后跟上去,一同坐在院中,倒了一杯茶给他。 “说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啊?” “没什么事。”林行川垂下眼帘,尝了口茶,随后放下茶盏,淡淡道,“就想让你帮我调查个事儿。” “查灭门?” 闻人锋眯起眼,轻声问。 林行川轻轻摇头,随后抬眼看向枝头开得正盛的杏花。 “观音醉。” “观音醉?!” 客栈里,洛子期边大口啃着鸡腿,边讲着他那小师叔的事儿。 李青苏听到这耳熟的毒药名,连连惊呼:“不是说观音醉失传了?” “江湖传言是这么说的,到底失没失传谁又知道呢?” 洛子期鼓着腮帮子,嘴里塞满了鲜嫩可口的鸡腿肉,一脸餍足。 “这鸡腿真好吃!” 李青苏没搭理他后半句话,只是沉思片刻,随后问道:“你这小师叔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人专门找来这种毒药对付他!” 第26章 “他可厉害了!” 洛子期语气骄傲。 毕竟那可是天下第一啊! 不过这句话他不能乱说出去,即使对方是李青苏。 只听李青苏啧啧称奇:“除了那林见溪,你竟然也会夸别人厉害了?” 洛子期闻言挑眉。 “怎么?我是那般目中无人之人?” “倒也不是,但毕竟你就算打不过人,一般也不会承认对方厉害……”李青苏说着,话锋一转,语速极快地接连几个问题甩出去,“所以他是怎么让你服气的?你们打了几架?你是不是……” “我没跟他打架!” 洛子期打断他的话,面色不虞,哼哼道:“我才不跟病秧子计较!” “哟!还说人家是个病秧子?”李青苏闻言乐了,“那你怎么知道他厉害?” 洛子期不想再应他,伸手迅速抢过他面前碗里的鸡腿,就要往嘴里啃。 “你不吃鸡腿?那我吃!” 李青苏“嘿”了一声,面对他这种幼稚行为感到极其气愤。 “洛子期!你还我鸡腿!” 从被闻人锋敲诈一笔回来的林行川刚路过洛子期房门前,便猛然听见这么一句怒吼,不禁头顶三个问号。 他盯着房门,微微眯眼,沉思片刻,转身下楼。 片刻后。 “笃笃!” 只听两道沉闷敲门声,房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客官!鸡腿送到了!” 房内二人闻声面面相觑。 “什么鸡腿?难道是你给我的赔礼?” 李青苏脸上笑嘻嘻,站起身去开门,从店小二手中接过香喷喷热乎乎的大鸡腿。 “我没有啊!” 洛子期正疑惑,眼看李青苏就要张嘴咬上去,紧接着连忙飞身上前“虎口夺食”,从他手中迅速抢走鸡腿。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要!李大夫没教过你吗?” 洛子期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晃着大鸡腿,作势要咬上去。 手中空空如也的李青苏,一脸震惊:“……?” “既然如此……那你要不先验个毒?” 最后还是洛子期忍痛割爱,把那根鸡腿让给了李青苏。 ……并给那根鸡腿扎了一针。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乐了。 林行川一身白衣立于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神色难言,沉默良久。 时间飞快,在一片热闹中,武林大会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 鸡:没白死,还有人为我又争又抢qaq。 听见全过程的林行川:果然智障(嫌弃.jpg) 过了一会儿…… 给自己点了一个鸡腿的林行川:算了,还是勉强忍忍吧。 [玫瑰]ps:接下来的武林大会一切设定皆为私设,请勿过于考究。(不过好像这本小说设定基本上就都是私设哈哈……) 第22章 点鸳鸯 青州城外,天罡山,论剑台。 此地曾是百年前两位武林高手拔剑决战之地,后来的武林大会皆在此举行,成为惯例,随后逐渐修缮而成一座广阔高台,称作“论剑台”。 三年一届武林大会,届时各路英雄豪杰皆汇聚于此。 不谈那些早已声名远扬的武林高手,只论凭着一股意气横冲直撞的少年郎,也常常能在此等盛会中多有风光之时。 百年来少年天才频出,当中最典型的,也最为令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六年前,凭着独创的春山剑法横空出世的林见溪! 当年的林见溪在那届武林大会开始前,甚至鲜少人听过他的名字,全凭他人聊天提及武林盟主的徒弟──他的父亲林渊的名号时,才会顺带上一句“林家长子”的称谓。 如今想来却十分奇怪,那时竟甚至没几个人知道这位“林家长子”的名字。 要说林家韬光养晦,可那林渊行事乖张,其人高调。 要说林家锋芒毕露,却连个林家子女姓名也叫不上来,只知道林家长子是既定的承风楼未来掌门人。 至于林家其他子女的消息,还真没什么江湖传闻流出,似乎各个都打算隐姓埋名不入江湖。 直到那场武林大会,“一剑春山空”之称名扬天下,世人皆知他林见溪,并冠以剑道天才之名。 从此这位少楼主同他父亲一样,行事狂妄又肆意──刚夺得武林魁首,便放话说要打遍天下。 人人虽称他年少天才,但到底不信他真能做到。 然而林见溪还真做到了。 除了那些早已隐姓埋名不再出山的,江湖叫得上名号的高手,无论出身武当、峨眉、五岳剑派,无论用刀、用枪、用鞭,都被他逐一挑战个遍,倒还真打遍天下,一时风光无限。 于是每每有传闻流出,江湖中人皆闻风丧胆,生怕下一个被揍的就是自己。 跟他那绝对实力一齐出名的,还有他那张像是淬了毒般的嘴。 ──没见过嘲讽还能玩出如此花样的人物。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这种才最是叫人可气。 林见溪在承风楼灭门屠杀里被杀死的消息一传出,那些小心眼之人自然拍手叫好,惜才之人却连连叹息。 上一届武林大会,早已打遍天下的林见溪嫌没意思,来都不来。 这一届武林大会,林见溪死都死了,众人便开始盼着再出一个“林见溪”。 可是一个林见溪有,又怎会有那么多个“林见溪”? 晨钟长鸣,论剑台周围一早便被人山人海包围。 偶有冤家狭路相逢,在此地都不免心平气和下来──毕竟要是动手,打起来的可就不止是他们二人。 洛子期也早早地前来凑热闹,在论剑台前抽了个签──抽签决定对手,以示公平,毕竟常言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当然,也是允许主动发起挑战的,不过这种一般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李青苏小心翼翼地躲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武器,跟在洛子期身后,穿过人群,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人物。 “那小姑娘真可爱。” “哦,我爹带我见过她,那是天元山掌门的闺女。” 天元山,以其独门绝学“震山掌法”出名,掌法刚猛厚重如其名。 李青苏看着远处那位娇软可爱的姑娘沉默一瞬,转头又指了个少年。 “那小子怎么看上去如此文弱的?” “哦,我爹也带我见过他,武当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似乎是……某个长老大弟子?” 武当派乃是名门大派,以太极拳和相辅相成的太极剑法出名,其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实力肯定不弱。 李青苏看着不远处那位文弱书生模样的少年再次沉默。 “那……” 洛子期回头瞧他,微微挑眉。 “你还想问谁?” “那你能打过他们吗?” 洛子期:“……” “我堂堂青云剑派世代传下来的剑法也不弱好吧?”他非常不满道,“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你爹也没怎么教你剑法啊?” 李青苏眨着眼睛,老实道。 “我爹就算没教我,我难道不会自己学吗?”洛子期略有些得意地哼哼道,“你当我日日在演武场是摸鱼的?我会的可不止是青云剑法!” 李青苏闻言“哦”了一声,颇为捧场地鼓起掌来:“洛少侠厉害!” 二人又往台上观望片刻,便听李青苏又问道:“话说你爹怎么不给你请个教剑法的师父?” 他想问这个问题许久了,实际上,青云剑派上下都想问这个问题。 洛子期小时候学刀法时,洛秋风做他师父也就罢了。 后来洛子期十一二岁时学剑,他一个耍大刀的,还专门从藏书阁掏出祖传剑法学成个不伦不类去教儿子,也未免太过荒唐。 从前也不是没人问过洛子期这个问题,洛子期一概以他爹的回答解惑:“没有合适的师父。” 可所谓的“合适”又是怎么个合适法呢? 天下剑道高手如此之多,总不能没有一个能教洛子期的。 洛子期这回仔细想了想,脸色忽地一变。 李青苏被吓一跳,正要问,便听洛子期喜滋滋道:“可能因为我是天才。” 李青苏:“……” 不过洛秋风不靠谱,但要说洛子期剑法差,那还真不一定。 虽然祖传剑法没学几个招式,但他也算勤奋刻苦,藏书阁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各式剑法,可都是有什么学什么。 即便学得杂而不精,对战时也有好处──便是对手无法猜透他的底细。 你以为他要使出看家本领青云剑法? 不不不,说不定他虚晃一招,给你来一个哪家的通用学技,打得你摸不着头脑! 论剑台下人山人海,论剑台上只立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打扮简朴,却一眼便知实力高深。 第27章 此人正是武林盟主──闻人锋! 只听他声如洪钟,慷慨激昂之语回荡山间。 “今日武林大会开场,诸位英雄好汉、侠骨仁心齐聚于此,望各位豪杰秉持武之精魂,以武会友,拳掌论英雄!” 众人皆欢呼叫好,闻人锋随即便踏着轻功飞离高台,前往一旁,悠然转身上了一旁小道。 在闻人锋离台后,立即有一道桃红身影一跃而上,脆生生的声音高喊着签号,寻找对手。 洛子期抬眼仔细看去,正是那天元山掌门之女柳潇潇! “来!谁来与我一战!” 她一脸高傲立于台上,望着台下人群。 人群中时不时传来诧异声和哄笑声,便见她双眼微眯,手中长鞭猛然挥出,“啪”的一声狠狠砸在台上,指着前面几个大笑的男子怒骂道:“笑什么!看不起本姑娘?小心本姑娘直接挖了你的眼睛!” 那几人见这小姑娘如此凶悍,皆神色悻悻,收敛起来。 “谁是本姑娘的对手,快点上来!” “我!” 台下传来一道温润声音,随后一白衣少年持剑越过人群,踏着轻功飞身上台,朝着柳潇潇十分有礼地拱了拱手。 柳潇潇见他如此有礼,便也收敛了些高傲之色,执鞭拱手回礼。 洛子期仔细一瞧,巧了不是? 那少年恰是武当派的莫越洲! 他笑嘻嘻伸手搂着李青苏肩膀,调侃道:“你这点鸳鸯的本事不错啊!何时帮我也点点?” “去去去!” 李青苏见状也乐了。 台上不就便打得火热,台下气氛也瞬间点燃。 也少不了一些开赌局的,各自期盼下注对象能够获胜。 洛子期也跟着凑了个热闹,随意将几块碎银扔给了莫越洲那一方。 “你赌莫越洲赢?”李青苏跟在他身后,好奇问道,“为什么?柳潇潇明明看起来打得更凶些不是?” “来的是柳潇潇又不是她兄长,我先前还跟那兄妹俩打过,柳潇潇一手长鞭使得虽好,却过于花哨……” 洛子期说到这里顿了顿,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好像曾经林行川也这么评价过他的剑法。 随后他晃晃脑袋,将林行川抛之脑后,神色泰然接道:“也不知道她最近有无进步,论功夫应当还是比不上那莫越洲,若是她兄长来,或许还有些看头。” 李青苏不懂这些武功里的门道,只好干巴巴“哦”一声,盯着台上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 先不论输赢,二人这打得确实精彩,连李青苏这门外汉都看得入迷。 另一边,闻人锋顺着小路上了半山腰,正坐在搬来的小木凳上,轻抿盏中茶水,望着下方论剑台上的少男少女,目光平静悠远。 “盟主近来可好啊?” 一道温和嗓音突然从他身侧传来,打碎这一片悠然祥和。 他其实早已察觉,此时才侧头看过去。 那是位看上去已是不惑之年的男子,眼角早已有了皱纹,胡须作两撇,看上去是个性情中人。 只见他一身素袍,手执华丽羽扇轻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面容温和,朝着闻人锋这边悠悠踱步而来。 “哼!” 闻人锋瞧见这人就心烦,也不搭理,只鼻孔出气冷哼一声。 “唉,看来盟主心情不大好,郑某人来得倒不是时候了。” “……郑逸云,收起你这幅伪君子做派!” 他看上去十分气愤,装也不装,面上透露出深深的嫌恶神情。 “我何时是个伪君子了?” 郑逸云慨叹一句,优雅立于闻人锋身侧,顺着闻人锋的目光望向下方正在酣战的少年们。 “我郑某人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得很。” “你光明正大个屁!你光明正大能把老子娇生惯养的鹦鹉偷摸捉去弄死了还拔毛!” 闻人锋这小老头听见他这话便直接炸了。 这人!怎会!如此可恨! 他是光明正大了,他爹的光明正大给他的鹦鹉偷走了! 还拔光了毛! 弄死了又送回来!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郑逸云以扇抵挡住闻人锋狠狠挥来的拳头,挑眉看着华丽羽扇被拳头砸断,心知对方已经手下留情,随即迅速躲开闻人锋又一拳。 但他就是要激怒这位传说中颇怀怜悯之心的武林盟主。 于是不忘轻飘飘道一句── “这是小鹦鹉的羽毛哦!” 闻人锋闻言更生气了,怒目圆睁,直接一拳给郑逸云砸飞三米远。 他冷着脸,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郑逸云,转了转手腕,咯吱作响。 “郑逸云,我劝你,好好做人。” 郑逸云就这么躺在冰凉地上,想着,这人还是收了力。 随后突然笑出声,边笑边咳血。 “师父,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讨厌徒儿呢?从前我怎么惹事儿你可都不会生气啊……” 他目光悠长,望着蓝天白云,万里晴空,眼里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不过如今我只是生意人,爱算账,师父,不如我们……哪天好好算算这些年来的糊涂账!” 作者有话说: ---------------------- 不存在的小剧场之《李青苏乱点鸳鸯谱》 某天洛子期想起武林大会上那一幕,于是拉住李青苏:你要不给我也点个鸳鸯谱? 李青苏闻言,随手一指不远处的漂亮姑娘,正要开口说话。 便见洛子期望着那个方向,喜上眉梢:“小师叔!” 指着的确实是位姑娘的李青苏:? 再转头看到漂亮姑娘边突然出现一位红衣公子的李青苏:…… 第23章 第一战 “我跟你有什么账可算?”闻人锋冷笑,语气决绝,“你我恩怨已了,仁义已绝,如今也别喊我师父!” “可当年我才是你最得意的弟子!”郑逸云惨白着脸笑了,“这么多年了,我该明白的,闻人锋,你好偏心呐!” 闻人锋抖着唇,一言不发。 良久以后,郑逸云才掩面叹息着,从地上爬起来,捏起已经断了一半的羽扇,转身摇晃着离开,且行且歌── “青锋挑碎檐上月,孤鸿没入芦荻雪……” 闻人锋闻声眸光一动。 风里的声音与二十年前踏春时的歌声重叠── “……剑气长河星斗垂,恩仇万里风烟烈。” “故人已逝寒衣薄,往事空随暮潮咽。” “醉里狂歌天地窄,匣中龙啸动秋岳!” 他回过神来,似乎从那位仍值壮年的男子眼中,看见发须皆白的老人日渐佝偻的身影。 那张记忆中一向温和的面孔,此刻在强烈情绪下显得扭曲不堪。 “闻人锋!什么恩怨已了,我偏咒你不得好死!” “那就光明正大杀了我!你这般挑衅算什么?” 闻人锋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头顶的云,微微颤抖的嗓音散入风里。 郑逸云闻言突然笑出声,然后晃晃脑袋,向山下去,语气悲戚。 “你明知道,我已经武功尽废。” 闻人锋静静看着离去之人的背影,目光晦涩难言。 他颤抖着手,缓缓坐下,捏起一旁的冰冷的茶盏,却在触及唇边时,小小的茶盏意外摔落,飞溅的瓷片碎了一地。 远处青峰苍渺,云雾如烟。 山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山上,只他一人,满身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的高台之上早已分出胜负。 他轻声道一句:“过来吧。” 便见他身后走出一位容貌昳丽的少年郎,一袭红衣,银白面具,如瀑青丝于风中翻动。 山不算高,天气晴好,林行川感受着山腰略微凉薄的风,眯了眯眼,最后在闻人锋旁边站定。 “小老头儿,你好闲情啊!” 一低头,便看见小老头脚边一地青瓷碎片,微微挑眉。 “你这是老了,连茶盏都拿不稳了?” 闻人锋看都不看他,冷哼一声。 “我便是老了,也不可能拿不稳小小茶盏!” “那就是刚那谁惹你了?嗯?还摔杯盏?” 他微微俯身,凑到闻人锋跟前,精致银白面具下,一双明亮眼睛盯着闻人锋,一副要做解语花的模样。 闻人锋这才觑他一眼,瞧见他这副模样,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芝兰玉树的身影──是二十年前的郑逸云。 不过眼前少年是与那人截然不同的。 “少打听有的没的事儿!” 他回过神来,轻骂道。 林行川弯唇轻笑,也不再多问。 他自然是听见了二人争吵,因此一直躲在暗处没出现。 那人武功尽废没发现他,小老头可是耳聪明目一早就发现他。 他人恩怨林行川懒得听,打趣这几句不过是缓和气氛。 第28章 闻人锋趁机转移话题:“前两日鲜见你穿白衣,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子,不过话说回来,按理你是该穿白衣……” “太晦气。” 林行川径直打断他的话,紧抿唇角,垂下眼睑。 闻人锋便不说话了。 良久以后,他才再次开口。 “你上次找我帮忙调查观音醉,有些眉目了。” 林行川转头看他。 “药王谷。”他苍老的脸上一副严肃神情,“观音醉虽已失传,但难保药王谷不会想重新复刻,或是有人重金找他们复刻,我打听到他们几年前便曾传出过有关失传药方的风声,至少目前看来……他们大抵已经森*晚*整*理成功了。” 林行川垂眸沉思片刻。 “药王谷一直以来都属于中立派,他们会暗中与幕后之人勾结,倒也不算奇怪。” “虽说阿渊乖张了些,到底接管承风楼后从不主动招惹仇家,也算安分守己。” 闻人锋仔细分析着。 “如今江湖中,小小承风楼没什么值得眼红的宝物,所谓名门正派还看不上你小小承风楼,邪教派更不至于重金求得药方只针对承风楼……这幕后之人,你调查多日,可有线索了?” 林行川望着台下涌动的人影,高台之上,一位黑衣少年已经稳稳站定其中。 “有。”他的神情冷漠,手中攥紧了腰间玉佩,“至少,暗影阁有掺一脚。” 当日血洗承风楼的死士们,目测便有一个小门派人数之多,不然承风楼也不至于落个满门皆死的下场。 没有哪个门派会因仇怨便鲁莽出动如此大手笔,因此这绝不是一方作案。 不过毕竟是专门培养的死士,他派人回去调查时,其余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只在尸山尸海中,他们找到了一个暗影阁的令牌。 暗影阁不培养死士,只培养杀人越货的刺客。 不过只找到那么一个,暗影阁在这件事里参与多少,还真不知道。 或许暗影阁也并没有主动参与也说不定,毕竟这种灭他人门派之事,他们也不会如此粗心大意到惹祸上身。 一切还是如同迷雾般,无法看清真相。 “那洛秋风前两日……” “嗤。”林行川闻言笑一声,想起近来江湖盛传的流言,应声道,“前阵子暗影阁偷进万剑窟,跟他儿子打起来,这下纯粹是给他儿子出恶气呢!” “阿渊那一辈的弟子,都这副傲气模样,一点亏不肯吃,一口恶气也不肯咽。”闻人锋神情冷峻,有些不悦,“连带着你们也是!若是你们收敛些,能招惹仇家引来杀身之祸?” 林行川听见这话,有些不满,却无可反驳。 林渊性傲,虽说实力高深,待人义气,结交甚广,却还是在江湖中树敌颇多。 灭门之事牵扯甚广,至于参与进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林行川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杀了这群人里的那只领头羊。 林行川紧抿唇角,一言不发,盯着下方正在酣战的少年,心思百转千回。 再看洛子期这边。 果然不出洛子期所言,柳潇潇还是败在了莫越洲手下。 不过少女自认确实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收敛起那副高傲神色,朝他有礼拱手,随后一跃而下高台。 “打得真畅快!”柳潇潇朝少年明媚一笑,“有机会,再打一场,到时候我会更厉害!” 莫越洲礼貌回应,但并未放在心上。 李青苏见状猛拍洛子期肩膀,乐了:“还真给你猜对了,来来来,下一把。” 这把,压莫越洲赢的人多,他们并没多赚什么几两银。 洛子期嘿嘿一笑,依了他。 又一场过后,二人还是没多赚几个钱,李青苏有些不满了。 “怎么都是一看便知胜负的?真没意思!” 话音刚落,有意思的便来了。 “下一个就是我了,你还觉得没意思?” 洛子期觑他一眼,懒懒说道。 “哟,那我不得好好瞧瞧,洛少侠到时候是怎么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的!” 说着,李青苏还不伦不类地比划两下。 结果甩出去的手却突然打到个人,吓得他连忙把手缩回来,看也没看对方是谁,便是连连几声道歉。 只见那是一位方脸壮汉,眉上有刀疤,看上去凶神恶煞。 然而此时壮汉只是挑眉看着眼前这俩小鸡仔似的少年,摆着手,大度一笑:“无妨。” 李青苏本来提心吊胆,见状微微松口气,瞅着那人高大威猛的身影,心中戚戚,动作都拘谨了不少。 洛子期见状就笑他:“瞧你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子!” “我就是胆小,你胆大,你厉害,天塌了反正也有你顶着!” 他哼哼道,一点也不引以为耻。 洛子期倒是对此十分受用。 “那是,天塌了也有你兄弟我给你顶着。” 话间,便轮到洛子期上去了。 “记得好好看看小爷是怎么把对手打得屁滚尿流的!” 他笑道,紧接着便踩轻功飞身上前。 “你可最好不是吹牛皮!” 李青苏手呈喇叭状,远远喊着。 众人瞧见这一幕,皆笑起来。 一到武林大会,这种场景可见过太多次了。 于是赌局又热热闹闹开起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洛子期于台上站定,看向他武林大会第一场的对手,乐了。 这正是先前青州城内碰见的那位使枪的姑娘! 只见姑娘身材娇小,目光却炯炯有神,眉眼间透着刚毅之色,像极了从西北沙场厮杀出来的女郎。 那杆红缨长枪立起来比姑娘高了不知多少,看上去拿着都十分费劲。 然而洛子期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见过这姑娘的飒爽英姿──他才不想当众被长枪攮着跑! “厉双羽!” “洛子期。” 二人拱手互报姓名后,洛子期才刚摆出起手式,便见厉双羽已然先发制人,丝毫不拖泥带水,提着长枪便朝他迅猛袭来! 洛子期着实没想到她的攻势如此又快又急,连忙拔剑抵挡,心中却惊骇于这姑娘的力量,不由得更加认真对待,心中燃起熊熊战意。 台上二人连试探都不曾有,上来就是一阵激烈交锋,瞬间点燃围观者的热情。 只见厉双羽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刺洛子期咽喉,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呼啸。 洛子期眼神一凛,侧身疾闪,同时手中剑轻巧如灵蛇舞动,顺势格挡,朝着长枪枪身削去,试图截断厉双羽猛烈的攻势。 厉双羽见状猛地抽回长枪,使得洛子期的剑削了个空。 随后枪身一抖,她逐渐挽出层层枪花,枪影重重,令人眼花缭乱,最后密不透风地罩向洛子期。 洛子期皱起眉头,身形灵动,剑招绵密,以巧劲化解厉双羽的凌厉攻击,一时间竟也不落下风。 然而,随着厉双羽突然大喝一声,她的力量瞬间爆发,长枪猛地横扫,犹如开山巨斧。 洛子期瞳孔骤缩,躲避不及,只能举剑硬挡。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开裂,手臂发麻,脚步踉跄着连退数步。 真是见鬼了,厉双羽一个姑娘家家,力气怎会如此之大! 他从未碰见过如此反差的对手,眼看着自己落入下风,心中战意更甚,势必要拿下这场对战的胜利! 厉双羽趁势再次发起猛烈攻击,步步紧逼。 眨眼之间,二人便已过了几十招,洛子期几乎招招处于防守之势。 台下的李青苏见状不免有些担心,紧咬着唇,随后使出激将大法—— “洛子期!败给女儿家,你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 [红心]【提醒】 下章开始是v章,欢迎品尝,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有存稿,不会坑!放心入! 本文不是纯粹恋爱文,但cp一定史诗级甜蜜!!!(不甜我自己都得扇两巴掌[奶茶]) 还有很多其他想写的东西或许由于笔力无法表达,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去表达,写我想写的。 第24章 人贩子 台上的洛子期听见这话差点踉跄一步, 立马稳住身形,咬咬牙,手中剑再次凌厉挥出。 笑话!他怎么可能败! 除非这些年学的东西都喂了狗! 只见他脚尖轻点, 旋身一扭,躲过直刺而来的红缨长枪。 同时深吸一口气, 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虚晃一招, 剑走偏锋,不再与厉双羽正面硬拼,转而专攻她的下盘。 随后身形不断疾移,剑招不断变换, 令人猜不透他的路数── “八仙剑法!” 台下有人认出这招, 连连惊呼。 “这小子是哪家的?这八仙剑法可不好学!” “何止不好学, 八仙剑法招招为杀招, 这还只是第一式──洞宾引剑,便已是极具迷惑性与攻击性的杀招!” 第29章 “……不过,这八仙剑法在他手里是不是有点过于花哨了?” “那又怎样,能使出来就已经够厉害了!” “……” 李青苏自然也听见周围人的惊叹声,虽然不太明白,但直觉告诉他, 洛子期这招够厉害。 台上的洛子期这下可没工夫注意周围人的反应。 他心中默念着剑诀,以极快的速度围绕对手疾行,脚步虚实不定,似仙人凌空虚踏。 他的手腕灵动翻转, 剑随身动,剑势看似散漫却招招暗藏杀机。 厉双羽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种剑法,一时脚步略微慌乱。 洛子期眼神定住, 寻得她的破绽瞬间,身形陡然停驻,如有仙人指引,长剑直刺要害,出剑角度刁钻,力量刚猛,爆发力十足。 只见澎湃剑意猛然横扫而出! 厉双羽见状连忙提起长枪回挡。 有胆子参与这武林大会的,必然不可能只有这点本事。 厉双羽对此毫不畏惧,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将长枪平举于身前,枪尖微微上挑,凝神静气,汇聚全身之力于持枪的双臂。 随后,只听她大喝一声,身体迅速扭转,将长枪由下往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枪尖如闪电般刺出,速度极快,力量刚猛。 犹如苍龙出海,直上云霄! “苍龙破云!” “这是西北厉家的绝学啊!” 台下人再次惊呼出声。 这场比赛,至此已然精彩至极! 枪身剑影闪烁之间,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时间难分胜负。 洛子期微眯起眼,心中思索着下一步,紧接着故意卖出一个破绽,佯装败退,眼神却仍紧锁对手。 果不其然,厉双羽见状立刻猛然上前,准备一击制敌。 却不料洛子期退几步后,突然回身出剑,剑速极快,如惊鸿一瞥,杀厉双羽一个措手不及。 厉双羽虽奋力抵挡,但还是渐渐显露出颓势。 终于,洛子期瞅准时机,一剑挑飞厉双羽手中红缨长枪。 那长枪直直飞出去,插进地里。 “你赢了!” 厉双羽喘息着,随后走去拔出那杆长枪,动作利落。 虽然输了,她面上却毫无颓败之色,声音清脆而坚定。 “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会八仙剑法?”她出声问道,“这剑法可不好学!” 洛子期嘿嘿一笑,挠头老实道:“我家藏书阁里有很多剑谱,我闲来无事就学一些罢了。” 厉双羽眸光一动,心知对方出身大概不简单,于是客客气气道:“你很厉害。” 洛子期将剑收鞘,朝她有礼拱手:“厉姑娘也是英姿飒爽!” 二人互相吹捧完,便下了台。 他连忙在人群中找到李青苏,大笑道:“小爷厉不厉害!” “太厉害了!”李青苏比了一个大拇指,如是称赞道,“最后一招叫什么?我当时见你那破绽,还以为你真要输了!” “那招叫‘回马惊鸿’!八仙剑法第二式,厉害吧?” “厉害厉害!” 洛子期喜形于色,昂首挺胸,正准备再去看下一场赌局时,抬眼却瞥见半山腰上有红色身影一闪而过。 “咦?” “怎么了?” 洛子期又多瞧了两眼那个人影消失的位置,随后垂眸,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他那小师叔罢了。 但是小师叔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呢? 看了半晌,二人有些不耐,于是齐齐下山,回到城里。 然而那道城门像是有什么魔咒般,二人才刚踏入城内,便又见一阵鸡飞狗跳。 不远处,一名打扮普通的男子怀中抱着一名昏睡的孩童,正迅速朝这边飞奔而来。 在他身后,传来一阵妇女哭天抢地的喊声。 洛子期见状顿住脚步,眉头微皱。 “人贩子?” “看上去像……诶──洛子期你干嘛去!” 李青苏瞧着旁边这人如离弦之箭,踏着轻功便跑了,徒留他在风中凌乱,深感无奈。 几息之后,他深深叹口气,随即半死不活地追上去。 此刻,这片街上行人稀稀落落,洛子期一副江湖人士打扮,身姿挺拔,显得格外醒目。 那人贩子鬼鬼祟祟疾行中,瞧见前方突然冲来这么个人,心中“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来不及多想,他猛地转身,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幽深的巷子。 巷子狭窄,两侧高墙仿佛将天空都挤压成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人贩子胳膊间夹着那孩童,在高墙之间施展轻功,不断跳跃。 他拼命逃窜,跑了好一阵,气喘吁吁地回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洛子期竟如附骨之蛆,依旧紧紧咬在他的身后! 甚至他能感受到实际上对方并没有使出全力,不过是正溜他玩儿,而这人那股执着的劲儿,也令他十分绝望。 他不禁心中暗骂,心知自己今日插翅难飞了。 最终,人贩子慌不择路,一头闯进了个死胡同。 只见他停了下来,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因为运动量太大而胸膛剧烈起伏,看向洛子期的眼中满是困兽般的疯狂。 他恶狠狠地瞪着洛子期,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又不是你家孩子!你他娘的追老子追了一路!” 绝命剑半出鞘,寒光闪过。 洛子期皱着眉头,紧盯着那人贩子,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那你也不能拐了别人家的孩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爷我碰上了,正好替天行道!” 去他娘的替天行道! 人贩子心中痛骂,贼眉鼠眼地看着面前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洛子期,心中暗自估量──眼前这人看似年轻,实则武功高强,自己恐怕不是对手。 而洛子期正盘算着直接揍人的可能性,便见那人贩子眼珠一转,他心中不祥预感浮现。 突然,一抹寒光在人贩子手中闪现——一把锋利的匕首被他抽了出来,迅速架在昏睡孩童的脖颈间,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威胁道:“你若是放我走,这孩子就死不了!” 洛子期的心猛地一揪,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担忧,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他毫不畏惧地直视人贩子的眼睛,冷冷地说道:“若是这孩子死了,你可也别想活着走!” 话虽如此,他的脚步却不敢挪动分毫,生怕一个不小心,那人贩子便就会危及孩子的性命。 一时间,胡同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吹起两人的衣角。 人贩子心中清楚,即便自己放下孩子,洛子期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洛子期也敢笃定这人若是惜命,定然不敢对孩子下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敢先迈出那一步。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 约摸过去半刻钟,人贩子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他的眼珠子滴溜一圈,心中有了主意。 他想着,索性不如先把孩子扔了,趁洛子期去救孩子的时候,自己找机会逃走。 洛子期紧紧盯着他的神情,心中警惕万分,不知道这人贩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突然,二人皆听见一阵破空声袭来。 只见暗器闪着银光,以诡异的路径飞来。 人贩子瞬时瞪大眼睛,手中匕首被暗器击落,同时那暗器直直插入人贩子的身体里,滚烫鲜血洒落在孩童稚嫩的脸上。 洛子期猛然回头,环顾四周,却不见身后出现人影。 再看那人贩子,早已被一击毙命,即将跌倒在地。 洛子期飞速上前接过即将从人贩子手中摔落的孩童,看也不看死不瞑目的人贩子,将那孩童仔细抱在怀中,用袖子抹去他脸上的血迹,瞧见那暗器还是划伤了稚嫩的脸蛋。 他时刻防备着周围的动静,随后转头检查那人贩子的伤口。 却看见眼熟的小弯刀正中人贩子的心口。 “这不是……小师叔?!” 他惊呼出声,想起先前瞥见的那抹红色身影。 那果然是小师叔! 洛子期心中一喜,再次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出现的痕迹。 “小师叔,你躲我做什么!”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大声喊着。 长巷高墙之间,一片宁静,唯独回荡着他的声音,却无任何人应他。 春风吹过少年耳边鬓发,他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林行川不肯应他,而是他此刻觉得实在没脸面见洛子期,不想应他。 他正坐在距离洛子期不远处的屋顶背面,盯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腿看了几秒,手也不停颤抖着,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黑色药丸,一把塞进嘴里,随意吞咽下去。 第30章 几息后,他苦笑出声。 再听见不远处洛子期喊他的声音,他突然想着,还好没让洛子期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 观音醉的后遗症总是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 如今他不过施展几下轻功,便突然发作,害得他差点摔个狗啃泥──实在太丢脸。 想他林行川风流一世,竟然有天会沦落到如此狼狈境地。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被洛子期发现。 就算要死了,他也要体面地死──而不是因为什么后遗症某天摔死在洛子期面前。 林行川想起临走前,洛秋风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盯着洛子期,好生保护。 洛秋风如此重托,可他又不想以这种狼狈模样出现在洛子期面前,反倒叫洛子期来照顾他。 于是只好一路乔装打扮,不希望洛子期发现他──即便有时候他觉得他还挺明显的。 不过洛子期那个二愣子,半天也没发现他,还怪好笑。 想到这里,林行川不禁轻笑出声,又连忙收敛神情。 良久以后,等到手脚麻痹之感稍微好转,他这才起身去观察洛子期那边情况,却见人已经走了。 洛子期一番探寻无果,只得抱着孩子,一路走出小巷,恰巧碰见追寻而来的妇人和李青苏,还有他们身后几个官兵。 好一番折腾,他们才松口气得以离开。 走到客栈的时候,洛子期这才从兵荒马乱中回过神来。 他突然想起先前曾怀疑过是林行川的那白衣人,才发觉原来林行川跟了自己一路。 他还不断自我洗脑,说那肯定不是林行川。 如今想想,他觉得自己也是够蠢。 不过,小师叔为什么要躲着他? 正思索间,眼前猛然晃过一位蓝衣少女的身影,正朝他飞奔而来。 ----------------------- 作者有话说:某作者写到某人心理活动时:真是一生唯求风光体面的林行川。 林行川:那咋了。 某作者写到某人某个表情时:你觉得某些人可爱了,你完了。 林行川:那咋了! 第25章 再相聚 他抬眼看去, 不禁惊呼出声── “洛清清!” 来者正是洛清清。 只见她猛地扑进洛子期怀里,嘴上甜滋滋地连连喊着“师兄”。 洛子期见状吓得赶紧把小姑娘从怀里扯出来。 “洛清清你都十三了!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洛清清被他扯开, 闻言嗤笑一声,立即自己跑开了, 还朝他做鬼脸。 “本姑娘好心给你演个师兄妹情深你还不稀罕了?”她说着, 转眸看向另一边, 倒是有礼貌打招呼道,“青苏哥哥好久不见啊!” 李青苏见到她,脸上也挂上笑,微微点头, 礼貌回应:“洛师妹好久不见。” 洛子期一把揽上李青苏的肩膀, 嘴上没个正形, 打趣洛清清。 “你那惊鸿照影第二式学会了没?我爹就允许你下山!” “当然……没学会!不过就是师父带我来的!” “我爹也来了?” 洛子期这下是真惊讶了, 他爹前几日不还在暗影阁闹呢? “对啊,他正找那客栈老板问还有没有房间呢!” 洛清清指着掌柜的方向,应声道。 李青苏看着活蹦乱跳的洛清清,这时才出声:“这几日武林大会,各路人士都来青州了,大抵已经没房了。” “话说我爹还给我俩预定了两间房, 你们要来,他怎么不给自己定一个?” 洛子期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想起什么, 突然问。 洛清清疑惑道:“师父还给你们预定了房间?他何时这么细心了?” 洛子期也觉得奇怪,正要去找他爹问,便抬头瞧见他爹往这边走过来。 “爹!” “哎哟小兔崽子!今天打架打舒服了没!” 洛秋风瞧见他儿子, 便笑起来,笑得眼角起了好几层褶子。 “舒服了!果然还得出来跟高手过过招,那厉家姑娘是个人物!”洛子期兴奋道,“她那枪法可绝,我差点没打过她!” 李青苏闻言便笑他一声:“你不是故意露的破绽吗?又成了差点打不过人家!” “我若是不会那八仙剑法,我当然打不过她!” 洛子期倒是理直气壮。 李青苏才不信他这番鬼话。 “你对上了厉家的姑娘?”洛秋风啧啧道,“那姑娘一招一式可真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怎么也来武林大会了?” “谁知道呢?如今边关战事也不吃紧,小姑娘出来玩玩也无可厚非。” 洛子期如是猜测道。 客栈如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前两日客栈里人满为患的盛况,一早便随着武林大会的开启,转移到论剑台去了。 几人边走进大堂里,要上几样小吃,边聊,聊得洛秋风又是一阵乐呵。 洛清清兴趣盎然地在一旁听着。 他们是午时到的青州,来时便径直往这客栈走了,也没去看上一场比武。 不过如今既然来了青州城,武林大会定然是能看上一看的。 听着听着,她突然想起来,于是出声道:“不是说先前师父给你们预定过房间?师父,有这回事?” 洛子期他们听见这话,这才回过头来,想起这事儿。 “是啊,爹你啥时候这么体贴儿子了?” 洛子期拱了拱他爹的臂膀,笑嘻嘻问道。 洛秋风闻言倒是皱起两道浓眉:“我可没干过这事儿!” “啊?那是谁……该不会是小师叔吧!” 洛子期突然想到,他们来时,小师叔已经在这客栈里坐着了。 保不定就是小师叔偷偷给他们定好了,还叫掌柜不要泄露这事儿,说是他爹给他们留的! 洛子期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你小师叔?他在哪里?” 李青苏闻言,有些好奇,开口问道。 他是记得洛子期曾讲过他小师叔,对这位小师叔还感到挺好奇的。 毕竟在他下山前,青云剑派还没这号人物。 “就是先前我跟你讲过的那位穿白衣的公子!他绝对就是我小师叔!”洛子期想起这件事便迷惑不已,“你说他非要乔装打扮躲着我作甚?” 李青苏正要再问,便听见洛秋风更加迷惑的声音传来── “我记得我叫你小师叔跟着你一起下山,好好看顾你的啊?话说他人呢!” 洛秋风正皱着眉头,道出事实,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爹你叫小师叔跟着我们的啊!”洛子期恍然大悟,随即撇了撇嘴,有些无奈,“我先前问他,他还说不来,来了,又不肯让我发现他跟过来。” 洛秋风这下又乐了。 “哈哈哈,你小师叔他就是这般别扭性子,小时候摔个跟头,都要花言巧语一番掩盖事实呢!”洛秋风大笑着解释道,随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他不是还身有后遗症呢?这一路跟着你们,他没出什么事儿吧?” 洛子期听见这后半句话,顿时愣住,心中却想起那只小弯刀。 他仔细回忆一番,想起那弯刀飞来的方向,可不像是在平地,更像是……在屋顶! 施展轻功需要动用内力,小师叔用着他那副病怏怏的身体,就这么一路跟着他到那死胡同,他都累个半死,小师叔不可能没事啊! 后来他怎么喊都没人应,如果不是林行川不想应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如此想着,洛子期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慌乱。 早知道他就该在那周边再转一圈的! “刚刚小师叔跟在我后面肯定动用内力了,后来我寻他寻不见,该不会后遗症发作了吧?” 洛秋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急忙追问道:“你怎么遇到他的?在哪里?” “当时见着个人贩子,我便追上去,僵持不下的时候,小师叔用我送他的暗器杀了人贩子。”洛子期抿了抿唇,继续道,“只是我当时觉得师叔还想躲着我,便顺着他,喊了两声,没再继续查探周围,直接离开了那条死胡同。” 洛秋风“哎哟”一声,连忙起身迈腿想出门去寻人。 那可是承风楼仅剩的独苗苗啊! 洛秋风是承了林渊的恩,这才让林行川来青云剑派避难。 不然,就凭那点子浅薄的师兄弟情谊,为什么要惹祸上身? 林行川也是明白这点,因此对于洛秋风的要求才满口答应。 但如今林行川身中观音醉,洛秋风只单单想叫他跟着洛子期一同前去青州,好让自家儿子能多学点,也没指望林行川真去保护洛子期──洛子期有手有脚,要他一个病秧子保护? 眼看着像是要出事的模样,洛秋风这下有些急了。 几人正想跟上去,快到门口时,却见门口一位戴着银白面具的红衣公子,正玉树临风站在那里,手中折扇轻摇,悠然自得地看着他们。 第31章 隔着面具,洛子期不知道他此时的神色如何,但依照他对林行川的了解,这人面上定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洛子期见他眼睛一亮,急忙跑过去。 “小师叔!” 他大声喊道,想扑过去,却被青年闪身一躲,扑了个空,随即听见青年发出一声熟悉的轻笑。 他心中一喜,果然是林行川! 于是连忙站直身,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检查他是否有受伤。 林行川瞧见他这副模样,捏着折扇的指尖微动,有点想让他把眼睛闭上。 ——洛子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实在晦气! 不远处的洛秋风没好气地看林行川:“你说你,我叫你看顾着他,是让你看着他别让他闯祸,也没叫你做什么都跟着他!” 林行川顿了好半晌,这才慢悠悠回应。 “我还以为你就是叫我紧跟着他呢。” “这小子能乱跑,你能乱跑?”洛秋风打量他两眼,挑眉道,“还是你如今这病弱身子撑得住?” 林行川闻言便悠悠靠着门,好似刚才那个运轻功差点都要摔一跤的人不是他,懒懒回答道:“无碍。” 洛秋风闻言眯起眼睛,脸上满是不信。 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无碍?他可不信。 “那你躲我作甚?” 洛子期听完这两人一来一回,于是重新凑到林行川面前,面上十分不满问。 “我何时躲你了?” 林行川面无表情,淡淡瞧他一眼,理直气壮反问。 “那你跟着我还藏得那么严实,那我跟你说话你还叫我滚,那我喊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应我……” 洛子期掰着指头给他数,听得林行川头都有些大了,实在有些无奈。 “逗你玩,不行?” 洛子期听见这句敷衍的回答,剑眉一挑,十分不满。 “就算逗我玩,若是你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又没认出你,那可怎么办?” 林行川闻言眸光微动,摇摇手中折扇,“诶”了一声,轻笑道:“那就说明你我本无缘啊……” “你是不是怕给我添麻烦?” 洛子期心底不喜这句话,径直打断他试图缓和气氛的话语,看向那双漂亮的眸子,直愣愣问道。 林行川顿时有些神色不自然,却立马转头,敛了神情,避开洛子期的视线,语气淡淡道:“怎么会?那也是你给我添麻烦吧?” 说着,便迈步想进里边去,却听见洛子期又问── “你今天是不是后遗症发作了?” 眼前的少年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周边人虽不多,却也有几个人正往这边瞧,林行川不想在此引人注目,想离开此处,听见这话更是有些不耐烦。 “没有。” “真的?” “真的。” “不信。” 林行川要被他气笑了,正想再说两句,便见洛子期眼珠子一转,不知在想什么,嘴上还顺带服了个软。 “好吧。” 这句服软直接打断了他正要说出口的话。 他紧抿唇角,眸光深深,瞧着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洛子期,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洛秋风在一旁听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听得直摇头,洛清清和李青苏好森*晚*整*理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 洛清清不禁凑到李青苏旁边,盯着二人小声叭叭道:“我师兄他怎么对小师叔这么关心?” 李青苏“嘶”一声,声音里略带悲痛,夸张道:“我作为他这么多年的好兄弟,都没享受过这种程度的关心待遇。” 洛清清白了他一眼。 “我师兄定然是被美色迷了眼。” 她如是说道。 “你们小师叔确实肯定长得美。” 李青苏如是赞同道。 虽然他没见过这人面具下的正脸,但从这芝兰玉树的身姿,从那双含情动人的眼睛,从那浑身慵懒自得的姿态,也能看出此人容貌定然也是风华绝代。 也不怪一向偏爱美人的洛子期如此上心这位小师叔了。 二人在这边嘀嘀咕咕说小话,另一边,林行川早就越过洛子期,摇着他那把折扇,往大堂里走去。 “你们这是要住下来?” 林行川问一旁的洛秋风。 洛秋风走在他身侧,随后在先前那桌边坐下,捻了两颗花生扔进嘴里。 “清清留下来。” 林行川眼神诧异地瞧他。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这么回去?” 只见高大威猛的男人深深叹口气,瞥了一眼身后慢悠悠跟过来的三个小少年,再回头盯着桌上碟中那几颗花生。 趁他们还没走近,他小声向林行川解释道:“门派里突然有些不太安宁,我把清清带出来,如今还需要回去处理。” 林行川闻言,放在桌下的手突然紧攥,心中猛地一跳。 ----------------------- 作者有话说:好安静的评论区,我以为我们永远有话说。 好吧你们养肥我是不会伤心的[托腮] 第26章 人静时 洛秋风见他这副紧张神情, 垂眸解释道:“是王家找上门,你不必担心。” 林行川抿了抿唇,便见那几个小少年已经凑到这边来, 叽叽喳喳地排排坐下。 他只得将差点问出口的话咽回去。 他不知道洛秋风所说真假。 若只是王家找上门,还能叫洛秋风把洛清清带出来?且洛清清看上去并不知道青云剑派发生之事。 “接下来还请你多多照看这几个孩子了──不过也要保证自身安危, 你要是折我手里, 我还怎么给林渊交代!” 洛秋风深深看了一眼林行川, 又捻几个花生扔进嘴里。 “爹,你难道不是来看我怎么夺魁的?”洛子期听见这话,便知道他爹不打算久留,于是嬉笑道, “要是爹你不来瞧我如何夺魁, 也怪没意思的!” “你个小兔崽子。”洛秋风笑骂他一句, “若是夺魁回来, 你爹我宴请八方,流水十里,给你庆祝!” 洛子期闻言面上一喜。 “真的?” “那还能有假!不过,你小子可别是说大话,那可太丢人了。” 洛秋风伸手摸了摸儿子脑袋,嘴上是损他的话, 却满眼骄傲之色。 洛子期乐得咯咯笑。 “放心吧爹,儿子定然夺魁!”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勿骄勿躁, 切记切记。” “知道知道!爹你好烦啊!” 其余几人都笑了。 洛秋风没好气敲他脑袋,转眼看向一旁鲜少说话的李青苏。 “李百药说,既然碰见子期, 就好好跟着他,他也懒得管你。” 李青苏听见他师父的名字,顿时垮下脸,垂头闷闷应声。 洛子期这才想起来,李青苏正跟李大夫吵架呢! 也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吵架。 不过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毕竟每次吵架都是同一个原因。 李青苏这人一心向自由,又不爱学那些繁杂药理,李大夫平日管得严,有矛盾再正常不过了。 只一会儿闲聊,洛秋风便出客栈,准备快马加鞭离开青州城。 临走前,他像是才想起什么,翻身下马到掌柜边上,拿起黑布包着的玩意儿,随意扔给林行川。 “既然下山,这玩意儿,就别留在青云剑派了。” 他望着林行川,眼中意味不明。 “剑客,更要用剑证明自己!” 林行川还未缓过神,手中便自觉接过那黑布包。 沉甸甸的,他猜也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抿了抿唇,正欲开口,便见洛秋风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上马。 他只好咽下那些话,最后汇聚成一句感谢── “林某承蒙照拂,大恩不敢忘,唯愿君安,一路顺风。” 洛秋风随意摆摆手,便骑马扬尘而去。 等到回客栈,几人分房间时,三个小少年凑一块叽叽喳喳,非要一个人住一间。 但房间只有两个,毕竟谁也不敢跟林行川挤。 吵到最后,还是李青苏忍痛割爱,让给洛清清,跑去跟洛子期挤一屋。 不过天色未晚,三个精力旺盛的少年人才刚进房间没多久,又吵着把对方喊出来,说要出去逛。 林行川牢记使命,紧紧跟在三人身后,瞧见前方这三个人打闹身影,心中莫名顿感有气无力。 他思索再三,带上了那顶帷帽,被洛子期又一番质问“为什么要躲”。 林行川才懒得告诉他,于是洛子期只得到一阵沉默,最终作罢,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但他仍有些不放心,偷偷注意着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林行川。 结果瞧见他突然顿住脚步,随后匆匆离开人群,拐进一个巷子里。 第32章 他思忖片刻,喊洛清清他们停下来休息。 不过片刻,林行川便出来了。 林行川见到他们停在原地时,挑挑眉,有些诧异。 一圈下来,其余三人都腻了,洛清清还乐此不疲。 左手捏着一根甜香扑鼻的糖葫芦,右手捏着一根惟妙惟肖的糖人,身后几人手中还拎着些其他新奇玩意儿。 等兴尽而归时,洛清清这才感叹道:“青苏哥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天天偷跑下山了。” 李青苏不由得满头黑线:“我那怎么能叫偷跑下山!” 他那明明是闯荡江湖! 洛清清才不管他在狡辩什么。 “山下的世界真是太好玩了!”洛清清眼睛亮晶晶,“可惜今天没去看武林大会,明天我定要去看看。” “看!师兄带你去看!” 洛子期被洛清清的高兴感染了,也大笑着说道。 客栈此刻灯火通明,映照着每个人年轻的脸庞。 青涩的少年们像被放飞的鸟儿,欢快又兴奋,叽叽喳喳个不停。 反观一旁静默的林行川,倒是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也对,毕竟大江南北,川西东海,作为天下第一的林见溪哪儿没去过?什么没见过? 独行天下,风流一世,曾经少年人的那股子冲劲儿早已经被时间洪流冲刷干净了。 此刻他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三位小少年天南海北地聊。 直到月上柳梢,他才把这群人赶回房间,叫他们好好休息。 夜深人静时。 林行川刚点燃房间内明亮烛火,从袖中拿出不久前收到的密信,准备展开去看,却听见“笃笃”两声,房门被叩响。 他警惕回头,看向门口,微眯起眼,随后将那封密信重新收回袖中,拢了拢宽大的袖口,迈步走到门边。 一开门,洛子期那张俊脸豁然出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巴巴望着他。 “你来做什么?” 他不禁声音有些冷,抵在门口,有点拒人门外的意味。 洛子期看出来了,倒是依旧厚脸皮,微微伸出脚,好叫林行川不能关上门。 林行川见他这个明目张胆的小动作,差点气笑。 这人被他关门外多了,竟也是学聪明了。 直到洛子期确认林行川不可能再将他拒之门外后,这才笑嘻嘻回应道:“闲来无事,来寻师叔聊聊天。” “跟李青苏不好聊?” “我就想跟师叔聊。” 林行川瞧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心中略感无奈。 “你我有什么好聊的?” “怎么没聊的?师叔再教教我剑法呗?那剑谱我还有不懂的地方……” 林行川心知这是借口,却还是转身进屋,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洛子期话还未说完,见状连忙喜滋滋自觉进屋。 刚一坐下,便听坐在他对面的人径直开口道:“若是问为什么躲你,那便慢走不送。” 洛子期剑眉一挑,一只胳膊靠上木桌。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林行川凉凉撇他一眼。 他接收到这个眼神,于是立马转了话头:“不过我当然不是来问小师叔这话的。” 林行川低低“嗯”一声。 室内一片宁静,洛子期等了几息,见林行川看上去也不准备再回应几句,便继续开口道:“今日……今日我追那人贩子时,师叔你是一路跟着我吗?” 灯火葳蕤,话间,他恰好与灯下美人眼神相撞,那双含情眼映着明亮烛火,惹得他突然结巴,下意识双掌轻搓,语气小心翼翼。 林行川微微眯眼瞧着对面的少年,不知他在紧张什么,听见这声问话,白皙手指把上腰间红穗玉佩,嗤笑一声。 “不然?” 洛子期的眼神不自觉往他手上移去,盯着指间那枚温润玉佩看半晌,随后挪开视线,突然发现林行川虎口处,有一颗不起眼小痣。 他眨了眨眼,再看向那人俊美的面容。 “当时,是不是观音醉发作了?” 林行川闻言毫不犹豫道:“没有。” 洛子期瞧他这副果断模样,顿时怀疑起来。 他直直盯着那双眼睛,只见林行川微微蹙眉,眼神躲闪一瞬,欲盖弥彰般又添上一句:“真没有。” 洛子期瞧见他这副模样,便知自己说对了,于是急急忙站起身,嘴上责怪道:“明知不能用内力,怎么还跟着我胡闹?” 话是这么说,却微微俯身,突然靠近林行川。 动作间,他的手指轻轻擦过林行川的手背,指尖正要搭上林行川的手指,便见对方下意识猛地缩回去。 他抬头,才发现二人此时距离极近,几乎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一时愣住。 几息过后,林行川眸光闪烁,移开视线,这才开口。 “说也便算了,怎么还动手?” 他那掩盖面容的银白面具早已摘下。 洛子期瞧见他明明脸上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眼神里却隐隐带着躲闪,莫名心中来气,于是不轻不重地瞪一眼对面这人。 “让我看看!” “……你要怎么看?把脉?你当你是李百药?” 林行川沉默一瞬,见他如今也敢瞪自己,顿觉新奇,微微挑眉,轻笑出声。 洛子期不语,只直勾勾盯着林行川的眼睛,盯到他眼神乱飘,盯得他心中莫名发虚。 月光似轻纱,悠悠倾泻而下,温柔笼罩窗台。窗外,白日喧嚣的车水马龙早已归于沉寂。屋内,唯有两人若有若无的浅薄呼吸,交织在静谧夜色中。 二人在月色下对视片刻,洛子期眨眨眼,忽然上前一步,俯身蹲下。 林行川坐在椅子上,见状顿时愣住。 等反应过来时,洛子期温热宽大的手掌已经强硬地包裹住他那双冰凉的手。 他不禁想将手强行抽开,便察觉到一阵热流自少年面前交握的手中流向四肢八骸。 那道热流虽有些横冲直撞的意味,但仍能感受到蕴含其中的小心翼翼。 习武之人的经脉最是敏感,但此时,属于洛子期的内力即便流经他每一处经脉,也没有引起他任何不适。 林行川顿时明白洛子期在做什么。 他想起还在西山上时,春风过梨花,少年一副自作聪明的模样,兴冲冲地找着借口,用自身内力给他尝试打通经脉。 洛子期自以为能够瞒过他,心中小算盘却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林行川突然眨了眨微微酸涩的眼,再次看向蹲在他面前正低着头的少年。 洛子期像是早已抛去那些弯弯绕绕小心思,对他变得直来直去。 于是少年横冲直撞,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面前这位少年才十八九岁,横冲直撞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他微微眯眼,轻叹口气,本来因经脉麻痹而深感不适的身体都轻松许多,于是也懒得计较这些小事情,尽量忽略那些奇怪的感觉。 过了几息,他还是轻笑一句:“你可别是庸医,给我这副病弱身子整坏了。” 洛子期抬起头,又瞪他一眼,随后继续埋头专心致志为他打通经脉。 嘴上还不服输,状似随意道:“小爷我可是天才,试过一遍,定然掌握了诀窍,熟练着呢,你怕什么?” 热流温暖林行川全身,闻言,他不禁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是试过一遍,还是试过很多遍,有些人自己心里清楚。 洛子期感受着手中温凉逐渐发热起来,心中莫名满足。 等到快要收尾时,他盯着林行川虎口上的小痣,还有点不舍。 小师叔这副乖乖让他握手的模样,可比天天冷声嘲讽他的样子可爱多了。 还好林行川不能听见他的心声,不然定是又要狠狠揍他一顿的,洛子期如是想着。 窗外明月高悬,房内灯火通明,清冷月光与温暖烛光轻笼在二人身上。 此时双方心思各异,却又是鲜少显得格外和谐的时刻。 旁边房间里。 李青苏正四仰八叉躺在客栈不算柔软的床榻上,盯着床顶繁复纹路,半晌,悠悠叹气。 “美色误人啊美色害人!” 正感叹着,他准备翻个身缩进被窝,却突然听见窗边传来轻声响动。 他不禁转头看去,瞬间瞳孔骤缩。 ----------------------- 作者有话说:林行川带娃日常(?) 李青苏超大声控诉:美色害人!!! 第27章 风高夜 “救——” 尖锐求救声猛然刺破浓稠如墨的夜, 瞬间惊动客栈数人。 那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戛然而止。 洛子期刚起身,准备坐回椅子上, 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喝。 闻声, 他神色骤变, 猛然转头看向门口, 手中茶壶“哐啷”一声,跌落在地。 第33章 “李青苏!” 他惊呼一声,径直起身,脚步匆匆, 朝隔壁房间冲去, 衣角带起一片风。 眨眼间, 不少人都已经闻声而出, 零零散散围在房门口,充斥着担忧与好奇的窃窃私语之声。 一个虬髯满面的男子率先上前,伸手用力推门,却发现门被反锁。 他咬咬牙,额头上青筋暴起,猛地一脚踹向门。 “砰!”一声巨响, 震得整座客栈都仿佛晃了一晃,门被轰然踹开。 此时,林行川才面戴面具匆匆赶来,混迹于人群中, 跟着进入房内。 洛子期和那男子一马当先冲进房中,刀剑瞬间出鞘,寒光凛冽, 映照着他们紧绷的脸庞。 然而,屋内漆黑一片,死寂沉沉,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走进房间的二人对视一眼,洛子期发现此人正是先前刚到客栈时碰见的那位男子。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我记得是你住这房间?”他喘着粗气,急忙问道,“怎么你不在房间里?” “我去我师叔房里串门去了。” 洛子期低声解释道。 “那刚刚求救的是……” “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 洛子期此刻没见着人影,心急如焚,脑中混乱一片,在房中不断来回踱步,四处打量。 男子不再多问,迅速开始四下搜查。 他走到床边,发现被褥凌乱不堪,眉头紧锁,推测李青苏当时必定奋力挣扎过。 可奇怪的是,周边竟没有一丝血迹——看来对方的目的只是掳人,而非杀人。 房间内除却少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几乎毫无异常,这才最是可怕。 “那贼人定然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洛子期此时已经走到窗边,俯身仔细查探,借着月色,发现窗台上有两道一深一浅的黑色鞋印。 可贼人带着李青苏去了哪儿? 整个客栈住着众多武林高手,却无人察觉到贼人的踪迹,可见其武功之高强。 想到这里,洛子期不禁心头一紧。 “师兄?发生什么了?” 此时,洛清清焦急的呼喊从门口传来。 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她奋力挤过人群,看到立在窗边的挺拔身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 “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声音抖着,满是恐惧与不安。 洛清清本来正在与周公幽会,却被那声尖叫硬生生拽回现实,出门一看,众人都围在师兄房门口,顿时慌了神,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李青苏被贼人掳走了!” 洛子期面色凝重,声音低沉,透露出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责。 洛清清闻言顿时愣住,随后环顾四周,发现屋内确实没有李青苏的身影。 想起刚刚那声呼救──难怪觉得耳熟! 她本能地慌张一瞬,不过几息,又强行镇定下来,抖着声音问:“师兄,你不是跟青苏哥哥呆在一块儿么?” “我上小师叔那儿去了。” 洛子期满脸懊恼,一拳砸在窗台上,盯着那两道黑色脚印,满心自责,却又毫无头绪。 此刻两人手足无措,毕竟他们还只是刚下山的愣头青。 从前被门派保护得太好,第一次遭遇这种险事,心中的恐惧与慌乱如潮水般蔓延,一时六神无主。 “先报官。”林行川冷静的声音响起,“不能心急。” 他的声音沉稳,却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洛子期抬眼看到他,心中微微安定,抿唇点头。 另一边,汤桂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林行川,心中对他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随后,他双手紧握成拳,看向洛子期,朗声道:“小兄弟,你放心!我镇山镖局汤桂昌定会全力相助!” 洛子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惊喜。 他自然听过汤桂昌的大名,这位镇山镖局的老大,在江湖上威名赫赫。 没想到他竟然在这儿,还愿意伸出援手,洛子期连忙拱手,感激道:“多谢汤镖头!” 林行川倒是多看了一眼这个男人,仔细打量过后,又不动声色收回眼神。 镇山镖局离青州远着呢,汤桂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林行川可是一点儿不信。 身后人群也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偶尔能听见李百药的名字,许是有人听见李青苏的名字,猜到了被掳走的人的身份。 这一夜,客栈上下不得安宁,连客栈掌柜都睡眼惺忪匆匆赶来,驱散好事人群后,他着手点亮了屋内所有烛火。 屋内瞬间亮如白昼,却驱不散众人心中的阴霾。 掌柜做完这一切,像是怕惹祸上身,匆匆退了出去。 汤桂昌再次仔细检查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他再次走到窗边,盯着那两道脚印,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点黑泥,反复查看。 林行川也站在一旁,双眼微眯,若有所思。 汤桂昌虽看不到林行川的表情,但知道他和洛子期是一伙儿的,便主动开口:“左脚印比右脚印深太多,还有潮湿的黑泥,应当是贼人出去时留下的。天下轻功各异,能留下这种脚印的,只有西域罗刹、中原血衣两派。” “皆为邪教。”林行川指尖轻点窗台,冷冷道,“但也不排除是贼人扛人离开时,受力不均,左脚用力更大。” 汤桂昌点头,继续分析道:“有道理。再看脚印长七寸、宽三寸左右……凶手身高约六尺……我记得那位李公子似乎也差不多高。” 洛子期师兄妹凑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 “那贼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除了王家,我们没招惹过别人啊!” 洛子期满心疑惑与愤怒,一拳砸在墙上。 他们此次来青州,除了之前揍了王逸的手下刘丰,再没惹过事端,如今又是招了哪家仇怨? “你是说你们招惹了王家?琅琊王氏?” 汤桂昌闻言,神色一紧,连忙追问。 洛子期点头,双手握拳,眼中怒火燃烧:“他们之前想抓李青苏去给王三治病,被我打跑了,难道这事是他们干的?” 汤桂昌眸光闪动,沉声道:“很有可能。我之前确实听过小道消息,说王家有位公子来了青州,只是不知道是哪位。” 洛子期一听,怒火更盛,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 “肯定是王三那个老贼!他就该病死下地狱,就算李百药来了也救不了他!”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林行川看着愤怒的洛子期,轻叹一声,伸手轻拍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洛子期感受到身后这轻柔的动作,怔愣片刻,渐渐松开拳头,面色也慢慢恢复平静,但眼中的担忧与愤怒依旧未减。 “就算知道是王家所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青苏哥哥生死未卜,也不知道那群贼人的下落……” 洛清清托着脑袋,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声音中满是无助。 “明日我让兄弟们在城中仔细寻找。”汤桂昌道,“若是王家所为,他们肯定提前打点好了,上报官府也没用。”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既然王家有人在青州城,李公子应该不会被带出城。” “何况王三病重,他还得靠李青苏治病,至少目前李青苏是安全的。” 林行川也出言宽慰,试图让大家安心。 几人听了,面色稍缓,但忧虑依旧笼罩在心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夜色如水,灯火阑珊。 房间内,林行川刚放出信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还是洛子期。 少年眉眼少见地染上忧愁,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难过和自责,声音沙哑。 “我睡不着。” 林行川静默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也是少见的温柔。 “不是你的错,他们本就是冲着李青苏来的。” 洛子期瘪了瘪嘴,还是有些自责。 林行川见状,引他到屋内坐下。 “需要有人陪吗?” 青年嗓音温润,带着令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洛子期怔愣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红日初升。 “昨晚上那声惊叫,你听见没?” “什么?我睡得太沉,发生什么事了?” 大堂里,几位客人正小声议论着昨晚的事。 “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听说是杏林隐仙李百药的小徒弟被人劫走啦!” “李百药的小徒弟?是不是他捡来的那个小药童?” “是啊是啊!我昨天还去凑热闹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人,竟敢在这么多武林高手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这江湖上,受过李百药恩惠的人可不少!” 第34章 “那贼人胆子也太大了……” 洛子期一下楼,就听到这些议论。 他神色黯然,抿唇不语,眼下乌青一片,显然一夜未眠。 林行川同样没睡,陪他练了一晚上剑,此刻也满脸倦意。 但李青苏还下落不明,他只得强打起精神──毕竟洛秋风嘱托他照顾好这三个孩子,如今才分开没多久,就丢了一个,他心里也不好受。 洛清清也顶着两个黑眼圈,肿着双眼,脚步沉重,满脸怨气。 “天杀的王家龟儿子!” 她听到议论后,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要是让姑奶奶我抓到,定要把他毒废,砍了他的脑袋挂在城门口!” 大堂里的人听到这话,纷纷面露尴尬,摸了摸鼻子,立刻噤声。 毕竟,青云剑派和琅琊王氏的仇怨在江湖上流传甚广,他们可不想卷入这趟浑水。 众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赶忙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镇山镖局的人一早便在青州城内四处搜寻,林行川的手下也在暗处调查王家人的行踪。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得到了一些线索──在一条小巷里,镖局的人找到了李青苏掉落的玉佩。 而林行川也秘密得知,来青州城的王家人就在那条小巷附近。 “这玉佩……” 林行川拿着玉佩,反复端详,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吗?” 洛子期已经顺着巷子往里走,闻声转头问道。 “没什么。”林行川回过神,将玉佩递给洛子期,状似随意道,“你收着吧。” 就在这时,汤桂昌神色匆匆地赶来,拦住正要去王府查探的众人,严肃道:“我有个兄弟,说找到李公子了。” 洛子期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急切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在城西的巷子里。” 众人闻言,瞬间愣住。 ──因为他们此刻身处城东。 第28章 疑心病 如此说来……难道这事儿不是王家干的? 洛子期等人心中惊疑不定, 面面相觑。 如果不是王家干的,那又会是谁? 几人思来想去,犹豫片刻, 不过还是跟上汤桂昌的脚步,回了客栈──那些镖手已经把李青苏送回去了。 据其中一个镖手说, 他们发现李青苏时, 李青苏正跌跌撞撞从一条深巷中跑出来, 头发散乱,神情仓惶,脸色煞白,像是被吓得不轻。 林行川闻言, 面具之下, 眉头微蹙, 双手不动声色背在身后, 朝某个方向比了个手势。 客栈中停留的人少了许多,有已经离开青州的,也有在论剑台围观武林大会的。 门“吱呀”一声响,洛子期推门而入。 只见一人正立于窗边,望向窗外,背对着洛子期, 叫人无法看见他的神情。 洛子期扶着门的手顿住,轻声喊道:“李青苏?” 那人这才缓缓转过头来,脸色极其苍白,见到洛子期时, 眼神才逐渐恢复光彩。 “洛子期。” 他的声音虚弱极了。 洛子期见状,担心得连忙上前仔细打量他。 此时李青苏早已将自己重新打理好,面上连道伤口都没有。 “你没事吧?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洛子期皱着眉头道, “你可担心死我们了!” 李青苏轻轻摇摇头,垂下眼帘,嗓音低沉:“没什么事,我就是受了点惊吓罢了。” 洛子期长舒一口气,一手拍上面前李青苏的肩膀,语气带笑。 “那就好。” 洛子期正想再开口问些别的,却察觉李青苏被他这么拍一下,身体瞬间略显僵硬。 随后只见李青苏脸上挂笑,不动声色将他手拂开,岔开话题道:“你可调查到昨夜之事是何人所为?” 洛子期瞬间眉头紧锁,紧紧盯着面前的李青苏,疑云浮上心头。 “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吗?” 李青苏歪了歪头,语气依旧虚弱,神色平静反问道。 洛子期瞧他这幅样子,越发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以为李青苏只是受到惊吓,还没缓过来,于是重新憋回去。 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台,却发现那两道脚印已经消失了──难道有人趁他不在,悄悄抹除贼人留下的痕迹了? 洛子期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台,二人沉默片刻,便听李青苏又问:“你调查出昨夜之事是何人所为吗?” “毫无头绪。”洛子期摇摇头,于是问他:“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你可看见是谁抓的你?” 李青苏眸光闪烁,睫毛微颤,闻言轻声道:“我不知是谁抓的我,昨夜我只见着一个蒙脸的黑衣人,随后便被他迷晕带走。他们把我关在一间柴房里,刚才我趁他们不注意敲晕守门人,就跑出来了。” 洛子期闻言一愣,眼神奇怪地看着他。 “你倒是能勇敢一回了?” 李青苏舔舔下唇,淡然回视,理所当然道:“这不是保命要紧?谁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来救我。” 洛子期闻言挑眉,突然唇角微扬:“你不是说,天塌了也有我顶着?不信我?” 李青苏像是没想到他会这般说,连忙解释:“当然不是不信你……” 洛子期也没等他说完,右手胳膊再次搭在他的左肩上,伸出左手食指挑着李青苏的下巴,嘿嘿一笑,拖长语调道:“没关系──我们小青苏看来是长大了,竟然不需要本未来天下第一保护了?” “……你在干什么?” 洛子期笑嘻嘻地等了半天,没等到意料之中李青苏的肘击,却等到林行川略显犹豫的微凉嗓音,在房间内突然响起。 他猛然回头,瞧见那张熟悉的银白面具,心中莫名慌乱一瞬,下意识缩回搭在李青苏肩膀上的胳膊,收起不正经的笑,站直了身体。 “……我明明什么也没干啊?” 等他反应过来,这才愣愣应声道。 心中还痛骂自己──听见林行川这声调,便跟老鼠见了猫,怕他似的。 洛清清正跟在林行川身后,见此等情景,眼神中的意味同样难以言喻。 “洛清清你什么眼神?”他不禁有些炸毛,“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这眼神,看着好像我跟李青森*晚*整*理苏有一腿!” 洛清清翻了个白眼,嗤笑道:“直男把戏多。” 洛子期:“……” 他不过突发奇想试探一下,却被误解成这样,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还被小师叔看到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被林行川看见。 可能现在在他心里,林行川于他而言,下意识当作了像他爹那种长辈级别的人物──即便林行川如今也才二十有四。 但做坏事,总是不想被长辈看见的。 想到这里,洛子期转过目光,重新回看李青苏。 悄悄仔细观察一番,这才发现,李青苏表面看似惊吓过度,显得木楞,实则平静如水,一举一动十分淡然,甚至对他的异常举动不以为意。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按理来说,李青苏至少会做个小动作,比如掐他胳膊,撞他一下,甚至调戏回来,让他也吃点亏才对。 但现在,李青苏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只装着那副虚弱又后怕的模样。 李青苏可不是这样一个人,洛子期想,如果是他认知中的李青苏,劫后余生,只会苦着脸跟他讲他当时有多么害怕,顺便痛哭流涕地让洛子期补偿他精神损失费。 可是左看右看,面前这人,分明就是李青苏啊! 就算是假扮的,也不可能声音也一模一样。 他心中疑云密布,思来想去,甚至想到可能是李青苏受到太大刺激,性情大变了。 此时,洛清清已经跑来凑到李青苏面前,打量着面色发白的李青苏,心有余悸开口道:“青苏哥哥!这也太吓人了,你没事吧?” 李青苏摇摇头:“清清,我没事。” 林行川闻言,面具掩盖下,眉毛微挑,目光诧异。 洛清清听见这称呼,不禁搓了搓胳膊,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自在:“你吃错药了?这么喊我?” 跟洛清清相处过的人都知道,她最不喜欢别人如此亲昵称呼她──这会使得她浑身不自在。 只见李青苏眸光闪烁,紧抿唇角,随后开口道:“怎么了吗?” 洛清清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道:“也没怎么。” 洛子期心中疑惑更甚,甚至都觉得自己要得疑心病了。 若说刚还能解释,如今这事儿,却怎么也解释不过去了。 李青苏同他们一起长大,从未以“清清”称呼洛清清。 洛清清和林行川自然也看出来了。 不过此刻众人心中虽疑惑,却十分默契,面上皆不显丝毫。 第35章 林行川本想问些有关贼人的问题,如今瞧这副模样,话头一转,关心起了他的身体状况,说是要找大夫来给他瞧一瞧。 李青苏听见这话,连忙拒绝,微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还找什么大夫?” “医者不自医!”洛子期听见林行川的话,起劲了,也关切说道,“让大夫来给你瞧瞧,以防万一。” “放心吧,我只在他们抓我走时,被迷药迷晕一下,其他什么也没发生。”李青苏顿了顿,缓缓道,“或许是他们不敢轻易对我动手,就不用再叫大夫来给我看了。” 李青苏不断拒绝,众人见状,也只得作罢。 林行川与李青苏并不熟稔,因此只是随意听着,打量着眼前劫后余生的李青苏,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见时间差不多,林行川问洛子期是否要去论剑台看看,毕竟亲眼看高手过招,不看白不看。 洛清清也想去,却又怕李青苏出什么意外──毕竟据说他是自己跑出来的,难保不会再被抓回去。 这时李青苏倒像是恢复了些许精气神,说也要跟着去。 洛子期本不想让他跟着,毕竟刚受到如此惊吓,需要多加休息才是,大不了就叫汤桂昌帮个忙。 哪知林行川却说:“李公子想去,那便跟着吧,也好看顾着他。” 洛子期有些诧异地望向林行川,只见林行川神色淡然,丝毫不觉得他话中有什么问题。 他心想,林行川什么时候是这么称呼李青苏的了? 不过林行川既然都发话了,其余二人也没意见。 论剑台上,双方打得热火朝天,围观之人的热情也丝毫不减。 还是那句话,高手过招,不看白不看! 林行川依旧戴着那张银白面具,那顶白纱帷帽,手执水墨折扇,如闲庭散步般混迹于人群中。 他目光掠过周边众人,在好几个清风明月楼弟子打扮的人身上顿住片刻,随后微微低下头,紧紧跟在洛子期身后。 人群里什么样式打扮的没有? 林行川这身行头混迹其中,一点也不打眼,最多是他那浑身翩翩如玉的气质,对比一众粗犷豪迈的江湖中人,倒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那几个清风明月楼弟子自然也瞧见林行川了,不过并未放在心上。 “你说楼主非说什么林见溪还活着,他不会是恨林见溪恨魔怔了吧?” 只听其中一位高个儿低声道,神情略显不解。 “谁知道呢?还叫我们来青州城查探,啧,这儿人这么多,哪是那么好找的?” 另一个矮个子,语气倒显得十分不满。 “而且人还不一定真活着,要不咱俩去喝个酒,这事儿也就算了吧!”高个儿附和他道,咂咂嘴,像是在回味什么,又补充一句,“我听说那十分有名的逸云酒楼,近几天在青州也开了一家,他家的桑落酒,味道可好得很!不如我们去尝上一尝?” “好主意!” 隔得远,那两人交谈的交谈声混杂在人群喧哗中,林行川听不太清楚,于是垂下眼眸,思量片刻,转眼向洛子期身边安静立着的李青苏看去。 他总觉得回来以后的李青苏,似乎哪哪儿都不对劲。 可他也不了解李青苏,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只能悄悄将这个念头压在心里。 然而当他的目光瞥向洛子期腰间,看见洛子期一时忘还给李青苏的玉佩时,不禁一顿,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眼眸不自觉眯起。 ──李青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玉佩不仅掉了,此刻还挂在了洛子期身上。 而他也终于想起了,他为何会觉得那枚玉佩十分眼熟了。 第29章 冒牌货 江湖中, 人们对林家的评价十分奇怪,有人说林家籍籍无名,有人说林家不可小觑。 若说林家籍籍无名, 林家历代家主却个个榜上有名,皆是少年成名的天之骄子。 若说林家不可小觑, 是因为林家有个不成规矩的规矩:林家子女从出生起, 便要隐姓埋名。 也正因如此, 也就无人知晓林家势力到底有多大。 这规矩太过奇怪,所以少不了有心人试图暗中打听。 然而林家上下如密不透风的墙,无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半点风声。 林行川便是林家隐姓埋名的子女之一。 那些年里, 他师从洛珉, 随其四处游历。 长大后, 洛珉死了, 他便独自走过大江南北,看过江南烟雨,也见过漠北风沙。 最终十八岁时,以林见溪之名,横空出世,扬名天下, 成为第一。 而那枚玉佩,林行川见过,在苗疆,药王谷。 十一岁时, 洛珉带他到药王谷,拜访药王谷谷主。 那时药王谷里曾住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他无意间闯入这位女子所居之处时,女子十分急切地交给他一枚玉佩, 和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当然,最后玉佩和孩子他都没能带走。 女人死了,孩子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起死了。 林行川从角落里捡起这点回忆中,随后回过神来,看向前方三位少年人。 洛子期正与洛清清叽叽喳喳地讲话,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好似从未有过烦恼。 反观李青苏却实在安静,与吵闹的师兄妹俩显得格格不入。 林行川伸出折扇,轻敲面前李青苏的肩膀,状似无意道:“你今天还挺安静的。” 只见李青苏像是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眼神忽闪。 他还未说话,便听洛子期横插一嘴:“是啊,李青苏,你今天也太安静了吧?竟然不跟小爷一起去赌……去猜赢家了!” 洛子期正要说李青苏今天竟然没让他去下赌注赚点银子,想起林行川还在身旁,话头一转,掩饰过去。 李青苏闻言,神色淡然:“你能赢就好了,我管他人做什么?” 洛子期闻言有些愣住,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李青苏瞧见他这副神情,指尖轻搓衣角,轻声问道:“那台上这二人,你觉得谁会赢?” 此时,论剑台上,少林武当两派弟子正激烈交锋,双方都使出了自家的绝学,打得难解难分,台下观众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洛子期眼神重新投回台上,左瞅瞅右瞧瞧,挠了挠头。 “这我还真不敢说。” 李青苏听见便笑起来:“那你还要我问什么?” 洛子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本想再追问李青苏怎么了,视线触及李青苏平静目光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转过眼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台上。 “确实没什么好问的。” 他如是说道。 身后的林行川正隔着面纱观察面前的李青苏,听见洛子期这句话,倒是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午时,洛清清嫌热,几人便打道回府。 林行川回到房中,正欲提笔写密信,便听见门被敲响。 如今他也不用想,定然又是洛子期。 果不其然,洛子期那张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着实感到有些无奈。 “有事?” 他转身将屋内纸笔收好,回头看身后跟进来眼神乱飘的少年,出声问道。 洛子期神色犹豫,小心翼翼地确认紧锁着的门,张了张嘴,思考几秒,试探问道:“师叔,你有没有觉得……李青苏回来后不太对劲?” 林行川瞬间明了,不过他还是装作不知,挑眉问道:“哪里不对?” “我本不想怀疑好友,可是李青苏他太奇怪了……看上去明明就是李青苏的样子,行为举止却处处与平日里的青苏不同。”他抬眸看向靠在桌边,手指不急不缓轻敲桌面的林行川,认真道,“我本不欲怀疑青苏,但从他被掳走,到回来以后,处处透着诡异,我很难不信他身上没问题。” 洛子期大抵猜到眼前这位“李青苏”,是个冒牌货了。 毕竟即便面容一模一样,行为举止总会有些出入──尤其是这位冒牌货看起来一点也不了解李青苏,更不了解李青苏身边之人。 以至于看起来行为举止十分僵硬,与真正的李青苏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不是出于对好友的信任,或许洛子期第一次察觉“李青苏”不对劲时,便能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事儿,你心里清楚便好。” 林行川等他说完,只淡淡道。 “什么意思?” 洛子期顿时愣住了。 什么叫心里清楚便好? 难道师叔并不想管这件事? 林行川叫他这副神情,便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解释道:“我不是不管这件事,而是现在敌在暗我在明,不可轻举妄动。” 洛子期闻言有些不解:“不是有个‘李青苏’?我们直接把眼前这个李青苏抓起来,盘问一番,总能问出点什么,好过一直没有线索……若是一直拖着,李青苏现在生死未卜,我们连贼人是谁都不知道,到时真出事儿可怎么办!” 第36章 “要是这个李青苏自杀了断呢?我们目前明面上的线索就断了。”林行川冷静出声,停顿几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我知你从未经历如此之事,一时慌乱无措,但要知道,如果眼前这个李青苏真是冒牌货,那也正好说明了真正的李青苏目前没有危险,你莫要太着急。” 他不怪洛子期话中的冲动莽撞。 毕竟洛子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从小生活在父亲的庇佑下,四肢发达却头脑简单,对待他人时,还有着最纯粹的天真。 洛子期闻言,垂头盯着腰间属于李青苏的玉佩,陷入沉思。 他确实从未经历过如此险恶之事,因为被洛秋风保护得太好,从小到大事事顺遂,从未有过烦恼──最大的烦恼,或许也只是林行川不愿跟他打一场。 因此,在他听见林行川说此时不可轻举妄动时,他不理解,天真认为只要将“李青苏”抓起来好好盘问,一切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直到林行川告诉他,李青苏目前没有危险,他这才明白林行川话中的意思。 对方制造一个假李青苏,来混淆视听,或许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为什么拖延时间呢? 因为李青苏对他们有用,不希望李青苏被救走,自然也不会杀了李青苏。 然而,又一个问题出现了──李青苏对谁有用? 想到这里,洛子期脑海中隐隐浮现出王逸的名字。 “肯定是王家搞得鬼!” 洛子期面上神情忿忿,气得跺脚,恨不得现在就把王逸抓来鞭笞一番。 “先前就曾想抓李青苏去给他这老贼治病,如今更是使出如此阴谋诡计,在小爷眼皮子底下直接劫人,真是不要脸!” 林行川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皱起眉头,试图拉回洛子期的理智。 “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小师叔,我怎么能不急?李青苏就算是目前可能没有危险,但一直拖着,万一呢!”洛子期像是想起什么,闷闷道,“你若是不帮忙,我便去找汤镖头,他如此仗义之人,定会出手相助!” “不可!” 林行川听见这句话,想也没想,便严词拒绝。 “为何?” 洛子期也皱眉,他本就是个冲动莽撞的性子,瞧见林行川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心中略有不满。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若是事事如你这般优柔寡断,李青苏都不知道要死几回了!” 他最终还是撇了撇嘴,没忍住埋怨一句。 林行川听见这话,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轻声道:“洛子期,既然洛秋风把你们交给我,我便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管,你若是不信我,就去找那清闲至极的汤桂昌吧。” 洛子期听出来林行川话间的疲惫,冲动出逃的理智瞬间回归。 他紧抿唇角,手指紧紧捏着一片衣角,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洛子期不禁上前一步,别扭地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林行川与跟他一样高的少年平视,随后垂眼瞥见他手中的动作,看出他此刻的无措与不安。 他微微叹气,打算说点其他的话,安慰安慰洛子期。 却见身姿挺拔的少年此刻缓缓低头,将额头抵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意无意蹭了两下,惹得他顿时浑身僵硬。 他呆立住,听见少年声音沉闷,一点也没有了刚才反驳他时的气势。 “我没有不信师叔……我只是害怕。”他这样说道,声音微微颤抖,透露出几分自责,“我信誓旦旦对李青苏说,天塌了也有我给他顶着……但我现在才知道,我其实没有顶天立地的能力,所以我慌张,我害怕李青苏真的出事,我害怕我根本救不回来他。” 林行川闻言心中一动,抬起眼眸,看见床边放着的黑布包,想起曾经与洛秋风闲聊时,那一句“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你”,不禁叹息一声,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少年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 他嗓音听起来极轻,话语中的意味又极重,像是对洛子期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没关系,大不了,杀了他们便是。” 洛子期闷闷应声。 午时炽热日光静静洒落,填满半个房间。 林行川突然想,其实洛子期天真点也挺好的,长不大也挺好的。 他不禁出神,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之中──他突然想起带他四处长见识的洛珉,想起总是笑看他练剑的林渊,想起体弱多病却最是乐观、总是为他着想的弟弟。 随后那些温馨画面瞬间支离破碎,如同噩梦惊醒一般,他猛然回神,才发觉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一时间,世界安静,只听得见窗外传来车水马龙的喧嚣,和此刻室内交错的呼吸。 “洛子期。” 林行川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轻声喊他一句。 “既然发誓要顶天立地,就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自己没有顶天立地的能力,也不要害怕身边人的离去。 否则如他这般半死不活地留在这个世上,仅凭一口气吊着,只靠一个复仇的念头推着走,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突然理解了洛秋风的话。 其实他也不想让洛子期成为第二个他。 第30章 第二战 好在洛子期始终是个乐天派。 林行川才安慰他不久, 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心知林行川正在着手调查这事儿,他便跟洛清清一同写信,准备告知洛秋风此事。 想了想, 还附上很多这两天听来的奇闻趣事,洋洋洒洒一大页, 洛清清都差点没处写了, 气得洛清清骂他:“你个爹宝男!” 洛子期:“?” 他气乐了。 “那我不写了, 你写!” 冒牌货“李青苏”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一直沉默寡言。 洛清清自然也察觉不对劲,跟洛子期眼神一对上, 偷偷小话一讲, 便明白怎么个事。 于是二人心照不宣地保持往常与李青苏的相处方式, 带着“李青苏”四处鸡飞狗跳, 好似并没有识破他的身份一般。 还时常能看到汤桂昌坐在大堂中,洛子期便拉着“李青苏”前去为他的出手相助道谢。 他满脸笑容,拉着“李青苏”的衣袖,将人拽到汤桂昌面前,开口道:“汤镖头,今日我领着我兄弟再来谢你!” “哈哈!”汤桂昌大笑一声, “洛兄弟不必如此客气,这也算是广结良缘!” “正是!” 洛子期应声道,随后转头对“李青苏”道:“青苏,快来谢过汤镖头。” 只见“李青苏”笑容僵硬, 客气道两声谢。 洛子期挑眉,却不管,随后又是与汤桂昌热络聊起天。 不久,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李青苏”便转身离开。 洛子期见“李青苏”离开了,本想趁此机会再询问汤桂昌一番帮忙之事。 却在准备开口瞬间,猛然想起林行川先前严词拒绝这事儿。 虽一时不解,但他选择乖乖听话,把快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汤桂昌好似没发现洛子期的欲言又止,依旧笑呵呵地跟他称兄道弟。 洛子期一边应付着,一边想着,汤桂昌确实有些奇怪。 毕竟汤桂昌堂堂镇山镖局老大,怎么日日如此清闲,在这客栈大堂中晃悠? 不过他并未多想,毕竟李青苏出事时,是汤桂昌一马当先,伸出援手。 如此行侠仗义之人,当不是什么坏人。 再看另一边,林行川此时却有些焦头烂额。 他暗中调查汤桂昌口中前来青州的王家人,果真给他查到了点东西。 那前来青州城的王家人,正是王逸,不仅如此,还雇佣众多江湖高手保驾护航。 他派人前去调查先前便已查出的王家所在院落,却不想那座院子被看守得严丝合缝,所派出的手下不过是远远观察一番,都差点被发现而暴毙当场。 林行川逃出承风楼后,承风楼剩余势力皆被他派出调查灭门之事。 如今手中本就不剩几个人手,还差点栽在那座小小院落里,怎能不让他焦心? 不过好在是有了线索,大概能确定,王逸此番前来青州,就是冲着李青苏来的! 而且洛子期已经写信给洛秋风,想必不过几日,洛秋风派来的人便到了。 在此之前,他本想独自暗中前去先行调查一番。 然而待他突然察觉手脚隐隐麻痹时,颤抖着手从宽大袖中掏出小瓷瓶,却发现瓶中已经不剩几枚李大夫特制的黑色药丸。 思忖片刻,他还是放弃这个想法。 身体累赘是一回事,若是他离开了,洛子期师兄妹俩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到时候三个孩子一起丢了,他更没脸见洛秋风。 第37章 不过近来麻痹之症发作愈发频繁,他这会儿并未使用内力,却突然隐隐有了发作迹象,好在并未被人发觉。 想来是李大夫这临时塞给他的解毒丸,药性已经快要压不住观音醉排出后的余毒了。 眨眼间,一日过去。 今日,是武林大会第二轮。 江湖向来奉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法则,能者居之,管你正道邪魔──不过坏过头了,总还是会有行侠正义的热心肠替天行道。 如今,第二轮剩下来的都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实力更加不容小觑。 洛子期来到天罡山脚下时,恰好碰见一同上山的厉双羽。 对方目光淡淡看向他,犹豫片刻,朝他随意打了个招呼,他便十分热情回应过去,倒惹得厉双羽有些不知所措。 不仅如此,他还凑上去聊起天来。 “厉姑娘,听说你来自西北昭关,那里可好玩?” 洛子期主动开口问道。 “还行吧。”厉双羽拎着她的红缨长枪,神情淡漠,眼也不眨,语气随意,“边关战场打打杀杀,肃杀荒凉,不如苏杭繁华热闹之地好玩。” 随后,她转过眼眸,锐气的小脸隐约能看出西北风沙磨砺出来的痕迹,顿了顿,开口补充道:“不过你若是哪天来到昭关,我可以带你去草原骑马,非常畅快!” “草原。”洛子期重复一声,眼珠子一转,语气兴奋道,“我还没见过!” “草原?这位姐姐!我也能去吗?” 洛清清这小丫头原本跟在后头,听见这两个新鲜字眼,立马也凑上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便直直问道。 厉双羽似乎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个小丫头,思索片刻,猜测洛清清与洛子期的关系,这才应声道:“一起来,当然都能来。” “姐姐你真是人美心善!”洛清清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小声嘟囔道,“若是我师父后面还同意我下山,我定要去大草原瞧一瞧!” “你师父是谁?” “青云剑派掌门洛秋风!” 厉双羽闻言若有所悟。 “就是那个天天跟我爹吹嘘儿子多厉害的洛掌门啊……” “嗯?” 洛子期闻言歪头,发出疑惑的声音。 厉双羽唇角不太明显地上扬。 “没什么,才知道原来你是青云剑派洛家人。” 是挺厉害的,洛掌门倒也不算吹嘘。 年纪轻轻能将八仙剑法掌握,便已足够显示出少年在剑之一道上,有着过人的天赋。 倒不是八仙剑法多稀奇,只是这剑法极其难学,资质差点的,或许一辈子都顿悟不出来其中奥妙。 但从那场比赛展现的两式剑招来看,洛子期已经实打实将剑法融会贯通了。 她原本平静的目光突然隐约浮现一丝欣赏,娇小的姑娘提着高高的红缨长枪,仰着头,伸手随意拍了拍洛子期的肩膀,语调略微激昂起来:“期待你在武林大会上的表现!不过我马上要走了,或许不能看到你的最后一场。” 洛子期被她拍得肩膀一痛,第一反应就是这看着娇娇小小的姑娘怎么手劲儿如此之大──虽然对战时他早有体会。 勉强忍住差点龇牙咧嘴的表情,洛子期幽幽转过头去看她,顿了顿,随后面上扬起自信的笑容。 “没关系,下次再见,到时候我们切磋一场!” “好。” 林行川站在不远处看着,想起刚刚厉双羽那句“天天吹嘘儿子多厉害”,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毕竟他也曾见过此等言论,在洛秋风写给林渊的信里──两个中年人,来回十几封信,只为了争谁家儿子更天才,谁也不服谁。 想到这里,他唇角抿直,轻叹一声,不再去想,转眼看向前方正跟洛清清打闹的洛子期。 快到午时,烈日当空。 此时早已没了早春时节的凉薄,太阳照下来,额头直冒汗,令人心中隐隐躁动。 洛子期在躁动之下,终于等到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刻,踏着轻功,飞身一跃,便轻松上了高台。 回头往人群中看,只见洛清清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冒牌货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当人形立牌──洛子期已经确认此人不会武功,这冒牌货只是个用来拖延时间的障眼法。 也不知道是自愿的还是强迫的,总之还有些可怜。 他顿了顿,随后摒弃这种想法,转而目光搜寻着红衣白帽的林行川,却发现这人突然又不见了。 洛子期心中慌乱一瞬,想起林行川时不时如此,于是稍微安下心来,最终转头看向这一场的对手。 “赵千机。” 对方已经自报家门,径直引起台下轩然大波。 原是一手丝线、一把青伞,便能在江湖中立足的千机娘子! 说起来,洛子期第一场还算幸运。 厉双羽虽身经百战,却是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或许能做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但并不擅长擂台上的单挑,且他使了八仙剑法一时讨巧,这才险胜。 对上江湖高手千机娘子,洛子期心知,这场怕是要吃上一番苦头! 只见对面的漂亮女人美目轻眨,巧笑倩兮,纤纤玉手中随意执着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青伞,动作间摇曳生姿。 若是不说,谁能想到如此人间尤物,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 只听她声音似乎都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挑衅道:“小兄弟,怎么不报上名来?莫不是怕了?” 洛子期虽好美人,但此时倒是不为其美貌所动,紧握手中绝命剑,标准地朝千机娘子执了个礼,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洛子期。” “原是青云剑派洛少主。”她玉手轻抬,掩面轻笑,目光流转,“我若是误伤你,洛秋风不得把我的皮给扒了?” 洛子期皱眉,不欲跟这位出了名的蛇蝎美人废嘴皮子功夫。 “若是技不如人,我爹没那么小气!” “是吗?那洛少主可要小心了!” 话还未说完,只见女人手腕轻抖,青伞一旋,无数泛着碎光的银针如同蒙蒙细雨,朝洛子期迅速射来! 洛子期立刻翻身躲过一片银针,紧接着果断抽出锋利的绝命剑,狠狠一挥,汹涌剑气横扫而出! 千机娘子见状,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中青伞,以内力为盾,竟格挡住了这道骇人剑气。 剑气留下的劲风吹乱她耳边青丝,她不以为意笑道:“洛少主就这点本事?” 洛子期这般年纪,如此心性,本就最是受不得激将法。 听见这话,只见他脚步轻点,身影快若奔雷,长剑裹挟着凌厉剑气,冲向千机娘子,直刺她的咽喉。 “你们剑客,果真是莽撞又冲动呢……” 她丝毫不畏惧面前闪着凛冽寒光的绝命剑,玉手轻扬,便见几根极细的丝线瞬间如灵动毒蛇般射出,巧妙地缠绕住洛子期刺来的长剑。 洛子期只觉一股强大力量传来,原本听话的绝命剑,此刻剑身竟变得难以操控! 他心中一紧,知道这才是千机娘子真正的武器。 随后猛地一振手腕,雄浑内力顺着剑身爆发,“啪”的一声挣开丝线。 千机娘子眼神微动,指尖轻晃,紧接着再次射去细丝,数量看上去竟是比刚刚多上数倍! 洛子期剑招愈发迅猛,剑影重重,本想将千机娘子笼罩其中,逼她后退。 却不想那细丝极其坚韧,向来削铁如泥的绝命剑竟没能将其斩断! 于是细丝极轻易地再次缠上剑身,牢牢禁锢住洛子期凶猛挥剑的动作。 双方较量一番内力,正僵持不下。 细丝紧紧裹着绝命剑,二人皆动不了分毫。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角顺着下巴流过,他的眼神如同困兽般有些执拗,手中仍然试图挣扎。 眼看着如今洛子期只有两个选择──弃剑,或是想办法斩断那些细丝。 千机娘子指间操控着无数细丝,见状微微笑起来。 “不如洛少主说说看,堂堂剑客若是没了剑,还打得下去吗?” ----------------------- 作者有话说:厉双羽是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第31章 故人姿 洛子期一言不发, 紧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手心紧握, 骨节泛白,与千机娘子僵持。 二人内力之间的较量, 最终还是洛子期略逊一筹。 只见细丝紧紧缠绕在剑身上, 他手中的绝森*晚*整*理命剑一寸一寸从手心里卷出, 像是马上要脱离他的掌控。 剑不能丢! 洛子期脑海中只有这样一句话。 他正欲不顾身体,再次爆发更加汹涌的内力,夺回控制权,却见千机娘子突然一个诡异变招, 手中细丝微松, 使得洛子期受力不稳, 向后踉跄几步。 不想千机娘子趁他立足未稳, 竟全力发动攻击,细丝如暴雨倾泻而出,猛地缠绕住洛子期的手腕! 第38章 他正欲挣脱束缚,却不想因挣扎的动作过猛,反而震得他手腕一抖,绝命剑被附着浑厚内力的细丝狠狠卷飞! “哐啷”一声, 绝命剑直直飞出,掉落在擂台边缘。 竟是虚晃一招! 全场一片惊呼,洛子期心中同样大惊,此刻手中空空, 顿时乱了阵脚。 然而千机娘子的攻势却愈发猛烈! 只见洛子期正欲飞身前去论剑台边缘,重新拿回绝命剑,而千机娘子的细丝紧随其后, 不断阻拦他的动作。 洛子期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躲避千机娘子的攻击,竭尽全力方才不被那扰人细丝缠身! 台下人人似乎都不敢呼吸,正憋着一口气,紧盯着这场精彩的对决。 有人想看千机娘子如何将洛子期径直打下擂台,有人希望洛子期能够绝地反击,赢得胜利。 洛子期却什么也没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拿回绝命剑! 他一边回忆着所学过的种种身法技巧,一边疯狂躲闪凶猛袭来的细丝,不断寻找反击的机会。 再一次险之又险的躲避后,他瞅准千机娘子细丝攻击的间隙,一个箭步冲向绝命剑! 然而好些年前便名满江湖的千机娘子,哪儿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只见她左脚微动,落在她脚边的青伞便顷刻旋转飞出,寒光闪烁,竟又是一片银针突袭! 原本喧闹的人群此刻竟有些过分安静,人人都关注着场上那道不断变换位置的身影。 余光中,红色身影一晃而过。 洛子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只见他身形一转,手指微动,脚下施展独特步法,巧妙避开射来的细丝,同时速度极快地远离银针覆盖的范围,快得几乎只剩残影。 “这步法……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人群里突然传出这样一道声音,随后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这不是春山剑法第一式飞鸿捕影的步法?” “竟是春山剑法!” “他怎么可能会春山剑法!” 人群顿时沸腾,各种惊叹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虽未出剑,但人人都看得出来,那正是当年林见溪在武林大会上一举成名之技! 面具之下,林行川看着台上洛子期的身影,目光深远,双手紧握,大拇指不断摩挲食指侧,随后不自觉摸上腰间玉佩。 另一边,前几日李青苏撞到的那位方脸壮汉,原本看着台上几乎一边倒的局势,微微摇头,与旁边的人随口交谈:“这洛子期,似乎也没有你口中说得那么天才。” 他上次还未看到洛子期上台,便已经离开,因此只从同伴口中听说洛子期年纪轻轻使出八仙剑法的事情。 今日特地前来观看,瞧见如今局势,不免有些失望。 同伴正要再说“不如等等”,却见台上之人竟使出飞鸿捕影,顿时大惊。 “等等……他还会春山剑法?” 壮汉比他发现得更早,如今早已瞬间愣住,直直盯着洛子期的身影,指尖不受控地轻颤,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他从第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招式。 春山剑法出,似是故人来。 “是不是啊?白一名!” 白一名这才被唤回神,眨了眨酸涩的眼,声音颤抖:“……是。” 是春山剑法第一式的飞鸿捕影。 他竟将春山剑法教与他人了吗? ……还是,他还活着? 这个想法一旦破土而出,便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不断壮大。 白一名看向洛子期的眼神瞬间变得热切起来。 再看论剑台上,洛子期施展出飞鸿捕影后,这才险险躲过那阵银针,并不断靠近论剑台边缘的绝命剑。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剑柄时,千机娘子指间的坚韧细丝再次猛烈袭来! 洛子期无奈之下,只能放弃拿剑,侧身翻滚躲避。 “你有武器我没有,你这不是欺负人?胜之不武!” 躲避杀招之间,还能听到洛子期如此控诉。 千机娘子不禁嗤笑一声,远山眉黛如画,笑颜惑人,然而从朱唇吐出的话却令洛子期气闷得很。 “能赢便是,谈什么胜之不武?” 她自然也听见了人群里的议论声,此刻看向洛子期的目光不免带上一番深意。 千机娘子确实没料到,眼前这位年轻后生竟然会春山剑法——不是说,林见溪的春山剑法从未教与任何人? 更何况,林见溪都已经死了! 她心中疑惑不已,即便此时她已经占了上风,但仍不敢掉以轻心。 千机娘子自然跟林见溪交手过。 当年被林见溪一手春山剑法打得落花流水,却找不到一点对策。 她发誓不再跟林行川对上,本以为这样便不会再碰上春山剑法,结果如今洛子期又使出来。 千机娘子都快被气笑了。 于是怒火化作指间攻势,那气势像是要直接把洛子期打下台,才肯作罢。 只见洛子期不断翻滚跳跃,以极快的速度躲避同样迅猛的细丝和银针,绕着论剑台边缘狼狈游走,好几次差点被打落论剑台。 然而却在不知不觉间,竟再次靠近掉落的绝命剑。 千机娘子见状,手中攻势愈发猛烈,连连逼退洛子期前去的步伐。 正当众人以为洛子期已经彻底拿不回那把剑时,只见他的身影更加快起来,徒留重重残影,几欲令人摸不清他下一步的落脚点。 千机娘子同样被他这招晃了眼,细丝与银针招招落空。 她不由得有些心急,攻势变得急躁起来。 洛子期正是抓住她急躁攻势下的破绽,残影滞空,人却已经飞身来到绝命剑旁,一把抓起,抬剑抵挡住从身后袭来的细丝! 人群再次沸腾! 原来洛子期先前那几步不过是试探。 他试探出这招能够躲避千机娘子的迅猛攻击,且她暂时对此毫无对策,因此洛子期这才敢大胆使出全部身法,将飞鸿捕影用到了极致! 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当年林见溪正是使出这招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飞鸿捕影,才能死地而后生,一举拿下魁首。 如今六年过去,竟是洛子期再次使出这招,从而绝地反击! 洛清清看见这一幕,不知为何,眼眶酸涩,隐隐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她不禁转头望向埋没在人群中的林行川,竟真的突然掉下眼泪。 她连忙擦去脸上泪水,朝着洛子期大喊:“师兄!厉害!” 台上洛子期听见耳边喧嚣,手中剑拿得稳稳当当,目光更加坚定凌厉。 千机娘子见他重新拿回绝命剑,脸色瞬间变了,手指大动,细丝骤然变化多端,竟是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朝洛子期罩去! 洛子期此时已经丝毫不惧,耳边似乎响起林行川教他春山剑法时的嗓音,温润尔雅,温柔耐心。 “春山剑法,快为核心,第一式起手时,需快如飞鸿掠影……” “快如飞鸿掠影。” 他心中默念着,身影如同鬼魅,快到不可思议,令千机娘子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 “持剑时,手臂瞬间发力,剑如闪电刺向对手……” “剑如闪电刺向对手。” 他身影已经瞬移至千机娘子三米远处,结实的手臂瞬间发力,额上青筋暴起,狠狠挥出一道剑气,向瞪大双眼的千机娘子刺去。 “剑招发动要迅猛,剑气凝实,不给对方反应时间。” “剑气凝实……” 他全神贯注于手中绝命剑,挥出的剑气一往无前,仿佛要凝结成实质,生生将坚韧细丝织成的密网破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这一次,他不给千机娘子反应机会,手中绝命剑舞得密不透风。 青伞抵挡,则脚步立刻向侧方滑动,同时剑身顺势扭转,避开青伞格挡范围,改刺千机娘子身后,角度刁钻,速度极快! 千机娘子本就不善近战,逐渐招架不住,最终被逼至擂台边缘,绝命剑抵在她脖颈前。 她紧紧吸气,双手微微颤抖,被他这一连串交锋惹得花容失色。 最终,她竟还是败下阵来。 “我还是输给了春山剑法。”她轻颤着声音,叹道,“真是后生可畏,你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林见溪。” 洛子期放下抵在她脖颈边的剑,闻言对上千机娘子一双美目,是洛子期现在看不懂的眼神。 很久以后,洛子期才明白,那是怜悯──对林见溪的怜悯,对他的怜悯。 但十八岁的洛子期天真又理想。 此刻的他站在论剑台上,享受台下千百人喧嚣掌声与欢呼,并不懂其中意味,单单觉得那个眼神让他感到不舒服。 他收回剑,只冷声回应千机娘子先前那一句:“剑客不会没有剑。” 千机娘子闻言笑了。 第39章 “好一个剑客不会没有剑!”她盯着少年,语调婉转,丝毫没有输掉比赛的气馁之意,“祝你能够顺利夺魁,洛子期。” 洛子期面上也并无胜利的喜悦,随手将绝命剑入鞘,不动声色瞧向人群中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却好似将要离开,正背对着他,往人群之外走去。 洛清清扒开人群,迎接她那胜利归来的师兄,却见洛子期好似一点也不高兴,连带着她的喜悦心情也被一把浇凉。 “师兄,你怎么不高兴?” 洛子期摇摇头,扯起唇角:“没有不高兴。” 洛清清闻言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这幅样子,不像赢了,倒像是输了。” 这回洛子期是真笑了。 “小爷怎么可能会输?” “诶──这才对嘛!”洛清清松了口气,也笑起来,随后四处张望,突然疑惑道:“小师叔呢?” “师叔走了。”洛子期轻声道,“我们跟过去吧。” 洛清清怔愣一瞬,想起刚刚洛子期使出的春山剑法,想起刚才旁人都在谈论的当年的林见溪,再看径直离去的背影。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洛子期突然不高兴。 原来是气林行川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其实林行川平时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会跟大家开玩笑,总是暗戳戳地关心人,有点小傲娇,仿佛还能从现在的林行川身上,看见当年那位风流恣意的少年郎。 但说到底,他还是从未迈过心底的那道坎。 大家对这件事,都心如明镜,却又都缄口不言。 洛清清准备跟上洛子期的脚步,转眼看见跟在身后的“李青苏”,哎呀一声,拽起他的袖子,扯着人一起跟上去了。 “李青苏”似乎是没料到洛清清这举动,一时眼睛瞪大,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沉默寡言的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手中攥紧一个纸包,却在听见有陌生人喊洛子期名字时,又悄悄闭上嘴。 ----------------------- 作者有话说:这章给我写爽了,果然最喜欢写打架情节……但本人目测毫无天赋……恋爱也只会写小学生恋爱真是够了(苦涩) 第32章 白一名 “洛子期!洛少侠!洛小兄弟!” 一连串热切的不同称呼, 喊得洛子期不想注意到都难。 洛子期下意识回头,目光一下子就捕捉到不远处看上去十分眼熟的壮汉,正站在不远处, 使劲朝他挥舞双臂。 洛子期微微眯起眼睛,稍作回忆便认出, 这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于是十分有礼貌朝他执礼。 “洛小兄弟……” 白一名见他回头, 连忙走上前来,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左手不停地搓着右手,直勾勾地盯着洛子期 。 太过炽热的目光让洛子期浑身不自在, 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心里暗自揣测眼前这人找他所为何事。 “叫我洛子期便是。” 白一名也不兜圈子, 立即压低声音, 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刚那是春山剑法?可是林见溪教你的?” 洛子期瞬间警惕起来,不假思索回复道:“不是,我自学的。” 白一名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微微皱眉,迅速地环顾四周,随后急切地解释道:“我不是坏人, 我叫白一名,是林见溪好友。” 白一名? 洛子期心中重复默念这个名字,随后毫不留情道:“我不认识你,凭什么相信你?” “坏人哪有敢上来直接问你的?”白一名被他这反应逗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与林见溪交情可不浅,他的剑法,我认得出, 还是他亲自教你的吧?” 那些使剑时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洛子期紧抿着唇,一声不吭,依旧紧紧盯着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 其实到这里,白一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见溪定然是还活着,不然洛子期也不可能如此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 他左右看了看,见此地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再次压低声音,凑近说道:“咱们换个地方细聊。” 洛子期心里权衡一番,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然而,洛子期此番施展出春山剑法,风头比先前更甚。 一时间,整个江湖都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猜测林见溪与他的关系,以及林见溪是否还活着。 不仅是白一名在他下场后,第一时间就心急火燎地追了上来,想要问个明白,还有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此刻也紧紧跟随着洛子期,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洛子期瞧着白一名一副急切的样子,心里也犯起嘀咕,觉得他不像是心怀叵测之人。 但他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李青苏”身上,经历那样一件事,他实在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况且,他从未听闻过白一名这号人物。 江湖如此之大,人心如此复杂,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另一个陷阱呢? 洛子期正暗自思索着,打算先甩开白一名,独自去找林行川。 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向身后不远处,果然,几个身着清风明月楼弟子服饰的陌生人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动作鬼鬼祟祟,一看就心怀不轨。 洛子期心中暗叫不好,当机立断,脚下步伐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身侧的白一名一直在留意他的动作,此刻自然也察觉到了,于是紧跟上他,用极小的声音提醒道:“如今那群人大概都在暗处盯着呢!” “哪群人?”洛子期顿了顿,警惕问道,“仇人?” “不然?你当林见溪江湖遍地是好友?他那脾气,妥妥孤狼,一张嘴气死人,仇家比好友多才正常吧?” 洛子期闻言,上下打量白一名,微微挑眉,带着几分试探问道:“那你呢?” “自然是我厚脸皮,勾搭到了林见溪。” 白一名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变得得意洋洋。 洛子期脚步微顿:“?” 白一名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已经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勾搭林见溪的光辉事迹── 自从听闻林见溪的名号,白一名便想跟他做朋友。 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听说林见溪四处找人挑战后,计上心来。 于是千里迢迢终于找到林见溪,直言要打一架。 结果,两人刚一交手,白一名还没来得及施展几个招式,就被林见溪打得落花流水,输得那叫一个彻底。 林见溪甚至连嘲讽他一句的兴致都没有,杯倾剑才入鞘,便甩袖离开,看上去一点也不想跟他打交道。 他有些气馁。 但他没放弃。 林见溪去哪儿,他便跟着去,彻底成了林见溪的忠实跟班。 原因无他,林见溪真强啊!他就喜欢跟厉害的人玩! 不过林见溪到底还是个独行侠,也就是他脸皮够厚,才能时不时跟上林见溪游历四海的脚步,偶尔一同走一程。 尽管林见溪时常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但神奇的是,却从未开口赶走他,甚至偶尔出剑帮他赶走一些麻烦。 于是他见过林见溪张狂肆意挑衅他人的样子,见过年轻剑客将恶人通通斩于利剑之下的样子,也见过青年受伤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疼痛的样子。 他算是为数不多见过林见溪很多模样的人,即使他们并没有一同走过很多路。 说到最后,白一名深沉叹息道:“我听闻那场灭门之祸后,他的死讯传出,还伤心许久。” 何止伤心许久,他想,他甚至差点对闯荡江湖失去兴趣。 洛子期静静听完这个故事,心中莫名涌上一阵不爽,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阴阳怪气道:“确实没死,也就半死不活吧。” 白一名闻言神情一滞,眼神疑惑:“?” “怎么回事?” 他连忙追问道。 洛子期多瞧了两眼面前这位看似凶神恶煞、眉间有刀疤的男人,心想,这人讲的故事倒像是有几分真。 至少,他所描述的林行川,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林行川极其相像。 于是他这回对白一名多了几分信任,决定稍微给他透露些事情:“身中观音醉,心病难医,还是个闷葫芦。” 他没听说过观音醉,但白一名懂洛子期话中的意思,随后像是想起什么,说道:“闷葫芦?他以前有时候话还挺多的。” 尤其是说到他弟弟的时候。 白一名突然想到这里,却发现他竟然不知道林见溪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随后便听见洛子期没好气地抱怨道:“他现在可不一样了,一张嘴气死人不偿命,还越发死要面子活受罪。” 白一名回过神来,深深看向洛子期,抛出另一个问题:“你与林见溪是什么关系?他竟然愿意亲自教授你春山剑法?” 第40章 洛子期哼哼道:“他是我师叔。” “原来他师承洛家。” “这我就不清楚了。” 他祖父洛珉鲜少回青云剑派,他就没见过几面,了解就更少。 他爹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洛子期问起来时,只说他老人家隐世而居,无需打扰。 直到后来洛珉死了,也只是每逢清明,会去给他老人家上个坟。 至于林行川是不是师承洛珉,洛子期还真不清楚。 “也正常,林家有多少子女,外界都不得知,何况林见溪师承何处。” 白一名也不太在乎能否得到回答,自言自语附和道。 话间,二人便一路回到青州城内。 洛清清和“李青苏”则远远跟在后头,只看得见前面那二人一直在说小话,脸色变了又变,勾得洛清清心痒痒。 她也想听这两人在聊什么,但见二人神神秘秘的样子,她也知道,就算问了,那两人肯定也不会讲给她听的。 洛子期正侧头跟白一名聊得起劲,余光瞥见要撞上个人,心中暗叫不好,连忙闪身躲开,却不料那人像是来碰瓷的,直直撞上他的侧身。 洛子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弄得差点破口大骂,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手中被人迅速地塞进一个纸团。 他动作一愣,猛地转头看向那个撞完人后便连声道歉、匆匆离开的背影。 “怎么了?”白一名不明情况,瞧见洛子期看那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他被偷了东西,立刻摆出一副仗义的架势,大声说道,“可是偷了你东西?我这就把他抓回来!” “诶──不是!” 洛子期连忙拉住他,磕磕绊绊道:“没……没事!被撞了一下而已……” 这纸团塞得太突然,洛子期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 几息之后,他突然想起先一步离开的林行川,似乎意识到什么──大抵是林行川给他的。 白一名只觉得奇怪,洛子期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再说。” 如今他春山剑法一出,各方势力皆关注到他,周围眼线肯定不止身后明晃晃跟着的清风明月楼弟子,实在不方便在大街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打开纸团。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向跟在后面的洛清清,故意提高音量,大声喊道:“你俩不饿?还不快跟上来!” “来了来了!” 洛清清一边想着洛子期竟然没忘记自家师妹孤零零跟在身后,一边连忙应声,拽着“李青苏”的袖子,快步跟上去。 “李青苏”一直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袖子上小姑娘拽着的那只手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随后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无人察觉。 四人一路来到一家酒楼前,酒旗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上面“逸云”两个大字十分醒目。 “洛小兄弟,你还真是阔气!” 白一名原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面容,此刻竟显得有些谄媚。 洛子期闻言乐了,大气挥手:“你看着来就是了。” “不愧是青云剑派少主,果然豪爽!” 洛子期原本觉得这人看上去不像是个好人,这一路聊下来,倒是知道为何他能与林行川结交成好友了。 因为真的脸皮够厚。 不过,好像只有脸皮够厚的人,才能靠近林行川一点点,他突然如此想道。 这些日子以来,若不是他事事主动,时时主动,脸皮够厚,或许那天他被林行川好一番刻薄以后,就不会再踏进那座院子半步,也不会与林行川产生那么多交集。 他收回思绪,转眼开始打量眼前这座繁华的酒楼。 逸云酒楼是逸云山庄名下的产业,说起这逸云山庄庄主郑逸云,那也是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曾是武林盟主闻人锋的大弟子,年少成名,一度也是人人惊羡的少年天才,剑法高超,风度翩翩。 可后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师徒二人竟然反目成仇,恩断义绝,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郑逸云转行从商,没想到他竟在商业上也有着惊人的天赋,生意越做越大,近年来更是野心勃勃,似乎还想发展成皇商,在朝廷和江湖之间都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这些错综复杂的江湖恩怨和野心,对洛子期来说,都与他无关。 几人被小二引着走进一间包间,都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连连惊叹。 “逸云山庄就是有钱啊!瞧瞧这酒楼装饰都显得财大气粗……” 白一名打量着包厢内奢华至极的装潢,啧啧称奇。 等包厢房门紧紧关闭,洛子期还不放心,又快步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把临街的窗户也关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座位上,悄悄打开那个纸团,独自察看。 ----------------------- 作者有话说:白一名:我勾搭到了林见溪。 洛子期:呵呵。(暗自不爽.jpg) 白一名:我还见过以前林见溪的很多样子。 洛子期:呵呵。(更加不爽.jpg) 第33章 怜悯心 只见纸团上的字迹歪歪扭扭, 十分潦草,长相抽象,一看便是林行川的字迹。 “不必寻我, 定要盯紧李青苏,稍后城西见。” 洛子期瞧着这行被墨水晕染得有些模糊的字迹, 好不容易分辨出写得是什么, 心中便疑惑起来。 盯紧李青苏?城西? 他当然会盯紧“李青苏”, 但为什么林行川要再强调一遍呢?林行川此时准备去城西? 但眼下,他没有任何能给林行川沟通的途径,只能无奈地暂时把这些疑惑压在心底。 收好纸条,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直直地看向对面的“李青苏”。 此时的“李青苏”早已没了刚见面时那副兴致勃勃、卖力演戏的模样。 他似乎也已经察觉到, 自己的身份早已被这群人识破, 于是连伪装都懒得再装, 整个人显得十分颓然。 此刻的他,目光沉沉,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恰好与抬头的洛子期目光相撞。 两人对视片刻,洛子期看不懂他的眼神,最终, 还是齐齐移开了视线。 洛子期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怪异感。 王家派“李青苏”来监视他们,拖延时间,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可奇怪的是,“李青苏”根本不会武功, 以他们的实力,想要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王家难道就不担心这一点吗? 又或者,王家根本就不在乎“李青苏”的死活? 洛子期瞬间头脑清明。 如果这样说来, “李青苏”存在的作用,或许仅仅只是那日将他们引开,让他们不再继续往城西深入,从而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那么,王家如此大费周章地拖延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真正的李青苏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众多疑惑萦绕在洛子期心头,然而此刻的他,除了能够盯紧“李青苏”,没有任何能力去寻找真相。 他只能深感无力地坐在这里,等着林行川和他爹的帮忙,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爽。 不过眼下,他还要先应付一番白一名。 眼看着白一名早已打量完周围环境,瞥见他的动作,于是满含期待,出声询问:“出什么事儿了?可是他要来?” 洛子期犹豫一瞬,微微朝他点头,又摇摇头。 白一名闻言怔愣几秒,问他:“你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洛子期抿了抿唇,轻声道:“若是你要见他,等会儿随我们去城西便是。” 白一名眨了眨眼,瞬间眉开眼笑,嘴角下压又忍不住上扬,良久才彻底将嘴角压下去,鼻头却一酸,眼底微红,手中紧紧攥着木椅扶手,骨节泛白。 “去!去!”他连忙红着眼应声道,哽咽起来,颤着声音,“可算是能见到他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抬头狠狠抹去眼泪,又轻轻笑起来:“还好他没死!” 洛子期和洛清清皆被他一番情绪波动吓住,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李青苏”突然出声,打破众人的沉默。 “你们要去城西?” 洛子期闻声,瞬间转头看向他,手指下意识摸上腰间剑柄。 洛清清同样诧异,眉头微皱,轻喝道:“你问这个干嘛?” 只见“李青苏”喉结上下滚动,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紧紧盯着洛子期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沙哑。 “我无意害你们,若是你可以联系上给你传信之人,赶紧告诉他,不要去城西……我知道你们在调查,我只能言尽于此了。” 洛子期闻言怔愣一瞬,大脑飞速运转,无数念头闪过,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李青苏”为何突然这般说。 “你为何告诉我们?” 他压着嗓子问道,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李青苏”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他话中真假。 第41章 “李青苏”这一出,实在是出人意料,洛子期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好心提醒他们。 “李青苏”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神情满是颓然。 “你们都猜到我是假的,我也没什么好掩饰了……”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话还在嘴边打转,突然,门口传来“笃笃”两道沉闷敲门声。 惊得几人皆猛然站起身来,面上一派警惕之色,目光紧紧锁定那扇门。 一时间,屋内的所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出声打破这份死寂,室内静得甚至能听见落针之声。 洛清清握着腰间弯刀,无意义地扯了扯嘴角,冷不丁出声:“师兄,你要不猜猜,外面是好人还是坏人?” 洛子期:“……” 他不想猜。 正当几人都打算如果外面是居心不良之人,便杀出一条路时,门外却传来一道音量极高的略带着急的声音── “洛师兄!我是尹文啊!掌门派我来啦!” 室内众人:“……”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原是虚惊一场。 洛子期这才迈步去开门,便见到钱长老的大弟子尹文正一脸急切地准备再敲门,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青云剑派弟子打扮之人。 见门开了,露出洛子期那张俊朗英气的脸,尹文这才放下心来,喜上眉梢,朝他恭恭敬敬行礼。 “洛师兄,掌门派我们来调查李公子一事,特来跟师兄汇合。” 洛子期微微点头,侧身让开,便让尹文及他身后众人,一同进入包厢。 进入包厢后,他便一一打量洛秋风派来的人,目光落到最后一人身上时,那身慵懒劲儿让他不禁目光一顿。 ……林行川? 然而那张脸又实在不像,完全就是个陌生面孔。 洛子期犹豫着转头询问尹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师叔说的啊!” 尹文一脸理所当然。 洛子期略有些无语地再次看向末尾,那里正站着一位满眼带笑的青年。 “……” 合着那真是林行川。 不是说好稍后城西见? 洛子森*晚*整*理期带着疑惑,余光不离末尾青年,问尹文:“你们碰见师叔了?” 尹文点点头。 原来尹文他们一进城门,便与林行川汇合,于是林行川趁机乔装易容一番,隐藏进青云剑派这几人之中了。 洛清清原本并没察觉到什么,听见尹文所说,便惊呆了,立马凑到林行川面前,左瞧瞧右看看。 “易容真是奇妙!” 她不敢上手摸,只好看了又看,如是感叹道。 白一名自然也听出来他们话中的意思——虽然不知他们遇见什么事儿,但他听出来,末尾那青年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林见溪。 于是赶忙上前,盯着那张陌生面孔,嗓音轻颤:“你是……” “我是,好久不见,白一名。” 熟悉的带笑嗓音从陌生面孔下流出,白一名激动得直接一个熊扑,扑到了林行川身上。 “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洛子期见状下意识几步上前,伸手想给人扯出来,像是意识到什么,却突然顿住动作。 他在原地眨了眨眼,将手尴尬地收回来,但是心底还是不想让白一名碰林行川,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林行川也愣住了,随即艰难推开身上的白一名,深深蹙眉,咬牙切齿:“你疯了?” 白一名猛然想起林行川不喜欢别人碰他,于是立马站直身体,挠着头嘿嘿一笑:“这不是太激动了?” 林行川觑他一眼,懒得讲话。 洛子期盯着那张陌生的脸,突然想起此刻又默不作声低着头的“李青苏”。 他转身一把拎起鹌鹑般缩着的“李青苏”,似是心情不好,声音淡淡道:“你刚刚说,不要去城西,是什么意思?” 尹文早就已经从林行川口中得知事情经过,此刻听到洛子期这样问,便忍不住上下打量眼前与李青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凑上去问:“他刚刚说,不要去城西?” 林行川目光也放在“李青苏”身上,心中诧异。 他确实又查到点东西,不过倒是惊奇这人如此之快便反水了。 只见“李青苏”抬起头,看着洛子期,应声道:“你们不要去……王家雇了众多江湖之人守在那里,真正的李青苏也不在那里!” 林行川眯了眯眼,心中咀嚼这几句话。 “李青苏不在那里,那在什么地方?” “城东的一座院子里,我假装逃出来的地方。” “你如今告诉我们这件事,是为了什么?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只听尹文一句紧接着一句,严肃问话,好似公堂审讯,就差一拍惊堂木,再扔个签子。 洛子期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心道不愧是戒律堂钱长老亲自教出的大弟子,审起人来还真是像模像样。 便见“李青苏”死咬着牙,浑身颤抖,手指紧握成拳,骨节泛白,一字一顿。 “我想请你们,救救我弟弟……” 林行川闻言,眼神一动,落到李青苏脸上,指尖不自觉摸上腰间刻着“林”字的温润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鲜红玉穗落在深蓝弟子服上,极其显眼。 “你弟弟?你弟弟怎么了?” 尹文赶紧继续追问道。 “李青苏”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颤抖,缓缓说道:“王逸身中蝴蝶梦,已经疯了。王家听信一个江湖骗子的话,说是世间有种秘法,能够以命换命……我被我爹卖去换赏金,却让王家发现了我弟弟……” 众人心中骇然,然而尹文并没有就此相信他的话。 “可王家既然要你,又怎么会把你放出来?” “李青苏”看着蹙着眉紧紧盯着他的尹文,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继续解释道:“他们用我弟弟威胁我……若是我不按照他们所安排的做,他们便会立刻杀了我的弟弟。” “可是他们就不怕你会死在这里吗?” “他们当然不怕啊……”那人忽然凄惨一笑,眼底一片红,声音哽咽,“因为我们是双生子,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完成他们的秘法……就算我背叛他们,我也只是成了个没用的棋子而已。” 洛子期听到这里,忍不住骂道:“真他爹的畜生!” 洛清清也“呸”一声,满脸嫌恶。 “王逸那狗贼就该早点死了才好!” 众人神色皆是一片忿忿,只听“李青苏”凄然哭诉道:“我知道就算我不背叛他们,也难逃一死。我不怕死,但我只有一个愿望,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他不该死的,他不该替我死的……” 他猛然双膝直直落地,跪在洛子期面前,重重磕头,已然泣不成声。 “都是要救人,求求你,该死的是我,救救他!” 洛子期见状不由得后退一步,并不想接受如此大礼。 然而后背却撞进林行川半边怀里,而林行川随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抓得他胳膊生疼。 他不禁站直身体,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只见林行川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李青苏”,眸中情绪翻涌如潮。 青年嗓音如风,轻飘飘吹过他的耳畔,语气却分外沉重── “……救吧。” ----------------------- 第34章 双生子 洛子期闻言愣住, 张了张嘴,却没反驳回去。 他转头,犹豫片刻, 对跪在地上的“李青苏”低声道:“我们不能保证救得出他。” “李青苏”猛然抬头,通红的眼睛满含泪水, 颤着声音, 连声道:“没事, 没事,我就求个希望……” 尹文皱着眉头,看向洛子期,有些不解。 “若是这人骗我们呢?” “我不会拿我弟弟骗你们的!” “李青苏”紧张地看向洛子期, 眼神里带着祈求。 洛子期沉默一瞬, 垂下眼帘, 轻声道:“那我便认了。” 尹文见状, 便不再说话,只皱着那张方脸,沉默地示意几个青云剑派弟子看紧“李青苏”。 包厢内,气氛有些凝重,众人皆一言不发。 小二上了菜,白一名这才打破一室寂静, 朗声招呼着青云剑派众人。 “都这么沉闷做什么?都来吃啊!吃饱了才好救人不是?” 洛子期舔了舔干燥的下唇,也弯起眼睛笑了。 “是啊,大家吃吧,今天小爷我可是破财了!” 众人都笑起来, 放开了吃。 洛子期悄悄挪了个位置,坐到林行川旁边,挑眉看着林行川完美绕过每盘有葱蒜的菜肴, 低声笑道:“小师叔,你怎么还挑食呢?” 林行川不轻不重撇他一眼。 “你不也挑食?”说着,便夹了一片青菜放进洛子期碗中,语气算不上多好,却听得出来是玩笑,“这你吃不吃?” 第42章 洛子期“噗嗤”一声,歪着头,看向林行川那双漂亮眼睛,小声道:“师叔夹的,再不爱吃,那也得吃。” “我可没强迫你。” “我自愿的。” 林行川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转回头,再夹了块红烧肉,放他碗里。 只听他隐隐叹息道:“吃吧,吃吧。” 洛子期乐滋滋地吃着那块肉,余光瞥见白一名正神情诡异地看着他。 他动作一顿,挑眉看向白一名。 白一名也挑眉回视他,满脸诧异。 洛子期眯起眼睛,唇角一扬,眼神意味深长。 白一名也眯起眼睛,狠狠咬了咬筷子,继续埋头狂吃。 二人眼神你来我往,看得另一边的洛清清有些茫然。 “师兄,你跟白大哥眉眼传什么情?”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埋头苦吃的众人瞬间从饭碗里抬头,看向洛子期,又看向白一名,眼神乱飘。 洛子期、白一名:“……” 洛子期深吸一口气,没忍住。 “洛清清,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东西?” 洛清清觉得自己很无辜,于是撅着嘴,反驳道:“那你跟白大哥对视那么久,眼神还十分意味深长!” 洛子期气笑了:“合着对视就眉目传情啊?那我天天跟小师叔对视,你怎么不说我俩眉目传情?” 洛清清咬着筷子,偷偷瞥了一眼洛子期身旁端坐着的林行川,小声哔哔:“……那我敢说吗?” 洛子期:“……” 他朝洛清清竖起大拇指,不屑嗤笑一声:“你真是该跟李青苏凑一块儿,他指哪儿你看哪儿,那就有一对小鸳鸯。” 洛清清没听懂他这话,丝毫不在意洛子期语气中的嘲讽,瞥了一眼一旁沉默的冒牌货,嘟嘟囔囔:“我俩又不是月老。” “回去就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没收了!” “这可不行!” 众人见师兄妹俩这一来一回,乐不可支。 直到饭后,这轻松的氛围才逐渐消散。 众人面色如常出了逸云酒楼,回到客栈。 在几人房间周围,青云剑派弟子牢牢把手,将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个遍,确实发现了他人探子,便立刻将人拿下。 直到毫无问题,洛子期这才放心地让尹文去审问“李青苏”。 然而自己却脚步一拐,就径直拐去林行川的房间,看得另一边正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洛清清心底一阵狐疑。 不是她看人心脏,是洛子期这黏小师叔的劲儿,真不太对劲。 她深深觉得她师兄,大概率是个断袖。 还不自知的那种。 洛子期才不知道洛清清此刻心底的想法,他十分顺手地敲门,又十分顺脚地在林行川开门的那一瞬把脚伸过去,最后顺势挤进林行川的房间里。 林行川看着他这一套丝滑的动作,颇为无奈,最后只得叹口气,将房门关上,再按照惯例问一句:“你有什么事?” 洛子期这时才笑起来,凑近林行川如今这副陌生的脸,仔细打量着,眼神里满是好奇,甚至想上手摸摸,却被林行川打掉伸过来的手。 “小师叔,原来你会易容?” 林行川推开他,一把拉过椅子坐下。 “不会。” 他若是会易容,倒不至于每日带着那麻烦的面具和帷帽了。 “那你这是……” “你想不想去看看你口中行侠仗义的汤桂昌?” 林行川突然如此说道,话中意味深长。 洛子期怔愣片刻,不解道:“汤镖头怎么了?” “我把他抓起来了。” 洛子期:“?” “怎么给他抓起来了?” 只听林行川轻笑一声:“洛子期,听过江湖那位善于易容之术的千面狐吗?” 洛子期闻言挑眉,应声道:“听过,但汤镖头跟千面狐……难道那位汤镖头是千面狐所假扮的?” 他说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 林行川点点头。 “这几日,我留意了这位威名远扬的镇山镖局镖头汤桂昌。”他指尖摸着玉佩,不紧不慢解释道,“当时见他时,我便心中疑惑,堂堂镇山镖局镖头,竟如此闲情,不仅来看武林大会,还日日在客栈里转悠,不像来凑热闹的。” “当时你便怀疑他不对劲?”洛子期好奇追问,“那然后呢?” “然后便是李青苏这事儿。” “你认出冒牌货李青苏是易容假扮的,因此你也怀疑汤桂昌也是?”洛子期恍然大悟,“难怪你不让我找汤镖头帮忙!” 林行川轻笑一声:“我可没那么聪明,想也不想便直接怀疑他是易容假扮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洛子期好奇死了,连忙追问。 林行川抬眼看他,眼里带笑:“想知道?要不你猜猜?” “自然想。”洛子期蹲在他身前,仰着头,催促他,“我这脑子哪儿想得出!师叔你就别磨唧,快讲讲。” “我派人在汤桂昌房间附近盯着,每日你来我房间时,李青苏都会偷偷去汤桂昌那里。”林行川顿了一下,继续道,“更何况,李青苏是汤桂昌找到的。” 洛子期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假扮汤桂昌的千面狐,岂不是与王家合谋?他图什么?” “或许人为利往,鸟为食亡。” 洛子期似懂非懂,他知道这个道理,但被保护得太好,难免会经常把人心想得太善良。 林行川瞧他这幅样子,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息道:“你不必想这些,你该想想,你要如何去救李青苏。” 洛子期正想说:那当然是直接抓了王逸那狗贼,斩了他的项上人头。 话到嘴边,才发觉这话实在不切实际。 以易容术冠绝江湖的千面狐都能被王家找来潜藏在他们身边,那就更不知道,这客栈,甚至是这青州城,有多少人是王家的眼线了。 随后,洛子期抬眼便瞧见林行川指间的玉佩,突然想起林行川先前看见“李青苏”说要请他们救弟弟时,那副异常的模样。 于是问道:“小师叔,你为何答应救他弟弟?你就不怀疑他所说真假?” 林行川当然知道洛子期说的是什么事。 他沉默片刻,像是胡诌了个理由:“怪可怜的,便答应了。” 洛子期将信将疑,可一想到当时林行川甚至抓他胳膊抓得生疼,还是觉得很不对劲。 他绞尽脑汁,盯着林行川指间的玉佩,隐隐约约终于瞧出一个“林”字,灵光一闪,轻声问道:“小师叔,你是不是想起你弟弟了?” 只见林行川捏着玉佩的指尖泛白,整个人像是被突然定住了,转而目光沉沉盯着洛子期的眼睛,另一只手里,深蓝色衣袍被他紧紧攥着,揉得皱巴巴。 洛子期猛然意识到他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结巴起来:“对……对不起,小师叔,我……” 二人静默片刻。 “没事。” 林行川忽然松开攥着衣袍的手,轻叹口气,看着少年懊悔的神情,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洛子期感受着头顶的温度,刚说出口一句:“需要我陪陪你吗?” 便听林行川轻声道:“洛子期,我想,我也需要你陪一下。” 他抬头望向面前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的青年,清澈的目光望进那双如今溢满悲伤的眼眸里,他蓦然有些心疼。 洛子期自然是想起了洛秋风曾经跟他说过,替林行川死在那场屠杀里的,是与他长得极其相像的弟弟。 而“李青苏”所说的,是“不想弟弟替他死”。 难怪,难怪。 难怪林行川看起来如此异常,竟怜悯王家派来的人。 都是可怜人。 日暮沉沉,最后的余晖也被夜色收回。 房间里还未点灯,一片昏暗之中,林行川突然很想跟洛子期讲些什么,于是轻颤着声音,低声道—— “我与他,也是双生子。” 洛子期的心突然被揪住。 “……他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只能日日喝着苦药,后来我去学剑了,他时常看我练剑,夸着‘兄长厉害’,说以后让我保护他。” “我的父亲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承风楼少主的位置我不想坐,从小跟着师父游山玩水,走遍四方,成年后,便是他代替我坐上那个位置,应付那些老家伙。” “他还是会夸我的剑法很厉害,说我成了天下第一,让他也实在风光……其实他也很厉害,是我学不来的长袖善舞。” 洛子期听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问他:“他叫什么名字?” 林行川放在洛子期头顶的右手动了动,食指顺着少年额头划下,指节不自觉靠上洛子期的侧脸,好似出了神。 “……他叫林见溪。” 洛子期瞬间愣住了。 第43章 他猛然想起曾经跟洛清清开玩笑似的猜测林行川与林见溪的关系,竟是一语成谶。 世人皆知承风楼少主林见溪,世人皆知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 世人却从来不知,那是两个人。 是一对互为影子的双生子。 洛子期的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想了很多。 难怪林行川不喜他喊“林见溪”。 难怪林行川的住所从来不曾出现过镜子。 难怪…… 许多不曾注意过的小细节,此刻都涌上心头。 他沉默着,只是心疼地握上林行川放在他侧脸的手指,起身将人揽入怀中,指尖触碰到怀中人柔顺的青丝。 随后便听见怀中人忽然微微哽咽起来,他便有些不熟练地轻拍着后背。 “还有我呢。”洛子期此刻实在不知所措,只好轻声道,“我陪你报仇。” ----------------------- 作者有话说:【一个莫名其妙的注释】 他动作一顿,挑眉看向白一名:你看什么看?(炫耀.jpg) 白一名也挑眉回视他,满脸诧异:你跟林见溪关系怎么这么好!!!(嫉妒.jpg) 洛子期眯起眼睛,唇角一扬,眼神意味深长:羡慕吧,你得不到的!(骄傲.jpg) 白一名也眯起眼睛,狠狠咬了咬筷子,继续埋头狂吃:气死我了,我要把你吃穷!!!(气愤.jpg) 第35章 疑云重 翌日, 等到洛子期从林行川房间里出来,尹文已经使出戒律堂长老言传身教的各种审讯手段,将“李青苏”审了个明明白白。 好消息是“李青苏”毫无抵抗地全盘托出。 坏消息是, 审完人后,“李青苏”便毒发身亡而死了, 谁也不知道他何时服下的毒药。 林行川赶到现场时, “李青苏”脸上的面皮已经被尹文撕下, 露出易容之下原来的模样。 倒是个长得清秀的少年郎。 他不欲再看这人,转头问尹文:“可问出了些什么?” 洛子期和洛清清也紧跟着凑上来听。 尹文那张方脸又不自觉皱起来,原本还有些活泼的人此时严肃极了。 只听他缓缓道来:“王家雇佣众多高手前来青州,抓了他们兄弟二人, 是为药引。那些高手都暗藏在城西的院子里。据他所说, 他所出现的城东, 才是王家真正所在之处……不过师叔先前肯定搜查过城东, 那边并无异常,因此我不能确定此人话中真假。” 洛子期摸了摸下巴,沉思道:“他若是有点良知,应该不会拿他弟弟来骗我们吧?” “难说。”尹文摇摇头,神情严肃继续道,“他还曾交代, 王家此番掳走李青苏,一是为了威胁李百药前来给王逸治病,二是为了……将洛师兄活捉于此,以威胁掌门。” 洛子期闻言顿时不爽, 正要嚣张说道:“就他们,小爷我一个打十个……” 话音才刚落,便瞧见林行川目光幽幽朝他瞥来。 他立马改口:“……也打不过。” 林行川扯了扯嘴角, 淡淡出声:“别贫嘴了,看来他们的目的还是针对你。” 洛清清不免有些疑惑:“如果目的是针对师兄,那冒牌货手中有毒药,前几日师兄夜夜跟他待在一块儿,竟然没下手?” 洛子期这时候就有些心虚了,眼神乱飘,支支吾吾:“倒也……倒也没有跟他待在一块儿……” 洛清清闻言不解看向他,瞧见他眼神悄悄往林行川那边瞥,瞬间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洛清清:“……” 先别救李青苏了,谁来救救她…… 师兄要真是个断袖……那便断袖吧…… 就是不知道师父会如何作想。 洛清清自暴自弃地想着,幽幽叹口气,随后转头继续看向尹文。 “还问出了别的话吗?” 尹文便继续道:“还有,据说王家近几日准备离开青州城了。” 众人皆惊。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离开?莫不是李大夫答应他们了?” 洛子期闻言猜测道。 林行川突然想起先前洛秋风曾跟他说,王家找上门来了。 不会就是为了寻求李百药给王逸治病? 可是既然另一边都去青云剑派找李百药了,王逸又为什么要亲自来青州城? 还是说……其实王逸并没有来青州城?他们调查出来的消息是假的? 林行川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却仍旧犹疑不定。 不过当务之急是,若近日王家离开青州城,那李青苏定然也会被一同带走,到时候王家略施障眼法,他们就更难找到李青苏。 “我们必须开始行动了。” 几人皆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当下便探讨起了对策。 然而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半天,仍然想不出对策。 如今他们仅仅只是抓到了千面狐与冒牌李青苏。 冒牌货已经自尽,更何况,这人从始至终,话中有几分真假都不得知。 洛子期急得在房内来回走,最终头脑一热,说要硬闯。 不过他也知道硬闯的想法实在天真。 且先不论他是否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就算有,再看其他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半吊子,再加一群从前在青云剑派切磋过的手下败将。 外头暗地里还有一群因春山剑法出现,而时刻注意着他行动的豺狼虎豹。 这一切,直接将他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正当众人愁眉不展时,只听小二上楼来,说是有人找他们。 原来是白一名来了。 他见众人眉眼愁苦,便连声询问一番。 听洛子期讲完他们所愁之事,白一名挑眉,只问:“王逸来了青州城?” “怎么?”洛子期瞧他这反应,觉得奇怪,便追问道,“有什么问题?” “王逸那疯疯癫癫的模样,王家怎么会放他出来到青州城?你们莫不是搞错了?” “可确实有消息传闻,有个王家人来了青州城啊?” 只见白一名面色微僵,“嘶”了一声:“这样吗?” 洛子期清澈且愚蠢的目光望着他:“是这样啊!” “若不是王逸王家人,那是谁捉走了李青苏?”洛清清不满问道,“师兄他们一路来青州,也就招惹过王家人!” “我也没说这事儿不是王家人干的。”白一名挠了挠头,看上去老实巴交,无奈道,“但那来青州城的王家人,真不一定是王逸。” “甭管是不是王逸,掳走青苏哥哥这事儿,肯定是王家干的!” 洛清清看上去气愤得很,像是再驳她两句,就要开始揍人。 白一名见状便没再说下去,免得小姑娘下一句给他扣上帮王家人说好话的帽子。 是不是王家干的,白一名不清楚,不过谁叫他乐于助人? 只见他思忖片刻,扬起一个笑,朗声道:“你们不是抓到了千面狐?我有个办法!” 清晨,露水打湿墙角青青野草,粉色小花悄然绽开。 城西一座阔气院落中,几个负责采买的奴仆安安静静从小门出去。 院落周围各处,隐匿着的高手们早已有些倦怠,睡眼朦胧地瞧着一路走出巷子的奴仆,好几个都打着哈欠。 “那群换班的还没醒?老子都要困死了!” 其中一个不禁开始抱怨起来。 “哼,早知道便不接这趟任务了,等了几天,也没见着那个叫洛子期的来救人!” 另一个人接他话茬,也跟着抱怨。 “真是,有这时间,老子早就劫了好几轮财宝,喝酒逍遥去!”那人面色不佳,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继续抱怨道,“老子怎么就被那几十两金子给忽悠到这儿了?” “那洛子期不来也好,在这儿坐着便能拿几十两金子,也不用担心惹祸上身,也不错了──我可听说那洛秋风是个睚眦必报的!” “也对,不来也好……诶?终于换班了!” 另一边,白一名带着洛子期等人悄悄蹲守在这条巷口,瞧见那几个奴仆迎面朝他们走来的身影,转头示意他们注意这几人。 洛子期揪着墙角的苔花,记住那几人的脸后,不解问道:“你怎么带我们来城西蹲着?那冒牌货明明说这里只是个障眼法。” “城西这座院子,确实是王家名下的房产。”白一名朝他低声道,“你小师叔不也调查过,这城西的院子正被人严密看守着?当时那冒牌货从城东出来,说不定只是将你们引开罢了,况且那冒牌货口中的话真真假假,你还真信了他不成?” “我自然是不信他,只是王家既然想在城西院子里要我的命,让他来拖延时间,岂不是多此一举?” 洛子期先前猜到冒牌货的目的是混淆视听,原以为是为了拖延他们救李青苏的速度,但若是真如冒牌货所说,王家此番还是冲着他来的,那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地让他离开城西呢?让他冲动之下直接闯进院子里救人再围攻斩杀,不是更好? 第44章 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使得众人愁眉不展。 白一名也犯了难,挠了挠头,叹气道:“谁知道呢?这院子,我打包票,就是王家府院,何况还有高手严防死守,如果李青苏不在这儿,我也实在想不出,王家会把人藏在哪儿了。” “罢了,反正也毫无头绪,不如闯一闯!” 洛子期不欲再废脑筋去想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本就不是工于心计之人,让他去想这些事情,跟让他一个粗俗武人看四书五经考状元有什么区别? 林行川在他们身后听着几人乱七八糟地分析,目光落在白一名的背影上,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在发呆。 洛子期注意到他的出神,忽然想起林行川身上的余毒,犹豫片刻,便开口问道:“要不然,师叔你在外边等着我们?” 林行川闻言回过神来,接收到洛子期投来的担忧目光,沉默一瞬,唇瓣微张,凉凉开口:“我倒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可你的身体……” “我能带着你闯万剑窟,如今不过小小院落,你怕什么?” 洛子期听见这话,便不满了。 “你也不想想,当时你直接差点没命了,李大夫日夜不休才将你救回来,你还好意思提起这事儿?” “是啊师叔,不如你在外面等我们吧?当时你毒发的模样,可把我们吓惨了!” 洛清清也附和自家师兄道,眼里满含担忧。 “我现在很好。”林行川眼神冷静,沉声说道,“洛清清在外面等着。” “为什么是我等着?”洛清清听见这话,不满起来,拎着她的弯刀,比划两下,“本姑娘好歹也会点拳脚功夫!” “惊鸿照影第二式练多久了?”林行川凉薄地瞥了一眼才十三四岁的少女,语气淡淡,透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嫌弃,“洛子期也就罢了,这么久过去,你这几招简单刀法狗都该练会了,你还没学会,就想跟洛子期一样到处莽?” 洛清清:“……” 即便如此,洛清清还是不服气,只略微妥协道:“那师叔你跟我一起就在外面,总之你也不可以去冒险。” 林行川眯着眼瞧面前鼓起小脸气呼呼的少女,心中不禁想:如今不仅洛子期不怕他,就连洛清清这小丫头都敢如此对他说话,到底还是平日里对他们太过和颜悦色了。 如此想着,于是他手中水墨折扇微微张开,声音骤然冷下来:“你是长辈还是我?” 洛清清:“……” 哪儿这样用辈分压人的! 洛清清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腾腾上涨的气焰立马熄灭了,微微嘟嘴,转头朝洛子期哼哼道:“那……那师兄,你好好看着点儿小师叔!” 洛子期被逗乐了。 其实洛子期心知,既然林行川跟来了,就不可能会在外边坐以待毙,那几句话,也没想得到林行川的同意。 于是洛子期便抬眼看向林行川,瞧见那双即便易容也藏不住的漂亮眼睛,竟没大没小地教育起林行川来:“那师叔你可当心点儿!尽量不要再动用内力,你可以相信我。” 林行川不由得“啧”了一声,听上去有些不耐。 然而随后还是垂下眼帘,逃避似的移开视线,不去看洛子期,嘴上低低应了声。 ──他自然不想拖后腿,但让他在外面等着,也不是个事儿。 林行川也只能暂时妥协。 不过半晌,几人便瞧见由远至近、正朝他们走来的王家奴仆。 几个奴仆才刚走进巷口,便被洛子期等人趁其不备打晕。 随后便拖着这几人,去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 一进院门,洛子期便瞧见两个高大男人从院中走出,领着他们一路下至地牢,最终停在一个牢笼前,里面是一位被玄铁锁链牢牢拴住的清秀男人。 ----------------------- 作者有话说:林行川:没大没小,果然不能对他们有好脸色了! 洛子期:我行我素.jpg 第36章 千面狐 “少主。” 两个高大男人异口同声喊道, 朝林行川恭敬行礼,随后便让开身位,将牢笼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阴暗逼仄的地牢内, 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臭的气味,墙壁上的火把明明暗暗地跳跃着, 将摇曳不定的光影投射在地面上。 洛子期的目光一下就被眼前牢笼里的清秀男人吸引住了。 “他便是千面狐?” 怎么看, 他都和汤桂昌毫无相似之处。 真是神奇, 竟有人能够模仿他人如此神似,音容笑貌、身材体型,皆能够以假乱真。 ──不愧是以易容之术冠绝江湖的千面狐。 只见眼前的男人,虽被镣铐束缚, 周身却透着一股淡定与慵懒的劲儿。 听到洛子期的声音, 他也只森*晚*整*理是懒洋洋抬了下眼, 操着汤桂昌的声音朝他打招呼:“洛小兄弟, 好久不见啊?” 洛子期闻声不禁“嘶”一声,搓了搓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 这粗犷浑厚的嗓音,配着这张清秀的脸,实在是诡异得很。 于是洛子期连忙凑到林行川身后,轻声问:“他真会帮我们?” 林行川没理会洛子期,垂眸盯着懒洋洋靠在铁笼边的千面狐, 声音冰冷:“你知道该怎么做。” 千面狐嗤笑一声:“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林行川悠悠整理着宽大的袖子,昏暗的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慢条斯理道, “你既不说谁派你来的,又不展现你的用处,还妄想好处?” “我又没害你们……我甚至帮了你, 你们就这么对待恩人?” 林行川闻言抬眸,示意手下打开牢笼。 随着铁锁声动,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握住洛子期别在腰间的绝命剑柄,“唰”的一声,雪亮剑光映照过每个人的脸。 他缓步走入牢笼,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剑身轻轻抵在千面狐脆弱的喉颈前。 “帮了我,那又如何?”林行川扯了扯嘴角,眼神凌厉,语气冷然,“我只问一遍,你要好处,还是要命?” 地牢内烛火摇曳,众人皆安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林行川冰冷的嗓音回荡在昏暗中,伴着清脆水滴之声。 千面狐双眼微眯看面前即便穿着一身深蓝弟子袍,也难掩芝兰玉树气质的林行川,苍白的面容在烛火下明明暗暗,目光晦涩。 他忽地轻笑一声:“真是强盗行为。” 锋利的绝命剑又往前抵三分。 千面狐被剑气逼得不禁后退两步,抬眼与林行川眼神相撞,停顿片刻,这才悠悠开口。 “……罢了,那我便再给你个面子。” 林行川这才放下剑,挑眉看向再次懒懒倚在铁笼边的千面狐,不由得嗤笑一声:“你接下这活儿时,有没有想过,会被人关在这里?” “想过大抵会被洛秋风的人抓到,但我没想到竟然是你。”他垂下眼皮,微微一顿,随后再次看向已经转身走向笼外的林行川,以及牢笼外众人,低声道,“你还是这副心软模样。” “与你无关。” 正当林行川以为千面狐不会再说些什么了,便听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虽然当年你救我一命,欠个人情,但做生意嘛,我确实不好透露我的老东家。” 林行川转身看他,目光平静,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千面狐瞧他这个眼神,低笑一声:“那人派我来,我确实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我认为也算是帮你的,不过如今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当作还你一命了。” “听话,我就不杀你。”林行川随意道,示意手下将准备好的材料送到他面前,“在我手上,就老老实实按我要求做。” 千面狐搓了搓脸,长叹口气,顺着铁笼边缘懒懒坐下。 “行吧。” 几人迅速乔装打扮好,洛清清及两个青云剑派弟子留在巷口等候接应,其他人则迅速转身,隐入了深巷之中。 白一名走在前头,神态自然、步伐沉稳地走向那座宅院,洛子期等人紧随其后,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除却尹文等人,其他人皆不算等闲之辈,刚踏入宅院附近,他们就敏锐地察觉到无数双探寻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悄然落在他们身上,如芒在背。 那些隐匿气息的高手,尽管伪装得极为巧妙,但洛子期和林行川还是感知到了四周的严密防守。 与近日时常跟在他们身后,轻易便能甩掉的尾巴不同,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高手,皆如暗中窥伺蛰伏的猛兽,或许只要他们漏出一个破绽,便能瞬间要了他们的命。 隐蔽处,隐匿的高手们互相交换眼神,随后冰冷的目光齐齐落到深巷中几人的身上。 不过先前值班的人说过,有几个奴仆前去采买了,想到这儿,他们便放下一丝戒心,只观察着他们的举动,确认无异常后,才将目光移开。 第45章 即便感受落到身上的目光少了不少,穿着王家奴仆衣袍的几人仍不敢大意,拎着采买之物,表面个个淡定,实则都快紧张得同手同脚了。 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落到那些人眼中,倒真不觉得这些人奇怪了。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终于,他们顺利到了王家府院小门边。 几人刚要松口气,又见小门边正站着两个浑身肃杀之气的守门侍卫。 刚放下一半的心瞬间又提起来,洛子期心中暗暗惊叹此处人手之多,面上却不显,紧紧盯着前方白一名的动作,见他将王府出行令牌递给侍卫。 侍卫锐利的目光落到几人身上,上下打量片刻,似乎确定无异,这才挥挥手,示意放行。 直到进了门,如芒在背的目光少了不少,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偷摸多打量几眼面前的王家宅院。 这是一座十分气派又不失精致的园林式宅院,亭台楼阁、轩榭廊坊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园林各处,同时还有众多松柏细竹、花草灌木、小桥假山于其间。 “这宅院倒是气派。”洛子期没忍住,小声啧啧,“比我那小破院子实在气派不少。” “琅琊王氏可是京城百年权贵世家,实力自然雄厚。” 尹文也小声接他的话。 白一名转头瞧说小话的二人,直接乐了:“你羡慕?你不是青云剑派少主?让你爹给你修个气派的院子不就完了?” “我爹他坚持作风简朴,全门派都时刻被他唠叨要戒骄奢淫逸,不信你问尹文!” 洛子期哼哼两声,转头看向尹文,尹文连忙跟着点点头。 林行川仔细打量所经之处,回头见几人聊得火热,不禁有些头疼。 白一名正要再笑,便听一直沉默的林行川开口了。 “别想着气派不气派了,找人要紧。宅院内防守不如外面,我们可以分头行动。”等到几人听见他说话皆安静下来后,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这才冷声继续道,“天快黑了,等天黑的时候再行动。” 一行人连连应声,几人装作正常奴仆,先各自探寻着王家宅院的布局。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有几间房屋已经点亮温暖烛光,隐隐照亮漆黑的夜。 几人才再次汇聚于此,在林行川的吩咐之下,自觉分成三队,分别拐去三个方向。 白一名思考片刻,带着尹文,径直去了左边的院子。 另一边则是由林行川的手下带着另外一名青云剑派弟子,去了右边。 洛子期跟上林行川的脚步,朝着最前方的小院前去,一路躲避着几队巡逻的侍卫,趁着夜色,逐渐摸到那间院子附近。 洛子期躲在隐蔽墙角,透过几杆细竹的枝叶,看那座小院门口守着的带刀侍卫,和几乎无死角巡逻队,忍不住皱眉,凑到身旁林行川的耳边,用气声说道:“这里守着的人还挺多。” 林行川不禁偏了偏头,盯着远处的巡逻队,心中默默记下他们转换方向的时间,随后打量这座小院附近的布局,心下有了想法。 “飞鸿捕影,行不行?” 他转头,看向洛子期的眼睛,轻声问。 洛子期对上他的视线,舔了舔下唇,犹豫片刻,这才应声:“……我自然是可以的,但师叔你……” “可以就行,不用担心我。” 林行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静,黑夜里,洛子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好把担心的话咽下去。 就算出了什么意外,还有他呢,洛子期想。 于是乖巧听从林行川的安排,在林行川掐着时间下令时,他便同林行川一起,施展起轻功,利用飞鸿捕影身法带来的极快速度向目的地而去。 还未等那群巡逻队发现人影,二人已经到了先前示意的地方,徒留原地掀起一阵衣袍带起的风。 二人此刻正在围着那座院子的白墙之下,趁巡逻队还未看清人影之际,侧身迅速隐匿进几丛细竹之间,若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二人的身影。 不过令林行川实在没想到的是,这几丛分散的细竹后,空间竟如此逼仄。 他与洛子期的身体,几乎是紧紧相贴的,少年炽热的温度从背后源源不断传来,烫得他瞬间浑身不自在起来。 忍了两秒,正当林行川不禁将身体往前一分时,洛子期却伸出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将他拉回去,身体之间再次紧贴近几分,温热的呼吸轻轻打在他的耳边,低低的嗓音溜进耳中。 “有人。” 其实林行川此时都没听清洛子期讲的什么,向来清明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于是不自觉神游。 等腰间温热的手掌离开,林行川回神,不禁松一口气,这才发觉他的心脏一直在怦怦怦地猛烈跳着,手心湿润,满是汗意。 少年清朗的嗓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只听洛子期正问他:“小师叔,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行川的耳尖不断发热,但此刻还是勉强稳住心神,顿了一瞬,低声道:“……翻墙进去看看。” 说着,林行川便迅速离开洛子期身前位置,毫不犹豫地翻身进了院子里。 怀中温热瞬间消失,洛子期盯着离去的身影,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曾箍着林行川劲腰的宽大手掌握紧又松开,温软的手感似乎还残留在他手中。 过了几息,他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这才紧跟上去。 皎洁月色透过根根随风摇曳的细竹,在白墙上落下斑驳暗影。 等洛子期从高墙一跃而下,看清周围环境,不禁有些疑惑。 只见屋内毫无光亮,窗户紧闭,主屋门却开着,院中只种着寥寥几棵树,空无一物,不似外头那副精致模样。 “这屋子好生诡异,怎么没人?” 第37章 入虎口 他手中紧紧握着绝命剑柄, 每一步都踏得极轻,不动声色靠近一旁隐匿在夜色之中的林行川。 林行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靠近,微微动了动身子, 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眉头几欲拧成一个“川”字, 正仔细观察院中的情况。 主屋的门半掩着, 屋内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但门口仍有两个侍卫把守,手持长刀, 刀身寒光闪烁。 树影重重, 层层叠叠, 遮蔽了二人的身影。 二人隐于其中, 暂时未被那两个侍卫察觉。 林行川微微侧头,与洛子期对视一眼,随后紧贴着墙边,抬脚欲朝主屋走去。 洛子期瞬间领会他的意图,心中却十分担忧,快步上前, 轻轻拉住林行川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试探:“不如我进去?有情况我会立马退出来。” “一起。” 林行川如夜风般凉薄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他莫名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点不易察觉的气恼。 洛子期以为自己的话又无意刺痛了林行川的自尊, 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低声应道:“好吧。 夜凉如水,树影摇曳, 风吹竹动。 叶间“沙沙”声响掩盖了二人轻微的脚步声,洛子期和林行川一路小心翼翼,翻上了东厢房屋顶。 脚下的瓦片突然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两人瞬间屏住呼吸,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好在那两个侍卫并未察觉,依旧警惕地守在原地。 洛子期不由得暗暗松口气,连忙伸手扶住身形有些不稳的林行川,急切问道:“可是余毒发作了?” 林行川紧抿唇角,轻轻摇头,不动声色地挪开腰间的手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药丸,眉头紧皱,一口咽下,嘴中苦意瞬间蔓延。 洛子期手心再次落空,看着林行川不慌不忙吞下药丸的模样,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顺着东厢房往前,便是厅堂,也正是那两个侍卫把守之地。 洛子期随林行川趴在屋顶上,盯着那两个侍卫的身影,用气声问道:“不如我去解决他们?” 林行川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刚准备点头示意洛子期动手,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几道说话声,他连忙拉住正要起身的洛子期。 “莫大人。” “今日可有异常?” “无。” 隐隐约约间,只见一个身着武袍的魁梧男人,在声音落下后,便大步迈入院中,脚步沉稳有力。 那位侍卫口中的莫大人一路穿过与院外截然不同的朴素庭院,路过洛子期和林行川面前时,好似脚步顿了一瞬。 洛子期和林行川原本已经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见状,此刻更是一颗心瞬间提起来,猛烈跳动着。 好在莫大人并未发现他们,径直走向厅堂,向那两个侍卫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依旧是“无”的回答。 “主子下令明日将李公子带回京城,都给我看好了!人要是没了,主子可饶不了你们!” 莫大人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守在门口的侍卫,冷声开口。 “是!” 侍卫们齐声应道,手中的大刀握得更紧了,继续严阵以待,毫不松懈。 第46章 莫大人得到回答后,并未离开,而是大步跨进屋内。 片刻后,雕花窗边透出一片昏暗的橘黄烛光,映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一个身形高大魁梧,显然是莫大人。 另一个身形单薄,与莫大人形成鲜明对比,有些显得瘦弱。 洛子期盯着那个身形,瞳孔猛地一缩,手中的绝命剑握得更紧了,脸上满是忿忿之色。 ——那道身影,极有可能就是李青苏! 他紧咬着牙,侧头看向神情严肃冷静的林行川,眼神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做。 林行川也正盯着二人的身影,察觉身旁人的动作,转头接收到洛子期的眼神,皱着眉头,略微思索,心中疑惑。 王家人费尽心思掳走李青苏,院外重金聘请众多高手严防死守,可宅院中却只有一些普通侍卫和巡逻队。 这一番布局,透着一股诡异的自信,仿佛仅凭外围的高手,就能将洛子期等人困于此地。 相较于对付洛子期的人手,对待被掳走的对他们更加有用的李青苏,反而似乎并不上心,仅仅只派了几个寻常侍卫看守。 而且,听莫大人刚才的话,这王家宅院中,竟然没有王家的主人? 也就是说,那传闻中疯疯癫癫的王逸真的没有来青州城。 那先前得到的“王家有人来到青州城”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林行川并未继续深想,此刻思绪回到房中二人身影上,他观察一番后,瞧见洛子期几乎快要按捺不住的动作,冷静开口:“静等。” 等那位莫大人离开。 洛子期急切的心只得继续按捺住,趴在屋顶上,紧紧盯着窗上投影。 房中陆陆续续传来细碎说话声,听声音,基本上都是那位莫大人在讲话。 而李青苏,似乎被捆住手脚绑在柱子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等声音彻底停住,房中的烛火忽明忽暗,被衣袍带起的风摇晃,便见莫大人的身影逐渐消失,最后出现在了厅堂门口。 他厉声叮嘱两位带刀侍卫道:“盯紧点,可别让什么阿猫阿狗一不小心溜进来了!” “是!” 随着话音落下,莫大人便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朝院外走去。 等人影彻底消失,二人还继续等了片刻,这才继续顺着东厢房的屋顶,悄无声息地摸到厅堂屋顶。 林行川眼神明亮,指了指洛子期手中的绝命剑,紧接着又指了指自己。 如墨夜色中,洛子期瞬间明白了林行川这番动作的意思。 随后只见他屏息凝神,全身肌肉紧绷,死死盯着屋檐下的带刀侍卫。 忽然,一道雪亮剑光如闪电般划破漆黑的夜! 剑光快得人还未眨眼,便见此地鲜血横飞,在白墙上开出血红的花,寂静无声中,唯独那两双瞪大的眼睛,昭示着他们的死亡。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手中剑上滴落的鲜血,嘴角微微上扬,无声一笑。 这便是春山剑法第二式林涧穿花! 若说第一式以快出残影、角度刁钻为特点,那么第二式便是以轻快准为精髓,杀人于无声无影之中。 洛子期这是第一次用,却已经使得炉火纯青。 趁院外侍卫还未发现,二人迅速进入厅堂之中,借着月光和习武者敏锐的视力,在黑暗中摸索,前去李青苏所在的房间。 然而,二人才刚摸到先前莫大人进入的房间,“唰”地一声,一条九节鞭裹挟着凛冽的杀气,映着皎洁月光直愣愣出现在他们面前,铁光闪烁,如一条凶猛的毒蛇,朝着他们狠狠袭来! 二人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飞速后退躲避。 可那条九节鞭像是长了眼睛,紧紧盯着他们,再次朝着林行川迅猛挥去! 洛子期见状,趁机连忙拔出腰间绝命剑,银光一闪,与迅猛的铁鞭相撞,瞬间火花四溅! 持鞭者力大无穷,震得洛子期手中的绝命剑几欲脱手而出,他不得不飞身后退,稳住身形,再次紧紧握住手中之剑。 黑暗中,洛子期盯着那紧跟而来的持鞭者的身影,死死咬牙,眼神冰冷凶狠。 又中计了! 原来房中那酷似李青苏身影的,根本就不是李青苏! 只见眼前挥鞭之人身形似李青苏,却面目狰狞,眉眼之间皆是血煞之气,那泛着雪亮铁光的九节鞭,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破空之声不断在二人耳边炸响。 竟是血衣教之人! 林行川心中大骇──王家竟是连血衣教之人都找来了! 他手中脆弱的折扇无法抵挡坚硬的铁鞭,被这人逼得连连后退,眼见都要退出门外,便听见门口传来方才才听过的声音── “果真有阿猫阿狗溜进来,既然来了,那就把命留下!” 林行川方才躲过身前九节鞭,就听身后猛地传来长剑嗡鸣之声。 他紧紧蹙眉,正要运行内力挥扇抵挡,便察觉到腰间一热,随后被人扯过身子,险险躲过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剑。 洛子期眼疾手快,迅速将他拉至身侧,紧接着右手抬剑,以雷霆之势迅速抵挡住莫大人刺来的长剑! 眨眼之间,四人已经过了几十个回合,刀光剑影闪烁,每一次碰撞都擦出刺眼的火花。 莫大人目光紧锁洛子期,趁林行川和洛子期应付九节鞭之际,将手指放在唇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声。 瞬间,屋外顿时传来无数脚步声,侍卫们手中持着火把,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不仅如此,还有无数神兵从天而降,众多高手皆踏着火光,向这方庭院而来,团团围住此地。 二人如同羊入虎口,死劫难逃! 林行川连忙飞身抵挡冲来的无数侍卫,喊杀声和脚步声震耳欲聋,仿若要将这天地都震碎。 手中的折扇无法抵挡,他心一横,迅速斩杀一人,夺过其手中刀刃,疯狂斩向身前数十人! 即便手臂因余毒发作逐渐麻木起来,他紧咬着牙,手中仍旧力道不减,以一人之身抵数十敌人。 空旷庭院中,树影重重,如同暗夜鬼魅张牙舞爪。 火光冲天,映照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刺眼的鲜血浸染着泥土青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林行川见此场景,强行忍下心中的不适,在厅堂门口挥舞着并不熟练的刀法,浴血奋战,以一敌百,几乎快要杀出一条通往院外的血路。 洛子期目光凌厉,手中剑仍在奋力抵挡莫大人和那血衣教之人猛烈的攻击。 虽未落入下风,但每一次抵挡都显得极为吃力,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 直到余光瞥见林行川杀人的动作突然一滞,而一道破空之声忽然从房顶传来! 洛子期心脏猛地一提,剧烈跳动,他死死咬牙,不顾身后二人的攻势,被铁鞭在背上划出一道骇人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随即,他立刻使出飞鸿捕影,以闪电般的速度瞬移到林行川面前。 雪亮剑光乍然闪过,淬毒袖箭被洛子期手中绝命剑打飞。 二人立于庭院中央,气喘吁吁,对视一眼,互相背靠着,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见庭院高墙之上,围满了王家重金雇来的高手。 他们身后,莫大人和血衣教徒手持武器,冷冷地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杀意。 庭院中,带刀侍卫已经被林行川解决大半,剩下的,皆举着刀,朝他们虎视眈眈。 他们二人,真正陷入了绝境。 第38章 王氏令 “洛子期, 你好大的胆子,真敢闯我府邸救人!如今已然插翅难飞,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莫大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 俯视着庭院,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庭院中的少年。 此时的洛子期, 浑身浴血, 殷红的鲜血顺着衣角不断滴落, 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 可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扫向众人的目光凌厉凶狠,冰冷刺骨,明明已经被逼入绝境, 却仍死死握着手中的利剑, 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灰色衣袍和锋利剑尖, 在黑暗中闪着暗红幽光, 一滴一滴砸在满是尘土的青石砖上,与地面上早已蜿蜒的血河融为一体。 洛子期脸上的血污格外刺眼,瞧着周围众人如狼环伺的模样,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束手就擒?我青云剑派弟子,头可断,血可流, 绝不会向尔等宵小低头!” “洛子期,我敬你是条汉子!只可惜,我主子要你的命,所以……” 莫大人高声说着, 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可惜,随后双眼微眯,锁定洛子期的身影, 手中长剑紧握,带起一阵疾风,腾地一瞬朝洛子期猛然刺来! “拿命来!” “铮”地一声,尖锐的刀剑相撞声骤然响彻庭院! 洛子期反应迅速横剑抵挡,几乎同时,一道寒光从中斜刺而去,原来是林行川手中的刀! 此刻二人并肩而立,再次共同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第47章 林行川望着血腥的庭院,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气,强忍身心上的不适。 因使用内力,他手脚上的麻痹之感越来越强烈,每一次挥动那把不熟悉的大刀,都像是在拖动千斤重物。 可他眼神却愈发坚定,手中刀势反而更加凌厉。 只见刀光剑影之中,血花飞溅,眨眼间,来者皆被他斩于刀下! 地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在地面肆意流淌。 他的眼中隐隐涌现疯狂决绝之意,滚烫的鲜血糊住平日里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像是不要命般,无论来多少人,都几乎无法阻挡他杀戮的刀。 然而,此刻他要面对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杀了一波又涌上来一波,好似无穷无尽。 虽勇猛,但面对数人围攻,再加上麻痹之症阻碍,他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待到喘息空隙,他转头,余光瞥见洛子期那边已经陷入劣势,心急之下,正想不顾一切冲去帮洛子期,却又遭到新一轮围攻,将他死死缠住! 不过几息,他像是生命燃尽,手中的刀刃几乎握不住,被莫大人瞅准这个时机,长剑一挥,径直挑飞那把鲜血淋漓的大刀! “当啷”一声,大刀落地,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庭院中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声响。 手中没了刀,林行川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眼前一片暗红,仿佛世界都在旋转。 他努力想支撑住已经接近麻木的身体,却徒劳无功,双腿一软,瞬间无力,重重跌跪在地。 恍惚间,他落入仇恨与绝望交织的梦魇中,仿佛回到了那个令他不断自我折磨的夜晚,耳边响起了夜夜出现在噩梦中的、熟悉的哭喊声── “快跑!” “快跑……” 爹……娘……弟弟,他们好像……在叫他快跑。 ……跑不掉了。 林行川盯着眼前被他一刀斩杀的尸体,眼神空洞,慢慢想着。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他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一行清泪缓缓滑落,顺着满是血污的脸颊,砸落在血水中,无声无息。 天下第一又如何? 他明明是如此无力,明明保护不了任何人,却总要不自量力地想逞能! 就在林行川即将彻底陷入绝望中时,一声愤怒的骂声径直将他从恍惚中拉回来。 “你个王八羔子的狗腿子!” 林行川眨着被血糊住的漂亮眼睛,瞬间抬起头,望向声音来处,努力想要看清站在他身前挥舞利刃的少年。 紧接着,他不禁扯了扯嘴角,哼笑一声,却没让那个正火冒三丈的少年听见。 洛子期哪能注意到这些? 他此刻瞧见林行川的惨状,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蹿到头顶,整个人瞬间被怒火点燃。 他不顾一切冲过来,奋力挡下莫大人即将落到林行川身上的剑刃,护着身后的林行川,双眼通红,破口大骂。 即便已经连续战斗许久,体力渐渐不支,但此刻的他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手中力道丝毫不减,紧咬牙关,大喝一声,反而更胜几分! 只见他猛然转身,手中长剑泛着红光,掀起一阵疾风,朝莫大人刺去,将莫大人打得连连后退几步。 莫大人稳住身形后,恼羞成怒,脸色阴沉,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都给我上!今日势必捉拿此人!” 话音刚落,众多高手再次齐齐飞身上前,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功法,朝着洛子期铺天盖地而来! 突然,只见洛子期深吸一口气,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同拔地而起,在空中快速旋身一周,手中长剑舞动,带出一道凌厉的剑弧! 随着剑招发动,空气仿佛都被剑刃狠狠切割,破空声尖锐刺耳,澎湃剑意随着洛子期青云剑法第四式的动作,裹挟着无尽的力量,迅猛挥向面前众人! 月光洒落在剑身上,反射出森冷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皆被这道猝不及防的浩荡剑气掀翻在地,发出痛苦惨叫,只剩几个勉强稳住身形。 他们满脸惊恐地看着继续朝他们刺来的长剑,如今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少年竟是如此奇才──刚刚那道十分骇人的剑气,饶是他们混迹江湖多年的高手,也难以使出来! 洛子期喘着粗气,汗水与血水交织,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手中动作未停,毫不犹豫地顺势而下,剑刃直逼莫大人咽喉,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莫大人惊恐地瞪大双眼,盯着那闪着寒芒的剑尖越来越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然而,眼见剑尖就要直直刺入莫大人的身体,他身边突然一道铁鞭挥出,猛然抽向洛子期,险险救下莫大人一命! 莫大人趁机连忙一跃而起,心有余悸地大口大口呼吸,随后劫后余生的惊恐立刻被愤怒取代,指着洛子期,朝众人再次声嘶力竭下达命令:“杀了他!一个都别放过!” 众人再次疯狂围攻上来,洛子期强忍着体力透支的身体,连忙再次提剑抵挡。 然而此刻的洛子期,身体多处受伤,体力严重透支,保证自身的同时,还要护着林行川。 面对数十高手的围攻,他已经感到力不从心。 脊背鲜血淋漓,额角青筋暴起,浑身衣袍皆被鲜血染红,洛子期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挥动手中剑,奋力抵挡着袭来的各式武器。 在一轮接一轮的攻击下,他手中的绝命剑几欲脱手而出! 洛子期心知,一旦剑丢了,他们今日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高喊── “王氏令在此!尔等听令!” “通通退下!” 这道声音如同惊雷,穿透激烈的厮杀,众人闻言,动作皆是一滞,猛地往院门口看去。 只见一身形高大的男人,大步从院门口走进来。 冲天火光映照他易容过后普普通通的脸,此刻,此人手中高高举着一块散发着温润荧光的玉牌,神色冷峻,不怒自威。 正是白一名! 洛子期不敢置信地望着门口那人,瞧见这位平日里看上去老实憨厚的壮汉,此刻浑身散发着冰冷肃杀的气息,仿佛变了个人,不禁目瞪口呆。 他本已经做好了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林行川出去的准备,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反观林行川,听见这道声音后,只怔愣片刻,便立刻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 他怎么会猜不到呢? 若白一名手中的王氏令是真的,那白一名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不是王家家主,就是王家下一任家主。 因为王氏令只有王家家主可以持有。 虽然不知道白一名手中王氏令是怎么回事,但可以确定的是,白一名是王家人。 白一名啊白一名。 他想起曾经从洛珉那里听闻的关于王家的隐秘逸事:王家有个与众不同的纨绔少爷,与王逸那森*晚*整*理群酒囊饭包不同,这位少爷自小聪慧过人,早年最得老爷子喜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惜少爷志不在权势,后来一心向往江湖,常常一年半载见不着人影。 他叫王适,是王家第四子,是老爷子原先指定的家主继承人。 可惜王适在江湖待得太久太久了,世人只常常听说老爷子死后,王家五子为夺家主之位,闹得不可开交,于是渐渐淡忘了王家这位一心求得自在逍遥的小少爷,本就是老爷子钦定的继承人。 至于王适那么聪明一个人,为什么要隐入江湖呢? 林行川懒得去想,只是想到,原来先前所得到的消息中,那位来青州城的王家人,竟是白一名。 但此刻,在场的众人,除了林行川,都不知道这件事。 看见王氏令,以为是王家新派来的大人物。 莫大人虽心有疑惑,却又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跑到白一名面前,仔细检查一番他手中王氏令以后,脸色骤变,连忙恭敬行礼:“拜见大人!” 莫大人不过只是王家安插在青州的小小下属,自然是要对京城派来的大人恭敬有加。 他此刻瞧见白一名冷峻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发怵,连忙卑躬屈膝问道:“大人,我等正捉拿洛子期,您突然叫我等退下,可是上头有什么吩咐?” 白一名冷着脸,眼神冰冷,让人不敢直视。 他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却又不容置疑地说道:“主子有令,不必再捉拿洛子期,明日将李青苏送至京城即可。” 莫大人闻言身子一顿,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与不甘:“可是……如今我等好不容易围攻拿下洛子期,就这样放了,恐怕……” 白一名眉头紧紧皱起,目光如刀看向莫大人,一言不发。 他本就一身肃杀之气,此刻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看得莫大人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浑身一颤。 第48章 不等白一名讲话,莫大人便连忙应声道:“小的明白了,这就放了他们!” 说罢,他赶紧挥手,示意众位高手和带刀侍卫退下。 片刻之后,庭院中只剩下洛子期拎着他那把滴着血、泛红光的绝命剑,和跌落在地,即将昏厥的林行川。 洛子期见白一名将眼前危机化解,心中紧绷的弦终于送下来。 他连忙俯身查看林行川的情况,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 只见林行川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刚一靠上洛子期的怀中,便直直晕了过去。 他瞬间双手颤抖起来,想起先前从万剑窟回来时,林行川那副危在旦夕的病恹恹模样,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二话不说将人抱起来,与白一名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径直离开此地。 -----------------------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得好艰难……大抵是卡疯了……有种想把所有人写死拉倒的美丽精神状态…… 第39章 温柔梦 白一名留在原地, 继续与莫大人周旋。 好在王氏令是真的,王家奴仆一直被灌输王氏令高于一切的理念,因此莫大人即便心中充满怀疑, 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只能恭敬听令。 而那些被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 此刻也在白一名的命令下纷纷准备散去。 王三公子的命令大得过王家家主?拿钱办事儿也得看人眼色行事! 至于那笔高额的酬金, 自然不可能是白一名来支付。 只听他一本正经、不慌不忙地说道:“诸位前去京城寻三公子即可, 酬金自会有人支付。” 那些高手们本来有些不满,正要嚷嚷,但听白一名又继续道:“此番三公子闯祸,家主说, 理应由他自个儿承担, 我不过一个传话之人, 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一群人就是为利而来, 听到这话,也不再多问,纷纷收拾行囊,稍作休息,便朝着京城的方向启程而去。 至于京城中的王家日后会发生什么事,那都与此刻的白一名无关了。 而眼下, 最让白一名担忧的,便是昏迷不醒的林行川。 洛子期拼尽全力,朝着事先约定好的接应之地奔去。 一路上,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的心跳如鼓。 他抬眼望去,只见众人早已等候在此,个个神色焦急, 眼睛紧紧盯着他来的方向。 人群中,站着一位陌生少年,一旁的李青苏安然无恙,正满脸担忧地张望着,洛子期高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可当他低头,瞧见怀中满是血痕、气息微弱的林行川时,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快!快找大夫!”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几乎用尽仅剩的力气,喊出这一句。 “已经找来了!” 洛清清远远瞧见气喘吁吁的洛子期,急忙飞奔上前。 看清二人惨状,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骇然,听见洛子期焦急的呼喊,她忙不迭地回应。 林行川的手下背过林行川,其余几人扶着洛子期,几人火急火燎地转移到原先的那座小院。 一进屋子,便赶忙让洛清清找来的大夫给林行川把脉。 洛子期紧紧盯着床榻上血淋淋的林行川,眼神中满是紧张与无助 ,在房间里慌乱地踱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希望小师叔没事……哎呀!李大夫怎么就不在这里呢!” 猛然间,他想起林行川身上的毒,心中愈发慌乱,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强硬些,绝不让林行川跟着他们去冒险! 可是洛子期也明白,即便他阻拦,以林行川的性子,肯定也会偷偷跟去,出了事儿,更糟糕。 下山前,李百药虽已帮林行川排出了大部分观音醉的毒素,可这毕竟是剧毒,哪怕只是余毒留在体内,经此一番折腾,也够他受的了。 李青苏也慌慌张张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关心林行川,一抬眼,便看见洛子期背上触目惊心的血淋淋伤口,吓得惊呼出声:“你还担心别人呢!你自己身上伤口这么深,你难道没感觉?” 洛子期当然疼,只是刚刚一心只想着林行川的安危,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脊背那道鞭伤传来的剧痛。 李青苏连忙借用那位大夫的工具,开始替洛子期包扎。 洛子期疼得龇牙咧嘴,听得李青苏都没好气骂道:“你真是!疼死你得了!” “你还这么咒我!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李青苏:“……” 他张了张嘴,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没理,只好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这时洛子期似乎是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尹文他们发现我的,不过刚把我救出来不久,便听到十分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往另一个方向赶去,尹文就带着我趁乱偷偷跑了……哦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不过他转身就去你们那里了,他怎么不见了?” “你是说白一名?” “应该是吧。” 尹文这时候也凑上来,点头应道:“就是白大哥,不过他真奇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似乎径直带我去了那间阁楼里搜人,十分顺利地找到了地牢所在的地方,救出李青苏,一点也没犹豫。” 听见尹文说到这儿,洛子期顿时心中明了。 白一名能掏出王氏令,想必他的真实身份与王家关系匪浅,知晓一个小小地牢位置,自然轻而易举。 可是白一名既然和王家关系密切,又怎么会帮他们呢? 洛子期心中疑云乍现,然而还未等他深想,就见那位请来的大夫站起身来。 他心急如焚,连忙起身想要询问,却不小心扯到背后伤口,疼得又是一番龇牙咧嘴。 李青苏再次没好气地把他摁回椅子上。 大夫看出洛子期的心急,也不绕圈子,直言道:“这位公子的脉象,呈毒邪深陷,气血衰败之兆,不过能看出,这毒早已被清除不少,倒是不危及生命,只是如今余毒大作,老夫……老夫对毒药认识浅薄,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洛子期此刻全然不顾背上的伤痛,猛地起身,一把揪住可怜老大夫的衣领,红着眼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连忙掰开洛子期拉着他衣领的手,一脸歉意道:“这毒,老夫从未见过,实在无能为力,或许解毒丹之类的,能暂时压制一下毒性?” “大夫说了不危及生命!洛子期你就冷静一点!” 洛清清急忙拉住洛子期的胳膊,也劝慰道。 洛子期不过一时上头,被扯开后,也慢慢冷静下来,松开了大夫衣领,被李青苏再一次摁回椅子上。 这时,洛子期顿时想起了李青苏这个李百药亲传徒弟。 他转过头,目光幽幽看向李青苏,看得李青苏浑身一激灵。 “你会制作解毒丹吗?” “……会。”李青苏舔了舔下唇,停顿片刻,但话锋一转,“但林师叔的毒不一样,我不确定寻常解毒丹有没有用。” “总要尝试一下?”洛清清凑上来,满脸认真道,“你总从李大夫那里学了点真本事吧?” 厌学的李青苏:“……” 若是寻常解毒丹没用,他真没办法了──毕竟他讨厌李百药的唠叨,更讨厌学习,这么些年来,除了认得清草药,治得了一些小病,还真没学到什么。 他灵光一闪,开口询问道:“我师父在林师叔下山前,应当会给他一些解毒丹,你不如找找看,我试着复刻一些?” 还真有。 听见李青苏这句话,洛子期想起先前林行川从怀中掏出的小瓷瓶,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在林行川衣襟处摸索,果然摸出一个小瓷瓶。 “我见师叔吃过这个,这是不是解毒丹?” 李青苏连忙接过那瓷瓶,里面只剩下一颗黑色药丸,仔细掰开闻了闻,又端详片刻,点头道:“看着像。” “怎么叫看着像?” “这大概是我师父特制的,与寻常解毒丹相比,有不少改动。” “你就说会不会做吧。” “我只能尝试一下。” 这边众人正满心期待地看着李青苏准备复刻特制解毒丹,另一边,床榻上的林行川却突然发起了高热,冷汗不停地从他额头冒出,浸湿了枕头。 林行川感觉自己仿佛坠入无尽的地狱深渊,灵魂被烈火无情炙烤,忽而又被冷水淋透。 在朦胧恍惚之间,熟悉的山门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于是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他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山门内走去。 那些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场景,如狰狞恶鬼缠身般,随着他的每一步迈进,朝他呼啸而来。 他早已习惯,于是冷眼看着面前一路的尸山血海,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汹涌袭来,充斥鼻间,令他几欲作呕。 山路、前庭、主殿、演武场……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景象。 欲逃下山的弟子,死不瞑目,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 第49章 执剑抵抗的弟子,虽奋力将手中剑狠狠刺入敌人腹部,却还是被反手抹了脖子。 守门的弟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利刃封喉,那些狰狞扭曲的面容,如同厉鬼,直直闯入他的视线。 他麻木地跨过一具具尸体,脚步沉重,一步步踏入主殿。 直到…… 他看见了浑身插满锋利武器、朝他伸手的林渊,大着肚子、七窍流血的林夫人,还有…… 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满脸血污,身中万箭,倒在血泊中。 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在他耳边逐渐响起── “川儿!跑!” “不要回头!” “快跑!” “哥哥!活下去!” “……” 一声又一声,在他耳边不断回响,震碎了他眸中因麻木而生的冷漠。 林行川盯着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颤抖不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手心被指甲深深掐进,直到鲜血一滴一滴落下,融入脚下那片血海之中。 然而,他的心好似失去了知觉,像是疼得已经麻木,又像是已经彻底死去。 他缓缓将身体蜷缩起来。 忽然,像是有人将他紧握的手心慢慢掰开。 耳边那些凄惨的哭喊声,渐渐变成一阵哼唱着的歌谣。 背上传来轻柔触感,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 于是,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缓缓坠入一片温暖之中。 他逐渐从尸山血海中脱离出来,再睁眼,是一片干净明澈的蓝天。 小小的林行川,正安静地躺在林夫人怀中,沉沉睡着,小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小木剑。 林夫人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的嗓音,哼唱着动听的歌谣。 一转眼,他又见到了林渊,握着他的小手,正一招一式耐心地教他基础剑法,还满脸欣慰地夸赞他“乃父之风”。 弱不禁风的林见溪轻咳两声,托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安安静静地笑。 等他看过来,才脆生生说一句:“哥哥好厉害,以后要保护小溪哦!” 还未等到他的回应,画面翻天覆地,他便看见洛珉领着他,走到青云剑派山门前。 一路的风景走马观花般闪过,直到视野里出现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屁孩儿。 那小孩儿手里拎着一把洛秋风小款大刀,正兴致勃勃地不断挥舞,每挥一下,还幼稚地喊一声。 小孩儿一转头,看见他,歪了歪脑袋,便笑起来。 笑起来的时候,他想起了春天。 ──暖风熏人,生机勃勃。 “漂亮哥哥!” “没大没小。” 他装作小大人的模样,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他十分嫌弃。 却在最后临别之时,将最喜欢的小木剑,送给了小小的洛子期。 林行川听见自己青涩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对看起来呆呆的洛子期说:“剑客帅,你学剑。” 语气活像在威胁。 然而,小孩儿接过小木剑后,抬起头,朝他望来。 眼神清澈,笑得温软,满脸天真。 恰似温柔春风拂过寥落荒原,少年在此生机勃勃,于是枯木逢春。 ----------------------- 作者有话说:果然写不来刻骨铭心的苦情戏,决定短暂回归舒适区(试图突破自我再次失败)[合十] 【广告时间】 泥萌真的没有人想看童话风的小猫甜饼吗[可怜] 想看的宝贝可以点点收藏喔[红心] (舒适区以内的睡前小甜饼,如果没人想看……我还是要写嘻嘻,太可爱了,你们简直无法想象我在写大纲时的表情[奶茶]) 爱看古耽的宝宝顺便也看看我家那两位注孤生小情侣呗[红心](甜的,信我,真的,死也要发出小情侣99的呐喊……[好运莲莲]) 第40章 梦中人 林行川悠悠转醒时, 天光才泛鱼肚白,朦胧微光悄然洒落在屋内。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却惊觉被人紧紧攥着, 十指相扣,密不透风。 然而这轻微的动静, 竟未能惊扰到趴在床边熟睡的少年。 林行川缓缓转眸, 看向那张俊朗的脸庞, 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醒。 梦里那张稚嫩的脸浮现在他眼前,温软可爱,与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截然不同。 小屁孩儿长大了, 变成了这般锋芒毕露的模样。 他忍不住轻咳两声, 这道声响, 才终于惊醒了沉睡的少年。 洛子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下意识将手中的手握得更紧,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睡意,含糊不清地问道:“要喝水吗?” 还未等林行川应声,洛子期已经松开了手,睡眼朦胧地起身走向一旁的桌边,准备倒一杯水来。 随着脚步的移动, 他逐渐清醒,直到意识到什么,这才猛然转头,看向床榻上睁着眼、正含笑凝视他的林行川。 “小师叔!你醒了啊!” 少年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几乎是瞬间拔高,手中的杯盏差点都没拿稳。 “水要洒了。” 林行川沙哑低沉的嗓音在房间里悠悠响起。 洛子期连忙低头,这才发现水已经快要溢出来, 于是手忙脚乱地将水倒好,转身快步走到林行川面前,递上水杯。 水近在咫尺,林行川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那双略微狭长的漂亮眼睛里,含着促狭笑意,此刻直勾勾地盯着洛子期。 “我起不来。” 他如是说道。 洛子期与他视线相撞,不禁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得有些快。 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张了张嘴,声音不自觉放轻,犹豫着问:“难不成还是没力气?要不……我扶你起来……喂你?” 于是他便听见林行川轻笑一声,如同微风拂过平静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好啊。” “啊……啊?” 洛子期有些愣住了,他没想到林行川应得这么爽快。 “不是你说的么?”林行川看上去有些无所谓,语气懒懒道,“我可没力气。” 洛子期抿了抿唇角,努力平复有些快的心跳,这才上前伸手,将人细心扶起,将水递到他的唇边。 “温的,不烫。” 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贴心更换,伤口也被处理好,此刻的林行川浑身干爽。 喝完水之后,他也不困,只无聊地盯着洛子期看。 洛子期没在意他的目光。 昨夜林行川高热不退,他照顾了一夜,即便接近凌晨时,他休息了一会儿,此刻也感到疲惫不堪。 他不禁打了个哈欠,伸手轻轻给林行川掖了掖被角,正准备继续趴在床边打个盹,却冷不丁听见林行川开口:“我梦见你了。” 洛子期瞬间一个激灵,困意全无,坐直了身子,发出一声震惊的疑问:“嗯?” 他瞪大了眼睛,刚刚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如擂鼓般怦怦跳起来。 然后就听见林行川嗓音带笑,整个人看上去一派温温柔柔的模样。 “梦到你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我骂你,你还只会傻兮兮地笑。” 洛子期:“?” 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行川。 “原来我小时候你就骂我?” 林行川似乎没想到洛子期的关注点是这个,不禁笑出两声。 “我们小时候见过?” 洛子期又追问一句,眼神里满是探究。 “见过。”林行川轻声应道,“不过就匆匆一面,你不记得很正常。” 如果不是昨晚梦见了,他恐怕也难以记起那段尘封的过往。 正如他所说,那只是匆匆一面。 洛子期闻言,微微顿了顿,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只是面容被面具遮挡,没什么印象。 但他清楚地记得,那把断了的小木剑,就是那个人送给他的。 还告诉他,剑客最帅,让他学剑。 只是没想到,后来他真的改刀学剑,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洛子期想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是你。”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 林行川视线从他脸上缓缓挪开,望向床顶,状似随意问道:“李青苏呢?还有那个双生弟弟。” “李青苏除了瘦了点,没什么大碍,那个人的弟弟和千面狐都被尹文他们一并带回去了。” 洛子期简单交代几句,话音刚落,就听林行川紧接着问:“那你呢?” 他微微一怔,手中原本准备找来干净帕子擦拭绝命剑的动作瞬间顿住。 “我没事,不过一些小伤。”他忽然弯起眼睛,勾唇一笑,“你担心我?” “我担心你拿不到魁首,到时候哭鼻子。” 林行川唇角微微上扬,半开玩笑道,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他印象中有伤口的地方,随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继续望着床顶。 第50章 “区区魁首,我定会拿给你看的!”洛子期不服气地挑眉,反驳他道,“还有,小爷我怎么可能会哭鼻子!” 林行川听见这话,扯了扯嘴角,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他侧头静静地盯着被洛子期随手放在床头的玉佩,看了许久许久。 最后,他还是轻轻拿起来,动作轻柔地用指腹仔细擦拭表面,白皙指尖顺着鲜红玉穗缓缓而下,眼底晦暗,神色不明。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却弥漫着一种格外安宁的气息。 等李青苏带着他的成品进来时,天边早已大亮,温暖的阳光已经洒落至床边。 “咦?林师叔你醒了?感觉如何?”李青苏瞧见已经坐起来的林行川,睁着那双带着困倦的眼睛,眼下一片乌青,边说,边将手上的瓷瓶递给洛子期,顺口补上一句,“哦对,外面来了个老头儿,说你不经过他同意,就把人往他的院里塞。” 林行川“嘶”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开口问道:“我没事,他老人家哪儿坐着呢?” “院子里。” “你让他进来吧。” 李青苏应声,转身出去了。 洛子期正坐在一旁,用干净帕子仔细擦拭绝命剑,李青苏递给他的瓷瓶已经被他放在林行川手中。 见林行川盯着那瓷瓶看了许久,他开口解释道:“李青苏复刻的解毒丹,材料都是连夜找遍了整个青州城,才找全的。” 林行川勾起唇角,有些想笑。 也是难为这群人了,和那些被半夜敲门打扰的大夫们,想到这里,他还略有些愧疚。 他敛了敛神情,感受着依旧麻木的双腿,轻轻叹口气,往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丹,就着洛子期放在他手边的水,一口咽下去。 李青苏口中找上门来的老头儿,正是闻人锋。 他一进门,便瞧见林行川脸色苍白,懒懒靠在床头的模样。 “我可听到消息了,昨日王家宅院有人擅闯,又想起你往我这地牢塞人,就知道是你小子!” 闻人锋一开口,便是一连串没好气的絮絮叨叨,批评完林行川,这才看向另一边坐着的洛子期,顿时更气不打一处来:“洛家小子,你怎么也不看着点他?” 洛子期无缘无故挨一顿批,此刻脸色略显茫然,拎着他擦得干干净净的绝命剑,站在那里略显无措。 林行川开口“诶”一声,将闻人锋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这里,然后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洛子期出去。 见人出去了,林行川这才轻声安慰一脸担忧的闻人锋:“我的错,你说人家做什么?” “几日不见,你倒是转性,学会反省了?” 闻人锋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林行川没应声,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闻人锋瞅他这副模样,也不再多说,坐在刚刚洛子期坐的位置上,盯着林行川手中握着的玉佩,轻声问:“你闯王家宅做什么?” “王家掳了李百药徒弟。”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答应洛秋风,要照顾好那三个孩子。” 林行川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闻人锋闻言皱起眉头,似是叹息道:“你不是一向认为自身的安危才是第一位?怎么敢拖着这副身体,去冒这个险?” 林行川沉默片刻,盯着手中温润玉佩,轻声道:“……我想证明。” 证明什么,闻人锋瞬间就明白了。 无非就是想证明,他能够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救想救的人。 而并非一个徒有天下第一之虚名,实际上自我逞强、无能为力的人。 闻人锋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既气闷得很,又实在心疼。 眼前的青年披散的长发垂落在手边,长长的睫毛扑闪,眼底却一片晦涩,捏着玉佩的指尖泛白,想来心中也并不如表面平静。 “罢了!”闻人锋看了他半天,最后也只是无奈地道这么一句,“早在几十年前,我就已经看不懂你们这群小辈了!” “呵。”林行川无意义地哼笑一声,“您也知道隔着几十年呢。” 闻人锋:“……” “你就笑吧!”闻人锋这个小老头背着手走来走去,似乎想起什么,又开始骂林行川道,“你不是说你身上还有观音醉?自己什么情况不清楚?” 林行川感受着仍然麻木的双腿,手臂撑着,懒懒倚靠在床头,神色淡漠。 “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死了之。” “……”闻人锋被他这句话堵得一口气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直接气笑了,“成,真懒得管你了!” 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嘴里还嘟囔:“骂不了你,我就去骂洛家小子去!” 走着走着,又回过头来,气愤的小老头儿大声朝他道:“还有,回你的客栈去,这院子可不少人知道是我的!” 林行川:“……” 关心就关心人,凶什么。 想是这么想,林行川还是笑出声来,被闻人锋听见了。 院外,洛子期寻思着左右也没去处,正练着剑。 剑影闪烁之间,转眼瞧见闻人锋走了出来,他立马停下手中动作,十分有礼地朝他拱手,神色间满是敬重。 闻人锋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上下打量着他,看上去颇有长辈的威严气势,让洛子期不自觉想起了洛秋风。 只听闻人锋似是随口称赞:“我听说你了,近日风头大盛,确实比你父亲优秀多了。” “晚辈尚不成熟,比不上父亲。” 洛子期连忙谦逊回应道,声音里竟还带着一丝腼腆。 “哼。”闻人锋轻哼一声,话锋一转,“你倒是跟川儿关系十分好。” 洛子期不明其意,只老老实实回答道:“因缘际会,算不上十分好。” “……你这孩子!怎么总反驳我?”闻人锋沉默一瞬,乐了,“我可听说你是个自信狂妄的,怎么我问起话来,反倒答得如此谦逊?” 洛子期闻言怔愣一瞬,似乎没想到闻人锋会这样说,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道:“您是师叔的长辈,我以为我该恭敬些的。” 闻人锋深深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道:“恭敬我倒不必了,替我多加照顾川儿便是。唉,报仇这事儿,恐怕一直在他心中压着,如今他还未亲自去调查线索,等他去了,恐怕日后更加多生事端……嗐!” 说到最后,无数言语也只是化作一道深深叹息,不再多言。 但洛子期懂他话中未尽的意思。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能够管得住向来执拗的林行川,却还是珍重说道:“我会的。” 会照顾好林行川,会陪着他报仇的。 闻人锋笑起来:“后日论剑台,期待你的表现。” 第41章 擂台战 闻人锋走后, 林行川思索一番,让洛子期等人先行回去客栈好好休息。 洛子期与床榻上坐着的人对视,欲言又止, 良久,才吐出一句:“……那师叔你小心些。” 接着一行人收拾收拾, 大张旗鼓回了客栈, 看上去毫无问题, 而那间闻人锋名下的小院再度安静如初。 暗中窥伺的探子自然疑惑,不过疑惑的只是洛子期与闻人锋,以及洛子期与林见溪的关系。 洛子期等人才不管他们想什么,这几日精神紧绷, 他们早已疲惫不堪, 回去后, 直接沉沉睡去。 而林行川直至解毒丹药效发作, 双腿恢复知觉,这才匆匆乔装打扮一番,悄然从后门出去。 在无人可见的角落,林行川没回到客栈,反而悄然来到了王家宅院。 有人擅闯王家宅院一事,风声早已流露出去, 却没在青州城内掀起多大浪花。 白一名此时仍然待在王家宅院,他本就是王家人,倒是一点也不怕露馅。 林行川见他时,这人还悠哉悠哉躺在摇椅里享受几个小仆捏肩捶腿的伺候。 亭台楼阁掩映之间, 绿树红花交错,流水声不绝。 “王四少爷倒是好享受。” 白一名察觉到林行川到来,挥手示意几个小仆退出去, 紧接着便听见青年温润尔雅的嗓音如此调笑。 他眉间那道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刀疤都舒缓不少,此刻扬唇一笑:“享受可算不上,比不得跟林少侠游山玩水的日子!” “你当那是游山玩水?” “怎么不算?” 二人对视一眼,皆又一笑。 林行川这才将话题转到正事,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道:“王三为何要费此功夫捉拿洛子期?” 白一名摇了摇身下摇椅,盯着头顶枝叶缝隙,几点金色阳光落在他健壮手臂。 “王三不是身中蝴蝶梦疯了么?” “有所耳闻。” 林行川垂眸,习惯性想摇扇,却发觉那把折扇已经没了,蜷缩了下手指,又把上腰间玉佩,心中想着回头让洛子期再给他找一把来,便听白一名开口道:“有人告诉他,那是洛秋风干的。” 第51章 “王家主不管他?” 白一名面无表情,语气淡淡:“本来瞧着他精神不稳定,父亲想把他禁足在屋中,呵……” “王夫人不允?” 林行川稍作思索,便猜出白一名未说出口的话。 “我前些日子回去,家中可是一片混乱,王家落在这群酒囊饭包手中,迟早完蛋!”白一名深深蹙起眉头,坐直身体骂着,随后转头看向林行川,突然话锋一转,森*晚*整*理“千面狐背后之人,像是与王家作对的。” “我看未必。” 林行川听见他提起这事儿,也皱起眉,沉思片刻。 “怎么?你查到了什么?” “我如今能力有限,倒是没查到什么,不过千面狐背后之人此举,虽说像是帮了我们一把,但那冒牌货先前字字句句,皆是将人引去城东,而城东我先前调查过,毫无异常。” 林行川缓缓道来。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白一名接上他的话。 二人无言片刻,皆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敌是友无法分清,就不想了,反正不差这一个。”林行川似是自嘲一番,随后话锋一转,状似无意问道,“我听洛秋风讲,前些日子,王家有人去青云剑派了?” 白一名闻言愣了愣,垂眸斟酌几息,道:“是,听闻是父亲派人前去询问蝴蝶梦一事,不过……我近来得到消息,还有一批人前两日也去了青云剑派,也就是此时青云剑派里,应当不止我们王家找上门。” “什么意思?”林行川闻言,眉头紧皱,忽地莫名浑身一冷,心中不安,瞬间站直身子,沉声问道,“前两日?不止王家?” 前两日,正是洛子期在论剑台上,使出春山剑法之时! 日升月落,这两日平静无波而过。 很快,就到了武林大会最后一场擂台赛,以此决出魁首的时候。 人人皆关注着论剑台上的动静,挤在论剑台周边的人,与第一日相比,甚至不相上下。 虽然这段时间前来青州的江湖人士不少,但真正踏上论剑台的人却不多,经过多日对决,此时更是只剩寥寥几个。 洛子期背上那道看着骇人的鞭伤还未完全痊愈,好在只是皮肉伤,不算伤筋动骨,对于洛子期来说,不算十分重的伤。 然而洛清清还是有些担心。 她年纪太小,又是女孩子,跟在洛子期这群人身边,许多事情都帮不上忙,洛子期他们也不爱让她插手,于是平时她只能默默跟在后头。 如今眼看着师兄要负伤比赛,她抿了抿唇,扯住洛子期的衣角,状似无意小声问道:“武林大会,能使诈吗?” 洛子期闻言眉梢高挑,勾唇一笑:“使诈?你想怎么使诈?” 洛清清瞧洛子期这副模样,心知洛子期没有反对她的提议,于是嘿嘿一笑:“我上次给你的药粉用了吗?好使吗?” “哦,那玩意儿,我给李青苏了。”洛子期想起这茬,随口应声,“要不你问问他?” “不问,那你就再带上一瓶吧!”洛清清神采飞扬,摸出个小瓷瓶,兴奋道,“保准给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洛子期噗嗤一笑,一边寻思着洛清清从一个耍刀的,怎么如此积极于用毒,一边大掌摸了摸洛清清的脑袋,略有些敷衍:“行行行。” 洛清清连忙拿开自家师兄的手,瞪了一眼洛子期,气闷道:“你好敷衍!还有别摸我头,这可是本姑娘精心梳理的发型!” 洛子期:“……”行行行。 顿了顿,他才幽幽再道:“这样会不会有些胜之不武?我洛子期可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 洛清清:“……” 她一把夺回小瓷瓶,朝洛子期气鼓鼓道:“那你别用了!” “诶?洛清清你真是小心眼!” 洛子期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看得本想装作生气的洛清清也没忍住笑起来。 这最后一日,人潮极其拥挤,好在李青苏早有经验,带着洛清清来得早,总算是一起挤到了前排。 擂台赛制,挑战为先。 先前洛子期不过下山半月,仅仅出了点小风头,便有人找上门来挑衅,更何况近日两场对决后,一是八仙剑法,使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剑道天赋,二是春山剑法,与传闻中早已死去的林见溪扯上关系,一时风头大盛。 早已有人暗中不爽,于是洛子期此刻已经早早站上论剑台。 只见少年迎风立于论剑台上,英姿勃发,剑眉星目,红绳束起一头乌发,微凉山风吹动他额角碎发,一袭黑灰武袍,透着凌厉锐气。 腰间别剑,他朝对手拱手,标准执礼。 对手名为赵虎,此刻臭着脸,不屑地看向面前体型差距极大的少年。 此人人如其名,光着膀子,倒真如同猛虎般,浑身肌肉隆起,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台下众人再次猜测起二人谁输谁赢。 一位白衣少年眼神紧盯台上黑色身影,指尖不自觉握上腰间别着的剑柄。 一旁的人撞了撞他的胳膊:“莫越洲,你觉得谁能赢?” 莫越洲瞧着台上已经开打的二人,不禁哂笑:“我自然是希望洛家这位少主能赢,论剑台,就该论剑不是?” 那人也跟着笑,然后问:“那你跟他打,有几成把握?” “我定能赢!” 莫越洲瞧着一副文弱模样,此刻口气倒是不小,看洛子期的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 再看回台上,前一秒,赵虎还正随意行礼,下一秒,只听他大喝一声,紧接着右拳便裹挟呼呼风声,直取洛子期面门! 拳风凌厉,速度极快,带出一片残影。 洛子期见状不慌不忙,身轻如燕,脚尖轻点地面,侧身一闪便轻松避开这刚猛一击,同时手腕一抖,剑刃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刺向赵虎的肋下! 赵虎反应迅速,收回右拳,迅速旋身躲开,趁势欺身而上,左拳、右拳连环轰出,密如雨骤──正是赵家看家本领流星拳! 洛子期眉梢一挑,身形灵动,在拳影中不断辗转腾挪,同时手中剑舞得密不透风,将赵虎的攻击一一挡下。 然而待众人细看,却发现洛子期身形不断变换之中,不仅挡下了赵虎迅猛的攻击,甚至如同逗猫遛狗般,一手剑花挽得华丽至极,却无任何实质性伤害,愣是没让赵虎碰到他一下。 洛清清和李青苏二人都在台下看乐了。 “师兄这是把赵虎当小猫耍了呀!” 走到今天论剑台上的,怎么可能只是阿猫阿狗? 但洛子期看上去还真是如此。 他使出身法费不了多少力气,然而对面赵虎拳拳用劲,却碰不着他,反而只能在拳风剑意中被逐渐消耗体力。 直到赵虎拳法慢下来,洛子期唇角一扬,开口挑衅道:“你看我不爽?” 赵虎听见这声挑衅,本就打得憋屈,此刻更是眼里腾得一下燃起熊熊烈火,恼羞成怒,瞬间爆发出全身力量,整个人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不顾一切地冲向洛子期,拳拳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力! “那又如何!” 他怒吼着,手中铁拳却动作丝毫不慢,愈发凌厉,招招直取洛子期要害之处! 然而洛子期本就是为了激怒他而挑衅,见目的达成,立刻仔细观察起其中破绽。 眨眼间,二人一攻一守,打得极其激烈。 而洛子期也正是在交手之间,发现其出拳时,右肋处会露出一丝空当。 好机会! 他见状毫不犹豫,长剑直刺赵虎破绽,绝命剑嗡鸣,闪着冷冽寒光,带起一片凌厉剑气。 赵虎虽莽,却反应不慢,此刻本能察觉危险,想要回防,却早已来不及。 还未等众人眨下眼,二人瞬间攻守易势! 就在剑尖即将刺入赵虎身体的瞬间,洛子期手腕猛地一偏,剑刃贴着赵虎的皮肤划过,仅仅划出一道浅薄血痕。 赵虎呆立当场,过了片刻,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心知自己此番是打不过洛子期的。 即便他还有许多招式没使出来,然而凭借刚刚那两下,二人差距早已高下立见,于是赵虎心悦诚服地说道:“好剑法,是我输了!” 洛子期本想再接着打,没想到他就这样认输了,紧接着唇角一扬,有礼拱手,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承让,承让!” 赵虎输了,也就意味着洛子期正式成了擂主! 又打过两场,皆以洛子期为胜者。 但此刻,他已经显露出疲惫之态。 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隐隐有再次开裂的迹象,丝丝血迹渗透黑袍,洛子期额上已是满头大汗。 再定睛一看最后的对手,却是状态极佳的莫越洲! ----------------------- 作者有话说:近日又有了些新感悟,因此前文可能会做一些小改动,但不会大改(目前水平就这样了)不会影响后文阅读,啵啵[好运莲莲] 第52章 第42章 莫越洲 众人自然也认出来了本次洛子期的对手。 莫越洲, 武当派二长老的大弟子,实力高强,是这一辈年轻人里的佼佼者。 与洛子期这种近来才声名鹊起的人, 不同的是,他早些年就已经名声大作, 被冠以“天才”之名。 天才的名号, 足以体现莫越洲的难缠。 武当派独门绝技太极剑, 自然早已被眼前这位少年所掌握得炉火纯青,也正是靠着这门绝技,莫越洲才一路顺畅地走到今天。 两个剑道天才的对决,还未开始, 人们就已经知道这场对决该会有多么精彩! 台下众人自然议论纷纷, 各自发表言论支持自己下注的胜者, 不过从赌局来看, 更多的,却是支持莫越洲的。 “洛子期已经打了整整三场,即使可以看出前几场他有所保留,也肯定不如全盛状态的莫越洲。” “还有莫越洲那手太极剑,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有人立于赌局边,如是分析道, 但旁边立刻就有另一个人反驳:“可是洛子期至今还未使出自家的青云剑法,不仅如此,通过前几场来看,他学得极其杂乱, 你更不知道他还会些什么招式,莫越洲赢?我看也未必!” 原先那人本觉得此人说得在理,然而又有一道声音横插进来道:“我可听说了个小道消息, 前几日擅闯王家宅的,就是洛子期!说不定此刻他还是负伤上场呢?” “什么!负伤上场?那洛子期这下还能撑得住?”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望向台上身姿挺拔如松柏的少年,原先偏向洛子期的人听见这话,如今心中也有些动摇了。 “唉,不管这场赢不赢,至少,大伙儿都见证了,这洛子期已然是同辈中的翘楚!就算输了,若不是状态不佳,说不定,这魁首还真是他的。” “你就知道我师兄会输?” 一声清脆女声突然传来,打破这片唉声叹气,定睛一看,正是打算跟那群人好好理论一番的洛清清! 李青苏本来是带洛清清给洛子期下注押他赢的,没想到听见的都是不信洛子期能赢。 虽然心中同样不满,但李青苏没想到洛清清径直跑去反驳一番,见状吓得急忙将气愤不已的小姑娘拉回来,试图安抚道:“别管他们,等会儿咱们好好看你师兄表现便是!” 洛清清仍然不服气,正要再去理论两句,便察觉有人忽然拎住她的后衣领。 她瞪着眼睛扭头一看,看清来人,瞬间偃旗息鼓。 “……师叔?” 这两日皆没见着林行川,洛清清瞧见是个穿着青云剑派弟子服的陌生男人,思来想去,猜测大概是林行川。 她此刻还有些怔愣,见林行川微微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她以为林行川不知洛子期现状,于是紧张兮兮地开口道:“这是师兄最后一场,若是师兄赢了,那便是魁首,没赢,只能屈居第二了。” 倒不是说莫越洲赢了便能成为第一,莫越洲将作为新擂主,再接着新一轮挑战。 先前败下场的人,还有机会挑战新擂主,直至两场败局。 但是洛子期若是这场败了,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次成为新擂主,直至夺魁。 而且,说不定还会再次对上莫越洲! 那可真是烦人至极。 林行川瞧着洛子期此刻的处境,竟也觉得眼熟,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年也是如此。 他仍旧穿着青云剑派专属的弟子服,从千面狐那里学来的简单易容之下,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神直勾勾盯着台上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 “你要相信你师兄有夺魁的本事,事实胜于雄辩。” 他慢慢如此说道,话中带着令人心静的力量,倒真让洛清清霎时静下心来。 这最后一场擂台赛制的设置,本就是为了决出实力最为高强之人。 若是洛子期这个擂主能贯穿始终,那他自然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没有任何投机取巧,全凭强大的实力,众人也心悦诚服。 即便没有夺得魁首,众人也不会觉得他的实力比其他人差──毕竟连续几场下来,前几位早已名满江湖的高手,皆被他或轻松拿下,或以巧制胜。 说到底,“魁首”不过是个名头,若有真本事,即便不是魁首,也能做众人心中的第一。 快至正午,众人望着台上一动不动的二人,开始躁动不安,心中纳闷二人为何犹犹豫豫,还不开打。 洛子期此刻眼神紧紧盯着对面一派文弱书生模样的莫越洲,心中思索着从前听过的关于莫越洲的所有传闻,知道这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因此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而莫越洲亦然。 不过莫越洲鲜少听过洛子期的事情,只知此人出身青云剑派,传闻是个不折不扣的切磋狂,应当极其擅长单挑。 似乎洛子期还能够纯熟运用八仙剑法,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洛子期这人真是有意思。 江湖中不缺天才,却鲜少有能在这个年纪,走到武林大会擂台赛的少年天才。 而如今,台上站着两个。 莫越洲眯眼一笑,神色平静,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沉稳的气场,身着月白色道袍,手持长剑,衣袂飘飘,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随即便听他主动自报家门,拱手执礼。 “莫越洲!” “洛子期!” 一片风平浪静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向以守为攻的洛子期,此次竟率先发起进攻。 只见他身形瞬间闪动,如同鬼魅残影,第一招便使出飞鸿捕影,同时手中绝命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迅猛刺向莫越洲! 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弧光,剑锋呼啸,直刺莫越洲咽喉! 莫越洲见状不慌不忙,手腕轻轻一抖,剑身如灵蛇探出,以一个巧妙的角度恰到好处地格挡住洛子期这凌厉一击! 两剑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尖锐巨响! 这一挡,看似轻描淡写,却将洛子期剑上的力道尽数卸去! 紧接着,莫越洲目光紧锁,脚步一转,以腰为轴,带动剑身,脚下步伐不疾不徐,借力卸力,长剑如丝般缠上洛子期手中的绝命剑,看似轻飘飘一下,却有着无穷的劲道,像是要将绝命剑径直绞住! 洛子期见状,猛地一抽剑,后退一步,避开莫越洲刺来的剑。 背后的伤口被汗水浸泡,隐隐发疼,却让他此时大脑越发清明,思绪转动更快。 莫越洲以太极剑独特的圆转之法从容应对洛子期的凌厉剑势,虽然洛子期手中剑法变化多端,但每一次都被他巧妙化解于无形,恰似汹涌浪涛被引入无边深潭,表面一片波澜不惊。 二人你来我往,转眼已过数十回合。 莫越洲在二人身影交错之间,却莫名嗅出一丝血腥之气,眉头微皱,心中疑惑。 洛子期身上莫不是有伤? 洛子期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势如何,经过多场对决,早已快要撑不过。 他紧咬牙关,本想速战速决,却见久攻不下,心中暗自焦急,眼神却愈发坚定。 深知莫越洲刚刚那是以柔克刚、绵里藏针的太极剑,以他惯用的凌厉剑招必然会被莫越洲直接化解,他随即不敢贸然攻击。 太极剑最克制洛子期这般一往无前的凌厉剑势,一味强攻在太极剑的绵密防守下难有胜算,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短暂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个短处。 不仅是洛子期在思考如何应对此番局面,台下众人也都在暗暗期待些什么。 或许是期待洛子期能够出人意料地突破此局?又或许是想看莫越洲如何一举击败洛子期? 想看什么,他们已经不得而知,只知眼前这场对决,将他们每个人的心都揪起来,无论谁输谁赢,他们都会致以最热烈的喝彩! 再次短暂对峙后,他心下有了些想法,随即再度发起攻击! 这一次,他手中剑招不同于往常那般凌厉骇人,反而显得格外变幻莫测,结合他快到只剩残影的身法,整个人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手中剑影重重,虚实难定。 他先如疾风骤雨般劈砍向莫越洲,却在待到莫越洲惯常准备借力卸力时,忽然猛地收回剑上力道,如同微风细雨拂面而过,两道泛着寒光的剑身未相撞,扫出的剑气轻轻打在对方的剑身,内里却含十足的劲力! 莫越洲被浑厚内力震得虎口发麻,心下大惊,竟发觉洛子期这一式竟与太极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瞬间瞪大眼睛看向对面仍稍有些青涩的面庞。 他不知洛子期刚刚使出的剑招原是出自春山剑法,只知其虽与太极剑精髓相似,却全然不同于太极剑,心中不敢再小觑洛子期的本事! 刚那一下变故使得莫越洲眉头微皱,但毕竟也是走到这场比赛的人,脚下依旧沉稳,手上剑招连绵不断,逐渐改换剑法,一时间,竟也是将洛子期的新招式稳稳挡住。 第53章 直到莫越洲试探着将剑身横扫而出,便见洛子期如同毒蛇吐信般击刺,攻势再度凌厉凶狠起来! 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洛子期呼吸逐渐略显急促,滚烫汗水湿透了衣衫。 脊背上的疼痛愈发明显,甚至开始轻微影响到他手中的动作。 莫越洲很快察觉出洛子期的异常状态,眸中闪过一丝犹疑,确定洛子期是负伤上场! 正要趁其虚弱之时一举拿下,便见洛子期咬紧牙关,目光如炬,突然大喝一声,浑身气势一变,变幻莫测的虚影,此刻如同直上青云! 刹那间,洛子期身形如电,剑招流星赶月,四面八方好似皆是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招式!” 台下有人惊呼。 然而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招式。 林行川盯着他脚下感到稍微熟悉的步法,再定睛一看他手中气势汹汹的剑招,饶是他,心中也同样震惊不已。 洛子期竟将青云剑法与春山剑法相结合,领悟出了新的剑招! 春山剑法创造之初,已有从青云剑法中学习,但到底,二者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剑招剑势却大相径庭。 洛子期能短时间内领悟精妙,并将二者相结合,从而创造出属于他自己的一套剑招,不仅出乎林行川的意料,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莫越洲一向淡然的面色同样大变,感受到这一招蕴含的恐怖威力,瞬间全力运转内力,手中长剑舞出层层剑幕,试图抵挡。 然而,洛子期这一剑实在太过凌厉,在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中,莫越洲的剑幕出现一丝破绽。 洛子期眼疾手快,利剑如流星刺破夜空,瞬间突破莫越洲的防御,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莫越洲瞳孔骤缩,身体本能侧身一躲,眼见着剑尖仍要刺向他的肩膀,洛子期手腕一偏,剑身擦着莫越洲的衣袍而过,锋利剑气割破了他的素白道袍。 ----------------------- 作者有话说:有感而发,随意写个题外话。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小洛一路过来真的实在太顺利了,虽然这里的魁首不过一群年轻人点到为止的切磋,争个好听的名头,对于那些高手来说不算太重要。 但是我仔细想了一下,我突然又觉得小洛就该顺一点,顺风顺水才有可能造就一个满怀理想主义的天才少年。 不过小洛马上就要见到天才之间亦有差距而被打击到了,希望他不会自卑吧哈哈哈哈哈[奶茶] 二编:今天生日,开心,发一章[加油] 第43章 讨奖励 莫越洲跌倒在地, 再无反手之力。 洛子期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缓缓滴落,瞬间隐没在衣襟里。 他收剑而立, 大口大口喘息,脸上却扬起兴奋的笑, 眼中含光。 莫越洲面对自己惨败的结局, 有些不敢置信, 呆立片刻,也起身收起长剑。 他竟输给了连续打了好几场,身上还负伤的洛子期! 不过他震惊之余,还是朝着洛子期拱手称赞道:“剑法实在高超, 我莫越洲, 佩服!” 洛子期还有些恍惚, 此前心心念念、志在必得的魁首之位, 如今真真切切地被他收入囊中,却让他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直到洛清清和李青苏欢呼着跃上高台,二人紧紧熊抱住他,小姑娘兴奋大喊:“我师兄是武林魁首!”这才将他从怔忪中喊回神。 洛子期的目光不自觉在人群中找寻,最后停顿在那个穿着青云剑派弟子服的人身上。 台下那样轰动的喝彩,几乎震耳欲聋, 可他只看见了那个人漂亮眼睛中,一派盈盈笑意。 刹那间,他这才畅快淋漓地大笑出声,满心喜悦再也抑制不住。 这场备受瞩目的武林大会作为三年一度的江湖盛会, 至此圆满落幕,不过闻人锋那个小老头还有得忙。 此次武林大会,不单单是论剑台上的武艺切磋, 结束以后,还有来自八方的江湖势力齐聚于此,共商要事。 洛子期知晓这件事,还是林行川告诉他的。 彼时,一行人正在回客栈的路上,他满心欢喜地找林行川讨要奖励。 刚夺得魁首的少年将双手随意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倒退着走,志得意满地扬唇一笑:“师叔,我夺魁啦,有奖励吗?” “师兄,你好意思,你还找师叔要奖励?” 洛清清在一旁咯咯笑。 李青苏也意味深长“嗯”了一声,笑道:“你爹给你宴请八方,摆十里流水还不够,还要林师叔给你奖励?” “那怎么了,我师叔肯定乐意给!你们就羡慕嫉妒吧!” 洛子期哼哼道,随即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林行川。 “奖励?”林行川闻言顿了顿,望向洛子期,少年的眼睛如星子般明亮,满含期待,他不禁挑眉打趣道,“不如天下第一的名头给你?” 洛子期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眼神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只见他一边凑到林行川身边,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林行川,一边扬起笑,说道:“让给我?那可不行,我要凭真本事,跟你堂堂正正地打一场,靠实力赢来的才痛快!” 林行川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那不打也行,给个奖励?小爷我给你蹭蹭喜气!” 瞧见洛子期仍然眼巴巴地看着他,林行川不由失笑,随即目光游移向别处,抿了抿唇,慢慢说道:“那几个厉害的都没来参与此次大会,不过侥幸夺魁……” 眼见着洛子期更加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顿了顿,这才叹口气。 “有奖励,回去就给你。” 洛子期闻言瞬间心花怒放,蹦蹦跳跳地往前边跑去,没多远又停下来,转过身,眼神狡黠,脸上笑嘻嘻。 “哎呀,其实礼物什么的,我也不是特别稀罕啦!不过师叔你非要给我的话,我也就勉勉强强收下咯!” 少年微微扬起下巴,耳根微红,一副故作潇洒的模样,却掩盖不住一点他内心的喜悦和期待。 林行川看着他,不禁笑了笑,可很快又收起笑容,敛了神情。 他望着洛子期的背影,心中暗自思量,要不要将从白一名口中听闻的关于青云剑派的事情告诉洛子期。 不仅如此,此番八方来会,他询问闻人锋,却听闻人锋说,青云剑派竟无人前来参与──明明武林大会魁首就是自家少主! 此等异常,令林行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也不知青云剑派现在如何,派回去调查的人竟也没个消息传来。 洛子期浑然不知林行川的心思,拉着李青苏和洛清清走在前面,一路上叽叽喳喳,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当时对战那几个人的场景,说到激动之处,还会抽出腰间的绝命剑比划两下。 并且时不时回头大喊:“师叔!你快跟上!” 少年清朗的嗓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响亮,一副春风得意模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林行川看着几个少年兴奋不已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下去了。 罢了,让他们高兴一会儿吧,告诉他们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 他想,有洛秋风在,左右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回到客栈时,连客栈掌柜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满脸堆笑,热情迎了上来:“听说洛公子夺魁了?真是恭喜恭喜啊!” 洛子期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才这么一会儿,连客栈掌柜都知道了。 他有些惊讶地挠挠头,嘿嘿一笑,回应道:“借您吉言,掌柜的生意兴隆啊!” 说罢,还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塞到掌柜手中:“这几日有劳掌柜的了。” 掌柜连忙推脱,最终还是笑得满脸褶子,收下那几块碎银子。 大堂中不少人听见这边动静,纷纷投来目光。 饶是洛清清都被众人注视得快不好意思了,洛子期却大大方方,狂妄笑着,一一回应那些朝他打招呼的人。 如同状元骑马游街,满楼红袖招。 不过眼看少年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即便不是看尽长安花,这等场景,也算是被当花看了。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第二天便启程回门派,随后各自回房收拾休息。 洛子期则又如往常一样,敲响林行川的房门。 林行川看着面前这个熟门熟路穿过他身侧,随即挤进房中,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到那张椅子上的少年,满脸无奈。 洛子期似乎并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眼巴巴地盯着悠悠走过来的林行川,眼神亮晶晶的,迫不及待道:“奖励!” 林行川瞧见他这副模样,倒是真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弯下腰,与椅子上的人平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故意逗他:“这么想要奖励?” 脸上的简单易容早已卸下,洛子期眼前出现一张忽然放大的美貌,那双漂亮的凤眸直愣愣盯着他,心中猛跳一下,耳尖瞬间就红透了。 第54章 他慌乱地避开林行川的目光,眼神四处游移,结结巴巴道:“当……当然了!你该不会压根没想到我能拿到魁首吧?” “怎么会,我自然相信洛少主最是厉害。” 林行川轻笑一声,轻柔语调如春日暖风,熏得洛子期更加晕头转向。 正当洛子期怔愣出神之际,他转身从床头的黑布包旁拿起一个泛着银光的物件。 “剑鞘!” 洛子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噌”地站起身来,凑到林行川面前,盯着那把精致的剑鞘,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把剑鞘,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嘴里不停念叨:“好漂亮!太漂亮了!” 剑鞘为坚硬玄铁打造,鞘身雕刻着精美的龙纹图案。龙身蜿蜒盘旋,鳞甲栩栩如生,仿佛在云端翱翔,龙须飘动,龙眼由红宝石镶嵌而成,炯炯有神,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只一眼,洛子期就喜欢上了。 “喜欢吗?” “我太喜欢了!” 洛子期激动得没忍住,猛地抱住林行川,甚至想转个圈,但最后还是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地话,满心喜悦都快溢出来了。 “谢谢师叔,谢谢师叔!……林行川,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林行川被他紧紧抱住,感受到少年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浸润全身,略微怔愣片刻,他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洛子期的后背,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眼里满是温柔叹息。 “臭小孩,没大没小。” 洛子期才不管他说什么,迫不及待地拿下腰间别着的绝命剑,随手抛开那个破旧的剑鞘,将绝命剑小心翼翼地插入新剑鞘中。 他对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翻来覆去地欣赏。 剑和剑鞘皆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夺目又耀眼,令人移不开眼。 “师叔,我太爱你了!” 洛子期兴奋地朝林行川大喊,语气真挚,毫不掩饰。 林行川眸光一动,随即垂下眼帘,低低笑一声森*晚*整*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我这么好啊?” 洛子期听见这话,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心中浮起一丝异样,可又说不上来,紧接着便听林行川又道:“拿到奖励了,还不快回去收拾好东西,明日便回去了。” 他这才回过神,将刚刚那丝异样的感觉抛之脑后,拎着新剑鞘里的绝命剑,一蹦一跳地跑出去。 一路上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中的剑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模样别提多得意了。 回到房间,李青苏正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捏着本泛黄的书卷看,听到洛子期开门的声音,瞬间放下书卷,迅速塞回包袱里,转眸看向满脸喜色的洛子期。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李青苏一眼就瞧见了洛子期手中的新物件,“新剑鞘?” 原因无他,洛子期手中高高举着那把剑鞘,李青苏想不注意都难。 洛子期举着剑鞘,故意在李青苏面前晃了晃,喜滋滋道:“我师叔送的,怎么样?羡不羡慕,嫉不嫉妒?” “……好看,羡慕,嫉妒,闭嘴吧。” 李青苏佯装嫌弃地白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洛子期才不管李青苏的反应,随手拿起桌上干净的帕子,又把剑鞘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仿佛要把剑鞘擦得更加耀眼。 本就锃亮的剑鞘,此刻越发夺目。 还没等李青苏再说些什么,洛子期似乎想起什么,又急匆匆转身跑出门。 “我还没给洛清清看呢!我要羡慕死她,哈哈哈哈!” 李青苏:“……” 他看着洛子期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随手又将那本书卷从包袱里掏出来,封面上大写着几个字:《草木集》。 若是让洛子期瞧见,恐怕又会觉得面前的李青苏是假的了。 林行川站在房内,倚着房门,听着外面走廊传来的动静,垂下眼帘,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少年纯真又热情。 阳光透过窗内,洒在木桌上,无数灰尘在光影里飞扬,街边人声鼎沸。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床边挂着的黑布包上,长长叹息一声。 过了良久,窗外突然传来几声鸟鸣。 林行川眸光一动,快步走到窗边,打了个口哨。 他伸出手,一只小鸟飞进来,稳稳立于他的掌心,脚边绑着一小卷纸条。 “多方势力,借搜查之名,擅闯青云剑派。” 林行川心中猛地一紧。 那些人搜查什么? ----------------------- 作者有话说:路人甲:今天天气真好啊! 洛子期:你怎么知道我师叔给我送了一把精致美丽栩栩如生无与伦比耀眼夺目……的剑鞘? 第44章 刺客袭 此时洛子期正眉飞色舞地跟洛清清炫耀他的新剑鞘, 惹来洛清清满脸嫌弃,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十分不屑。 “不就是剑鞘, 有什么好显摆的?我让师父给我打造十个刀鞘,那都不带眨眼的!” “那也比不上师叔送我的一分一毫!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你这是诋毁师父不如小师叔?” “你乱泼脏水!” 两个幼稚鬼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 互不相让, 怼完之还都气鼓鼓地龇牙咧嘴, 瞪着对方。 忽然,洛清清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什么,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们就要回门派了, 我听说今日城东有杂耍表演, 不如我们去凑凑热闹?” 洛子期一听, 顿时来了兴致, 想都没想就欣然答应:“好啊,走走走,去看看! 本想叫上李青苏一同前去,结果这货不知为何,连连摆手,一副深沉模样, 连声道“不去”。 洛清清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目光悄悄落到李青苏身后。 趁着李青苏不注意,她比猴儿还敏捷般,一下子越到李青苏身后, 从他身下抽出一本书。 洛清清高高举着这本泛黄书卷,定睛一看,脸上满是戏谑的笑。 “《草木集》?青苏哥哥, 你何时如此好学了?” 李青苏瞬间涨红了脸,像是被撞破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着急喊道:“洛清清!你快还我!” 洛子期瞧着李青苏这般异样的反应,直觉事情不简单,连忙高声朝洛清清喊道:“快看看里面写了什么,洛清清!” 洛清清闻言飞快跑开,在李青苏抓到她之前,迅速翻开书,倒是要看看这本所谓《草木集》是个什么东西。 “嗳唷!‘只见那俊美侠客指尖挑上美人下巴,邪魅一笑:美人,你这次逃不掉了……’哈哈哈哈哈哈……” 洛清清看着书中内容,笑得前仰后合,直接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眼角都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随后把书扔回给气急败坏的李青苏。 “李青苏,没想到你竟然看这种东西?” 洛子期听见洛清清念出的话,心知里面定然不是什么正经内容,也笑得直不起腰。 李青苏见师兄妹二人笑作一团,自己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不断狡辩:“够了啊!子期没看过还说得过去,洛清清你看得也不少啊,你还笑我!” “那咋了,我那都是光明正大看的!” 洛清清丝毫不觉得笑他有什么不对。 洛子期倒是好奇起来。 “这种话本子真有那么好看?” 李青苏听他生了兴趣,生怕洛子期这个他们之间唯一一个根正苗红的三好少年被话本子祸害了,连忙说道:“不好看不好看!” 洛清清也附和道:“不好看不好看!” 洛子期对二人的话持质疑态度。 几人笑闹一阵,洛子期这才停下摆了摆手:“不笑了不笑了,我要跟洛清清出去玩了。” 洛清清朝李青苏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拜拜啦青苏哥哥,继续看你的霸道侠客爱上我吧哈哈哈!” “洛清清!” 身后传来李青苏的怒吼,二人连忙飞快地跑下楼,一溜烟跑出了客栈,到了外面,他们还在不停地大笑。 “行了,我们去看杂耍吧。” 洛清清捂着肚子,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 “话说我们好像还没跟师叔说一声。” 洛子期猛然想起这回事,正要抬脚再回去跟林行川说一声,洛清清便拉住他。 “我们不过看会儿杂耍,过会儿就回来,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洛子期想想,觉得有道理,于是跟着洛清清一同往城东的方向走去。 一路过去,街边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卖糖葫芦嘞,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新鲜出炉的糕点,快来尝尝!” “……” 洛清清再次被那些新奇东西吸引住了,像只欢快的小鸟流连于各个小摊前。 这下可苦了洛子期,只能无奈地瞧着洛清清一蹦一跳的背影,充当苦力。 第55章 眼见到了城东,杂耍团的影子若隐若现,隐隐传来人群的欢呼声和喝彩声,洛子期正想拉住往一旁小摊看的洛清清往前面走。 就在此时,几道黑影从天而降,热闹的街道瞬间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林行川右眼皮忽地狠狠一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眉头紧锁,盯着手边的纸条,沉思片刻,为了避免再生事端,心下决定带着洛子期他们今日启程回去。 做好简单易容,他便往洛子期房中快步走去,抬手敲了敲门,却见房间内只有李青苏一人。 李青苏见到林行川,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林师叔,有什么事吗?” “我打算今日天黑前我们便启程回去,洛子期呢?” “今日就回去吗?”李青苏愣住了,“可是洛子期他与洛清清一起去城东看杂耍去了。” 林行川紧紧皱起眉头,突然有些不悦:“他们看杂耍去了?” “才出去不久呢。” 李青苏有些愣愣地补充道。 林行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正要抬脚前去寻人,恰巧此时客栈掌柜往楼上来,瞧见林行川和李青苏二人,连忙上前高呼:“不好啦!不好啦!二位客官,我方才听闻有人说有刺客出现,似乎还跟洛公子有关呢!” “刺客?!” 李青苏听见这两个字眼,瞬间呆住,顿时无措起来。 林行川听见客栈掌柜这些话,心下不安被印证,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身体似乎比大脑反应更快,径直转身回了房间。 “诶!林师叔!” 李青苏正要追上去询问林行川,便听见青年此刻的声音好似十分不冷静,语气隐隐颤抖,低声说道:“你在客栈等着,我会叫人保护好你。” 李青苏张了张嘴,愣在原地,人有些傻了。 可是去救人,林师叔回房间做什么? 天边云间泄出一缕刺眼阳光,方才还满是喝彩、热闹非凡之地,此刻却被一股凝重的气氛所笼罩。 剑从鞘出,洛子期紧握着嗡鸣的绝命剑,剑刃在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洛清清亦手挽弯刀,浑身紧绷,眼神中满是警惕,打量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五个黑衣人。 黑衣人的脸被黑布紧紧蒙住,只露出毫无感情的眼睛,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刺客,而目标正是他们! “动手!”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紧锁眼前的少年,低吼一声,声音沙哑而冰冷。 几个黑衣人随即身形一闪,手起刀落,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挥刀朝二人迅猛扑来! 洛子期眼神一凛,反应迅速,立刻应战,长剑横在身前,精准地挡住这凌厉一击。 “铛”的一声巨响,金属碰撞的火花四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不仅如此,更糟糕的是,脊背上才被李青苏包扎好的伤口,在大开大合的动作间,似乎又隐隐开裂,疼痛使得他不自觉动作微微一滞。 几乎在同一瞬间,另外两名黑衣人从两侧疾冲而来,他脚下轻功一踏,旋身躲开二人刺来的刀刃。 强势的刀意几欲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痕。 街道两边的小摊纷纷尖叫逃跑,混乱之间,无数暗中窥伺这边动静的密探也纷纷出手,想要趁机捉拿洛子期回去领赏,却被几个作寻常百姓打扮的人拦住。 “阁下为何阻挡?” 密探盯着面前寻常人打扮的汉子,恶狠狠地问道。 那人眯眼盯着眼前密探,不屑一笑:“老子忍你很久了!” 日日跟在他主子的师侄身后,什么阴沟里的老鼠,也敢上台面? 说着,双方便动起手来! 这边逐渐打得激烈,洛子期那边更是风起云涌! 刀光剑影之间,洛清清柳眉倒竖,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手中弯刀舞动,划出一道道凌厉而致命的弧线! “唰唰”两声,将面前两位黑衣人击退两步。 然而洛清清平日练功爱摸鱼偷懒,实力自然比不上面前专门干杀人勾当的刺客,很快便落了下风。 锋利的刀刃正欲劈落在她头上时,“铮”的一声,洛子期的剑横扫而出! 青云剑法第四式一出,汹涌澎湃的剑气掀得五个刺客纷纷后退几步。 洛清清趁势而起,瞅准为首的黑衣人,咬咬牙,惊鸿掠影第二式在手下挥扫而出,饱含她全身力气,快如闪电,直刺其咽喉。 黑衣人见状,不慌不忙将手中刀抛出,竟直直格挡住洛清清扫来的弯刀! 这一刀猛地削弱了洛清清的刀势,随即便见黑衣人腾空而起,夺回飞出的刀刃,立刻往洛子期头上劈去! 洛子期刚一落地,身形一动,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反手提剑削过黑衣人的脑袋,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师兄妹二人初出茅庐,始终不敌五个老练刺客的围攻,厮杀之间,逐渐落了下风。 锋利的刀刃在洛子期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顺着手臂滴落在砖石之上,洇红一片。 “师兄!” 洛清清见状,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一声,将洛子期目光放在洛清清那边,却见黑衣人猛扑向正看他愣神的洛清清,闪着寒光的刀刃即将落下! 洛子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强撑着身体,剑尖直指那个黑衣人,口中大喊:“洛清清!别分心!” 洛清清连忙闪身躲开,运行内力一跃,飞至一边。 洛子期眉头紧锁,身上的伤口越发疼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钻心的疼,体力也在快速流失,竟是比论剑台上的对决更难捱。 但此番生死关头,他绝不能倒下! 洛清清挥刀砍伤一人,原本干干净净的小脸上覆着一层滚烫的血,她眼眸冷得不能再冷。 再一次努力鼓足力气,他摆出惊鸿掠影第二式起手式,锋利的刀刃势不可挡地砍向正欲捉拿洛子期的黑衣人! 一条血线猛然划出,在空中停滞一刻,随后飞洒在地面上。 洛子期喘息着,双手紧握上利剑,正欲顺势将那人杀死,却不想暗中有个密探已经悄然摸了上来,朝他身后猛地袭来! “铮!” 剑鸣之声穿透每个人的耳中,一道比阳光更刺眼的雪白亮光划破白昼! 洛子期直愣愣盯着横在他眼前的剑,锃亮的剑身倒映着他满是血污的脸。 这是…… 杯倾剑! ----------------------- 作者有话说:从天而降.jpg 林行川:你也为我着迷吧? 原谅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煞风景的话(顶锅逃跑) 第45章 剑出鞘 “分什么心!” 他被狠狠拉住胳膊, 旋身躲过朝二人迅猛袭来的长刀,钻心的疼痛瞬间将大脑一片空白的洛子期惊醒,疼得他忍不住轻呼出声。 “还知道疼?” 林行川咬牙切齿又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明是十分熟悉的嗓音,洛子期却听得心尖猛地一颤, 心脏酸酸涩涩的。 想起刚刚瞧见的那把剑, 他有许多话想说出口, 却在抬起头触及那双此刻十分冰冷的眼眸时,又悄悄咽了回去。 不知是因为胳膊上的骇人伤口疼得刺激到了,还是因为从没想过林行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洛子期忽然鼻尖一酸, 眼中隐隐泛出水光, 随后唇角紧抿, 强忍着憋回去。 捏着他胳膊的人侧头瞧见他这副可怜模样,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眉头紧锁,立即松开了染上鲜红血迹的手。 林行川原本因生气而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血淋淋的手臂上时,瞬间软了下来,张了张嘴。 还未等他说些关心的话,身后已然传来尖锐破空声! 只见林行川抿紧唇角, 猛然旋身,手中锋利逼人的杯倾剑瞬间狠狠挑飞那把劈向他们的长刀! 洛子期从未见过林行川如此锐利的眼神,如鹰如鹫,冷得仿佛三九寒天的北风, 刺透骨髓。 面前的林行川,浑身杀气比在王家宅府拿刀以一敌十时还要更加骇人! 明明看上去面无表情,表面十分冷静, 却让洛子期莫名觉得,如今这人这副模样,内里已经有些疯狂之意。 “杯倾剑……你是林见溪!” 那为首的刺客定睛一看,竟认出来林行川手中的剑! 林行川闻言心中一滞,随即冰冷目光如刀,直直射向那个黑衣人。 “你果然没死!” 那黑衣人眼神中满是震惊,语气听起来又好似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 林行川闻言随手挽个剑花,双眼微微眯起,勾唇一笑,笑意如春风和熙,语气却森冷无比。 “认出了?看来……”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雪亮长剑猛然划破空气,刹那间,破裂风声炸响,锋利剑刃以极快的速度往黑衣人身前刺去! 第56章 “你们都得死了!” 黑衣人瞬间瞪大双眼,下意识准备抬刀格挡,可手中还未来得及动作,却见一个残影如疾风般飞速掠过他的身侧,掀起一阵劲风! 他直直呆立当场。 扑面而来的轻柔凉风才吹到他的脸上,身后立刻响起了一道“咯咯”声,从喉间艰难发出,音调尖锐刺耳又不成声调。 一片滚烫随着这道诡异的音调即刻飞溅到他身上,鲜红的血液瞬间隐没在黑衣里。 一剑封喉! 所有变故与死亡,都只发生在转瞬即逝间! 太快了…… 这人的速度真的太快了…… 这人速度如此之快,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狂妄至极! 但是,显然,那人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黑衣人反应过来时,他吓得手中瞬间失了力气,长刀都没能握住,瞬间“当啷”一声落地。 一股钻心的凉意从脚底油然而起,霎时凉透他全身,如同立于冰天雪地之间,冷得刺骨,冷得麻木,冷得他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嗵!嗵!嗵!” 三道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长刀跌落的清脆声音,接连在他耳边重重响起,随后在耳边无限放大、循环,挥之不去。 飞溅的滚烫鲜血顺着他额角缓缓流下,糊住他的右眼,世界成为一片暗红。 直到此时此刻,他连呼吸都不敢,好似这才真正认识到,曾经名扬天下的林见溪,作为天下第一的实力! 他不禁想到,难怪当时承风楼灭门屠杀时所出动的人数规模如此之大。 不然凭他们几个的三脚猫功夫去杀林见溪? 以卵击石! 他甚至连动都还未动,林见溪就能够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他当然想过林见溪没死,在春山剑法出现以后。 但他从未想过,林见溪竟会为了一个近来才声名鹊起的洛子期暴露自身! 此刻他的心中十分后悔接下捉拿洛子期的任务,黑衣人下意识想要逃跑。 然而脚下还未迈出一步,刹那间,颈边刺骨寒意丛生,闪着耀眼寒光,散发森冷气息的杯倾剑,带着凌厉骇人的剑气,瞬间抵在他喉间! 只听青年向来温润的嗓音,此刻却冷如簌簌落下的冰碴,一字一句道── “伤了我的人,想跑?当我死了?” 寒光闪过,血线横飞! 窥伺的暗探见刺客皆死光了,面前又不敌那几个寻常百姓打扮之人,心中不禁骇然,顿时也心生逃跑之意。 却猛然听见执剑迎风而立的青年如同暗夜低语般的声音。 那道如同朔雪寒风般的嗓音,借助雄浑厚重的内力,瞬间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一个不留。” 平静,又令人绝望的话语。 那几个作寻常百姓打扮之人,竟是林行川手下! 听见自家主子这句话,顿时放开了动作,快刀斩乱麻般手起刀落。 连同在林行川下令之前,便已见势不对、转身逃跑的暗探,都被林行川等人以极快的速度追上,残影停留之处,一剑封喉! 一时间,血花飞溅,横尸各处,原本喧闹的街道悄然无声。 直到一切变乱平息。 “大公子!” 那几位动作利落的手下齐齐单膝跪在林行川面前,低头抬手,恭敬行礼。 林行川眉眼间隐隐染上疲倦,沾染鲜血的手朝他们随意摆了摆。 几人见状,立刻迅速隐没在四周暗处,不见身影。 此地早已无他人,徒留洛子期和洛清清师兄妹在此。 二人皆已看呆,此时还未缓过神来。 刚刚林行川所展现的,才是真正令江湖人人都心生畏惧的春山剑法! 洛子期想,不论是在从前论剑台上,还是在刚才抵挡刺客攻击时,他全力使出的那些剑招,都不如林行川这轻飘飘的一剑。 无论如何比较,他都觉得自己挥出的那点毛毛细雨,威力甚至不足林行川使出的十分之一。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人人传言的那句“一剑春山空”,从来都不是夸张之词! 年少无知的他,曾经竟也觉得他能打过这样的林行川,成为天下第一? 洛子期此时心中惊骇无比,脑中浮现无数曾经听过看过的关于林见溪、杯倾剑和春山剑法的传言,闪过许多念头。 最终,脑海中浮现的所有黑白字句,皆汇聚成眼前手提雪白长剑,一步一个鲜红血脚印,朝他们缓缓走来的深蓝衣袍青年。 即便刚刚瞬间封喉数人,林行川浑身仍然干干净净,好似天上谪仙,不染尘俗。 一双他最为喜爱的漂亮眼眸之中,倒映着他面上流露的惊愕神情。 洛子期瞧见他缓缓靠近自己,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下意识后退一步。 林行川见他后退一步的动作,脚步微顿,扯了扯唇角,眼里好似浮现出丝丝委屈,声音喃喃。 “……你躲我。” 洛子期听见这道小声的控诉,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么令人误解,于是连忙又上前一步,瞧见面前人眼底的晦涩,摇摇头。 “不是躲你。” 林行川微微低头,轻轻抬起他的胳膊,仔细查看他手臂上那道先前不小心碰到的伤口。 于是洛子期蓦然瞧见林行川眼中流露的心疼之意,心中莫名微微酸胀,难受得要死。 “怎么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呢?” 似是叹息,又似嗔怪,如同春阳化冰,暖风拂过他的心尖,惹得他浑身一颤。 洛子期闻言不禁怔愣住,轰鸣的心跳随着这声叹息逐渐加快,一股热意缓缓爬上通红的耳根。 “我……我不碍事……一点也不疼!” 他舔了舔下唇,忽然开始结巴,下意识不想让林行川看见自己的伤口,于是立刻抽回手臂,避开林行川查看伤口的目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不想。 似乎只是不想看到那人看上去有些难过的模样。 他受伤,林行川会难过。 发现这个认知,他眼神忽然躲闪起来,移开落在林行川身上的视线。 林行川见他不肯看自己,于是蹭了蹭他的脸,洛子期便顺从地重新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 四眼相对。 “你就是躲我。” 白皙的指尖轻轻擦过洛子期脸上粘腻的血,带出一片嫣红。 他盯着指尖的嫣红,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沾染了血迹的手指被沉默的洛子期忽然轻轻抓住,从怀中拿出一张温热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干净。 林行川乖乖让他擦,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洛子期认真的脸,冷不丁出声:“你曾经问我,堂堂剑客,怎么能连剑都不要了呢?” 洛子期闻言心中一滞,指间动作顿住,想起那天一方天地之间的对峙,想起他当时翻涌的气恼与心疼。 他不知道那天林行川想了什么,就像不知道现在林行川在想什么一样。 青年嗓音低沉温柔,不似初见刻薄模样,却又好像,这才是真正的林行川。 他被人捏着指尖,缓缓低头,侧过脑袋轻靠在洛子期的肩膀上,温热潮湿的呼吸轻轻打在洛子期的耳边,惹起一片可疑的绯红。 洛子期的呼吸也不由得放轻,便听缓缓靠入他怀中的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确实想过很久,不要这把剑了……或者说,我不敢要这把剑,我拿不起它了。” 在洛子期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眶酸涩,隐隐有泪打转,但很快,水光消失不见。 洛子期听着肩膀上的人颤抖的声音,犹豫着,安抚般拍了拍青年略显单薄的脊背,轻声问:“那你现在要剑了吗?” “当然要。”肩膀上的人强行压下喉间哽意,轻笑一声,喃喃道,“……毕竟还有人需要我来救。” 洛子期不禁喉头一紧,听见这话,差点连呼吸都不会了。 “哐啷”一声清脆声音,林行川手中长剑顿时落地,人也彻底落入怀中。 洛子期听见这声响,鼻头忽地一酸,连忙扶稳眼前人的腰身。 “林行川,我才不需要你救。” 他小声嘟囔。 林行川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听见这话,笑了起来。 还未等林行川说话,便听洛子期清朗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满是坚定,掷地有声。 “你现在又不是天下第一林见溪。” “那我是谁?” “只是我的小师叔,你只是林行川。” 你只是青云剑派里的一个小师叔。 是那个喜欢躺在梨花树下轻摇折扇的林行川,是那个嘴上嫌弃却总是包容他的林行川,是他最最最崇拜的林行川。 是一个很好、很温柔、很善良的人。 洛子期紧紧抱住怀中的人,抱住他自学剑起,就日日仰望的唯一信仰。 “没有人会责怪你的无能为力,没有人要求你救下所有人。”他轻轻拍了拍林行川瘦削的脊背,温声说道,“但是你看,你不是救下我了吗?” 第57章 所以不必为心中责任所拖累,不必为过往沉痛所桎梏。 江湖何其大,活着就有活着的意义。 ----------------------- 作者有话说:是的,装完逼就要犯病贴贴才行。 每日一叹,小洛什么时候开窍啊…… 第46章 少年梦 林行川缓缓抬起眼, 目光定定看了洛子期棱角分明的侧脸许久许久。 突然,他轻笑一声,紧接着整个人顺势倒进洛子期怀中, 难闻的血腥气萦绕鼻尖。 可林行川却满不在乎洛子期身上的血是否会弄脏自己干净的衣裳,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扶住他腰的少年, 语调如同温柔呢喃。 “那小师侄, 我走不了了, 可以抱我吗?” 洛子期瞬间呼吸一滞,心跳在胸腔内砰砰作响。 听见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 仿佛被注入一股强大的力量, 使他忘记了浑身伤口的疼痛, 又有力气了。 但少年面上依旧一片淡然, 稳稳抱起倒在怀中的人,可轰鸣的心跳和赤红的耳根,却透露出他此刻心中的不平静。 林行川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脑袋轻轻靠在他肩膀上,眼尖地瞧见那片红,笑得有点止不住。 洛子期听见他的笑声, 突然有些恼,想让他不要笑了,却又说不出口,只好故作潇洒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直到瞧见另一边正眼神诡异看向他们的洛清清, 他舔了舔下唇,朗声道:“洛清清,走了!” 洛清清眨了眨眼, 捡起地上染血的杯倾剑,追上去几步,心中不禁有些无言。 她突然觉得,有问题的可能不止师兄。 洛子期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如此之快,只当自己是被今日波折吓到了,心中尚未平静。 直到李青苏开始给他处理包伤口,他才真切发觉身上到底有多疼。 脊背上先前留下的鞭伤还未痊愈,此刻再次迸裂开来,渗出丝丝鲜血。左手臂上,被长刀狠狠划出一道口子,皮肉向外翻卷,看着十分骇人。衣袍因长时间沾染血迹,已然紧紧黏附在伤口之上,稍一动作,便是钻心的疼痛。 更别提浑身上下,还布满了或深或浅的其他伤口,新伤叠着旧伤,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洛子期突然觉得,林行川似乎还有点止疼药的作用──只要林行川一凑近他,他就会忘记疼痛。 那还挺好的,他呆呆地如是想着,下次受伤包扎的时候,往林行川身边贴贴,说不定就不会疼了。 洛清清蹲在一旁,双眼无神地盯着洛子期那副喜不自禁的模样,紧咬着下唇,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缓缓闭上双眸,长叹口气。 “洛清清,你看起来活像是死了儿子的寡妇。”李青苏冷不丁冒出一句,“满脸写着对生活的绝望。” 洛清清:“……?” “你什么臭比喻!本姑娘今年才芳龄十三!” 她瞬间怒目圆睁,狠狠瞪向口无遮拦的李青苏。 李青苏顿时捧腹大笑起来。 但是他发现他的好兄弟洛子期,此刻竟然没跟着一起笑,笑声顿时不由得戛然而止,场面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李青苏讪讪收住笑,目光投向正满脸喜色、神游天外的洛子期。 “洛子期,你在想什么?” 洛清清听见李青苏这句问话,无意义地“呵”了一声,满是意味不明的情绪,随后托着下巴,偏过头看向窗外。 “洛清清,你又在冷笑什么?” 李青苏茫然而疑惑地发出第二句问话。 然而一室寂静,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李青苏:“……” 很好,他被孤立了是吧? 他心中一阵恼火,于是手下动作猛然一重,毫无防备的洛子期瞬间痛呼出声。 “哎哟!李青苏!你这是要谋杀好兄弟啊!”洛子期这才回过神来,怒视手下没轻没重的李青苏,嘴上却委委屈屈道,“……我惹你了?” “你今天奇怪得很,你在想什么?” 洛子期微微一怔,眼神开始躲闪,欲盖弥彰。 “没想什么啊!” “他肯定在想小师叔呢!” 还没等到李青苏再次开口追问,洛清清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接过话茬,尽是冷笑之意。 洛子期:“……” 李青苏:“?” “你就算正想着林师叔,你如此遮遮掩掩做什么?” 洛清清再度冷冷“呵”了一声。 李青苏此刻有些崩溃。 这森*晚*整*理两个人,一个个都神秘兮兮,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 他感觉他才好似那个被抛弃的孤寡老人,好歹等来了儿孙,却发现他根本融入不了他们的世界。 林行川进门时,看见的便是三人一片诡异沉默的场景。 他不禁脚步微顿,半晌,犹豫着试探出声:“……现在太晚了,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回门派,你们尽快收拾好包袱。” 见林行川来了,几人也不敢再讲些有的没的,等包扎完洛子期的伤口,几人连忙起身收拾东西。 洛子期受不得水路,身上又有伤,几人能走陆路的时候,便是骑着马扬尘而去,时不时还会歇两下,稍作休息。 好在还是在三日之内便到达了回青云剑派的必经之路──桃李渡。 再次回到桃李渡,洛子期一时间还有些觉得恍惚,想到上次来这里,他还只是个初下山的毛头小子,转眼间,就已经顺利拿下了武林大会魁首。 虽然中途波折不断,但结局很好,至少他已经迈出了闯荡江湖的第一步。 洛子期带着几人又回到了买桑落酒的那家酒摊,老板娘竟也还记得他。 “你是那个嘴甜的俊俏小郎君,我怎么会不记得?” 老板娘如此打趣儿道,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招呼着几人,特地送了一盘子花生米当下酒菜。 洛清清听完老板娘那几句话,等老板娘走后,就开始在一旁假惺惺地阴阳怪气道:“哎哟,嘴甜的俊俏小郎君~师兄,你何时这么嘴甜过?师妹我怎么不知道?” 洛子期见状哼笑一声:“你要知道做什么?我又不是哄着你的。” “唉,浅薄的兄妹情,令人伤心。” 洛清清故作伤心地叹气,脸上却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够了啊,洛清清!” 洛子期没好气地笑看装模作样的洛清清,随后他看向林行川,决定换个人打趣。 “师叔,是不是我才下山,你就跟着我了?” 林行川:“……” 他没想到话题还能引到自己头上,看着三个小屁孩好奇地望着他的眼神,他沉默两秒。 “……我没有。” 洛子期将信将疑:“真的?” 林行川面无表情:“真的。” 洛子期就笑了,带着一丝狡黠,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 “可是我刚到桃李渡时,便瞧见了个白衣公子,站在斜对面那茶摊那儿呢!”他笑意盈盈的眼睛盯着林行川,“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林行川假装咳了一声,伸手捏起酒盏,又抿唇放下,眼神不自在地瞥向别处。 “……你看错了。” 洛子期瞧见林行川坐立难安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发笑,但面上不显,只托着下巴,顺从应声:“那肯定是我看错了。” 林行川闻言失笑,恰好老板娘上酒菜,众人这才重新活跃起来。 “病人不喝酒。” 眼见着洛子期第一时间就要拿起酒壶,林行川手指飞快捏住洛子期准备伸向酒壶的手,一本正经道。 “小师叔,你这都记多久了?” 洛子期不敢置信,眨了眨眼,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怨。 李青苏正胡吃海塞,瞧见这边动静,见缝插针道:“林师叔说得也没错啊,病人不可以喝酒,你现在就是病人。” “不过一些皮外伤!” 洛子期手指连续敲打几下桌子,瘪着嘴无能狂怒。 不过闹脾气是没有用的,至少林行川和李青苏是不会心软的。 然而洛清清乐得咯咯笑,伸手给他倒了一盏,像是故意来捣乱的:“给你喝不就成了?” 林行川无奈摇摇头,只得收回手,随后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姿态有些随意,余光里,却是洛子期悄悄把酒杯推向李青苏面前的狡黠模样。 吃了几口,洛子期就开始盯着他,不自觉发起呆来。 直到林行川有些受不了洛子期的目光,这才开口说道:“快吃吧,吃完我们就要回去了。” 说起这事儿,几个少年人便又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这回回去,我可得跟我爹讨个大奖!” 洛子期兴致勃勃地说着,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师父不都许诺你八方来客、十里流水了?”洛清清听见洛子期这话,眉眼弯弯,立刻笑起来,“你个不知足的,还想要什么?” 第58章 “我爹那个抠搜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真会这么大手笔?”洛子期不禁挑眉,连连摆手,随意说道,“当然我也不想要什么流水席啦!他若是乐意放我下山游历几年,也算不错!” “下山游历?那你想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啊!” 李青苏听见洛子期这样说,立马来了精神,连从未停过的筷子都停了下来,眼中满是兴奋和激动。 “去哪儿?这还不简单?”洛子期开始幻想,掰着指头细细数道,“江南水乡,百里秦川,塞北沙漠……对了,我要去找厉双羽玩儿!” 李青苏也跟着掰着指头:“苏州、扬州、洛阳、京城、昭关!” “你眼里就这么几个地方?” 洛清清瞧这哥俩跟报菜单似的,都快听笑了,面上满是调侃之意。 “我不过举几个例子!”李青苏报完地名,听见洛清清这么一调侃,连忙辩解,随后转头看向洛子期,“话说你爹会同意么?” “师兄也不小了,有师叔在,想必师父会同意吧?”还未等洛子期回话,洛清清先开口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望向林行川,“师叔,若是我们再下山,你还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林行川闻言,手中动作一顿,却望向正期待着看他的洛子期。 少年眼睛明亮如星,眼中满含期待,显然是极想跟他一起的。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们自然知道林行川的事是什么事,也不过于强求,只是那一丝失落还是在他们眼底齐齐一闪而过。 片刻沉默过后,三个少年又再次聊起了别的话题──比如李青苏该怎么面对火冒三丈的李百药,比如洛清清刚练成的惊鸿掠影第二式能不能在洛秋风那里过关,比如时常光顾青云剑派正殿屋顶的麻雀,比如林行川院子里的梨花树…… 声音清脆欢快,少年鲜活动人,仿佛世间的一切烦恼都与他们无关。 然而少年们的话题还未畅谈完,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哒哒马蹄声,人群喧哗。 老板娘急匆匆从外而来,寻找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连忙走来,紧紧抓住洛子期的胳膊,神色焦急,低声道:“你们快走!” ----------------------- 作者有话说:后面几张有虐,可视章节名跳过。 第47章 新掌门 “发生什么事了?” 几人连忙站起身询问。 随着外边急促的哒哒马蹄声消停下来, 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逐渐由远及近。 “见过这几个人没?” 几人都听见了这番声响,心下一惊。 老板娘闻声神色越发焦急, 嘴上连忙解释道:“那群人就是来抓你们的!” 三位少年见此情形,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林行川却眉头一拧, 转头看向远处的几个大汉, 迅速反应过来, 径直伸手拉过洛子期等人。 趁那群人正拿着通缉令询问路人,并未注意到他们时,一行人跟着老板娘的脚步,从酒摊后边悄悄离开, 迅速隐藏进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家酒摊, 几人才停下脚步。 “多谢!” 洛子期回头, 远远朝她拱手, 面上一片感激之情,随即准备转身离开。 “奴家曾经承了青云剑派的恩!如今可算是还了!” 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洛子期不曾想到竟有这样的关系,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去,微扬唇角,回身朝远处一身短打粗布、温柔笑着的女人招手。 “老板娘人美心善, 会有好报!” 老板娘双手紧握,放在身前,紧张地望向他们离去的背影。 一行人一路离开芦苇荡后,这才停下脚步。 “那些人会是谁?”洛清清心惊战胆道, “若不是有老板娘,我们可就被发现了!” 林行川指尖碰上腰间玉佩,垂眸沉思, 这才应声道:“我远远看了眼,为首的,像是刘丰。” “刘丰!”洛子期皱起眉头,右手迅速摸上腰间,当下就要拔出剑,嘴上叫嚣道,“手下败将还敢来?” 林行川赶紧把作势要去寻仇的洛子期扯回来。 “你当刘丰一人就敢来?他身后跟着数十高手,难不成你是铁打的,还能再打一场?” 原本气焰嚣张的洛子期立马蔫了。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躲过去?” 洛清清不认得什么刘丰,听二人这一来一回,只知道这人似乎与他们有仇怨,见洛子期和李青苏皆是一脸愤慨,于是不由得问道:“刘丰是什么人?” “他就是条王家走狗,先前在桃李渡来抓李青苏,如今又在桃李渡,也不知道王家在打什么主意!” 洛子期如是回应道。 说起王家,此时此刻,林行川突然想起先前得到的消息。 这几日不断赶路,还未曾再有收到消息,他莫名心中一慌。 莫不是王家对青云剑派有所动作了? 洛子期眼尖,瞧见林行川神色大变,立刻紧张追问道:“怎么了,师叔?” 林行川拧着眉,斟酌词句,随后沉声道:“我先前得到消息,多方势力擅闯青云剑派,如今看来,王家应当也参与其中。” “多方势力擅闯青云剑派?为什么?他们竟敢如此大胆!” 洛子期愤怒又不解。 林行川垂下眼帘,张了张嘴,犹豫片刻,才低声道:“……许是为了寻我。” 这么一说,众人都想起来想起来洛子期先前在武林大会上,曾使出一手春山剑法,随后不久又遭到刺杀…… 众人皆沉默下来。 “那……王家又是为什么掺和呢?总不能还是因为我?” 片刻后,李青苏也想起自己先前还被王家追捕,于是不由得发问。 “你不知道,王逸身中蝴蝶梦,据说是咱们青云剑派下的手。”洛清清想起李青苏不曾参与先前那些事情,于是开口耐心解释道,“他们算盘打得可响,先前抓你大概只是王家的计中计,不仅能威胁李大夫去治病,如果师兄踩上圈套,还能把师兄一起抓了,威胁师父!” 李青苏面色一白,他只当是那群人真要他去给那病不死的王三治病呢! “我堂堂青云剑派,怎么可能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洛子期听得面上一片忿忿,气嚷嚷道。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唰”的一声,林行川眼神一动,手中杯倾剑瞬间出鞘,剑光一闪,径直斩断一支穿云箭! “走!” 林行川立马出声道。 洛子期反应极快地拉上李青苏,拽着洛清清,下意识跟上林行川的脚步,向前跑去。 果不其然,不过几息之后,那片芦苇荡便传来阵阵急促马蹄声。 随风晃荡的芦苇被骏马破开一条宽敞的路,根根芦苇被“咔哒”拦腰折断。 苇花如雪,纷纷扬扬。 雪亮刀剑上还沾染了些鲜血,为首的刘丰瞧见一片隐隐约约的青绿色衣角,迅速消失在不远处的房屋后,当即立刻挥手下令:“追!” 四人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一路穿过这座村庄纵横交错的小路,时不时拐弯躲过身后刘丰等人的紧紧追捕。 李青苏并非习武之人,此刻累得气喘吁吁,只得被洛子期拽着走,见状不由得破口大骂:“天杀的王家,他们要怎样!到底是谁从中作梗,挑拨青云剑派和王家的关系?” 一语惊醒梦中人,洛子期闻言也不禁深想起来。 从王家追捕李青苏开始,一直到武林大会期间王家掳走李青苏,原因只是王逸身中蝴蝶梦。 而王逸身中蝴蝶梦这件事,据说是青云剑派所害。 洛子期自认为他爹不可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那么,蝴蝶梦到底是谁下给王逸的?又是谁栽赃陷害给青云剑派的?这样做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随即他又想起之前还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那就是千面狐的主子又是谁? 那人到底是帮他们走出王家圈套的,还是来引他们走进另一个圈套的? 重重疑云此刻都不得解,反而令洛子期想得都快头疼起来。 身后追兵不断,直到几人躲进一片密林之中,屏息隐藏起来,这才顺利甩开刘丰等人。 “谁给刘丰的胆子,在青云剑派不远处就通缉青云剑派少主的?” 洛子期先前一路忍着口气,如今想到这事儿,气得他挥剑狠狠砍倒路边一棵树,总算撒气了。 “那群人做事,还讲胆子?高堂之上一手遮天,还管你个平民百姓死活!”李青苏满不在乎道,“诶,你要不去当个将军玩玩,手握兵权,王家说不定还能收敛几分。” 洛子期听见李青苏这么说,气得咬牙切齿。 “谁要入朝廷,狗都不去!好男儿志在四方!” “你还真以为将军这么好当?”洛清清也插嘴说两句,“不过师兄你若是当了将军,肯定是战场上最英勇的那个!” 第59章 “哟,洛清清,你竟也会说好话了?” 洛子期这才面色缓下来。 好不容易能停歇会儿,几人插科打诨放松后,想起先前所说的多方势力擅闯青云剑派,不免担心起青云剑派的现状,随后立刻继续加快步子赶路。 日暮西沉,残阳如血,天边云霞热烈似火,映得每个人面上通红。 还未走到山门前,四人就已经齐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怎么有血腥气!” 众人心中立刻惶惶不安起来,心脏跳得极快,脚下不自觉向山门飞奔而去。 噩梦般的画面在林行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下猛地一沉,隐隐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残阳挥洒,红光一片。 四人一路赶到山门前,却发现青云剑派此刻竟是血气冲天! 洛子期心跳一滞,脚步瞬间停住,望向前方漫漫山路,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开嘴,手指不自觉颤抖起来,瞪大的眼眶逐渐布满鲜红血丝。 苍翠欲滴的老树遮挡幽深山道,刻着“青云剑派”大字的山门之下,一片死寂,唯有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在鼻间挥之不去。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山道上,姿势各异。 有的瞪大双眼,早已空洞无神的双眼似乎还弥漫着惊恐与绝望,死不瞑目。 有的嘴巴大张,如同临死前想要发出最后的呐喊,与求救。 还有的肢体残缺不齐,断臂残肢散落一旁,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四人皆颤抖着身子,一路沉默地越过这些或头破血流,或一箭穿心,或利剑封喉的尸体。 血液汇聚成河,蜿蜒流淌,将泥土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铺满一整条漫长山路,竟比天边灿烂红霞更加刺眼。 最终,他们缓缓行至雕刻“青云剑派”四个大字的山门之下。 洛子期侧头看向一旁,瞧见了个以铁剑支撑着身躯、还未倒下的尸体,近看已经变成青灰色的面容,却是先前临走前,祝他一路顺风的守山门的小弟子,是他说,回头记得来迎接他的小弟子。 他似是仍旧不敢相信事实般,颤抖着的手指小心翼翼探过去,直到确认真的已无鼻息。 洛子期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心中却极其慌乱,绝望的目光死死盯着山路上的一具具尸体,已经难以想象此刻的青云剑派里又是何种惨状! 这些都是相识的小弟子,曾热情与他打招呼、切磋过两招的小弟子,是还未长大,就被人残害于此的小弟子。 他鼻头一酸,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慌乱之间,洛子期心神一震,似是想起什么,连忙越过那一具具尸体,飞快跑过山门,踏上无尽长阶,抿紧唇角,努力向门派内奔去。 然而直到面前一片豁然开朗,所见之处的一切凄惨景象,却令他眼泪瞬间流下! 看着面前令人作呕的一切,他目眦欲裂,心中疼痛难忍,甚至比先前受伤时身上的疼痛,还要胜过千百倍!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呢? 他看见尸山中,无数个熟悉的面孔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毫无生气。 看见血海中,数十个小弟子满脸血污,正在沉默而又艰难地挪动曾经的同窗、伙伴、挚友的尸体。 看见刀剑之上,死去的冤魂在不断叫嚣,不断哀嚎。 仿佛在说,你看啊,因为你们的仇怨,我们都被杀死了。 我们是无辜的啊! 我们都死了啊! 都死了…… 全都死了! 无数耀眼火光冲天,鲜红如血,映照洛子期的侧脸,刺痛了他的双眼。 光亮刀剑皆染上鲜红血液,此刻静静躺在血泊中,折射出洛子期哀绝的神情。 刺鼻的血腥气充斥鼻间,弥漫在空气中,几欲令人作呕。 面目狰狞的尸体个个死不瞑目,洛子期看见他们,仿佛从中看见了自己,此刻有多么惊恐,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直到,洛子期无望的目光落到立于人群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那人听见身后动静,缓缓转身,露出的脸,是尹文。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布满肮脏血污,手中长剑亦是鲜血淋漓。 见到姗姗来迟的四人,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张了又张,早已流尽的泪此刻瞬间再次流了下来! “洛师……” 他停顿一瞬,紧抿唇角,眼中悲痛不绝。 “……拜见掌门!” 沙哑的嗓音骤然回荡在众人耳边! 所有还活着的弟子闻声,都瞬间停下手中动作。 一双双满是绝望的眼睛,就这样齐齐哀痛地望向他。 “……拜见掌门。” “拜见掌门!” “……拜见掌门!” 如雷贯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洛子期瞬间呆立当场,心脏都快跳出来。 掌……门? ----------------------- 作者有话说:再次挑战失败[爆哭] 第48章 风烟烈 “什么意思……” 洛子期的声音止不住发颤。 他脚步虚浮, 缓步朝尹文挪去。 突然,他猛地伸手,紧紧攥紧尹文的衣领, 将其拎起。 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似要滴出血来。 他声嘶力竭怒吼。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尹文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把扯起衣领, 呼吸一滞。 他抬眼看向那双眼睛, 只瞧见一片愤怒、痛苦、迷茫,交织成绝望的深渊,唇瓣不禁狠狠抖动,似有千言万语, 却被死死哽在喉咙, 半晌, 才从颤抖的声带中挤出几个字。 “师兄, 您如今……已是新掌门了。” 洛子期怔住了,眼眶通红,眼泪瞬间决堤,猛然流下一行清泪。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声音低得仿若呓语。 “新掌门?那……那我爹呢?” 尹文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别过头去,那双早已通红肿胀的眼睛里,满是悲痛之意。 洛子期紧攥尹文衣领的手,缓缓松开, 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此刻面色苍白,踉跄着后退两步。 周遭是漫天火光, 映红了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尸山血海之间,死寂蔓延。 突然,洛子期双手猛地掩面,直直地跌落在脏乱血泊之中,而后,爆发出一阵癫狂大笑。 “不要开玩笑了,尹文,这不好笑!” 笑声凄厉绝望,在死寂中回荡。 好一会儿,他才将手掌移开,露出一双黯淡的双眼,望向尹文,语气极轻又极重。 “……我爹肯定还好好的,对不对?” “对不对!” 尹文再也抑制不住,瞬间哽咽出声,眼泪夺眶而出。 洛子期却仿若未闻,再次掩面,笑得声嘶力竭,哪怕泪水模糊了视线,打湿了双手。 笑着笑着,那笑声逐渐微弱,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骤然响起,打在每个人心底。 刹那间,无数抽泣声、哽咽声、哭喊声,在弥漫着血腥气的青云剑派上空,久久回响。 洛清清早已哭成一个泪人,瘫软地蹲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连抬头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李青苏满脸泪痕,脚步踉跄地朝药庐奔去,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路残缺不全、不成人形的尸体。 林行川呆呆伫立于冰凉夜风中,浑身如坠冰窖,晶莹的泪珠悄然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无声地落入衣襟。 眼前浮现重重幻影。 他的目光空洞,落在远处重叠青山之上。 最后一丝光芒悄然散尽,太阳落下了。 火光渐渐熄灭,尸骸、血泊被清理,名为仇恨的石头却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 是夜,万籁俱寂。 洛子期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灯火通明的正殿。 洁白的墙壁上,飞溅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千疮百孔之处,皆是箭羽横插留下的狰狞。 大殿中央,只有一块白布,在昏暗的烛火中,显得格外刺眼。 白布之下,静静躺着的,是洛秋风。 洛子期是个很冲动莽撞的人,他如他的剑意一般,向来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王家宅中那么多高手等着他,他说闯就闯,毫无惧色。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看见那片白布时,却突然畏惧了,腿软了。 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烛火摇曳,桌上有纸页翻动声。 洛子期颤抖着手,轻轻拿起那张好似被人看过无数回,已经泛起毛边的纸,那是他前不久才寄回家的书信,上面的字迹还带着几分少年的轻狂与洒脱。 “青州之城,趣处颇多,乐而忘蜀。往后儿必当下山游历,遍历大江南北,父亲万不可复阻行矣!然青苏为贼寇所掳,幸有师叔……父亲未观儿之卓异表现,人生之憾……不欲多言,儿甚念父亲。” 第60章 书信之下,是另一封书信,熟悉的字迹,却如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凌迟他的心脏。 “吾固信吾儿必能善为,然下山历览之事,犹待再商。汝尚未长成,世多奸恶人心,犹未深谙,性或冲动骄狂,切不可孟浪行事……此诸般事,从汝师叔所言可也……为父亦念汝也。”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一片墨迹。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清那几个字。 洛子期猛地紧攥那几张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痛苦地闭上眼,紧咬下唇,丝丝鲜血渗出。 一片黑暗之中,眼前隐隐浮现那日跟洛秋风嬉笑时的场景。 ──“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这副嬉皮笑脸模样来掌管这偌大的青云剑派?” ──“你还年轻着呢!别老是咒自己啊!” 他缓缓睁眼,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那块白布边,脑袋轻轻靠在那片冰冷僵硬之上,声音轻得仿若随时都会被吹散。 “爹……你别老是咒自己啊……” “你明明还年轻着呢……” “我还没长大呢……” “我还没长大,我还不成事,我、我管不了这偌大的青云剑派……” “爹,你醒醒好不好?” “爹……爹……” “你醒醒好不好……” 洛子期一声又一声,迷茫又绝望地呼喊着,然而靠着的人,却再也不会有半分回应。 像是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最终闭上眼睛,眼角瞬间落下一行泪,语气极轻极轻── “……爹,我不想你死。” 直到肩膀上落下一只轻柔的手,洛子期猛地睁开眼睛,缓缓抬头,瞬间落入一双漂亮的眼眸之中。 温热的指尖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青年嗓音温柔。 “子期,哭吧。” “你可以允许自己暂时不能顶天立地。” 洛子期唇角往下一撇,如同迷失方向的航船,找到新的避风港湾,瞬间扑进林行川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把所有悲戚一并宣泄而出,直到把泪都流干。 哭到昏厥过去的前一秒,洛子期忽然想到,曾经与洛清清的对话—— “小师叔不是家破人亡吗?那我们成为他的家人,不就好了?” 他迷迷糊糊,此刻心却疼得要命。 ……他们真的成了对方仅剩的家人。 月黑风高,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弥漫整个演武场。 洛清清缓缓走到演武台上。 “铮”地一声,弯刀出鞘,在寂静的夜空之下,格外刺耳。 “师父,惊鸿掠影第二式,我还没学会呢,你就把我送下山,你肯定早就料到今天了是不是……” 破空声猛然响起! “师父,你看,惊鸿掠影第二式,我已经学会了。” 她缓缓摆出起手式,眼中水光一闪而过,一颗泪珠重重砸落在弯刀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手中弯刀顺势划出,带起呼呼风声,泪珠滚落飞扬尘土之中。 “师父,我不会再偷懒了。” “师父,你看看我啊……” 最终,刀势慢下来,少女双腿一软,直直跪地,止不住的眼泪从通红的眼角落下。 她不停地用袖子擦去,可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擦不完。 “师父,你看看清清啊……” 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寂静的演武场。 云雾遮月,树影张牙舞爪。 往日药香不再,只剩一片死寂。 李青苏静静盯着李百药脖颈上的血线,一言不发。 良久,他缓缓起身,脚步摇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他从一旁的书架上,颤着手,抽下一本泛黄的书。 “首论草木之性,寒、热、温、凉,各有所主……次述草木之味,酸、苦、甘、辛、咸,各有所归……” 平静的声音逐渐哽咽,字迹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耳边回荡起幼时李百药用这些哄他入睡的声音。 那时的李百药不会带孩子,也不会讲故事,只会把这些医学典籍,一本又一本地念给他听。 书页上李百药的名字被泪打湿,晕开,最终模糊不清。 “穷究草木药理,以济苍生疾苦,为医道之津梁……” “师父,我不讨厌学习了。” “我再也不会偷懒看话本子了。” “你什么时候来教教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还是没出息。” 一声声呢喃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满是无尽的悔恨。 梨花树上,枝桠疯长,嫩绿新叶早已覆盖老枝。 干净庭院中,有人被万箭穿心,身下血迹已然干涸,一块玉佩碎片浸在血水中。 林行川回到西山,见此场景,动作一僵,浑身冰冷,脚步不受控制般,一步一步向那具尸体而去。 待化去那人的易容,露出的,却是一张清秀而熟悉的脸。 他忽然想起,曾经他偶然路过一个被土匪屠杀的小村庄,救下一个寡言少语的少年。 少年说,大恩不言谢。 少年说,如有所需,命也可还。 可如今,少年长大,他们相逢第一面,在阴谋诡计之中,身不由己。 再次见面,却是天人永隔,以命还恩。 为什么……总是有人替他死呢? 该死的明明是他,为什么总是牵连别人? 手心鲜血淋漓,他一点一点拔去千面狐身上的箭羽,如同剥离自己的灵魂。 不知不觉,千面狐的面容,逐渐与记忆中那张布满血污、却又温柔至极的面容重叠。 四下无人,林行川再也忍不住,掩面失声,压抑许久的悲痛,终于宣泄而出。 “哐啷”一声,杯倾剑落地,掀起一片尘土。 彻夜无人入眠。 日月轮转,经久不散的血腥气终于淡去一些。 “掌门几天没出来了?” 尹文眼下乌青,急匆匆走到正殿,问守门的小弟子。 “一天两夜了,眼看着前来吊唁的宾客都快到齐了,掌门还不肯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小弟子满脸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尹文也愁眉不展,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又问:“那洛师妹呢?” “洛师姐还在演武场呢!才累晕醒来,又去练惊鸿掠影了!” 尹文“嘶”了一声,只觉头疼欲裂,再问:“那林师叔呢?” 小弟子听见这号人物,支支吾吾道:“听轮班的人讲,小师叔只昨夜里来过,到今早又回西山去了……他应该不管这事儿吧?” 尹文彻底头疼了。 他作为新任戒律堂长老,如今却要来负责吊唁之事,实在不像话! 正想着进去寻洛子期问上一问,思考该如何劝解洛子期看开点,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润嗓音。 “我去跟他说吧。” 尹文回头去看,正是林行川,不禁大喜过望。 “那劳烦林师叔了。” 林行川微微点头,转身便进了屋内。 小弟子不解问道:“林师叔真能劝得动吗?” 尹文思考片刻,谨慎回答道:“那也总比我去强。” 空旷的正殿内,只独坐着一人,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手心的书森*晚*整*理信。 听见脚步声,他也未曾抬头。 “宾客将至,你该去了。” 林行川轻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洛子期僵硬的脖颈缓缓转动,如同行尸走肉般,原本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 沙哑的声音在正殿中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哀伤。 “他说,要宴请八方来客……给我庆祝夺得魁首。” “师叔,我夺得魁首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林行川抽走他指间的书信,蹲下身子,紧紧盯着洛子期的眼睛,目光温柔。 指尖抚上少年的侧脸,拂去泪珠,他轻叹一声,却又不容置疑。 “子期,不要成为第二个我。” 第49章 恩与仇 灵堂内, 死寂沉沉,如同密不透风的网,裹住每一个人。 繁琐的流程终于结束, 洛子期作为青云剑派新掌门,前去正殿, 招待来宾。 少年眼底一片乌青, 显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面色却极其冷峻。 如今待人接物时,虽仍有些生涩,但已经越发游刃有余,这番变化, 看得身后的尹文都暗自唏嘘不已。 李青苏托着下巴, 独自坐在角落里, 目光始终紧紧盯着不远处周旋在人群之中的洛子期。 直到洛子期瞧见他, 缓步走来,不声不响地坐到他身边。 李青苏上下打量他两眼,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淡淡开口道:“洛掌门……叫起来还挺威风?” “不如你来当?” 第61章 洛子期眉梢一挑,顺手给李青苏倒了杯酒。 “我才不当。”李青苏撇了撇嘴,二人沉默片刻, 他又接着说,“晚上来喝酒。” 洛子期无意义地扯了扯嘴角。 宾客散尽,日暮沉沉。 药庐之中,李青苏独自坐着, 身后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洛子期远远瞧见他,走了过去,随手抛了一坛酒, 抬头看着天边高悬的明月。 “王家,清风明月楼,暗影阁……”他轻声呢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都有参与。” “除了王家,其他势力为什么针对青云剑派?” 李青苏喝了口酒,疑惑发问。 洛子期闻言,嘴唇动了动,却又闭上了。 良久,他才低声道:“因为春山剑法,因为林见溪。” “林见溪……” 李青苏喃喃重复,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原来他是林见溪啊。”李青苏苦笑一声,“我说你怎么多了个小师叔,这位小师叔还总是如此奇怪地掩人耳目,神秘兮兮。” 又是一阵沉默,二人闷闷喝着酒。 李青苏打破平静,继续说道:“想必不久前承风楼灭门,这几位也脱不了干系吧。” “是吧。”洛子期灌下一口酒,声音低沉而沙哑,“王逸死了。” “……死了?” 李青苏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王家先前想寻求李百药的帮助,未果,就打算抓你威胁李百药。”洛子期语气平静说道,“后来传言王逸身中的蝴蝶梦乃是青云剑派所为,于是他们设下圈套想把我也一并捉了,威胁我爹。” 李青苏静静听着,眉头紧皱。 “再后来,就是我武林大会使出春山剑法,惊动了承风楼灭门案的幕后凶手。王家联合清风明月楼、暗影阁等势力,共同擅闯青云剑派,跟我爹他们纠缠了好几日。” “尹文说,王家是来兴师问罪的,说白了,就是来以命抵命,要我爹命的。其余人,则是打着搜寻的幌子,来寻林见溪的。” “双方谈崩了,我爹带领众弟子,誓死抵抗,最后被乱箭射杀而死。” “恰好当时他们刚带回千面狐,我爹命令千面狐易容成小师叔的模样,替小师叔死了。” 说到这里,洛子期的眼眶微微泛红,然而眼泪早已流干,即便心中悲恸,语气却平静至极。 “他们的目的达成,就离开了。”洛子期侧过头,看向李青苏的侧脸,声音轻得如同此时夜风,“我们只差了两个时辰。” 其实他们都明白,就算当时赶上了,面对对方强大的实力,也无济于事,不过徒增牺牲,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 然而每次想到这件事,洛子期总不自觉认为:万一呢? 人都会抱有侥幸心理,尤其是才刚风光无限过,正年少轻狂的洛子期。 总觉得,如果他们赶上了,是不是事情就会有一点点不一样? 洛子期不知道,李青苏也不知道。 两人目光幽远,落在远处青山上。 “如果……林见溪不曾来过青云剑派,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李青苏突然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又隐隐有一丝怨气。 洛子期呼吸一滞,猛地侧头看向李青苏,眼中满是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小师叔是青云剑派的人!你怎么能将一切怪罪于他?” 李青苏也转过头去,目光与他相撞。 他的眼神晦涩难懂。 “可是洛子期,他不在青云剑派生,不在青云剑派长,他不过是将青云剑派当作避难所。”李青苏声音嘶哑,一字一句慢慢道,“青云剑派不过是他的一个落脚点,天下之大,江湖之大,他无所牵挂,何处不可去?” 洛子期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心中却隐隐觉得,不该这么想的。 “就算你说,他是青云剑派的人,可林见溪与那群人之间的仇怨,你们与王家之间的仇怨,又为什么要牵扯到我师父身上?” 李青苏的声音愈加沙哑,带着浓浓的哽咽。 忽然,只听“啪嗒”一声巨响,手中酒坛被他猛地砸碎在地上,酒液飞溅,打湿青草和尘泥,浸湿土壤。 他的双眼迅速通红起来,一向胆小怯懦,总爱躲在洛子期身后的人,头一次对着洛子期大声嘶吼。 “我师父又何错之有啊!” “他一生悬壶济世,从鬼门关救回了多少条人命!不是都说善有善报吗?那他的结局怎么能是自刎而死呢?” “洛子期!你告诉我!怎么能呢!” 洛子期见他这副愤怒模样,心中猛地一震,紧抿着唇,双手死死攥着掌心,盯着面前怒目圆睁的李青苏,眼中满是痛苦。 良久,他才松开手掌,颤声回应:“可是李青苏,恩仇一事,是不可避免的。” “林家于我们洛家有恩,洛家自然要还这等恩情。青云剑派于李大夫有恩,李大夫留在青云剑派偿还恩情。”他转身猛灌一口酒,随后重重放下酒坛,垂头低声道,“恩恩怨怨,丝丝缕缕,本就是断不开,解不开的。” “那这件事是谁的错?你告诉我,洛子期!” 李青苏猛地伸手,抓住洛子期的肩膀,使劲摇晃,目眦欲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高声质问。 “这件事,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洛子期被他晃着,听见这声质问,瞬间红了眼睛,打掉他的手,大声反驳,“是那些人的错!是他们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是非不分!是他们的错!” “是挑拨离间之人的错,是小肚鸡肠之人的错,是为利所趋之人的错,是那些穷凶恶极之人的错!” “李青苏!你睁开眼看看呐!林行川不顾自己的性命,铤而走险去救你,你却把如今这一切过错安在他的头上!” “你不去责怪那些杀了青云剑派弟子之人,不去责怪杀了李百药之人,不去责怪杀了我爹之人,你却在责怪一个在这个世上已经无亲无故、与你我如今一样可怜的人!” “李青苏!你好意思!” 一连串的怒骂,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怒气上头的李青苏。 他浑身一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我能怎么办啊!我杀不了那些人!我报不了仇!我又能怎么办啊!” “李青苏。”洛子期逐渐冷静下来,看着痛哭流涕的李青苏,低声道,“你信我。” 李青苏哽咽着,抬眼看他。 “我会将那群千刀万剐之人,通通斩于我的剑下,一个不留!” “我会报仇,给每一位无辜枉死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我洛子期,绝不会自甘堕落,我只会让那些恶有恶报之人,不得好死!” 掷地有声的承诺,重重砸进李青苏的心里,也砸进了悄悄来到药庐门口的林行川心里。 洛清清跟在林行川的身后,此刻的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抬起眸子,看向夜色中面无表情的林行川。 明明他的神情冷淡至极,可洛清清却感受到,这人浑身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林行川宽大的衣袖,对着他轻轻摇摇头,轻声道:“小师叔,这都不是你的错。” 林行川只是张了张嘴,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嘴角扯出一抹温和的笑。 “我知道的……我知道。” 洛清清并不认为,林行川真的能够不在意李青苏刚才的话。 然而药庐里的二人已经听见动静,看了过来。 李青苏有些呆滞,随后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想向林行川解释:“林师叔,我……” 林行川却朝他笑笑,轻声打断他的话:“没有关系,你会这么想,很正常。” 随后,他转头看向洛子期的眼睛,看见了其中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洛清清来寻你不见,就来问我。我问了弟子,才知道你在这里。”温和的嗓音在微凉的夜色中响起,他缓声继续道,“既然找到你了,我就先走了。” “师叔!” 洛子期连忙喊住他,扯住他的衣袖,咬了咬下唇,神色焦急。 “怎么了?” 林行川轻声问。 “师叔你别往心里去,李青苏他就是喝了酒,脑子都糊涂了!” 洛子期急急忙忙地解释着,李青苏紧跟着点点头,神色紧张得不行。 林行川看着他们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我真的没往心里去。”他伸出手,也摸了摸洛子期的脑袋,轻叹一声,“太晚了,跟洛清清说完话,你也要早点回去休息。” 说罢,他端详洛子期的脸,看了片刻,语气中略含心疼之意,温柔道:“你瞧瞧,几天没休息好,都憔悴许多。” 洛子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松开了抓着林行川的衣服的手,模样别别扭扭。 第62章 “那师叔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行川随即转身离开。 几人却没看见,林行川转身后,温柔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垂下眼眸,紧抿唇角,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心紧紧握着,掐出一圈极深的月牙印。 洛子期低头看向洛清清,挑眉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洛清清模样忸怩,咬着下唇,头一次用这般神情看着洛子期。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出声。 “师兄,我想改学师父的大刀。” 第50章 对与错 洛子期神情有些震惊, 声音也不自觉拔高。 “你要改学大刀?大刀可跟你那轻飘飘的小弯刀完全不一样!” 洛清清缓缓垂下头,脚尖点地,旋转几圈, 一向活泼的小女孩此刻却陷入长久沉默。 最后,她却还是轻轻吐出几个字:“我要学。” 洛子期沉默片刻。 深黑的眼眸望向垂着头的少女, 忽然, 他意识到洛清清为什么说要改学大刀了。 洛秋风的刀法是多年自己钻研出来的, 至今还未有传承者。 他倒是学过几招,但后来学剑了,就再也没练过。 至于洛清清,小时候刚接触那些兵器, 洛秋风让她挑个顺手的, 先问的就是大刀。 不过洛清清当时嫌大刀不符合她的气质, 吵着嚷着、哭着闹着, 说她才不学。 洛秋风只叹了口气,就从了她的心意。 没想到,如今竟还是要学起来了。 洛子期有些无奈,心头也莫名涌上一阵难过,于是轻叹一声:“那你学吧,不过你得认真些, 不可以再偷懒了。” 洛清清闻言,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这才笑起来。 师兄会支持她,这就已经足够了。 明月皎皎, 繁星点点,夜凉如水。 洛子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总还是放不下。 左思右想, 他去找了林行川。 夜已经深了,不出他所料,林行川果然没睡。 他翻上墙头,一眼便瞧见林行川,躺在梨花树下的摇椅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于是洛子期一跃而下,坐在他旁边,抬头也去看星星。 他怀着心事,此刻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好看的,于是他率先开口,先聊了两句洛清清的事儿。 直到听见林行川语气正常地回应他,洛子期这才犹豫着,将话题有意无意转到心事上。 “小师叔,李青苏那句话并非有意,不过喝酒上头说胡话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少年略显小心翼翼的声音,转瞬消散在夜风里。 林行川闻言,侧过头去看洛子期,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明亮真挚的眼眸。 “他说的也没错。”他移开视线,望着墙壁上刻意没有拔下来的箭羽,语气平静,“若不是我,清风明月楼和暗影阁就不会找上门,王家更不敢这般肆意妄为。”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洛子期想也没想,高声反驳道。 二人瞬间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他才继续道:“你来了青云剑派,做了我的小师叔,你就是青云剑派的人。”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听起来就显得理直气壮起来,满是不容置疑。 “既然是我的小师叔,你的事就是青云剑派的事,谈什么错与对,要错也是那群人坏得透顶,是他们错了。” 林行川听见这几句幼稚又无比偏心的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难道不怨我吗?” 他目光放远,轻声问道,隐隐带着一丝叹息。 “我为何要怨你?”洛子期闻言,皱起眉头,撇了撇嘴,“怨来怨去,谁没责任?我还怨我不争气呢!” 可林行川像是走不出那个名为自责的迷宫,绕来绕去,沉默良久,却还是说:“青云剑派于我有恩,我却使得青云剑派沦落至此……” 洛子期简直要被林行川这副丧气模样气笑了。 合着他刚刚苦口婆心的劝解都白费了! 他猛地侧过身子,手臂抵在林行川肩膀旁边,凑到林行川面前。 原本并排的两个人,此时四目相对。 “死的是我爹。”他顿了顿,眼睛微红,沉默良久,才继续道,“……我没有怪你,你就不许自己怪自己!” 林行川瞧着面前突然放大的脸,一时间竟愣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双眼睛。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好?” 他忽然问出声,与先前的话题风牛马不相及,却令二人皆心中一滞。 从前洛子期缠着他,陪着他,总是细心照顾他。 如今洛子期不怪他,不怨他,甚至如此偏心他。 林行川想不出一个理由,能解释洛子期这般对他好的原因。 “因为你很好,你值得。” 洛子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如此干巴巴地回应,听起来理直气壮,仔细思索一番,却又显得底气不足。 于是他又继续补充:“我想对你好,我就对你好了,要什么理由?” 林行川不说话,脑袋却缓缓转了回来,再度看向那双眼睛。 二人对视片刻,林行川眼睛只是轻轻眨了眨,洛子期耳根子就瞬间飘红。 直到洛子期有些受不住这气氛了,打算回身坐好时,就听见林行川忽然轻笑一声。 洛子期不知道林行川在笑什么,回身的动作微微一顿。 只见距离他不过两个拳头远的林行川,垂下眼帘,伸出手,动作随意地为自己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衣领。 随后抬起那双温和眼眸,嗓音温温柔柔,舒缓平静,如同江南春雨。 “那怪他们,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大乱过后的青云剑派,元气大伤,洛子期还未从中的悲痛缓过神来,就被赶鸭子上架,承担起整个门派的责任。 此刻,他正坐在堆满卷宗的桌前,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他从小不爱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光想想就头疼,认识的字全用来钻研武功典籍。如今面对这堆积如山、杂乱无章的门派事务,更是头痛欲裂,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他连忙招呼来小弟子,带着几分痛苦,连声道:“你快去把尹文叫过来!” 小弟子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尹文带了过来。 尹文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急匆匆赶到正殿。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洛子期已经趴在堆成山的卷宗上睡着了。 尹文无奈摇头,只得坐在另一边,帮洛子期处理那些繁杂琐碎又不打紧的事务。 比如被毁坏的演武台要琢磨着重建,比如弟子死伤众多,得尽快招收新弟子,再比如…… 嘶,好像都是大事。 尹文正犹豫不决,便听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定睛一看,原来是林行川,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过半百、气质不凡的老人。 林行川看向正熟睡中的洛子期,朝尹文挑了挑眉。 尹文赶忙上前,这才小声解释道:“掌门叫我来,来的时候他就睡着了。” 林行川唇角微勾,轻轻弯下腰,带着薄茧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少年的发丝,看着他眼下浓重的乌青,心中叹息,随后直起身,朝尹文温和地笑了笑。 “跟我出来吧。” 几人出了正殿,停在正殿门前不远处的青石路上。 “这位是武林盟主。” 林行川指着身旁的老人,朝尹文介绍道。 尹文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恭敬地朝闻人锋拱手行礼。 “晚辈见过盟主。” “你叫……尹文,是吧?” 闻人锋摸了摸下巴,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尹文。 “正是!” 尹文应声道。 “看上去倒是个老实可靠的孩子。” 闻人锋微微点点头,一副正经模样,看得林行川心中隐隐有些想笑。 尹文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几日一直强装成熟的尹文,在两位长辈面前,终于流露了些许少年人的青涩与腼腆。 “如今青云剑派上下,除去不问世事的,能主事的基本上只剩下这些半大的孩子。”林行川手中的新折扇一摇一晃,朝闻人锋不紧不慢道,“所以……您老人家不如帮忙坐镇一下?好歹也是您师侄的家业不是?” 闻人锋一听,原本还想怎么神神秘秘地将他留住,竟是打得这个鬼主意! 他气乐了。 “我年纪大了,可管不了事儿,派几个手下前来协助也就罢了,你小子可别得寸进尺!” 林行川闻言,折扇一合,拍手称笑。 “那如此说定了!”他立刻转头看向尹文,温和道,“对接之事,便交给你了!” 这回应的速度,快得让闻人锋都来不及反驳。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面前的林行川。 第63章 “这……这得跟掌门商量商量吧?” 尹文有些犹豫。 林行川摇摇头,解释道:“我已经跟子期商量过了,这青云剑派,往后还要交到你手里一些日子。” 尹文闻言,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脸上瞬间满是不知所措。 “师叔我……我难堪大任啊!” 闻人锋见二人一来一回,心下了然,于是伸手拍了拍尹文的肩膀,和蔼说道:“孩子,你放心,我会派人来协助。” 尹文咬了咬下唇,挠着头,一脸茫然。 “可……”他本想说他不行,话到嘴边,却问,“那掌门去哪里?” 林行川温温柔柔一笑。 “杀人。” 尹文:“……” 闻人锋闻言也不由得咳了一声。 “川儿。” 林行川敛起笑,神情便严肃起来。 “尹文,报仇一事,有我们在,你只需要帮子期打理好这偌大的青云剑派……还有看好洛清清。” 尹文怔愣片刻,抿了抿唇,重重点头。 “……我会的!” “好孩子。”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尹文的肩膀,随即迈步与闻人锋离开。 临走之前,他回过头去。 “给他拿张毯子,如今天气未暖,小心着凉了。” 尹文“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他一直目送着林行川和闻人锋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叹息一声,转身回到正殿。 “你对洛家小子,还挺好的。” 静谧山路之间,闻人锋突然出声道。 林行川一怔,随即笑道:“青云剑派收留了我,对他好是应该的。” “仅此而已吗?”闻人锋侧头看向身旁俊美的青年,状似无意问道,“不说你一个独来独往之人,如今竟要带上他人,只说你都从来不会在意自身冷暖,怎么还在意这洛家小子着不着凉?” “随口一说罢了。” 林行川垂眸盯着脚下的路,轻声道。 闻人锋就呵笑一声。 “我也就是随口问问罢了。” 二人心思各异,一路走到山门前,林行川送离了闻人锋。 林行川正转身准备回去,抬头看见“青云剑派”几个大字,愣了会儿神,便听身后闻人锋的声音再度传来── “若是能有个人陪着你,也算不错。” 林行川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只回头,看向闻人锋孤寂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来,闻人锋大半辈子,仅有两个徒弟,一死一伤。 身为武林盟主,有太多束缚和规矩,无数事情他插手不得,有心无力。 林渊之死,他恨,他怨,毕竟那是他最喜爱的小弟子。 然而,如今即便知道有清风明月楼等势力的插手,却只能两眼怨恨地瞧着那些人。 一边是仇恨,一边是责任。 闻人锋在两难之间挣扎,做不得选择。 半辈子到头来,他还是孤身一人。 林行川突然觉得,他身边竟都是些可怜人。 闻人锋派来的下属到来之日,近日打了鸡血、沉迷于药理学习的李青苏,也匆匆忙忙找上他们。 洛子期和尹文刚跟那些人交谈完,转头就看到李青苏一脸焦急地望着他们这边。 他不禁走过去,疑惑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李青苏一把抓住洛子期的手臂,眼珠子提溜一转,试探着问:“你们是准备下山吗?” 洛子期点点头。 “我有个好主意。” 李青苏期待地看着洛子期,看上去还有些紧张。 洛子期很给面子地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见李青苏深吸一口气,随后轻声问道:“要不要去药王谷?” ----------------------- 作者有话说:小林同学你真的很爱做一些小动作啊…… 谁会最先亲上去呢……好难猜啊…… 不如你们现在就亲了吧[奶茶] 第51章 缱绻时 洛子期听到李青苏的话, 怔愣片刻,脸上满是疑惑。 “去药王谷做什么?” “药王谷内奇花异草众多,妙手神医也多, 说不定在那儿就能找到观音醉的解药呢?”生怕洛子期不同意,李青苏又急忙补充道, “林师叔如今虽然大半毒素已经清除了, 可余毒威力仍不可小觑。而且解毒丹吃多了, 药效会越来越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倘若你们报仇途中突发意外,林师叔毒发,可就麻烦了。” 洛子期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 他皱着眉头, 沉思片刻, 觉得李青苏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我去跟师叔说一声, 商量商量。” 说着,洛子期抬脚就准备往西山走。 李青苏见状,连忙“诶”一声喊住他,紧接着一把拉住洛子期的胳膊,眼神隐隐有些期待。 “我还有一事!” 洛子期疑惑地回过头,目光落在李青苏紧张又期待的脸上。 “如果你们去, 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洛子期看向李青苏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李青苏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地抓紧了洛子期的袖子。 “你现在已经好学成这样,要去药王谷偷师了?” 只听洛子期唇角微微上扬, 半开玩笑地说道。 李青苏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些许不满:“什么话!我那叫承师遗志!” “……行。”洛子期装模作样点点头, 语气随意,“那我等会儿问师叔去。” 刚走了两步,洛子期突然停住,再次狐疑地看向李青苏,吓得他又是心中一紧。 “话说你去药王谷做什么?” 李青苏眼神开始飘忽起来,嘟嘟囔囔:“药王谷那么多厉害的大夫,不去看看多可惜?” 洛子期才不信,但他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径直离开了。 李青苏抿唇,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随即转身,朝着与洛子期相反地方向走去。 “师叔,李青苏来找我,说不如先去药王谷找找观音醉解药,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洛子期对林行川说道,“那里妙手神医多,肯定有人能研制出观音醉的解药。” 林行川闻言,诧异地看了眼门外,随后目光又落回洛子期身上。 “他来找你只为这件事?没说别的?” 他微微皱眉,神色间带着一丝疑惑。 林行川自然是想到了李青苏腰间那枚玉佩的来历。 李青苏忽然说要去药王谷,难道是知道些什么? “他还叫我们带上他。”洛子期瞧见林行川这副神情,不解地挠挠头,“有什么问题吗?” 林行川不好说这件事,毕竟他也只是猜测,李青苏是曾经见过的那个女人的孩子。 不过,药王谷,林行川肯定是要去的。 且先不说要治好他身上的观音醉,光是调查出来的观音醉源自药王谷的计划,他就必须走一趟。 原本打算先偷摸去清风明月楼手刃仇人的林行川,沉思片刻后,最终还是答应了。 毕竟解毒丹并非长久之计,若是在药王谷能治好观音醉,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说不定还能再深入调查,查出幕后凶手。 说到凶手,林行川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书信,于是开口道:“白一名来信了。” “嗯?” 洛子期发出一声疑问,眼中有些好奇。 “他说他不打算再在江湖逍遥了。” 林行川波澜不惊道,似乎这件事丝毫不出他所料。 “……那他做什么去?” 林行川垂下眼眸,声音平静:“夺权。” 洛子期瞬间愣住,脸上满是惊愕。 王家固然罪孽深重,他们想要报仇,却难以扳倒这座大山,最多也就是悄悄杀个人泄泄恨。 京城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哪是他们一个小小江湖门派能匹敌的? 若是白一名回去夺权,将那群酒囊饭饱的东西杀了,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家主之位,倒也算是帮他们报仇了。 至少,现在这些王家人,在白一名手上的话,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但是洛子期仍想亲自手刃仇人。 仲春时节,天气渐暖起来,青云剑派所坐落的山间,愈发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 新招收了些小弟子,欢声笑语时常传来,使得大难过后的青云剑派,又有了些生气。 洛子期为了尽快出发前去药王谷,这两天处理门派事务,忙得晕头转向。 原先对管理事务一窍不通的他,如今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林行川给洛子期泡了一壶热茶,搬来一张小桌,将茶稳稳地放在桌上。 随后,他施施然坐在洛子期身旁,闲来无事,便伸手拿过几个卷宗翻看。 洛子期只是看了他两眼,什么也没说,继续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卷宗。 第64章 奈何林行川也不是个爱管事的主,看了两眼密密麻麻的小字,顿感头晕目眩,赶紧放下,又百无聊赖地托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子期握着毛笔写字的手。 那双握剑的手,用来握笔也十分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写字时指尖泛出一点白,却更显得有力。 洛子期虽然不爱读书,写出的字却十分漂亮。 按着洛秋风的说法,就算学问不行,也得有一手好字撑撑场面。 林行川不太能理解洛秋风的想法,只觉得那不过是些假把式。 不过洛子期这手字,看着确实赏心悦目,他一时看得出了神,竟看了许久。 洛子期被他看得心神不定,纸上的小字一个也看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好放下手中的笔,侧头看向一旁发呆的林行川。 “师叔若是无聊,不如去指点指点洛清清,她最近学刀法学得正头疼。” “我不会刀。”林行川回过神来,瞧见洛子期耳尖泛着点红,唇角微微勾起,“若是你要学剑法,我倒是很在行。” 洛子期顿了一下,撇了撇嘴。 “你又不肯跟我过两招。”森*晚*整*理 “你打不过我。” 林行川随意地屈腿坐着,眸光流转间,看得洛子期一股无名心火直直冒头。 “就算……”洛子期缓了缓心神,正要反驳,脑子里不禁浮现先前林行川执剑杀人的画面,顿时顿住,随后语气委委屈屈道,“反正以后总有一天能打过你。”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林行川饶有兴致地追问。 “我可比你年轻,等你七老八十岁,没了力气,你肯定就打不过我了。” 洛子期脸上斗志昂扬,嘴上却是如此没志气,只敢想七老八十岁的时候才能打过林行川。 林行川听了,忍不住又笑起来。 “那我等着七老八十岁的时候,你来打败我。” 二人相视一笑,洛子期便又继续处理手边的事务。 林行川托着下巴,空出的指尖轻轻绕着洛子期落在肩膀上的头发,一圈又一圈。 墨黑的发丝缠绕在白皙指尖,虎口上的小痣若隐若现,洛子期不禁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他意识到,只要林行川待在旁边,他就根本没法专心去处理那些无聊的事务,总会忍不住分出心神关注林行川的动作。 他只好起身,伸出手捉住林行川玩他头发的手指,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犹犹豫豫地想支开林行川。 “我早些处理完,我们就能出发了,不如师叔去看看有没有要带上的东西?” 洛子期试探着提议。 “唔。”林行川眉梢一挑,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嘴角上扬又迅速敛下,状似不满道,“你嫌我打扰你。” 洛子期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瞬间闭上嘴,“腾”地一下又坐了回去。 罢了,罢了。 林行川倒也没真想让洛子期坐立难安,笑了好几声,将手边已经温凉的茶放在洛子期面前,便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调侃一句:“洛掌门忙完了,可别忘了我,不要独自一人躲起来伤心。” 洛子期咂了咂嘴,林行川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小师叔说话这么不对劲呢? 终于,门派内的琐碎事务处理完了,到了洛子期他们准备出发前去药王谷的时候。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林行川正在琢磨搜集而来的有关药王谷的消息。 身后,洛子期拽着李青苏,急急忙忙跟上林行川的脚步。 洛清清站在山门前,一脸不满。 “你带李青苏不带我,他比本姑娘厉害?” 洛子期停下脚步,看着跑过来的小姑娘,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了啊好了啊,又不是出去玩,下次带你,下次一定。” 这一下可把小姑娘气得炸了毛:“你又弄乱了我的头发!” 不过洛清清本就是随便闹个脾气,以示不满,倒也没真想让洛子期带她去。 有个李青苏拖后腿就够了,她才不想给师兄他们再添麻烦。 如此想着,她抿了抿唇,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直直盯着洛子期离去的背影。 “一路顺风啊!” 她大声朝那三人喊着。 话音刚落,她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难过。 “一路顺风”这个词,好像总是她说。 对着洛子期说,对着师父说。 晃了晃脑袋,洛清清想,没关系,等她努努力,再厉害一些,也能出去闯荡江湖了。 洛子期没有多远,翻身上马时,回头望去,已经看不见洛清清的身影了。 他不禁悠悠叹气:“小姑娘是一点儿也不留恋我。” “留恋你做什么?天天跟她斗嘴吗?” 李青苏忍不住调侃出声。 洛子期“嘿”了一声,语气不满道:“我难道就只会跟她斗嘴吗?” 他正要找林行川讨个公道,却见林行川凉凉瞥他一眼,随即嗤笑一声。 洛子期:“……” 他再也不想跟这两个人说话了。 可心中这么想着,转头他就一双明亮眼睛直勾勾盯着目视前方的林行川,朝林行川高声喊道:“我们来比谁跑得快吗?” 林行川眸光一动,微微侧头看他一眼,手中缰绳猛地一松,小腿轻踢马腹,即刻策马扬长而去,马蹄掀起一片尘土。 洛子期神情一愣,又好气又好笑。 “小师叔,你好不道德!” 远处的林行川回头挑衅地看他一眼。 洛子期当即也跟了上去。 李青苏还没反应过来,那二人就已经跑出老远了。 他只得颤颤巍巍地对身下的骏马道:“小马啊,咱们就不用那么快了啊!” ----------------------- 作者有话说:剧情走累了,准备来几章甜甜蜜蜜放松一下[加油] 第52章 红袖招 李青苏骑着小马, 晃晃悠悠地追了好一阵,才总算赶上已经在路边歇了许久的洛子期。 洛子期等他等得悠闲,李青苏此刻却早已被颠得七荤八素, 面色惨白,身子止不住发颤。 洛子期瞧见他这副凄惨模样, 不由得皱起眉头, 眼里满是担忧, 声音也不免带上几分急切与关心。 “你要是早说骑不了马,咱们雇辆马车多好,你瞧瞧你现在,吐成这副模样……” 说着, 快步上前, 伸手扶住李青苏, 另一个手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李青苏弯着腰, 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一边吐得稀里哗啦,一边又断断续续说话。 “不、不,我肯定能骑……”等他吐完一阵,喘了两口气,又倔强挺直腰杆, 朗声道,“我酒都能喝了,就不信还骑不了一匹马!” 洛子期实在拗不过决心要学会骑马的李青苏,无奈地叹口气, 只好放慢速度,与李青苏并肩而行,直到李青苏适应了骑马, 这才逐渐加快速度。 好在,他们还是在三日之内赶到了第一个落脚点──黄州。 黄州城内热闹非凡,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叫卖声与路人谈笑声交织,也是一片繁华热闹之景。 三人齐齐走进一家不算热闹的客栈。 掌柜的立于柜台后边,眼尖地瞧见了他们。 瞧着面前几人虽衣着简朴,举手投足却处处透着一股不凡气质,掌柜拨算盘的手指顿了顿,连忙满脸堆笑,热情上前。 “客官,几间房?” 林行川刚要说“三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洛子期飞快抢答:“两间房!” 林行川闻言,不禁朝洛子期挑了挑眉,以示不解。 李青苏脸上也写满了不可思议,瞬间拔高了声调,惊叫道:“难不成你还想跟我挤一间房?你觊觎我?” 洛子期诡异沉默一瞬。 “……你还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李青苏撇了撇嘴,有些不满。 “咱们又不是没钱,何必再挤一间房?” 洛子期“诶”了一声,满脸严肃,看起来一本正经:“我这叫勤俭持家!能挤一挤,何必多花那一间房的钱?李青苏你是不知道,门派里的开销……” “停。” 李青苏面无表情地捂住他的嘴,打断他的话,一脸无奈,败下阵来。 这种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自从洛子期当了青云剑派的掌门以后,这位曾经出手阔绰、大方豪爽的公子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连连展示出他的勤俭作风,时不时就念叨着“这个贵”“那个划算”……不由得让李青苏觉得,青云剑派莫不是真穷得揭不开锅了。 然而青云剑派当然是不可能穷得揭不开锅,光是青云剑派百年来名下经营的产业就数不胜数,若不是有个青云剑派这个巨大开支,洛子期或许已是一方首富当家人了。 第65章 洛子期付完钱后,一转头,瞧见李青苏那副满脸嫌弃与怀疑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只听洛子期又不禁开始絮絮叨叨:“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每天门派那上上下下,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钱?” 还未等他讲完话,李青苏已经实在受不了,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于是立刻转身跑了。 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带着几分痛苦,扯着嗓子骂道:“你怎么跟你爹越来越像了!” 洛子期闻言猛地一怔,看着李青苏跑掉的背影,想起曾经洛秋风好像确实是这样唠叨他的,他也如李青苏这般,不爱听,一听就顶嘴,一听就逃跑,于是莫名出了神。 直到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耳边传来林行川的笑音。 “洛掌门确实尽职尽责,但还是不必如此亏待自己。” 嗓音温润,带着一丝调侃意味。 洛子期这才回过神来,侧头看向林行川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唉,若是洛掌门实在困难了,林某也不是不能施以援手……” 见少年不说话,林行川接着调侃,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笑意更甚。 一听这话,洛子期脸涨得通红,瞬间炸毛了。 “本掌门才没有困难!三间房!本掌门要三间房!” 眼见着洛子期真要跑到掌柜面前了,林行川跟在后头,瞧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拉住了气鼓鼓的洛子期,慢悠悠说道:“洛掌门不必再破费了,林某已经忍痛自掏腰包,定下一间房了。” 洛子期:“……”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实在无话可说,最后只好撇了撇嘴,看着逗他玩的林行川,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本想装装委屈,好叫林行川别再调侃,可盯着林行川看了半天,洛子期却“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的红意还未褪去。 “小师叔,不要再叫我洛掌门了。” 他神色有些认真。 “哦,那叫你什么?”林行川倒还真像模像样地认真思考起来,歪着头,一字一句往外蹦,“臭小孩?小师侄?” 每说一个称呼,还故意挑挑眉,脸上满是促狭之意。 洛子期:“……” 林行川瞧见他无语又无奈的神情,又忍不住笑起来,接着试探地问道:“还是……子期?” “子期”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一字一顿,尾音微微上扬,莫名带上了点勾人心弦的意味。 洛子期听见这个称呼,耳朵瞬间红起来,还有些逐渐往脖颈蔓延的趋势。 “子……” 林行川还想继续逗他。 洛子期满脸通红,连忙打断林行川的话,声音急促:“叫我名字不就得啦!” 说完,便红着脸“噔噔噔”跑上楼了。 在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却没忍住回头望去,那声“子期”在他耳边不断回荡,惹得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马上跳出狭窄胸腔。 洛子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却忽然觉得,此时的林行川,终于有了点少年人的鲜活气息。 倒也不是先前没有过,只是从前的林行川总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即便是最难过的时候,强烈的情绪也不过转瞬即逝。 洛子期很少见到如此鲜活的林行川。 林行川回望洛子期投来的目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指尖把玩着腰上玉佩,转而又摸上银白剑柄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红色剑穗,看着洛子期再次跑掉的背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头一回来到黄州,洛子期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又嚷嚷着要出去玩。 瞧见林行川如今毫不遮掩自己的脸,他顿了顿,心中虽有疑惑,却什么也没问。 小师叔肯定有自己的计划。 实际上,只是林行川再懒得遮掩。 先前青州城做掩饰,不过人多眼杂,怕给洛子期他们带来麻烦。 如今无牵无挂,他早已不在意麻不麻烦。 大不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打不过再跑呗! 如此想着,林行川跟在洛子期后头,转眼瞧见洛子期在客栈门口停下脚步。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边正坐着的一个汉子。 那汉子手臂上正流着血,伤口处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店小二在一旁帮忙给他清理伤口。 眼见着一盆血水端走,李青苏跟在洛子期身边,瞧了两眼那位汉子。 只见他皮肤黝黑,面容粗犷,线条刚硬,看上去是个敦厚老实的人。 李青苏犹豫片刻,随手从怀中掏出个朴素的小瓷瓶,打开瓶盖,洒了点粉末在汉子手臂的伤口上,又找店小二要了条干净纱布,动作娴熟地给汉子包扎起来。 “这是金疮药,你这刀伤吧?看着吓人,倒不是很严重,这药能让你早点愈合伤口。”顿了顿,他补充道,“我人好,不要你钱。” 声音温和,带着关切。 洛子期觉得他这副模样,倒是有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之感。 汉子沉默片刻,盯着李青苏给他包扎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低声道:“……谢谢。”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有许多小孩子爱玩的玩意儿,拨浪鼓、泥娃娃、小木马……花花绿绿,十分可爱。 李青苏手上包扎着,还能分心瞧这篮子,嘴里顺带着聊起天,分散汉子的注意力:“你这是……” “给我家孩子的礼物,他今日生辰。” 汉子抬起头,憨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眼里满是慈爱。 李青苏手中动作微顿,随后笑了一声,语气意味不明:“生辰啊……你是一位好父亲。” 那汉子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另一只手挠了挠头,腼腆地笑了笑。 洛子期闻言也不禁顿住,瞧见他那刀伤骇人得很,又深又长,虽说李青苏说没什么大事,洛子期还是不免感同身受觉得疼,于是问道:“您这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汉子摇摇头,轻描淡写随口道:“不过惹上了流氓地痞,没什么大事。” “没事,你告诉我,那群流氓在哪里,我这就去收拾收拾他们去!” 洛子期一听这话,顿时双手握拳,一副义愤填膺模样。 林行川靠在门边听着,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发笑,又不禁浮想联翩。 他莫名想起了洛秋风,于是他开口调侃道:“洛少侠又要多管闲事了?” 洛子期没好气瞪他一眼,理直气壮反驳:“我这叫行侠正义!” 李青苏已经给汉子包扎完了,听见洛子期这话,也忍不住笑起来:“还行侠正义呢?小心麻烦缠身!”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还未晚,不过看男人这副模样,约摸是从附近的乡镇来的,赶路还需些时候,于是转头对那汉子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让孩子等急了。” “是啊,多陪陪孩子吧。” 林行川侧头看向说话的少年。 他的语调听起来有些随意,此时此刻的站姿也是吊儿郎当的。 那汉子抻了抻那只受伤的胳膊,手指拨了拨那只包扎得十分漂亮的蝴蝶结,听见李青苏这话,连忙从篮子里挑挑拣拣,精心挑出了一只极可爱的小鹿偶。 他递给李青苏时,还附带一块碎银子。 “就当我的谢礼。” 李青苏见状愣了愣,看着递到面前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汉子见他不接,拿着小鹿偶和银子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半晌,李青苏只单单接过小鹿偶,笑了笑:“银子就不必了,我说过,不要钱,随手帮忙而已。” 汉子也没有强求,又看了两眼三人,眼中满是感激,便起身离去了。 李青苏盯着手中的小鹿偶,眸光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诶,话说你生辰也快到了吧?” 是洛子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青苏侧头看过去,洛子期正笑嘻嘻问他:“你要什么礼物?” “勤俭节约的洛掌门这是要破费给我买礼物了吗?” 李青苏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口调侃道,说着,将小鹿偶收入怀中。 洛子期:“……” 他顿时被气笑了,无奈地摇摇头,气呼呼道:“懒得理你!” 说着,如同风一样跑出去了。 三个大男人在城里逛了好一阵,实在没什么感兴趣的,却在即将打道回府时,瞧见一群人围着块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个小少年一时好奇,连连嚷着要去瞧瞧。 结果刚挤进人群里,洛子期眼前忽地一红,一团红绣球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他头上。 洛子期:“?” 第53章 闹脾气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 刚发出一声疑问,便听见周边一圈哄闹声响起。 洛子期一把摘下糊住视线的红绣球,只见前方街边楼上, 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家正掩唇看他笑,身着粉色罗裙, 眉眼弯弯, 如同春日盛开的繁花。 第66章 再看楼下, 豁然写着几个大字──“比武招亲”。 洛子期猛地后退半步,大惊失色,忙不迭拽开那朵红绣球,像是拿着什么烫手山芋。 他盯着手中那抹刺眼的红, 喉结滚动两下, 正不知所措, 想要把绣球抛回去, 忽然听见楼上姑娘家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不比了!我就要那位小公子了!”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喧闹的人群中,围观者霎时安静一瞬,无数打量的目光纷纷落到洛子期身上。 更何况,台上此时还有两位汉子,正难解难分地打着,听见这句话, 更是心存不满、面露愠色。 其中一个男人收剑怒喝:“李二姑娘!说好的比武招亲,你怎可出尔反尔!” 那姑娘倚着栏杆歪头轻笑,鬓角步摇轻晃。 “小公子生得这般好看,本小姐心悦他。”她悠悠笑着, 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好,说道,“本就是招亲, 既然本小姐心悦他,还何须比武?” 台上男人十分不满,但面对李二姑娘却不敢反驳,只得软声抱怨两句,转头恶狠狠瞪向洛子期。 “你也就剩张脸了!想娶二姑娘,先打过我再说!” 洛子期张了张嘴,抱着那团红绣球,呆立原地,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反应不过来。 不是,谁说他想娶这个二姑娘了? 不过这位汉子说话着实令人生气,他洛子期又何止这张脸? 还有,这姑娘怎么如此大胆?见他的脸就说喜欢他,要他娶她,怎、怎么如此大胆? 他的耳尖通红,正胡乱想着,余光瞥见红色衣角微动,才准备转头看去,便听楼上姑娘再次咯咯笑道:“小公子,你看不看得上我?若是看得上我,你就去打赢他,来娶我!” 洛子期抬眼看去,少女美目流盼,巧笑嫣然,然而他毫无心动之感,想来是与这位姑娘无缘,因此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把绣球抛回去,体面地婉拒这位姑娘好意。 林行川见此场景,眉头微蹙,唇角紧抿,神色有些冷峻,目光沉沉地盯着洛子期怀里的红绣球,一言不发。 李青苏却忍不住发出一声爆笑,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洛子期啊洛子期,你的桃花这是终于要开了?” 洛子期被他笑得顿时羞红了脸,想把跟他脸一样红的绣球扔到李青苏身上。 “你、你胡说什么!”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将手中绣球抛回楼上,朝楼上貌美如花的小姐十分有礼貌地拱手致歉。 “姑娘,这……此事不妥!” 姑娘却玉手随意一捞,接过抛回来的红绣球,美目含情,大胆出声。 “有何不妥,难不成你看不上本小姐?” 此言一出,周边那些心悦李二姑娘的人,顿时群情激奋,说他不识好歹,直到姑娘叉腰脆生生大骂一句,那群人才瞬间安静下来。 才凶巴巴骂完人的李二姑娘再次神色温柔下来,朗声道:“看不上我,小公子直说便是!” 洛子期从未遇过这种事情,一向麻溜的嘴,此刻却有些艰难地挤出字句道:“姑娘貌美如花,自然是在下配不上姑娘,还望另寻良缘!” “那就是你看不上我!”李二姑娘眼珠子一转,随即轻笑一声,“你莫不是心上有人了?” 洛子期下意识攥紧了手心,心中百转千回,忽觉这是个好借口,于是定了定心神,面上带笑:“是,在下已有心上人了。” 那姑娘只觉可惜,挥着帕子,叹着气。 李青苏却大为震惊,连连追问:“你何时有了心上人?哪家姑娘?” 洛子期见事情解决,连忙拽李青苏匆忙离开,回头一看,却发现林行川不见了踪影,顿时焦急起来:“你先别管心不心上人,小师叔人呢?” 李青苏也发现了,迷茫道:“刚刚林师叔不还站在我们身后吗?” 洛子期也迷茫极了。 “话说你心上人谁啊?你竟然不告诉好兄弟!” 洛子期心中正着急,回头随意敷衍道:“我可是要当天下第一,哪有什么心思想什么心上人!” 说着,洛子期四处张望起来,好不容易瞧见熟悉的红衣身影,忙追上去,却见林行川浑身冷淡,莫名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林行川的时候。 即便脸还是那张漂亮的脸,却是说不上来的疏离感,恰似初遇时的冷冽。 洛子期觉得莫名其妙。 “小师叔,你……” 洛子期正要问他怎么回事,才说几个字,林行川立刻开口打断他的话:“天色不晚了,我们该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接着赶路。” 还未说完的话就这么断在了嘴边,说不出,也咽不下。 连追上来的李青苏都察觉到异样了。 “林师叔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像是……生气了?” 两个都从未开窍过的小少年迷茫地立在原地,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他为什么生气啊?” 洛子期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林行川就生气了。 于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洛子期,试图夜里再次闯进林行川的房间里。 他敲了一遍又一遍的房门,长长的走廊只有他的身影,夜色如墨包裹着他。 然而林行川的房门紧闭,里面的人什么反应也没有,好似就要这么跟他耗着。 他略有些无助地站在房门前,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洛子期仔细回想了一下,听李青苏说,小师叔发脾气,好像就是从……那姑娘问他有没有心上人开始的? 他说有,小师叔转身便走了。 难……难不成…… 小师叔也觉得儿女情长什么的,有碍他成为天下第一的脚步?! 洛子期正想着,却不知房内,林行川正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 他猜到了洛子期会来,但他不想开门。 为什么要开门呢? 可又为什么要对洛子期生气呢?他又什么都不懂。 内心正在天人打架,林行川盯着手心的杯倾剑发呆。 洛子期决心再敲最后一次门,要是林行川还不开,他就……他就明天再问。 手还未抬起来,忽然,面前房门“吱呀”一声响,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 他迅速站直身子,抬起眼,就瞧见了那双带着冷淡之意的眼睛。 他发觉到那点冷淡,不禁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像从前一样试探林行川的反应。 直到见林行川虽然眸中冷淡,却好似没有任何阻止之意。 于是洛子期笑起来,身子一晃,往林行川房间里挤进去。 林行川瞧着少年身影已经从他身侧而过,垂眸关上门,转身回看正在他房间里四处转悠的少年,语调极其平静地问:“有事吗?” 洛子期这才停下溜达的脚步,双手背在身后,探过脑袋问:“师叔,你可是生气了?” 林行川直勾勾盯着他,没说话。 “你为什么生气?” 林行川还是直勾勾盯着他,没说话。 “难道是因为我说我有心上人了?” 林行川眸光微动,唇角紧抿一瞬,又如掩饰般看向别处。 洛子期瞬间捕捉到了这点变化,自以为猜到了答案,于是笑嘻嘻道:“师叔你放心,我没有心上人,我可是要当天下第一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那种儿女情长!” 他以为这样说,林行川就会高兴点,结果只觉周遭气压更低。 再看嗖嗖放冷气的,正是面前明明满脸平静的林行川。 不、不是? 小师叔怎么更生气了? 洛子期更加无措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垂着头盯着面前林行川捏着温润玉佩的白皙手指,苦思冥想,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忽然,他听到一道极轻极轻的叹息声。 洛子期不禁抬头看去,只见林行川面上的平静破碎成几分惆怅,眸中的冷淡瞬间消散,其中变幻的意味,洛子期却实在读不懂。 寒气骤然消散,如同春回大地,林行川开口说话了。 “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嗓音清润,带着点温柔的意味,跟从前一样。 “那我还能说什么?”洛子期望着林行川的眼睛,嘟囔着,语气里有些委屈,“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理由推脱这事儿,转眼你就不见了,还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我的错,抱歉。” 林行川垂下眼帘,从善如流认错。 “啊……啊?” 洛子期面上一怔,有些惊讶于林行川会给他道歉。 “不接受?”林行川瞧他那副表情,轻笑一声,“不接受也得接受。” 洛子期就也跟着笑了,正想着林行川看上去不生气了,还要再问些什么,便听林行川又说:“你也十八了,有喜欢的人……也很正常。” “……我刚还说过,我不会在意那些儿女情长呢!”洛子期闻言皱了皱眉,顿了顿,他语气坚定说道,“我可是要当天下第一的人。” 第67章 林行川眉梢微挑。 “要当天下第一的人?” “那当然……嗯?” 洛子期应道一半,话音骤止,发觉有些不对劲。 “什、什么意思?”他心中猛跳,看着林行川笑意盈盈的眼睛,有些结巴,“师叔,你怎么说这种话?” 林行川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应道:“无事,玩笑罢了。” “……一点也不好笑。”洛子期挠了挠头,不太理解为什么林行川会开这种玩笑,“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 天下第一可是他! 那当天下第一的人……不就是当他的人吗? 如此暧昧的笑话,小师叔怎么放在他们两个男人身上? 林行川听见这话,沉默片刻,又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慢悠悠地说:“玩笑就别放在心上了,不过话还是别说的太绝对,若是你哪天碰上了心仪的姑娘,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天下第一?” 洛子期闻言,有些懵懂地看向林行川的背影,随后也走到窗台,凑到他身边,也看月亮。 “难道师叔有过喜欢的姑娘?” 林行川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中似有惆怅:“没有过。” 洛子期当他是觉得良缘难觅而难过。 “那师叔你就断定我会为了心仪之人,不去做我的天下第一?” 洛子期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以为是这句话冒犯了他立志成为天下第一的决心,于是语气都略显不满。 “我自然并非这个意思。”林行川应声道,顿了顿,转头看向身侧挺拔的少年,轻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洛子期心中一怔,发觉自己好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沉思片刻,绞尽脑汁也只憋出一句:“生得好看的。” 觉得太过单薄,想了想,又补充解释道:“青云剑派净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小师妹们也不过还是些小丫头……这么说起来,师叔,你还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林行川眼里闪过细碎的光。 洛子期没看到,只低头慢吞吞道:“我当初见你第一面,那句话所言非虚。” ----------------------- 作者有话说:小林同学:就当你说心上人是我了[红心] 第54章 方寸地 林行川便忽然想起来了。 正是初见那天那句“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人”, 让他下意识觉得洛子期当真是轻浮。 毕竟哪儿有人见面就这般直白赞叹他人容貌,说出的话好似在调戏别人的? 谁知道不过是洛子期实在是没见过什么美人,突然见到林行川这般清隽如玉的人物, 再一撞见林行川眉眼之间的风致,立刻移不开眼, 心中惊叹一时没忍住, 就忘了遮掩, 直直说出了心底话。 思及此,林行川唇角微扬,喉间逸出一声低笑。 “就这样?” 洛子期没看他,还以为林行川是不满自己只说他漂亮, 于是使出毕生所学, 忙不迭地堆砌起无数溢美之词:“师叔何止是好看!自然还心若芝兰、性如温玉, 端的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林行川没忍住, 又笑了一声,直到听得不好意思了,这才打断他的话:“我是说你心仪的姑娘,又不是叫你夸我。” 洛子期霎时红了耳根,怔愣片刻,思来想去, 最后只结结森*晚*整*理巴巴憋出一句:“是个温柔良善之人便好。” 林行川闻言,抬眼望着天边皎洁的半弦月,忽然又生出几分惆怅。 洛子期喜欢温柔善良又漂亮的女人,那很正常男人了。 林行川不自觉想, 可惜,他也是个男人。 纵然能够装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模样,洛子期也不会喜欢他。 洛子期此刻只觉得林行川奇怪得很,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名其妙地生气,莫名其妙地说那些话,莫名其妙地问他那些问题。 洛子期不懂,也猜不出林行川心中所想,却能瞧出林行川眼底藏着的化不开的愁云。 眼珠子在眼眶中提溜一转,他心下便有了个主意。 “师叔可别再生气了,早些歇息吧。” 他又跟林行川絮絮叨叨说了两句话,才蹦蹦跳跳着,转身打开房门出去了。 银纱般的月光漫进窗台,静静洒落在房间里,在墙面上落下斑驳细碎的黑影。 林行川盯着被关上的房门,良久未动,身后皎白月光落在他红袍上,面前却是一片漆黑,唯有橘黄烛火映着温润玉佩,闪着跳动的光。 直到叹息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他这才缓缓移动脚步,躺到床上。 望着帐顶绣着的并蒂莲,他心中也不禁叹息,只觉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此刻正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说:“你是不是被鬼上了身?竟会对着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动了心!” 另一个就立刻反驳:“他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正直善良,勇敢莽撞,赤诚又热烈,那不正是你早就回不去的模样?对那样鲜活之人动心,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一个顿了顿,又继续痛骂:“你们可是师叔侄!他比你小六岁,他还是洛秋风的儿子,你怎么敢生出如此妄念的?” 另一个毫不服气,硬生生顶嘴:“不过六岁之差,又不是十六岁,不是六十岁,话说七老八十的老爷子还要娶十八岁娇妻呢!为何就容不得我对他动半分心?” 正吵得激烈,直到最后一个声音响起,如同冷水浸透他的全身。 “他是喜欢女人的,他抗拒你们之间暧昧的玩笑,他不反对‘心仪的姑娘’这句话,他是喜欢女人的,这样,你也要继续吗?” 于是刹那间,万籁俱寂,脑海重归沉寂,疯狂跳动的心脏也沉寂下来,唯有枕边的鲜红剑穗随着他紊乱的呼吸轻轻颤动。 林行川随手摸上雪亮的杯倾剑,透过剑身看见自己的眼睛,想起洛子期时常呆呆望着自己这双眼睛,想必他是喜欢的。 又扯过杯倾剑柄上的鲜红剑穗,看了又看,想到这是洛子期亲手编的剑穗,虽然丑得要命,他却喜欢得很。 随之而来,他想起洛子期的剑,是他以身涉险带着拿到的。 洛子期的剑鞘,是他耗了许多时日,亲自设计打造的。 洛子期的剑法,在他时常的教授指点下,已经有了许多他的影子。 …… 最后,林行川攥紧那根鲜红剑穗,喉间发苦,心想着,可能他真是没救了。 从少年眼神明亮又莽莽撞撞地闯进他的院子时,从少年吵吵闹闹地把他的一切伤心事都吹远时,从少年一开口撒娇要求些什么他就心软时,他就该知道的。 他已经主动走进了那片方寸之地。 他能离开,他不想离开。 他珍惜少年身上鲜活的生命力,胜过珍惜自己的性命。 即便一切都是那么不合适。 一点也不合适。 翌日清晨,他们再次收拾行囊,再度出发了。 洛子期手里攥着个东西,如同什么宝贝般珍视着,每当林行川目光扫过时,便忙不迭揣进怀里,遮遮掩掩。 到了休息时,洛子期又背过他们去,有雪亮刀光划过,不知在捣鼓什么。 林行川只当没看见,没去管他,专注地翻动着柴火堆上的野兔,油星子溅出,他微微躲过。 隐隐飘出一缕缕烤肉香气,林行川将香喷喷的烤兔烤好了,又将兔肉切成小块,他才出声问洛子期。 “你吃不吃?” 洛子期头也不回。 “你们先吃。” 这下连李青苏都有些好奇洛子期在做什么了,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蹑手蹑脚地凑过去。 然而洛子期耳尖微动,敏锐发觉身后脚步声,连忙将手中的东西藏进袖中。 “神神秘秘。”李青苏“啧啧”摇头道,“你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林行川只往他那边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目光平静。 行至傍晚,又路过一个城镇,恰逢庙会,三人于路边偶遇一位闪着腰的老伯。 李青苏随手行医的动作越发熟练,刚一瞧见,就熟稔地翻身下马,凑到那位卖花灯的老伯面前。 见老伯捂着腰,李青苏三下五除二替他推拿一番,又送了他些药,这才收手起身,准备离开。 却不想老伯拉住他的衣角。 沧桑的面庞上沟壑纵横,眯成一条缝的老眼直直盯着李青苏年轻的脸。 “公子行善积德,不妨去河边放盏花灯祈愿。”说着,他随手从身后的布袋中掏出几个精致小巧的花灯,颤颤巍巍的手伸到李青苏面前,声音沙哑,带着感激之意道,“这几个不值钱的花灯,权当是老头子的谢礼了。” 李青苏倒也没推脱,笑着连声应好,双手接过那三个精致的花灯。 洛子期盯着那几个花灯两眼发亮,犹豫抉择半天,选了个他认为最可爱的小狐狸花灯。 李青苏见状,边走边笑他:“原来你喜欢这般软萌可爱的物件?” 第68章 话音刚落,便见洛子期蹦蹦跳跳离开,满脸喜色地凑到林行川面前,话中似有讨好之意,兴高采烈道:“师叔,这个最可爱,给你!” 李青苏:“……” 他气闷地看着洛子期那副讨好林行川的不争气模样,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林行川微怔,接过洛子期递过来的狐狸形状小花灯时,不经意触碰到少年指尖的温度,微凉的指尖不禁蜷缩一瞬。 随后他拿起那盏小狐狸花灯,仔细打量一番,只见小狐狸模样憨态可掬,在暮色中晃出细碎的光。 他指尖摩挲着灯沿,抬眸时眼底似有星光流淌而过。 “可爱。” 他低头看向少年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神,淡淡出声,仔细将花灯收好。 “去放花灯吧。” 林行川一说,两个小少年闻言瞬间兴奋起来,欢呼一声,纷纷跨上马,便往河边疾驰,说要第一个到。 一眨眼,那二人便扬尘而去,洛子期还不忘回头看他,明亮眸子一晃而过。 “师叔,快跟上啊!” 林行川摇头失笑,任由骏马向河岸而去。 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种事情,不过洛子期特意给他挑了个最好看的,他也就勉强陪一下好了。 庙会热闹非凡,城隍庙前的河中,月亮升至中天,满河花灯悠悠荡荡。 烛光倒映在粼粼碧波里,像是揉碎了满天星子,又被晚风轻轻聚拢成流动的银河。 橘黄暖光荡漾在林行川眸中,又被晃至面前的洛子期轻轻搅碎。 少年点上花灯,放至河中,虔诚许愿,再睁眼,看向小小花灯一路颤颤巍巍,顺河蜿蜒飘远。 他缓缓跟着少年的动作,将那盏狐狸花灯放在洛子期花灯旁,闭眼,许愿,再睁眼,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形木偶。 “也是送你的!别人有的,师叔也要有!” 少年手艺生疏,隐隐约约只看得出是个人形,直到少年说,这是雕刻的他。 林行川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前两天他生气,如今来哄他了? 他伸手勾了勾洛子期的头发,轻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少年明朗的笑声骤而消散在夜风里。 两盏并肩而行的花灯逐渐远离视线。 洛子期凑过脑袋,手指勾着林行川宽大的衣袖。 “师叔,你许了什么愿?”洛子期笑意盎然,兴致勃勃道,“我许愿顺利报仇,让那些人自食恶果,以敬我爹在天之灵!” 还有,希望师叔平平安安、无忧无恙。 不过洛子期没说,不然师叔听了,肯定又要瞪他两眼。 林行川看着洛子期这副狡黠模样,便知洛子期没说完,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搅动了两下冰冷的河水,垂眸轻声道:“我没许愿。” 洛子期怪叫一声。 “怎么能不许愿呢?”顿了顿,他装模作样地叹息道,“罢了,事在人为,不许愿就不许愿吧。” 片刻,少年又活过来,笑嘻嘻对他说道:“若是师叔有什么愿望,直接告诉我,就算摘星星摘月亮,我也会帮师叔实现愿望!” “贫嘴。” 林行川没忍住笑出声,轻骂他一句。 见林行川貌似开心起来了,洛子期便笑嘻嘻转身去找李青苏,想问李青苏许了什么愿。 结果李青苏死都不告诉他,不久便传来两个小少年吵吵闹闹的声音。 微凉的夜风吹来,林行川耳边的头发轻轻晃动。 他盯着洛子期的背影,轻笑一声。 傻子,骗你的。 我许愿了。 我许愿你永远这般快乐开朗,永远这般天真无忧。 我许愿你永远能够在我身旁,不止这遥远一程路。 ----------------------- 作者有话说:是的,这章是小林同学抢过我的笔写的,他说他要憋不住了() 第55章 小麻雀 花灯放完, 夜色也更深了。 然而庙会还是十分热闹,人声鼎沸。 想着来都来了,几人也信步闲逛起来。 时不时有追逐打闹的孩童撞到他们, 他们也只是把跌撞在地的小孩扶起来,看着小孩被父母捉回去训了两嘴, 再回一句“不妨事”。 李青苏被另一边的口技表演勾了魂, 洛子期则是被飘着香甜气息的糖人铺子绊住脚步。 洛子期叫老板做了个小狐狸, 随后递给林行川。 “小狐狸!” 林行川挑眉接过,转头又叫老板做了个小麻雀给洛子期。 “为什么是小麻雀?”洛子期撇撇嘴,有些不满,须臾又理直气壮道, “好歹也得是只……老鹰!对, 该是老鹰才对!” 灯火葳蕤, 碎金般的光, 在林行川的眼眸中摇曳。 俊美的公子,就这样站在喧嚣人群里,却叫洛子期能够一眼就看见他。 洛子期话音刚落,瞧见这一幕,呼吸都不自觉停滞一瞬,直到听见林行川的低笑, 这才猛然回神。 “因为你就是一只小麻雀。” 林行川语气调侃,指尖捏着那只糖人小狐狸咬下一口,咬掉了小狐狸的耳朵。 金黄的麦芽糖瞬间在口中融化些许,甜意渐渐蔓延到舌根, 心底。 洛子期跟在他身后不停追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林行川笑意盈盈看过去,眉梢一挑,随口说道:“为什么?你瞧你现在这副追问的样子, 像不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洛子期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瘪了瘪嘴,随即赶紧追上林行川的脚步。 “林行川!你果然跟小狐狸一样坏!” 少年直呼其名,气嚷嚷着要理论一番。 眼见马上追上林行川,结果林行川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洛子期脚下却没来得及刹住,收势不及,于是直直就往人怀里撞。 林行川身形高挑,腰细腿长,但比起洛子期来,却瘦一点,也矮一寸。 这么一撞,洛子期的双手不自觉扶上身前人的腰身。 这种姿势,倒像是他把林行川揽入怀中一样。 “没大没小,果然是只没头没脑的小麻雀。”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调侃的轻笑在耳边响起,洛子期只觉脸上热意攀升,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总之整个耳朵和脸颊都红了。 他连忙松开握着林行川胳膊的手,慌张地后退两步,瞪着笑眼弯弯的林行川。 洛子期觉得自己明明有些气恼,瞧见他这幅样子,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于是只好气闷地狠狠咬掉小麻雀的脑袋,声音含含糊糊。 “没头没脑就没头没脑!林行川,你真的好坏!” 第二次直呼其名,林行川不再说他“没大没小”,反而笑意更甚。 “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如今怎的又怪我坏了?” “就怪你!” 话音刚落,少年跺脚转身,跑去找李青苏。 结果没过几分钟,洛子期就跟着李青苏一起听口技艺人的表演,听得入了迷,被林行川喊了好几声声,都舍不得走。 直到表演结束,这哥俩才勾肩搭背离开,满脸意犹未尽,一路嬉嬉笑笑,谈论刚才精彩的表演。 此时的洛子期,早已全然忘了刚才的“恩怨”。 几人又随意逛了逛,直到没有兴致,这才翻身上马,准备随便在路边寻个地方歇息。 是处废弃的破庙。 只是三人走进破庙中时,没想到,破庙中还有其他人。 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女人,和两个瘦弱的孩子。 女人灰头土脸,但是孩子的脸蛋很干净,扎着羊角辫,水灵灵的圆眼睛直直盯着他们。 瞧见他们三人的身影,和其中两人身上闪着银光的剑,女人连忙拽着两个孩子后退两步,挪出半块空地。 此时此地,一片沉默。 直到其中一个小孩儿脱离了母亲的怀抱,颤颤巍巍地凑到了正闭目养神的林行川面前。 小孩儿不大,看起来也才一两岁,说话还含糊不清。 “漂亮……姐姐。” 稚嫩的嗓音,天真又无邪。 林行川:“……” 他骤然睁开眼,盯着面前的小孩儿,沉默片刻。 女人听见自家孩子如此冒犯,吓得正要起身拉回小孩儿,却又听见坐在一旁的洛子期“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孩儿的鼻尖,笑着道:“他不是漂亮姐姐,是漂亮哥哥呀!” 小孩儿蹲在坐姿随意的林行川面前,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仰头望着他,笑得有些温软,又奶声奶气地唤了声:“漂亮……哥哥。” 这一声,不禁让林行川晃了晃神,目光微怔,随后落到正逗小孩儿玩的洛子期身上。 他也轻笑一声,低声问小孩儿:“怎么只喊我,不喊他?” 小孩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小梨涡,看起来十分可爱。 第69章 “好看,你最好看。” 洛子期愣了愣,又伸手敲小孩儿的脑袋,佯装不满,笑问道:“那我呢?我不好看?” 小孩歪歪头,黑漆漆的眼睛又盯着洛子期,打量半晌。 “没漂亮哥哥好看。” 洛子期也不生气,同样笑眼弯弯,侧头看向一旁的林行川。 “我也觉得,漂亮哥哥最好看。”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的脸,眨了眨眼,随后目光落到别处。 然而唇角却掩饰不住心思,不着痕迹地上扬,随后似掩人耳目般,右手握拳挡了挡。 李青苏也跟在一边笑,见状揶揄:“这小孩儿跟你一样,看到好看的人就挪不动眼,忍不住要夸。” 洛子期闻言挑眉,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好看的人自然该多夸,师叔,你说是不是?” 林行川这才回过头,对上洛子期明亮如星的眼眸,低声笑。 “是。”他叹息一声,慢悠悠地拖长语调,“未来的天下第一──” 话音未落,洛子期瞬间红了脸,连忙凑过去伸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你、你又逗我!” 然后林行川的嘴巴被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滚烫的呼吸便都洒在了洛子期的手心。 尤其是那双含情又勾人的眼睛,却从未被遮挡,盛着皎洁的月光,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看得洛子期喉间发紧,竟想伸出另一只手,把他的眼睛也遮住。 可是遮不住的。 林行川的目光太过于温柔,温柔得让洛子期不禁想起了春天时,院里那棵梨花树开花的样子。 那时纷纷扬扬的洁白梨花落到林行川乌黑的头发上,鲜红的衣袍上,碧绿的茶盏里…… 随后春风轻柔拂过他的发梢,梨花树下安安静静坐着的林行川,就那样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如此时此刻。 他的心跳忽然又如擂鼓般轰鸣,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于是仓促地松开捂着林行川嘴巴的手,手指却不自觉蜷缩起来,移开与林行川对视的目光,转身继续逗小孩儿。 好在洛子期身处在漆黑的那一片,林行川看不到月光下洛子期通红又灼热的耳尖,更听不到洛子期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洛子期觉得,他大概是病了。 于是等到林行川休息时,想要拉起李青苏答疑解惑。 然而李青苏怎么都喊不醒,鼾声如雷,睡得死沉。 洛子期只好作罢,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不知不觉中,他也睡着了。 半梦半醒时,有人悄悄勾了勾他的小指,洛子期便坠入了一场春日梨花雪的美梦。 直到天光乍破,一缕温柔晨光落在破败不堪的神像上,洛子期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才清醒过来,就看到林行川已经醒了,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出神。 洛子期慌忙移开视线,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把酣睡的李青苏也从地上扯起来。 收拾一番行囊,他们再次出发。 彼时对面的妇女和小孩都没有被吵醒。 洛子期临走前,思忖片刻,转身想留两块碎银子在女人面前。 然而定睛看去,在女人枕边,已然摆着几锭银子。 想都不用想,洛子期就知道是谁留的。 他看向前方骏马上,看上去若无其事的林行川,勾唇一笑。 随后追上他们的脚步,翻身上马,三人再次前行。 洛子期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看着路边什么东西都好奇。 沿途飞过的鸟,路边奇怪的树,远处如小土包般相间坐落的小山,都要指给林行川看。 连李青苏都听得倦了,打不起半分精神,林行川却一直耐着性子,听着他的叽叽喳喳。 还时不时调侃洛子期:“一只叽叽喳喳小麻雀。” 这个时候,洛子期就会气鼓鼓地闭上嘴,不说话。 直到下一个新鲜事物出现在他面前,继续叽叽喳喳。 药王谷位于盛朝疆域西南,毗邻苗疆,沿着古道深入,便是藏地。 三人一路风餐露宿,偶尔遇到些不平之事,洛子期总嚷嚷着要行侠正义,于是一来二去,本来一两个月的路程,耽误到三月有余,他们才到达。 此时三人顺着地图指示,终于进入药王谷所在的地域范围。 临近谷口时,林行川再三强调:“药王谷奇花异草众多,不可乱碰,不可乱走,听见了吗?” 林行川先前靠近药王谷地界时,就已经说过这番话,如今更是放心不下,再次仔细叮嘱一番。 然而叮嘱是没有用的。 两个小少年前一刻还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四处张望,摘几朵小花,要送给林行川。 林行川无奈斥责他们两句,后面见没什么危险,便懒得说了。 直到洛子期望见不远处有一片极其好看的花海,眼神一亮,就要拉着李青苏去瞧上一瞧。 林行川瞧见那片纯白的花海,心下觉得不对劲,连忙追上去要把人扯回来。 转头刚踏入花海,闻见一阵扑鼻的香气,三个人顿时五感尽失、晕头转向。 晕过去的最后一秒,林行川忍不住想,他得把这只小麻雀好好栓起来才行。 ----------------------- 作者有话说:舍不得我的甜甜日常……我不想走剧情(阴暗爬行) 我为了一口香香的粮又开了一个新的预收! 是本伪骨水仙年下abo,欢迎专栏查看~[加油] 第56章 迷迭村 洛子期再睁眼时, 入眼不是瓦蓝蓝的明净天空,而是黑漆漆的陈旧房顶,窗外透过几缕阳光, 微尘在橘黄色的阳光中飞舞。 “你醒啦?” 是一个小女孩声音,清脆如碎冰碰壁叮啷响。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托腮趴在床边, 圆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辫梢插着几朵淡紫色小花。 他的脑袋仍然有些昏沉发晕, 盯着小姑娘看了半天,才恍然反应过来──他根本不认识这位小姑娘。 “你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随后便见小姑娘转身端来一杯水。 “跟我一起的那两个人呢?” 洛子期还未等小姑娘将水端近,就急切地开口问道, 语气难掩焦灼。 “你一下子问了两个问题, 我该回答哪一个呢?”小姑娘将手中的水杯伸过去, 面上佯装纠结, 然而眼里的狡黠却藏不住,“你还是先喝了这杯水吧!” 洛子期瞧见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不肯喝那杯水,习惯性伸手摸向腰间,却只摸到一片空荡──他的剑还不翼而飞了! 他心中一慌, 便听见小姑娘再次开口。 “你在找你那把亮晶晶的剑吗?”小姑娘唇角扬起一抹俏皮的笑,乐呵呵道,“你的剑可不在这儿了,你若是想要, 得找我阿娘要。” 洛子期心中猛地一紧,唇角紧抿,目光灼灼盯着小姑娘的脸。 如今他不知道面前的小女孩是谁, 她娘又是谁,自己的剑也不在手边,不过看上去,这群人并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只有一个小姑娘待在这里。 于是洛子期紧盯着小姑娘,再次沉声问道:“你是谁?” “我叫阿香,是阿娘的女儿。” 阿香见洛子期只顾着问话,不喝水,便把那杯水放到一侧,慢慢回答。 洛子期听见这句回答,不由得沉默一瞬,于是又问:“其他两个人呢?” “在别人家里呢!” 阿香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话,随即歪头反问他:“你又是谁?你来我们迷迭村做什么?” 洛子期听见“迷迭村”这个地名,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这几日时常看的地图。 他的记性很好,很快就想起来,迷迭村是位于药王谷东南边缘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当时他还觉得这个村庄名字实在奇怪,问了林行川一嘴。 林行川还给他仔细解释说,这个村庄之所以叫“迷迭村”,是因为它为能够迷人心智的迷迭花所层层环绕,但凡人们一不小心闯进了迷迭花海中,毫无防备之人会瞬间晕厥,即便提前服下解毒丹有所防备,不出几秒,也难免在氤氲花香中晕头转向、迷失方向。 他们大概率就是误入了那片迷迭花海,然后被迷迭村村民给捡了回去。 思绪回笼,只听阿香又将那杯水伸到他面前,问:“你真的不喝这杯水吗?” 洛子期目光放在那杯水上。 那水的颜色偏黄,看起来可不像是正常的水。 阿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一味地将水杯递过去。 “阿娘说了,要给你们喝的。” 见洛子期还不肯喝,阿香有些不耐烦了,跺了跺脚,面上凶巴巴。 “你要是不喝,你就要死了!” 听起来很没有信服力,但是洛子期瞧见阿香皱起来的眉头,思索片刻,还是接过杯子。 第70章 入口是香甜的蜜水,洛子期咂了咂嘴,觉得还挺好喝的,紧接着一口气喝完了。 阿香这回开心了,于是跟洛子期讲了点闲话。 “我们迷迭村可是好久没来过外人了,一来竟还是三个这般好看的人。” 洛子期眉梢微挑,开口应声道:“我并非有意要来你们迷迭村,如今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说清缘由,话说你能带我去见其他两个人吗?” 阿香轻轻摇了摇头,语气稚嫩,但非常认真。 “不可以哦!阿娘说了,如今还不清楚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不可以把你们随便放出去。” “那若是擅自出去了又会怎样?” 一道清润男声忽然传来,却不是出自洛子期之口。 阿香浑身猛地一僵,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转头看去,竟是捡回来的这三人里,最为好看的那位大哥哥。 她下意识捂住嘴,发出一声惊呼:“你怎么自己跑出来啦!” 来者正是林行川。 只见他姿态闲适地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臂于胸前,目光含笑地朝洛子期挑眉,随后缓步走进屋内,一把拎起惊慌失措的小丫头。 “乖阿香,带路,带我去见你阿娘。” 阿香在他手里奋力挣扎,林行川无奈,只好把阿香轻轻放下。 “坏人!你就是个坏人!”阿香气得吱哇乱叫,“我才不带你去见阿娘!” 直到林行川捞出腰间一直佩戴的玉佩,郑重其事地摆在阿香面前。 “阿香,看这个,认识吗?” 那是一枚雕琢着祥云纹、刻着“林”字的玉佩,极其眼熟,分明是阿香曾经见过的。 “林……”她眨了眨圆溜溜的杏眼,又仰头仔细端详林行川的模样,“你是林家哥哥!” 阿香这下不挣扎了,转而笑嘻嘻拍着手,随即抱住林行川的腿,眼睛亮晶晶。 “我还是坏人吗?” “大哥哥不是坏人,大哥哥是好人!” 林行川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笑了笑。 于是阿香蹦蹦跳跳地领着林行川向外走去。 洛子期瞧着眼前一连串变故,目瞪口呆,欲言又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师叔的人脉已经广阔至此了吗?连这深山里的六七岁小女孩都被他折服了? 林行川回头看向他,眼中笑意更浓。 “洛少侠这是被迷迭花的香气熏得腿脚发软,走不动路了?是要我将你抱出去吗?” 洛子期只觉耳尖蓦地一热,“腾”地一下坐起身来,麻溜翻身下床,语气带着气恼说道:“我自己能走!” 结果话音刚落,他还真就腿脚发软,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林行川的笑声清晰传入耳中,洛子期正要气得骂人,就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到了嘴边的嚷嚷就这样硬生生憋了回去。 洛子期将手伸上前去,被对方紧紧握住,随后从地上稳稳地爬了起来。 两个人并肩走了两步,交握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洛子期只觉耳尖又是一阵发烫,小声嘟囔着:“我不需要牵着走……这样好奇怪。” 林行川闻言回头看他一眼,随即松开了手。 掌心的温热骤然消散,洛子期有些不适应地蜷缩了下手指,而后将那只手悄悄背在身后。 又偷偷瞅了两眼前方神色淡然的林行川,洛子期心想,可能是小师叔真怕他再摔着了吧? 阿香在前面蹦蹦跳跳引路,不久,他们便跟着阿香到了另一间房屋。 敲了敲门,得到应允,他们推门而入。 洛子期一眼就瞧见了一位矮小的中年妇人,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李青苏。 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见妇人眼眶通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此刻正满脸慈爱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李青苏,那目光温柔得仿佛望着自家亲生的孩子一般。 李青苏听见开门声,连忙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瞧见是他们,眼神一亮。 “阿娘!” 阿香欢呼着猛地扑进妇人怀中。 “见过村长。” 林行川恭敬地朝妇人拱手行礼。 原来,那妇人正是迷迭村的村长。 “阿娘阿娘,他就是那个林家哥哥!”阿香窝在村长怀中,眼神亮晶晶的,“大哥哥果真回来找我啦!” 洛子期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拱了拱林行川的胳膊,小声问道:“原来你以前来过这里?” “不然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想把你从花海扯回去?” 洛子期一时语塞:“……” 原来那是林行川曾经踩过的坑啊…… 不过好在阿香显然十分喜欢林行川,即便村长对林行川的态度看起来不冷不热,却也没有对他们冷语相向,甚至好好款待了他们。 这时,李青苏也下了床,手里紧紧捏着他的玉佩,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洛子期,见洛子期没什么事情,这才笑起来:“你没事就好。” 洛子期先看了看神情紧张、目光始终落在李青苏身上的妇人,又转头看了看李青苏。 随后伸手拉过李青苏,小声问道:“你这边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妇人对李青苏的态度非比寻常。 李青苏握紧了掌心的玉佩,支支吾吾半天,才终于开口解释道:“她……她是我娘以前的侍女。” 洛子期:“……?” 听见这句话,他如遭雷劈,神情骤变。 “你不是被李大夫捡回来的吗?” 李青苏这才低着头,对着手指,吞吞吐吐地向他解释起来。 原来,那日回到青云剑派以后不久,李青苏偶然发现了李百药死前写下的遗书。 上面不仅写了一些李百药想对李青苏说的话,还告诉了李青苏一个惊人的事实。 ──他的母亲虽然早已离世,但是他的父亲还活在世上,就在药王谷。 他是李百药捡回去养大的,但他并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而他身上这枚玉佩,就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从小到大,李百药时常森*晚*整*理叮嘱他,一定要将这枚玉佩妥善保管,不可遗失。 他本不是听话的性子,却在这件事上听话得要命,时刻谨记于心,佩戴在身,从未让玉佩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从前他不明白这个玉佩的重要意义,如今却知道了。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他对于“母亲”这个称谓,感到无比陌生。 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号人物的任何印象,如今骤然见到母亲的侍女,虽然心中不由得激动喜悦,但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他想找到他爹,这也是为什么李青苏要来药王谷的原因。 洛子期听完这一番话,只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开口道:“就这点事,你竟也瞒着我,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李青苏面露愧色,有些不好意思。 “我怕我说我想来寻亲,会耽误你们调查线索,想着等跟你们一起来了药王谷,我就跟你们分道扬镳便是。” “那你现在可有关于你父亲的线索了?” 李青苏闻言,缓缓摇头,低声道:“她虽曾是我娘的侍女,却也只仅仅见过我爹一面,只知道我爹是药王谷中人。” 洛子期眨了眨眼,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难不成……你爹不会是药王谷谷主吧?” 第57章 小阿香 李青苏闻言, 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洛子期这张大逆不道的嘴,连连念叨着:“不可胡言!不可胡言!” 洛子期见他被吓成这副模样, 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什么问题,掰开李青苏的手, 笑嘻嘻道:“说不定呢?那你可就是药王谷少主了, 听着多威风啊!” 李青苏瞥了他两眼, 语气意味不明,幽幽道:“……不可能的,药王谷谷主今年都已过耳顺之年,你难道不知道吗?” 洛子期:“……” 这他还真不知道。 “那你爹会是谁呢?不过你娘的侍女如今都能是个村长, 那你娘听起来也是个人物啊!” “唔。”李青苏摸了摸下巴, 慢吞吞说, “她说, 我娘是曾经药王谷里一位神出鬼没的神医女儿,还说我跟我娘长得十分像。” “神医的女儿。”洛子期复述一遍,“那位神医是谁?” 李青苏轻轻摇头,叹息一声。 “她也不知道神医的名字,只知道我娘是他的女儿,我娘从小被她带大, 也没见过那位神医几面。” “真是奇怪,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 洛子期嘟囔道。 这边讨论不出半分结果,另一边,林行川正在跟那位村长低声交谈。 “林某并非有意再次打扰, 只是师侄顽皮,不小心又闯进迷迭花阵,还望村长莫要怪罪。” 第71章 林行川瞧着村长冷淡的神色, 心中叹息一声,面上仍恭恭敬敬的。 村长斜他一眼,冷笑出声。 “你上次来就说你自己顽皮,不小心闯进迷迭花阵。”她没好气道,“这回带着你师侄,又是这般说辞,你既然知道那是迷迭花阵,怎么没拉住他?”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师侄好奇心太重,不是我想拉就拉得住的。” 见村长没应声,他只得再次说道:“阿香不也是如此,您也拉不住阿香不是?” 村长又睨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悠悠道:“这回我是看在小少爷的份上,下次再擅闯迷迭花阵,我可就让你死在那里!” 林行川还未应声,阿香见阿娘与他说完了话,就从门外“噔噔噔”地跑进来,小手扯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大哥哥,原来你这么好看,你上次来的时候,怎么还带个面具啊?” 林行川一瞧见她,面上就已经挂上温柔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耐心解释道:“那时哥哥不适合出现在人前,不过现在已经不用了。” 当年林见溪正随着林渊出门在外,他不便以貌示人。 后来途径药王谷,误入迷迭花阵,正是才年仅三岁的阿香发现了他。 小孩子天真、好奇,哪里懂得什么好人坏人,只不停地朝阿娘撒娇,要救这个陌生的哥哥。 刀子嘴豆腐心的村长拗不过小阿香,于是救了林行川。 他对可爱的阿香非常喜欢,因此说话的语气也十分温柔。 此时此刻,他悄悄瞥了眼一旁冷脸听着这边动静的村长,朝阿香挑了挑眉。 “阿香啊,我要是下次又不小心进了迷迭花阵,你还会救我的对吧?” 阿香闻言,高高兴兴地点头,声音清脆。 “当然会啦!” 在背后偷听两人讲话的村长:“……” 她甩袖离开,心中暗骂:可恶的蓝颜祸水! 但是阿香似乎格外喜欢林行川,她也拿自家女儿没办法。 跟李青苏聊完天的洛子期,回头瞥见林行川对阿香如此温柔的笑,总觉得分外碍眼。 小师叔看上去好像十分喜欢这个小姑娘? 他幽幽地盯着阿香的身影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林行川如此喜爱阿香的理由。 他知道林行川对于心中接纳的人一向是十分温柔的,然而他与林行川相处许久,才得到林行川如今的温柔以待。 阿香不过一个才见过两次的小丫头,凭什么如此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黄昏时刻,一轮红日挂在两山之间,渐渐西沉,余晖落在一大一小的两人身上。 小阿香摘了一朵漂亮的小粉花,兴高采烈地跑来递给林行川。 随后被林行川一把捞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搬来的长椅上,小小的身躯歪歪斜斜,脚尖够不着地,于是晃着两条短腿,忽然开口问林行川:“大哥哥,你们来迷迭村是做什么的呀?” 林行川伸手接过她的粉色小花,轻声道:“我们不是来迷迭村的,我们要去药王谷,大哥哥要去见谷主。” “谷主大人……”阿香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语气夸张,“谷主大人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呢!阿香都没见过谷主大人!” 林行川本想摸摸她的小脑袋,伸到一半,顺手揪了揪她的小辫子,却一不小心把辫子上的紫色小花扯了下来。 他盯着手中的紫色小花,动作一顿,心虚地往阿香脸上瞥了一眼,发现阿香根本没注意到,于是把小花随手扔在身后的空地。 他继续听阿香兴致勃勃地说:“大哥哥再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吧。” 林行川抬头望向远处的白色花海,目光幽远,缓缓道:“其实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好玩,阿香好好待在迷迭村里,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这就很好了。” 阿香低下头,盯着自己光着的脏兮兮的小脚丫,嘟了嘟嘴。 “阿香不会在迷迭村里呆一辈子的,阿香不想。” 林行川怔愣片刻。 “阿香为什么不想在迷迭村待着呢?” 阿香一直不说话,直到林行川以为阿香不会再回答,准备换个话题时,阿香支支吾吾开口了。 “因为大哥哥说外面很漂亮……因为外面有大哥哥在。” 听见这句话,林行川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见到阿香的时候。 那时的阿香虽然发现了他,缠着阿娘救了他,却在阿娘和村民的告诫下,不敢靠近他。 因为他们说,外面来的人都是坏人。 坏人是不可以靠近的。 但是小阿香每天晚上还是会偷偷来看受伤的林行川,透过门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悄悄往房间里望。 小阿香以为大哥哥不知道,但其实大哥哥都知道。 后来他们悄悄说上了第一句话,孤单寂寞养伤的日子里,从此有了小阿香的陪伴。 在话都说不太清楚,听什么信什么的年纪里,小阿香会给他带来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都是小阿香当时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有时候给他带一朵漂亮的粉色小花,有时候给他带一个酸涩的青色果子,有时候给他捉了一只白色蝴蝶。 他那时候也如现在般爱逗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一来二去,二十一岁的林行川,跟三岁的阿香成了好朋友。 孤单寂寞的日子里太需要有人陪了,他时常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讲给小阿香听。 讲过什么话,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三岁的小阿香竟然记得他说过什么。 一如出去以后,林行川很少记起与世隔绝的迷迭村里,还有一个小阿香。 三岁的阿香却时常记起曾经与世隔绝的迷迭村里,有过一个林行川。 阿香记得眉眼温柔,笑着给她扎小辫子的林行川。 记得曾经讲述外面山川河流有多好看的林行川。 洛子期找到林行川的时候,阿香又采了一大把小花,正要送给林行川。 “哥哥,花花。” 五颜六色的,阿香的小手都快拿不下了。 洛子期一屁股坐到原先阿香坐着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行川接过阿香的花,再温柔地摸摸阿香的脑袋。 阿香没地方坐了,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洛子期,但是洛子期根本不吃她这套。 于是阿香撇了撇嘴,可怜巴巴地望向林行川,朝他告状:“这个坏哥哥抢我的位置!” 林行川侧头看向一旁眯眼盯着阿香,满脸不爽的洛子期,不禁笑出了声,随后一把捞起阿香,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没关系,那我们小阿香坐在这里。” 阿香仰头软软地朝林行川笑,随后悄摸对着一旁虎视眈眈的洛子期做了个鬼脸。 洛子期本就十分不爽,如今看到阿香如此挑衅,差点气笑了。 “师叔!你看她!” 他也委屈巴巴地看着林行川,嘴上告状。 林行川眨了眨眼,唇角微勾,看起来很认真地问他:“你也想坐我腿上?” 洛子期:“……” 他耳根微红,结结巴巴:“她、她挑衅我!”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眼神乱飘的眼睛,忽然轻笑。 “小阿香能有什么坏心思?子期,你在嫉妒她什么?” 一声“子期”,莫名让洛子期的耳根子又红了一分。 阿香眼尖瞧见了,立刻拍手嘻笑道:“坏哥哥耳朵红了耶!” 洛子期:“……” 洛子期呼吸一滞,落荒而逃。 逃到一半,还不忘留下一句:“我才没有嫉妒她!” 不就是林行川看上去就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吗? 不就是小姑娘能肆意妄为地跟林行川撒娇吗? 他也可以!!! 等等,他为什么要可以? 落荒而逃的洛子期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长椅上坐着的一大一小身影,心中仍然不爽。 他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又跑回去坐下。 林行川听见动静,转头看他,眉梢微挑,笑道:“坏哥哥又来啦?” 阿香也跟着笑:“坏哥哥又来啦!” 洛子期:“……” “师叔……”他软着声音,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行川,带着一丝狡黠,“你能抱阿香,可不可以也抱抱我?” 阿香立刻警觉,瞪着挑衅看她的洛子期,大叫:“不可以!” “可以!” “不可以!” “可以!” 还没等到下一句循环,林行川没忍住笑出声,伸手轻轻抱了一下比阿香不知大了多少倍的洛子期,不过很快就松开。 青年好闻的气息扑满鼻间时,洛子期瞬间顿住了,浑身僵硬至极,脸色爆红。 “抱你了,小子期。”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这副呆呆的模样,没忍住又笑一声。 明明撒娇要抱的是洛子期,此刻心跳加速、慌张至极的却也是洛子期。 第72章 洛子期真觉得自己病了。 ----------------------- 作者有话说:小洛同学,我恨你是块木头……你个木头还想争过我们聪明又可爱的小阿香?[狗头] 第58章 春心动 暮夏的风裹着清甜的草木香气, 掠过田间,拂过少年飞扬的发梢。 洛子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林行川身边落荒而逃的。 他脑中不断浮现刚刚林行川眼底流转的笑意,令他大脑思维都转不动。 那声温柔至极带着调笑意味的“小子期”, 更是不断回响在耳边,如同夜航的小帆船在海上荡啊荡, 荡得他思绪混乱, 荡得他说不出话来。 连那身鲜红柔软衣衫扫过他手背的触感, 都还在手背持续发烫,烫得他心脏猛烈跳动。 洛子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地穿过整个迷迭村。 他只记得,路边老树的繁茂枝叶被热风吹得沙沙作响,草丛里虫鸣喑哑, 树梢上的白尾巴小鸟叫了几声。 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他慌乱的心跳。 他深深怀疑自己得了病。 直到看到蹲在迷迭村后一片药田里的李青苏。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扑过去, 却见李青苏正拿着那本《草木集》, 对照着书中记录的和眼前所见的每种草药的模样, 一一记录下来。 “李青苏!” 洛子期的声音差点破音,一片黑色衣角掠过,瞬间惊飞了停在粉色花上的白蝴蝶。 他伸手紧紧抓着李青苏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慌什么?” 李青苏手中的笔尖悬在半空顿了顿,他抬起头瞧洛子期,却见他眼底满是不加掩饰的惶急。 他将《草木集》内扣在膝盖上, 伸手扶住跟着蹲下来的气喘吁吁的洛子期。 “什么事儿?” “你、你快来帮我看看病!” 李青苏听见这话,神色顿时焦急起来,以为是他乱碰了什么东西,连忙问道:“你碰了什么花草?有什么症状?” 只见洛子期面上似是在回想什么, 耳尖灼烫,一片通红,随即神情紧张兮兮, 看得李青苏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不是花草……”洛子期支支吾吾,眼神乱飘,盯着李青苏身后药田里开得漂亮的白色花朵,“就、小师叔他……他抱了我一下,然后我就……”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湮没于风声中。 “嗯?”李青苏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故意将“抱”字拖长,不禁挑眉,“林师叔抱你?然后呢?” 洛子期也顾不上忸怩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小师叔抱我一下,我就心跳加速,头脑发昏……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 还未等李青苏应声,他自己倒是越说越慌张,伸手抓住李青苏的手往脉搏上按。 “你快帮我把把脉!小爷我不会英年早逝吧?” 李青苏:“……” 他愣了片刻,连忙抽回手,眨了眨眼,用看智障般的眼神看洛子期。 李青苏现在只恨自己把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全给扔火堆里了——他该扔在洛子期身上的。 洛子期瞧他这个眼神,拧着眉头,有些不满:“你怎么这种眼神看我?” 李青苏盯着洛子期通红的耳尖,想起平日里洛子期对着林行川那股子黏人劲儿,结果这人竟然压根没开窍!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笑,嘴角刚上扬,瞬间又忍住。 “确实是病,而且病得不轻。”他顿了顿,接着拖长语调,一字一顿,语气好似哀叹,“你、没、救、了──” 洛子期大惊失色。 “不可能!你还没把脉呢!” 李青苏:“……” 李青苏想了想,还真给他把脉了。 指尖下的脉搏急促,确实跳得快,但沉稳有力,这人分明好得很,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话说确实从未见过洛子期动过春心,在青云剑派时,除了练剑就是喊着要找人打架,也没见过什么人…… 想到这里,李青苏不禁走神,眉头不自觉微皱。 洛子期瞧见他这模样,真以为自己得大病了。 “哇!”洛子期一下子就急了,喉间溢出的声音都快带上哭腔了,“李青苏,你可要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李青苏被他嚎回神,闻言终于没忍住,嗤笑一声。 “挺好的,喜脉,龙凤胎,高兴一下吧。” 洛子期:“……?” “李、青、苏!” 洛子期一听就知道李青苏在调侃他,气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出李青苏的名字。 李青苏余光瞥见洛子期攥紧的拳头,“诶”了两声,连忙摆手:“你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 “我认真的!”洛子期撇了撇嘴,过一会儿,又犹犹豫豫问一句,“我真没病?” “有啊。”李青苏低头再次拿起毛笔,继续观察草药,嘴上状似随意说道,“少年啊,你春心动矣!” 洛子期:“?” “春心?”他怔愣住,随后反应过来李青苏的意思,瞬间瞪大眼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极其不满,“怎么可能?师叔可是我最崇拜之人,而且……而且我万万不可能是喜欢男人的!” “你又没喜欢过人,你就知道你不喜欢男人?” 李青苏看都不看他一眼,幽幽说道。 洛子期闻言顿了顿,就着这句“春心动矣”思来想去。 即便脑海中全是林行川那张漂亮至极的脸,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手上仿佛还停留着教他剑法时握上手腕的温度,鼻尖还萦绕着抱住他时好闻的味道……但他还是不信。 毕竟在他认知里,男人都是喜欢女人的,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李青苏这句话,思索半天,只得小声嘟囔两句:“你定然是话本子看多了……喜欢男人,多奇怪的事情,亏你也讲得出来!” 话音才落,洛子期就头也不回地踩着硬实的田埂跑了。 不过很快,洛子期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因为村长答应给他们能够直接见到谷主的信物,但是有一个要求── 按照规矩,他们必须自己穿过村外那片迷迭花海。 可是浓郁的迷迭花香具有使人晕头转向的效果,捂住口鼻也会无孔不入,解毒丹也不过多让他们强撑几秒。 虽说林行川来过一次,然而上次离开也是村民用计致使他昏迷,因此,此时此刻,林行川也不禁犯了难。 迷迭村的村民极少出村,也极少有外人闯入村庄。 他们能够活着出现在村庄里,还是因为出门买卖药材的村民偶然路过,觉得李青苏腰间玉佩分外眼熟,这才救了他们。 迷迭村村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自然不会受迷迭花的影响,可他们就不一样了。 洛子期不由得哀叹道:“这真有法子能出去?” 村长瞧了他们三人一眼,只留下一句:“自然是有法子,只是你们要自己想了,今日若是出不去,便在原先安顿你们的屋子里再作歇息吧。” 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去了。 夜色降临,三人围坐在院中,齐齐望着天边的圆月。 洛子期“唉”了一声,紧接着李青苏也“唉”了一声。 等了半天,没等到林行川接上他们,洛子期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却见林行川盯着院门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月光照耀下,显得十分温柔。 洛子期不禁有些愣神,随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见正透过篱笆,睁着圆溜溜大眼睛望着他们的阿香。 看见阿香,他顿时计上心来,心怀不轨地嘿嘿一笑。 李青苏听见他的笑声有些疑惑地朝他看去,就见洛子期起身朝篱笆外阔步走去。 阿香自然是发现了洛子期朝她而来,看见坏哥哥的眼神,心中直觉不对劲,连忙想跑,却被洛子期翻过篱笆,一把捉住。 “小阿香~”洛子期拖长语调,面上挂着讨好的笑,嗓音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亲亲切切地问她,“你可知道这迷迭花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阿香闻言浑身一抖,虽然被他捉住,但仍不屈服,小脸上写满了“不想理”。 “阿香才不告诉坏哥哥!” “坏哥哥”洛子期:“……” 他实在有些无奈。 林行川见状挑眉,倒是明白了洛子期的意思。 万物相生相克,这里有迷迭花,那也一定有可以避免迷迭花花香使人晕头转向的办法。 阿香或许知道。 于是他也走过去,凑到阿香面前,嗓音温柔,亲亲切切地问她:“小阿香,那你告诉我,迷迭花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阿香嘟着嘴,看了又看林行川,犹犹豫豫半天。 “……大哥哥,你又要走了吗?” 林行川怔愣片刻,似乎是没想到阿香问了这个问题,于是轻声道:“是啊,哥哥有事情要忙,要走了。” 第73章 阿香有点伤心,不是很想让林行川离开这里。 林行川是她最好的朋友,比小花、小蝴蝶还要更好的朋友。 但她很聪明,很懂事。 她知道小小的迷迭村和小小的阿香,留不住来自大大世界的林行川。 于是她艰难抉择半晌,悄悄在林行川耳边说:“蜜水。” 夜风吹过缠绕着牵牛花的篱笆,带走了最后一个字。 蜜水。 林行川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想起刚醒时,确实有村民递给他一杯泛着金黄色的、带着浓郁香甜气息的水。 “可蜜水怎么做?”李青苏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圈,疑惑问道,“万物相生相克,三步之内必有解药,难道是迷迭花蜜?” “有可能。” 林行川赞同地点点头,捞过一旁低着头的阿香,发现她的小辫子已经有些散乱了。 “可迷迭花昼开夜合,采蜜得在日出前,而且花香浓郁,即便捂住口鼻也无孔不入……”说着,李青苏忽然看向洛子期,“你们习武之人,不是常常可以内力护体,说不定能挡住一些迷迭花香的侵扰?” 林行川给阿香重新扎着小辫子,盯着面前一不小心再次散乱的头发,未等洛子期应声,先微微摇头,回答道:“如若有用,踏轻功也可飞跃,不过行不通。先不论你不会轻功,迷迭花海中心花香浓郁逼人,可不是简单的内力护体就能屏蔽的。” 李青苏深深叹了口气。 ----------------------- 作者有话说:李青苏决定斥巨资买话本子给小洛看了[点赞] 武侠太限制我的想象力发挥了……每天都在搜肠刮肚想怎么解决我的灵机一动…… 第59章 离别时 洛子期这时候接话了。 “若只在边缘采蜜, 或许不用深入花海,倒不如将能够屏蔽花香的法子全用上,就算无法直接穿过花海, 在边缘采点花蜜也正好。” 众人无奈,只得如此。 三人讨论到子时, 最终敲定方案:次日清晨, 由洛子期涂抹李青苏调配的特制药, 前去采集迷迭花蜜,林行川则在花海外接应,以防不测。 阿香窝在林行川怀里,听了全程, 不知不觉已经坠入梦乡。 洛子期盯着他怀里熟睡的阿香, 撇撇嘴角, 声线却轻得几不可闻。 “难不成她今晚要跟你一起睡?” 林行川闻言, 眉眼弯弯看向洛子期,忽而轻笑一声:“怎么?今晚你也想跟我一起睡吗?” 洛子期顿时又红了脸,说话都结巴起来。 “我、我才没有!” 话音才落,他便似恼羞成怒般转身,步子一迈,“噔噔噔”跑出去了。 林行川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无奈摇头失笑。 他将熟睡的阿香轻手轻脚地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的桌边,剪去几根烛芯,就着一点微弱烛火, 伏案写写画画起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洛子期站在迷迭花海十几米远处,望着眼前翻涌的白色浪潮。 其实这个距离已经能够闻见若有若无的花香气, 但他穿着浸过药汁的粗布衣裳,还涂抹了李青苏专门调配的特制药,同时内力护体,倒也没太大影响。 腰间十个小竹瓶随动作轻晃,皆是用来盛花蜜的。 “小心些,若有异常就赶紧回来。”林行川看着洛子期跃跃欲试的模样,伸出手替他整理衣襟,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锁骨,轻笑一声,“快去采蜜吧,小蜜蜂。” “什、什么小蜜蜂!”锁骨处传来细细密密的酥痒之意,洛子期慌忙后退半步,看见林行川眼里的担忧时,心里又莫名发烫,说话都结巴起来了,“我自然会小心些的!” 话音才落,他立刻转身走进花海,踩着沾露的草叶,闻着越来越浓的花香,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心跳得厉害,是某种无法描述的情绪。 迷迭花在晨光中舒展花瓣,金黄的花蕊里凝着露珠。 洛子期开始他的采蜜之旅,一开始还有些束手束脚,生怕倒在这浓郁花香里,采到后面,洛子期竟也品出了点乐趣。 最后,他们收集到了充足的花蜜。 村长早已得知他们的计划,瞅了两眼正窝在一旁树下,托着下巴数蚂蚁的阿香,有些无奈。 其实她并非有意为难这三人。 当年林行川离开以后,阿香哭着闹着要他回来,哭了许久。 村里没什么同龄的孩子,别看阿香如此黏着林行川,实际上她却是一个性格比较孤僻的孩子,同龄人不爱跟她讲话,她也不爱跟同龄人讲话。 作为母亲,她自然希望阿香会开心一点,而此番刁难,不过是想让林行川在迷迭村多待些时日,陪陪阿香。 可林行川这么快便想到用蜜水解决问题,或许还是阿香暗中透露的。 既然阿香舍得让林行川离开,村长自然也不会多加阻拦。 待洛子期等人又想从阿香那里窃取蜜水如何制作的机密时,村长终于放话了。 “这些花蜜,就当是还了救你们的恩情,我会给你们制作好的蜜水,也会给你们见谷主的信物,你们离开吧。” 洛子期等人见状欢呼一声,林行川却瞥见了门边偷偷看向他的阿香。 一如三年前,三岁的小阿香从门缝里偷偷望着那位她此生见过最好看的大哥哥。 林行川忽然朝阿香走过去。 洛子期瞧见他的动作,有些疑惑。 只见林行川伸出手,再次摸了摸阿香的小脑袋,从怀中掏出了个缠花银手镯,仔细小心地戴在阿香的手腕间。 这是前两日在庙会上瞧见的,瞧着好看,本想着带给洛清清,此刻他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小阿香,慢慢长大。”他轻贴她柔嫩的小脸,低声道,“外面的世界未必精彩,我只愿你平安喜乐。” 阿香忍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决堤,哽咽着哭出声。 “不要……阿香以后要去找你!” “阿香一定会找到你的!” 林行川定定看着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心想,他有什么好的,能让这个年幼的小姑娘记他那么久。 林行川不知道,洛子期不知道,村长也不知道。 只有阿香知道。 林行川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迷迭村外的人,是第一个给她讲述外面世界的人,是第一个会陪她玩陪她说话的非亲非故之人。 林行川是小阿香此生最好的朋友。 阿香会永远记住林行川。 洛子期临走前也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托着脑袋,眼睛红得像只小白兔,呆呆望着他们离去的阿香。 虽总与他顶嘴,他心底却也挺喜欢小阿香的。 阿香很聪明,很可爱,待人时有着最纯粹的真诚,嘴上说着他是“坏哥哥”,却也会事后偷偷塞给他送一朵漂亮小花。 口是心非的小家伙,跟某个人一样。 林行川没有回头,他们直直穿过迷迭花海,直到再也望不见那个隐世而居的村庄。 他们再次回归正确的路线,按照地图上的指引前行。 这回洛子期和李青苏不敢再乱碰那些新奇好看的花花草草了,生怕下次被毒晕过去都没人救得了他们。 药王谷广袤无垠,入夜时李青苏已疲惫不堪,三人仍未抵达地图标记的谷中心。 夜幕降临时,谷中险象环生。 许多夜间出没的动物都纷纷涌现,伏于草木丛后,暗中窥伺着散发美味食物气息的三人。 第三次斩杀一条偷偷想要咬上林行川的银环蛇后,洛子期抖了抖浑身掉落的鸡皮疙瘩,困意全无,更是睡都不敢睡过去了。 林行川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他落在肩上的头发,被洛子期发觉后,抬眼看他,说道:“你睡吧,我守夜。” 洛子期摇摇头,轻声道:“师叔你好好休息吧,你又不能动用内力,今日走了一天,你也很累了。” 林行川定定地看着洛子期,片刻后,食指又勾上洛子期的小指,弯眼笑了笑。 “好像观音醉发作了,我有些不舒服,不如你帮我打通一下经脉吧。” 洛子期一怔。 往日都是他不由分说直接干这事儿,林行川主动要求还是第一次。 想着大抵他俩都是不会睡的,于是马上反握住林行川的手,面上却忸怩道:“那好吧。” “你不愿意?” 林行川瞧他这副神态,作势就要收回手,却被洛子期森*晚*整*理又紧紧抓回去。 “怎么可能不愿意!”洛子期低声嘟囔,“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然而林行川的经脉畅通无阻,洛子期垂眸盯着看上去有些困倦的林行川,没有揭穿他。 李青苏无意中被噩梦惊醒的时候,迷迷蒙蒙睁开眼,一眼就瞧见了他俩紧紧交握的手。 他并非习武之人,自然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第74章 想起先前洛子期问的那句“他得了什么病”,李青苏此刻心中不由得有些骇然。 ──这两人进展竟然如此之快! 前两日洛子期还不开窍,如今这就暗通曲款在一起啦? 不过李青苏震惊归震惊,他早就知道二人不对劲,此刻倒也没问出声。 他观察了一会儿神态自然的两人,边想着不用买话本子扔给洛子期了,能省一大笔钱,边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直至东方泛白,洛子期才松开手。 清晨阳光透过林间雾气,穿过枝叶缝隙,落在洛子期身上。 他微微侧身挡住照下来的阳光,好让怀中的人睡得更加安稳。 他望着早已靠在他怀中熟睡的林行川出了会儿神。 ——口口声声说不累,结果转头便睡着了。 走了这么远的路,小师叔怕是早已撑不住了吧。 忽而他又想起先前李青苏那句“春心动矣”,他还是觉得不可能。 林行川是他最崇拜的人,他既然想堂堂正正地跟林行川打一场,那不得对林行川好一点,好让林行川能够从阴霾中走出来? 更何况,如今的林行川,甚至能与他说得上是相依为命的关系了。 他对林行川好是应该的。 那些面红心跳,不过就是林行川时常说些让他不好意思的话导致的,又怎么能说是“春心动”呢? 洛子期如此想着,身子又微微侧了一些,将略微刺眼的阳光挡去大半。 林行川很晚才睡着,即便天已经亮了,洛子期也并不想这么快叫醒他。 以至于李青苏都醒了,他们还没出发。 李青苏见他们这副姿势,已经丝毫不会大惊小怪了,打了个哈欠,独自清点着包袱里的东西。 直到洛子期不得不再次用剑斩杀暗中窥伺他们的毒蛇,一不小心闹醒了林行川,他们这才起身出发。 谷中幽森,林木蔽日,奇花异草、珍禽怪兽无数,簌簌声响此起彼伏,叫人提心吊胆。 忽然,风声炸响,听见动静的洛子期堪堪出剑,便见面前一道亮光闪过,杯倾剑已经刺向他们身后之人! 洛子期回头看去,林行川的杯倾剑已经跟一条长鞭缠斗起来。 执鞭之人,却是一位蒙面粉衣女子! 念及林行川身体虚弱,洛子期迅速加入战局。 然而那女子却不理会他,狠狠挥鞭,似乎是想直取李青苏头颅。 李青苏瞬间呆立当场,洛子期迅速挥剑替他挡下长鞭。 此时此刻,林行川趁机提剑攻向女子后背。 不想女子反应奇快,头还未转过去,手腕翻转间,长鞭已然直直扫向闪至她身后的林行川。 林行川见状,连忙侧身躲过长鞭横扫,脚尖轻点,飞身退至洛子期身旁,双方僵持对峙。 “你是何人?!” 洛子期望着面覆粉红轻纱、身着露脐衣裙的女子,不禁眉头紧锁,厉声喝道。 女子瞧着眉眼微弯,声线却极其冰冷。 “自然是……取你性命之人!” 言罢,只见蒙面女子长袖一挥,四周忽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无数奇形怪状的蝎子、毒蛇、飞虫从草丛中快速爬出,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朝他们涌来。 李青苏见状险些昏厥,手指不断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几瓶药粉,闭眼狂撒出去。 不想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虫蚁触到粉末后,竟然更躁动不安,径直朝三人扑来! 第60章 玉罗刹 林行川剑眉微蹙, 利落斩落扑来的虫蚁后,抬眼看向亭亭立于虫潮之后的女子。 只见她神情冷然,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声线里带着几分戏谑:“好好陪我的小宝贝们玩玩吧!” 话音未落,便要旋身离去。 洛子期闻言, 怒火“腾”地一下烧上心头, 却仍然按捺不动, 盯着女子悠悠离去的背影。 他思忖片刻,回忆起方才初交手时的场景,女子虽反应奇快,却似乎不擅近战。 心下有了底, 他这才叫嚣起来。 “我何时叫你走了?” 洛子期足尖一点, 提剑径直越过密密麻麻的虫蚁, 挥剑挡下阻碍他的飞虫, 飞身狠狠刺向那名粉衣女子。 女子还未回头,便迅速回身甩鞭,精准缠住了洛子期的剑刃,二人瞬间陷入紧张对峙。 她的另一只手再次轻扬,又一波虫蚁如黑云压城般朝洛子期涌去。 林行川见状眉头紧锁,一道极其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 将虫群斩成两截。 被斩断的虫蚁仍然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蠕动,其他未斩杀的虫蚁则再次聚成一片黑海,纷纷涌向洛子期。 此等场景,实在令人作呕。 洛子期见势不对, 欲先解决面前同样难缠的女子,随后周身内力骤然喷涌而出,猛地震开女子的长鞭。 女子被震得手臂发麻, 不禁向后猛退几步,目光却突然锁定在洛子期身后的林行川身上,眼底泛起一丝兴味。 “原来还有更大的惊喜。” 洛子期心中一凛,瞬间明白眼前这女子认得林行川。 ——不,她认识的是林见溪,会春山剑法的林见溪! 洛子期瞧见女子眸中闪动的诡异光芒,这般如同饿狼猛然发现猎物的眼神,眼前之人的意图早已昭然若揭。 想来派这名女子前来的幕后之人,不仅是要来杀他的人,更是一直想要杀林行川的人! 林行川眸光微动,在繁杂的无数记忆中寻找对于眼前人的信息。 他不禁握紧手中的杯倾剑,沉默几息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 “玉罗刹。” “林见溪,你竟又逃过一劫,还活着出现在我面前,真是让人感到惊喜啊!”玉罗刹眉眼含笑,说出的话却森冷无比,“主子叫我来杀了洛子期,还真是没来错。” 此话一出,洛子期等人心知今日若是不将玉罗刹解决了,日后必有大患。 玉罗刹自然也清楚如今她的境地,冷眼看着面前二人,手中长鞭扬起漫天尘土,在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痕迹。 剑风骤起,席卷飞尘,洛子期身形一动,手中的剑再次猛然刺向玉罗刹。 玉罗刹十指一捏,刹那间,令人头皮发麻的虫鸣声陡然加剧,铺天盖地的虫群再次如同黑色浪潮般席卷而来! 林行川不断挥剑,试图用剑气保全自身,阻隔密密麻麻的虫蚁飞向洛子期。 李青苏则处理着他们身边的漏网之鱼,驱虫的药粉如同不要钱般,使劲撒向周围,由于过于害怕,倒显得极其手忙脚乱,腰间玉佩在空中摇摇晃晃。 而另一边,洛子期与玉罗刹再次缠斗在一起。 自青云剑派一难后,洛子期近来练剑更加勤奋,时常缠着林行川指点剑法,如今剑术大有精进。 玉罗刹被打得节节败退,面色逐渐苍白,冷汗淋漓,显然察觉到了面前之人实力不容小觑。 她狠狠瞥了一眼虫蚁包围圈中的林行川,冷笑一声。 “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下林见溪?”她目光落在洛子期棱角分明的脸上,语气不屑,“观音醉的滋味,不好受吧?” 闻言,洛子期手中动作一顿,瞬间被玉罗刹抓住机会,长鞭迅速挥扫而去! 好在洛子期反应极快,这一狠鞭没能成功打到他身上,反而在地上打出一道极其狰狞的长痕。 然而当他飞身躲避长鞭时,却差点撞上迎面扑来的一群恶心至极的虫蚁。 他险些要骂出声来,转头一看,只见玉罗刹朝他嘲讽一笑,转身便准备离开。 “后会有期!” 洛子期见她要走,牙关紧咬,剑柄将掌心抵得一片发白。 剑光再次一闪而过,青云剑法第四式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将汹涌而来的虫群横扫开来。 面前开辟出一条道路,他随即快速施展出飞鸿捕影,手中长剑如闪电般精准刺向玉罗刹的咽喉! 玉罗刹挥鞭才击退他的长剑,正欲故技重施,再次召唤虫群,忽然一阵清脆笛声穿透林间。 她瞬间眉头紧皱,脸色骤变。 在这道笛声之下,密密麻麻的虫蚁竟不再听玉罗刹使唤,蠕动的虫群瞬间停滞,似乎在努力挣扎、反抗,最后却随着越来越响亮、急促的笛声缓慢退散! 丛林中,一个身着黑袍,面戴深紫色面具,身影略微瘦削的男人缓步走出。 玉罗刹听出了这道笛声,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松风调!” 玉罗刹瞧见来人打扮,虽然陌生之人,却还是下意识踏起轻功欲逃。 洛子期哪儿会如此轻易放过她! 没了虫群干扰,洛子期招招致命,越打越凶,玉罗刹很快落入下风,几招过后,洛子期的剑尖已经抵住她的咽喉。 “小兄弟!住手!” 一道略显沙哑沧桑的声音传来。 是那名男子。 第75章 玉罗刹猛地跌倒在地,手中长鞭紧握,却不敢有半分动作,面色惶恐地盯着那个男人,看得洛子期心中一阵奇怪。 然而还未等洛子期开口再问,只听男人手中笛子再度被吹响,清脆的曲调穿透林间阴翳,带着些许震慑人心之感。 不出几息,便见玉罗刹惊恐地连连后退。 铺天盖地的虫蚁竟像是反水般,调转了方向,如潮水般皆涌向玉罗刹。 “不!不要!” 玉罗刹疯狂尖叫,手指不断动作,试图重新驱使自己的蛊虫们,却丝毫无用。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来者的蛊术比她的蛊术更加高强,能够死死压制住她,连同她的本命蛊都还未能放出,就已经被狠狠压了回去。 但她确信,她从未在苗疆见过此人! “你到底是谁!” 身前是反噬的虫群,身后是锋利的剑刃,她眼底猩红,不甘地看着那个黑衣人。 黑袍人微微叹息一声,没有应声,抬手一挥,便见虫群疯狂爬上玉罗刹的身体,细细啃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啊——主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无论玉罗刹如何努力挣扎,最终还是被虫群吞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男人冷然沙哑的声音落入所有人耳中。 洛子期等人皆脸色惨白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林行川虽心有戚戚,却也见过不少如此残忍场景,倒是反应没那么大。 可洛子期他们是头一次见这样血腥的画面,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被虫群啃食殆尽,一点儿也承受不住,连连发出作呕的声音。 即便觉得玉罗刹如此惨状也算可怜,却转念一想,若是这个男人没来,如此死状的,就有可能是他们了。 李青苏更是被吓得脸色煞白,手脚不停哆嗦,随着玉罗刹最后一声惨叫响起,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位紫衣男人听见动静,径直看向他,随后走到他面前。 李青苏艰难抬头,睁着泪水朦胧的眼睛看过去。 只见满是厚茧的大掌伸到他面前,手心正躺着一个小瓷瓶。 药香萦绕鼻尖,紫色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熠熠生辉。 “可解普通蛊虫毒。” 男人声音含着几分沙哑,李青苏有些头晕目眩地后退两步,却被男人一把稳稳扶住。 洛子期扶住同样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林行川,转头看向李青苏那边。 林行川懒洋洋地靠在洛子期肩头,目光落在黑袍人的身上,双眼不禁微微眯起。 “我又没被咬……” 李青苏正反驳,警惕地看向眼前这位神秘兮兮的男人,便听男人轻叹一声,随后伸手小心翼翼地捞起李青苏的手背。 那里泛起一片紫红色,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李青苏瞬间瞪大眼睛,瞧着手背上一个不明显的红点子,心中不禁骇然。 他竟然都没发现自己被咬了? 再看眼前捞起他手的男人打开瓷瓶后,将冰冰凉凉的药膏敷在他的伤口上,动作笨拙却轻柔。 李青苏心中觉得怪异,觉得这男人十分不对劲,又不知该如何形容,回神时,正要道谢,却见男人身影一闪,转眼便离开消失在林中了。 洛子期见状也有些目瞪口呆。 “他帮我们解个围,就这样离开了?”洛子期不禁喃喃道,“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林行川却盯着虫群退散的方向,陷入沉思。 “蛊虫……” 可催蛊虫,可解蛊毒……必然是苗疆之人。 虽说苗疆与药王谷相距并不远,这两地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甚至传闻两边互不待见,早有恩怨。 可玉罗刹是苗疆之人,并且据他所知,玉罗刹在苗疆的地位并不低。 这个男人若也是苗疆之人,又怎会对同族之人下手? 他将心中疑虑说与二人,几人便陷入长久沉默。 李青苏没忍住,又朝玉罗刹惨死的地方看去,这回没了黑压压的虫群,倒真给他瞧见了点东西。 “看看那是什么!”他惊叫道,“好像一枚玉佩……不对,玉佩碎片!” 孤零零躺在被血液浸湿的泥土上的,正是一枚玉佩碎片。 林行川由于方才动用内力,再次犯病,洛子期稳稳扶着他,却不便前去查看,只能由李青苏手裹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从血污中捡起来。 沾着血污的玉佩,花纹复杂,碎处平坦,更像是刻意将一枚玉佩分成了几份,而面前这个碎片正是其中一枚。 林行川却莫名觉得这枚玉佩的花纹分外眼熟。 像是见过。 然而他见过的玉佩多了去了,何况只是一枚完整玉佩的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 林行川盯着那枚玉佩沉思片刻。 若是玉罗刹身上有四分之一枚玉佩,那若是找到其他三个碎片,是否能从一个完整的玉佩中,找到幕后凶手? 但他又仔细想想,觉得以幕后之人藏头露尾的行径,断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将线索摆在他面前。 随后只得作罢,将玉佩碎片擦干净,便叫洛子期好好收了起来。 几人稍作休息,待林行川恢复正常,这才继续赶路。 氤氲暮色中,谷内草木葱茏,夜幕降临前,他们终于瞧见了几个高大宏伟的建筑。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抵达了药王谷的中心。 第61章 入谷中 青石板路蜿蜒入谷, 两侧古柏参天,枝叶交错如绿穹,偶有阳光碎金般洒落, 映得苔痕斑驳的石壁泛着幽光。 “这药王谷内围跟外围就是不一样。”李青苏边走边啧啧称叹,“走着感觉都不需要提心吊胆了。” “胆小鬼。”洛子期笑嘻嘻嘲笑他一句, “你当时怕, 又为什么跟过来?” 一问到这句话, 李青苏就不说话了,洛子期只好“啧”一声,转过头去,又找林行川说话。 “师叔, 你说, 这药王谷谷主到底有没有观音醉的解药?” 他随手摘了朵路边开得鲜艳的玫红花朵, 低头一嗅, 香气扑鼻,于是转手就伸到林行川面前,眼神亮晶晶。 “这朵花漂亮,送给师叔啦!” 林行川抬手接过他手中的红花,垂眸看了会儿,微微勾唇, 这才开口应他上一句:“他不一定有。” “若是他没有,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洛子期闻言不禁小声嘟囔。 “就算谷主没有解药,我们总能叫他给林师叔看看。”李青苏思索片刻,慢吞吞道, “就算他不给看,这药王谷天大地大,听说可住着不少杏林妙手。” “不能叫他看。”林行川眸光一动, 目光落在远处精巧的木制建筑上,沉声道,“观音醉来自药王谷,谷主从未见过我这张脸,我倒是不怕他认出来,但若是观音醉一事与谷主也有关系,难免有些麻烦。” 洛子期这才恍然大悟,似乎才想起这回事,于是暗暗记在心里。 “那我们该如何?”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林行川,疑惑问道。 林行川漂亮的眼眸朝他轻轻眨了眨。 “自然是看洛掌门如何说、如何做了。” 洛子期:“……?” 他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建筑,再回头瞧见林行川眼中的笑意,还是觉得自己难堪大任。 “子期,你这是没把握能做好这件事吗?” 此刻已是暮夏时节,好在深谷阴凉,倒也不热。 然而青年嗓音极低,落到洛子期的耳中,却令他浑身燥热不已。 那种感觉又来了。 洛子期想又不想让林行川叫他“子期”,一叫起来,心跳就如同树梢上的知了般吵闹极了。 好在洛子期现在已经习惯了,能够很快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凌乱的思绪逐渐回到眼下正事上。 “自然不是。”他舔了舔下唇,思索片刻,慢吞吞道,“但凡是个有心之人,都知道我最是崇拜林见溪,要是他再问起你来,我再给你编个身份便是了。” 反正青云剑派里的长老那么多,哪有人会有如此闲心去想林行川这个身份是不是真的。 就算有,那林行川也确实是青云剑派之人,又能查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查来查去,最多也只能查到林行川是洛秋风请来教授他剑法的──毕竟当初门派中有人问起洛秋风这件事时,洛秋风就是如此回答的。 林行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洛子期思来想去,倒是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天衣无缝,于是转头再寻求李青苏的意见。 李青苏思索片刻,倒也没提出质疑。 三人来到谷口前,将村长交于的信物递给谷口的小药童,洛子期等人便在谷口耐心等待。 繁星点缀深空时,小药童才匆匆从远处谷间小路赶来,将信物还给洛子期。 第76章 “大人说,今日天色已晚,三位客人前来此地,想必舟车劳顿许久,还请各位今晚在谷中好生安顿下来,以解疲乏,明日大人再接见各位。” 洛子期看着天色确实晚,想着倒也不急,便开口应下了。 药童领着他们一路穿过小山间,沿着谷中小路走着,最后来到一座院子前。 林行川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水墨折扇,轻轻抵住下巴,看着这间院子,眉梢微挑。 “这院子……” 他欲言又止。 “这院子怎么了?” 洛子期听见他的声音,眼神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我似乎曾经住过。” 洛子期和李青苏听见这话都面露惊讶。 “什么时候?” 他连忙好奇追问。 “好多年前了。”林行川微微眯眼,盯着洛子期如今棱角分明的脸,似乎是在回忆,片刻后,才不紧不慢道,“……那时你大概才五岁吧?还是个臭小孩儿呢。” 那是已经有好多年了,现在的洛子期已经十八岁了。 但是洛子期还是要反驳他一句:“我才不是臭小孩!你那时不也才十一岁?” 林行川就没忍住笑出声来。 “话说李青苏那时候也才五岁吧?我记得就是五岁那年见到的青苏。” 只听洛子期兴冲冲地如此说道。 林行川闻言脚步微顿,似乎是又想起些什么事情,于是他说:“我那时也见过李青苏。” 李青苏连连听见好几声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向师侄二人,闻言不禁一愣。 连洛子期也愣住了。 “师叔,你在药王谷见过李青苏?” 林行川倒也没藏着掖着,淡淡应声道:“如果我没认错玉佩的话,我见过李青苏,在药王谷,还有他的母亲。” 但是林行川也说不出更多关于李青苏父母的话。 “你那时来这里做什么?” 三人沉默半晌,洛子期忽然问道。 “师父带我来的。” 林行川在回忆中搜索,但是他却想不起来,那时洛珉带他来药王谷是做什么的。 面对二人探究的目光,他只得道:“我当时也不知误入了什么地方,瞧见过一个女人,她想让我将李青苏带走──如果那是李青苏的话。” 李青苏是第三次从他人口中听见关于他的母亲的事情。 第一次是在李百药的遗书中,说他的母亲身不由己,只能将他托付于李百药。 第二次是在村长口中,说他的母亲曾是药王谷之人,是一位神医的女儿,至于父亲,却从未见过其身影。 第三次是在林行川口中,他的母亲竟然想当时让年仅十一岁的林行川带走李青苏。 什么样的身不由己,才能叫一个母亲送离自己的孩子,甚至将十一岁少年当作救命稻草? 那时洛珉匆匆忙忙找到林行川时,林行川正盯着面前的女人犹豫不决。 他心知年幼的自己毫无能够掩人耳目带走一个孩子的能力,却又为女人如此恳切哀求的神情动摇。 然而赶来的洛珉却神色严肃地将他直接拽走,丝毫不顾身后女人绝望的目光。 洛珉还警告他,误入此地之事,切记不能告诉任何人。 年幼但早熟的林行川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却心知背后牵扯不是他能够解决的,于是十分听话地待在院子里从未出门。 再后来,他对那个女人实在心怀愧疚,趁着洛珉还未回来,偷偷再去那座院子时,便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以及那个孩子。 上次发现李青苏的玉佩,让他想起了这件事情,他才知道那个孩子或许就是李青苏。 李青苏被李百药捡了回去,又或者说是带了回去,随后隐居在青云剑派。 林行川忽然感到疑惑。 李百药当年到底是被洛秋风请去青云剑派为洛夫人治病的,还是李百药以此为借口逃到青云剑派避难的? 但他没有说出来,毕竟这也是没有答案的事情。 当年之事已经过去整整十三年,连这座院子都换了一个样子,何况当年一个女人能够留下的痕迹。 三人沉默对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洛子期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画,一朵小花画着画着,他忽然开口说道:“总感觉我们真惨。” 李青苏闻言转过头去看他。 “都无父无母的。” 李青苏:“……” 李青苏气乐了。 “你就不能讲点好话?”他气得骂了两句,结果话音还未落,他就红了眼眶,也呜呜咽咽道,“……我们真可怜。” 两个小少年正蹲在地上一同悲伤着,泪眼相看,互诉衷肠。 相比之下,林行川倒是面色平静,瞧见洛子期用树枝画出来的四不像,嗤笑一声,将树枝接了过去,对着洛子期的脸戳了两下,弄得他脸上一片脏兮兮的泥巴。 洛子期也不装哭了,抬起袖子将脸上的泥巴擦掉,气鼓鼓地瞪着他。 林行川见状微微勾唇,又掏出一张干净帕子,还带着好闻的香气,扶着洛子期的脑袋,给他仔细抹了抹脸,同时慢悠悠道:“说不定李青苏的父亲还在呢?” “父亲?若是李青苏的亲生父亲还在,又怎么会让一个女人把闯进那个地方的每个人都视作救命稻草?”洛子期闻言有些不屑,气嚷嚷道,“若是我爹,我娘被人抓了,他定要把那地方掀翻了才肯作罢。” 林行川听见这话便笑了起来。 他想起曾经江湖闻名的一件事──那就是青云剑派为了洛夫人与王家对峙,也想起了前不久洛秋风才为了自家儿子大闹暗影阁的事。 掀翻天了才肯作罢,确实是洛秋风的做派。 于是待只剩他们二人后,即将各自回房间时,林行川忽然状似随意般问他:“那你呢?” 洛子期有些没听懂林行川这句话,回头疑惑看向他,问道:“什么?” “如果你的妻子被人抓了,你会怎么样?” 夜凉如水,林行川的语气却温温柔柔的,好似真的很关心这个问题一般。 洛子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妻子”这个词汇现在对他来说实在陌生,若不是先前林行川曾问过他一次有关于心上人之事,或许他都懒得去想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他顺着林行川的话,仔细思索一番,想着想着,却不自觉将林行川带入其中。 ──若是小师叔被坏人抓了,那他估计也得上天入地,把那地方掀个底朝天才行。 但他没这样说出来,因为他觉得实在不恰当。 于是他语气随意,懒懒散散道:“光掀个底朝天有什么用?那定然是要将抓走我妻子的歹人碎尸万段才行!” 少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挺拔如松的身影在庭院中晃了晃,脚尖一旋,悠悠地小幅度转了个圈,最终在林行川面前稳稳站定,眼神明亮,看向林行川盛着皎洁月光的漂亮眼睛。 “不过有我在,她定然会平平安安的。” 第62章 煎人寿 林行川闻言弯了弯眼睛, 只是摇着头,叹了口气。 “舟车劳顿许久,早些休息吧。” 说罢, 他忽然抬手,右手食指随意蹭了蹭洛子期落在肩上的发丝, 在洛子期清澈明亮的目光中, 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 天边黑云遮月, 不久风吹开了那片云,清透的月光轻轻落在洛子期卧室的窗台上。 洛子期盯着对面林行川所在房屋的窗户,托着下巴靠在窗台上,不禁有些疑惑。 小师叔近来似乎十分关心他的感情之事? 他思来想去, 却没什么头绪, 盯着对面的窗台, 思绪逐渐飘远。 忽然, 洛子期灵光一闪,终于想出了个他自认为十分合理的解释──经过青云剑派一事后,他已然没了操心人生大事之人,因此,如今林行川作为他的长辈,难免会对此事多加关心。 如此想着, 洛子期十分感动。 小师叔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药王谷中的一处静谧之地内,夜风微凉,树影婆娑。 亭台之中,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端坐在棋盘前, 手执黑棋,与人对弈。 定睛看去,却见白子已经将黑子逼至死地, 难以回旋。 “谷主大人。”对弈之人落下最后一子,看着眼前的胜局,轻笑一声,缓缓道,“莫要忘了我们的生意。” 谷主闻言,藏在身侧袖中的左手手心不禁握紧,冷哼一声:“自然。” “话说那洛家小儿来了药王谷?”那人悠然自得地将棋子收入棋篓,话锋一转,问道,“他来药王谷做什么?” 谷主想起此事,眉心一拧。 “听药童上报来说,是为了求药。” “求什么药,能让这位新上任的洛掌门,抛下大难之后百废待兴的青云剑派,千里迢迢地跑来药王谷?” 男人有些疑惑,眉梢一挑,将手中棋子收好,目光落在白发苍苍的谷主身上,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嘲讽之色。 第77章 “待明日我见了他们,不就知道了?” 谷主沉声,并未看他,只低头倒了一盏茶,浑浊老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男人没再说话,也没接过谷主递来的茶,反倒不紧不慢起身,转身迈步,似要离开。 “我倒是好奇起一件事来。” 忽然,这位文弱书生模样之人停下脚步,侧过头去。 见到谷主抬头看向他,他才语气含笑道:“听闻谷主大人正在不遗余力地找寻亲生血脉接任谷主之位?晚辈倒是想起了一桩十三年前的旧事……” “闭嘴!” 茶盏瞬间砸向地面,应声碎裂。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放声大笑,羽扇一挥,挡住飞溅而来的碎瓷片,语气温润平静,“还请谷主大人莫要生气,晚辈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何必大动肝火?” “莫要觉得我不敢杀你!” 谷主嘴唇颤抖着,横眉倒竖,满是褶皱的面上怒不可遏,带着厚茧的手指死死抓着桌沿,几欲要在桌面上留下抓痕,目光紧锁于门口身形瘦削的男人身上。 “无妨,无妨。”男人闻言轻笑一声,轻摇羽扇,侧头望向天边明月,长叹一声,拂袖离去,“不过贱命一条!” 明月高悬,洛子期今夜莫名睡不着,不自觉翻身下床,走到窗前,看着对面纸窗透出来的暖黄色烛光,不禁发起呆来。 烛火摇晃,将林行川略显单薄的身形映照在纸窗上,映出重重忽明忽暗的黑影。 黑影正伏案执笔。 洛子期忽然想起先前曾听阿香说,她那天半夜醒来,看到林行川正伏案而睡。 向来浅眠多梦的青年那晚睡得十分深沉,连阿香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凑近他,都没有发觉。 那时他原本手中握着的笔都掉到了地上,而阿香悄悄看去,只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 林行川在写些什么呢? 洛子期忍不住猜想。 忽然,他听见“吱呀”一声,便见透着温暖烛光的那森*晚*整*理扇纸窗,被从里向外打开了。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庭院中,映得那人如画眉眼更加温柔。 “你还不睡?” 熟悉的温润嗓音传来,洛子期思索半秒,手一撑,身子一翻,径直翻窗而出,如同小雀儿般跑跑跳跳几步,来到林行川窗前。 “不困,你在写什么?” 他探头探脑,面上好奇,不断试图往里张望,窥探林行川方才正伏案写些什么,果然瞥见无数浓墨字迹四仰八叉,正躺在整理得整整齐齐的纸页上。 林行川见他此举,不由得身形一动,将洛子期目标明确的目光挡住,垂下眼眸,遮遮掩掩般,轻声道:“没写什么。” 他挡住了洛子期窥探的目光,于是此时此刻,洛子期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他的身影。 “神神秘秘的,阿香说,那天晚上,你也是在写些什么。” 洛子期托着两侧脸颊,靠在窗台上,一只脚轻轻踮起,微微晃动,随口说道。 “阿香还跟你说这些?什么时候说的?”林行川闻言不禁有些发愣,瞧见洛子期因为双手挤压而微微嘟起来的脸颊,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弯起眼睛,伸手轻轻掐了一把,“看来阿香还挺喜欢你。” 脸上的肉被人掐住,洛子期挑眉,倒也没躲开,只是笑嘻嘻地回应林行川的话:“小爷我人见人爱,阿香喜欢我,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不是跟阿香争吵的时候了?你们两个幼稚鬼。”他拂去洛子期肩头落下的发丝,抬眼看向站直身子的洛子期,“你又长高了。” “不过比你高一点……唔,也算比过了天下第一吧!” 洛子期兴高采烈地应完这句话,才想起自己跑过来的目的。 也不知道林行川是怎么把话题岔到这个地方的,洛子期赶紧又把话题拉回来,一本正经问道:“所以你在写什么?” 林行川就这样睁着眼睛瞧他,也不说话。 洛子期心神一滞,眼神乱飘。 “你不说我也会有办法知道。” “哦?你会怎么知道?” 这下轮到林行川双手托着下颚,靠在窗台上,抬起明亮的眼眸,就这样看着洛子期,面上似乎十分好奇,像是真想知道这个答案。 洛子期抿了抿唇,双眼快速眨了两下。 半晌,他才哼哼两声:“……那我说了,你不就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 于是林行川低头笑了一会儿,笑得洛子期还以为自己说了一些很好笑的事情,不禁撇了撇嘴。 洛子期就这样看着林行川笑,盯着他的头顶,伸手戳了戳,没忍住也笑起来:“你笑完了没有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林行川这才抬头,捉住洛子期不安分的手指,只一瞬间,很快松开,随后从身后掏出先前洛子期所看见的、整理得整整齐齐的纸页。 “不困是吧?”他将手中纸页一把胡乱塞给洛子期,“那就去练剑吧。” 洛子期:“?” 林行川笑盈盈看向他。 “近些日子,我都没见着你练剑,小师侄,你堕落荒废了。” 说罢,林行川手一抬,一落,“吱呀”一声,面前的窗户就关上了。 洛子期呆呆地抱着那几张薄薄的纸,面上略显茫然。 回过神来,他低头借着皎洁月光仔细看去。 好在早有辨别林行川那狗爬字的经验,他很快便分辨出纸上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是春山剑法,不止第三式。 是完完整整的春山剑法,一招一式,每一个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林行川这是准备把春山剑法全部教授给他? 为什么? 洛子期盯着怀中的纸页,有些怔愣。 春山剑法不能说是林行川所学集大成者,却是全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剑法──因为林行川从未教过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从未有剑谱流传于世。 更何况,春山剑法后几式大概也没几个人见过──见过的人,传说都已经死在了杯倾剑下。 正因如此,洛子期察觉到手中的剑谱是完整的春山剑法时,才会如此惊讶。 他们仅仅相处半年之久,林行川竟如此舍得。 如此想着,洛子期心中更加感动了。 小师叔对他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他得更加努力,不负师叔所期才行! 窗外静悄悄,许久才传来少年离去的轻微脚步声。 月光渐渐笼住庭院中舞动的身影,利剑的破空声也时不时响起。 林行川早就熄灭了房中烛火,却一直没有休息。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耳尖微动,听着窗外洛子期舞剑的细微动静,直直睁着双眸,眼神落到自己抬起的修长手指上,微微出神。 他忽然从记忆的角落里,捡到了一个小小的记忆碎片。 十三年前,同样是药王谷这座小院里。 “师父,为何不让我救那对母子?” 林行川抬头看向走在身前、背影高大的洛珉。 十一岁的他依旧钟爱红衣,少年身姿挺拔如松,行走姿态却不甚端正,甚至带着些随心所欲的意味。 质问的话里,语气还带着彼时少年特有的傲气,面上戴着一张遮挡住所有面容的银白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此时的林行川也想不起来,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问出那句话的。 但他知道,年少时的林行川最是不知天高地厚,觉得只要洛珉允许,他就能救出那对母子。 “你救不了他们。”面前的洛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盯着他,神情严肃,“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会带来麻烦。” “那我把麻烦解决了,不就能救他们了?” “可是川儿,你还不够厉害,你救不了他们。” 一句又一句的“你救不了他们”,令年少的林行川十分不满。 于是他问:“那我怎样才算够厉害?” “……你要是哪天能领悟自己的剑法……不对,你要是成了天下第一,你就厉害了。” 洛珉沉默一瞬,语气随意说道,便又转身继续往前走。 那时林行川知道洛珉不过是搪塞他两句,但他很认真回应道:“我很快就会领悟自己的剑法的!到时候,我也要收几个像我这样天才的徒弟,教他们我独创的剑法!唔……若是小溪的身子能好,我也要教他剑法……师父,你且瞧吧,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 少年跟在师父身后,絮絮叨叨地高谈阔论自己的理想。 洛珉闻言只是叹息着摇头,笑骂他一声“不知天高地厚”。 直到少年林行川困倦地躺在床上,快要睡着之际,洛珉却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对他说:“你会的。” 他不会的。 第78章 即便领悟了属于自己的剑法,成了天下第一,他也没那么厉害。 想救的人依旧救不了。 窗外月光皎洁,剑影绰绰。 窗内不见五指,烛火不再。 眼角泪光闪过,林行川莫名想起了一句话。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年少不识天高地厚,总以为能剑斩不平、快意一生。 结果到头来,家破人亡,无处寻仇,蒲柳之质,来煎人寿。 意气与理想一同被湮灭在血海里,少年最为快意的剑,终是缠上了沉重的锁。 “师叔!” 忽然,有人敲响了他的窗。 “我不会!你快来教我!” 少年清朗的声音穿透屋内的黑暗,传到林行川耳边。 他突然笑出声,起身拉开窗,定定看向少年明亮的眼眸。 “好。” ----------------------- 作者有话说: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李贺《苦昼短》 很喜欢的一句诗。 给大家分享一个今天的趣事。 今天跟室友一起在食堂,本来想打菜,结果突然有个人说想吃凉皮,但是学校食堂没有凉皮,于是乎我们一起点了外卖。 等外卖途中被隔壁鸡腿吸引了,然后我们吃了一个鸡腿,转头觉得需要一瓶可乐,又到处找可乐。找到之后发现没有吸管,跑去了幸运咖要了一根吸管……当时店员看我们的眼神感觉挺迷惑的[狗头] 最后那个外卖送到食堂之后,我们没吃下,可乐也没喝完……[好运莲莲] 人总是要干点神经质的事情。 第63章 复生草 李青苏满脸困倦地坐在花厅里, 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手里还攥着啃了一半的点心。 随着他打瞌睡的动作,最后手心一松, 那块点心还是“咕噜”一声滚落在地。 洛子期倒是神采奕奕,只是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情形, 掌心便微微发汗, 双手紧紧交握。 林行川一眼就注意到他四处乱飘的眼神, 随后目光落在他紧攥的手掌上,心下思索片刻,伸出手去,轻轻将他攥紧的手掌掰开。 “你紧张什么?” 洛子期看了看他, 唇角紧抿, 过了几息才道:“若是谷主不愿意帮我们怎么办?” 林行川闻言有些想笑, 原来是在担心这些。 他垂下眼帘, 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洛子期的虎口,轻声道:“他会帮的。” 语气笃定,却让洛子期感到疑惑。 洛子期并不觉得这位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谷主会诚心诚意出手相助。 昨夜四下无人时,林行川在教他练完剑后,便将药王谷所谓的“复刻计划”告诉他。 他便一直辗转反侧──既然观音醉是药王谷复刻流出的,承风楼灭门一事, 指不定也有药王谷的手笔。 林行川或许一早就猜到了,既然已有过节,为何此刻还会说谷主会帮忙? 林行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笑了笑:“若是他真与幕后之人有关系, 想必很想杀了我,然而你只想求得观音醉解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他猜到了又如何?如今这位谷主不过左右逢源之辈, 他不会明着跟青云剑派撕破脸皮。” 洛子期还是担心:“……若是他真不愿给解药,我该怎么办?” 往日这种事情都是洛秋风出面,洛子期向来只做两耳不闻门派事的二世祖,如今轮到自己出面解决这种事情,他实在没有经验,更没有把握。 林行川眨了眨眼,眉眼弯弯:“那就威、胁、他。” 洛子期:“?”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话的意思,门外就传来了药童行礼的声音。 白发苍苍的老人才踏入花厅,粗略扫视过三人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其中容貌出众的林行川。 洛子期见状连忙起身,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察觉谷主的目光在林行川身上停顿,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谷主看向林行川的视线,抬手拱手:“谷主大人。” 谷主将目光转向洛子期,老眼微眯,撩袍于主座坐下,随后抬手示意三人落座。 “听闻令尊噩耗,老夫琐事缠身,未能前去吊唁,还望洛掌门节哀。” 虽然他面上满是和蔼,但洛子期听见他的声音就莫名来气,双手紧握,却只能沉默。 “洛掌门是来求药的?” “是。”洛子期连忙应声,眼神平静望向谷主,声线沉稳,“晚辈想求一味解药。” 谷主抬眼看向他,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细光。 少年却丝毫不惧他的眼神,单刀直入开口道:“听闻药王谷可解观音醉之毒?” 谷主袖中的手心不由得收紧,眯眼看向洛子期,面上却仍然和蔼:“观音醉?这观音醉早已失传,老夫怎会有解药呢?洛掌门还是不要说笑了。” 洛子期眉梢微挑,闻言倒是不紧不慢一笑。 “江湖是有传闻观音醉早已失传,可晚辈有一好友,却莫名中了这毒。”他眸中含笑看向谷主,语气却说不上多恭敬,“谷主大人,这般奇毒,除了药王谷,晚辈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地方了。” 谷主闻言眼神一动,摸了摸下巴,缓声道:“洛掌门这好友,莫不是胡乱扯谎?这观音醉失传多年,老夫实在……” “谷主大人当真不知?”洛子期忽地径直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眼神不自觉凌厉起来,紧紧盯着谷主那双苍老的眼睛,沉声道,“如今世间多少药王谷曾经失传奇毒重现──承风楼所中观音醉,王家三子所中蝴蝶梦……身为药王谷谷主,谷主大人会一无所知?” “老夫听闻前洛掌门与承风楼楼主师出同门,洛掌门又向来崇拜那林家少主。承风楼覆灭,以及王三之死使青云剑派蒙难,老夫自然理解洛掌门寻求真相的心情,只是毫无证据就血口喷人,不妥吧?” 谷主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垂眸理了理袖子,抬眸时,无意间瞥见洛子期身后李青苏的脸。 “呵。”洛子期听见谷主这话,不禁嗤笑,“谷主大人不必装糊涂,承风楼与青云剑派之事,江湖人人看在眼里,晚辈也定会找到真相。” 谷主冷眼看他,袖中的手心收得更紧。 “不过晚辈今日前来,并非怀疑谷主参与其中──”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老人,一字一顿,“我只要观音醉的解、药!” 少年眼神极其凶狠,面容虽仍略显稚嫩,谷主却莫名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洛秋风的影子──十三年前,洛秋风也是这般眼神凶狠,十分大胆地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如这般一字一顿地威胁他,要他出手救他的妻子。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少年紧握着剑柄的手上,随后抬眸看着面前狼崽子般的少年,忽然说:“你倒跟你父亲很像。” 洛子期闻言怔愣一瞬。 “观音醉的解药,我没有。”谷主盯着洛子期紧握的双拳,似乎是妥协般,沉声道,“但药王谷深处有味极其珍稀的草药,名为‘浮生草’,可解百毒,或许有用。不过……能不能拿得到,凭你的本事了!” “……多谢谷主大人指示。”洛子期沉默片刻,收敛了方才锋芒,礼貌道谢,“还请谷主原谅晚辈方才的无礼。” 谷主冷哼一声,跟小药童交代几句后拂袖离去。 临走时,又多看了两眼角落里默不作声的林行川和李青苏。 流转的目光没再落到林行川身上,反而在李青苏脸上停顿片刻,脚步微停,他转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苏没想到谷主会注意到他,困倦之中恍然回神,愣愣道:“我……我叫李青苏。” “青苏……李青苏,姓李?”他念了两遍,神色不明,嗤笑一声,“看你这长相,我当是见到了什么怪事,听说李百药这辈子仅有一个徒弟,就叫李青苏,是你?” 李青苏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林行川闻言却双眼微眯,不知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谷主貌似心情瞬间变得颇好,面上又挂起和蔼的笑容。 “当年李百药离开药王谷,不久就听说捡了个小药童当徒弟,不过……” 言下之意未尽,李青苏却听出了那点极其明显嘲讽意味。 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徒弟,浪费了李百药一身本事、毕生心血。 谷主径直拂袖离去,徒留李青苏怒火中烧。 待看不见人影后,李青苏这才愤愤小声嘀咕:“我现在可不是当年小小的李青苏了!” 洛子期挑眉看他两眼:“那你是什么?老老的李青苏?” “我这叫成熟了!”李青苏一脸不满,“你会不会用词!” “我没文化。”洛子期随口搪塞他两句,转头看向林行川,小声嚷嚷,“那老头儿竟然盯着你的脸看了半天,我看他果然不像什么好人!” 第79章 林行川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轻笑:“那你每天盯着我的脸也看半天,你也不像好人?” 洛子期被这话噎住,半晌才反驳:“……我自然是好人。” 他正琢磨自己是不是真总盯着林行川看,耳朵一动,听见声响,便见小药童脚步匆匆进来,捧着张牛皮纸地图,低头朝三人道:“谷主大人说,三位客人能力不凡,定能够寻到浮生草,念在三位面善,大人送一份地图,以便诸位此行顺利。” 洛子期双手接过那张牛皮纸地图,盯着图上几根粗陋墨色线条和几个朱笔标注的红圈,一阵无语。 再一抬头,小药童也已经离开了。 “这地图跟没给一样。”洛子期皱起眉头,“我看那老头儿压根没想让我们找到浮生草!” 李青苏也凑过来瞧,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什么名堂。 但他瞧见了牛皮纸下方有个小草模样的图案。 “这个草……有点眼熟?” 洛子期挑眉看向他,却见李青苏连忙翻出他那本已经翻出毛边的《草木集》。 书页翻动声中,他很快翻到了一页, “这浮生草,跟我师父画的复生草好像!” “浮生草……复生草……”洛子期念着这俩名字,“别说,这俩名字也像!” “谷有奇药,名为复生,可解百毒。”李青苏仔细瞧着李百药留下来的备注,轻声念出,“若是谷主所说不假,这两种草药的效果似乎也差不多,说不定是同一种草呢?” “可为什么有两个名字?”洛子期不解,“还是复生草听起来更靠谱,浮生草……浮生一梦,倒像毒药名。” “不清楚,管他呢!”李青苏接话,合上书页,“找复生草去,总比信那老头强。” 林行川盯着两个小少年讨论的背影默不作声。 复生草。 耳熟。 不记得了。 洛子期忽然回头看林行川。 “师叔,李大夫这本书上说,复生草在药王谷禁地,我们要去吗?” 林行川闻言,抓住某个字眼,眉梢高挑:“禁地?” “是啊!怎么了?” 洛子期见他神色有异,连忙追问道。 林行川这下想起为何会觉得“复生草”耳熟了──十三年前,洛珉也是来药王谷寻复生草的。 当时他留在谷中,洛珉独自一人闯入禁地,最后负伤而归,也没拿到复生草。 因此林行川不禁担心起来──禁地凶险,且那传说中的复生草还不知是否真的存在。 他眉头微皱,将这些心思压下,抬眸道:“我大概知道禁地的方向。” “太好了!我们收拾收拾就出发吧!” “他们出发了?” 风铃轻响,谷主端坐在亭台中,目光望向池塘里轻绽的睡莲,轻抿一口茶。 “回大人,他们正往禁地方向去了。” 小药童低着头缓声回答。 “哼,不过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谷主冷笑,苍老的声音里饱含不屑之意,“那小子是李百药的徒弟,若我没记错的话,李百药只记录过复生草,想必他们定然不会信我的话,反而会去寻复生草──” 小药童默不作声。 顿了片刻,他忽然满是看好戏的模样,语调悠悠然道:“看样子,林见溪还活着……复生草早已绝种,他们只能找到浮生草,这两种草长得几乎无异,若是真让他们找到浮生草,还当作了复生草……你说,那总能死里逃生的林见溪,吃了浮生草,还能有命吗?” 小药童依旧默不作声。 谷主却不在意,缓缓起身,自顾自地含笑幽幽望向远处青山。 “神佛也逃不过浮生草肝肠寸断之毒。” -----------------------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会有期末周这种东西呢? 第64章 谷中湖 深谷幽暗。 洛子期指尖捏着那张没什么用的简陋牛皮纸地图, 目光紧锁在前方林行川挺拔的身影。 他学着林行川的模样挥剑,顺着林行川的足迹,从无数四面八方生长的灌木丛和缠绕的藤蔓中, 开出一条狭窄的路。 “不像是有人来过的地方……这禁地怎会如此偏僻?” 洛子期眉头微蹙,手中边挥剑斩断阻挡前行的灌木, 边跟身后紧紧跟着的李青苏闲聊, 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若不是如此隐秘, 又怎么会叫禁地呢?肯定不容易被找到啊!”李青苏闻言,目光警惕地观察四周环境,嘴上却笑嘻嘻地接过话茬,打趣道, “你若是怕了, 我们随时可以回去。” “笑话!小爷我志在四方, 一个小小的药王谷禁地怎么会怕!” 洛子期立刻反驳他, 声音瞬间拔高,惊飞了几只停在树梢上的奇鸟。 林行川回头,眉头紧锁,冷冽的目光扫过二人毫不正经地模样。 洛子期和李青苏顿时噤声,乖乖收敛了嬉笑。 “你们自己小心点,别嬉戏打闹, 此地荒无人迹,想必凶险万分。”他面色凝重,眉眼冷淡,脑海中回想着洛珉那次从禁地回来时的情形, 心中暗自揣测着禁地的情况,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嘱身后二人, “别乱跑乱碰,注意小心脚下和头顶。” “知道了。” 二人齐声应下。 被林行川冷声警告一番,再看林行川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洛子期和李青苏也不敢再如方才那般嘻嘻哈哈,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边的情况。 突然,深林传来几声诡异的鸟鸣,令三人心中不由得一紧。 “咻!” 一道尖锐破空声从身后骤然响起,雪亮的剑光瞬间从李青苏面前闪过,一支暗中袭来的利箭被生生截断。 洛子期反应迅速,一把拉过李青苏的胳膊,一手快速挥剑,险之又险地救下了走在最后面的李青苏。 李青苏看着深深钉入泥土的利箭残骸,心脏在胸腔中猛烈跳动。 林行川同样手中紧紧握着杯倾剑,目光锐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咻!咻!” 紧接着,又是两道空气破裂声穿透耳膜,洛子期正欲再次挥剑时,却发现这次箭矢的目标,是头顶高树上悠悠悬挂的诡异莹蓝色果子。 两支箭矢分别穿透两枚果子,果子瞬间破裂爆汁,一股奇异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 林行川才闻见这股香气,当下立刻屏住呼吸,面色骤变,心道不好,高声急呼:“跑!” 洛子期也早早就屏住了呼吸,听见林行川的声音,径直拉过李青苏的胳膊,也不管四周荆棘丛生,手下绝命剑随意挥动,只专心奋力朝前方拔腿狂奔。 然而利箭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不知斩断了多少支箭矢,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澄澈如镜的湖泊出现在众人眼前。 身后的箭雨也随着他们到此的脚步戛然而止。 “究竟会是谁?” 洛子期一手提剑,一手拽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李青苏,回望身后密林,眼神警惕,眉心紧锁。 林行川面色冷峻,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只抱剑垂眸看着面前平静无波的湖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子期瞧见林行川这副冷淡模样,也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于是没过多打扰林行川,一边留意身后动静,一边打量着面前情形。 这是一片不大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游鱼穿梭其中,一切静谧得有些诡异。 洛子期掏出牛皮纸地图反复查看,目光锁定在最中央那个简陋的黑色圆圈上,指尖按在上面,指给李青苏看,语气中满是无语之意。 “莫非这个黑色的圈就是这片湖泊?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我们已经接近禁地了。” 说着,他的指尖微动,顺便比了一下地图上黑圈到红圈的距离。 李百药所记录在册的复生草,就生长在这个红圈所画的禁地里。 此刻复生草近在咫尺,然而几人却毫无喜悦之色。 李青苏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连忙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服下一颗解毒丹。 “你怎么了?” 洛子期见李青苏扶着脑袋,满脸不适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 林行川关切的目光也落到他身上。 “许是方才吸入了一些那古怪的果香气。”李青苏面色有些惨白地摆了摆手,朝洛子期强撑说道,“不碍事。” 嘴上说着不碍事,但李青苏看上去并不像是不碍事的模样── 不过一时半刻,只见李青苏忽然双眼无神,浑身抽搐起来。 正准备前去四周查探环境的洛子期脚步还未迈出,便被他吓了一跳。 刚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李青苏突然嘴角咧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幅度,嘻嘻哈哈、疯疯癫癫地痴笑起来。 趁着洛子期一个没注意,他就脚步虚浮地朝湖边跑去,嘴上还高声嚷嚷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第80章 “……水!水!我是……小鱼!” 洛子期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揪住他的后领,费劲吧啦地听了半天,才听出来李青苏嘴上到底在讲什么。 “李青苏?你疯了?” 他双手紧紧抓着李青苏的肩膀,使劲摇晃,试图将正在发疯的李青苏晃清醒些,却只换来对方更剧烈的眩晕和一阵令人沉默的傻笑。 “小鱼!小鱼!”李青苏嘿嘿傻笑着,嘴里不停念叨,“我是小鱼!” 林行川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神色凝重,想起方才那两颗爆浆的果子,有些无奈。 “那异香恐怕有致幻效果。”他叹了口气,仔细叮嘱洛子期,“你先看紧他,别让他掉进湖里。” 然而李青苏如此疯疯癫癫的模样,持续了将近一刻钟,仍未恢复正常,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要当小鱼。 洛子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他控制住,没让他真直接跳进水里当一条“死鱼”。 在四周转完一圈回来后的林行川打量着李青苏这副模样,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突然犹豫着开口道:“要不……你把他丢进水里试试?” 洛子期:“?” 洛子期满脸诧异,觉得林行川这个语气不太对劲,然而虽然心中疑惑,但十分听话,闻言立刻将拽着李青苏后领的手松开。 李青苏如同一条涸辙之鱼见到天降甘霖般,连滚带爬、脚步虚浮地一个趔趄,直直跌进水里去了。 “咕噜咕噜……” 一阵气泡声传来,伴随着李青苏噼里啪啦击打水花的巨大声响。 林行川盯着水里胡乱扑腾的李青苏,觉得情况不太对,想起李青苏似乎不会水,不由得“嘶”了一声。 于是只好无奈地轻轻扯了扯洛子期的袖子,朝他提醒道:“别让他溺水了。” 李青苏在水中拼命扑腾半天,呛了好几口湖水,眼看着整个人就要直愣愣漂走了,洛子期连忙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上岸。 此刻的李青苏,倒真如一条死鱼般,横躺在湖边的沙石滩上,往旁边吐了好几口水。 好在没过多久,李青苏逐渐恢复了神智。 他缓缓睁眼,垂眸盯着自己如同被霸凌过的模样,察觉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脖颈处还传来阵阵微疼,再侧眸看向累得气喘吁吁的洛子期,沉默片刻。 “我、我刚做了什么?” 他愣愣地开口问道,脑袋还有些遗留的眩晕感,使他无法顺利思考目前的状况。 洛子期面无表情地扯开嘴角,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随后张开胳膊,模样夸张地向李青苏演示一番。 “你说你要当小鱼,然后……扑通!” 李青苏:“……” 他轻咳两声,整理好衣领,一阵凉风吹来,他浑身瑟缩一下,随即装作无事模样,开口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 洛子期正翻着李青苏的小包袱,摸出了两张火折子,费劲地生着火,听见李青苏这句话,却抬眸看向不远处密林中若隐若现的红色身影。 “方才师叔试探过,只要我们踏入林中,就会有箭矢偷袭,回到湖边就会停止。” 李青苏闻言面色有些难看。 “可禁地就在附近了,说不定就在前方的密林中,难道放出这些暗箭的人,是不想让我们找到禁地?” 洛子期倒是还没想那么多,手下好不容易生起火了,随手将林行川捡来的树枝丢进去,便朝李青苏招手:“先别想了,过来烤烤火吧。” 李青苏摸了摸被风吹得略显冰凉的双臂,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等到林行川也回来时,便见他怀中抱着几个颜色鲜艳的果子,洛子期眉梢一挑,问道:“这能吃吗?” 林行川盯着怀中的果子思索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也许?” 众人沉默。 没人敢碰那堆果子,只有林行川神态自若地将那几颗果子一个一个用湖水洗干净,张口就咬上去。 洛子期双手抱膝盯着林行川的背影发呆,见状恍然回神,诧异看向他干脆利落的动作。 洛子期也不再去想有没有毒这件事情,毕竟林行川吃都吃了,想来也不会干把自己毒死的事情,只是问道:“师叔,你觉得禁地会在哪里?” “你觉得会在哪里?” 林行川啃着果子,侧眸看向火堆旁的洛子期,反问道。 “禁地总不能是在水中?比如这个湖里?” 洛子期开森*晚*整*理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起来。 林行川坐在砾石堆上,随意捡起一块小石子,打了个水漂,盯着湖面上漾开的波纹,懒洋洋道:“指不定呢?” “难不成我们真要跳湖?”洛子期瞅了眼一旁正专心致志烘干自己衣衫的李青苏,调侃道,“早知道方才不如让李青苏下去湖底瞧上一眼。” 李青苏手中动作一顿:“……?” “你这是要谋害兄弟!”李青苏瞪圆了眼睛,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嘟嘟囔囔,“你真是想得美!” “那不是你自己说要跳?” “我没说!” “刚……” 洛子期正要再说话,湖泊对面的丛林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目亮光。 “快看!那是什么情况!” 三人齐刷刷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红烟冉冉升起。 “过去瞧瞧!” 洛子期眼神紧锁着那道红烟,率先迈步。 李青苏犹豫片刻,装了一壶湖水,这才跟上洛子期他们的脚步。 三人绕湖而行,再次跟丛林中的暗箭你追我逃,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红烟升起之处,却发现此地空无一物。 洛子期紧握着手中剑柄,警惕地环视四周,心中顿感不妙。 就在这时── 无数箭矢如同倾盆而下的雨点般齐发,向他们迅猛袭来。 好不容易躲过了这一阵箭雨,李青苏在洛子期他们身后躲避时,却不慎触发机关,地面轰然震动,无数木制机关人从林中陆陆续续涌现。 这些机关人身上布满了发射箭矢的机关,此刻齐刷刷对准了他们。 顷刻之间,万箭齐发。 ----------------------- 作者有话说:不好!有怪东西出没! 本人已经放飞自我沉浸于自己的艺术创作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玫瑰] 第65章 机关人 长剑光影掠过, 林行川抬手提剑,斩断飞袭而来的箭矢,脚踩轻功, 狠狠踩过几个机关人的脑袋,随意飞跃至其中一个机关人面前。 那些机关人的木制脑袋上明明只有一个发射箭矢的洞口, 却好似长了眼睛的活物。 木脖子缓缓转过半圈, 连着周围一圈的机关人, 纷纷锁定住林行川飞跃而来的身影,发射箭矢的洞口精准对上面前提剑的林行川。 好在这些木制机关人还不算精巧,行动较为缓慢且受限,对于林行川以快为名的剑法而言, 斩下它们的脑袋简直轻而易举。 如此一来, 林行川顷刻间已经挥剑斩下好几个机关人的头颅。 木制脑袋“骨碌碌”滚落在地面上, 发出沉闷的声音。 然而无头的机关人露出的脖颈内, 除却一根油光发亮的钉子,什么也没有,并仍如山般屹立不倒。 林中机关人无数,不可能每一个机关人都如此斩去脑袋。 洛子期此时目光从无头机关人上收回,不经意落在跃回他身侧的林行川身上。 他一边手中快速挥剑斩箭矢,形成不大的保护圈, 将林行川和李青苏护在身后,一边头脑无比冷静的思考着。 忽然,几道突兀尖锐的“咔咔”声于不远处响起。 洛子期抬眸,定睛看去, 只见那几个无头机关人的身侧,缓缓伸出两只木制手臂,手掌却是一把把闪着寒芒的锋利匕首。 想也不用想, 那些匕首若是落在他们身上,只需轻轻一划,即可使得他们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那几个无头机关人呆滞片刻,转瞬之间,便朝他们快速挥舞而来。 不过看似凶猛,如同活物,实际上也只是一些没有思想的木头机关人而已。 对于武功高强的二人而言,还算好对付。 但这也说明对付机关人不能只用暴力摧毁,不然一番打斗下来,即便他们能够尽量避免受伤,却也避免不了筋疲力尽的局面发生。 他得想出别的解决办法…… “机关阵,斩阵眼。” 忽然,身后猛然响起一道沙哑的男人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 无所事事的李青苏迅速警惕转头看去。 只见一名身着黑衣、面戴紫色面具的男人立于他们身后不远处,执着一把反射银光的铁伞,面具下的沉静眸子正淡淡看向他们。 是先前碰见的那个男人! 洛子期和林行川虽忙于对付机关人,未曾回头,却也在听见这句话后,猜到了来者何人。 第81章 洛子期的大脑飞速思考着。 然而他从未接触过阵法这类的奇门遁甲之术,如何能够找到所谓阵眼? 思忖片刻,洛子期索性摆烂了──既然不知道所谓阵眼在哪里,那不如先随便猜一个。 猜一个看起来最与众不同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沉下心来。 目光飞速晃动,掠过所有虎视眈眈的机关人,洛子期仔细辨别正在不断移动的机关人们之间的区别与联系。 片刻过后,他的目光紧紧落在隐匿于所有机关人后,一个毫不起眼的机关人上。 “所有机关人,都是围着它转的。” 洛子期趁着机关人间歇空隙,侧身靠近,附在林行川耳边轻声道。 余光往后瞥,诧异发现李青苏已经退至那个陌生男人身边,不禁挑眉,随后有些无所谓地转过头去。 这男人先前救过他们,如今提点他们,想必不是什么坏人,能让他保护好李青苏,也算有利于他和小师叔破解当前困局。 林行川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前身后的情况,指尖葱白如玉,在沉思中不自觉抚上腰间温润玉佩。 右手手心的剑柄仍然紧握,感受到左手食指上的那抹温润,林行川闭了闭眼。 喉间涩然,于是他不禁喉结微动,粗喘了两口气,随后眸光沉沉地望向那个机关人。 “它应当很重要,不如我们……” 洛子期沉思片刻后,正欲提出自己的想法,却听见身侧之人忽然呼吸深重,于是微微侧头,便瞧见林行川略显苍白的面色。 他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一分,带上些许急切:“师叔,你还好吗?” 手臂上隐隐传来熟悉的麻木之感,但目前并不影响他行动,听见洛子期的关切之语,林行川下意识收敛了粗重喘息。 缓了缓,他这才微微摇头,语气平静道:“我没事。” 洛子期还想再说些什么,机关人发射的箭雨再次袭来,他只得将到了嘴边的关切咽回去,专心挡住飞来的箭雨,形成一个更加严密的保护伞,使得林行川能够好好缓一缓。 林行川抬眼看着挡在身前挺拔如松的少年,眸光微动,随即手中杯倾剑的剑柄被握得更紧。 他忽然开口,语调沉稳道:“我开路,你去斩了它。” 洛子期背对着林行川,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可以想象得出青年漂亮的眸子紧盯着他的脊背,虽脸色苍白,但唇角微扬的从容模样。 不过听见这话,他眉头紧锁,有些不情愿,却也知道林行川的命令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好。” 他只得应声。 “好好看看先前教你的春山剑法第三式。”林行川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情愿,忽而轻笑一声,重新提起雪亮的杯倾剑,眸中隐隐有光亮闪动,“若是还学不会,自己面壁罚站去。” 洛子期闻言,听出了他话中的调笑意味,面色微缓,也绽开笑意。 “那我倒是要看看。” 话音刚落,眼前骤然闪过熟悉的红色身影。 然而还未等洛子期捕捉到林行川的动作,林行川轻功一踏,凌空一跃,竟是已经轻踩那些飞速而来的箭矢疾速向前。 眨眼的功夫,林行川手中剑影宛如繁花盛放。 无数箭雨之中,一条看起来还算安全的路,就这样开辟出来。 那些极快穿梭的,甚至有些令人避之不及的箭矢,此刻在林行川眼里,似乎皆成为一个个逐帧慢动作。 一切的一切落到洛子期眼里,却是一道道抓不住、跟不上的残影。 洛子期再次微妙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差距,内心深处隐隐好似有一团火焰,倏地猛烈燃烧起来。 所谓天才之间亦有差距,反而叫他逐渐兴奋。 洛子期眯眼看着林行川快到只剩残影的身形,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立刻踏起轻功,紧紧跟随林行川的身影,走上为他开辟出来的安全道路。 他手中不断积蓄磅礴内力,此刻却如丝绸般,轻轻流转在隐隐泛红光的绝命剑上。 林行川的步法早已快成残影,手中杯倾剑挽出的剑花更是快得只剩虚影,一路火花四溅,无数利箭被拦腰折断,或是撞击之下狠狠插入周边树木。 最后,林行川斩除了面前所有威胁洛子期性命的箭矢,脚尖一点,轻踏上那个机关人的脑袋,旋身再次飞跃至洛子期的身后。 而洛子期蓄势待发、一往无前的纯粹剑意,随之排山倒海而来。 “砰!” 绝命剑闪动着微微红光,其中裹挟着无比磅礴的内力,猛然斩向那个看似十分呆滞的机关人。 惊变只发生在一瞬间! 面前这个机关人原本一动不动,看似任人宰割,却在此时,竟像是察觉到了危险,顿时快速移动──洛子期这澎湃一剑,竟挥了空! 这一剑,在地面上斩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剑气横扫四周林木,树叶不堪重负地簌簌落下。 林行川见势不对,唇角微抿,挡住周边机关人射来的箭矢,正要拽起洛子期暂时离开此地。 然而洛子期身形未动,在林行川疑惑的目光中,他忽然身形再动,借助轻功,踩上那个机关人朝他射来的箭矢,借力而行,再次将饱含内力的利剑,速度极快地斩向机关人。 林行川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诧。 他让洛子期看一遍就学会,不过玩笑之语,没想到洛子期倒真学出一二了。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洛子期这一剑比方才快上不少,虽然蓄力时间少了许多,威力大减,但是胜在能够使得面前这个比其他机关人更加灵巧的机关人,无法快速做出反应,从而一剑斩开它的头颅。 绝命剑削铁如泥,如今削一个木头人的脑袋,自然是手到擒来。 在面前这个机关人脑袋碎裂的一瞬间,仿佛所有机关人都被按住了暂停键。 见所有机关人皆动作停滞,洛子期和林行川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确认机关人不会再继续攻击后,他们才一起缓缓退回到李青苏和那个陌生男人身前。 黑衣男子戴着面具,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够看见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睛。 直勾勾的眼神从始至终都紧紧盯着李青苏,好似在看什么世间珍宝。 先前李青苏一心关注着洛子期这边的情况,这会儿回过神来,察觉到男人的眼神,心下觉得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身后如芒在背,他顿时浑身僵硬,双臂上几乎快起满了鸡皮疙瘩,十分不自在。 “多谢这位大侠相助!” 洛子期此刻兴奋得很,为见到了春山剑法的第三式,也为他终于成功亲自破解难题。 虽然有林行川的帮助,但他就是很高兴。 这声道谢,是洛子期连带着上次救他们的恩情,一并向面前之人道谢。 上回他们还未来得及与这位陌生男人打交道,此人便径直离开,洛子期还念叨好几次。 如今再度出现,倒是没走,但听见洛子期的声音,也没应声。 洛子期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眼神在陌生男人和李青苏之间不断逡巡,心中不禁疑惑。 最终眼神停顿在陌生男人身上,洛子期朗声喊道:“大侠?” 陌生男人这才将目光从李青苏身上移开,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 只听他从鼻腔中简单“嗯”了一声,随后眼神缓缓移动到洛子期身后。 “林见溪。”他看向林行川,语气笃定,“如此不加掩饰出现在药王谷,你不怕再次遭到那群人的追杀?” 林行川瞬间微眯起双眼,饱含凌厉的打量目光在男人身上不断游移,似乎是在猜测他的身份。 “你知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骤然有些冷下来。 第66章 苏长春 “我不知道。”男人眸光平静无波, 语气淡然如常,仿佛并未察觉林行川话语中的冷冽,“但你应该清楚, 如今这位谷主可绝非善类,他背后之人也从未显露过一丝线索。” “……我知道。”林行川停顿几息, 从这句话中明白了男人的立场, 才缓缓应声, “我知道他与虎谋皮,也知道我踏入药王谷不过是自投罗网。可承风楼之事他脱不了干系,他想杀我,我亦要取他性命。” 林中风吹过树梢, 是燥热夏季少有的阴凉。 林行川靠在树边, 忽而低笑一声, 语气转缓:“但我从前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脸, 他认不得我,至多也不过疑心我还活着罢了。” 男人垂眸未语,不知在想什么,空气凝滞片刻,他反倒再次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李青苏,眸光沉沉。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中隐隐约约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许。 洛子期等人听见这句话, 察觉到其中意味,脑门上瞬间冒出一个问号,然而在场的人都不知晓此人心思,只得把疑问压在心底。 第82章 “我叫李青苏……青涩的青, 流苏的苏。” 李青苏老实回答道。 “青、苏……谁给你取的名字?” 男人又紧紧追问道。 李青苏见男人如此,面上微怔,有些不解, 却还是应声道:“我师父说,这是我娘亲自给我取的名字。” 不过他从小就被李百药捡回去收养,自然跟着李百药随了“李”姓,于是就叫“李青苏”。 男人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直到李青苏再次开口,打破这片沉寂。 “你莫不是认得我娘?我自认为是从未见过你的。” 少年眉眼弯弯,模样清秀,看得男人一阵恍惚。 待回过神来,男人声线陡然柔和下来。 “我……我只是觉得你神似一个故人。” 李青苏听见这话,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什么故人”,话语在口中打转,最后还是咽回去。 “那想必我们十分有缘。” 他笑着说。 男人也笑了,话中不经意流露出一抹惆怅:“我寻了她十多年,想来早已不在人世,如今看到你,我便又想起初见她时。” 李青苏眨了眨眼,侧头与看热闹的洛子期面面相觑,二人面上皆是不解之色。 反倒是林行川,闻言倒是摸着下巴,眉梢微挑。 “萍水相逢,有缘相识,大侠,我们该如何称呼你?”李青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抛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兴致勃勃地问,“你帮了我们两回,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深紫色面具下的唇瓣微张,男人似乎是在犹豫如何回答。 半晌,才听见他道:“我叫……苏长春。” 浅淡眸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期待,被洛子期看得分明。 “苏、长、春。”李青苏并未察觉那抹期待,反而一字一顿地重复名字,随后弯起眼睛,笑道,“跟我的名字也怪有缘的,那我就叫你苏大侠好了。” 苏长春听见李青苏这话,不禁唇角微勾,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原本看人时显得十分冷漠的淡色眼眸,此刻变得沉静柔和。 二人交谈时,洛子期正立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热闹,目光时不时扫过眼前这位名叫“苏长春”的男人,满含探究之意。 来自苗疆,认识师叔,从方才他与师叔的谈话来看,似乎还知道些药王谷谷主和承风楼灭门之事之间的秘辛。 最最最奇怪的是,这人似乎有些过于关注李青苏了。 无论是紧锁的目光,还是话语中的期待,都彰显了这个男人对李青苏异常的情感态度。 所谓故人到底是谁,洛子期懒得深想,不过如此看来,苏长春接近他们,或许并无恶意。 “师叔,你可知道他是谁?” 洛子期实在猜不出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来头,想起这人认识林行川,于是悄悄凑到他耳边,轻声询问。 灼热的呼吸忽然拂过耳尖,林行川察觉到那股炙热,身形微顿,回神后,才轻轻摇头。 “我鲜少来西南,除了先前死去的玉罗刹,听过她的声名外,我不认得其他苗疆之人。”顿了顿,似是回忆起一些事情,林行川眸光陡然沉下去,“倒是曾经在药王谷附近跟一个苗疆人打过照面,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匆匆一瞥,我也记不清。” “他好奇怪啊……”洛子期嘟囔道,“我怎么觉得他其实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林行川瞥他一眼,哼笑出声。 洛子期诧异望去,神色不解。 “你才发现?” 洛子期:“……?” 洛子期眨了眨眼,看了看林行川,又瞧两眼那个神秘男子,恍然大悟。 怪不得打扮得如此严实又神秘,看上去,倒是跟当初小师叔跟踪他时一模一样! 显然林行川也想到这茬儿,面色忽然有些难看起来,轻咳两声。 “不过这人目标似乎是李青苏,你切记多注意。” 洛子期回过头来看,见到林行川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笑起来。 “知道了,师叔。” 待李青苏与苏长春交谈完,李青苏才注意到正在偷偷说小话的二人。 洛子期见李青苏看过来,这才正色问苏长春:“我们正要寻药王谷禁地,不知苏大侠可知道在哪儿?” 苏长春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 见到洛子期等人疑惑的眼神,苏长春才沉声道:“药王谷中奇花异草众多,处处凶险,走到哪儿都看自己本事,本无禁地。” 几人皆是一愣,耐心等待苏长春未尽之言。 “……但若说有没有常人不得入内之处,我倒是听说药王谷中有一个,应当就是你们口中的禁地。”苏长春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我曾经也来过这里,从这里开始,向前走,不过一路有众多机关,这些机关人不过是第一关。” “也就是说,继续往前走的话,我们还会碰见许多像这些机关人一样奇怪的东西?” 洛子期发问。 苏长春点点头,随后语调平静道:“不过虽然略有危险,但机关人的设置也并无恶意。” 这话实在矛盾,又是危险,又告诉他们没有恶意,叫人心中疑惑。 “神神秘秘。” 洛子期如是评价。 苏长春敛眸未答。 林行川多看了他两眼,径直迈步往前走去。 “看来你来过这里,那想必确实没什么危险。” “你们若是为寻名贵草药,最好不要往那边去,找百晓生打听打听,指不定能有收获。”苏大侠望着林行川的略显瘦削的背影,轻叹道,“但你们若是要寻观音醉的解药,就要做好九死一生的准备。” 洛子期心下一惊:“你的意思是观音醉有解药?” “自然有解药。” “可谷主那老家伙不是说没解药吗?” 苏大侠目光不经意扫过李青苏腰间的玉佩,沉默片刻,才道:“有解药的……这些年来,我算是对药王谷较为熟悉,也曾尝试闯入过你们口中的禁地。” 林行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洛子期和李青苏同样好奇看向他。 “我那时无意间在禁地边缘见过一种似人又似鬼的奇怪东西,类似苗疆传说中的尸傀,边缘便是如此,很难想象深处如何……你们要拿解药,定要冒极大风险。” “尸傀?”洛子期悄悄看向林行川,却见林行川脸上毫无波动,他没由来地心中一酸,“虽然九死一生,可若是没有解药……” 众人沉默。 林行川好笑地看着洛子期,有点想说些什么,看见其余两人,还是把话收了回去。 “药王谷中存在的东西,应当不是尸傀,但说不定带着奇毒。”洛子期沉思道,“若是由它守着药王谷禁地,我们确实难以对付。” “复生草可解百毒,我们快些找到它不就行了?” 李青苏探过头来插话道。 “复生草?”苏长春挑眉,他并非药王谷之人,虽对药王谷颇为熟悉,却从不关注那些草药,听见这话,便道,“若能找到你们口中的复生草,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我们若是先碰上那些怪东西,不说解药,能不能找到复生草还未可知。” 洛子期想起听过的苗疆尸傀的传说,脸色不由得发沉。 “那老家伙还叫我们亲自去寻,如今看来,分明是想假借那些怪东西害死我们!我当时就该直接斩了他的项上人头,好叫他不敢猖狂──” 林行川已经走回到洛子期身边,闻言将手放在洛子期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吱哇乱叫的洛子期瞬间就被安抚住。 李青苏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随后转眸看向苏长春:“你确定禁地真有那种东西?外界从未流出过半点风声。” 苏长春对他们如此态度并无恼怒之意,闻言只道:“我不过好心提醒。” “无论是解药还是复生草,既然有用,我们就要去。”洛子期抬眸看向苏长春,“来都来了,若是这时候怕了,那老家伙暗地里还不知会笑作何样!” 洛子期向来不怕死。 如今洛子期又不是从前受伤还被林行川带去万剑窟的洛子期。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当初王家宅那么多高手虎视眈眈,他说闯就闯,如今还怕区区“尸傀”?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大不了遇到危险就直接跑。 李青苏瞅了瞅踌躇满志的洛子期,又看了看面无波澜的林行川,心中纠结,犹豫片刻,还是站到了洛子期身边。 “就是,来都来了……” 他小声嘟囔着,虽然一想到“尸傀”这个词,心中就有些害怕。 “观音醉不过是使用内力有限,虽然会伤及身体,好歹暂时还能活着,冒死去拿解药,其实没必要。” 见三人要往前走,苏长春盯着李青苏随众人前行的背影,忍不住又开口。 “可我偏要好好站在仇人面前,亲自手刃他们,观音醉阻挡我路,我便除去它。”林行川没有回头,只是随意摆摆手,“若是报不了仇,看着那些凶手逍遥快活,我活着也没意义。” 第83章 说罢,他径直往前走去。 “人终有一死,我不甘心如此。” 苏大侠望着三个人的背影,目光沉沉,终是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我同你们一起吧。”他如此说道,“我对药王谷的了解,总归比你们多些。” 洛子期回头看他,并不理解为何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会决定跟他们一起冒险。 苏大侠似是看穿了他呢疑惑,唇角微勾,眼神不经意落在李青苏身上。 “就当我……良心发现吧。” 良心发现。 好一个自嘲之词。 洛子期想。 第67章 琉璃珠 腐叶气息从地底缓缓漫上来, 林隙间的光斑映照着地面黄绿相间的落叶。 四人穿行其中,耳畔只余踩碎落叶的“咯吱”声,灌木丛中虫鸣阵阵的“唧唧”声, 以及风过林间树叶相撞的“沙沙”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而安宁。 但洛子期并不觉得这个鬼地方会如同表面这般平静。 他手中紧握剑柄,目光扫过周遭树林与灌木, 耳朵仔细捕捉着任何异常动静。 为避免再次触发机关, 四人每一步走得都格外小心翼翼。 可即使他们已经如此警惕, 意外变乱还是瞬间发生! 洛子期刚往身前那片与周边无异的青葱草地踩下一脚,立刻发觉脚底触感不对。 正要收回脚,提醒林行川等人警惕,忽地, 整个林子地动山摇, 无数石土滚落发出闷响, 一阵尖锐刺耳的齿轮咬合声在他们耳边轰然炸响。 “轰隆隆”的震动直撞每个人的耳膜, 撞得生疼。 铺天盖地的枝丫原本淹没了广阔天空,绿得发黑的树叶一时被震得簌簌落下,犹如落雨纷然,才险险漏出一抹明亮天光。 银亮的剑身反射出那抹天光,带着寒意的光芒一闪而过,洛子期手中的绝命剑已然出鞘! “嗡──” 剑鸣划破空气。 无数看起来十分古老破旧的青铜机关人纷纷破土而出, 惊得几人心中猛地一跳。 看似僵硬的关节处还覆盖着一层湿润的新鲜泥土,随着机关人上升、前进的动作,泥土纷纷抖落,发出“咔咔”的声响。 两颗琉璃珠子深深镶嵌在青铜机关人的面部, 成为了他们的眼睛。 放眼望去,无数颗相同的琉璃珠子错落其中,在幽暗林间泛着莹蓝冷光, 如同一片暗夜中飞舞的萤火。 “怎么全变成青铜机关人了?” 李青苏望着那一双双幽蓝的眼睛,心头发怵,不禁后退两步。 话音未落,忽然,只见离他们最近的机关人,此刻已经直直抬起手中巨斧,朝他们劈来。 刃口带起的风卷起立于最前方的洛子期额前碎发。 “当——” 巨斧与利剑猛然相撞,尖锐的嗡鸣穿透耳膜,火花四溅。 洛子期咬牙抵挡住这一击,飞身后退数步。 “这青铜机关人力气极大,这么多一起上,恐怕不可能再硬拼了。” 洛子期不着痕迹地转了转握剑的那只手腕,眉头紧锁,神情严肃。 林行川目光不断在那些青铜机关人的身上逡巡游走。 “既然还是机关阵,先找阵眼要紧。”他侧头看向洛子期,沉声道,“老样子,先试探一下。” 说罢,只见他身轻如燕,夺目的红衣往前一闪,轻松避开那些笨拙劈来的巨斧,重重踩在每个青铜机关人的脑袋上,不断跳跃,目光落在所有外形无异的青铜机关人上。 直到他踩过最后一个机关人的脑袋,观察无果,准备退回去。 就在此时,他像是踩上了什么开关,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个机关人速度极快地挥动巨斧,狠狠劈向一棵大树。 大树树干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十余支冷箭快到极点,从中迅猛飞出,直袭向林行川! 他眼神一凛,侧身险险躲开,紧接着第二棵树,第三棵树…… 林中无数巨树被青铜机关人劈开,箭矢如同长了眼睛般,纷纷朝林行川和紧随其后的洛子期袭去。 攒射而出的箭雨浩荡无比,于地动山摇之间涌向他们,比方才遇见的木制机关人所射出的箭矢更甚! 林行川当机立断,高声喊道:“走!” 洛子期连忙旋身离开此地,同时挥剑斩去那些袭来的箭矢。 二人退回安全地带时,那些箭矢便不再追击,徒留无数四处巡逻般的青铜机关人,游走之间,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音,以示它们仍然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青苏被一把拽离了原先的位置,畏畏缩缩地躲在苏长春的铁伞之下,直至此时此刻洛子期二人已经回到他们身边,依旧感到万分心惊肉跳。 林行川目光未曾放过他先前最后踩上的那个青铜机关人,正欲提醒洛子期盯紧。 忽然,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那些看起来十分沉重的青铜机关人,竟借助树木草丛的掩映,正快速变换位置! 即便林行川有心注意那个略显特别的青铜机关人,此刻也被晃花了眼。 这里的机关人比方才遇到的更灵活、更凶狠,阵眼自然也更难寻。 洛子期和林行川观察许久,仍然没能破解其中关窍。 若是再如方才那般一个一个试探,先不说他们如何解决阵眼,那些极快极猛的箭雨就能叫他们吃些苦头。 因此洛子期只得叹息一声,提议原地稍作歇息。 林行川盯着那些再次飞快变换位置的青铜机关人,沉思片刻,忽然疑问道:“这里不过是药王谷中一片普普通通的密林而已,为何会有如此高超的机关术出现?” 洛子期闻言,也不禁疑惑起来。 药王谷以医术闻名,即便这林间藏有秘密,也不该有如此大规模的机关阵。 这些机关阵,没个三年五载,铁定是造不出来的。 而机关之术,最为著名的,当属西域千机阁,然而西域距离药王谷十万八千里,不可能千里迢迢在药王谷中布置如此机关阵。 而且,从机关阵布置来看,这阵法兴许才布置不久,他们可能是第一批闯入这个地方的。 脑中灵光一闪,他余光瞥见苏长春立在李青苏面前,呈保护姿态的身影。 先前苏长春就告知过他们,后续还有许多机关阵,但他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机关阵? 若是他知道这里有机关阵,说不定也知道怎么解决。 洛子期转了转手中的剑,状似不经意问道:“苏大侠对此地似乎了解颇多,你知道这机关阵怎么解决吗?” 苏长春面具下那双沉静的眼睛,此刻望向他,摇了摇头:“我来过,但当时这里没有机关阵,我不知道怎么解决。” 洛子期幽幽看向他,却森*晚*整*理没再说话。 若是他从前来时,此地没有机关阵,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苏长春看来是不会说。 没能自己找到解决方法,也没能从苏长春身上得到解决方法,洛子期有些气闷。 盯着那些泛着幽蓝冷光的琉璃珠子,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将绝命剑收了回去。 “这些眼睛盯得怪渗人的,真想挖了。” 洛子期幽幽叹息一声,一屁股坐在大树底下,随后往后倒去,撑着脑袋看着远处的机关阵发愁。 林行川闻言,移开偷偷打量苏长春的视线,此刻倒是笑起来。 “你去挖。” 他随意应声道。 眼看着洛子期眉梢一挑,手心握上剑柄,抽出半截,看上去跃跃欲试。 他不紧不慢又说:“看是你先把它眼珠子挖了,还是它先把你头砍了。” 洛子期:“……” 洛子期“唰”地一下又把剑送回去,最后四仰八叉地躺下,长长“哎”了一声。 李青苏在三人身后,见一时半会儿应当也没危险,洛子期还有闲心打趣儿,于是惊吓过后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我觉得真能挖。”他弱弱举手,犹豫说道,“人都是靠着眼睛寻找目标的,说不定把这珠子挖了,这群机关人就找不着我们了。” “说得有道理,但你想得倒是轻巧。”洛子期嗤笑一声,左手枕在脑后,看着上头铺天盖地的枝叶,懒洋洋道,“先不说你靠近它就给你一斧头,谁知道你踩上什么东西,一阵万箭齐发就给你扎成刺猬,你还挖不挖?” 李青苏也坐下,坐在他旁边。 “我自然是挖不了,这不是叫你去挖?” 洛子期就气笑了。 “合着我送命给你打工啊?” 眼看着两人又要叽叽喳喳吵起来,林行川略有些头疼地扶额,出声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 “行了,试试。” 洛子期:“?” 他盯着距离最近的青铜机关人,手中剑微动,还未等洛子期反应过来,便提着杯倾剑飞身而去。 “不是……开玩笑的啊!师叔!” 第84章 洛子期和李青苏盯着那道离去的红衣身影,瞬间原地愣住了。 还真挖人家眼珠子啊? 只见林行川一脚竟直接踩上青铜机关人的巨斧,借助挥出的巨大力道,旋身一跃至半空。 细长的剑身在斑驳陆离的光点里熠熠生光,倏地朝着机关人面上轻轻一划,两颗泛着莹蓝冷光的琉璃珠子瞬间滚落。 再见其人身形微动,两颗珠子便落到了青年手心。 洛子期和李青苏见此场景,又同时噎住了。 还真挖了人家眼珠子啊…… 然而还未等林行川从青铜机关人的攻击范围内退出来,所有人都瞬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失去眼珠的青铜机关人像是逐渐暴怒发狂──虽然洛子期并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一个毫无生命的机关人身上看出这种强烈的情绪。 青铜机关人晦涩的关节随着愈发剧烈的动作,所发出的“咔咔”响声也愈发响亮。 宽大锋利的巨斧从天而降,林行川握紧那两颗珠子,连忙侧身躲开,笨拙的巨斧便深深砸进地里。 洛子期一想到刚刚那斧头若是砸在人身上,是怎样一种令人生怖的血腥场景,他就心中一阵后怕,微冒冷汗。 于是紧张、担心、生气……各种讲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油然而生,紧紧随着那道红衣身影的晃动,不断拉扯着他的心脏。 但他如今也顾不上这些。 一件很坏的事情发生了。 失去琉璃眼珠后,青铜机关人确实如同人类失去眼睛一样,逐渐找不到目标和方向。 然而它却在暴怒发狂的过程中,巨斧不断挥动,大肆破坏周围,胡劈乱砍,同时激起其他机关人一同暴动起来。 一行人见势不对,匆忙躲避,不断后退。 结果不知青铜机关人又在暴怒中触发了何种机关,如同先前那般浩荡的箭雨再次汹涌落下。 情急之下,洛子期只得一把拉过脸色略显苍白的林行川没有握剑的手,慌忙退出这片区域。 更坏的一件事情也发生了。 林行川受伤了。 ----------------------- 作者有话说:你们一定不知道我无意间翻出我初中写的东西的时候有多想笑…… 隔壁烈日暴雨的前身之作,到现在唯一没变的就是题材和美人受、年下攻人设,可见从入坑开始,我的口味就没变过[狗头] 梦回当年还会叫总攻和小受的时候啊[奶茶] 第68章 病弱身 受伤这种事儿, 林行川向来不太爱讲。 一是有些太丢面子,二是其他人总会大惊小怪。 而他独来独往惯了,当时感受到伤口疼痛时, 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将那只手臂藏起来。 待他们远离了危险, 趁着洛子期跟李青苏正在胡乱哀嚎, 没太注意他, 林行川思忖片刻,面色如常道:“我去解手。” 洛子期听见他这话,转过头来,上下多看了他一眼。 见此, 林行川不禁将手又往后不动声色地藏了藏。 不过洛子期只是仔细叮嘱一句:“别走太远嗷!” 说罢, 又转头跟李青苏吵得热火朝天了。 反倒是苏长春莫名多看了他一眼。 林行川微微挑眉, 回视他, 苏长春便收回了略带探究之意的目光,继续坐在一旁的树下,抱臂假寐。 伤口兴许是方才机关人暴动后,洛子期拉着他往前跑时,一支箭矢极快地划过他的左手手臂,划烂了衣袖, 也划出了一道略深的血口。 他们一路走来,衣服有些破损是在所难免的,伤口也很快止了血,血腥气不算太重, 林行川自认为这点小伤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此林行川将那只手臂严严实实藏进袖子里,躲开洛子期的视线,竟没让平日里最注意他情况的洛子期发现半分不对劲。 不过虽然伤得不重, 却还是能够影响他的行动──毕竟不能给洛子期看出来。 等伤好了,再告诉洛子期也未尝不可。 林行川熟练地给往伤口上撒了点止血的药,咬着干净布条一头,极其敷衍的包扎伤口时,还有闲心胡乱想着。 以洛子期的性子,若是发现了他的伤口,准要跟他唠唠叨叨大半天,往后还会将他看得更紧,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 麻烦鬼。 幸好,洛子期没发现。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多久。 令林行川没料到的是,白天“光明正大”的时候,没让洛子期发现他的伤口,到了夜里,黑灯瞎火,他一时放松警惕,却给洛子期发现了。 等到李青苏在洛子期紧随的目光之中,将凌乱的布条轻轻扯下,好一番检查,重新开始包扎时,林行川这才恍恍惚惚回神。 他看向蹲在他旁边,盯着他的手臂,脸色十分难看的洛子期,略有些发白的唇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虽然他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只是不想听见某人的絮絮叨叨,而且伤得又不严重。 但瞧见洛子期如此,他不免还是有些心虚。 洛子期倒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他围着随意坐在地上、看起来还满脸无所谓的林行川来回转了好几圈,都快把李青苏的眼睛晃花了。 最后还是没忍住,滔滔不绝好一阵没大没小的说教。 如同小时候林行川偶尔陪着林见溪在私塾里听老夫子讲那些“之乎者也”时一般,令他昏昏欲睡。 一时间,林行川都有些分不清他们到底谁是谁的长辈了。 直到林行川彻底听烦了,这才轻声嘟囔他一句:“小麻雀,你好吵。” 洛子期愣了一下。 ──这人隐瞒病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嫌他吵! 竟然!嫌他吵! 洛子期气乐了,洛子期瞬间不说话了,洛子期径直转身走到另一边,背对着不看他。 密林间夜晚实在太黑,除却面前小小的火堆能够发出些许光亮外,实在黑灯瞎火。 李青苏手下一个不小心,牵扯到他的伤口。 林行川瞅了瞅正气闷背对着他的洛子期,感受到手臂上轻微的痛意,不禁深吸一口气,“嘶”了一声。 李青苏手上动作一顿:“……?” 不过当他将目光放在背对着他们的洛子期身上时,他便明了林行川这番作态所谓何意。 果然,洛子期背对着他们,听见这道动静,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 他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坐姿随意的林行川,看了好一会儿,才一屁股坐回他旁边。 “你这是当我们是空气!李青苏好好一大夫就待在这儿,你倒好……” 还未等他抱怨完,林行川的小指忽然不动声色地轻轻勾了勾他放在身侧的指尖。 他惊得顿时抬眸看去,便望见那双平日里极为漂亮的眼睛,此刻正就这样水润润地瞧他。 洛子期呼吸一滞:“……” 见洛子期不说话了,于是林行川眨了眨眼,慢吞吞道:“你好吵啊,小、麻、雀──” 尾音上扬,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尖上,羽尾微拂,惹得心痒痒。 洛子期也不禁“嘶”了一声,却是面红耳赤地看向林行川。 触碰到林行川愈发可怜的眼神,他像是被惊醒,猛地缩回被林行川勾着的手指,移开视线,气闷道:“撒娇也没用。” “我下次一定跟你说。” 林行川见不管用了,这才好声好气地朝洛子期保证,小手指又试探着勾上洛子期的指尖。 然而不知为何,洛子期这回还是躲开了。 少年也不看他,只垂着头,随后捞起身侧的剑,抱在怀中,不声不响地坐到另一边,依旧背对着林行川。 林行川见状,心中直道不妙。 然而撒娇都没有用了,他也实在没有哄人的经验,一时左思右想,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该如何是好。 凉风习习,夜晚气温骤降,何况是在这山谷林间。 林行川窝在逐渐微弱的篝火边,修长指间正盘着那两颗隐隐泛着蓝光的琉璃珠。 忽地被这一阵凉风吹得身子哆嗦,他心中不禁叹息。 自从身中观音醉后,即便如今多数毒素已经排出,到底还是伤了根基,又没能好好调养,身子确实越发差了。 想想从前仗剑天涯时,哪有这般身娇体弱的时候? 还未等脑海中的念头一一浮现完,眼前忽然猛地一黑。 林行川被还带着少年灼热气息的外袍罩了一脸,伸手胡乱拿下来时,入眼便瞧见正背对着他沉默不语的少年。 夏季燥热,洛子期将外袍给了他,如今此刻只剩下极其单薄的里衣。 他微微愣了会儿神,想把外袍还回去。 不过才刚动作,洛子期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立刻回头不咸不淡瞧他一眼。 林行川动作微顿,只好悉悉索索一番动静,盖着那件留有余温的外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 第85章 鼻尖充斥着少年身上残留的荷尔蒙气息,还带着一种很特别的、形容不上来的气味。 是林行川一闻,便知道是洛子期的独特味道。 于是在这种独特而安心的气味包围之下,林行川疲倦睡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才刚洒落至林间,安安稳稳落在洛子期的身上,晃得少年从睡梦中醒来。 他仍有些困倦,睁开眼,醒了好一会儿神。 一会儿气闷师叔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他在生气,一会儿心疼林行川一路劳顿、如此疲倦,一会儿又想起那些知道的、不知道的仇人,恨得他牙痒痒。 等他朦朦胧胧快真的清醒了,凑过去悄悄看窝在墨黑衣袍下的林行川时,却被吓得直接彻底清醒。 只见林行川面色酡红,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不正常。 他心中一紧,连忙半蹲在林行川旁边,只伸出手,往他额头上轻轻贴了贴。 温凉的手背所贴近的那处皮肤,此刻烫得吓人。 怎么会又发起热了呢? 洛子期顿时慌了,急忙推搡着,将沉睡中的李青苏摇醒。 李青苏被晃得才微微睁开眼,习惯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人魂还未合体,就被洛子期一把拽到烧得不省人事的林行川面前。 “师叔他好像发烧了!李青苏,你快看看!” 李青苏听见“发烧”这个字眼,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发起烧来?” 他连忙睡眼朦胧地跑过去,迷迷糊糊给林行川把起脉来。 不过好在发烧这种症状十分常见,说来好笑,自从碰见林行川以后,这种病症更是再寻常不过了。 苏长春也被他们这一阵动静闹醒了,却只是多看了两眼这边的情况,再无其他动作。 两颗幽蓝的琉璃珠子随着两人折腾的动作,从林行川另一边的袖间滑出,缓缓滚落在地上。 眼看着如此大动静都没能将林行川闹醒,洛子期此刻心急如焚,已经极度后悔昨夜故意跟林行川闹脾气的行径了。 若是如同往常一般,他看着人睡,或者将人揽在怀里,定能及时发现林行川的不对劲。 想来也是,虽然林间气温骤降许多,到底昨晚的风也没多寒冷。 林行川好好坐在火堆旁,却浑身哆嗦,随后很快就昏睡过去,想来也十分不对劲,他却没能注意到这些。 洛子期此刻心中再度懊悔自己昨夜吵架冷战的幼稚行径。 他伸手轻轻一捞,将此刻如同灼热火炉似的林行川揽入怀中,这样能使得林行川能够躺得更舒服些。 林行川病倒了,他们如今也没办法再往前,只得等着喂完药后,林行川能快点醒来。 随着洛子期的动作,苏长春却瞥见了那两颗落在林行川身侧的琉璃珠子,于是俯身捡起,放在手心,好一番端详。 李青苏也探过脑袋,盯着苏长春宽大掌心里的珠子,眉头紧锁。 “这不是那机关人的眼珠子?嘶,昨日林师叔挑下珠子时,将珠子划破了呀!” 洛子期闻言也抬头看去,便见李青苏忽然从苏长春手中接过那两颗珠子,左右打量了两眼,随后放在鼻下嗅了嗅。 果不其然,一股若隐若现的气味袭来。 李青苏一向嗅觉灵敏,闻见这股非比寻常的气味,此刻眉头皱得更深了,看起来有些不确定,又仔细闻了闻。 “这……怎么有点像先前我们遇见过的那股子异香?” “什么异香?” 洛子期连忙追问。 李青苏思考片刻,轻声道:“到达湖泊之前,有种果子被箭矢爆裂,随后我们便闻见了一股有致幻作用的异香,就是那样的味道。” 洛子期听了李青苏的话,瞬间想起来李青苏先前那副疯癫模样。 他伸出带有薄茧的手指,轻轻抚平林行川在高热中仍紧紧皱着的眉头,却如何也消除不去。 洛子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思考如今的局面。 林行川似乎正身处噩梦之中,睡得极其不安稳。 霎时,他的手指突然紧紧抓住洛子期落在他手边的袖子,指间的力道极大,像是要把那块布料抠烂。 ----------------------- 作者有话说:一写起日常来就发了狠忘了情…… 第69章 梦与恨 又是噩梦缠身。 此刻林行川已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是充满阳光、开满鲜花的小院, 他听着林见溪坐在树下悠然抚琴,又见林见溪给他的剑柄系上一条鲜红剑穗。 随后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挂起温温柔柔的笑, 少年眉眼弯弯对他祝愿道:“哥哥,此行平安。” 他的指尖方才触及一片柔软衣角, 转瞬之间, 漫天繁花成血雨飞溅, 如锋利刀刃,刺得他生疼。 美好的祝愿瞬间湮灭成齑粉,日日萦绕心头的梦魇再度席卷而来。 只是早已不止承风楼那个尸山血海的夜晚,还有红霞铺云、火光漫天的青云剑派。 他紧紧闭上眼睛, 不去看, 不去听, 封闭自己所有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 他早已冷汗淋漓。 终于,这两场噩梦终于如潮水般退散而去。 梦境中的林行川孤身立于无边无际的白雾之中,习以为常地松了口气。 恍然睁开眼,却再一次看见了洛子期的脸。 只见洛子期脆弱的脖颈正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白袍人死死掐住,不断发出呜呜咽咽的破碎声音,身体一直挣扎着。 林行川见到此景的第一眼, 下意识摸向一直挂在腰间的杯倾剑,顿时摸了个空。 他心下一慌,脑子一片空白,立刻抬脚迈步上前, 想要将洛子期从那白袍人手中抢回来。 恍惚间,他听见了锁链随着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两根极粗极重的、泛着银白铁光的锁链正紧紧缠绕在他的双脚上。 他试图伸出手去,双手不知何时也被两根粗重锁链瞬间锁住, 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他只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洛子期不断挣扎,直到少年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一道低沉嘶哑的尖锐声音忽然在他耳边炸响── “他是来救你的!” 那人拎着面色充血的洛子期,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明明看不清长相,林行川却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无比的阴冷,如同药王谷中那些时时刻刻暗中窥伺的毒蛇。 他挣扎着推开那名不断靠近的白袍人。 然而手脚瞬间僵直,不得动弹。 阴冷潮湿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于他耳边再次响起。 “可是他现在要死了。” 白袍人手中力气逐渐加大,指节泛白。 面前的洛子期唇色逐渐青紫,双眼无神地看向他。 “林行川,他要死了,他也要因为救你而死了。” 不…… 不要! 林行川眼角沁出一滴泪,指尖狠狠扣进手心。 他猛地摇头,奋力挣扎,喉间干涩至极,说不出一句话。 如同溺水之人,刹那间水雾朦胧了眼睛,呼吸不畅起来。 直到下一刻,他看见白袍人手中的洛子期死死地盯着他,唇形微动。 一瞬间,他顿住了一切动作。 此刻,梦境里是白茫茫一片,如同寒冬皑皑雪原,林行川如坠冰窟,浑身冷得打颤。 那是一句── “我恨你。” 那些银白色的锁链瞬间化作冰冷毒蛇缠身,缠上他的腿根、腰间、心腹……最后缠上他的脖颈,慢慢受力,似是要将他紧紧绞杀。 林行川脑袋里不断出现那梦境中洛子期那句无声的“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刹那间,所有平日里藏在角落里被他刻意忽视的思绪,即刻如同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那些恶毒的字眼、邪恶的梦魇像是一片泥泞的沼泽,无穷的引力将他拽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可以! 他想,唯有洛子期不可以再恨他。 若是连洛子期也恨他…… 他又能怎样呢? 洛子期合该恨他的。 林行川恍恍惚惚想着,只觉得喘不上气,头疼欲裂。 直到他感觉到眼角一阵柔软触感擦过。 有人轻轻擦去他眼角落下的泪。 “林行川,我在。” 林行川瞬间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是汗。 一抬眸,便瞧见了神色焦急的洛子期。 一阵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青云剑派,当初毒发后醒来的那天。 “师叔,噩梦都是假的。” 确实,梦是假的,洛子期分明还在他眼前。 现实的洛子期也不会恨他。 林行川垂下眼眸,伸手想揉揉有些刺疼的额角,却发觉自己正被洛子期紧紧抱在怀里。 第86章 他便不动作了,再次闭上眼睛,嗓音嘶哑说道:“我再躺会儿,有些累了。” 于是就这样静静躺在洛子期坚实温热的怀里,嗅着鼻尖令人安心的气息。 还好是梦。 李青苏没再研究那两颗珠子,也研究不出什么名堂,只知道林行川的噩梦,大抵是这珠子的致幻效果导致的。 谁也不敢再将这珠子拿着了,只好由李青苏将它收入一个小瓷瓶中。 林行川受了伤,又方才大病一场,洛子期说什么都不肯林行川再有任何动静。 苏大侠自言不善轻功,于是寻找阵眼破阵的重任,只能落到洛子期头上。 再度回到那些机关人前,洛子期转念一想,回头看了看林行川,撇着嘴问:“师叔,我要是被那机关人砍死了怎么办?” 语气温软,像在撒娇。 林行川微微挑眉,看向少年如星眼眸,笑了一声。 “撒娇也没用。” 这句话是如此之耳熟,洛子期被哽住一瞬,随后只好装作委屈巴巴的模样,黯然转身。 三、二、一…… “洛掌门最厉害了,总不会连这小小机关阵都破解不了吧?” 林行川的调侃声随着他心里的默念在身后悠然响起。 于是他喜笑颜开,重新转头看向林行川。 “小爷我当然能行!” 然而两个人都破不了的机关阵,洛子期一个人试探半天,自然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反倒招惹得那些机关人更加疯狂。 先前被林行川剜去眼珠子的机关人早已不知去向,洛子期倒没太在意这个消失的机关人。 眼看着这群机关人一副又要万箭齐发的架势,洛子期吓得连忙退出那片地方。 “为什么会一进入他们的领域,他们就能发现我们呢?” 李青苏看着洛子期退出来后,便不再有动作的机关人,百思不得其解。 洛子期忽然福至心灵。 是啊,为什么只要往前几步,那些机关人就会攻击他们,而退出那片地方,回到他们测试出的安全区域后,机关人就会停止攻击? 并且,无论是能够察觉他们的存在,还是能够精准的砸落在他们所在位置的巨斧,以及那些朝他们所在方向攻击的箭矢,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它们一定具有如同人类眼睛一般作用的装置。 琉璃珠子! 洛子期忽然想起,先前那个机关人被剜去琉璃珠子后,立刻就进入了狂暴模式。 虽说仍旧威力巨大,却能看出是胡乱劈下去的,倒真如盲人一般。 然而要说这群没有生命的机关人是有眼睛,可以看见人的,他们说什么也不信。 不过一群青铜而成的机关人,不会有视力,不会有触觉,更不会有自主意识。 难不成有人在背地里操控它们? 无数疑问缠绕在心头,他正要与林行川商讨一番,便见其眼神一凛,手掌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你试着找找那个没了珠子的机关人。” “为什么?” 洛子期有些疑惑,不禁问道。 “如果这些机关人是被操纵的,那么那个已经损坏了的机关人或许还在现场,毕竟造就一个机关人所需耗费的心血极大,背后之人不会那么轻易丢弃,而且,即便没了那两颗珠子,它们的威力还是很大的不是吗?” 林行川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可方才我并未曾看见那个机关人,想来已经不在此地。”洛子期思忖片刻,突发奇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机关人并非人为操纵,他们是有规律运作的,比如此时此刻该换到哪个位置去,比如部件有损该到哪里去……” 林行川闻言,眨了眨眼,微微勾唇。 “倒有可能。” “可是他们原本就是从地下冒上来,难不成我们还要钻到地下去?” 李青苏听得云里雾里,不禁皱起眉头问。 洛子期神色惊奇地瞟他一眼。 “好想法,不如试试?” 李青苏:“……” “逗你玩的,我们再挖一个机关人的眼珠子试试。” 洛子期说干就干,提着绝命剑就学着先前林行川的模样,往机关人群里跑。 一回生二回熟,众人早已有所准备,没被箭雨撵着跑。 没过多久,又一个陷入狂暴的机关人,将手中的巨斧胡乱砍向地面。 洛子期握着那两颗珠子丢给李青苏,让他好好放在瓶子里。 李青苏怕了这珠子,于是连忙将珠子与先前那两个一同放进瓷瓶,随后跟着其他人一起抬头看向那个暴怒的机关人。 “不是……它还自相残杀的啊?” 他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眼看着那个机关人愈发狂暴,已经开始不分敌我地一斧子一斧子砍下去,把好几个机关人的脑袋也给一起砍掉了。 虽然机关人陷入狂暴后会自相残杀,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此等机关术,实在已经超乎他们的想象! 如此精巧绝伦的机关术,能让这些机关人如同活人一般,也是稀世罕见。 于是先前那个疑惑又在众人的脑海中冒出了头。 为什么如此绝妙的机关术会出现在药王谷? 难不成药王谷禁地的秘密与西域千机阁也有关系? 但这不是他们此刻该操心的问题。 眼见着那个狂暴的机关人连着劈烂了好几个无辜的机关人后,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一棵极其巨大的树边。 洛子期已经随着狂暴机关人的动作,在机关人群里找了许久,既没有看到那个被林行川剜去眼睛的机关人,也没有发现这个机关人到底会去向何处,心下隐隐有些着急。 他按捺住心下焦急,正准备再观察一番,就在此时,狂暴机关人手中的巨斧猛地朝那棵巨树狠狠劈下! 随着巨斧狠狠劈下的动作,巨树颤抖,落叶纷然,一阵又一阵簌簌落叶声响起。 紧接着,随着“咔嚓”一道巨响,树干竟然从中间神奇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轰隆”、“轰隆”…… 巨响之中,树干犹如一道大门被打开。 众人惊异望去,却见一个比方才见过的所有机关人都要大上一倍的巨型机关人,缓缓从巨树中走出。 洛子期看向那个威风凛凛的巨型机关人,吓得眼睛都直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它身前地面,在此等机关人的对比之下,他们犹如三岁小儿一般,简直不堪一击! 李青苏见此场景,颤颤巍巍后退两步,忍不住瞬间发出一道尖锐爆鸣声── “不是?这是什么东西啊!” ----------------------- 作者有话说:这段时间实在是没什么时间改文了,真有人能一手抓期末一手抓课程作业一手抓六级一手抓码字吗……[裂开] 第70章 木巨人 洛子期此刻心中骇然, 当机立断径直后退几步,连忙往先前试探出的安全区域跑去。 面前这个巨型机关人虽说也是木制,但比起那些还在四处游荡的青铜机关人却更显得威力十足。 先不说直观看起来就比那些笨头笨脑的青铜机关人更加灵活, 如今这位巨型机关人手中拿着半人高的巨斧,洛子期总觉得, 这一斧子下去, 甚至有种盘古开天辟地的浩荡气势。 它的脑袋上同样镶嵌着两颗幽蓝的硕大琉璃珠子, 在阴翳林间幽幽泛光。 它的胸口处,有几个黑漆漆的较大洞口,仔细一看,其中三个竟都是发射箭矢的机关! 所发射的箭矢相较于他们一直以来遇见的都要更加粗大, 可想而知其威力也更上一层楼。 因此此时正在逃跑的洛子期, 不仅要躲避它挥砍而来的巨斧, 还要多加小心自它胸口发射的强劲箭矢。 如此一来, 手忙脚乱抵挡之下,洛子期的脚步明显逐渐乱了起来。 这位巨型机关人虽然体型巨大,约莫有两人高,却十分灵活,相比先前那些无论是木制还是青铜的机关人群,显然设计更加精致, 机关设置也更为巧妙。 它举着巨斧,幽蓝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一步一阵地动山摇,看似不快, 却紧紧跟随在洛子期身后,穷追不舍。 洛子期吓得吱哇乱叫地跑回所谓安全区内,正想停下脚步, 好好喘口气。 然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巨型机关人追至他们所试探出的安全边缘后,竟一脚迈过剑锋所划过之处,巨斧随之而落! “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一行人立马脚下生风,慌不择路地跑了。 苏长春眉头紧锁,面具之下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惊诧,连忙拽着被吓得腿软的李青苏,转身就向后跑去。 林行川此刻状态也并未好到哪里去,奋力挥剑砍断一些袭来的箭矢后,腕上一紧,他抬眸看去,又是洛子期正拉着他。 少年回头看他一眼,眸光清澈,随即转回头去,拉着他的手腕,一路往前跑去。 第87章 有了洛子期的保驾护航,他倒是心思活络起来。 这个巨型机关人能够离开他们先前所试探出的安全区域,追杀他们至此,想必装置与那些行动有规律的机关人十分不同。 如果这不再是机关阵,那他们势必要打败这个机关人不可。 或许,这个巨型机关人,才是森*晚*整*理这次阵法的阵眼? 他回头看去,越过危耸的机关人,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裂开一条巨缝的巨树,他感到有些窒息。 林中如此巨大的树木数不胜数,起初,他们谁也没在意这些看上去十分正常的巨树。 却没想到,如今里面竟然能蹦出来如此棘手的东西! 设置这个机关阵的人到底是什么奇才?先前从地下冒出机关人就算了,如今树里还藏着巨型机关人! 地下,树中。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林行川看着洛子期的背影,忽然将洛子期抓着他手腕的手放下,随后调转方向,迎向巨型机关人,却在匆匆躲过劈下来的巨斧后,奔向远处那棵裂开缝隙的巨树。 “师叔!” 洛子期手上一松,诧异回头,却见那道红色身影朝着反方向而去,顿时不禁惊呼出声。 “去树那里!” 风声之中,远远传来林行川的声音。 洛子期脑袋都没转一下,闻言便下意识听从他的话,迎着巨型机关人的方向,往那棵巨树而去。 他盯着开始追着林行川跑的巨型机关人,微眯双眼,不过思考一瞬,朝远处林行川高声喊道:“师叔!你去!” 林行川望了他一眼。 洛子期却没再管,随即借助轻功,一跃飞上巨型机关人的背面,脚下狠狠猛地一踹机关人的后背。 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道自然对这位庞然大物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不过机关人还是被踹得动作一顿。 一息过后,巨型机关人立刻抛弃奔向巨树的林行川,猛转过身,发射箭矢的洞口对准洛子期,瞬间十余支箭矢伴随着尖锐破空声,径直朝还未站稳的洛子期飞去。 洛子期反应极快地用剑斩断箭矢,侧身向一旁躲去,待微微站稳后,又猛地一跃而起,飞蹬一脚机关人的木腿。 机关人这才微微摇晃,随即正要抬脚,想要踩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却见洛子期旋身一跃,踩上一旁大树的枝干。 借着高处所能使出的力道,他再次飞身到机关巨人的身后,略有些不稳地踩在它的肩膀上,抓住它的脑袋稳住身形。 机关巨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脑袋缓缓向左侧转过来。 就在那两颗诡异幽蓝的琉璃珠子正对上洛子期的眼睛时,他手中的绝命剑早已经蓄势待发── 只见一道极其凌厉的剑气横扫而过,掀起一片枝叶簌簌,在零落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剑身,直直插进了其中一颗泛着幽蓝冷光的琉璃珠子之中。 剑身直直将巨型机关人的脑袋捅了个对穿,琉璃珠子随之应声破裂! 莹蓝色的液体瞬间飞溅四处,洛子期好险没从巨型机关人的肩膀上跌落在地,这才堪堪躲开四溅的汁液。 一股诡异的香气逐渐在林中弥漫。 洛子期早已有所防备捂住口鼻,紧紧盯着巨型机关人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巨型机关人被毁了一只眼睛,如同那些小机关人一样,逐渐开始暴躁狂怒起来。 巨斧四处乱砍,追逐洛子期的脚步越来越快,好几次斧头落下时,洛子期几乎都要被砍了个对半。 既要应付巨型机关人的追杀,又要捂住口鼻防止吸入那些异香,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洛子期趁机环视四周,思绪转动飞快,耳朵一动,便听见不远处李青苏忽然朝他高喊一声── “洛子期!接着!” 洛子期堪堪滚向一边,躲过巨斧袭击,方才起身,迅速回头,抬眼一看,一壶水被李青苏抡起胳膊奋力抛了过来。 “这是先前那种果子!”李青苏气喘吁吁大喊道,“湖水可解其毒!” 洛子期瞬间明了。 他飞身一跃,精准接过那壶水,看着再次朝他追杀而来的巨型机关人,牙关紧咬。 只见他猛地往一旁闪身而去,借助粗壮的树枝,看向自巨型机关人胸口中射来的箭矢,脑中不禁浮现先前林行川所展示过的步法,脚尖轻点,转瞬踩上那支腾飞的利箭,随后旋身飞跃至半空。 洛子期屏住呼吸,目光紧锁,眼神锐利,澎湃的内力再次附上手中雪亮的绝命剑。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刺眼亮光一闪而过,莹蓝的液体再次四处飞溅。 洛子期一只手的手指紧紧抓住刺穿巨型机关人头颅的绝命剑,踩在它摇摇晃晃的头上,尽量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微微一扬,将那一壶澄澈湖水尽数淋上巨型机关人的脑袋。 方才散发的那阵异香瞬间被水流冲刷殆尽。 莹蓝色的汁液顺着机关巨人浅浅的眼窝流淌而下,又被干净湖水一阵冲刷,冲淡了鲜亮的颜色。 混合着异香的水流自巨型机关人的身体落到地面,渗进土壤。 洛子期见状终于松开了屏住的呼吸,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然而琉璃珠子的毒是解了,这位失去了两个眼睛的巨型机关人却如同先前那些机关人一般,愈发暴躁起来。 那把锋利的巨斧忽然一动,竟是朝着自己脑袋上的洛子期而去! 洛子期当即心下一紧,毫不犹豫地跳下它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随即起身,目光直视四处乱砍的巨型机关人。 却见巨型机关人的脑袋虽然被自己的巨斧狠狠劈成了两半,却在一阵混乱之后,依旧精准地找到了他,锋利的巨斧随之再次劈下。 “不是?他没了脑袋也能找到人吗?” 洛子期见状一边躲过携带凌厉风声袭来的巨斧,一边不禁心中惊异、啧啧称奇。 李青苏原本准备再次跑向湖边的脚步一顿,闻声不禁回头看到这一幕,瞬间也有些呆滞。 “这玩意儿又不是活的!”他忍不住惊奇道,“它能找到人的关键,说不定不是在脑袋上呢?” “那我戳瞎了它的眼睛有什么用?” 洛子期两眼一黑,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又躲过一道带着怒气的斧头。 李青苏实在跑不动了,于是被苏长春拽着跑去湖边,闻言不忘回头大喊── “有用啊!它更生气了!” “李、青、苏!” 洛子期真是气急了。 待李青苏的身影再次不见,他回过神来,专心致志地观察面前已经被它自己劈烂了脑袋的巨型机关人,心中不断思考着对策。 若是机关人能检测到人的核心不在脑袋,那会在哪里? 洛子期不通那些稀奇古怪的奇门遁术,从前虽然听说过以机关术著称的千机阁,却从未真正见过那些本事。 如今倒是在这药王谷见着了。 能将机关人做得如同有意识的活人一般,背后之人实力也绝对不可小觑。 箭矢再次破空袭来。 洛子期熟练躲避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他盯着这些狠狠插进树干中的箭矢,为什么这些箭矢能够精准射向他们呢? 目光不由得放在了机关人的胸口其他几个黑漆漆的洞口。 那里除却三个箭矢口,还有另外几个较小的洞口,被他们无意间忽视了。 而那几个洞口,此刻正虎视眈眈地对准着他。 另一边,林行川一路飞跃至那棵巨树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与机关巨人鏖战,独自吸引火力的洛子期,瞧见少年到处跌爬滚打的身影,心下有些担忧。 但再看看面前裂开巨大缝隙的巨树,缝隙洞口里极黑,往下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林行川心中猜测这洞口或许连接着一个暗室。 思忖片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洛子期,这才心下一横,走了进去。 即便心中早已有所防备,然而随着脚下一空,失重感瞬间席卷全身,他的心跳还是不可避免地漏了一拍。 ----------------------- 作者有话说:[红心]宝宝们,这里放一则通知~[红心] 第71章 机关术 林行川整个身体疾速坠落, 短暂意识空白后,顷刻间调整好身体,才使得自己以体面的姿势堪堪落地。 他抬起头来, 环顾四周。 入眼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唯有头顶巨树裂缝照下的微弱光芒, 却被无穷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无法照亮此地分毫。 周围无声无息, 林行川只听得见自己浅薄的呼吸声,以及洞外时常传来的打斗声。 浓稠的暗黑包裹下,他指尖微颤,紧紧握上杯倾剑的剑柄, 指节泛白, 不禁向后退一步。 却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如同一片鹅卵石铺地般微微凸起的触感, 却随着他的脚步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在这片寂静空荡的地穴内微微回响。 第88章 令人毛骨悚然。 林行川浑身都有些麻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他该让洛子期下来的。 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有闲心,给一棵树挖了个洞也就罢了,还在树下的地底也挖了个这么大的坑? 他抬头仰望着头顶的天光,伸手比了一下高度, 到洞口,似乎刚好是巨型机关人的高度。 那个巨型机关人是怎么出去的? 这一切又是谁做的? 黑暗令思绪滋长,此刻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转瞬即逝,划过脑海, 待回过神来,他握紧了身侧的杯倾剑。 然而周围实在是太黑,向来胆大妄为的林行川此刻也有些不敢动作。 外界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他听出来是洛子期的声音。 心下稍微安定些,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向前迈了两步。 “咯吱”、“咯吱”…… 这种令人牙酸的毛骨悚然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一阵一阵响起,回荡在这暗室之内。 脚下不知是什么东西,踩上去只觉得一阵坚硬而凸起,声音十分清脆,让林行川不自觉想起一些硬壳昆虫。 他抿紧唇角,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忽然── “你还要往前走吗?” “谁!” 林行川腰间紧握的杯倾剑瞬间出鞘,刺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无数明灯在地穴中亮起,地穴内渐渐明亮起来。 果然如他所想,刚刚踩过的地面上,满是硬壳昆虫,只是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密密麻麻的硬壳虫在他脚下,林行川眸光转向剑尖直指之地。 晦暗角落里,一个白衣男人不动如山地端坐着,即使杯倾剑尖已经抵达男人的喉前。 然而待看清那人后,林行川手中的杯倾剑尖忽地顿住。 浅薄的白纱轻轻罩住男人的眼眸,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白,青色血管微微可见,一身白衣不染一尘,端的是天上谪仙般清风霁月。 不过,这是个瞎子。 还是在如此阴暗诡异环境下,四平八稳地坐在虫堆上的瞎子。 “诶?停了?” 李青苏再次回到林中时,正巧看见已经一动不动的巨型机关人和对面同样一动不动的洛子期,疑惑出声。 “这怎么停的?” 洛子期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巨型机关人,深吸一口气,脚步不动声色地挪动一下,眼看着这正高举着斧头的巨型机关人真的没再动作,这才微微松口气,立刻远离了那个机关巨人。 “是啊,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正想把他胸口这几个洞捅个遍,结果这玩意儿突然就不动了。”洛子期同样疑惑,挠了挠头,悻悻道,“它不动,我都有些不敢动。” “那真是奇怪……会不会是林师叔那边找到解决办法了?” 李青苏忽然想起先前消失在巨树缝隙中的林行川。 洛子期闻言心中一动,猛地转头看向那棵巨树。 “我们也去看看!” 洛子期随脚踹了踹那个将他累个半死的巨型机关人,紧接着待着李青苏跑到那棵巨树边,站在边缘,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头看去。 李青苏见状,也跟着探头探脑往里瞧。 只是洞口黑漆漆一片,里面的情况什么也看不见。 “师叔?” 洛子期不禁朝里面喊了一声,声音在里面微微回荡,却没有人应他。 听起来里面应当别有洞天,然而听不到林行川的回应,洛子期略微慌张。 林行川还受着伤,昨日大病一场,此刻身体也虚弱,没有回应他们,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好黑啊……”李青苏看着这个洞口,心中戚戚,有些退缩,“这底下不会是个无底洞吧?” 洛子期往里探了探脑袋,看了又看,脑中划过无数林行川可能会遭遇的危险情形,最后牙关紧咬,身形一动。 “不管了!” “诶──洛子期!” 李青苏看着十分果断地一跃而下的洛子期,直接震惊得呆愣住了。 他俯身看了看下面,又转头看向身后抱臂而立的苏长春,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也下去吗?” 苏长春垂眸看他,语调平静,反问他:“你想下去吗?” 李青苏咽了咽口水,犹豫半晌,结果听见下方隐隐传来洛子期的惊叫声,手指蜷了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我们也下去!” 苏长春轻笑了一声,拉住一脸视死如归的李青苏,将他好好护在身前,这才带着李青苏下去。 于是李青苏发出了跟洛子期如出一辙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啊!!!” 然而事情是这样的── 入眼伸手不见五指。 洛子期料到此地是个地穴,因此从上面一跃而下后,很快便借助轻功稳住身形。 不过他才往前走一步,就察觉到脚下触感不对劲。 黑暗中的思绪最为活跃,洛子期此时便是如此。 当脑中不自觉闪过无数可能后,被自己吓到的洛子期瞬间发出一道尖锐爆鸣声。 听见上头传来李青苏的声音,随后察觉到李青苏落地,洛子期连忙听声辨位,正巧摸上才刚稳住身形、心有余悸的李青苏的胳膊。 然而还未缓过神来的李青苏只觉得有个莫名其妙的鬼东西摸上了他的胳膊,并紧紧抓住了他。 于是心跳直接漏了一拍,李青苏被吓得瞬间甩开洛子期的手,同样发出了一道尖锐爆鸣声。 洛子期又被李青苏的尖叫声吓了一跳,连忙摸黑想捂住他的嘴,却不小心捂上了正贴心护着李青苏的苏长春的眼睛。 苏长春动作微顿:“……?” “你们这是……做什么?” 随着一道开门声响起,地穴内一瞬间亮堂起来,随之而来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林行川正拎着缠上奇怪白色丝线的杯倾剑,缓缓从一个暗门后走出来,如此具有冲击力的场景瞬间映入眼帘。 他不禁语塞一瞬,看着尴尬的三人疑惑发问。 洛子期听见声音,望向林行川,又看了看如今自己的姿势,立马将捂着苏长春眼睛的手收回去,略显不知所措地背在身后,抬眼望天……花板。 苏长春松开李青苏的后领,铁伞被一手合上,眼神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反倒抬眼看向角落。 李青苏接连受到惊吓,看上去则已经快要灵魂出窍了。 “真精彩。” 一道十分陌生的声音忽然从角落里传来,洛子期瞬间又被吓一跳,绝命剑才抽出半截,扭头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白得跟鬼似的人。 那人一身素白,面色惨白如纸,好似多日未曾见过阳光,鬼气森森,阴气十足,眼上还罩着白纱。 李青苏闻声缓缓扭头看过去,再一次发出几近精神失常的尖叫声。 “鬼啊!!!” 那男人闻言便有些不高兴了。 “没教养。” 洛子期被李青苏喊回神来,立刻拔剑指向他。 “你是谁!” 剑光闪过,男人眼神未动,只幽幽叹口气,声音嘶哑而低沉。 “我是谁很重要吗?” 他抬起头,精准看向洛子期,泛白的唇角微勾。 洛子期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与另一边的林行川对视一眼。 林行川朝他摇了摇头,他便明了,于是收回剑。 “毕竟你鬼气森森的……”洛子期不欲再看这人,于是眼神乱飘,随后不经意看清脚下的东西,瞬间大叫起来,“啊啊啊好多虫子!” 听见洛子期的声音,李青苏也不自觉低头看去,瞬间鸡皮疙瘩满身,弹跳一跃抱住身边的苏长春,跟着尖叫起来。 一时间,地穴内,两个小少年吱哇乱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惊小怪。” 男人再次毫不留情地嗤笑二人。 眼睁睁见证这鸡飞狗跳一幕的林行川:“……” 好丢脸。 “你找到了?” 男人再次出声,却是跟林行川说话。 林行川面色平静,闻言转眼看向那个鬼气森森的男子,轻声应了一句。 谁也不知道他刚刚看到了怎样的一副场景。 昏暗的室内,如同盘丝洞般,无数韧性极高的蚕丝绷紧,四面八方穿插在地面与天花板之间。 乍一看,这些极其繁复的蚕丝毫无规律可循,然而仔细一看便可以发现,那些数以百计的支线最后都汇聚成了数十根粗壮的主线,极有规律地分布在各处,连接在暗室地面上一个极大的大理石圆盘上。 暗室高度不高,甚至人走进去会觉得压得喘不过气,却极其空阔,似乎已经将附近区域全部凿空,只为了这一机关术。 与地面相通的天花板上有无数可开关的开口,此时是合上的,下面坠着数十个木笼子。 除去地面上已经损坏无法回收的机关人,此地还有数十个青铜机关人正在其中严阵以待。 第89章 令人眼花缭乱的蚕丝控制着机关人以及天花板的开口,在无数凌乱的白色蚕丝中,唯有一根是连接那个巨型机关人的。 当时男人语气十分平静地告诉他:“进去,只要你找到那根线,外面的机关人就会暂停。” “在你找到那根线之前,机关人将会无休无止地攻击。” 第72章 顾逸怀 林行川自然是找到了。 与此同时, 林行川也得知了眼前这位看上去鬼气森森的男人的身份。 ──十年前,林行川正年少时,江湖上还流传着一个十分有名的机关师的传说。 传闻此人对机关之术具有极高造诣, 即便身在群英荟萃的千机阁,也无人能及。 传闻此人性格古怪, 为人冷僻, 寡言少语, 深居简出。 传闻此人与当时千机阁阁主发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矛盾,因此叛出千机阁,并被悬赏通缉。 直到某天,此人从此在江湖上失去行踪, 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人人都道他其实已经死了, 是当时的千机阁阁主秘密杀害的。 他人恩怨不欲多言, 不过自从当年死讯传出后,至今为止,这位当年叱咤风云、名扬天下的机关师,已经消失了整整十年,顾逸怀的名字,也在江湖上逐渐销声匿迹。 曾经林行川听闻此人的天才名号时, 只觉得或许这人是个好对手,后来他听闻此人死讯时,叹惋之余,还分外不解。 一个如此天赋异禀的机关师, 即便对上一个相同实力的顶级剑客,也有五分获胜的把握,更何况其他不如他的机关师。 既然已经叛出千机阁, 曾经深居简出、鲜有人识,如今作为自由身,逃脱悬赏、隐姓埋名,简直轻而易举,又怎会被千机阁阁主如此轻易杀害? 如今倒是真相大白了。 那名机关师竟躲到了药王谷深处,用这十年时间,研究出这一群精妙绝伦的机关人! 连年少时游历天下、自认为见多识广的林行川,在看到那一室繁复杂乱却暗藏秩序的机关设置时,都不免接连惊叹。 顾逸怀似乎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彻底沉醉于他的机关人制造计划之中了。 从前林行川并不理解这种热衷于“闭门造车”的行为,认为人就是要走出去多看看,寻找灵感。 如今看见这“车”真被造出来,林行川却觉得,如果是顾逸怀,倒也不算奇怪。 而当面前的顾逸怀意识到林行川真的找到了那根最为关键的线时,明明眼睛是瞎的,林行川却莫名觉得有目光灼灼落在他身上。 “小友难道也对机关之术颇有研究?”顾逸怀原本惨白着脸,一副生死看淡、八风不动的模样,此刻语气却颇有些兴奋,“鄙人不才,但若小友对此感兴趣,我倒可以教授指点一二!” 听见这番话,不远处的洛子期和李青苏神色疑惑,面面相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行川虽也有些怔愣,面上却不显,只低声道:“多谢前辈好意,不过晚辈只是偶然路过叨扰,还有要事在身。” 闻言,顾逸怀原本微微兴奋的神情,逐渐淡了下来,随后转头看向洛子期等人的方向。 “你小子倒是手劲大得很,坏了我那么多机关人!”他嘴上像是骂着,神情倒有些欣赏的意味,随后摆摆手,随和道,“不过我心情颇好,便不跟你计较了。” 洛子期神情愣愣地拱手道谢。 他抬眸看向暗室门前的林行川,恰巧与林行川的目光相撞,不禁朝林行川眨了眨眼。 林行川会意,随即往他那边抬脚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 洛子期小声问道。 林行川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应答:“这位是顾逸怀顾前辈,不过你应当没听说过。” 洛子期正要再问,忽然听见不远处又响起了顾逸怀的声音。 “小友,你年岁看起来不大,竟认得我?”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林行川自觉说得十分小声,不想还是被顾逸怀听见了。 耳聪如此,而且他如何知道自己年岁不大的? 林行川不免多看一秒覆盖在那双眼睛上的白纱。 发觉顾逸怀的听觉灵敏,林行川也就不遮掩了,朝顾逸怀拱了拱手:“虽说十年前晚辈不过十来岁,但那些年闯南走北,倒也曾听过顾前辈的名号。” “十年……”顾逸怀闻言微怔,却只咀嚼着这两个字,神色莫名,“原来已经十年了。” 洛子期有些惊愕,好奇问道:“难道前辈这十年都不曾出去过?” “怎么可能?”顾逸怀回过神来,嗤笑一声,惨白的脸上出现一抹莫名的光彩,对着众人含含糊糊道,“那不是还要解决点小事……” “前辈为何会在药王谷此地设置如此多机关人?” 一片沉寂过后,李青苏回味着方才几人的对话,最终忍不住问道。 只听顾逸怀低头咳了两声,随后笑眯眯望向他们三人,轻轻吐出两个字:“好玩。” 众人:“……” 见他如此不着调的模样,林行川莫名想起了那句“为人冷僻、寡言少语”的评价,不禁轻笑一声。 看来传闻也有假。 洛子期被这话噎住了,不禁无语:“前辈在此做出如此庞大的机关阵,只是觉得好玩?” “不然你以为呢?” 顾逸怀的脸色极其惨白,是那种看上去许久不见天日的不正常的白,唇色也淡淡的。地穴内的灯很暗,使得顾逸怀一身素白坐在黑漆漆虫堆上的模样,看上去十分鬼气森森,也不怪他们先前瞧见顾逸怀时会被吓一跳。 想来顾逸怀平日也不需要什么灯,因此这些灯或许只是给闯入者准备的。 然而外面那些机关人处处杀机,可不像是想让人走到这里的。 顾逸怀轻轻叹息一声,便见他正襟危坐的身子微微歪斜。 随着他两指一捏,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紧接着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脚底无数安安静静的硬壳虫子终于动了起来。 数十只硬壳虫从洛子期等人身侧爬过,从阴暗的角落里拖来一张与此等阴暗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橙色毯子,最终停在顾逸怀手边。 “你们还是在机关阵成型后,第一个闯进来的陌生人。” 众人正盯着虫子的动作,听见这句话皆是一愣,这下洛子期的脑袋倒是转得快,一瞬就想到了,除了他们这些“陌生人”,也就是此地还有很多“熟人”。 因此这个地穴或许是可以通向别的地方的。 洛子期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眼看着四周除却暗灯照亮的地方以外,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原先进来的入口也被顾逸怀关上了,脚下还踩着无数兴许还活着的硬壳虫,惹得他一阵头皮发麻。 他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于是洛子期拱手朝顾逸怀问道:“顾前辈,请问我们该如何出去?” 顾逸怀舒舒服服地窝在柔软的毯子里,闻言轻笑:“出去做什么?” “晚辈不过是前去寻求复生草路上,无意间路过前辈的机关阵,如今自然是要出去,继续寻……” “可是你弄坏了我这么多的机关人,尤其是那个花费了我极大心血制作的巨型机关人,你要如何赔?” 顾逸怀施施然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道。 洛子期顿了几息:“银钱?” 顾逸怀就笑了。 “你觉得我缺银子?”他又掖了掖毯子一角,随后一动不动,嘴上却道,“赔点能让我高兴的。” 洛子期听见这话,思来想去,最后犹豫着问道:“我们帮你修好机关人?” 顾逸怀闻言倒是动了动,身子往前伸了伸,眉梢一挑,语气略有兴致问道:“你会修?” “不会。” 随着洛子期话音落下,顾逸怀又兴致缺缺地靠回去一动不动了。 按道理讲,方才洛子期他们是有机会用轻功出去的,然而顾逸怀这人坏就坏在,他趁着这些人跟他讲话的功夫,偷偷摸摸将那棵树的缝隙合上了。 虽然洛子期实在不知此人是如何做到的,然而如今的事实就是他们没办法强行出去。 除非做点不道德的事情,比如挟持顾逸怀什么的,毕竟洛子期自认为顾逸怀一个瞎子机关师,肯定是打不过他们的。 然而,洛子期向来自诩“不做偷鸡摸狗之事”之人,这个选项直接在他这里划掉了,更何况,威胁顾逸怀对他们也没任何好处。 更何况,顾逸怀曾经身为声名远扬的机关师,指不定他稍微一算计,就会有很多更难办的机关再次等着他们,到时候他们威胁不了顾逸怀,反而自己搭进去,更是得不偿失。 又或者是他们自行摸索出去的办法,那就更不可能了,若是不小心开启了别的奇奇怪怪的机关,他们几个的小命指不定就难保了。 因此,洛子期如今只得好声好气地再跟顾逸怀打个商量。 第90章 想起方才他兴致勃勃地问林行川的话,他思忖片刻,试探出声问道:“不如,你教我们修?” 顾逸怀终于展现出满意的神色。 李青苏不禁汗颜,待顾逸怀终于起身,兴高采烈地转身走进暗室,而他们恭恭敬敬在外等候时,他这才小声嘟囔:“没想到顾前辈还有好为人师的毛病。” 洛子期闻言,也不禁跟着嘀咕:“顾前辈十年都待在这里,日日只跟机关人打交道,指不定是没人跟他讲话,闲得无聊。” “那不就是把我们当解闷的?我看他对于那些机关人损耗看上去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听见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林行川眼神撇过去,只道:“顾前辈曾经是天下第一机关师,但从未收过弟子。” “哇!”洛子期闻言不由得发出一道感叹,“天下第一机关师吗?那若是从前,师叔你对上他,能打过他吗?” 林行川:“……” 他不禁右手握拳抵在唇角,眼中带了点笑意。 “我倒是想试试。” 可惜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那时的林行川,顾逸怀也早已不是随意动手的脾气。 更何况,他们注定不可能会有这一场。 李青苏却说:“我看他面色苍白,想是身体虚弱……或许他也想有个人能传承他的衣钵,真是可惜。” 苏长春拍拍李青苏的肩膀,神色不变,至此,说出了他自来到此地的第一句话:“不会可惜,你们来到这里,有幸见过当今世上最优秀的机关术,他便此生无憾了。” 似感叹,又似惆怅。 “苏大侠,你与顾前辈熟识?” 苏长春摸着下巴,应了一句:“熟识倒算不上,不过曾经打过几次照面,也算有点交情。” 第73章 声名隐 趁着顾逸怀还未出来, 他转眸看森*晚*整*理向三人,沉声道:“你们若是不愿被他为难,不想去给他修机关人, 我可以替你们说说情,他会放过你们的。” 洛子期与李青苏面面相觑, 随后他又悄悄看了眼正垂眸不知想什么的林行川, 犹豫片刻, 轻轻摇头。 “先不说我们确实损坏了顾前辈一片心血,更何况复生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找到的,若顾前辈不过是想留我们一时半会儿,那我们在此花费这点时间, 也未尝不可。” 李青苏抿了抿唇, 也笑:“修机关人是一件没做过的趣事, 也不算浪费时间。” 林行川闻言略微怔住, 侧眸看向两个神色认真的少年,想起这两人方才还急着问如何才能离开的模样,不禁唇角微勾。 “这会儿倒是不急了?” 熟悉的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暗门缓缓打开,明明是眼盲之人,洛子期却只觉得灼灼眼神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机关人的图纸, 根据这个图纸,只需要你们修好我的巨型机关人,你们要去哪儿,我便告知你们如何走。” 一张泛着毛边的纸页飘飘扬扬落到洛子期的面前, 他伸出手轻轻一抓,便将那张图纸握在了手中。 洛子期慢慢打开,映入眼帘地便是与林行川那狗爬字截然不同的娟秀字迹。 他不禁笑了一声。 “师叔, 这倒是比你的剑谱好懂多了。” 林行川:“……” 林行川并不觉得这句话是在夸他。 他气笑了,没好气地掐着洛子期的耳朵,将人脑袋转过头,笑眯眯道:“你再说一遍?那你把剑谱还我,有的是人想要……” “给了我,那就是我的!”洛子期嬉皮笑脸应声,“我还没学会呢,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你俩正经一点,我们快点看看怎么修机关人吧!” 李青苏一把夺过洛子期手中的图纸,装模作样看了两眼。 林行川便松开了手,任由两个小少年自顾自打闹去了。 “真是可爱的小孩子。”顾逸怀依旧端坐在那里,盖着橙色毯子,轻笑一声,“你哪里碰见的这些可爱小孩?” 是对着苏长春说的。 “……”苏长春沉默半晌,只含含糊糊道,“路上偶遇的,想着合眼缘,便跟来了,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走这条路。” 他瞥了一眼正望向这边的林行川,低声朝顾逸怀问道:“你可知复生草在何处?” “没听说过。”顾逸怀悠然道,“我不过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机关师,又不是大夫,知道那玩意儿做甚?” “……不过听说你们要去禁地?”顿了片刻,顾逸怀面上浮现一阵莫名的神色,“你不劝劝他们?” 苏长春靠着顾逸怀一屁股坐下来,看着不远处两个脑袋抵着脑袋研究图纸的小少年,面具之下的目光沉静而悠远。 “既然他们执意要去,我也只能尽量……”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实在太小,连他身侧的顾逸怀都未曾听清楚。 顾逸怀便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有些累了,他们开始动手了再唤我。” 说罢,便再也没动静了。 不过多时,洛子期便跃跃欲试,将早已被顾逸怀收回来的巨型机关人从暗室里费劲地拖了出来。 虽然这位顾前辈行事作风着实诡异,不过指导他们修理机关人时却格外耐心。 洛子期等人也是第一次凑近看清面前这人。 素白衣袍之下,一片瘦骨嶙峋,未曾说两句就要咳两声,身薄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众人再未曾多言,直到李青苏早已累到直接躺在硬壳虫堆上睡着,直到天光从暗到明,直到最后一个部位彻底维修好,一切才大功告成。 一切都做好以后,洛子期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盯着不远处正专心擦着剑的林行川看了半天,忽然有些怅然。 直到林行川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他,眉梢微挑,他才慌乱移开视线,转眸看向正跟顾逸怀说着话的苏长春。 二人看上去应当不止打过一次照面,言语之间听起来十分熟稔。 不过想来也是,苏长春从一开始踏入机关阵时,便告知他们要找阵眼,想必早已来过这个地方也说不定。 虽然不知道苏长春从何而来,为什么在药王谷中游荡,如今又为何跟着他们,不过苏长春对他们并无恶意,对于洛子期而言,那就无需在意那些多余的事情。 至于顾逸怀…… 洛子期忽然莫名想着,若是当初他与林行川未曾相见,若是林行川一如当初那般消沉,那林行川是否也会变成顾逸怀这样的人? 暗室独坐十余载,灯烬油干身已枯。 一度江湖声名隐,天下早已不识君。 天下熙熙攘攘,江湖人来人往,或许还有很多人记得曾经有个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可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有个天下第一机关师顾逸怀呢? 林见溪的名字,终归也会淹没在时间洪流里。 可是洛子期并不想年仅二十余岁的林行川就此江湖埋名。 他的小师叔,当凌于河山万里。 待众人休整一番,顾逸怀早已又窝回那处,盖着那张颜色鲜艳的橙色毯子,坐得端端正正。 “从那道暗门出去,顺着地道直走,就是紫雨林,若是能穿过紫雨林,你们便能到达所谓的药王谷禁地。”顾逸怀的声音传来,语调平静,“听闻你们要寻复生草?” 洛子期连忙应声:“正是。” 顾逸怀顿了顿,才道:“虽然我不认识什么复生草,不过传闻药王谷禁地多的是奇珍异宝,若非必须寻这复生草,寻到些其他珍宝,倒也不枉此行,不必纠结于此。” 其他人没应声,洛子期不知顾逸怀此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沉默以对。 他伸手将困得迷糊的李青苏从地上拽起来,四人收拾收拾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白衣胜雪的男子如同初见般端坐在那个位置上,白纱之下的面色依旧惨白,目光却如有实质般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待暗门打开时,顾逸怀忽然出声道:“不过我曾听闻药王谷禁地时常被送进一些人,我不知道禁地有什么,那些人又是做什么的,还望诸位……小心为上。” 洛子期回头,看向远处端坐的一身枯骨之人,不禁垂下眼帘,郑重拱手道谢。 “多谢顾前辈提醒。” 随着他们往前走去,暗门缓缓关上。 暗门声音合上的那一瞬间,顾逸怀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随后他缓缓起身,眼前的白纱忽然落地,露出没有眼珠的眼窝。 他慢慢凑近那个已经被洛子期他们修好的巨型机关人,瘦削的脸颊轻轻靠上去,双臂轻抱这个十年来的心血之作。 “又只剩我们了呢。”他弯唇轻笑一声,“不过还好,终于……终于有人见过你了。” 虫潮涌动,白纱被皮包骨头的手指从地上捡起,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眼前。 顺着暗道直走,洛子期等人竟能听见隐隐传来的水声、虫鸣,甚至时常还能瞧见眼眸泛着绿光的长蛇攀附在头顶树木的根系之上。 第91章 李青苏这些天来被药王谷中各种各样的奇怪生物吓到,虽然此刻依旧胆寒,却也没那么怕了。 洛子期走在最前面,手中紧握着绝命剑,心中一直警惕,察觉有长蛇试图袭击便将其一击致命。 林行川提着灯同他并肩,施施然地躲开那些溅开的血花。 烛火摇晃,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了暗道尽头。 昏暗的地道内,空气稀薄,林行川手中的灯早已渐渐暗了下去,洛子期抬头望向地道顶部,发现了一丝缝隙,有光亮从缝隙中透出来。 “嗯?” 洛子期不禁发出一道疑问的声音,随后试探着抬剑往上戳了戳,便见头顶的天花板如同井盖般,被抬高了一些。 众人:“……?” 几人面面相觑,洛子期和李青苏忍不住笑出声来。 “哪个鬼才想出来的出口?” 李青苏差点笑出眼泪来,不禁调侃道,随后催促着洛子期将那个盖子顶开。 洛子期用剑使劲顶了顶,那盖子便往旁边挪了几寸。 他往上借着轻功轻轻一跃,便将那盖子彻底掀翻,随后双手抓住洞口边缘,双臂微微一撑,往上一跃,完美落地。 洛子期摆完一个自认为十分帅气的姿势,立刻起身,正回头要再看其他人,便见一道红色身影直冲他怀中而来。 洛子期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面前之人的腰身,手中柔软灼热的触感,使他心跳不自觉加快。 直到林行川缓缓从他怀中退出来,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朝他眨了眨,洛子期这才回神。 “你怎么站在这里?” 话里话外的意思,满是撞进他怀里这件事是洛子期的错。 洛子期面上发燥,喉结微动,眼神乱飘。 “师叔,我、我去把李青苏他们拉上来!” 少年慌慌张张地便松开了扶着林行川腰身的手,转身往地道去了。 待将剩下两人都拉上来以后,洛子期这才缓了口气,开始打量周边环境。 只见四周依旧是熟悉的密林,不过不同的是,此地竟隐隐约约有紫色雾气弥漫。 想必这就是顾逸怀口中的紫雨林了。 李青苏给每人分发了几颗解毒丹,顺带让他们就着自己手中水壶里的水咽了。 洛子期仰着头喝了两口,不自觉回味两下,随后挑眉问道:“这是什么水?怎么甜丝丝的?” 李青苏一副就等他问的模样,满脸得意:“这是先前那片湖泊的湖水,从先前看来,是带有解毒效果的!” 洛子期很配合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后带着一行人抬脚往前走去。 众人在林中绕了大半日,洛子期不禁眉头紧锁,怀疑出声:“咦?我们怎么又走回来了?” ----------------------- 作者有话说:顾逸怀这个人物写得我好难过[化了] 第74章 鬼打墙 洛子期环视四周, 果然看见了他们先前移动过的那个盖子上。 虽然他们合上以后,盖子的外表与周围环境无异,不过毕竟移动过, 周边还残留了一些新鲜泥土。 其他人自然也发现了。 “鬼打墙了?”李青苏不由得惊呼出声,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明明是顺着一条直直的路走的啊!” 李青苏所言不假, 洛子期自诩记忆力极好, 按照他的记忆,他们先前确实是一直按照一条直线往前走,甚至从未转过弯。 然而他们如今却回到了起点。 如果不是鬼打墙,而他们身在药王谷中迷路, 原因只能是── “李青苏, 你的解毒丹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洛子期陷入无能狂怒中, 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色, 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李青苏也有些绝望,闻言不禁气闷回怼:“解毒丹又不是什么毒都能解!” 洛子期冷静了一下,思忖片刻,觉得也是如此,于是不说话了, 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盘着腿,托着下巴,专心思考该如何走上正确的路。 李青苏也跟着坐在他旁边想, 不过想的是该如何解决他们身上的致幻效果。 林行川在一旁树边悠哉悠哉靠着,手中摸了半天,没摸到小折扇, 想起早就没了。于是手指微顿,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腰间玉佩,长睫下垂,在眼底打下一片扇形阴影,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洛子期身上,又像是没有。 苏长春瞧见他这副毫不关心当下情况的模样,于是靠过去,双手抱臂,低声问道:“难道你有办法?” 林行川察觉到他的靠近,动也没动,只是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洛子期沉思的身影,轻轻从鼻腔中哼出一声,理直气壮:“没有。” “身为长辈,带着这两个半大点儿的孩子来冒险,如今碰见这种情况,你倒是不着急。” 苏长春语气平静地说,话语听上去像是谴责,细细想来又不太像。 “您也不急啊。” 林行川闻言,轻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怼过去。 不远处,洛子期正跟李青苏边吵边想解决之法,脑袋凑脑袋,讨论得热火朝天。 此处,林行川眸光未动,却忽然好奇地问苏长春:“你先前口中的‘尸傀’,当真是在禁地周围看见的吗?” “嗯。”苏长春淡淡应了一声,“如果不是什么致幻之毒导致我老眼昏花,这禁地附近……或者说禁地,一定有那种鬼东西。” “可紫雨林处处皆是致幻作用的东西,我猜连这里的空气都能使人致幻,你又怎么能保证你当时不是老眼昏花了?” “那你倒是说的没错。”苏长春语气依旧淡然,“我当初来到此处时,也是如此,碰上了所谓‘鬼打墙’。” 林行川闻言就笑了一声,眸中却无半分情绪波动。 “你瞧,你明明知道解决之法,为何也不吭声?” 苏长春顺着林行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洛子期身上,随后偏移到另一边的李青苏身上,目光柔和。 他思索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晌过后,才道:“洛秋风把他的儿子保护得很好,不过如今青云剑派一事,导致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少年,却成了需要独当一面的少年掌门。” 林行川垂下眼帘,并未言语。 “不过,看得出来,他还不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合格掌门。”苏长春继续道,“此事我不曾关注过多,不过我听说青云剑派请了闻人盟主帮忙坐镇,想必是托你的人情吧。” 林行川依旧没吭声。 “自从进入药王谷以后,你在尽力不拖后腿,并保证他安全的同时,事事都让他自己先思考解决办法,不就是存了让他成长的心思吗?”苏长春顿了顿,忽然语气含笑,轻声道,“倒是一番用心良苦。” “从踏入药王谷的那一刻,你就盯上我们了。” 是肯定的语气,苏长春略显无所谓地应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洛子期身上。 “话说,我听闻林见溪一心只想仗剑天涯、逍遥自在,可从未听说过,他还是个乐于替别人养孩子的人。” “不过是还个人情,在你这里,这叫替人养孩子?”林行川闻言眸光微动,目光不禁落在李青苏身上,意味深长地嗤笑一声,“难不成,前辈的孩子也是别人替你养大的?那这个孩子还真是可怜。” 苏长春:“……” 气氛瞬间凝滞,二人对视一眼,视线又迅速移开。 “什么养孩子?什么可怜?” 不远处的小少年正好从从沉思中回神,随意听了一耳朵,便听见这几个字眼,忍不住抬起头来,疑惑问道。 林行川倒也没再说些其他的,只是语气带笑,状似调侃道:“苏前辈说,我带着你,跟养孩子似的,小子期,你是我家小孩吗?” “……当然不是!”洛子期呼吸一滞,抿了抿嘴,红着脸嚷嚷叫道,“我都快十九了,才不是小孩!” 说着,就拉着一脸茫然的李青苏,“噔噔噔”几步跑远了。 林行川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再抬眸,面上已无表情,这才朝着苏长春冷声道:“听见没,十八九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需要别人来养着吗?” 说罢,也不管苏长春是什么反应,便径直迈腿跟上洛子期离开的脚步。 只不过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身后浑身僵住的男人,他指尖微蜷,垂眸低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明日是李青苏的生辰。” 说罢,他便再次抬脚离开,没再回头。 背后隐隐传来男人低哑的嗓音。 “多谢。” 林行川随意摆摆手。 好在他们还算幸运,今日晴朗,并未遇见紫雨林最为恐怖的紫雨和毒雾。 但也不代表他们在这林中不断打转就好过。 走到黄昏时,李青苏气喘吁吁地蹲下身子,扯住洛子期衣袍衣角,哀嚎道:“我走不动了!洛子期你会不会带路!” 第92章 “这不是在尝试吗?”洛子期倒是头一次没气呼呼地反驳回去,拽着李青苏,继续往前将他拖着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环境,半晌,忽然笑道,“你看,我们这不是没有回到起点了吗?” 空气中致幻作用确实会令他们晕头转向,以至于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一直在原地打转,还觉得自己是“鬼打墙”。 如今致幻效果应当是还在的,因为洛子期时时都觉得自己是走的是直线,然而只要他留心观察一番,便知道他在无意间又走了弯路。 而如今他脑海中不断抗争着往心中叫嚣的方向走,左右脑互搏,终于,这一次没再回到原点了。 不过另一件坏事就是,他们如今身在何处,洛子期倒是真心里没底了。 在林中一通弯弯绕绕,如今他们现在要面对的问题不再是会不会回到原点,而是──他们迷路了。 李青苏从疲惫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仔细观察周围,这才发觉,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再回到起点。 他倏地就站直了身体,满脸兴奋,高声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 洛子期:“……” 他沉默半晌,李青苏兴奋的情绪逐渐低落回去,于是又半死不活地蹲下去,绝望仰天。 “唉──” 他长叹一声,还未叹完,站在他身前的洛子期却脚步一顿。 腰间的长剑从他眼前恍然划过,一支突袭而来的箭矢瞬间被斩落,横插在他面前。 “啊──” 李青苏瞬间爆发出一道尖锐爆鸣声。 待反应过来后,马上严严实实躲在洛子期身后,脑袋都不敢探出去。 林行川也被这支突袭而来的箭矢惊到了,瞬间拔剑而出,目光扫视周围,警惕着周遭环境。 然而他们今天在林中兜了一大圈,早已到了日暮时分,光线昏暗,树林阴翳,雾气逐渐弥漫,实在难以看清周围情况。 “怎么药王谷处处放暗箭!”洛子期气得大骂一声,同时再次凭借直觉挥剑,惊险顺斩下一根箭矢,“这些箭矢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林行川紧握杯倾剑,眉头紧锁,目光迅速扫过周遭每一个角落,却未曾发现过任何异常。 先前还未靠近禁地附近时,他们就一路被箭矢追杀…… 不,与其说是被箭矢追杀,不如说是被那些箭矢“驱赶”到了那片湖泊。 而后他们到达湖泊后,又被一阵莫名其妙的红烟吸引,到达了机关阵,一路破阵遇见顾逸怀。 林行川愿意相信顾逸怀或许没有恶意,但不妨碍背后之人正是利用顾逸怀会帮他们的心理,将他们带到紫雨林。 可若是想杀了他们,为什么要一路将他们追赶于此呢? 如果一切的背后之人是谷主,定然是不想让他们拿到解药的,然而他们在“驱赶”之下,显然已经快到了禁地。 此时再次出现箭矢,又是什么意思呢? 林行川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 如今想什么都没用,最紧要的事情,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洛子期自然也想到了那些怪事,忽然心中一阵不安,于是回头与身后的林行川对视一眼,确认林行川他们仍在身后安然无恙,这才深吸一口气,继续带着他们往前走去。 时不时有几支冷箭放出来,都被洛子期安安稳稳挡下。 可他越来越不敢放下悬着的心,同时心中那一阵不安正在不断放大,心跳得极快。 夜幕降临了。 紫雨林的夜幕,对于闯入其中的人来说,黑暗程度不亚于失明。 洛子期只得凭借除却视觉外的其他感官和内力感知周边的环境,一步又一步轻而缓地往前试探。 李青苏紧紧拽着洛子期的衣袖,提心吊胆地小心翼翼往四周望去。 浓稠的黑暗侵袭而来,几乎要将他们二人的身影吞没。 黑暗向来最容易滋长心绪,李青苏心中越发紧张,拽着洛子期衣袖的手指也更紧。 他无比害怕,想叫上身后的林行川和苏长春到他身边来。 然而,他轻轻唤了一声,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他瞬间心中一紧,牙齿不自觉打战,心跳如雷。 脑袋缓缓往后转去,果然发现林行川和苏长春都不见了。 而不远处灌木丛中,却幽幽冒出一双如同恶狼般的绿色眼睛。 ----------------------- 作者有话说:今天上夹所以晚了一点,以后都是中午十二点更新,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宝宝会看到这里,但还是说一下[抱抱] 第75章 怪东西 “洛……” 李青苏瞬间浑身僵硬, 吓得几乎失声。 还未来得及喊人,洛子期已然察觉到身后的异常,猛然回头看去。 即使周遭时刻有枝叶摇晃伴随风声响, 但不至于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不再听到,更何况此刻不远处的灌木丛后, 还有一双明晃晃的绿眼睛。 无声无息, 只幽幽盯着他们。 洛子期吓得瞬间瞳孔放大, 忽然想起先前苏长春所说的,似人又似鬼的怪东西。 李青苏紧紧攥住洛子期的衣袖,丝毫不敢与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对上,连忙闭上眼睛, 浑身颤抖。 树叶摇晃的声音, 微风拂过的声音, 密林中隐约的虫鸣……无一不在刺激他们的感官。 洛子期握紧手中的绝命剑, 与那双绿色眼睛对上,指间力气大到指节几乎泛白。 他们自然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然而当那双绿色眼睛出现时,洛子期的心跳还是不可避免地漏了一拍。 太诡异了。 为什么药王谷会出现这种东西? 还有小师叔他们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无数思绪在他脑海中不断徘徊,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双方对峙着,然而那双绿色眼睛只幽幽地盯着他们, 没有丝毫动作,但洛子期他们更是一动不敢动。 夜色渐深,山林间的雾气渐渐弥漫起来了。 洛子期心神一晃,忽然听见一道低哑的嘶吼,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瞬间极快闪至他们面前! 洛子期还未看清这个奇怪的东西长什么模样,手中雪亮的绝命剑已然刺破浓稠的黑夜,斩向那个怪东西! 那怪东西反应极快, 猛地晃他们一眼,随后立刻落到了另一处。 夜色过浓,在此之间,洛子期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清楚那双幽绿的眼睛。 那怪东西依旧低吼着,嗓音低沉嘶哑,依稀像是声带破碎后发出的喘息声。 “救……” 那怪东西忽然艰难地发出一个清晰的字音,随即又猛烈嘶吼起来,瞬间冲向洛子期! 洛子期正被那道音调扰得心中不解,乍然被袭击,霎时还有些反应不及。 手中绝命剑还未来得及挥去,只听“噗嗤”一声,血肉被穿透的声音猛地在他耳边炸响。 斑驳的利剑瞬间停在他的眼前,熟悉的音调自他身后传来── “发什么愣?” 那怪东西被剑穿透了心脏,却仍奋力挣扎着。 洛子期连忙后退几步,躲开了挥舞而来的利爪。 林行川猛地收回手中杯倾剑,意欲再斩向那个怪东西,却见这东西忽然颤颤巍巍直起身,再次发出一道略微清晰的音调── “救……” 救什么? 林行川手下犹豫尚且一息,便见这怪东西双手双脚并行,径直向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我们要跟上去吗?” 黑暗之中,洛子期平复好心跳后,抬起双眸,低声问匆匆赶来的林行川。 “你认为呢?” 林行川反问他,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借着云破月出时微弱的光线,仔细擦拭着沾上了不明液体的杯倾剑,小心着没让自己的手指沾上分毫脏污。 洛子期瞧着他的动作,转头望向怪东西逃离的方向,微微咬牙,朝着身边另外两人道:“我们追上去!” 说罢,众人便跟随那个奇怪的东西所消失的方向而去。 黑夜过于浓稠,他们却没有点灯,只凭借感官和内力感知,探寻周围的环境。 然而那个怪东西如同一道偶然出现的幻觉,除却那张被丢弃的脏污帕子,彰显着那并不是幻觉。 直到周围隐隐传来溪水声,他们再也没有遇见过如同那个怪东西一般的生物。 直到彻底感知不到那个怪东西的动静,众人才纷纷停下脚步,警惕四周。 李青苏回想起那一幕,仍然心惊胆战。 “你们说,那怪东西到底是什么?” 苏长春觑了他一眼,贴心地抚了抚他的背,似是安慰,嗓音微冷:“这就是我之前告诉过你们的,像苗疆尸傀一样的东西。” 这里实在是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堪比当初掉进顾逸怀那个地穴中时。 若不是还能听见他们几人杂乱的呼吸声,洛子期甚至以为这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第93章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洛子期从未见过此等情形,模样有些无措,轻声朝着林行川问道,“已经感知不到那东西的去向了,周遭还一片漆黑,我们根本不知道如今身处何处。” “没关系,不变应万变,找不到了就先在原地呆着,等天亮吧。”林行川说着,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最终轻轻扯住洛子期的衣袖,叮嘱道,“大家各自拉好对方,别再走散了。” 洛子期感受到袖子上的力量,反手将那双温凉的手掌握在手心。 说起这个,洛子期顿时就想起先前的情形,不禁问道:“方才师叔你们去哪儿了?” 空气霎时间有些安静,若不是手心温度依旧,林行川还在他身边,洛子期差点以为人又不见了。 “方才天太黑了,我们没看清你们的方向,跟丢了。” 这番话说出来,洛子期有些不敢置信。 林行川虽然如今不比当年强悍,倒也不至于感知不到洛子期他们两个大活人的存在。 再说了,苏长春看起来也不是个废物,为什么这两人会跟丢他们呢? 这也是为什么林行川和苏长春听见这个问题时,头一次如此默契沉默的原因。 他们发觉自己跟丢人以后,黑灯瞎火地四处寻找,直到听见那阵奇怪的动静,这才有惊无险地从怪东西手下救下了他们。 “许是如今林雾渐起,幻觉混淆视听,跟丢也算正常。” 最终,林行川如此说道。 也没有比这个更好解释的理由了。 “好在师叔你们还是找到了我们,大家现在一定要拉紧对方,指不定等会儿又不小心跟丢了。” 洛子期沉声说道,同时目光扫过四周,警惕着周遭环境,忽然眼神一顿,瞧见了奇怪之处。 ——李青苏腰间的玉佩,此刻竟在黑夜中隐隐泛着温润荧光。 “李青苏,你的玉佩……” 随着他的话音才刚落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皆落在黑暗之中那点温润荧光上。 “咦?”李青苏自己也觉得奇怪,瞧见身上玉佩的异常之处时,眼神四处游荡,也想瞧一瞧林行川的玉佩,待发觉事实后,这才惊讶道,“似乎只有我的玉佩会发光?” 洛子期眼神也落到身侧之人的腰身上,却不见半点光彩。 林行川的玉佩黯淡无光,再看看李青苏的玉佩,那点原本还不算明显的荧光,此刻反倒是越发显得明亮。 众人一时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好先将这点异常抛之脑后。 万幸的是,他们此时依旧身在林间,并且应当在一条溪水附近。 因为有风吹树叶碰撞摩擦发出的沙沙响,以及泠泠水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一般到了溪水边,四周会空旷些,没有这么多高树挡住明亮月光,或许可以前往。 待他将想法说与林行川听后,林行川昂了昂下巴,不置一词,只轻轻“嗯”了一声,任由洛子期将他牵着走了。 果然,循着水声而往,他们很快就到了一条小溪边。 随着面前豁然开朗,几人逐渐恢复视觉时,还有些不习惯。 一阵面面相觑过后,林行川俯身蹲在溪边,先打量了一边周围的环境,随后将腰间的杯倾剑再次拔出,放进冰冷的溪水中,再度洗了一遍。 洛子期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笑起来:“从前杀了人,也不见得师叔你如此爱干净。” 林行川此时面色有些难看,抬手又将杯倾剑往溪水里浸了两下,这才作罢。 “谁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药王谷的怪东西,我倒是真怕了。” “也是,药王谷出来的,总觉得多少都带点毒。” 正说森*晚*整*理着,洛子期借着月光,顺着小溪一路往源头处瞧去,发现不远处竟是几座不高的小山头。 溪水自两山间流出,叮叮咚咚一路欢腾至此。 洛子期心中一动,掏出那张早已折损不堪的牛皮纸,凭借微弱的光线,艰难辨别他们此时身处何处。 那个简陋的大圆圈是湖泊,那么按照他们行进的方向,旁边画着的这几棵树应当就是顾逸怀所在的地方。 而顾逸怀所在的地方,已经十分靠近禁地所在的红圈了。 一条粗陋的黑色线条蜿蜒在红圈边缘,洛子期猜测那条线就是这溪水。 而他们只需要越过这条小溪,前往对面,靠近那座山头,按照地图的指引,就是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寻找的禁地了。 不过此时正值月黑风高之时,洛子期将这件事告知众人后,即使知晓禁地已经近在眼前,他们也没敢贸然行动。 这个地方较为空旷而明亮,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十分适合休息驻扎,养精蓄锐。 众人在溪水边休整一番,填饱肚子,只静待天明。 洛子期刚与李青苏一阵打闹,稍微缓解了下李青苏紧张焦虑的心情,转头便瞧见林行川正孤零零蹲在小溪边的身影。 思考不过两秒,他随即一蹦一跳,凑到林行川身边,紧紧挨着他的胳膊跟着蹲下来。 虽然是夏季,山间的夜晚却凉得很,身边忽然来了一团热源,林行川很难忽视。 于是侧眸看向紧紧挨着他,也不说话的洛子期,林行川问:“凑过来做什么?” “想跟师叔一起,还需要理由吗?” 自然不需要理由。 林行川无力回怼这句话,也就默认少年同他一起。 “师叔在看什么?” “山。” 洛子期顺着林行川的目光看去,正是溪水源头所在的那座山头。 他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换了个话题。 “师叔,你说解药……或者说那什么复生草,禁地真的会有吗?” 林行川闻言沉默片刻,随后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语气听不出什么意思,反问道:“若是没有,又能怎么样呢?” 洛子期怔愣一瞬,想也没想,好似玩笑般,朝他道:“若是没有解药解师叔的毒,那我便做师叔的剑,杀尽师叔的仇人。” 月光伴着泠泠溪水,奔向远方。 少年清朗嗓音散在风中。 林行川心中一动,望着月光下少年俊朗的眉眼,忽而弯起眼睛,声线轻柔,轻声笑道:“杯倾可不乐意。” 于是洛子期垂眼看向溪边乱草上躺着的杯倾剑,俯身伸手拿起它,握在手心里,抽出半截剑身,跟着笑了一声。 “它不乐意也得乐意。” 第76章 傀儡蛊 不远处, 李青苏正整理着随身背的小包袱。 这包袱里各种玩意儿都有,那些装着药膏、丹药的瓷瓶且先不提,包袱里竟然还躺着一些来时路上随手采的草药, 以及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甚至许久以前洛清清给洛子期的那瓶毒药都好好躺在那里。 李青苏在包袱里扒拉半天, 不知在寻找何物, 面上隐隐显露焦急之意。 一直关注着他的苏长春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可是丢了东西?” 他走过去, 蹲下身来,目光随着李青苏在包袱里翻动的手指移动。 李青苏没出声,手中动作却不停。 洛子期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瞧了一眼。 “找不到东西了?” 他“噔噔噔”跑过来, 也蹲下身去, 于是三人围坐, 唯留月光照下来的那一面。 李青苏抿了抿唇, 又翻动两下,手中动作终于停下。 洛子期好奇问道:“掉什么东西了?” 李青苏闷着声音,应声道:“小鹿偶不见了。” “什么小鹿……” 洛子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过话音未落,他很快想起了先前在黄州客栈见过的那个男人,想起了那个草编的小鹿偶。 他顿了顿, “哎呀”一声,拍了拍李青苏的肩膀,安慰道:“不就是个草编的小鹿偶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着小爷给你编一个!” 李青苏撇了撇嘴, 依旧闷闷不乐。 “这又不一样。” 洛子期声音落了下去,静静盯着埋着头的李青苏。 有什么不一样呢? 洛子期想不明白。 苏长春也不明白,只是问:“它很重要吗?” 李青苏瘪着嘴, 轻轻用指腹抹了把眼角要落不落的眼泪,叹了口气。 “也没那么重要。”他说,“不过是我喜欢收集这些礼物。” 洛子期眼神往那小包袱里放,确实瞥见了好几个他们在路上时,李青苏随手救人后收到的小礼物。 那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或许只是一块糖糕,或许只是几枚铜板。 洛子期也没辙。 “那我们也不可能再折返回去。”他颇有些为难道,“而且也不知掉哪儿了。” 李青苏也知事实如此,于是慢慢重新收拾好小包袱,自我安慰般应声道:“说来也是,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第94章 洛子期一听便知他还有些伤心,眼珠子提溜一转,转而笑道:“话说今日似乎是你的生辰?你要什么生辰礼物?” 李青苏抬眼看他,眼睛眨了眨,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一声:“好像是?” “你怎么连你生辰都不记得了?”洛子期低头帮着李青苏收拾东西,一边叽叽喳喳道,“你也别为这些东西难过了,回头……回头等我们出去了,兄弟我给你做个更大、更精致、能保存更久的小鹿偶,给你当做生辰礼,摆在你房里,叫你日日夜夜都能看见它!” “切!”李青苏终于破涕为笑,被这话逗得锤他一拳,“你惯会说胡话,我才不信你!” “那很令人伤心了,李青苏。” 月光盈盈如水,二人笑闹追逐,连收拾东西都顾不上了。 林行川坐在溪边悠然看着他们,眼神随意一瞥,便见苏长春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笛子,随后抵在唇边,慢慢吹奏起来。 洛子期和李青苏闻声瞬间停下脚步,眼神好奇地看向他。 曲调不似“松风调”那般澎湃迫人,反而如同这山间清风霁月,令人心旷神怡。 李青苏不禁听得有些入了迷,于是跑去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把玩着那枚云纹玉佩,一手托着下巴慢慢听。 洛子期悄然回到了林行川身边,盯着二人身影,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林行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洛子期没看他,只是轻声道出自己的想法:“李青苏平日里最怕生,尤其是自青州回来以后,更是少与生人讲话,但是似乎从遇见这人一开始,他就如此亲近苏大侠?” 林行川侧眸看了他一眼,笑道:“或许他们自有缘分。” 洛子期咀嚼一番这话,于是也笑:“那我与师叔定然也是极有缘分的!” “胡言乱语。” “并非胡言。” 林行川没忍住弯了弯眼睛,拍拍他的脑袋,没再说话。 待一曲毕,李青苏终于缓过神来,拍手笑道:“唔……简直如听仙乐耳暂明!” 苏长春面具下沉静而柔和的眼眸望着李青苏,他低声笑道:“你也喜欢就好。” 李青苏听见这话,心中疑问才浮现,便见苏长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 “这是什么?” 苏长春用笛子轻轻抵开他快要凑到瓷瓶上的脑袋,语中带笑:“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没能准备什么礼物,且将此物送你,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补点。” 李青苏见此,不禁抬起头,面上逐渐有些忸怩。 “这……我们也没认识多久呢!” 苏长春没应这句话,只伸手将瓷瓶放在他的手心里,轻声解释道:“这是傀儡蛊。” 李青苏懵懵懂懂,盯着手心里毫不起眼的瓷瓶看了又看,不自觉重复一遍:“傀儡……蛊?” “只需要将子蛊种在他人身上,他将成为你最忠诚的傀儡。” 李青苏惊呆了,连忙想将小瓷瓶塞回去,直道:“这……这很贵重吧?我还是不要了。” 苏长春这回倒是强硬起来了,将双手背在身后,叫李青苏奈何不得。 “说是给你做生辰礼,收下便是。”他认真说道,“我不会编什么小鹿偶,我只会这个,你若是不收,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李青苏再三犹豫,虽然不知道为何面前之人如此执着于要送他礼物,但最终还是收下了。 同时他悄悄抬眸看向男人脸上的面具,随后又移开,小声问道:“这个蛊,会影响他人心智吗?” 苏长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思索片刻,轻轻拍了拍李青苏的脑袋,耐心解释道:“若是你说正常的思考能力,那倒不会,但是……它既然会让中蛊之人忠心于你,自然也会对中蛊之人有些影响。” 李青苏低着头,沉默好一会儿,随后便将这小瓷瓶妥帖地放进了小包袱里,紧接着眉开眼笑朝苏长春道:“那多谢苏大侠了!” 苏长春倒没再说别的,目光不禁落在他手中的玉佩上,试探着问:“你这枚玉佩,是哪儿来的?” 李青苏听见这句问话,心中有些警惕,然而思索片刻,还是回答道:“师父捡到我时,这枚玉佩就在我身上了。” 见苏长春半晌没应声,他又追问:“怎么了吗?” “无事。”苏长春微微笑道,“就是先前这枚玉佩有异,不免问一问。” 深紫色的面具挡住了他的面容,李青苏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好作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确实奇怪得很,从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你师父……是谁?” 沉寂片刻,苏长春又问。 “杏林隐仙李百药。”李青苏想起李百药时,心情不免低落下去,“可惜我顽劣不堪,没能学到他老人家本事一二。” 苏长春察觉到他语气中那抹难过,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随后抬起来,轻轻摸了摸李青苏的脑袋。 “李百药将你养得很好,你是一个好孩子。” 他如此温柔说道。 李青苏察觉到头顶的重量,不禁抬头看向身旁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 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十分奇怪。 李青苏常年偷跑下山,最爱混迹于市井之中,一路行医,也见过不少生死场面。人情世故这方面,自然比洛子期这个成日待在山上、不谙世事的人更敏锐些。 从苏长春第一次接近他们开始,他就觉得这个男人是冲着他来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虽然李青苏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处可图,但他感受不到其中的恶意,同时对这个男人还有些微妙的、天然的亲近感,这才稍微放心地任由男人的靠近。 他自认为是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的。 非要形容的话,像是在外飞久了的倦鸟,再一次失望回家后,却意外发现了那只走丢的小鸟。 一种失而复得又不太确定的珍视。 李青苏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十分不对劲,但他也不愿深想。 如今这般局面,已然是最好了。 近来林行川身子真是越发不好了。 这个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尤其是洛子期。 上次仅仅是一个沾染了致幻汁液的琉璃珠子,便能使他陷入一阵难受的高热与梦魇。 如今只是经过紫雨林,甚至连紫雨林最为可怖的雨雾都未曾出现,只是夜间一点微不足道的雾气,手无缚鸡之力的李青苏都没什么事,林行川却又发起了高热。 想想从前李百药还未给林行川进行排毒时,即便林行川是一副一步三咳的病秧子模样,也不至于时常生病。 反倒是下山以后,由于余毒慢慢侵蚀,导致了一身病骨。 如今不是一步三咳、要死要活的模样,但却总让人觉得,此人下一秒就会倒下。 本是打算好好休整一番的夜晚,结果众人又被林行川这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热打了个措手不及。 上一刻洛子期与林行川还在调侃玩笑,不久林行川说累了,随后便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禁地近在咫尺,洛子期瞧着林行川陷入梦魇时皱起的眉头,恨不得现在就把解药拿到手。 只是,解药和复生草在哪里,他们不知道。 是否真的存在,他们同样不知道。 洛子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叹口气。 待李青苏给林行川把了脉,确认不过是一场寻常高热,深深叹了口气,直接将手中一瓶退烧的药随手丢给洛子期。 “想来以后还是你陪着他,直接给你,也能以备不时之需。” 洛子期接过这瓶药,没懂李青苏话中何意,想着还是等林行川醒了,再把药丢给林行川自己。 但当林行川被喂了药,再度醒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洛子期也忘了这回事。 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夜。 林行川醒来时,仍能够感觉到身体有些虚弱,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微微闭了闭眼,随后轻轻揉了揉额头,望向远处的山头,低声道:“我们走吧。” “反正都近在咫尺了,师叔,不如你再休息一下?”洛子期担忧地看着林行川准备起身的动作,连忙扶着面前这人的腰身,紧张兮兮道,“左右我们是去给你找解药的,若是解药还没找着,你就先倒下了可怎么办?” 林行川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 “你这话说得晦气,我又不是……”他顿了顿,察觉到自己可能还真是个病秧子,气势瞬间弱下去,但嘴上依旧辩解道,“我又不是真的病秧子,过会儿我就缓过来了……你不要总是一副我要死了的表情。” “呸呸呸!你也不要总讲这种晦气话!” 洛子期面上明明一副林行川马上就要倒下的忧心神情,此刻落在林行川眼里,看上去反倒有些可怜小狗的模样。 林行川见此不免软了心肠,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漂亮的眼睛带起笑意,随口道:“行了行了,我自然还得活到九十九呢。” 第95章 洛子期盯着面前人苍白的脸色,泛白的唇瓣,实在心疼得很。 他是信不得一点这几句从林行川口中胡乱蹦出来的话。 但他确实由衷希望林行川能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 第77章 入山洞 林行川执意要做的事情, 洛子期没有理由拦着他,于是只好妥协。 “若是累了,直接与我说便是, 可不要自己瞒着。”他轻轻握上林行川的手,眼神认真, 轻声道, “等会儿到了禁地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我先拉着你走。” 明知道面前少年这种举动是无意的,不过出于一种纯粹“对他好”的想法,林行川还是没忍住多想了两秒。 但洛子期向来是这样的好人,对待每一个人都一副极好、极体贴的模样。林行川不过先是洛子期入剑道的引路人, 后来又对他有授剑之恩, 仅仅这两点在前, 洛子期会对他好, 自然是难免的。 因此他也不敢再多想。 心思百转千回,林行川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淡定。 既然洛子期主动伸了手,那他当然要回握过去。 于是他眉眼弯弯看着洛子期的眼睛,应声道:“那你牵着我。” 待林行川堪堪恢复了些力气,众人便加快脚步,跨过小溪, 往远处耸立的山头而去。 然而才跨入那片密林之中,那些紧追不放的箭矢再次莫名其妙袭来。 说来也奇怪,他们根本找不到箭矢从何而来,但却实实在在将他们步步紧逼至此。 洛子期不由得暗骂一声, 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扭头问身后的苏长春:“你不是说从前来过这里?你那时也遇见过这些暗箭?” 闻言,苏长春双眼微眯, 沉思片刻后,微微摇头。 “我来这里,已经是很早以前了,那时顾逸怀甚至只造出了机关阵第一关。” 所以他也只知道第一关需要找阵眼,后来碰见的青铜机关阵和巨型机关人他没见过,除了能带着李青苏逃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众人恍然大悟。 如此说来,时间确实很久远了。 制造那些精妙的机关人,显然是个大工程。若是顾逸怀刚造出那些木制机关人的时候,少说离现在得有六七年光景──毕竟顾逸怀来此也才十年之久。 那这些暗箭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为何紧逼他们至此? 没人能说得清,他们只得不断躲避那些难防暗箭。 不过很巧的是,他们竟在躲逃之间,慢慢靠近了那座山头。 在烈日当空、正是炎热之时,他们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山脚下。 “我瞧见那里有个山洞。” 几人在树荫下一阵休整,洛子期围着附近绕了一圈,眼尖瞧见巨大岩石后隐藏的一人高的洞口时,神色有些惊讶,于是赶紧跑回来告知众人。 身后紧追不放的箭矢早已停下,此刻风止,四周一片寂静。 林行川等人闻言,匆匆跟着洛子期的脚步往那山洞而去。 四人立于山洞前,不禁上下打量一番,环顾四周。 密林遮天蔽日,山头高耸,裸露在外的岩石反射阳光,有些刺眼。 几块巨大的岩石齐齐挡在洞口前,表面看着毫不突兀,中间却开出了条单人可行的缝隙,往里看去,正是一个一人高的洞口。 从洞口往里看去,一片漆黑,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洛子期见状,面露犹豫,转头迟疑地问林行川:“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林行川凝眸盯着山洞口没说话,反倒是李青苏微抿唇角,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开口道:“书上记载的复生草,喜爱生长在阴暗潮湿之地,这山头靠近溪水源头,这个山洞或许会是复生草生长的最佳地点。” 听见李青苏如此说道,洛子期当下就下了决断。 “那我们进去吧。” 进去之前,林行川的脸色依旧略显苍白,鸦羽长睫挡住青年半垂目光,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神色。 洛子期望着那泛白的唇,不免有些担忧,感受着手中微凉的温度,心中暗自叹息,手心不禁握得更紧。 林行川察觉到手中的力道,不动声色地侧眸看了一眼少年坚毅的侧脸,随后目光落在交握的双手上。 或许是病中多思,林行川觉得自己还有些恍惚,心绪总是摇摇晃晃神游天外。 山洞的洞口十分狭小,一次仅能由一人通过。 四人并列一一进入,才入其中,便迎面扑来一股阴凉潮湿的土壤气息,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哗哗流水声。 泛着荧绿微光的青苔攀附在石壁上,洞外的阳光只能在洞口处照出一条白色光线,照亮一方角落,其余地方皆昏暗一片。 空间逼仄,空气流通不畅,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好在几人稍微调整一番,倒也还能适应当下的情况。 初入其中,一开始还能借由洞外昏暗日光探路,往里再走一些,光亮全无,他们只得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去,时不时踩进一个小水坑,发出微响的“噼啪”水声,惹得众人心惊一番。 山洞里实在过于潮湿,他们好不容易点了灯,走了几步路,不久便又熄灭,连同他们的衣裳、发丝上,皆是冰凉的水汽。 洛子期还正疑心为何此处如此潮湿,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没有走多久,眼前的景象就换了个模样。 哗哗流水声渐渐远了,那些阴冷潮湿的水汽也慢慢消散。墙壁上的荧绿青苔缓缓褪去,还有无数烛火照亮洞穴内往前的道路。 不再是先前崎岖不平、逼仄无比的洞穴模样,更像是人工而为的暗道──墙面有人工凿痕,道路上,除却各处散落的岩石和丛生杂草,前方一片坦途。 几人对视一眼,皆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是前来此处寻找所谓复生草的,自然不怕路途崎岖,然而到了此处,却不像是什么草药自然生长的地方。 人为的痕迹太过于明显,还有一路烛火点亮暗道,很显然此处是有人在的。 众人一致放缓呼吸,步履轻缓,小心翼翼地往里靠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叮叮咚咚的水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昏暗又空旷的山洞里来回荡漾,此时此刻此地,微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好在暗道宽敞且曲折,还有无数散落的巨大岩石可以遮挡他们的身影。 若是有人来,一旦他们察觉到动静,便能迅速后撤,或是将其一击致命,倒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远处有人正在交谈。 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众人瞬间警觉起来,脚步停下,仔细倾听那一阵动静。 然而或许是距离尚且有些遥远,洛子期脖子使劲往前抻,也只听清了几个字眼。 ──“逃跑”、“追捕”……还有,“林见溪”。 他的目光倏地落在林行川的身上,与其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与沉重。 什么东西逃跑?又追捕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突然跟小师叔扯上关系? 洛子期忽然想起先前在紫雨林中碰见的那个怪东西,那一道含含糊糊,如同“救”音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来。 该不会那个怪东西,当时其实是在朝他呼救?那又为什么会如此凶猛地攻击他们?难道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虽然当时环境一片漆黑,他看不清那怪东西的模样,可那怪东西有着一双骇人的绿眼睛,与其说像人,更像是野兽。 李青苏的耳力没那么好,瞧见几人沉重的神色,心中隐隐有些焦急。 洛子期瞟了一眼扯他衣袖的李青苏,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拍拍他的肩膀,叫他放下心来。 他正欲继续听那道动静,却察觉那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好似匆匆离开了。 他们无法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于是洛子期心下思考一番,决定继续往前去。 山洞昏暗,且有许多可以隐蔽的地方,他们此时倒是不怕有人发现。但若是待会儿他们继续往前走时碰上禁地守卫,那他们倒真要担心一下了。 不过好在一路上竟然没碰见一个人。 洛子期心中不禁稍稍疑惑,为何传说中的药王谷禁地竟毫无一个守卫,让他们如此轻易便进来了? 直到他们行至半路,再次听见有人的交谈声传来。 这一次,声音像是在不远处,响亮了许多,也清晰了许多。 走在最前方的洛子期最先察觉这番动静,脚步微顿,随即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悄无声息地贴着墙壁隐蔽在乱石堆后。 李青苏被苏长春紧紧拽着手臂,保护在最里面。 他抬眼看向洛子期贴墙往暗道拐弯处探头探脑的动作,捂着狂跳的小心脏,后背直冒冷汗。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发出丝毫动静,也心知洛子期会十分小心,可他还是十分担心,想提醒洛子期莫要被发现。 然而他侧头看了看乱石堆最外侧的林行川,只见林行川神色极其淡然,仿佛并不觉得他们会深陷危险之中。 第96章 李青苏想着,在他眼里,洛子期已经很强了,何况还有林行川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在,即便有危险,应当也能应对。于是心下稍微安定些,如鹌鹑般缩成一团,再度看向洛子期的背影,手心捏了一把汗。 洛子期贴着墙面缓缓往前方拐角处走,到达后小心探头看去,只见人声传来处,竟是一个岔路口。 而岔路口的两个方向,各有一个身穿盔甲、手握兵器的人把守,看上去应当就是他们先前一直未曾见过的禁地守卫。 “咱也不知道兰大人方才急什么,不就是那怪物跑丢了一个吗?这怪物再怎么跑,想必也跑不出咱们这偌大的药王谷吧?” 其中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守卫百无聊赖地瘫坐在地上,手中的武器虽握着,却是随意放在身侧地上的,倚靠着身后墙面,看上去十分懒散。 另一个人也守得有些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这怪物跑出去了可是大事,还好当时轮值的不是咱俩,前面那两个玩忽职守的……哼哼!” “左右估计连紫雨林都跑不出去,三九大人已经派了好几人去捉了,想必很快就能捉回来。” “若是被人看见了,也是坏事一桩,传到外界,指不定我们都得死!” “这有什么?你倒是说说,谁能管这事儿?” 最先说话的那个守卫对此十分不屑。 “我听说那武林盟主向来多事,前些日子为了青云剑派一事,甚至声讨到朝廷去了!唉,你说此事若是传到他耳朵里,我们难道不会跟着完蛋?” “这些恶事可都是谷主大人干的,跟咱们有何关系?”那守卫笑一声,“咱们不过是些虾兵蟹将,这盟主还会捉咱们?就算捉咱们,你就不会跑么?” “说的也是。”另一个人也跟着坐在地上,将手中武器往身侧一扔,点头回应道,“反正到时候声讨的也是谷主大人,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 ----------------------- 作者有话说:【突发奇想且毫无营养的联动小剧场】 ——以下是混乱不堪的后台现场—— 小洛:咦?声讨?盟主他人还怪好嘞?(挠头) 武林盟主:……没人撑腰我敢跟朝廷声讨吗?(小声哔哔) 小贺:听说好兄弟没死?好兄弟你说句话啊!我帮你撑腰啊!(匆匆赶来并疯狂摇晃小林) 小林:……(因为受不了这群人而默默远离) 小贺:呜呜呜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你还会喊我宝贝说我是人生知己要跟我好一辈子……(胡言乱语ing) 小萧:跟谁好一辈子?我又有情敌了?(恋爱脑发作ing) 小洛:呜呜呜师叔你从来都没喊过我宝贝qaq(小狗眼泪汪汪ing) 小林:……毁灭吧。(又是想死的一天ing) ~ (是联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好叭我知道你们都不知道联动的哪一本[彩虹屁]没关系,小贺在本文就会与大家见面啦[撒花]) 第78章 岔路口 “……” 这两个守卫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好一会儿, 洛子期还想再多打听些消息,结果话题很快就转到了些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 比如隔壁家某某大夫的药童又犯错挨揍啦,比如后门那家的儿子不学医术非要学武功啦, 比如谁家女儿在外头看上个小伙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把人带回来啦…… 更多的, 还有一些听起来十分诡异的词汇──种兽、种人、囚禁、肢解…… 他们语气轻快, 面上云淡风轻, 将如此可怖之词当作玩笑谈论。 四人躲在远处的乱石堆后,听到这些,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这药王谷禁地中,果真藏着个惊天大秘密──依照这些只言片语, 或许与他们先前在紫雨林中见过的怪东西有关。 谷主竟如此放心地让他们来了禁地? 不仅给了地图, 守卫还如此松散。 洛子期对此感到疑惑, 同时也对禁地秘密兴致盎然, 不过想到此番禁地之行的目的只是给林行川找观音醉解药,或找到复生草,他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虽然好奇那“惊天大秘密”,但只从那些只言片语,也可以窥见其中危险。 不过,若是解药或者复生草在禁地深处, 他们还得先将眼前这二人解决了。 但按照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只要他们踏出这个拐角,就会直面这两个守卫。 他们不清楚禁地有多少守卫,若是这两个守卫反应及时传递信号, 他们即便逃出去了,想再进来,指不定会更难。 虽然距离不远, 但他们手边并无暗器,因此动作得够快,快到守卫反应不及就能够解决。 可这样快的动作…… 洛子期盯着那二人身影,脑海里不禁浮现曾经有关春山剑法的传说。 他倒是称得上一句会,但到底没有林行川使得好。 于是回头盯着林行川俊美的脸瞧了两眼,一眼见其脸色之苍白,洛子期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其实他挺想看看林行川使剑时的模样。 往常到了需要林行川出剑的地步,他早已跟着出剑或者更先出剑,压根没心思好好瞧上一眼。 毕竟是他自小崇拜已久的第一剑客,多看一眼都稀罕,少看一眼都遗憾。 但如今,他虽想,林行川却不一定能折腾。 于是手指正要摸上腰间剑柄森*晚*整*理,忽然,从他身侧伸出一只熟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动作。 洛子期动作微顿,侧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林行川朝他微微勾唇,手掌轻拍他的手背。 洛子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连忙朝他摇头,反手想去抓住林行川的手,却不及林行川那快到惊人的出剑速度! 曾经有关春山剑法的那句“一剑春山空”,可不是随意玩笑。 无影一剑,春山顿空。 即便是当初身负观音醉而功力受限的林行川,也能用这一剑悄无声息地杀死无数身后追兵。 漫漫春山雨夜,骏马扬蹄,飞溅尘泥。 雾气深处,树下马儿懒洋洋地轻喷鼻息。 一路上到底死了多少人,林行川早已记不清了。 但那每一个人,都不曾见过林行川出剑的样子,待他们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时,才恍然看见那一道剑影。 剑的速度太快,他们死时,甚至是感觉不到痛的。 洛子期从前自己使出春山剑法时,总觉得快则快矣,倒也没有如此夸张。 此刻真正见识到这一剑到底有多快时,他忽然觉得,青州城里刺客围攻时,林行川那轻飘一剑,或许也只是随手而为。 剑风乍起,正在谈笑的两个守卫喉间、心口瞬间划出两道血线,他们的眸中方才一闪而过雪亮剑影。 一剑封喉。 李青苏瞬间张大了嘴巴,反应过来后连忙双手捂嘴,大气不敢出,目光直直落在提剑悠然立于岔路口的林行川。 这、这就杀了? 李青苏从未见识过林行川的真正实力,往常看着十分随意的模样,他知道厉害,却想象不出林行川能有多厉害。 但洛子期和苏长春好歹是心中有底的人,此刻也被林行川这一手惊到。 不过洛子期见此情形,内心反而愈发激情澎湃。 林行川早已将春山剑法的剑谱给了他,并手把手教授了他好几式剑招,待他彻底学会了,定然也能如此厉害! 少年正望着那道遗世独立的身影心潮澎湃,其人握剑的手却仿佛僵住,一动不动。 洛子期见状心中直道不妙。 果不其然,还未等洛子期过去,便见林行川抬起左手,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握剑的右手。 洛子期凑过去时候,果然一眼就瞧见了林行川看起来十分难看的神色。 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十分自觉地接过林行川的手,用暖烘烘的掌心揉了揉,低声问:“下次别这样了。” 林行川盯着那只手,微微勾唇,乖巧地点点头,说:“其实没事。” 洛子期以为他在强撑,于是又说教了两句,见林行川确实无大碍,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看样子应当是不算严重的。 一波平,众人纷纷别过眼,不去看那两个死去的守卫,只盯着面前的岔路口,有些犯了难。 “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李青苏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犹豫提议,“若是发现危险,只要没打草惊蛇,我们赶紧原路返回……如果这里也不安全,我们就在溪边汇合。” 洛子期思忖片刻,点点头,说:“可以,我们如何分组?” 李青苏闻言,不禁低头看了看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又转头看了看因余毒发作而显得柔弱可欺、正被洛子期紧紧握着手的林行川,沉默片刻。 洛子期随着他的目光打量一圈,自然也是发现了眼下如此局面。 站在一侧默不作声的苏长春,这时忽然出声:“不如青苏跟我一起吧。” 第97章 “啊。”李青苏闻言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思索片刻,点点头,“也好。” 苏长春是有点武功傍身的──虽然洛子期觉得并不怎么样。 但他还会蛊术,虽然不知道水平如何,但起码也能使个绊子,带着李青苏逃跑。 林行川看着李青苏,余光落在苏长春身上,轻笑一声,将手从洛子期手心里抽了出来,慢条斯理道:“李青苏跟我走吧。” “师叔……” 洛子期想也没想正要拒绝,便对上林行川那双漂亮的眼眸。 此地昏暗,洛子期琢磨不透他的神情,便听林行川语气懒散,朝他道:“我是什么很柔弱的人吗?” 洛子期闻言,目光微顿,轻抿唇角,沉默几息,这才不情不愿道:“……好吧。” 为什么不情不愿,他不知道,但他似乎就是不想让林行川离开他的视线。 或许是最近林行川的身体太容易出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毒拖得太久,加上药王谷中毒药遍地,又常常风餐露宿、少有歇息,林行川劳心劳神许久,如今看起来病怏怏的。 洛子期见不得一身病骨的林行川,他知道很多时候林行川总是为了那点心知肚明的体面强忍不适。 如今眼见着刚还犯过病的林行川要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李青苏独自去闯其中一条路,他是真担心。 可是他不乐意并不能影响林行川的抉择,他向来都是知道的。 因此,他只能眼含担忧地望向林行川,仔细叮嘱道:“见势不对直接跑,千万不要冒险……” “知道了,小麻雀。” 林行川听着这些话想笑,又着实无奈。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会为了冒险而不要命的人。 两条路看起来相差无几,只是洛子期忽然再次疑心起来。 为何堂堂禁地的守卫竟如此松散? 没时间多想,眼看着林行川带着李青苏慢腾腾地顺着右边那条路走,洛子期和苏长春便往左边那条路而去。 这条路如同先前来时一般,一路烛火,宽阔却曲折。 这条路像是常常有人经过,扑闪摇晃的蜡烛甚至是新换上去的。 注意到这点后,洛子期更加小心起来。 地面虽说平坦,却仍然乱石扎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石头绊住,摔个趔趄。 烛火映照的地方有限,只能点亮范围内芝麻大点儿的空间,映出青苔幽幽荧光。 如今这条路上再无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洛子期不得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又需要时刻注意会不会忽然暴露他们。 只是他们越往里走,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一些奇怪的、如同野兽嘶吼般的声音从暗道深处隐约传来。 刹那间,仿佛连烛火都变得影影绰绰,摇晃着,闪烁着,张牙舞爪着,如同索命恶鬼。 洛子期心中一紧,不禁紧握腰间剑柄,眼神瞬间如鹰隼般锐利起来。 苏长春手中那把顶头锋利的铁伞,此刻也拿得稳稳当当。 二人脚步随着隐约的嘶吼声逐渐变得清晰,渐渐慢下来,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空留青苔被压出一连串整齐的脚印。 忽然,洛子期耳朵一动,发觉野兽的嘶吼之间,竟夹杂着几道模糊的人声。 有人! 洛子期瞬间警觉起来,立刻停下脚步,调动起全身感官仔细分辨那些声音。 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几个人,按照传出来的动静,或许不止三五个。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和沉重。 “怎么办?” 苏长春用极轻极轻的音量问道。 洛子期轻轻摇头,正要说见势不对就跑,却听那几道声音逐渐由远及近,似乎正在往这边来! 洛子期握着剑的手愈发紧了,心脏像是被人捏着提起来,高高悬挂。 他才示意苏长春赶紧离开,刚一转身,耳朵再一动,脚步却顿时慢下来── “三九,你确定可是谷主大人说的,不去追那只逃跑的药偶了?” “自然。” “可我听说青云剑派之人来了药王谷寻药,若是寻到此处,让那行人发现了……” “你只需放心,谷主大人说了,他们手中的地图是大人亲自给的,指定到不了这里的。” 由远及近的声音传至此处,洛子期抓住关键,眼神一凝。 谷主给他们的地图到不了禁地? 可他们明明就是按照地图的指示来到这里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洛子期心中正疑惑着,欲往下继续听,身后的苏长春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赶紧走。 再听,果然,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确实不得不快点离开这里了。 然而忙乱之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石子被洛子期不小心踢了一脚,发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声响,瞬间惊动了不远处的两人! 第79章 危急时 “什么人!” 洛子期瞬间呼吸一滞, 握紧剑柄的指尖泛白,心中已经做好正面对敌的打算了── 下一秒,似乎是那个名叫“三九”的人, 拉住正要往他们这边而来的男人,语气漫不经心:“或许是只小老鼠, 何必大惊小怪?” “是吗?” 男人听见这话, 将信将疑。 “且先不说那边还有好几个守卫呢, 有什么动静我们早知晓了,更何况,这个方向的路,你来都得迷路。”他慢悠悠说道, “总不能真是那几个青云剑派之人不仅过了顾逸怀的机关阵, 穿过了毒雾弥漫的紫雨林, 还误打误撞到了这座山头, 进了这个山洞?” 三九说得是如此信誓旦旦、掷地有声,听得对面那个男人不禁眼神坚定几分。 “你说的对,若是谷主大人给的地图,想必是来不了这个地方的。” “自然是这样的。” 于是这二人明明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在话音落下后,竟调转了方向, 离他们远了一些。 随后便听三九状似随口提起:“话说解药可有好好保管?那行人是来寻这些的。” “此等关系紧要的东西,自然是好好保管着的,你且放心,这么多年了, 那儿可从未出过岔子。” “那就好。”三九的声音忽然大起来,“正好眼下闲来无事,不如你们都来陪我喝两杯。” “这……谷主大人若是知道我们玩忽职守……” “谷主大人回头再责怪我等……” 远处纷纷传来另外几道陌生的声音。 “胆小鬼, 有我三九在,你喝不喝!” 三九气势凌人朝他们道。 众人就等着这句话,瞧见三九这架势,想想三九往日作风,心知就算出了事,三九也会顶着,于是个个笑嘻嘻起来。 “……喝!自然是要喝的,可许久没沾酒了!” “走走走!” “今日那人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我看他也不中用!” “……” 脚步声渐远,洛子期也没心情再听下去。 若是这个三九说的是真的,那谷主给他们的地图应当是到不了这个地方的。 可是…… 洛子期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张简陋的牛皮纸地图,与苏长春对视一眼,眼神微冷。 不止是地图的问题,他们口中提到过的,所谓“药偶”,是什么东西? 待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确定那群人已经走远了,洛子期和苏长春这才从那个拐角处走出来。 “那个三九……” 苏长春望着眼前的再次分岔的路口,欲言又止。 “奇怪得很。”洛子期自觉接上他的话,但并未放在心上,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情,“往这条路走,我们定然能发现药王谷禁地藏着的那个大秘密。” “可是听起来便已凶险万分,所谓‘药偶’,应当是我们先前在林中瞧见的那只怪东西,想来禁地深处有不少,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苏长春眉头紧锁,提醒洛子期。 洛子期点点头,应声:“我知道,见势不对我们就走。” “方才他们提到了解药,大概是观音醉的解药了。”苏长春得到洛子期的保证,于是眉头微松,继续说道,“想不到观音醉的解药竟真的在这里。” 洛子期不语,沉思片刻,心中猜测着林行川那边又会遇到什么,随后转头对苏长春说:“我们继续往里走。” 这里的入口应当不止一个,他们来时的入口算是其中一个。 连他们仅知的一个入口都如此难以找到,实在想象不出其他入口又是何等隐蔽。 想来此地守卫如此松散,或许是谷主仗着没人能够找到这个地方。 又或者…… 远处传来几道野兽奋力嘶吼的声音。 又或者是谷主压根没想过误闯这里的人能够活着出去。 若是第一种猜测也就罢了,最怕是第二种。 第98章 未知的危险永远是最可怕的。 苏长春看着洛子期往前走的步伐仍有些犹豫。 “按照那个三九先前说过的话,解药可能不在这条路,我们往前走只有危险,没有好处。” 洛子期闻言回头看他,英俊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我们又不做什么,不过就看两眼,察觉不对劲就跑。”他兴致勃勃地说,“我实在好奇谷主这老头子到底在禁地藏着什么秘密。 ” 苏长春沉默两秒,叹了口气,随后跟上了洛子期的脚步。 “行。”他目光依旧沉静,语气淡定,“我也想看看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洛子期不明所以地瞅他一眼,随后迅速回神。 两人再次进入戒备状态,拐过弯后,在岔路口犹豫片刻,选择了野兽嘶吼声传来的方向。 这一路上逐渐碰到的守卫愈发多了起来,他们小心解决了数十个守卫,洛子期倒是在此期间逐渐摸索出了点对春山剑法的领悟,更加得心应手。 此行也不算没有收获。 洛子期不再去看那些被一剑封喉的守卫,拎着剑往前走去,一边如此想着。 那些野兽嘶吼声随着他们的靠近更加响亮起来。 如同蒙在鼓里的闷声逐渐清晰,这说明他们已然越来越靠近那个地方。 最后,曲折弯绕的暗道消失,眼前豁然开朗,烛火照亮了一整个空间。 他们似乎来到了这个山洞的中心。 此处宽敞无比,无数条四通八达的暗道在此连接,他们来到这里的那条路不过是其中一条。 不过奇怪的是,一路上还有守卫把手,此地作为中心,竟然看不见一个人影。 在最前方,还有三道暗门。 清晰入耳的嘶吼声不断回荡在整个空间,仿佛空气都震颤不已。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无法分辨那些嘶吼声传来的方向,于是目光只能落在眼前三道暗门上。 洛子期环顾四周一圈,最终靠近最中间那扇门,立于其前。 在指尖触碰到暗门之前,他回头看向身后正警惕周围环境的苏长春,问道:“直接闯?” 虽然面具遮挡了苏长春的神情,但洛子期听出了他话中的无奈:“你还是挺莽的。” “过奖,过奖。” 应当莽不过他师叔。 要是林行川在这儿,估计说都不会说一声,已经推门了。 想到林行川,洛子期不禁担心起来。 他们一路而来虽然没什么危险,但到底是处理那些守卫也有些棘手,林行川那身子骨还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你说这里面会是什么?” 苏长春忽然轻声问。 洛子期思忖片刻,笑道:“打开了不就知道了?” 犹豫一瞬,便尝试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而洛子期正担心着的林行川,此刻确实不太好过。 再次趁好几个守卫没有发觉他们的存在时,一剑将他们解决后,林行川明显感觉到有些吃力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如鹌鹑般缩着的李青苏,目光再次回到前方的路。 “这路像是走不到头。”李青苏小心翼翼躲过脚下流淌的鲜血,紧跟上林行川的脚步,小声问道,“这座山有这么大吗?” 林行川想了想,说:“我们绕了很多路。” 李青苏想起来走过的无数拐角,也就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天生对长辈的敬畏心理,还是因为林行川平时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李青苏不敢跟拉洛子期衣角一样,去扯着林行川寻求安全感。 只好埋头盯着林行川的脚后跟亦步亦趋,同时心里一直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碰上什么厉害的人物。 但是他的祈祷似乎并没有用处。 忽然,他们再次来到一个拐角,林行川贴着墙面,悄然放眼望去,眉头不禁紧锁。 竟是不下十来个守卫在此把手! 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守卫? 脑海中这个念头才刚落下,林行川回头看了一眼李青苏,垂眸思考起来。 他带着李青苏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直到确认那些守卫应当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林行川这才停下脚步。 “林师叔……” 李青苏正要问发生什么了,便听林行川神情严肃道:“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跑。” “林师叔,那你去做什么?” 林行川手中握紧了剑,垂眸道:“我去解决那些守卫,这次人多,你好好待在这里,会安全些。” “可是……”李青苏望着林行川有些苍白的脸色,支支吾吾半天,道,“可、可是,林师叔你的身体……” 林行川眉梢一挑,随意摆手:“没什么事。” 他看着李青苏有些担心的眼神,“啧”了一声,随口道:“放心,半刻钟我就回来了。” 李青苏不是洛子期,他并不清楚林行川最好面子那点事,此刻想了想林行川的本事,又听见他如此保证,于是放心地点点头。 “那林师叔你小心为上。” 见李青苏没再纠结,林行川垂眸盯着手中剑,随后再次转身往先前那个地方而去。 林行川离开以后,李青苏有些害怕地缩在墙角,数着时间。 快要数到半刻钟时,仍然没听见林行川回来的脚步声。 李青苏这时心才再次高悬起来。 他转头看向林行川离开的方向,又数了几个数,喉间不禁吞咽了几下口水。 林师叔怎么还没回来? 当时听着林行川那轻松懒散的语气,他以为情况还算好解决,只是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而且林行川本就身有余毒…… 李青苏胡思乱想着,心中越想越慌。 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心下做出决定,起身往林行川离开的方向走去。 越往里走,他终于隐约听见了一些声音,心中正喜,却发觉那并不是打斗声,而是人说话的声音。 却不是林行川的声音。 李青苏顿时又慌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跑去,直到他悄无声息地躲在那个拐角处,不远处男人的声音清晰入耳。 ──“想不到堂堂第一剑客林见溪,也有这种时候?” 李青苏呼吸一滞,往那边悄悄看去,入眼便是林行川狼狈跌倒在地,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夺过杯倾剑,直指咽喉。 他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刹那间,他的眼神与不远处林行川那双沉寂的眼眸对上。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洛子期平日里总将林行川看得那么紧。 ----------------------- 作者有话说:因为一个没看住,此人就会将自己陷入绝境。 其实这次没莽,只是小师叔有点高估自己了[彩虹屁] 期末周把我的存稿吞掉了[心碎] 第80章 药偶现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 只听林行川忽然笑了一声,眸光微动。 “你要杀我,动作就快点。”他缓缓抬起头, 眯眼看向那个嚣张至极的男人,神情看起来依旧漫不经心, “想来你也不识几个大字, 不懂得什么叫‘多说无益, 动手为强’。” “如今观音醉发作,你难不成还能有还手之力?”高大男人哈哈大笑,十分不屑地啐了一口,“谁能想到林见溪竟然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里?” 他绕着林行川走了一圈, 没听林行川的忠告, 最后蹲下身, 粗糙的手指抬起林行川的下巴, 啧啧道:“林见溪啊林见溪,没想到你倒真是个美人!美人死了怪可惜,不过你想拿解药,真是做梦!” 被触碰下巴的林行川瞬间眉头紧皱,别过头去,强忍着恶心冷声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啧。”男人不耐烦地眯了眯眼, “老子给你脸了?” 李青苏早已在男人面向他的那一刻瞬间收回脑袋,此刻听着二人的对话,被揪着的心脏砰砰直跳。 怎么办?怎么办?观音醉怎么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发作? 脑袋里的思绪混乱不堪,李青苏此刻害怕极了。 他只是一个毫无攻击能力的大夫, 他该怎么办呢? 毒药……对,毒药,他还有很多毒药! 他小心翼翼地从放在身前的小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 看了又看,随后双手紧握住,闭眼深吸一口气。 突然,他猛地起身冲向正背对着他的男人。 正想再赢个嘴上功夫的林行川眼神惊诧,看着如同离弦之箭般冲来的身影稍微有些意外。 在男人察觉动静转身的那一刻,一阵呛人的药粉瞬间扑他一脸。 “什么、咳咳……什么东西!”男人双手挥舞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林行川见此机会,当即强撑着起身,抬手从男人手中重新夺回杯倾剑,虽没能拿稳,剑“哐当”一声掉落地面,但好在李青苏算是彻底豁出去了,将高大的男人直直撞翻在地。 “林、林师叔……” 第99章 李青苏撞完人,从地上爬起来后,像是所有勇气就用尽了,语带哭腔地喊了一声林行川,盯着被他撞倒在地的男人手脚发抖,茫然无措。 林行川还没彻底恢复力气,能夺回剑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 他思考不过半秒,随后朝着李青苏冷声道:“李青苏,拿我的剑,杀了他。” 李青苏微愣一息,下意识连滚带爬跑去捡起地上躺着的杯倾剑。 “我、我不会杀人。”他颤抖着手,紧握着剑,突然又带着哭腔说,“我不敢……” 林行川沉默一瞬,面无表情,语气凉薄:“那你放下剑,我来。” 李青苏一个激灵,呜呜咽咽半天,握着杯倾剑,泪眼朦胧看他。 “李青苏,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林行川看着李青苏那副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眼神平静,沉声道,“你难道要看他就这样杀了我们吗?” 话间,男人早已摸索着爬了起来,即便此刻被毒药迷了眼睛,竟也精准地找到了方向,极端愤怒地冲向有些站立不稳的林行川。 “两个贱人!都给老子去死!” 就在男人凶狠的拳头快要触碰到林行川侧脸的那一刻,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他们耳边炸响。 “我说过了,多说无益,动手为强。” 林行川神情冷漠地看着面前锋利的剑刃刺穿了男人的胸膛,男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从喉间艰难地发出“嗬嗬”的声音,随后身子便向前倒去。 作为大夫,李青苏自然清楚如何最致命,明明怕得要死,下手却极狠。 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林行川费劲躲开,目光越过逐渐倒下的高大男人,朝李青苏微笑,语气这才轻缓下来。 “你看,你明明很勇敢。” 听见这道声音,李青苏如同恍然梦醒,猛地松开手中的剑柄,早已吓得泪流满面。 一地血腥气弥漫,林行川从余毒症状中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李青苏从杀人的惊吓中回过神,指尖颤抖着替林行川把了把脉,确认没有其他问题,这才脚步慌乱地替林行川前去打探了一圈周边环境。 “那边还有路,但我没敢再过去……不过拐个弯,有一扇很大的铁门。” 李青苏站在林行川面前,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描述了一遍那扇门的模样。 这副低眉顺眼作态,看得林行川不禁发笑。 “我又不是什么穷凶恶极之辈,洛子期都不怕我,你又何必如此怕我。” 李青苏闻言怔愣片刻,这才小声道:“洛子期他是个胆大包天的,从不怕人,我……我又不是。” 林行川眉梢微挑,眼神悠然落在那个男人背后的血窟窿上,“哦”了一声,说:“那在你们眼里,其实我很凶?” “自然不是!”李青苏被这句话一个激灵,抬起头连忙反驳,瞧见林行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支支吾吾起来,最后彻底放弃挣扎,“唉……唉!林师叔,你就别纠结这种小事了!” 要是他说错话,把林师叔惹得不高兴了,回头洛子期指不定要揍他一顿。 他细皮嫩肉一大夫,可经不起洛子期一顿揍。 林行川不清楚李青苏脑袋里在想什么,只是随意笑一声,随后摆摆手,迈步往李青苏所说的地方走去。 “走吧,去看看那扇门。” 他直觉里面会有好东西,可当真正看到那扇玄铁制造的大门时,又不禁犯了难。 这门该怎么开? 他又仔细打量片刻,凑近细看,这才发现在这扇门的最中间有个浅薄的凹槽,门上雕刻的花纹看着还分外眼熟。 这不是…… 林行川的目光不禁落在李青苏腰间的玉佩上。 “把你的玉佩放上去试试。” “啊……啊?” 李青苏虽心有疑惑,却还是乖乖听话,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往那凹槽里按进去。 不过多时,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门竟真的从中间打开了一条缝隙。 李青苏感到十分惊奇地与林行川对视一眼,随后迫不及待地伸手推开门。 入眼是一片昏暗,烛火摇曳如同鬼魅。 洛子期打开那扇暗门时,浑身瞬间毛骨悚然。 血腥气和刺鼻的腐肉气息扑面而来,地面黑漆漆一片,宛若被血液彻底浸透。 无数泛着冰冷寒芒的刀刃横躺在石台上,甚至还沾染着模糊血肉。 然而最令他们心惊胆战的并非如此。 他们的目光紧紧落在一张宽大的石床上,那里正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人的手脚被冰冷的锁链死死拴在石床四角,被刨肠破肚,甚至可以看见正在跳动的心脏。 最为可怖的是,已经被解剖到如此地步,那人竟然还活着。 听见暗门开启的声音,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瞪着几欲爆裂的眼珠,颤颤巍巍转头朝他们望来。 见来者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似乎十分激动,被刨开的肚子中,肠子几乎都快流出石床,眼神却死死盯着他们。 “走……” 微不可察的声音从他猛烈颤抖的唇齿之间中艰难发出,清晰可见的心脏跳动得愈发剧烈。 洛子期见此目瞪口呆,手中的剑险些就要拔出来,甚至以为这是幻觉。 他难以描述看到这一幕的感观冲击,只知道他的心脏也紧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被解剖的血淋淋的活人叫他头皮发麻,忍不住浑身发颤。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是在做什么? 人体实验? 洛子期瞬间头脑嗡鸣起来。 “离开……” 那人眼下流出一行血泪,被破坏的声带艰难传出嘶哑的声音。 洛子期只觉手脚发凉、心惊胆战,直到苏长春最先回神,径直将他扯走,猛地关上了那扇门。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后冷汗淋漓,如同从梦魇之中猛然惊醒。 “这……” 他一瞬间就失去了声音,不知该作何言语。 那一阵阵鬼哭狼嚎的野兽嘶吼声忽然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不断激荡在他脑海中。 或许,那并不是野兽。 洛子期如此想着,指尖颤抖得更加剧烈。 苏长春此刻眼神森冷,拉住想要再打开第二扇门的洛子期,冷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洛子期想起方才那一幕,突然对如今这位药王谷谷主痛恨到了极点。 到底是怎样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竟会瞒着天下人在这座小山头里做如此有违伦理之事! 那显然都是一些无辜之人,为何要如此对待他们? 洛子期恨不得现在就提剑将这个伪善的谷主杀了。 然而正当他转身,准备先行离开时,便听一道略有些迷糊的声音从四周其中一条暗道处传来── “谁!” 摇摇晃晃的蓝衣男人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瞧见两个陌生人,瞬间酒醒了。 洛子期满腔怒气令他无处可撒,于是看到眼前这个蓝衣男人后,二话不说就提剑上前,下手极快极狠。 男人虽不会武功,但药王谷中有极多用毒精妙之人,眼前这位男人显然就是其一。 只见男人反应极快地随手一撒,细腻的粉末便朝洛子期扑面而来。 洛子期猛然提剑回身,苏长春铁伞紧随其后瞬间张开,替洛子期挡住那些药粉袭击! 待粉末消失殆尽后,洛子期再看,早已看不见男人的身影。 他正要顺着那条路去追,却不知为何,那些“野兽”嘶吼的声音好似真的愈发开始响亮…… 一阵天摇地动的巨大动静从对面那一条暗道涌来。 如同先前在紫雨林中瞧见的那双绿色眼睛一样,无数手脚并驱、长着一双绿色眼睛的怪东西,瞬间出现在那条暗道尽头,如同看到美味食物的饿狼,它们潮涌般向洛子期和苏长春扑来。 洛子期见此场景,完全顾不上逃跑的蓝衣男人了。 因为面前是几乎没有给他们留下一丝生路的药偶兵团。 -----------------------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病弱组合表演勇气大爆发(?) 第森*晚*整*理81章 女药偶 这是一个蛊师该有的力气吗?…… 面前浑身青灰、目眦欲裂的药偶兵团正立于不远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身后是蓝衣人逃跑的那条暗道。 然而这条暗道相较之下十分狭窄,如果他们顺着这条暗道逃跑,势必会引得面前这些药偶追上来。而这条狭窄的暗道显然并不能容纳如此之多的药偶追逐狂奔, 看上去有相当大可能会引发山洞坍塌,那时候才真是死路一条。 好在药偶兵团虽朝他们的方向猛冲而来, 却并没有立刻扑上来撕咬他们, 不知为何他们只停留在不远处, 从变异的唇齿边滴落腥臭的口水,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仿佛是在等待发号施令。 明明是人的身躯,眼神却如同野兽一般泛着幽幽绿光, 身体泛着尸体才有的青灰与斑点, 腐肉的恶臭气息逐渐弥漫而来。 第100章 洛子期瞬间就想起了不久前在紫雨林遇见的那个怪东西, 联系先前得知的那些信息, 想必那是一只尚存理智的“人”,为了自救而逃跑了。 洛子期与苏长春盯着那些药偶一动不敢动,生怕下一刻这些龇牙咧嘴的药偶就猛冲上来将他们撕碎。 或许这些药偶也还尚存人类意识呢? 洛子期忽然如此想着。 然而这只是一个幻想,不过几息,突然,不知从何处遥遥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嘶吼声。 刹那间, 所有正虎视眈眈的药偶们,仿佛都打了鸡血一般,瞬间神情激奋起来,嘶吼着, 张牙舞爪着,随后手脚并驱径直朝他们汹涌奔来! 洛子期深吸一口气,心脏猛地一提, 手中瞬间下意识拔剑而出,率先将一只极快极猛扑至身前的药偶斩杀。 黑血“咕噜咕噜”从它的胸膛往外冒,神奇的是,被刺穿了心脏的药偶依然能够行动,只是动作相较先前缓慢许多。 洛子期见此,手中力道发狠,削铁如泥的利刃径直削去面前这只药偶的头颅,再砍两剑,这只药偶随之跌落在地,抽搐两下,被同伴们踩成尸泥,再无声息。 然而仅仅砍死一只远远不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整整数十只药偶,是药王谷花费大量心血培育出的药偶兵团。 洛子期牙关紧咬,利落挥剑,又砍死几只冲上来的药偶之后,开始分出一些心思仔细分辨那几声发号施令的低吼声从何而来。 但是此地实在是过于空旷,数十只药偶的嘶吼声不断激荡在石壁上,形成不绝于耳的回响,十分轻易便能够将那几道微弱的低吼声混淆,即使洛子期耳聪目明,也辨认得十分吃力。 苏长春手中铁伞顶上的尖刺仅能刺穿这些药偶的身体,并不能将他们斩杀,因此只能不断被动防御。 但是这样防守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一片混乱之中,苏长春转头朝洛子期沉声道:“别管这个山洞怎么样了,直接跑!活着要紧!” 洛子期闻言没应,手中再斩下一只药偶的脑袋,躲过另一只药偶的突然袭击,狠狠踩上它的脑袋凌空而跃。 苏长春看他这架势,直觉心中不妙。 “你要做什么!” 再次故技重施,洛子期盯着那些龇牙咧嘴的药偶,有些不耐烦地紧锁眉头,趁着一个喘息空档,转头对展开铁伞艰难防御的苏长春道:“我要越过他们,找到藏在其中的首领,你能抗住吗?” 苏长春听见这话,眯了眯眼,想也不想便拒绝道:“太冒险了,你会很危险。” 洛子期刚喘过气,转眼又砍下一只药偶的头颅,旋身飞踢,将那只药偶狠狠踢远,一连撞翻了好几个冲过来的药偶。 他语气急切地说:“它们挤进暗道可能会引起山洞坍塌,到时候我们必死无疑!如果不找到给它们下达命令的人,我们是杀不完这些药偶的!” “太冒险了!”苏长春眼神极其严肃,咬牙切齿道,“若是你出了什么事,等会儿我怎么跟林见溪交代?” 洛子期从他嘴里听见这个名字时,动作不禁顿了顿,但他还是眼神坚定地问:“你就说,你能不能撑住?” 苏长春瞧见洛子期眉眼间的坚定,心知是劝说不了这人了,于是只好轻轻点头,低声道:“那行,我尽量,你一定要保证安全。” 洛子期听罢,便放心些许。 虽说苏长春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看似毫无实力,但洛子期并不觉得一个能打败玉罗刹的蛊师会如表面这般弱势。 苏长春说他能抗,洛子期就信了他。 两人再趁着空隙简单交流两句,洛子期飞快施展出飞鸿捕影,以极快的身法,轻松越过那些药偶的脑袋,顺便狠狠捅它们几剑,引起所过之处一片混乱。 只见无数药偶猛然闻见香喷喷的活人气息,瞬间更加兴奋地张牙舞爪起来。 腥臭的口水从他们大张的嘴里滴落,肌肉贲张的臂膀奋力向上伸去,一只只力道极大的利爪试图捉住任何一片轻飘而过的墨色衣角,或是狠狠拖拽住洛子期的脚,将他狠狠扯下。 然而他们并不能成功。 如今的洛子期早已将春山剑法最基础的这一招练得炉火纯青,轻轻松松便能躲过他们的袭击。 见抓不到人,于是在美味的食物香气飘过的那一刻,咬合力极强的尖利牙齿开始纷纷试图直接咬住那只踩上他们脑袋的脚。 洛子期利用飘逸的身法轻松躲过了一张又一张泛着恶臭的大口。 直到,他终于在药偶群中,隐约瞥见了一个四处穿梭的瘦小身影。 她隐匿穿梭于高大凶猛的药偶兵团之中,短而粗的头发,泛白的眼球坠在青灰的脸庞上,牙齿隐藏在青色唇瓣间,只需微微一张,便可窥见其中尖利。 洛子期朝那个方向一瞥,便发现了她,可那个与众不同的药偶如同得知她被发现了般,弯身一躲,再度隐匿于药偶兵团之中消失不见。 见此,洛子期心急如焚。 他冒险寻找发号施令之人,正是为了速战速决,可这个药偶却跟他玩起了捉迷藏的小把戏。 一时间又找不到人,洛子期连连斩下好几个药偶的头颅泄愤,同时目光四处逡巡。 不知不觉之间,随着二人的抵抗和不断斩杀,即使他们状态也算不上好,药偶也在一个接一个慢慢倒下,算是两败俱伤。 直到那个瘦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立于洛子期此时触及不到的地方。 药偶兵团的最后面,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女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把笛子,随后只见她将笛子放在唇边,开始吹奏起一首曲调。 随着曲调声起,数十只未能被洛子期斩杀的药偶瞬间集体振奋起来,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彻在二人耳边。 他们的行动速度在激昂曲调的催促之下,变得极快,相比先前更加难以对付,洛子期好几次险些就要被他们捉住。 洛子期在药偶兵团的冲撞之间不断闪避,原本干净的绝命剑上已经沾满了泛着恶臭的粘稠血液。 明明是朝着那个女人飞身而去,却生生被无数听令的药偶挡住去路,靠近不了那个女药偶分毫。 眼见无法对这个女人下手,他们也奈何不了这些药偶,洛子期眸光微动,当下做出决断——还是准备先离开此地。 如今看来,那个女人应当并没有失智,甚至很聪明,应该不会阻拦他们离开。 他回过头去,正欲喊上苏长春一起离开这里,却见沾满了药偶污血和腐肉的铁伞之下,苏长春呆若木鸡,再仔细看,竟有晶莹泪珠顺着下巴滴落! 见此情景,洛子期先是疑惑,随后心中一动,分神仔细听这曲调,果然听出了一丝熟悉之感── “松风调?” 竟然是松风调? 洛子期仓皇躲避药偶的袭击之时,再度望向出神的苏长春。 女人的仇恨似乎只在洛子期身上,于是药偶通通被号令追杀洛子期,反倒让苏长春那边安全一些。 然而一只药偶却似乎并未听从松风调的号令,洛子期眼尖,余光正好瞥见他鬼鬼祟祟朝苏长春猛扑而去。 带着淋漓鲜血的剑光在面前一晃而过,苏长春恍然回神。 洛子期睁大双眼,猛然看向剑的主人──正是林行川! “师叔!” 洛子期忙不迭喊了一声,转头狠狠踢远一只药偶,手腕转动,挥剑砍下另一只药偶的脑袋。 林行川此刻眸光森冷,声音淬着寒意,目光丝毫未曾落在苏长春身上,只朝苏长春扔下一句:“做梦做醒了没?” 说罢,他便提剑冲进药偶兵团中,开始替洛子期解围。 苏长春如梦初醒,用手狠狠抹去溅在下巴上的腥臭粘稠的血液,牙关颤抖,目光如炬,眼神死死锁定在藏在药偶兵团后那一片黑暗中的女人身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面容青灰的女人似乎是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过几息,众人只听曲调忽然一变,从袭击洛子期和林行川的药偶兵团中便分出了几只药偶,迅速朝苏长春猛冲而来。 “啊啊啊啊不要过来啊!” 姗姗来迟的李青苏才躲在苏长春身后,自以为安安稳稳,突然瞧见几只药偶朝他们猛扑而来,吓得瞬间尖叫起来,又往被反绑住了手的蓝衣男人身后躲,试图拿男人当做人肉盾牌。 “啊啊啊啊我也怕这些东西啊!” 蓝衣男人被捆得严严实实,见到李青苏此举也被吓得不轻,跟着闭上眼睛大叫。 “还不是你们造出来的鬼东西!” 李青苏虽然声音颤抖,但此时这句发自内心的怒骂却气势十足。 男人被骂得瞬间不吱声了。 苏长春下意识奋力挡住那几只猛扑而来的药偶,配合林行川的击杀,这才喘息一瞬,回过头去。 当他目光真正落在李青苏那张脸上,熟悉的面庞将他从一种神奇的情感之中彻底拉回神来。 第101章 他手心并拢,合上铁伞,将此本作防御之用的东西化作武器,狠狠往侧面一推,顶端尖利的长刺瞬间穿透一只试图扑向李青苏的药偶,紧接着脚下狠狠一踹,直接踢远了一只冲着自己而来的药偶。 李青苏对苏长春此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感到一丝不敢置信。 这这这、这是一个蛊师该有的力气吗? ----------------------- 作者有话说:李青苏:合着就我一个废物呗[心碎] 第82章 松风调 林行川的及时赶到, 使得洛子期这边总算好过了些。 二人武功自是不用说,剑影闪烁之间,即便药偶兵团数量依旧庞大, 也被二人慢慢消磨了许多。 可就这样杀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总会被洪流般的药偶层层抵挡, 无法接触到发号施令的那个女药偶。 或许只有斩杀这只女药偶, 情况才会更好对付一些。 可是洛子期瞧着隐匿在药偶兵团之间的女人, 总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怪异。 身后时不时传来李青苏的惊叫声,紧跟着又是痛斥蓝衣男人的怒骂声。 见李青苏那边暂时是不会出问题,洛子期便全心全力将注意力放在自己和林行川这边。 二人互相配合得天衣无缝,动作行云流水, 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自林行川加入战局开始, 洛子期便已经担心起他的身体。 林行川本就病骨沉沉, 武功受限, 且先不说能撑到什么,至少此时想必已经十分不好过了。 洛子期恨不得能自己立刻斩下所有药偶的头颅。 但那也只是想想,洛子期自知实力没有强大到能够独自面对这些,只能尽量将那些药偶往自己这边引,帮林行川分担压力,让他能够有时间喘息。 林行川身体确实十分不好过, 但是思绪却越发清明,他的目光寻觅着那个女人的身影,不知心中计较些什么,神色莫名。 随后他再次仔细观察起周围药偶的动静, 心中盘算着破局之法,还未想出几分头绪,却听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曲调。 洛子期和林行川皆趁喘息空档回头望去, 便见苏长春正重新拿起长笛,放至唇边。 笛声悠扬清脆,曲调激昂荡漾,与女人此刻吹出来的松风调如出一辙,却更强烈几分,显然威力更甚! 刹那之间,所有药偶纷纷停滞动作,狂躁的嘶吼声转变为低吼,仿佛陷入了一种迷茫无措的情绪。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便知对方意图,立刻加快手中动作,两道如出一辙的春山剑法齐出,瞬间斩下了十数个药偶头颅! 黑血喷洒于空中,药偶顷刻间皆无反抗之力,接连倒下。 女人却并不受苏长春的松风调影响,此时见势不对,连忙再次吹奏笛声,发出的曲调愈发急促,似乎是在催促着药偶们挣脱苏长春的控制。 但苏长春依旧稳如泰山,始终稳稳压了她一头,叫她不至于曲调溃散,却也不能够号令那些药偶。 两道相同的松风调互相抗衡,药偶们逐渐从迷茫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头痛欲裂,再次嘶吼起来,声音更加震彻天地! 眼见着这些药偶们即将脱离自己控制,愈发狂躁起来,女人口中的曲调突然停止,趁着众人反应不及,猛地转身,四肢并驱逃跑了。 药偶正要再度彻底狂躁,倏然减少一道曲调,正要听从苏长春口中松风调的命令朝女人的方向追逐而去,却听苏长春立刻紧急变换成另一道不知名的曲调。 笛声舒缓如流水迢迢,似乎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随着悠长曲调入耳,狂躁的药偶兵团情绪慢慢舒缓下来,静静呆立在原处,有的甚至已经舒服得眯上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洛子期的剑也随之慢了下来,正欲追上那只逃跑的药偶,却见林行川脸色极其苍白,心中一紧。 确保这些药偶在苏长春的曲调下十分听话后,他没再管那只药偶,连忙将手上沾染的腥臭血液随意擦抹干净,便赶去扶住林行川瘦削的腰身,目光依旧警惕地盯着药偶兵团缓缓往暗道深处移动。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不动声色地将没拿剑的那只手缩回了袖中。 苏长春一步一步将那些药偶赶了回去,众人对视一眼,跟随他的脚步往暗道深处去。 甬道漆黑,只余几盏青灯,发出微弱光亮,前方药偶们的低吼声时不时传来。 “我说,你们还是不要往里去比较好。” 忽然,蓝衣男人打破这一片沉寂,缓缓开口说道。 洛子期此时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眼神诧异看去,正是先前朝他们撒药粉后逃跑的男人。 李青苏从来到这里开始,本就因为环境可怖而一直提心吊胆,此刻面前的蓝衣男人突然出声,他被吓得手腕一抖,手中紧握的匕首又多靠近了男人的脖颈几分。 “你能不能别吓人!小心、小心我把你杀了!” 李青苏有些崩溃,咬着牙威胁他,自认为气势十足,男人却不屑一笑。 酡红的面色看得出来他喝了许多酒,然而眼神却清明得很。 “为什么?” 洛子期回过头去,紧盯着他的神情,冷声问道。 蓝衣男人微眯着双眼,垂眸盯着脖颈前锋利的刀刃,轻笑一声,却莫名其妙说了另一番话。 “我在禁地待了十余年,谷主总是对这里十分放心,相信不会有人闯入这里,或是活着走出去……想不到今日我竟能见证如此一出好戏。” 洛子期听见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眉头一皱,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谷主自觉此地隐蔽亦或是药偶强悍,因此守卫才如此松散,可蓝衣男人所说的“一出好戏”是什么意思? 李青苏亦不明白,不过此刻男人的命掌握在他手中,于是他稳了稳心神,颇有气势地问话:“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男人好似不知他在问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笑嘻嘻道,“自然是字面意思。” 李青苏被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气到了,嘟嘟囔囔又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随着骂声落下,男人再次沉寂,只是一味地被李青苏推着往前走,盯着甬道里明明灭灭的烛火,唇角微勾,神色不明。 洛子期只觉得他神神叨叨,不再去管男人,手中紧紧握着林行川的掌心,侧头看着林行川苍白的脸色更加心疼。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需要说点话,关心关心自家小师叔。 “师叔,方才你们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林行川闻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少年担忧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对他道:“出去再说。” 林行川都如此说了,洛子期只好把剩余的关切话都咽了回去,心中继续盘算着回头出去了定要给林行川好好调养一番身体。 说起来林行川自下山随他去青州开始,似乎再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了,也难怪身体愈发虚弱。 不如拿到解药或复生草后,他便带着师叔先回青云剑派好好修养一番,左右那几个仇人也跑不了。 洛子期此刻早已神游天外,丝毫未曾发觉耳边苏长春的曲调已经渐渐低落下去。 如今甬道里众人皆是一身脏污的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但众人已然顾不上这些小事了。 苏长春将药偶兵团赶至甬道尽头,众人便见到了一座极大的牢笼。 由坚硬至极的玄铁铸成,铁柱之间的空隙连一只手都伸不进去,想必任由这些药偶如何挣扎,都是逃脱不出其中的。 在苏长春最后几道曲调的命令之下,药偶们十分听话地走进那座逃不出的牢笼,一个紧接着一个,鱼贯而入。 每一只药偶的身上都沾着无数同伴的血液,青灰色的皮肤上点缀着粘稠血液凝结而成的黑色斑点,也有无数药偶被洛子期和林行川的剑气所伤,伤口正往外咕咕冒着黑血,同时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恶臭,如同尸体腐烂的气息。 称得上千疮百孔却依旧十足坚固的牢笼里,药偶们按部就班待在各自的位置上。 随着洛子期动作极快地将牢笼的大门关上,粗长的锁链紧紧缠绕好几圈,最后“咔嗒”一道落锁声响起,他们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苏长春立在巨大牢笼前,垂眸盯着地面上流淌的污血和手中的长笛,面具下的神色无人可见。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李青苏却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不禁看向男人高大的背影。 直到男人脊背松懈下来,缓缓俯身,手背狠狠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 见此,李青苏立马紧张起来,生怕苏长春出了什么事,正要往他那儿去,却想起自己还要看着身前的蓝衣男人。 正当他准备喊洛子期时,便见一柄沾着污血的长剑径直抵在蓝衣男人喉前。 李青苏抬眸看去,正是林行川。 二人无声对视一眼,林行川朝他微微挑眉,李青苏便将手中锋利的匕首收起来,连忙前去查看苏长春的情况。 第102章 洛子期正四处打量周边环境,瞧见李青苏的动作,这才发觉苏长春的不对劲。 得知不过是情绪太激动,以及方才催动曲调导致有些乏力外,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洛子期虽心有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让苏长春在一旁好好休息。 然而李青苏正努力准备找个干净地方时,这才发现此地环境到底有多么恶劣。 阴湿霉味混杂着尸体腐臭的气息一起灌入鼻腔,李青苏终于从方才那阵混乱中缓过神来时,注意到这股刺鼻气味,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洛子期本来没注意,被李青苏一说,也觉得这股气味实在令人作呕,连忙捂上口鼻,侧眸看向林行川那边。 连林行川都眉头紧皱,早已掏出了一张干净帕子,却见蓝衣男人依旧神态自若,他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不愧是在这里待了十余年的人,这种气味也能不当回事。 “话说,那个女药偶呢?怎么不见了?” 洛子期皱了皱眉头。 四周除了他们来时路,并无其他通道,方才他查探过四周了,这里未曾出现过那个女药偶出现的痕迹。 可是他们来时也并未曾见到过其他通道,而那个女人正是往这个方向逃跑的,怎么会找不到她呢? 洛子期这一句问,只引得众人纷纷沉默。 然而不过几息,正在找片干净地方的李青苏忽然再度惊叫一声,惊得众人立刻回头望去。 方才还在他们口中不见了的女药偶,此刻细长瘦削的手指竟紧紧箍住了李青苏的脖颈,将他挡在身前,尖利的指甲已经掐破了李青苏的皮肉,挤出几滴鲜红的血珠。 脖颈传来难言的痛楚,李青苏被掐得不禁微微张开嘴,只觉得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一阵恐慌直直涌上心头。 他不断挣扎,却不想女人的力气竟如此之大,李青苏完全挣脱不开女人的桎梏! 女人口中不断传出嘶哑的低吼,突出的白色眼球泛着鲜红血丝,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拔剑的洛子期和林行川。 像是在威胁他们。 被严严实实捆着的蓝衣男人见此忽然嗤笑出声。 “真是一出好戏啊。” 洛子期原先还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会说这是一场好戏,直到此刻这个面容青灰的女人和李青苏站在一起,他定睛仔细看去。 终于,他明白了。 先前曾察觉到的怪异感有了解释,也知道男人口中的“好戏”,指的是什么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最后一场考试,还要舟车劳顿一番,晚上到家,没时间改草稿啦,所以明天(26日)的更新在晚九点,啵啵~ 后天(27日)的更新依旧是中午十二点~ 第83章 死同穴 ──即便因改造实验面容已经变异许多, 众人仔细辨别之下,依旧能够看得出来,女人与李青苏眉眼之间的几分相像。 洛子期和林行川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同一个人──当年林行川曾在那座院子里遇见的那个女人。 也就是, 李青苏的母亲。 “这是……” 洛子期眸光微动,喉间艰难出声, 握剑的手都不免颤抖几分, 林行川见状反握上洛子期的手, 拇指轻轻摩挲少年的虎口,冷淡的眼神紧盯着挟持着李青苏的女人。 女人并不明白自己手中人是谁,残存的人类意识只能让她清楚一件事──这群人会杀了她,她要拿这个人威胁他们。 可下一秒, 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令她下意识手中有了动作。 ──“轻衣, 杀了他。” 蓝衣男人即使浑身禁锢, 被林行川紧紧盯着,姿态依旧悠然自得,甚至在轻衣身份的冲击力下,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时,趁机立刻冷声下令。 话音未落,剑光闪过, 林行川的剑瞬间抵在男人喉间,却没能阻止男人将话收回去。 冰凉的触感,杀意弥漫,男人却无所谓一笑。 杀了他。 轻衣瞬间接收了这一道命令, 手中的力道径直加大。 李青苏被死死锁喉,发出呜呜咽咽的挣扎声音,眼角一滴泪落了下来。 但是没人敢出剑, 轻衣躲在李青苏身后,且背靠着墙,若是他们想杀轻衣,势必会伤及李青苏。 这是笃定他们不敢拿李青苏冒险。 苏长春察觉轻衣真的起了杀心后,瞬间脸色惊变,指尖颤抖着,想冲上前去将轻衣的手从李青苏脖颈上扯开。 然而还未等苏长春有所动作,被掐得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李青苏,手中寒芒倏然一现,如同先前林行川怂恿的那一剑,精准地将锋利的匕首反手捅进了女人的心脏。 匕首刺得精准,女人不敢置信地低吼一声,心口剧烈的疼痛令她手中不禁放松几分。 苏长春见势即刻上前,稍一用力,便将轻衣的手扯开,把猛然得到呼吸而呛个半死的李青苏扯到身后好好护着,呈现防备姿态,却又不敢对轻衣有半分动作。 轻衣低吼喘息,身前霎时没了遮挡,瞧着提剑的洛子期和林行川,以为他们会杀了自己,于是随意将心口的匕首拔出,眼眸沉沉,似乎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然而此刻天地寂静,除了蓝衣男人忽然嗤笑一声,那柄利剑直指不老实的蓝衣男人,却未曾有一柄利剑对着他。 她泛白的瞳孔一转,似乎察觉到了这群人不敢对她下手。 轻衣不明白,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为什么这群人不杀自己? 如果轻衣还有记忆,或许她能明白一切,可她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心心念念要让孩子活下来的母亲。 她是轻衣,是药偶兵团的首领,是药王谷禁地十余年的改造实验里,唯一尚存人类理智与思维、完全听令于药王谷的、最成功的药偶。 十余年过去了,轻衣早已不是一位母亲,她是一把刀,刺向最亲骨肉的一把刀。 在场众人皆是一阵无言,将李青苏护在身后的苏长春,看着面前早已不似从前的眉眼,一阵恍惚,唇瓣微张。 然而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是,电光火石之间,轻衣竟趁着苏长春一时恍惚未防,瞬间闪至苏长春身后,将从心口拔出的那把匕首猛地再次挥向李青苏。 苏长春像是又被噩梦惊醒般,立刻意识到轻衣同归于尽的意图,猛地拉过还有些意识朦胧的李青苏,右手微动,旋身决然挡下那把利刃。 “噗嗤”“噗嗤”,两道血肉刺穿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响。 洛子期呼吸一滞,手中堪堪出鞘的绝命剑,就这样静静呆立在那里。 他不敢置信的眼神落在被铁伞顶端尖刺再度捅了个对穿的女人身上,指尖微颤,目光缓缓移向被匕首刺中心口的苏长春。 胸膛喷涌而出的血液滴答滴答,顺着泛着银色寒芒的匕首尖刃,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李青苏苍白的脸上,瞬间炸开鲜红的血花。 李青苏被这一滴一滴流淌而下的鲜血砸得神魂一震,瞬间睁大眼睛,不过一息,颤抖的指尖忽然轻轻抬起,靠近那把利刃,鲜血滴溅在他白皙的指尖。 他的目光似有茫然,鼻头一酸,泪眼朦胧落在头顶护在他身前的苏长春身上。 “为……什么?” 他忽然哽咽出声。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救我?” 苏长春没应李青苏的问话,感受着心口剧烈的疼痛,心中感叹孽缘,眸光温柔盯着面前面容青灰的女人,他的指尖忽然小心翼翼地碰上女人的侧脸,叹息一声,笑了笑。 “轻衣,我终于找回你了。” 一句在心口隐秘酝酿十余年的话,苏长春就这样轻轻松松说出来以后,恍然觉得,这寻寻觅觅的十几年都值得了。 即使轻衣并不知道有人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即使轻衣早已忘却了他这么一个人。 轻衣垂下眼眸,盯着刺穿自己身体的铁伞,朦胧之间听见这句话,竟不知为何,脸颊流下一行清泪,悄然沾湿苏长春颤抖的指尖。 她喉间溢出一道低吼,青灰色的细长手指忽然抬起,碰上了苏长春的深紫色面具。 “只是……好可惜啊。” 苏长春由着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铁伞从轻衣的身体里拔出来。 轻衣的身影瞬间支撑不住而倒下,他的身影也随之跌落在地,却还是努力地,轻轻地,将瞳孔泛白的女人紧紧抱进怀里。 沾满血液的匕首在紧紧相拥之间更加深入几分。 “对不起,轻衣。” 那张深紫色面具终是在轻衣闭上眼之前的最后一个动作间,落到了泥泞的地面上,落在跌倒的李青苏手边,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一行清泪自那张同样与李青苏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流下,热泪瞬间滴落在女人青灰色的冰冷皮肤上。 “对不起……” “我还是来晚了。” 一室寂静,李青苏捂着被女人狠狠掐痛的脖子,睁着模糊的双眼,看向面前高大的背影。 第103章 不知为何,他的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不知是脖子疼哭的,还是心脏难受哭的。 他只知道,此刻的他好像又回到了李百药自刎在小药庐那天,那种心中无限慌乱的感觉。 抓不住、挽救不回的无力感渐渐充斥着李青苏全身。 他呆呆地用手擦脸上的血,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那几滴滚烫的鲜血混着苦涩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去。 他终是放弃了,指尖揪着滚落的深紫色面具,喉间一阵堵塞,转头望向早已双眼通红的洛子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颤着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洛子期忽然有些难言此刻的心情,眸光森*晚*整*理落在李青苏身上,似有悲戚,似有怜悯。 如此直面生离死别这件事情,没人比他们更懂其中滋味。 他收起剑,缓缓走过去,想要扶起跌落在地的李青苏,李青苏却好似突然明白了一切,甩开洛子期的手,冲过去试图将紧紧拥抱的两人分开。 “不可以……不可以!”他泪眼朦胧地哽咽着道,“不可以死!” 他努力扒拉着苏长春的胳膊,却丝纹不动,恍惚之间,他听见一道极轻极轻的叹息。 李青苏心中一颤,正欲出声,眼神一定,却见苏长春缓缓抬头,睁开那双永远沉静而温柔的眼眸,看向涕泗横流的李青苏,弯了弯眼睛。 那是李青苏第一次看清苏长春的面容。 轻衣被改造后,眉眼变异到难以辨认,但此时此刻,李青苏看向苏长春,恍然发觉,只要苏长春的面具落下,所有人都能够知道他们是亲父子。 他们的眉眼是何等相似,李青苏如同被苏长春照着自己的模样亲手雕刻出的艺术品。 一时间,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只留下了这双沉静的眼睛。 “……青苏。”苏长春轻轻喊了一声李青苏的名字,眸光温柔,“真可惜啊。” 可惜什么呢? 李青苏并不想知道。 “不许可惜!没有可惜……” 他哭着要去将男人心口的匕首拿去,以便他能够将人救回来。 可苏长春眸中只剩一丝叹息,宽大温暖的手掌颤颤巍巍地伸向李青苏,看上去要抚上他的脸。 李青苏的动作瞬间停滞。 这个动作,苏长春像是想过了千次万次,以至于是如此顺利,颤抖的指尖轻而易举地碰上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耳熟的沙哑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青苏,这个名字……是我取的……” “可我对不起你娘,我……也对不起你。” “对……对不起。” 才刚触碰上脸庞的温热指尖,随着一句带着哽咽的艰难的“对不起”,瞬间垂落。 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眸,最终还是带着一丝不舍,缓缓闭上了。 李青苏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徒留一阵带着余热的风,无声无息地路过他。 终其一生,他仍是得到什么东西,都会就这样轻易失去。 让他活下去的母亲,教导他的李百药,陪伴他多日却从未相认的父亲,他一个都没能好好珍惜。 此时此刻,所谓的“对不起”,李青苏只觉得刺耳至极。 “有什么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都如此自私!一个个都就这样决定赴死,徒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凭什么!” “……我不要你死!”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这方天地,可想让听见的人都再也听不见。 -----------------------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爆哭] 第84章 李去病 洛子期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林行川眸光微动,也没再看李青苏那边。 沾染腥臭血液的剑尖直指蓝衣男人的咽喉,乌黑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剑尖滴落在他干干净净的衣领上。 男人却满脸无所谓一笑。 “别急着杀我。”他慢吞吞说道, “或许我对你们还有些用处呢?” 林行川冷眼看他,并未作声, 反倒洛子期嘴里嘟嘟囔囔, 似乎是在小声痛骂。 “比如……你们或许会想知道一些, 关于禁地的事情。” “说!”洛子期看见这个男人,心中就气得要命,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受到刺激太多,他这时敏锐得很, 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 忽然觉得有些耳熟, 于是突然问道, “你是三九?” “唔。”三九双眼微眯,应了一声,模棱两可道,“是吧。” 洛子期不欲管他,只道:“快说。” 三九瞧他这副急切模样,反而又笑起来。 “你先把我松开。” “那不行。” 洛子期立刻坚决拒绝。 “禁地的秘密, 不值得我放走你。” 三九神情似有无奈,随后目光垂落,盯着地面上的污垢,低声道:“若是有关观音醉解药呢?” 洛子期闻言一顿, 看向林行川。 这下轮到林行川笑起来。 “唔。”他学着三九的语气,动作不变,却从袖中落出一个小瓷瓶, 稳稳躺在手心,“你是说这个吗?” 三九脸上表情微变,盯着那个瓷瓶看了三秒,目光落在一旁双眼无神、沉浸于悲痛中的李青苏,云纹玉佩隐隐发亮,他这才好似恍然大悟般,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见谈不成,三九眼珠子提溜一转,又道:“那要不然,我不仅告诉你们有关轻衣、禁地的事情,还带着你们安然无恙的出去……” 看着拿剑指着他的二人神色都未曾变一下,他面上笑嘻嘻,悠悠补充说道:“如果你们想的话,我甚至可以帮助你们杀了谷主,扶持新谷主上位。” 洛子期眼神一动,眯起眼睛,打量他半晌,问:“你如何杀得了他?扶持新谷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在禁地待了十多年,无论是当年的复刻计划,还是药偶计划,我都有参与,你身上的观音醉,他死去的爹娘,都与我有关。” 他低低笑道,对自己的罪名毫不掩饰,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听得洛子期不禁双拳紧握。 “我是十恶不赦,但谷主才更是罪大恶极,不是吗?我等有罪之人,不似诸位大侠这般光明磊落,总有点小把柄,会被人逮住。” “你的条件只是放了你?” 半晌,洛子期忽然出声,眯眼瞧他,看上去有些动心。 三九眉梢微挑,觉得有戏,很快点头,笑眯眯道:“只是放了我。” 怕他们仍不放心,他继续补充道:“我不会武功,自然打不过你们,若我有什么动作,你们很轻易便能捉住我,不过我惜命得很,你们完全可以放心。” 洛子期静静听着三九说话,沉默不语,面色冷淡。 “更何况,禁地中人皆听我差遣,你当你们为何如此轻易便进来了?要说起来,我还算帮了你们一把,如今还会继续帮你们,想必这些也能换回我一命了吧?”他说,“我不过是想活下来,离开这里。” 林行川指尖把玩一阵腰间的玉佩,待三九话音刚落,林行川又学着三九的语气“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那放了你,你打算去做什么?” 三九就不说话了,他抬起眼眸,定定看向林行川,与林行川对视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他在药王谷禁地待了太久太久了,日日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自己也早就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如果离开了这里,他又该何去何从。 但他只想离开,他不想再过这种令人恶心反胃的生活了。 三九垂下眼眸,心中幽幽想着,如果能离开这里,或许会将自己的一身医术用在正途上,去抵消这十多年犯下的罪孽吧。 可是能抵消吗? 三九清楚。 但他没说,只是重复说道:“我不知道。” 林行川就笑了。 “其他的我都不太感兴趣,但是你说你可以扶持新谷主上位?”他状似漫不经心问道,“你要扶持谁?听闻药王谷中派系极多,你压得住?” 三九丝毫没有被剑指着威胁的窘迫,反而听见这番话,吊儿郎当笑嘻嘻道:“年轻人,你或许没听说过我的名号,才会说出这种话。” “嗯?” 林行川颇为好奇地看向他。 “杏林隐仙李百药,你们或许知道。” 他说。 李百药的名字一出来,洛子期的目光瞬间转向一旁正在给苏长春包扎的李青苏。 李青苏听见熟悉的名字,眨了眨眼,停下手中的无用功,转过头看,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许光彩。 “你认识我师父?” 三九闻言,神色微怔。 “师父?”三九不再似方才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语调忽然认真起来,“你是李百药的徒弟?” 洛子期瞧见他这副满脸错愕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眉头紧锁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104章 三九盯着李青苏的脸看了半晌,神情不断变幻,似悲似喜:“果真是……造孽。” 众人皆不明此意。 李青苏哭腔还未褪去,此时说话带着浓重鼻音,十分平静道:“你说。” “说什么?”良久,三九忽然轻笑一声,“……说我差点害死了师兄的徒弟吗?” 众人惊愕。 林行川闻言,脸上淡然神色褪去,有些想掏出一把折扇来,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好收回指着三九的剑尖,从洛子期那里要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开始擦拭起自己的剑,装作一副细细听来的模样。 三九瞧他这架势,就知道,若是自己不说出点什么,这些人势必会跟他耗下去。 不过如今看来,于他而言,他们又不是什么势如水火的关系。 于是三九整理好思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不正经的笑,娓娓道来。 “我叫李去病。”他低声道,“或许从这个名字你们就能知道我的身份,李百药,是我的哥哥。” 面对几人惊异的目光,他笑了笑:“不过,他不是我的亲生哥哥,我是被他捡回去养大的,他是我认的兄长,也是我的师兄。” 洛子期闻言,心思不禁歪了一下,想着李百药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捡孩子。 “十五年前,前谷主秘密进行药偶计划,将我招了去,自此,我在他眼里,便是一个忽然消失的人,他或许觉得我已经死了吧。” “后来过了一年,便是现任谷主上位,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个药偶计划,除此之外,他还让我们着手开始复刻计划,观音醉等失传毒药,正是经我手重现于世的。”三九说,随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身上,“后来,禁地被送进来了一个女人。” 林行川目光也随之落在轻衣身上,似是想起一些什么,神色不明。 十三年前,藤花小院中。 “青苏乖,莫要哭喔。”女人坐在隐匿在山谷中的小院里,哄着怀中不断哭泣的男孩,“娘亲会想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温柔的嗓音唱起摇篮曲,将哭累了的孩子顺利哄睡着了。 忽然,高大的院墙上响起一些小动静,女人瞬间警惕起来,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扭头看去。 令她惊讶的是,那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凶神恶煞的索命鬼。 高墙之上,只是一个带着银白面具的小少年,悄悄从墙头探出了脑袋。 “这位漂亮姐姐,你这院子可真偏僻。”见女人发现了自己,少年看了眼她怀中熟睡的孩子,即便音调放轻放缓,仍能听出些不着调的意味,“不过姐姐你唱歌真好听,小时候我娘哄我睡觉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惜我好久没回去看她了……哎呀!你再给我唱两句,可以吗?” 少年是被她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轻衣自知此地偏僻隐秘无比,少年走到这里,或许是误打误撞,然而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燃起一丝希冀。 她尽量稳住声音,目光如炬地盯着少年翻身坐在墙头的高挑身影,带着温柔笑意问道:“可以,但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小公子能够帮我!” 银白面具之下,那双清凌凌的漂亮眼睛眨了眨,少年肆意笑道:“好说好说,行侠仗义,最是应该,姐姐有何事?” “可否带我的孩子离开这里?” 轻衣的声音满含期待,却掩饰不住那一分颤抖。 少年闻言似乎是愣住了,他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呆呆望向女人怀中抱着的小男孩。 “这、这……” 少年不禁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身子一歪,一个不稳,便往院里摔进去。 好在他身手了得,迅速调整姿势,倒也不至于摔成个狗啃泥,甚至还有心思摆个自认为十分帅气的姿势。 待从地上起来,少年随意拍了拍红色衣袍上沾染的尘土,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女人。 “求你,救救我们母子俩!” 轻衣抱着男孩,快步来到他面前,直愣愣就朝少年双膝下跪,两行清泪倏然落下。 “求求你,救救我们!” 少年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轻衣扶起来,却发现怎么也扶不起。 急得少年惊慌失措地躲开轻衣的跪求,绕到一边,叹气两声,说道:“我、我不一定能救得了呀!” 轻衣抬头看向身形高挑的少年,看得出来少年其实年纪也不大,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不免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少年瞧见轻衣眼中的失望,“嘶”了一声,咬牙道:“诶……我试试!” 他问:“我该怎么做?” 轻衣面上一喜,连忙起身,将手中熟睡的孩子放在红衣少年怀中,带着一枚云纹玉佩,一并交给他,擦干泪,急切道:“带他走!越远越好,不要让他回来药王谷了!” 少年十分不熟练地抱着小男孩,一时手忙脚乱,闻言微微一怔。 “可是我还要在药王谷中待一段时日,我……”他话音未落,瞧见女人再次低落的神色,他咬咬牙,道,“我只能将他藏起来,过段时日才能带他离开。” 轻衣连声道:“很好了,很好了,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你会有好报的……” 少年连忙打断轻衣再次下跪的动作,故作轻松潇洒一笑。 “我叫……林行川。” 第85章 人有憾 后来, 林行川还是没能带走那个孩子,因为洛珉找过来了,二话不说将他带走。 他不敢骂洛珉, 只能在翻上墙头的那一刻,十分心虚而痛心地看着那个绝望的女人。 他于心不忍, 轻声朝她道了一句:“对不起。” 回头看到洛珉极其严肃的神情, 他像是反骨上来了, 又朝她嚷嚷着:“这位姐姐,我还会回来的!你等我!” 女人绝望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一抹希望,却一言不发,就这样看着少年被洛珉一把拽下墙头, 狼狈离开的身影。 后来洛珉出发前去寻找复生草, 留下林行川一个人待在药王谷那座小院里。 林行川觉得那是一个好时机, 于是再次顺着记忆中的路, 往那个藤花小院中而去。 但这一次,他翻上墙头,却再也没看见过那个抱着小男孩、唱着温柔摇篮曲的女人。 小院里,紫藤花依旧开得热烈,满园芬芳,阳光温暖, 林行川的心却冷了下去。 再后来,林行川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等到了洛珉受伤回来,出去以后,不久他便听闻杏林隐仙李百药被青云剑派的洛掌门请去给洛夫人治病, 顺路还捡了个小药童养着。 那时他只当是一桩逸事听听。 离开药王谷之后,他还特意回了趟家,看着眉眼温柔的母亲, 朝她撒娇几句,他心中的愧疚才少了几分。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想起这回事,时过境迁,若不是他再次回到药王谷,或许会顺利地忘记这件事情。 如今想来,想必是当时尚在药王谷中的李百药将那个男孩带走了,借着给洛夫人治病的机会,直接离开了药王谷。 至于女人的去向,也十分明了了。 药偶计划的持续,无数人被抓到这里,轻衣也是其中一员。 只是轻衣舍不得自己五岁的孩子,于是拼命求救,希望有人能够将她的孩子好好养大。 好在李青苏被好好养大了,只是…… 林行川目光移向昏暗牢笼里那些先前被苏长春的曲调引诱陷入沉睡的药偶们。 数量如此之多的药偶,一年又一年,十余年过去,又会有多少如同轻衣一样的人? 没人知道。 只听三九仍在缓缓道:“轻衣是最成功的药偶,她拥有被改造后仍然十分健康的机体,尚存人的意识,能够思考,能够听令,甚至能够替我们沟通那些失智的药偶,她并不像其他药偶那般只剩下野兽的特性……我不知道是不是执念使她成为了那个最成功的药偶。” “我当时,非常满意她这个作品。” 话音未落,李青苏忽然发了怒,冲过去狠狠掐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起来。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坏?” 李青苏一生胆小怕事,不敢对任何人表现出如此怒火,更不会骂人。 如今却盯着三九的脸,目眦欲裂,像是要杀人。 然而他语无伦次憋了许久,最后还是痛哭出声,一下子失了所有力气。 洛子期俯身抚慰李青苏一番,却也知道此刻那些只言片语是毫无用处的。 三九神色未变,低声继续说:“我是罪人,你想如何都可以,杀了我也行。” 李青苏抽抽搭搭地擦了擦眼泪,听见这话,沉默几秒,窝窝囊囊道:“我不杀你。” 三九闻言瞬间抬眸看向李青苏。 十几年过去,当初还要在母亲怀中被哄睡着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如今高挑的少年模样。 他忽然心中一动,朝着洛子期和林行川说道:“我先前说,我有能力扶持新谷主上位,是真的。” 第105章 二人不语,等着他的下言,便见三九目光转到李青苏的脸上,轻声朝他问:“你想做药王谷谷主吗?” 李青苏停止了抽泣,闻言不禁怔住,呆呆愣愣地“啊”了一声。 三九漫不经心地又放出一个大炸弹── “你跟前任药王谷谷主,还有点血缘关系呢,有我的支持,还有李百药徒弟的身份在,也算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说,“药王谷谷主的位置,早已不是什么能者任之了。” 林行川倒是真不知道这回事,闻言兴致勃勃看向三九,手指轻敲腰间玉佩。 洛子期却像个藏不住心思的小狗,瞬间转头看向李青苏。 “豁!李青苏!” 但他只能惊讶地喊出这一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意思?”片刻过后,李青苏只眨眨眼,平静地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轻衣是前药王谷谷主的私生女,如今前任谷主的血脉早已被现谷主赶尽杀绝,你是轻衣的儿子,也是前谷主唯一的血脉了。”三九呲着大牙笑嘻嘻说道,“看到你腰间的玉佩了吗?你们用玉佩打开放着解药的暗室大门时,就没想到些什么吗?” 他们自然是想不到,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 “那是复刻计划刚启动时,前谷主特意为那扇门打造的钥匙,玉佩的玉料正是来自你们来时的紫雨林,能与紫雨林中的玉脉感应。” 所以,李青苏的玉佩在经过紫雨林时,忽然泛出荧光,是感应到了地底的玉脉。 听见这话,洛子期却忽然皱起眉头,神情严肃,语气冰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从紫雨林来的?” 联想一番先前他偷听见的对话,洛子期心中直觉不对劲。 三九“诶”了一声,继续笑嘻嘻道:“要不然怎么说是我也算帮了你们?” “你故意将我们从引来这里的?” “自然。” “为什么?” 洛子期有些不解。 “我干不下去了。”三九面无表情说道,“每天看着那些被解剖的活人或是尸体,我想吐。” “那为何偏偏是我们?” 三九思索片刻,“诶”了一声。 “这不是凑巧吗?我刚买通了谷主身边那个小药童,就碰上你们来了药王谷,来也就来吧,刚好谷主还放任你们寻找什么早已绝种的复生草。” 众人:“?” “复生草绝种了?”洛子期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张了张嘴,半晌才问,“那浮生草呢?” “浮生草?”三九随意笑了一声,“这种剧毒草药,倒是多的是,地方就在谷主原本给你们的地图上。” “剧毒草药?”洛子期闻言,霎时怒气上头,愤愤不平道,“那老头子果真是不安好心!” 而且这样看来,他们如今手中拿着的地图,还是三九大人亲自画的──难怪如此潦草,几条线几个圈就完事了。 众人一派无言。 “这下你们能放了我吗?我带你们出去。” 三九目光放在自己被禁锢的双手上,看向洛子期和林行川,挑眉示意。 然而洛子期却看向了李青苏。 李青苏与洛子期对视一眼,垂眸盯着三九看了好会儿,转身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小包袱,掏出一个显然不是李青苏惯用的小瓷瓶。 他盯着看了许久,紧接着手心猛地握紧住瓷瓶,转过身来,朝三九冷声道:“你把这东西吃了,我就放了你。” 三九以为不过是什么用来威胁他的毒药,倒也不怕,笑嘻嘻应声道:“好啊!” 直到一只小虫从瓷瓶中爬了出来,三九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蛊虫?” “咽下去。” “不要……” 三九话音还未落,洛子期先替李青苏行动了,死死捏住三九的两侧脸颊,使得他闭不上嘴,只能干瞪眼地看着李青苏利落地将蛊虫喂给了他。 待蛊虫在他体内扎根,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三九这才被洛子期松开,剧烈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三九心中涌上一阵恐慌,那股漫不经心的态度消失不见,连声问道,“这是什么蛊?” “你没必要知道。” 李青苏垂眸看他,借着林行川的剑将自己的手指划破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鲜血瞬间流了出来,另一只虫子一下子就从瓷瓶中爬出,极快地钻了进去。 他平日里最是怕了这些虫子的,此刻面上却毫无表情,看得洛子期都不禁心里发憷。 不过想起今日种种,洛子期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于是他手起剑落,斩断了捆着三九的绳子。 “祝你改过自新。” 林行川冷不丁如此说道,像极了看好戏之人。 三九没好气地瞟他一眼,他确实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成了那场好戏。 不知为何,他心中由于被下蛊而生的恐慌逐渐消散,思索片刻,他开口试图挽回自己在他们心中的恶人形象。 “既然青苏是我的师侄,我自然不会害他,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我是如此坏之人吗?” 洛子期闻此不要脸之语,十分不屑嗤笑一声。 三九撇了撇嘴,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李青苏,朗声问:“我师兄他老人家怎么样啦?改天我看看他去……” 随后,他察觉到众人逐渐不对劲的目光,语气渐弱下去,最后小心翼翼地继续问出声:“……你们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李青苏不语,别过头去。 洛子期见状,挠了挠头,实在有些艰难地回答道:“王家联合清风明月楼等门派屠杀青云剑派,李大夫不为王家所迫,自刎而死。” 这是青云剑派一事过后,青云剑派对外的说法。 如今人人皆知几方势力血海深仇摆在面前,已然势同水火。 三九瞬间怔住了。 十余年的时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外头发生了那么多大事,他一件不知。 猛然听闻兄长之死,三九沉默良久。 “兄长还是如此气性。” 最终,他也只能如此说道,再无他话。 如今他们需要解决的是苏长春与轻衣的去处。 轻衣本就是个活死人,不到片刻,此时尸体腐臭的气味已经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李青苏见此情景,不免又伤心起来。 他从前觉得自己无父无母,看到他人家庭和美时,虽有嫉妒,却不太伤心,也不在意。 如今他却得知,他的父亲一直活着,在苦苦寻觅寻他们母子俩。而他的母亲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苦苦折磨十几年,成了个活死人,最后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认得。 他的母亲想杀他。 他的父亲为救他而死。 罪在三九,又好像不在三九。 李青苏此时也迷茫起来了。 他不想杀三九,按照洛子期的话来说,他就是太过医者仁心,不过三九既然说要将功抵罪,李青苏想了想,也就这样吧。 反正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体验过拥有父母的感觉,如今再次失去,除了悲痛与遗憾,竟无任何恨意。 李青苏看了眼紧紧相拥的两人,想着,就这样吧。 父亲找到了母亲,生同衾死同穴,他们或许是高兴的吧。 洛子期靠近李青苏,揽上他的肩,轻声安慰道:“他很爱你的母亲,也很爱你。” “他或许早就想过,找到母亲就陪她一起死了。” 李青苏语气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因为爱他,所以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万事挡在他身前。 因为爱母亲,所以才会在他想要将两个人分离时丝纹不动。 李青苏如今回过神来,才发觉这个事实。 这是在他母亲出现的第一秒,就已经注定了的死局。 ----------------------- 作者有话说:事后洛子期问李青苏为什么要把虫子喂给三九的时候,李青苏平静且淡定回答道:“恶心他。” 洛子期眯眼看他,满脸不信。 “……怕一个不小心把他杀了。” 第86章 谷主死 三九将他们秘密送了出去, 送回了紫雨林。 李青苏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将两个人葬在了一起。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们爱我, 可你们真是……好坏。” 为何再次徒留他一人在这世上? 真是……太坏了。 接过一旁三九递来的酒,酒香浸湿土壤, 瓷碗破碎。 李青苏保持了许久的平静, 最终还是随着瓷碗一同破碎, 不争气地掉下一串眼泪。 洛子期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一时被情绪感染,不由得也想起了洛秋风。 往日种种, 皆在眼前。 然而在此悲伤是徒劳无用的, 洛子期想, 迟早他要亲手手刃仇人, 让那群人给他爹陪葬。 第106章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青苏还没从悲伤中缓过劲来,一抽一抽带着浓重鼻音问道。 洛子期思索片刻,看了眼一旁靠着树无所事事的林行川,道:“如今解药也到手了,我们先回去休整一番再说。” 其余人并无异议,并决定从另一条更为安全的路回去, 临走前,久不作声的林行川忽然出声,找三九带路去了浮生草生长的地方。 洛子期欲言又止,有些不明白林行川还要浮生草做什么, 林行川也没有多做解释。 待三九带着他们抵达浮生草生长之地时,望着面前深谷中大片随风摇曳的浮生草,几人皆有些无言。 深谷雾气弥漫, 水珠仍坠在草药叶梢,谁能想到如此无害模样,竟是剧毒之草呢? 浮生草生长的地方虽然跟禁地方向相同,却距离甚远,若是按照原先谷主给的路线,他们必然找不到真的禁地。 “难怪那老东西不怕我们找上禁地。”洛子期若有所思,“只怕是他没想到三九和药童联合做局,将地图换了吧?” 三九“唔”了一声,满脸乐呵道:“我也没想到那药童还怪机灵,将那复生草给画了上去,引诱你们。” 说到底,三方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的结果,洛子期觉得还算喜闻乐见。 虽然洛子期一行人一路过来并未曾多加注意过药王谷的势力分布,但三九带着他们回去时,顺便给他们科普了一番。 药王谷至今分为三个派系。 一个是前谷主所在的派系,一个是隐世派系,一个是现任谷主所在的派系。 当年前谷主垂垂老矣之时,现谷主将其子嗣赶尽杀绝,连轻衣这样的私生女都被他找回来,不曾放过。 许是恶人自有恶报,现谷主无论如何调养,即便后院姬妾成群,也未曾有过一个孩子,如今人到老年仍然不肯放弃。 两大派系皆子嗣单薄,只剩下一个隐世派系。 说是隐世派系,可他们暗中的小动作也不曾少过。 隐世派系,也就是曾经三九和李百药所在的家族。 “知道现在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对我们最有利吗?”三九还不忘调侃,“那就是我们扶持青苏做谷主。” 但他们真要是扶持从未在药王谷出现过的一个小辈做谷主,定然是要直面许多阻碍的,先不论其他两个派系,自家人就会先唱反调。 不过好在当年李百药与三九兄弟俩在隐世派系中的地位极高,话语权很重,压下那些有异议的声音也不算艰难,毕竟隐世派系不像其他两个派系明争暗斗,向来是奉行能者为之的道理。 三九扶持李青苏,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相当于扶持一个偏向自家的傀儡谷主,细想之下也是森*晚*整*理百利而无一害的。 难的是解决其他两个派系。 林行川想了想,又给一个人秘密传了信。 “不过还是要看青苏乐不乐意,若是不乐意,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当一当,不过我年纪也大了,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 三九还在一旁胡侃。 洛子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九笑而不语。 李青苏手心紧握,张了张嘴,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我……” 他本想说,他不行。 但是他忽然想到,可他明明有机会。 若是三九力排众议扶持,他身负前谷主血脉,也算顺理成章。 更何况,洛子期身为掌门,事务繁多,往后还要跟着林行川一起报仇,怎么会事事带上他一起。 他也早已不该是躲在别人身后的稚嫩孩童。 他们不再是少年无忧时候,往后人生之路,只剩下他一个人。 于是他说:“好。” 药王谷突然乱起来了。 谷主在自己的卧房中离奇死亡,传闻是被刺客一剑封喉,死前还被人喂了剧毒之草──浮生草。 据说戌时三刻谷主方才散步回房,亥时一刻,药童听见房中传来一个巨大的动静,进入房中一看,谷主已经没了呼吸。 药童第一时间便将消息传了出去,想必此时,药王谷各处势力都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药王谷谷主之死,很显然,林行川干的。 洛子期听见动静匆匆出房门时,恍然想起先前林行川问三九要浮生草,那时他就该察觉不对劲的。 林行川从未曾跟洛子期提及要杀谷主,想来也只是觉得谷主的仇只与他有关,便不想牵扯上洛子期。 思及此,洛子期莫名有些生气。 回去后,他们在先前那座院子里休整一番,歇了一天。 月黑风高时,忽然院中落下几个黑衣人,他心中一紧,正要提剑开打,就见那些黑衣人如同走个过场般,不过亮两下刀,随后便丢盔卸甲,匆匆离开现场。 不久以后,外面传来药童的高喊声── “不好啦!有刺客!” 洛子期:“……?” 他正疑惑之间,匆匆去寻林行川,却发现林行川不见了。 再后来,就传来前院谷主不久前被刺客一剑封喉的消息。 洛子期:“……” 刺客是谁,好难猜啊。 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还要特意找几个人扮刺客,演这么一出简陋大戏。 匆匆实行的障眼法虽然简陋,但着实有效,在此混乱之际,没人会去在意那些细节。 洛子期和才被惊醒跑出来的李青苏一想到其中关节,立马也演起来了。 “啊啊啊掌门救我!为何要杀我们,我好害怕!” “……”洛子期瞧见李青苏这副痛哭流涕的模样,沉默三秒,也跟着叫起来,“青苏,别怕!刺客被我打跑了!” 林行川才将手中沾染了鲜血的杯倾剑擦干净,悄无声息翻墙回到屋里,便听见外头二人装模作样的大喊大叫。 “……” 他沉默片刻,整理一番衣袍,这才幽幽推开门。 洛子期听见响动,立刻回头,继续大喊着:“师叔,你怎么样了!你没受伤吧?” 喊得震天响,喊得过来传达消息的小药童都不禁有些无语。 他低眉顺眼地朝几人道:“三九大人吩咐各位先行前往前厅。” 洛子期瞬间止住了声音,似乎是想起来自己应当要做个威严的掌门,于是一本正经应声道:“好的。” 表面功夫做得如此敷衍,但当各大派系之人赶到现场时,确实没人怀疑到他们头上。 他们是来求药的客人,还是向来无仇无怨的青云剑派之人,没理由杀谷主。 更何况,他们同样遭遇了刺杀。 三九装模作样地朝他们拱了拱手,道:“此遭令几位客人受惊,我代药王谷向诸位赔个不是。” 其他派系之人皆脸色不好看,似乎是觉得三九有什么本事代药王谷行事,不过他们也不愿当那个出头鸟,不过鼻子哼两声,袖子一甩,便也作罢。 药王谷内没那么团结,谷主不过是日常代药王谷行事之人,说位高权重,倒也只是有个好听的名头。 不过谁会嫌弃一个有权力的名头呢? 如今谷主身死,来者都没表现出什么悲伤,个个冷眼旁观,除却三九出了个头,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了出来,悠悠摸着他的胡子,道:“当务之急,是查出那些刺客出自何人之手。” 三九毫不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正是,正是,在下已经派了几人前去调查那批刺客逃向何处,谷中险处颇多,想来他们也不好逃出去。” “还有谷主吊唁之事……” “待查明真相,自然是该提上日程的。”三九不慌不忙接话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应该先再推举出一个掌事人才对。”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这话谁敢接? 众所周知,三九是谷主的人,因此即便他如今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也没人觉得谷主之死有他掺和一脚,只觉得三九倒像趁此机会想在谷主之位上掺和一脚。 不过前谷主派系之人眯眼看着鲜少出现于人前的三九,如今一副急切模样,心中有了计较。 他们是前谷主的支持者,当年谷主秘密谋害了前谷主,他们自然是看不上带着隐世派系一同投奔谷主的三九。 据说当年三九的兄长李百药之所以出走药王谷,也有兄弟俩意见不和的原因。 话说回来,如今三九这副模样,想来不是他想当谷主了,就是找到成为谷主的人选了。 但是当今谷主膝下无子,他能从哪里找到个人选? 真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于是那人不禁嗤笑一声:“那三九大人不妨说说,推举谁比较合适?” 三九“诶”了一声,眼神环顾一圈四周,笑嘻嘻道:“诸位可有人选啊?” 依旧是一室寂静。 第107章 洛子期带着李青苏和林行川悄悄远离了那块地方。 “明明都想当,却还是如此虚伪地沉默。” 林行川觑了他一眼,笑道:“那你觉得他们如今是如何想三九的?” 洛子期想了想,也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三九口口声声是要推举李青苏上位的,虽然他不知道三九会如何力排众议,扶持一个从未在药王谷出现的外人上位。 正当众人犹豫不定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 “我倒是有一个好人选。” 众人回望,却是个老熟人。 迷迭村村长。 “须微?你有什么好人选?”有人不屑嗤笑,鄙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过一个婢女得了恩泽成了个小村长。” 须微听见这话,也不恼,只面带微笑道:“这位前辈说得不错,我当初确实只是一个小婢女,得了谷主的恩允,回到迷迭村成了个小村长。” 她环视一圈四周,不咸不淡道:“可诸位难道忘了?我当年服侍的,是前谷主的女儿。” “轻衣?她不是早就死了?”那人又笑起来,“你难不成要扶持一个死人上位?” “自然不是。” 须微笑了笑,转身看向角落里正在跟人说悄悄话的李青苏,声音极轻。 “小公子。” 落针可闻的室内,所有人闻言瞬间齐齐望向角落里,那里坐着方才还在跟洛子期一起嬉皮笑脸的李青苏。 第87章 谷主位 李青苏看到须微来时, 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李青苏一时半刻都还没反应过来。 恰到好处的愣神与惊讶,正好表现出来一种李青苏自己也不知道这回事的假象。 于是便有人发难了。 “此人是青云剑派之人, 跟轻衣有什么关系?你说他是小公子,难不成他是轻衣的孩子?” 那是一个中年人, 瞧见李青苏懵懵懂懂的神色, 心中觉得不对劲, 却仍然认为须微说的不过是一派胡言。 “他正是小姐当年留下的孩子。” 须微慢吞吞道。 有急性子的人便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轻衣的孩子?” 须微还未曾说话,前谷主派系之中,有个老人仔细打量李青苏一番过后,惊讶道:“眉眼之间, 倒真与轻衣小姐有些相似。” 于是更多探寻的目光往李青苏脸上冲过来, 吓得李青苏连忙往洛子期身后躲去。 “什么轻衣,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他看上去有些害怕, 语气急切地反驳。 明知李青苏是装的,三九此刻也不禁啧啧称奇。 李青苏表现出如此好拿捏的模样,是最有利于他自己的。 试想,若是个强硬蛮横不讲理的陌生人来做这个谷主之位,即便李青苏还算名正言顺,这群老头子无论如何也都是不可能放下心来的。 李青苏这番表现, 确实令那些人放下了大半的戒心。 须微眸光闪动,笑了一声:“证据?证据还有小公子腰间的玉佩!” 洛子期也适时展现出三分惊讶,问道:“李青苏,你这块玉佩不是李大夫将你带回青云剑派时就有的么?” 李青苏模样呆愣, “啊”了一声,连忙拽下腰间的玉佩,小心翼翼地问众人:“是这个吗?” 那个前谷主派系之人立刻上前仔细打量一番, 惊讶道:“这正是轻衣小姐的随身玉佩!” 当年前谷主的孩子都被谷主所害以后,只剩下轻衣一人,那枚不断流落的玉佩最终到了轻衣手中。 前谷主派系之人都是见过这枚玉佩的,如今见玉佩不曾有假,顿时喜极而泣。 “小公子竟还活着!”老人瞬间涕泗横流,拉过李青苏,“玉佩不假,眉眼又如此相似……老夫当年还以为小公子与轻衣小姐一同去了呢!” 李青苏寻思着这人倒戈也太快了,但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连忙推开那老人的手,不想老人却攥得更紧。 血脉是最顺理成章的理由,更何况这小儿如此懦弱无能好拿捏的模样,这人怕不是要高兴疯了。 老人算盘打得响亮,其余人心中暗自咬牙切齿,纷纷看向三九。 三九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像是在沉思什么,好似并不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血脉。 难道他并不想坐上这个谷主之位? 隐世派系向来以医术高低排贵贱,当年他们师兄弟两个排在前头,如今依旧排在前头。 只是李百药不在药王谷,如今更是被害死了,那么隐世派系的话语权就完全落在三九手上了。 若是三九支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血脉…… 谷主派系之人坐不住了。 “三九大人,这小儿虽是前谷主的血脉,但自小不在药王谷长大,也不会医术,年纪轻轻,如何可堪大任?” 一位中年人中气十足提出质疑,眼神示意三九莫要背叛谷主。 三九却轻笑一声,没理他,反而看向李青苏的眼神透着几分疑惑。 “你叫李青苏?” “正、正是。” 李青苏咽了咽口水,依旧缩在洛子期身后,犹豫着轻轻点头,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三九便笑了。 “我记得,师兄的徒弟便叫李青苏,虽然这些年我从未出过药王谷,师兄的消息我倒也打听过一二,你师父可是李百药?”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谁也没想到,面前这位懦弱无能模样的少年郎竟是李百药的徒弟。 先不说这位徒弟从李百药那儿学了多少,想必至少也不是他们口中“不会医术”之人。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唯有前谷主派系和隐世派系之人满脸喜色。 如此再好不过了。 虽然传闻中李百药的徒弟顽劣不堪,但谁又知道这徒弟天资如何?如今本事如何? 真真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可谷主一派之人仍然有些不肯罢休,抓着李青苏年纪小、不够格的点不放,在厅堂之中大闹一番。 三九大人坐在一旁听得也是火气上来了,待谷主派系之人吵吵闹闹完,明里暗里示意三九赶紧站队时,猛然拍案而起。 “那你倒是推个能掌事的人选出来!”三九眼神凌厉地盯着那群人,冷声道,“吵闹半天,不过是因为青苏年纪小,不熟悉药王谷,无法掌事,我今日话便放在这里,若是青苏做这谷主,我李去病,与须微大人,自会好好教导谷主。” “三九!” 那些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三九就这样背叛了谷主,呆若木鸡。 厅堂一瞬间静可闻针,他冷眼扫过在座所有人,最后目光停留在李青苏身上时,顿时柔和下来。 “我只问青苏,你愿不愿?” 愿不愿? 李青苏看着在场那些陌生的脸,一双双或冰冷、或不屑、或期待的眼睛望着他,心脏跳动不断加快,指尖忍不住颤抖,他舔了舔下唇,状似犹豫不决。 谷主派系之人巴不得他不愿意,正欲开口再说几句反对的话,这时,洛子期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三九那边。 李青苏被推着向前走了几步,感受着指尖的颤抖,狠吸一口气,认真看向正望着他的三九,弯起眼睛笑。 “我愿意。” 他不想再躲在他人身后了。 洛子期在逐渐长大,他也会长大。 你情我愿之事,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一夜之间,药王谷内形势天翻地覆,老谷主被刺杀,李青苏认祖归宗,年纪轻轻成了谷主的消息传至外界,同样引起轩然大波。 雕梁画栋之间,男人盯着眼前翩翩起舞的舞女,从侍女指尖含下一颗产自西域的葡萄。 夏季还是太热了,无数冰块放在室内,也去除不了无孔不入的燥热。 男人没由来的有些心烦,随后便见一个侍卫打扮之人匆匆进来,在他耳边密语两句。 他眉头紧皱,抬手示意,丝竹之声顿时停了,舞女们纷纷退下。 “你是说,药王谷谷主死了?新上位的是青云剑派那个李青苏?”男人微微眯眼,不屑一笑,“那老东西果真没用,竟然还能剩下一个孩子没杀,想必那什么刺客,都是那群人自导自演吧。” “三九亲自扶持上位的,想来禁地也被发现了,洛子期也应当是拿到解药了。”男人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先前千面狐失联时,我就该想到林见溪还活着,如今玉罗刹也死在他们手里,真是……” 男人话语未尽,侍卫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装聋作哑。 “散出消息,蝴蝶梦出自苗疆幻蝶谷。”侍卫正要应声,便又听男人冷声道,“让他好好在那里,等着客人来到,若是这次还能让他们生还,提头来见!” “是!” 李青苏上位第三日,三九随意捏造了一个调查结果,说是从前某个仇家派来的刺客,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第108章 随后丧礼如约举行,无数人来到药王谷,吊唁之事其一,主要都是为了看看如今的新谷主。 即便李青苏给自己暗暗打气了许多回,也没能够真的做到他想象中的那般从容不迫。 洛子期盯着人群之中的李青苏,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李青苏那身青衣之下的身子抖成了什么样。 然而四下无人以后,三九端坐堂中,倾身给他倒了杯茶,问他:“你后悔吗?” 若是当时他不应下,三九也不会强迫他,李青苏依旧是可以游历四方、悬壶济世的李青苏。 但是李青苏摇了摇头,说:“不后悔。” 他的目光转向正跟林行川小声说悄悄话的洛子期,朝三九偷偷地、软绵绵地嘟囔道:“我……作为大夫,行医济世,乃是本职,可我这般懦弱胆小,庸碌无能,日日喊着所谓悬壶济世,其实也没救几个人。” “若是不曾有人告诉我,我能做到这个位置上,或许我只会一辈子就这样,做不出什么名堂,只会躲在他人身后寻求庇护。”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然而如今身处这个位置,我却觉得,如此窝囊下去,我实在有愧于心。” “我不求能做出什么大成就,我只求能帮到好友一二便好。” 三九盯着面前垂着头的小少年,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随后恢复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说:“小少年呐,这么垂头丧气做什么?你今天做得已经够好了。” “我改过自新,你闯个名头,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呐!” 李青苏被他这话一下子逗笑了。 三九也笑起来。 就当为他与虎谋皮这些年做的恶赎罪,虽然赎不完,但求心安。 三九出来这些天,也大致了解了外界的情况,同时也听闻了外界盛传的一个消息。 那时林行川正准备找三九询问观音醉解药的事情,三九便匆匆将听闻的消息告知了他们。 “外界忽然有传言,王三身上所中蝴蝶梦,乃是苗疆幻蝶谷所出。” “怎么又扯上苗疆了?” 洛子期乍然一听,还有些疑惑。 三九闻言思索片刻,才道:“蝴蝶梦之毒,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蛊,蛊毒不分家,苗疆之蛊,擅幻觉之蛊有许多,蝴蝶梦就是其中一种。” “那我们还要去苗疆一趟吗?”洛子期转头看向林行川,问道,“我总觉得,这消息忽然放出来,十分奇怪。” 林行川眯了眯眼,皱起眉头。 正如洛子期所说,在他们即将离开药王谷的节点,放出蝴蝶梦的消息,着实奇怪。 那幕后之人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们的动静。 而放出蝴蝶梦的消息,目的或许是引诱他们前去苗疆。 为什么要引诱他们去苗疆? -----------------------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是美味小日常[奶茶][奶茶][奶茶] 第88章 瞒病情 几人对此皆毫无头绪, 三九悠悠然拿着一把折扇,附庸风雅般随意扇着,看上去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笑嘻嘻问道:“那你们要去苗疆?” 蝴蝶梦来自苗疆,王三正是中了蝴蝶梦, 才再次与青云剑派结怨。 去不去, 就是洛子期说了算。 林行川目光从三九手中的折扇转移到洛子期那张俊美的脸上, 便听洛子期笑了一声:“当年人人都道蝴蝶梦是青云剑派下的,我不去证个清白,岂不是说不过去?” 那就是要去。 不过洛子期眼神微动,话音一转, 盯着林行川瘦削单薄、弱不禁风的身子, 低声道:“不过得等师叔你调养好身体再去。” 林行川微微一愣。 明明顺利地拿到了解药, 可不知道林行川到底在想什么, 至今未曾服下解药。 洛子期想着,若是怕发生什么意外,准备挑个平静日子再用,那也说得过去。 如今身在药王谷,到处都是天灵地宝、珍稀药材,还有众多医术高绝的大夫, 趁此机会给师叔好好调理一番身子正好。 近来也没什么大事,李青苏这边虽忙,但没什么波折,也不需要他们帮忙, 这段日子用来照顾师叔最好不过了。 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太完美。 待师叔身体好些了,便先去苗疆走一遭, 若是没什么发现,再回青云剑派……若是师叔身体更好些,带着师叔去一趟清风明月楼和暗影阁也未尝不可…… 洛子期这边想得长远,几乎想到了接下来的所有计划,正满脸兴致勃勃。 林行川这边刚要说不碍事,看着洛子期脸上不断变幻的神情,想了想,又咽回去,笑眯眯说:“好。” 三九这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有一身医术了,也跟着笑眯眯问:“你们要是放心我,不如让我来看看?” 洛子期闻言瞅他一眼,一脸不信任:“你别给我师叔毒死了。” 三九“诶”了一声,眉毛半挑,略有些不满:“小兔崽子,我是这样的人吗?” 洛子期撇了撇嘴,眼神意味深长。 李青苏在一旁忍笑,随后轻声道:“好了,让他看看吧。” 洛子期再上下打量一眼三九,隐约瞧见他衣领边上有个正在蛄蛹的小黑点,眨了眨眼,似是意识到什么,继而看向面色平静的李青苏,这才作罢。 林行川自然是无所谓的,听见这话,手直接伸过去,大有一副早看早完事儿的摆烂架势。 三九眸光微动,低笑一声,手指搭上那只红袖之下瘦削苍白的手腕。 只是没过多久,他忽然皱起眉头,看得洛子期在一旁不禁提心吊胆起来。 “怎么样?”三九才刚收回手,洛子期便急忙凑上来问道,“你皱什么眉头?” 三九犹豫片刻,看了看林行川淡然的神色,这才缓声道:“他拖得太久了,还从未在意过自己的身子……” “行了。”林行川忽而轻笑一声,姿态懒洋洋,嘴上却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 “说!”洛子期一听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头一次在林行川面前如此无礼地说话,“你快说!” 三九看一眼如同死水的林行川,又看一眼怒火中烧的洛子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青苏见状也发觉不对劲,细细回想从前给林行川把脉时的情况,除去身体亏损严重,余毒未清,似乎并没有其他问题,吃了解药,调理一番倒也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他的医术定然没有三九精湛,或许还有别的问题是他看不出来的,故而瞧见如今情况,也没敢作声。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三九与李青苏面面相觑,去看祸根本人,却见其气定神闲,还有心思把玩方才从三九那儿顺来的折扇。 气得洛子期绷着脸绕二人走了好几圈,最后在林行川身边一屁股定定坐下,双手抱臂,左脚搭上右脚,眼神威胁三九:“说吧,我又不会怎么样。” 这么一看,真有点身为掌门的气势了。 林行川见状,心知洛子期是真生气了,手中的折扇也玩不下去,叹息一声,挑眉示意三九继续说。 于是三九左思右想,捡了几句好听话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以后能不动手就尽量让他别动手了,身子亏损太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调养好的。” 话是对着洛子期说的,洛子期闻言神色怀疑地看一眼三九,问:“没别的了?” 三九无奈:“自然没别的问题了。” “那你们方才那副严肃模样,我还以为师叔命不久矣了!”洛子期没好气地说,“吓死我了!” 林行川松了口气,轻笑一声:“是你太急了。” “那能怪我?”洛子期此刻有些委屈,闷闷不乐道,“有关你的事情我向来都着急,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吧。”林行川妥协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懒洋洋道,“我真有事情,会跟你说的。” 洛子期不信。 “你要杀人放火都从来不肯跟我说,我指望你说你自己哪里疼?” “我的错。” 林行川十分顺滑地道歉了,洛子期被这话一噎,瞬间讲不出任何气话了。 那能怎么办呢?师叔都低头了。 最后他只能妥协道:“那解药也拿到手了,该发挥一下它的作用了吧?” 林行川又不做声了。 洛子期眯起眼瞪他。 林行川与三九对视一眼,最终只得无奈作罢。 “行。” 待吃过那解药后,三九略微痛心地盯着那瓶子,唉声叹气许久,随后跟洛子期仔细叮嘱:“夜间或许会发高热,你多注意,我就在附近的院子,差人来找就是。” 洛子期连连应是,紧接着就把林行川赶回房间里歇着。 李青苏看着三九唉声叹气的模样,不解问道:“你这般愁眉苦脸做什么?” 三九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复生草绝种了,从此天下便再也没有观音醉解药了,我能不心痛吗?” 第109章 李青苏微愣片刻,才想起来这回事。 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这件事,反正天下也没有第二个身中观音醉的人了。 他只问:“林师叔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里,三九离开院子的脚步微顿,回头看向那间烛火明灭的房间里,瞧见高挑的少年身影正凑在对方面前,不知说着什么话。 他轻声说:“他还能活着,已然是侥幸。” 李青苏猛然顿住脚步。 “什么意思?” “病骨沉疴,难以调养,其实解药吃不吃……他往后都不能轻易动武。”三九惋惜的声音散在夜风中,“可惜了,天下第一剑客。” 李青苏张了张嘴,不禁回头去看,灯影下,林行川的头发被洛子期有意弄散了,随后林行川惯有的轻笑从里面传出来。 李青苏对林行川了解不多,如今也只知道承风楼灭门后,林行川身负观音醉之剧毒,一路逃脱追杀前来青云剑派,想来已然是十分不易。 而后听说他还带着洛子期去万剑窟拿剑,甚至是昏迷回来的,从那以后,他师父就全心全力开始研究排毒之法。 只是不过多时,他身上余毒未清,身体还未调理好,便匆匆跟着洛子期下了山,又遇到那么多事,那些余毒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身骨,如今林行川又一路来了药王谷。 从未好好调养过身体,忍着病痛强行动武,能坚持到此,都算是极其幸运。 也难怪他不肯告诉洛子期。 若是洛子期知晓这事儿,保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子,想必又要上刀山下火海地给林师叔找解决办法。 可病入膏肓,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李青苏不欲再去想,只轻声对三九嘱咐:“倾尽全力给林师叔调养身子吧。” 三九垂下眼眸,十分顺从道:“自然会的。” 昏暗房间里,时辰还早,林行川虽然刚吃下药,但并无困意。 他无聊地把玩着自己披散的头发,盯着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洛子期,无奈笑道:“你总在我面前晃什么?晃得我头晕。” 洛子期便停下转圈,伸脚给自己钩了个椅子来,端端正正坐下椅子上,闷闷道:“三九说你夜里可能发高热,我不放心,我看着你。” “哦。”林行川正坐在床边,继续将头发绕在指尖,抬眸与椅子上的少年对视,“可我现在还清醒得很,你也要看着?” 洛子期唇角紧抿,沉默片刻,这才吞吞吐吐说道:“我就是……我就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 林行川觉得洛子期有时候实在是太敏感了,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直觉。 于是他垂下眼眸,状似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我们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三九不是说了,我不过是身体亏损太多,不好调理罢了。” “你们当时那副表情,你还不让他继续说。” “我……”林行川顿了顿,实在无奈,“那点老生常谈的东西,你都从李青苏嘴巴里听过多少回了,还想听啊?” 瞧见林行川铁了心不告诉他,洛子期趴在椅背上,眼睑低垂,盯着烛光下林行川把玩发丝的瘦削的指尖,闷闷道:“好吧,我就信你一次。” 林行川见状,心知他是不可能放弃的,指不定回头还得缠着三九问东问西。 不过能瞒一时便瞒一时,林行川不想那么早就被洛子期供成个瓷娃娃。 瓷娃娃本人觉得自己身子倒也没那么糟心,或许还能再浪个一时半会儿,实际上洛子期早就猜到林行川的情况不好,此刻盯着林行川颇有闲情逸致般摸了本话本子看的模样,心脏微微发疼。 他想,师叔总是什么都不爱说,什么都觉得不必跟他说。 可他又不是傻子,种种反应也看得出一二,也就师叔觉得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洛子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蛮横无理地对师叔说:“你必须告诉我,你必须听话,不然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那可真是太无礼了,师叔定然会将他扫地出门的。 他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黑云将月光遮挡,吹进来的夜风微凉。 于是他起身准备关上窗,便听身后林行川那懒散的嗓音再次响起。 “你这是打算今晚在我房里待着了?” 洛子期不吭声。 “我这儿可没有能给你睡的地方。” 洛子期还是不吭声。 身后传来林行川放下话本子的细微动静,“吱呀”一声,洛子期把窗户关好。 “小麻雀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的背影,正要调侃两句,便见少年转过身来时,面上毫无表情。 林行川略微心虚,声音弱了下去,不自觉摸摸鼻尖。 沉默片刻,他又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位,眉梢微挑,笑盈盈问道:“还是说,你想跟我一起睡?” 洛子期:“……” 洛子期是真的对这人没办法了。 --森*晚*整*理--------------------- 作者有话说:就是这个日常爽[垂耳兔头]接下来几章感情线应该会有大进展[垂耳兔头] 话说不知道现在审核尺度咋样……[摊手] 第89章 共枕席 他咬牙切齿, 说出的话却软绵绵的。 “师叔……你别闹我了。” 林行川闻言轻笑一声,果真掀开被子,往床内侧躺下, 一本正经地给他腾了个位置出来。 昏暗烛火下,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散满大片枕席, 美人微眯着眼, 橘色暖光轻柔落在那张称上一句绝世都不为过的精致脸庞上,增添几分温柔小意。即使面上略显苍白病色,如同琉璃易碎,却更叫人忍不住想要怜惜一番。 如此令人脸红心跳的美人这般笑眯眯地专注看他, 任无欲无求的神仙来了, 都抵不住这般美色诱惑。 更何况── “不是要看着我?师叔怎么舍得让你睡地上呢?来, 睡这儿。” 林行川好不惬意地拍了拍身侧大片空出来的床位, 尾音上扬,明晃晃地勾人心。 洛子期自然是抵挡不住这番美人有意的诱惑,不禁面红耳赤,只觉得此刻那些明灭烛火都晃眼得很。 同时隐隐冒出些许莫名的冲动,叫洛子期心中酸胀又难安。 洛子期直觉不太妙,猛地从美人的诱惑中回过神来, 忍不住唾弃自己一番,骂着自己无礼又下流,眼睛却跟黏上去了般,怎么也无法从林行川身上移开。 无论是那张惑人的脸, 还是勾着青丝的指尖,又或是白色里衣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隐约可见的细皮嫩肉, 无一不在勾引着他的目光。 ……大事不妙。 洛子期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怎会对师叔有如此下流的想法? 有些人就喜欢嘴上没个把门,话间逗人玩儿,等洛子期缓过神来,神色莫名地微眯着眼瞧他,随后十分果断地接受了这番诱惑,一骨碌爬上床了,这人又慌了。 林行川见人真上了自己的床,转眼又见他仔细将自己落在枕席上的青丝拨弄开,以免压着了,看起来大有在此过夜的架势,不禁整个人都往里缩了缩,一双漂亮眼睛眨了又眨。 他与床外侧躺着盯着他看的少年对视一眼,一时有些无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艰难开口说道:“……这床、这床实在有些太小了。” 洛子期语气平淡地“哦”了一声,随后目光灼灼盯着林行川那双漂亮的眼睛,低笑着问:“不是师叔盛情邀请我一起睡的吗?实在是盛情难却啊,只好承师叔一番好意了。” 林行川:“……” 是他说的没错,但是他没想到洛子期真敢上他的床。 平日里对他看着恭恭敬敬,事事以他为先,万事不敢逾矩,谁曾想如今他不过随口两句玩笑,洛子期就当了真。 但现在要他把人赶下去,又着实不太好。 林行川欲言又止,心想着左右先前抱也抱过了,睡一张床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于是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 “那行吧。” 洛子期就躺在那儿很没心没肺地笑。 “师叔这语气,听起来像是我硬要跟师叔睡似的。” 林行川看着洛子期的笑眼,忍不住也有些想笑,瞧见洛子期连他的被子都不曾碰一下,心思微动,手一抬,就把那床被子的另一半一并扔给了洛子期,十分随意地盖在他身上。 于是属于林行川的熟悉气味瞬间充斥鼻尖,洛子期被这种气息罩了一脑袋,有些晕晕乎乎,从微凉的被窝里缓缓探出脑袋的时候,一眼就撞进了那双清亮的眼眸里。 “是我硬要跟你睡的。”林行川伸手给他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低低笑道,“行了吧?” 洛子期眨了眨眼,被指尖触碰的地方传来丝丝酥麻感,一路痒到了心尖尖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体内莫名的燥热,藏在被窝里的手悄悄摸上面前之人的手,仔细感受一下,果然是凉的。 第110章 于是他便将人轻轻扯过来,扯到自己温热的怀里暖着,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自然是这样。” 一团巨大的热源就这样包裹着自己,林行川有些不习惯地往后稍退了些,紧接着又被拽回来。 “你身上好凉。” 林行川没吭声,随后露在外头的后颈被洛子期无意间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带着粗糙厚茧的指尖擦过那块细嫩皮肉,滚烫的温度激得他不自觉浑身颤抖一下。 洛子期指尖动作微顿,垂眸盯着怀中人的发顶,喉间滚动两下,出声问道:“还是很冷?” 林行川埋在洛子期的脖颈之间,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闻言还蔫坏地蹭了两下,说:“本来也不冷。” 毛绒绒的脑袋蹭着脖子,洛子期自然难以阻挡如此可爱的小师叔,不禁又红了耳廓,呼吸一滞,随后伸手拍了拍怀中人单薄的脊背,声音轻柔至极,跟哄小孩儿似的。 “好好好,师叔快睡吧。” 林行川就没了动静。 正当洛子期以为林行川准备老老实实睡觉的时候,林行川突然又闷声问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洛子期微微愣住,睁开眼睛看向林行川,便见他已经抬起头,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洛子期想了又想,语气含笑,说:“你……我自学剑起,你就是我最崇拜之人,如今这般情景,我都快心疼死了,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林行川喉间的话一滞,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无奈笑道:“你不觉得……你对我好得有些过头了吗?” “有吗?”洛子期也笑,眼神清澈又单纯,听起来十分真诚,“我觉得很正常啊!就算是李青苏如此,我也一样会对他好,所以我对你好,再正常不过了。” 林行川瞬间不想讲话了。 洛子期察觉到林行川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下意识又将人搂紧了些,低声道:“不过我对师叔肯定是最好。” 但林行川不想听了。 好兄弟……又或者说是对最崇拜的人,即便是心疼死了,难道也会是以这种亲昵至极的姿势同床共枕吗? 林行川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再次破灭。 他想了又想,最终不得不承认,虽然洛子期对他如此亲昵,但洛子期大抵是真觉得这种举动十分正常。 他很想问洛子期,如果现在换成李青苏在这里,洛子期真的会如此将人抱进怀里暖着,如此半步不肯离开地盯着吗? 但他不敢问,他怕洛子期回答一句“会”。 那可就太糟糕了。 良久,林行川才幽幽叹息一声,又埋回洛子期的颈间,温热的呼吸落在少年的皮肤上,含含糊糊道:“那你就多心疼心疼我好了。” 听上去还怪可怜的,洛子期没由来地想,这还需要林行川说吗? 他自然会竭尽全力对林行川好的,无论师叔想做什么,又或是需要他做什么。 他不太明白林行川如今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又搂紧几分怀中之人,顺便用手背靠了靠他的额头,感觉应当尚未发热,这才安下心来闭上眼睛。 真是奇怪,师叔总是喜欢问这种问题,明明都知道答案。 二人心思各异睡下。 半夜三更时,洛子期便觉得浑身热,仿佛被投放到了一个火炉里,热得浑身冒汗。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惊醒,手背碰上怀中人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想也没想便要下床给林行川拿备好的药,顺便去把三九喊来,怀中人却双手环在他的腰上,抱他抱得可紧。 青年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洛子期无意去听,却还是听见了几个含糊字眼。 ──“别走。” ──“别离开我。” 洛子期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于是原本松开搂着林行川的手又不自觉搂紧了些。 他垂眸盯着怀中人那张通红却漂亮而诱人的脸蛋,心思一动,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他的侧脸。 青年迷迷糊糊地一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像小猫抓人似的,叫洛子期舍不得挣脱。 可洛子期还要去给林行川拿药,即便舍不得也得放下。 他凑到林行川耳边低声道:“我不走,我拿了药就回来。” “不要……” “嗯?” 林行川似乎是听见了这句话,人还在梦中,却依旧挣扎着说:“不要……吃药。” 洛子期瞬间又心疼起来了。 如同被针扎了般细细密密的疼,他不禁叹息一声,继而又小声哄着:“我陪着你呢……吃了药,我继续陪着你睡。” 林行川便没再有什么动静,只是抓着他手指的手依旧。 洛子期只得强忍心中的无限怜惜,将林行川抓着他的手掰下来,起身去端早已放在桌案上的药。 然而等他端着药碗,转身坐回床边,垂眸便见林行川已经被惊醒,正睁着迷蒙的眼睛水润润瞧他。 洛子期愣了一下,连忙单手将人扶起来,用药匙将碗中泛着苦味的药搅动两下,一勺一勺给人喂下去。 逐渐清醒的林行川没再说不吃药,自然也没捉着洛子期的手指撒娇。 洛子期心中神奇地感到有些遗憾,随后又觉得自己实在莫名其妙。 待林行川将手中药碗里的苦药喝完,这才眨着烧得有些通红的眼睛,看向洛子期,嗓音低哑:“我没事了,你……” “你烧还没退,我继续陪你。” 林行川闻言一怔,苍白的唇扯出一个笑,语气听起来有些虚弱。 “喝了药,明早起来就没事了,不用担心我……” “我就是担心你。” 洛子期很快又接上了林行川的话,再次用手背靠了靠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于是他利索地将人好好塞进被窝里,自己也跟着躺进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没事,我在,我会陪你。” 林行川总觉得自己是被洛子期当小孩儿哄了,但他没有证据。 不过好在他又重新窝回了洛子期的怀里。 少年独特的荷尔蒙气息萦绕鼻尖,甚至沾染了他一身。 想着少年种种体贴,却又干净纯洁的心思,他迷迷糊糊想着,就这样也挺好了。 把心思藏好了,不追求那个答案,也挺好的。 本来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何必强求。 ----------------------- 作者有话说:调如情[垂耳兔头]尬甜尬甜的小情侣[垂耳兔头] 好想快进到在一起啊(叹气) 二编…… 本章被锁了一次……还我家1起立权…… 容我进修一番[化了] 第90章 人间客 翌日清晨。 阳光轻透过纸窗, 落在房中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洛子期比林行川更先醒来,只是意识尚且朦胧。 醒了好久的神,洛子期这才想起自己竟抱着小师叔同床共枕一整夜这个事实。 ……救命!他昨晚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心中一句无声谴责, 昨夜情景随之不受控制般一一浮现,尤其是那张蛊惑人心的脸──特别是那张脸此刻就在他怀中, 温热的呼吸正喷洒在他脖颈间。 雪上加霜的是, 身体某个部位早已出现某些难以启齿的微妙变化, 令他思绪更转不动了。 洛子期身体无比僵直,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只觉得,昨夜的他, 和今早的他, 大概是鬼迷心窍……简直下流无耻至极! 脑海中什么念头都有, 思绪纷乱间, 怀中熟睡的人稍微动了动,洛子期立刻又紧张地抱紧了些,下意识侧身将落在他眉眼的阳光挡去些。 察觉到林行川并没有醒来,他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师叔这时候醒来,还发现他的异样,那可就太糟糕了。 可他一看到怀中美人那般岁月静好的睡颜, 心中忍不住又冒出些隐秘的餍足和欢喜。 小师叔真是漂漂亮亮的。 小师叔人也温温柔柔的。 小师叔…… “你在笑什么?” 小师叔醒了。 洛子期察觉到这个声音来自怀中人后,慌里慌张将人松开,飞快眨几下眼,支支吾吾道:“没、没笑什么。” 他怎么就笑出来了呢? 林行川将信将疑, 凑近半分去瞧他,洛子期立刻规规矩矩躺好了。 “做贼心虚……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 洛子期闻言一愣,连声道:“怎么可能?” “昨夜里还如此肆意妄为地爬上我的床, 今早起来就装作高清玉洁的正人君子了?” 林行川见他反驳如此之快,微眯双眼,语气含笑调侃道。 “我……” 洛子期正要出声反驳,才发出一个字音,却发现还真是如此。 他如今表面这副规规矩矩的老实模样,美人在怀尚且不说,那处还正英姿勃发,可不像极了道貌岸然伪君子么? 第111章 他一时面红耳赤,竟说不出话来。 林行川随口逗他一句,见他如此模样,这才察觉洛子期此时当真是不对劲极了。 他伸出食指,轻点洛子期露在外头的锁骨,状似玩笑般,嗓音轻柔问道:“怎么?难不成你真对我怀有不轨之心?” “怎、怎么可能?”洛子期被那食指点得唇角绷紧,眼神乱飘,半晌才给自己支吾找补,“我……这不是昨夜太冒犯师叔,有些不好意思了么?” 林行川上下打量他一眼,却看不出其他奇怪之处,于是哼笑一声,随口道:“那你不下床?” 洛子期没敢动。 如今两人皆只着了一身单薄里衣,洛子期但凡敢掀开被子一下,便能叫林行川发觉那处的异样。 “怎么?知道冒犯了还赖我床上?” 林行川疑心又起,往洛子期脸侧凑过去,掰过他的脑袋,眯着眼跟他对视。 洛子期转头不得,只能慌忙将视线移开,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没睡好……我还要再睡会儿。” “那你回自己房里睡去。” “……我不要。” “方才你还说冒犯我呢?” 一连串下来,洛子期被逼得忍不住闭了闭眼,随后一副如同即将下油锅般慷慨赴死的神情,厚着脸皮喊道:“就不回去!师叔的被窝香的暖的软的,我才不要回去!” 林行川被他这几句没皮没脸的话震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你……”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洛子期猛地侧过身去,背对着他,身体僵直。 林行川见此只当洛子期真是对昨夜里不好意思了,无奈一笑,打算翻过洛子期的身体,准备下床。 恰好洛子期察觉他要下床,下意识转过身来想扶着他,于是林行川便被他的动作绊倒,膝盖十分不凑巧地碰上一处。 “等……” 洛子期被撞得不由闷哼出声,意识到还是被林行川发现了,他心如死灰。 瞧见林行川一脸呆滞,他几乎羞愤欲死,紧接着非常要脸地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整张脸,不叫林行川看见他的狼狈。 林行川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沉默一瞬,浑身僵硬。 维持着那个动作顿了好一会儿,发觉膝下触感竟越发明显,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缓缓把自己造孽的膝盖收回去,安静如鸡地躺回去了。 造孽。 真是造孽。 两个人无言好一阵,林行川这才缓过神来,舔了舔唇,十分心虚道:“男人……正常反应罢了。” 洛子期没应声。 “你也不必太过于害羞,虽然你……”林行川想了想,没好意思把那句话说出口,只道,“但师叔信你没那个心思,毕竟你一个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说到这里,林行川没把洛子期说服,反倒像是把自己说服了,长舒一口气,又恢复平日那种腔调,侧头看向洛子期已经红得不能再红的耳朵,轻笑出声:“小事儿,小事儿,师叔不记你这事儿。” “师叔……” 洛子期真是欲哭无泪,他自然知道这是正常反应,但不仅在师叔的榻上抱着师叔硬了,还被师叔发现了,任谁来都不好意思吧? 林行川听见他喊自己,“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正准备听听洛子期一番肺腑之言,便听身侧传来洛子期闷闷的声音:“我对师叔真没那种心思……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林行川:“……” 他为什么自己要给自己找苦吃? 然而林行川面上不显半分苦涩,嘴上还温温柔柔应他:“师叔知道。” 洛子期又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这才将手放下,露出通红的一张脸,甚至比昨夜林行川高热时更甚。 这般可爱模样,看得林行川心中的郁气都散了许多,不禁笑起来:“想不到我们洛小公子如此纯情。” 洛子期听见这声新称呼,气得瞪他一眼,察觉到林行川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件事,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寻思着林行川既然知道了,洛子期也就懒得遮掩,更不想在此等尴尬之处待着,于是径直掀开被子下床,明晃晃地将那英姿勃发的形状显露出来。 林行川:“……” 真是格外大方。 他不动声色地瞧一眼那处,深吸口气,连忙移开视线,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朝洛子期心安理得地吩咐:“我要用早膳。” 洛子期正披上外衣,闻言回过头去,瞧见林行川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笑出声,待规规矩矩穿好衣服后,这才装作低眉顺眼模样,朝林行川弯腰拱手道:“小的遵命,这就去给师叔上早膳。” 随后飞也似的逃离此地。 待洛子期与三九说明了昨夜里的情况,三九又给林行川把过脉,开了方子。 忙碌半天,少年就将早上那点尴尬事儿抛之脑后,林行川自然刻意不记,随着一日过去,二人之间那点稀薄的微妙感便没了。 在谷中又待了十日有余,毕竟调养身体不是几日就有成效的,洛子期权当是让林行川好好歇息一番。 期间青云剑派传来众多书信,大部分还是洛清清和尹文写的。 首先是洛清清的,开头不过一堆套话,说门派一切安好,弟子们奋发向上,上下有序,洛子期能够安心。 洛清清的刀法也精进许多,信中时常期待洛子期回来时,师兄妹俩能好好打上一场,同时表达了对李青苏坐上谷主之位的不可思议。 这番话看得一旁的李青苏气得跳脚,直道她实在小瞧自己。 于是洛子期回信时,除却惯常的勉励之词,顺带表达了李青苏的愤怒之情,并一本正经告诉洛清清,李青苏也成长不少,可不能再小瞧他了。 尹文就公事公办许多,写的都是等着洛子期来定夺的要事。 只在最后结尾处,尹文写了一句:“江湖多险,世途崎岖,望君珍重,加餐饭,慎寒暑,他日得偿所愿,代吾雪耻,再叙契阔。” 洛子期回想一下尹文那张严肃又老实的脸,再看如此情感丰富的文字,感动得泪汪汪。 林行川见状,还以为青云剑派又出了什么大事,对此哭笑不得。 “有点出息!” “我就是没出息。”洛子期感动完,将信纸好好珍藏起来,低声说道,“这可不是尹师弟一个人写的。” 想也知道,此等有感情的文字,也不是尹文这个新任戒律堂长老能写出来的。 林行川曾在青云剑派时,倒听闻过洛子期与几个小师弟关系最是要好,指不定就是那几个脑袋凑一块儿给洛子期写的。 那是很感动了。 林行川对此没什么感受,简单收拾好包袱,连连婉拒一番三九塞给他的大包苦药,二人便重新上路了。 临走前,洛子期本想带着林行川再去看一眼小阿香,但林行川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没必要。” “小孩儿忘性大,过两天就忘了吵着要去江湖的事儿了。” 于是作罢,他们便没再走那条来时路,反而按照三九给的地图,走了一条更近更安全的出谷之路。 青天高远,大地辽阔,飞鸟穿进缭绕云雾,河流映照粼粼天光。 路途百无聊赖,洛子期嘴上闲不住。 没一会儿,他问:“师叔,李青苏一个人在这儿,会不会有危险?” 林行川想了想,应声道:“有三九和须微在,他多加注意,应当不会。”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座山头的半山腰,洛子期的目光望向远方一座又一座散落在天地间的连绵青山。 他又问:“师叔,你说,我要是站在最高处,会看见什么样的风景?” “自然是千里江山。” “那我若是站在江湖武林最高处呢?” 林行川迎风而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 他说:“无数英雄竞折腰。” 洛子期微怔一瞬,随后老神在在地点头称是,激情澎湃道:“等报完仇,咱们就回青云剑派,你继续教我剑法……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看无数英雄为我折腰!” 林行川听见这番豪言壮语,忍俊不禁:“教你剑法可以……但我可不准备留在青云剑派。” “为什么?你要去做什么?” 洛子期面带好奇问道。 林行川瞥他一眼,没说话。 路边野花开得正盛,林行川随手摘一支,心思微动,趁洛子期一个没注意,插在他的发髻中。 洛子期也不恼,笑着伸手将花拿下来,捏着花枝转两圈,以为林行川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便听林行川的声音从身侧悠悠传来。 ——“拈花散作人间客……杯倾川与溪。” “潇洒,快活。” 洛子期如是评价,没心没肺笑起来。 手中花枝轻抛,随风落入山河。 前路浩荡,此行坦途。 第112章 ----------------------- 作者有话说:“也曾拈花散作人间客,杯倾川与溪。” ——歌曲《醉世客》 这句话是这本文的灵感来源,虽然七八年了到现在真正动笔已经偏离很多。 都说到这里了,不得不提本文原名《杯倾》,而且原本只想写个怀揣梦想慢慢长大的潇洒剑客遇见跌落神坛的知音…… 但是申签令它面目全非。 久而久之也忘记自己原本想写的样子了。 —— 一个起立锁三次。。。 别锁我了。。还我家1起立权[化了] 第91章 乌州城 苗疆距离药王谷并不算远, 中间只隔了个不算繁荣的乌州,但一座高大巍峨的乌山挡着,再加上世代不绝的新仇旧恨, 两地势力来往不算多。 洛子期和林行川顺着三九给的地图出了药王谷,又经过几日快马加鞭, 顺着官道绕过巍峨乌山, 最终顺利抵达了乌州地带。 二人一路过来, 早已风尘仆仆,亟待休整。 然而入了乌州城,二人牵着马儿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转悠一圈,欣赏了会儿当地风土人情, 这才寻思着找个客栈歇脚。 合眼的客栈还没找到, 洛子期先瞧见一面极其显眼的酒旗正迎风飘扬, 上头大写着两个字──“逸云”。 想起往日, 洛子期心下一计量,就拉着林行川的手,抬脚进去了。 堂内热闹的喧嚣裹着酒香扑面而来。 跑堂的小二甩着白抹布从客桌间穿梭,余光瞥见二人,立马扯开嗓子喊道:“客官里边儿请!楼上雅座,楼下热闹, 要几样下酒的?” “来两壶桑落酒,一碟酱牛肉和花生米下酒!” “好嘞!” 话音刚落,小二便又紧接着忙活去了。 二人上了楼,洛子期目光四处打量一番, 找了个干净偏僻的座儿,待林行川施施然入座后,这才在他对面紧跟着坐下。 “这逸云酒楼的其他东西我没尝过, 但那桑落酒可是一绝!”洛子期咂咂嘴,似是回味无穷道,“你初来青云剑派那几日,洛清清就是拉着我去山下的逸云酒楼喝酒去了。” “你好意思说这事,你们两个人打一个人,还能负伤归来……当初可是惹得你爹担心坏了。” 洛子期没好意思挠头笑了笑,说:“谁能想那大汉一言不合就开打?” 林行川也没说什么,倒是恍然忆起那次见到的洛子期身上各处陈年旧伤。 浅尝了一口桌边刚上的茶水,没品出什么滋味,于是林行川放下杯盏,瞧见洛子期托着下巴盯着他,又道:“不知当初是谁说的病人不许喝酒……怎么,如今洛小公子是要请我喝酒了?” 洛子期听这一声“洛小公子”,挑了挑眉,侧头看向酒楼里人来人往,继而望向林行川的眼神狡黠,嘴上说道:“病人自然不许喝酒,你只许喝一口。” 楼下传来说书人那抑扬顿挫的腔调,林行川手中折扇瞬间收拢,发出清脆的声响,眉梢半挑,语气平和:“……我戒酒了。” 洛子期笑而不语。 “近日大事,蛊王鼎算是一件!要说那蛊王鼎,乃是七七四十九代蛊王身死后,其本命蛊所共同炼制而成,如今,恰好传来第四十九代蛊王身死消息……” 林行川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手中折扇轻敲几下桌面,附和着身后说书人的声音。 混杂之间,他语气略有些委屈,小声嘟囔:“你要了两壶酒,怎么舍得只肯给我一口?” 背景音太过嘈杂,洛子期没太听清林行川说的话,凑过脑袋,“嗯?”了一声,便见林行川闭上嘴不说话了。 “这蛊王鼎啊,可并非什么青铜鼎!你要说有什么用呢?那可神奇得很了!传闻此丹可活死人,肉白骨……” “你刚刚说了什么?” 林行川将折扇再次张开,挡住自己下半张脸,目光落在楼下的说书人身上,半分没有想搭理他的样子。 “虽说不妄议那庙堂事,但如今京城内风云变幻,先不说世家内乱,且说万人之上那位,近日竟愈发沉迷所谓仙术……” 洛子期见状有些无奈,离了座位,凑到林行川身边,十分自然地拉过林行川的手,靠近他耳边小声说道:“方才不过开个玩笑嘛!” 林行川眼神未动,一身清清冷冷,恍若听不见洛子期的讨好。 “自蛊王鼎将成的风声传出,如此神丹妙药,那位自然不肯放过,早早派出鹰犬前去寻求……” “小的向来事事以师叔为先,怎可能只给师叔喝一口呢?师叔想喝多少自然是能喝多少的……不过如今师叔你身子确实不好,本就不能多喝……” 洛子期在他耳边叽叽歪歪半天,几欲盖过说书人的声音。 自从上回二人来了这么一遭,洛子期每到哄林行川的时候,总要说上一句“小的”,惹得林行川哭笑不得。 眼下也是如此。 只见林行川闻言不再去听那说书人讲的话,手中从三九那儿顺来的折扇轻敲上他的脑袋。 美人唇角带笑,语气无奈:“你真是……” 真是什么?林行川也讲不出。 于是只得作罢,看着洛子期笑嘻嘻又坐回去。 待酒菜上来了,洛子期果真恭恭敬敬给林行川斟了杯酒,嘴上贫道:“师叔请喝。” 林行川也跟着他贫:“洛掌门如此大礼,林某可受不起。”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笑意。 一番情景过去,楼下的说书人又讲起江洋大盗、采花小贼的故事。 吃饱喝足,二人在街边再逛了一圈,快天黑时,才寻了个客栈。 洛掌门依旧秉持着勤俭持家的好作风,眼神亮晶晶,嘴上喊着:“还请师叔宽宏大量,勉为其难跟小的挤一间房。”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那张看起来果真有些谄媚的脸,看了三秒,实在受不了。 “你别这样讲话了。” 洛子期立马点头应是,嘴上继续叽叽歪歪:“那该如何说?咱们没钱只能挤一间房?” “青云剑派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了?”林行川挑眉看他,“若是洛掌门有难处,林某也不是不可以……” “得了吧师叔。”洛子期就笑起来,面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再落魄也不至于如此……我就是想跟你睡一间房,你非要我说出来么?” 林行川心知洛子期是放心不下他自己一个人,可一想到那日早晨情形,未免还是不禁猜测洛子期是否怀有别的心思。 很可惜,洛子期似乎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喊来小二加了张床榻,二人并没能够同枕而眠,实在可惜。 还未叹息完,便见少年跟小二低声嘱咐两句,随后走到他身侧,温热的手掌心便抚上他的手背,随后一把握住了那双葱白如玉的手。 “你做什么?” 林行川眼帘低垂,盯着洛子期那张俊美的脸,看了半晌,才听见洛子期说:“给你暖暖手。” 洛子期目光落在那瘦削的手腕上,感受手心的柔软,心中无限怜惜。 小师叔果真是瘦了许多。 他甚至在想还要不要走苗疆这一趟了。 可幕后之人费心思让他们去苗疆,等他们到了那儿,指不定能森*晚*整*理发现什么有关线索。 再者,洛子期回想起今日听说书人提到的“蛊王鼎”。 可活死人肉白骨,若是真的,那可真是人间至宝──想必也会有很多人闻风而去。 但洛子期并没有想着幕后之人会不会去,反倒想着,那丹药是否能更好地调理林行川的身体? 蛊这玩意儿,虽说玄乎了些,但好似真的威力无穷。 蝴蝶梦能活生生将人置于欲生欲死的幻觉之中,日日折磨成疯子。 傀儡蛊能把野心勃勃的三九变成李青苏最忠心的下属。 那这蛊王鼎凝结了四十九代蛊王的精华,所谓活死人肉白骨,说不定也能信上一信。 待他思考完,决心要去见识见识那蛊王鼎时,林行川的手早就被他暖和了。 于是他松开林行川的手,走到屏风分隔开的隔间里,四处打量一番,恰好传来店小二的敲门声。 林行川去开了门,便见店小二提了一桶热水来。 “赶路这么久,条件算不上好,师叔简单洗洗就是。” 洛子期目不转睛盯着店小二收拾好,这才转过身去,一屁股坐回桌案边。 林行川走向隔间的动作微顿,回头看向洛子期,眼神难以言喻:“你难不成还要待在这儿?” 洛子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难不成我要出去?” 见洛子期毫无避嫌之意,林行川再次痛苦闭了闭眼,转过身去,随意摆摆手,语气平静道:“随你。” 洛子期不由得笑起来:“师叔,都是大男人,你不会不好意思吧?” 虽说他没干过,但他可是听说那群小师弟有时还会帮对方洗澡,如今不过在一个屋里罢了,小师叔这意思是让他避嫌? 第113章 林行川没应声,洛子期便回过头去翻阅手中的剑谱。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水声哗啦啦传来,正在盯着剑谱看的洛子期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出去。 乌州不算繁华,他们也没特意找大客栈,自然也没想过条件如何。 洛子期先前还不懂林行川让他避嫌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二人共处一室,连轻微的布料摩擦声都清晰可闻,他又想起那日烛火摇晃下的美人模样,又或是那细皮嫩肉的微妙触感…… 手中正气凛然的剑谱都消散不去脑海中旖旎画面。 浑身一激灵,洛子期猛地回神,有些无奈地盯着自己的反应。 他发觉自己近日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时常想着师叔那勾人的美貌也就罢了,自己还真被勾到了。 ──实在下流! 洛子期心中痛骂自己,思绪纷乱间,脑中竟不自觉蹦出从前他问李青苏时的情景。 李青苏给他的那句“春心动矣”几个大字,隐隐浮现在脑海中。 还未等他深想,身后忽然传来林行川的声音。 “我好了。” 他如同大梦初醒般回头看去。 林行川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许是身子并未擦干,部分衣衫正紧紧与他的肌肤贴合,勾勒出他瘦削的腰身,若是仔细一些,还能够瞧见晶莹水珠顺着曲线优美的脖颈流淌至精致的锁骨,随后隐没于衣领之间。 美人眉眼如诗如画,身形高挑颀长,平日里就够好看了,如今一副水出芙蓉的模样,更是诱人。 洛子期看得眼睛都直了,一副呆愣模样。 他并非第一次知道林行川美得令人心惊,却没想过自己会被迷成这副模样。 但,这是他的师叔……是他最崇拜敬仰之人,怎可只以貌取之? “你发什么呆?” 林行川清清冷冷的嗓音传来,洛子期脑海中的旖旎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只是反应依旧,洛子期暗自深吸口气,尽量稳住声音,朝林行川笑道:“想剑招呢,一时入了迷。” 林行川看起来并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假,只是道:“等会儿第二桶热水来了,你也尽快洗洗歇下吧,想来后面没有安生日子了。” 闻言,洛子期慌乱点点头,随后转过头去,借着明亮烛火,继续看手中剑谱。 只是心中乱得要命,那些熟记于心的剑招竟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 作者有话说:小林只需略微出手…… 第92章 心欢喜 洛子期心中一阵兵荒马乱, 什么想法都有,又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 林行川刚进隔间时,听着隔间外少年无法忽视的呼吸声, 即使是一贯冷静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在心中百般说服自己。 将自己说服以后, 心中那点尴尬便早已消散。 此时浑身清爽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即便听见了小二放完水后洛子期淅淅索索去洗澡的动静,林行川也已经心无杂念了。 原本多好的氛围。 林行川眼睛直直望着床顶的花纹,不由得想。 可惜无论他怎样,洛子期看上去依旧干干净净、心思纯澈, 单单叫他心中负罪。 真是太可恶了。 或许是太累了, 身体虚弱, 导致他总是容易困倦, 洛子期还没完事儿,他就不知不觉间伴着那些白噪音入了梦。 洛子期囫囵洗完澡时,还十分不好意思,出来却瞧见林行川早已呼吸平稳地睡着了,心中那点羞涩瞬间散了,唯留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伸手给林行川轻轻盖好被子, 见林行川睡得好好的,这才悄无声息地继续坐回桌案旁。 指尖捏着剑谱边缘,一招一式不过心,脑子里反倒全是林行川那张漂亮的脸。 即便夜已经深了, 但他实在是睡不着。 方才洗澡时,脑袋虽然被乱七八糟的思绪砸得晕乎乎的,却也明白了李青苏那句话的意思。 李青苏身为局外人, 早早便告诉他“春心动”,可他偏不信。 他心中的林行川高洁出尘,是他最敬仰之人,甚至于他而言,半分冒犯都如同亵渎神明。 他不通情爱之事,却总是时刻注意林行川的动静,费心费力替林行川着想,甚至愿为他抛下百废待兴的青云剑派奔赴千里来此,于是他只当自己是可怜天之骄子跌落神坛,他见不得林行川如此。 可那怜惜之情分明是心疼,是在意。 更何况,如今单单看到师叔那张脸,他脑中就会不自觉蹦出对着一个比一个下流的念头──他对师叔起了欲念,情难自已。 他不得不信自己真的对师叔有意。 如此一想,他醍醐灌顶,为此激动不已,恍若得到了世间真谛。 一旦想通了这些关窍,洛子期对于林行川时常问他的那句“为什么对他好”,都有了答案。 因为喜欢。 喜欢一个人,自然会全心全意为了他好,自然会感同身受地心疼他所经受的一切,自然容不得他再受半点委屈,自然……会想时时刻刻都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想要占有他,让他逃离不得自己的视线。 更何况,喜欢的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往日种种都想通了,洛子期瞬间浑身舒爽起来。 他就是喜欢林行川,不是喜欢男的也不是喜欢女的,他就是喜欢林行川这个人。 奉之神坛,心生欢喜。 连带着那些下流想法都顺理成章起来──十八九岁血气方刚,对着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 从前是他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更何况男男之情,因此慌乱不已,不敢深想。 如今想通了,对于脑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想法也更加放纵。 只是洛子期面上不显,依旧一副勤奋刻苦的正人君子做派。 不动声色瞥了眼床榻上那令他魂牵梦萦之人,瞧着那张安然美好的脸庞,洛子期不敢再多想,心满意足地合上剑谱,转身去了自己的床榻。 等躺上了床,他甚至开始痛恨起一个时辰前过于体贴的自己了。 翻来覆去半天,或许是太兴奋了,洛子期怎么也睡不着。 又过了半刻钟,他忍不住探出脑袋,看向另一张床上安安静静的林行川,心中冒出一个极胆大的想法。 他蹑手蹑脚下了床,悄无声息走到林行川的床前,温热的手心轻轻握上垂在床边的手指。 他手心的暖意很快传递上那一片微凉,他略微心虚地盯着熟睡中林行川的神色,见人没有醒来的动静,于是得寸进尺地握上那一整只柔软的手,心跳得砰砰快。 被黑云遮挡的月光再次漏了出来,如同轻纱,隐隐约约落了他半身。 他半张脸隐藏在阴影当中,眸光却清亮,盯着林行川半晌,心中一动,随后淅淅索索爬上了林行川的床。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搅醒了美人好梦。 洛子期更加得寸进尺,一只手虚虚环抱住林行川的腰身,一只手抓着林行川露出外头微凉的手,美人终于在怀,他喟叹一声,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一地月光皎洁,黑暗中,林行川鸦羽般的长睫轻颤,却不敢凌乱半分呼吸。 翌日清晨。 洛子期一睁开眼,便瞧见林行川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吓了一大跳。 “师、师叔。” 洛子期结结巴巴喊了一声,带着清晨刚睡醒的哑意。 林行川撑着脑袋,微微挑眉,看他一脸慌张的模样,唇角带笑。 “怎么有采花小贼半夜爬上了我的床?” 洛子期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但他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理直气壮地应声:“昨夜里摸师叔的手,发觉师叔看起来冷得很,就来给师叔暖一暖了。” 他怕林行川不信,还做贼心虚般补充一句:“往常也这样,眼下难道不可以吗?” 林行川余光落在那张成了摆设的床上,随即轻笑一声:“往常?除了那晚,你什么时候还爬了我的床?” 洛子期一听就知道林行川不信,心中一阵慌乱,情急之下,他道:“我从前自然是没爬过师叔的床,但是好兄弟睡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们是好兄弟?” 林行川沉默了半晌,眼神幽幽问道。 “师叔是长辈,自然不能以兄弟相称。”洛子期眼珠子提溜一转,嬉皮笑脸道,“但抛开那层关系,咱俩年岁差得不大,以咱俩的情分,说上一句好兄弟也不过分吧?” 话虽如此,洛子期此刻心中却忐忑极了,生怕被林行川发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只听林行川一声嗤笑,洛子期心中正提心吊胆,被这声笑给惊了下,差点浑身一抖,耳侧便传来林行川清润的嗓音:“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都敢明目张胆跟他称兄道弟了。 洛子期仔细品味了下这句话,觉得林行川应当是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于是笑嘻嘻又将人搂紧一些:“可不是呢。” 第114章 林行川被搂了个正着,面上微怔,抬眸便撞进那双干净纯澈的眼中。 单纯又真诚,满眼都是揶揄笑意。 他看了许久,什么也看不出来,最后只得“啧”一声,转过身去,嘴上还嘟囔着:“谁家好兄弟像你这样在一张床上搂搂抱抱?” 洛子期怀中顿时空空,盯着林行川的后脑勺,仗着他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眼神便流露出些许欢喜,语调也跟着雀跃起来:“这不是就有一对儿?” 话语间如此暧昧,林行川却不敢再去猜测洛子期有没有别的心思了。 往日里这种时候他也总是疑心,却一次又一次确定洛子期是真没心思,如今自然也不敢往好的方向想。 只是洛子期这所谓“好兄弟”,讲得真是跟小情人儿似的。 林行川想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便察觉身后不安分的洛子期又有些动静了。 发丝轻轻扯了扯头皮──这人竟然偷摸给他扎小辫儿? “你做什么?” 林行川扭过头去,眼神幽幽,语气微凉,对洛子期的无聊行径表达不满。 洛子期倒是满不在乎。 喜欢的人就躺在自己面前,谁会忍得住不作点妖? 他飞快瞅了眼面无表情的林行川,心知林行川并没有真生气,于是更放肆大胆。 但是林行川受不了他,决定起身,他便作不得妖了,只能暗自咬牙切齿。 不过即便是寻常的起床穿衣,林行川的动作也能勾得他心痒痒,心中那点郁气顿时散了。 洛子期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瞧着二郎腿,盯着林行川全身打量着看,好一副十足惬意的风流郎君模样。 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柩,轻轻落了青年一身。 比阳光更灼热的,是少年的目光。 林行川连穿个衣服都深感如芒在背,一番下来,他恍然觉得洛子期这些日子好似变了许多──对他越来越没分寸感了,想看就看,想摸就摸,想抱就抱,纵容一点就得寸进尺得厉害,小狗尾巴翘上天。 不过这是除却上次有理由的共枕席后,第一次无理由的与洛子期住在同一间房里,他并不清楚洛子期如今如此盯着他瞧,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想来也只是无意,毕竟百无聊赖,连扎小辫这种无聊事情都做得出来,盯着他看又有什么呢?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洛子期做不出来的呢? 想到这里,林行川就觉得有些生气。 没那心思就不要总做这些令人遐想的事情! 真是苦了他了,日日受着伦理道德和心中情感的折磨,当事人却跟个没事人一样,逍遥自在得很。 外头天朗气清,阳光普照。 二人收拾完毕,洛子期有心朝客栈老板打听幻蝶谷的情况。 “你们要去幻蝶谷?”客栈老板懒洋洋地抬起眸,上下打量一圈二人,“听说那地方最近可不安生。” “嗯?”洛子期闻言有些好奇,随手放了一两碎银在柜面上,问道,“怎么个事儿?” 老板收了那一两银子,面上终于带了点笑意。 “传闻琅琊王家三公子死于蝴蝶梦,近日有传闻道是蝴蝶梦出自幻蝶谷,王家便派了好些人去查探消息……再加上蛊王鼎的消息传出,连万人之上那位……”客栈老板余光飞快瞥了眼四周,凑近洛子期的耳朵,小声道,“听说那位近日身子愈发不大好了,正急着寻求此等神丹妙药呢!” 洛子期并未言语,垂眸仔细听着。 “虽说那位身份尊贵,要什么不过是一道诏令的事儿,但天下想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人多了去了,如今不少人都来了这小地方,要争一争这蛊王鼎……连我们本地人都不信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狂热,我看你俩年轻得很,也是去寻这玩意儿的?” 洛子期闻言笑了笑,随口道:“我俩年轻力壮,要那玩意儿做什么?我等是去探一探那蝴蝶梦消息真假的。” “那消息应当是真的。”客栈老板眯了眯眼,看向门外,低声道,“我曾听闻幻蝶谷中倒是有个十分神秘的部落,传闻他们族中人人都会仙术!” “你不是不信那些糊弄人的神仙秘法么?” 洛子期面带疑惑,挑眉问道。 “嗐!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他连忙追问,老板却不回答了,只含含糊糊道:“……你们去了就知道。” 见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洛子期只得作罢,又问了路,这才真正抬脚离开客栈。 ----------------------- 作者有话说:终于开窍了呀[垂耳兔头] 其实原本开窍情节是没有安排在这里的,但是写到这里的时候,小洛自己呱啦呱啦就开窍了…… 第93章 宁风寨 “你在想什么?” 出了门, 林行川转头瞧见洛子期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问道。 “师叔,你说这世上当真有仙术吗?” 林行川不屑嗤笑一声, 折扇摇晃。 “子不语怪力乱神,有又何妨, 没有又何妨?”他眼神落在洛子期的脸上, 轻声问, “怎么?你也信起这些了?” 洛子期唇角微扬,随口道:“自然是不信的,俗话说,事在人为。”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洛子期沉默许久, 向前走着。 半晌, 他长舒一口气, 忽然转身倒退着走,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笑眼明媚望着林行川清俊出尘的身影。 “自然是想,若是世上真有仙术,那我定要问一问神仙,问问世上最举世无双的剑法是什么……”他忽然停下脚步,凑近林行川, 那张俊脸瞬间放大在林行川眼前,少年看上去十分开心地说,“问问小爷我何时能拿下天下第一!” 林行川轻笑一声,漂亮的眼睛清凌凌映着少年眉眼, 温润嗓音缓缓道:“俗话说,事在人为,你想求得天下第一?求神仙有什么用……你倒不如求我。” 洛子期闻言, 又继续向后退两步,深深看他一眼,随后恢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那我求求师叔啦!” 少年飘扬的红色发带忽地飘过他的眼前,转瞬变成那双看起来永远真诚的双眸。 林行川心中微怔,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伸至一半,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指尖很快自然地将少年摇晃间落在肩膀上的发丝别到后面。 洛子期见状一愣,心脏忽然加快,满耳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热意从心头漫上耳尖。 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吆喝不断,少年恍然回神,随即一笑,转身逆着人流往前走去。 不过两步,黑衣少年又回过头来,朝人流里的林行川招了招手,言笑晏晏。 “师叔,快些走!” 万里晴空之下,一路花红柳绿,红底黑字的酒旗在他们眼前迎风招摇。 “后生,你们打哪儿来啊?” 老板娘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忙碌之余,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面前这两位顶好看的人儿。 洛子期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只隐隐约约摸出了点意思,看起来十分自然地应声:“东边儿来的。” 老板娘闻言,面上有些高兴。 “你也是来找宝贝的?最近好多人来这儿哦,我都不晓得这边到底有啥子宝贝!” 一句还好,如今一连串晦涩难懂的方言砸过来,洛子期瞬间有些蒙圈了,不由得端起方才老板娘放在他们桌上的茶水,装作一副高深模样。 林行川瞥他一眼,嗤笑一声,毫不客气拆穿道:“大娘,他听不懂你讲话。” “豁!”老板娘眉毛一挑,倒也没说别的,只道,“也是,你们是外乡人……荒郊野岭的,一般也不来人,都不晓得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老板娘自言自语嘟囔半天,两个听不懂话的人默不作声。 等老板娘说话的欲望终于褪去,走到另一边给喂马时,洛子期这才再次开口:“师叔你还好意思揭穿我,明明你也听不懂。” “那又怎样?”林行川从袖中悠然落出一把折扇,轻轻一甩,丹青水墨映入眼帘,“这不是某人吵吵说有近道,非要往近道走么?” 洛子期瞬间如鹌鹑般将脖子缩起来,两手交叠在腿上,低头盯着杯中茶水不敢言语。 此地崇山峻岭,极易迷路。 二人原本在官道上走得好好的,中途歇息时,洛子期离开一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有条小路快得多,吵吵着便要走。 林行川问他:“你哪儿听来的?” “我方才碰到个被恶霸欺凌的老人,小爷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恶霸掀翻在地……”洛子期激情澎湃、绘声绘色讲述起他行侠正义全过程,讲到最后仍然意犹未尽,才道,“就是那老人告诉我的。” 虽心有疑惑,林行川懒得跟他闹,于是洛子期说什么是什么,二人便真往那不知真假的近道走了。 果不其然,行至半路,正当洛子期走得晕头转向,已然迷路时,林中忽然蹦出数十个山匪,个个拿着砍刀斧头,朝他们这儿冲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后,便问他们留命还是留财。 第115章 洛子期自然是不留命也不留财,甚至还想做好事不留名。 正想着匡扶正义的时刻又到了,结果定睛一看,其中豁然有那被救下的老儿和欺凌老人的恶霸。 洛子期:“……” “你们合伙儿骗我?”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两人,气得浑身发抖。 林行川原本没见过那两人,如今瞧见洛子期这副模样,仔细想想也明白了因果,毫不犹豫笑出了声。 谁惹得祸自然谁收拾。 林行川悠哉悠哉靠在一旁的树边看热闹,只偶尔随手处理两个冲向他而来的山匪。 虽说都是些山野莽夫,但也人多势众,洛子期双手难敌众人,一阵混乱之间,洛子期眼泪汪汪朝林行川看去。 林行川与他的眼神相撞,不禁挑了挑眉,指尖握上腰间的杯倾剑。 “把他也抓了!” 十几个山匪又叽叽哇哇冲向了看热闹的林行川。 惹祸上身。 林行川可不似洛子期那般头铁得很,见这群人冲了上来,自然是不奉陪,提剑就跑。 见他提剑而才松一口气的洛子期瞬间无语。 林行川毫无帮忙之意,洛子期自然也懒得多纠缠,很快就跟上了林行川的步伐,甚至跑在了林行川的前头,笑嘻嘻朝他做了个鬼脸。 林行川:“……” 不过二人都还算有点良心,一场小打小闹以甩开山匪、彻底迷路告终,没真给谁丢进山匪窝里。 经此一事,洛子期总觉得林行川又变了些,哪里变了说不上来,只觉得林行川好像比以前更活泼了些。 这是好事儿。 洛子期心中想着,又悄悄抬眼看向对面悠悠摇着扇子、坐姿端正却意外透出点风流意味的青年。 他还记得初见林行川时,青年沉默寡言,问一句答一句,有时甚至不屑于应声。 后来熟识了些,也永远是清清冷冷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几个小少年闹,不声不响。 也不常笑,但明明笑起来好看极了──不知为何,从前他就总觉得林行川分明应当是个极爱笑的人,如今这些微乎其微的变化也证明林行川正是如此。 洛子期知道林行川沉默的缘由,心中才更加酸疼,此刻看向林行川的眼神自然也带上了点怜惜的意味。 林行川察觉到他那点莫名其妙的眼神,眉头一挑,折扇合起,敲上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在想这路该怎么走。”洛子期一个激灵回神,随口找了个借口搪塞,望了眼一旁的道路,“总归有路……我若是去问老板娘,老板娘会给我们指哪儿去?” 林行川不置可否,抬眼看了看天色,悠悠道:“我只知道再不快找到落脚的地方,今夜又要睡在荒郊野岭了。” “你说要是这老板娘也给我们指错路怎么办?” 洛子期一朝被蛇咬,心有戚戚道。 “虽然你方才信那老儿的行为傻得可怜……”林行川唇角带笑,“但你要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有道理。” 待洛子期跟老板娘互相比划半天,成功得到附近有个可以落脚的寨子的消息后,二人这才放下心往那个寨子的方向走去。 四面群山环绕,二人策马扬尘,绕过山一重又一重,终于隐约见到了隐匿在重峦叠翠之中的古老山寨。 再往前走,山道渐渐狭窄起来,不能骑马而行,二人便下了马,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去。 沿着蜿蜒的石板路前行,两旁是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依山而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有嬉闹的孩童跑出家门,远远瞧见一黑一红两个身影,惊叫了一声,转身跑回家里,脆生生的童音高声喊着── “阿娘!来外乡人哩!” 待二人走到寨子口时,远远便瞧见一个老者,身着传统服饰,一步一响地从寨口的楼里走出来。 那是一个看着十分面善的老婆婆。 老婆婆讲的话他们听不懂,局面僵持不久,道路尽头远远出现一个白衣少年身影。 他先是弯腰听着老婆婆讲话,这才直起身子,告诉他们:“阿婆问,你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少年官话说得标准,洛子期乍一听见能听懂的话,还有些不习惯,反应过来后,他挠着头笑了笑,说:“我们迷路了,路上遇见个茶摊老板娘,问了她才到这儿的。” “你是说甜娘?”少年闻言顺手接过他们手中的缰绳,替他们将两匹马带去一旁的驴棚,暂且安顿好,这才继续回头说,“果然你们也是迷路来的。” 也? 洛子期与林行川二人对视一眼,但并未多作言语。 毕竟最近苗疆两大消息传出,众人趋之若鹜,有一两个如他们一般误闯此处的人也不奇怪。 于是洛子期面上不好意思地应声道:“所以请问可否在此留宿一晚?我们可以支付银两,明日便走,不会过多烦扰。” 对面这人带着苗疆少年独有的清亮嗓音,闻言和和气气道:“自然可以,寨子常来迷路的外乡人,我家特意多备了间房。” “那真是多谢你了。”洛子期喜笑颜开,连忙拱手道谢,随后问道,“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跟一旁的老婆婆说了两句话,这才回过头来应他的话:“你叫我阿泽就好了。” 洛子期听不懂阿泽在跟阿婆讲什么话,于是静静等在一边,等到他们交谈完毕,阿泽才领着他们往自己家走。 阿泽是个很善谈的人,洛子期也十分话痨,二人一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了。 “你就这么把我们迎进了寨子,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几句话间,洛子期已经跟阿泽混了个自来熟,眼见着就要拐进了一座吊脚楼里,他忽然语带好奇问道。 “你们看着不像坏人。”阿泽笑了一声,玩笑似的用方言说了句,“坏人哪儿有你们这般好看的人?” 洛子期听不懂他后面那句话,不过结合语境觉得不是什么坏话,于是也跟着笑。 说到这里,阿泽偷偷瞥了眼从头到尾一直面色平静、默不作声的林行川,轻轻撞了撞洛子期的肩膀,小声问:“他真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我甚至觉得他若是个女子,或许比阿箬姐姐还好看,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94章 大善人 洛子期闻言不禁微愣, 也悄悄侧头看了眼一旁跟着的林行川,随即垂下眼眸,语气带笑:“这是我师叔。” “师叔?”阿泽有些惊讶,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啊!” 洛子期心思微动,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美人不为岁月催……啊!” 脑袋上挨了结结实实一扇子, 洛子期捂着脑袋, 不敢回头看林行川的眼睛, 只好继续低头朝阿泽老老实实地解释:“其实我师叔他只比我大六岁,我才十八,这么一算肯定不老。” 阿泽瞧见二人如此,信了林行川真是长辈这个事实, 又忍不住多看了眼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 “好年轻的师叔。”他如此评价道, 随后又问, “他也很厉害吧?” 洛子期这下有些惊讶了。 “他如今都这般弱不禁风模样, 你怎么看出来他厉害的?” 阿泽伸出指头,指了指洛子期腰间别着的剑,眉眼弯弯道:“这剑鞘如此精致,想必你这剑也是不俗之物,他既然是你师叔,腰间的剑看上去也厉害极了……我觉得他应当比你还厉害。” 洛子期听他说林行川比自己厉害, 也不恼,反而连连点头,满脸欢喜地称赞他慧眼识珠,听得阿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宁风寨热情好客, 民风淳朴,洛子期自进这寨子开始就感受到了。 听说寨子里来了两个好看的外乡人,小孩们都好奇到底有多好看, 于是纷纷围在阿泽家门前,一个个扒着房门争着往里瞧,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知洛子期从哪儿掏出了几颗饴糖,走出门去分给这些小孩儿一人一个。 见有糖吃,小孩们红彤彤的脸蛋立马绽开更大的笑容,随后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在为首一个眉间一点红痣的男孩的带领下,异口同声朝他道谢,紧接着一溜烟欢快跑了。 阿泽看着洛子期哄小孩儿的背影,柔和的眉眼弯弯,唇角带笑。 一旁阿婆低声说了两句话,阿泽俯身去听。 洛子期这会儿自觉已经跟阿泽混熟了,随口问阿泽:“阿婆说什么?” 阿泽“啊”了一声,回答道:“阿婆说,你们看着就面善得很。” “那自然!”洛子期闻言喜滋滋道,“若是往后你有什么事,往青云剑派报上你的森*晚*整*理名字,小爷我定来帮你!” 阿泽微愣,没忍住笑起来。 “我一辈子就在这小寨子里了,能有什么事儿需要找你帮忙……话说,你是那什么青云剑派的人?” 洛子期点了点头,没说自己就是掌门,只问:“你知道青云剑派吗?” 第116章 “曾经耳闻。” “豁!”洛子期有些惊讶,十分谦虚,“青云剑派不过一介小门小派,声名竟也传到这里了?” 阿泽眨了眨眼睛,笑道:“从前也有个自称青云剑派之人来过这里,我记得……他好像还问过幻蝶谷怎么走。” 此话一出,洛子期和林行川瞬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那是多久之前?” 他立刻皱起眉头,语气有些急切。 阿泽见状有些不明所以:“怎、怎么了吗?” 洛子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三秒,最后解释道:“我们正打算去幻蝶谷调查一些事情。” 前有自称青云剑派之人问路幻蝶谷,后有洛子期前去幻蝶谷调查事情,想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阿泽不是个蠢人,同样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连忙直起身子,好好回忆一番。 “应当是两三年前?那时迎客的不是我,是我家阿婆带回来的人,阿婆如今忘性大,不一定能记起来……我还是问问阿婆吧?” 洛子期此刻也沉下心来后,回想两三年前青云剑派有没有这回事儿。 可任他怎么想,无论是洛秋风,还是门中避世的长老,都未曾有人去过苗疆,何论幻蝶谷。 有可能是他不曾注意过,既然自己回忆不起来,洛子期目光落在一旁忙着编竹篮的阿婆身上。 “麻烦了。” 阿泽见二人这等反应,心知此事重要,于是当下便走去与阿婆交谈起来。 阿泽与阿婆交谈之际,洛子期也凑到林行川耳边,低声道:“我方才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门中有人去过幻蝶谷,青云剑派也从未与苗疆势力打过交道,如今……师叔,你说,那人会是谁?” 洛子期都不知道,林行川更无从下手,只是传闻蝴蝶梦出自幻蝶谷,而王三所中的蝴蝶梦,人人都道是青云剑派报复王家所为。 可当年旧怨早已私下了结,青云剑派作风向来光明磊落,不可能会暗地里寻找此等蛊术再害王三。 洛子期和林行川都相信洛秋风不是此等下三滥之人。 但若青云剑派真的清白,那给王三下蝴蝶梦并嫁祸青云剑派的,必然另有其人。 二人再联系先前,他们闯完药王谷禁地回来,江湖便流传出蝴蝶梦出自幻蝶谷的消息。 很显然,这是专为他们下的套,为了将他们引入苗疆。 幕后之人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眼线几乎无处不在,说不定连此刻他们身在宁风寨都一清二楚。 思及此,二人皆神色凝重。 他们确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如今这件事又该作何解释? 难不成幕后之人早在几年前就谋划了这场嫁祸之事? 为什么?有什么好处? 洛子期此刻脑中乱糟糟,各个点串不成一条线。 但洛子期最擅长放过自己,想不通的事情便不想了。 等着阿泽回来,他便听阿泽说道:“阿婆也不记得,只说是个看起来十分富贵的男人,问了路,歇了一晚,就离开了,临走前甚至留了一两金子。” 完全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令洛子期更加毫无头绪。 众人皆一阵无言。 阿泽送他们到准备好的客房时,忽然轻声问一句:“你们去幻蝶谷,是为了调查什么?” “蝴蝶梦。”洛子期回答道,“怎么了?” 不知阿泽在想什么,不过很快回过神来。 “宁风寨与世隔绝,我很少听闻外头事,不过近日偶有外乡人闯入,无一不是问幻蝶谷……你所说的蝴蝶梦,我从未听过,不过我知道幻蝶谷确实有一个十分神秘的古老部落,他们以蝴蝶为图腾,信奉蝴蝶是保佑他们的神明,或许你们要找的蝴蝶梦,与他们有关。” 洛子期闻言一笑,朝他再次拱手:“多谢。” “无需客气。”阿泽说道,“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洛子期就笑起来:“大善人。” 阿泽弯了弯眼睛,准备转身离开。 “哦,对了。”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神情有些严肃,“你们在这片地方,夜里……不要靠近山林,尤其是山林里的荒村。” 洛子期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为什么?” 阿泽面色平静,轻声回答道:“有脏东西。” 脏东西? 洛子期心中疑惑,但没再问,只拱了拱手,又道了声谢。 等阿泽彻底走远,洛子期这才缓缓关好房门,回头望向林行川。 “师叔,你说阿泽这是什么意思?” 林行川正打量屋内陈设,伸手将禁闭的窗户打开,闻言头也没回:“字面意思。” “我记得先前苏长春曾说过,苗疆有名为‘尸傀’的东西,莫不是那玩意儿?” “也许吧。”林行川将目光收回,瞧见洛子期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忽然眉毛一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话说,这宁风寨也是山林里的小村子……” “……师叔,你别吓唬我了。” 洛子期沉默片刻,推开林行川靠近他的脸,神色有些无奈。 林行川笑起来,手中折扇轻轻敲上他的脑袋,说道:“先别想这么多了,快收拾收拾睡觉吧。” 洛子期闻言,眼神亮晶晶,期期艾艾道:“今晚我还可以跟师叔一起睡吗?” 林行川盯他三秒,沉默片刻。 “我不让你睡,你就自己爬上来……你问我的意义在哪里?” 洛子期闻言,面上喜滋滋道:“才不是呢!师叔不让我睡,那我铁定不会爬上去的。” 林行川没应声,待洛子期准备去收拾一番时,他才再次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跟我睡?” “难道师叔舍得让我睡在冰凉的地上?要是我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师叔就忍心这样看着?” 毫不着调。 “无赖。” 林行川这才想起房里只有一张床,又不是客栈,说加就加,于是只得无奈应声。 “从前怎么不见你如此黏我?” “这叫情同手足……”洛子期立刻开始装疯卖傻、胡言乱语,“不对……情深义重……不对……” “闭嘴吧,快去收拾。” 林行川觉得好笑。 待人离开了,自己才慢悠悠晃至窗前,盯着山林重重黑影,目光沉沉。 宁风寨众山环抱,与世隔绝,家家户户从窗子便能瞧见大片茂林。 若不是初来时见过此地人间烟火气极重,他真会猜测阿泽口中的山林荒村就是宁风寨。 为何特地强调夜晚不要靠近山林,尤其是山林里的荒村呢? 直到洛子期再次站到他的身后,左半边身子靠着他的右肩,另外半边靠在窗边,胳膊撑着窗沿,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林行川这才回过神来。 他侧过头去,发觉二人此刻距离极近,温热的呼吸瞬间交错,入眼便是一双剑眉星目。 他不由得后退两步。 “离这么近做什么?” 林行川稳住声线,微微蹙眉。 洛子期十分理所当然应声:“师叔你看得太专注了,我就凑过来瞧一瞧。” 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林行川心落了回去,嘴角扯出一抹笑。 “知道了。”他说,“那我去了。” 洛子期点点头,等林行川走了,洛子期又继续往外张望,试图寻找令林行川如此专注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不过又能与师叔同床共枕,今夜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于是洛子期美滋滋地掀开被子,懒懒躺上床,只等香喷喷的美人入怀。 然而还未等到美人,他先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 洛子期瞬间屏息凝神,目光紧盯窗台,仔细听着那阵动静。 窗外仿佛有人经过,脚步声却又不似正常人,反而听起来十分沉重。 脑中瞬间闪过“尸傀”二字,洛子期一阵心惊肉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一阵阴凉夜风从窗口吹进房间,带起一片烛火明灭,洛子期眼神紧盯,手指已经悄然摸上放在床边的绝命剑。 他悄无声息坐起身,心脏跳动剧烈。 那阵夜风拂过他的额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终,竟停在他们这间房的窗前。 洛子期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绝命剑已然半出鞘,正蓄势待发,若是有什么东西一旦从窗台上冒头,他便能迅速出剑,一击致命。 第95章 明灯寨 一室静谧, 落针可闻。 正当洛子期被这种安静吓得心脏砰砰跳,思考是否先发制人,将那窗外的人拿下时,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 “你做什么?” “啊!” 洛子期被这声音吓一大跳,不禁尖叫出声, 紧接着二人便听见窗外那道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第117章 林行川被那脚步声猛地一惊, 这才知晓洛子期如此模样是做何了, 不由得也提起心来,眉头紧蹙,随手抓起放在桌案上的水墨折扇,目光紧盯窗外。 好在那阵声响只在窗前停留几息, 很快就弱了下去, 渐行渐远。 洛子期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心脏剧烈跳动还未平息。 待确认那道声响确实走远了, 他这才翻身提剑下床,连脑袋都不敢往外伸,不敢去看那是什么东西,连忙关上窗户。 “吱呀。” 随着木窗重新关上的声音响起,洛子期这才重重长舒一口气,转眸看向林行川。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直直往床榻上一躺,成一个“大”字形,犹如去了半条命的尸体。 “那东西何时来的?”林行川皱起眉头,说道, “它没发出动静前,我甚至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 不怪当时他瞧见洛子期奇怪的姿势会直接问出声来──他以为周围只有他们二人。 洛子期将绝命剑好好放回去,随后眼神发直地望着床顶, 看上去被吓得不轻。 “很晚,就在你来之前数十息,应当是从别的地方一路来的,只是突然就在咱们房间窗前停了一会儿。” 他连忙又起身,抓着还站在床边的林行川坐上床,一副受到惊吓需要安慰的模样,抱着林行川不肯撒手。 “师叔,太吓人了!那是不是就是‘尸傀’?” 林行川被他紧紧抱着,听这语气,当他确实十分害怕,只好无奈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背哄着。 “不确定,若是尸傀,周围应当有人操纵才对,怎会听见人声就自己跑了?” 洛子期现在哪儿听得进这些话了,温香软玉在怀,他将脑袋埋在林行川的颈窝,理直气壮小声道:“今晚我要抱着你睡。” 林行川:“……” 林行川好一阵无言,心中寻思着,难道洛子期胆子真有这么小? 但他一向对洛子期十分纵容,此刻也不例外。 洛子期如愿以偿,方才被那不知名东西吓得砰砰跳的心脏此刻早已平息,换成了另一种意味的砰砰跳动。 心满意足。 一夜好眠。 清晨,二人才醒不久,阿泽便轻轻敲响他们的房门。 他上下打量了眼神态自若的二人,余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紧紧关闭的窗户,这才开口说道:“阿婆给你们准备了饭菜,吃了再走吧。” 洛子期嬉皮笑脸地拍拍他的肩膀,连连应声称赞:“阿婆人真好。” 阿泽腼腆一笑,转眸瞥了眼若有所思的林行川,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们昨夜有出过门吗?” 洛子期挠了挠头,想起昨夜里的事情,望着阿泽那双平静的眼睛,老实应道:“没。” “那就好。”阿泽点点头,解释道,“昨夜有脏东西闯进寨里了。” 果然。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神色莫名。 “有人出事吗?” 阿泽摇摇头,微微笑道:“大家都有经验了,夜里关门关窗,只要关好门关好窗,将那东西能进来的路都锁死,就没事了。” 洛子期闻言微微挑眉,想起昨夜里他们确实没有关窗──因此那东西才会在他们窗前停留吗? “那东西是什么?”思及此,洛子期不禁好奇问道,“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尸傀吧?” 阿泽诧异看他一眼,神情有些无奈。 “也许算是吧。” “为什么算是?” 从山林间吹来的晨风习习,拂去了秋日的燥热。 阿泽领着他们边走边解释。 “真正意义上的尸傀是有主人操纵的,传闻操纵尸傀最厉害的那位,被称作‘无间客’。他很少出现,至少我从未见过他,也只听闻过他的传说,不过我阿姐曾跟他打过几次交道。”阿泽带他们走到昨日吃饭的地方,伸手轻轻推开门,饭香扑鼻而来,“阿姐说,他就是个游戏人间、不惜人命的疯子──不过日日跟死人打交道的,哪有正常人?” 阿婆瞧见他们来了,满是褶子的脸上挂起慈祥的笑,嘴里嘟囔了几句方言,于是阿泽笑着回应两句。 随后他转头看向洛子期他们,示意他们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昨夜里来的那个脏东西,是无主的,又或者说是从前有主,现在无主,我们一般叫它们‘行尸’……行尸走肉,大抵就是它们最贴切的形容词。” 洛子期似懂非懂。 “那昨夜里那只行尸……” “没了。”阿泽语气十分平静,仿佛习以为常,接着埋头吃了一口饭,含含糊糊道,“你们快些吃吧,趁早出发,入夜之前,应当还能找到个落脚点。” 见阿泽不欲多说,洛子期也没再去问,跟着埋头吃饭。 待到吃饱喝足,阿泽给他们指了路,望着广阔无边的山林,二人收拾好东西,这才再次出发。 “往这个方向走一日,脚程快的话,或许你们能够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寨子……那个寨子名叫明灯寨,寨老是个很好的人,他会收留你们的。” “多谢!” 洛子期真诚地朝他道了谢,随后轻轻拉过林行川放在身侧微凉的手,转身朝阿泽指的那个方向而去。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白河穿寨而过,河水清澈见底,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将苗寨一分为二,一座座风雨桥屹立河面上,横跨两岸。 洛子期还未彻底离开寨子,一个眉心一点红痣的小孩儿远远瞧见他,立马跑了过来,急得差点摔一跤。 洛子期见状,不由得停下脚步等他。 待他跑到洛子期面前,便朝洛子期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煞是可爱。 鲜红的花朵递到他的眼前,洛子期蹲下来,平视这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子,伸手接过手中捏着的小红花。 “送我花做什么?难不成你舍不得我?” 洛子期十分厚脸皮地逗起他来。 小孩儿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闻言眉眼弯弯,脆生生的童音含糊不清。 “祝……福。” 是一枝真挚的祝愿。 洛子期不禁微愣,随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饴糖,伸手递给那个小孩儿,顺便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谢谢你。” 洛子期说。 他们再次转身离开,小孩儿远远朝他们挥手,这才兴高采烈地转身跑了。 洛子期盯着那朵金色花粉的红花看了半晌,环顾四周,发现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有这花。 最后洛子期将它塞到林行川手中。 “你塞给我做什么?” 洛子期一张俊脸凑到林行川面前,闻言弯了弯眼睛,眸光清亮。 “祝福。” 林行川眨了眨眼,捏着那枝红花的手一顿,随即低笑一声,嗓音轻柔:“那谢谢你……洛子期。” 洛子期有些惊奇地看着林行川。 “师叔,你叫我全名了耶!” “这怎么了?” 林行川微愣。 洛子期满脸喜滋滋道:“没怎么,我高兴。” 瞧他这副傻乐的样子,林行川无奈摇摇头。 二人一路向前,背影逐渐消失在茂密山林之间。 阿泽牵着那个小孩儿的手,远远望着那两道背影,也悠悠转回身,朝前看着宁风寨的山山水水,长叹一声。 “阿泽哥哥……不要叹气。” 小孩儿用圆嘟嘟的脸蛋贴了贴少年的手背,同时蹭了蹭。 阿泽眸光微闪,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笑道:“哥哥不叹气,不过小离要快快长大呀!” 小离只是傻傻一笑。 “按照阿泽说的路走,咱们或许今天就能赶到下个寨子了。”洛子期心中盘算着,朝林行川道,“若是没赶上,咱们就得在山林里过夜了。” 林行川蹙起眉头,抬眼望了望天色。 “夜里山林或许会有行尸出没,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黄昏橘色光辉洒落山林,为林间镀上一层金。 二人一路扬鞭策马至此,终于遥遥望见几个楼房一角。 看起来果真是个寨子。 洛子期瞧见那楼房,心中一喜。 他们已经走了一日,为了赶路,中途只歇息了片刻,此刻终于瞧见能好好歇脚的地方,洛子期自然是喜不自胜。 “师叔,你快看!”他指着那远远一处房顶,开心喊道,“我们快去吧!” 林行川扬了扬下巴,不置可否。 只是当二人赶到那处时,环顾四周,却发现周遭安静极了。 没有寻常人家的炊烟袅袅,也没有孩童的嬉戏打闹,遑论什么热闹人声。 此地情景,竟与初到宁风寨时截然相反。 洛子期心下觉得不对劲,不禁与林行川对视一眼,果然见到林行川眼中的猜疑。 他手中不由得握紧别在腰间的绝命剑,大步迈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栋楼房,轻轻敲响了那扇木门。 第118章 “笃笃!” “有人在吗?” “……” 一片死寂。 洛子期后退两步,转眸看向一旁摆放的生活用具──柴火堆旁的砍刀锃亮得很,水缸里盛满了水,分明最近有人在此生活。 洛子期不死心,又稍微加重地敲了两下门,声音拔高了两度,拖长了调子。 “有──人──吗──” “……” 依旧一片死寂。 林行川示意他回到路上,紧接着环视一圈四周。 他们又走到另一间房子,敲响房门,依旧无果。 如此循环往复好几家,皆是如此。 太阳西沉,只余最后一丝光辉。 待他们敲完仅剩的几扇门,仍然未曾得到回音时,最后一抹太阳的光辉也不见了。 夜风阵阵,透着丝丝阴凉之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幽深山林里,黑影重重,鸟鸣不再,虫鸣渐起。 洛子期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这扇毫无动静的木门,脑海中不禁浮现先前阿泽与他们说的那句话── “你们在这片地方,夜里不要靠近山林,尤其是山林里的荒村。” 如今已至入夜时刻,他们来到的这个寨子里没有人。 ----------------------- 作者有话说:今天整理预收,发现我的脑洞真的很有规律…… 纯古都是主攻,仙侠都是主受,校园文都是主攻,其他现代又都是主受……以此类推好几个分类…… 怎会如此巧合[问号] 第96章 尸傀儡 可阿泽当时为他们指路时, 提过明灯寨是个比宁风寨更热闹些的寨子。 根据他们先前的观察来看,分明最近几日都有人生活在此──那随风摇动的晾衣绳上,还挂着好几件大大小小的干净衣裳。 可是, 如今为什么没有人应他们? 为什么没有一盏明灯亮起? 虽然已至入夜时分,于情于理他们也不该擅闯别人家, 于是林行川当下做了决断。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洛子期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听见林行川这句话也没有反对。 此处无法策马而行, 二人只得拉着缰绳带着马匹往前走。 只是才走几步,便发觉一丝不对劲。 马匹竟一动不动,停留原地,摇晃脑袋, 吐着鼻息, 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洛子期见状不禁愣住, 与林行川对视一眼。 这情况……马儿难道在怕什么? 怕什么? 这里有什么? 疑问浮上心头, 洛子期心中极其不安,手中紧紧握着绝命剑,手心冒出丝丝冷汗,目光四处逡巡。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浓稠的黑暗裹挟着无边的死寂,悄然漫过野草疯长的青石板路。 偶有枯枝被夜风卷起, 撞上泛着青苔的井口,发出空洞的回响,井绳垂在井边,轻轻晃动, 井下深不见底,泛着阵阵寒意。 皎洁月光透过古朴的雕花窗柩,落进那些死寂的屋里。 明灯寨里, 没有一盏明灯亮起。 山林间黑影重重,树影摇晃。 凉风阵阵,吹得他们后背冷汗直冒,一片发凉。 二人提剑警惕四周动静。 猫头鹰的“咕咕”声忽然惊响,伴随一道清脆银铃声响,惊得他们瞬间手中剑半出鞘。 雪亮剑光一闪而过,再一回头,一张可怖的血盆大口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噗嗤!” 剑影晃动,血花四溅。 洛子期拉过林行川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却见那人被割了喉,依旧颤颤巍巍再站了起来。 银铃再响,那身着民族服饰的男人再次朝他们扑来。 随铃而动,并非行尸,而是……尸傀。 他们瞬间反应过来。 那尸傀与洛子期正相争,林行川仔细观察一番,一张泛黄的纸片悄然晃动,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他背后!” 洛子期闻言,立刻提剑揭了他背后的符纸。 果然,一息过后,那尸傀轰然倒地,掀起一片飞尘。 洛子期正要喘一口气,却听银铃忽然大作,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吱呀”“吱呀”…… 几道突兀的开门声随着不断响动、持续强烈的银铃声陆陆续续响起。 无数肢体僵硬的尸傀从那些楼里走出来。 借着皎洁月光,依稀能够看得出来,这些人的服饰几乎与那些晾衣绳上被夜风吹动的服装相似──那是明灯寨居民! 洛子期心头一惊,手中剑慢了一分,便差点被那尸傀扑倒。 所幸还有林行川替他善后,及时将他扯向一边,将那尸傀刺穿,这才安然无恙。 “你发什么呆?” 林行川见状有些生气,杯倾剑白进红出,一脚踹飞了那只尸傀,盯着洛子期方才明显犹豫的剑,眸光微冷。 “做好人,别做圣人,他们已经死了!” 他语气极冷,冷到洛子期身子微微一颤,一骨碌就醒了神。 “知道了,师叔。” 他低声应道。 话间,洛子期手中的剑再次抬起,利落不少。 然而成群结队的尸傀杀不死,杀不尽,将它们身上的符纸一个个揭下去,并不是好办法。 操纵尸傀的人此刻正隐匿在暗处,紧盯他们的动作。 四处银铃响动,伴随尸傀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并不能分辨出那人身处何方。 因此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也无法。 最好的局面,只有现在寻个机会脱身离开此地,而不是继续在此跟尸傀纠缠下去。 可是尸傀们不依不饶,将他们层层围堵,想要出去就得杀出一条路。 如同死局。 二人对视一眼,剑影交错,眼花缭乱,试图杀出重围。 夜风阵阵,将银铃声散得更加遥远,洛子期提着剑,只觉得围着他们的尸傀越来越多! 忽然,此间乍然多了一个动静── 一名容貌昳丽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束如同烈火般鲜红的花,一身闪着白光的银饰随着动作叮叮当当,十分胆大地从一边的屋檐上往下跳。 二人注意到她,正要防备,却见她另一只手中猛然伸出一只飞钩,钩上另一边的屋檐。 她顺着那飞钩飞向那片屋檐,低空擦边飘过尸傀的头顶,手中火红花束轻抖,一大片金色粉末犹如午后阳光下飞舞的尘埃,纷纷扬扬落到尸傀们的脑袋上,使得那些围攻二人的尸傀稍微停滞动作。 洛子期和林行川见状,趁机飞身踏过这群围得水泄不通的尸傀,只看一眼密密麻麻的人头,便往寨子外头疾速跑去。 虽然那些尸傀很快恢复原状,继续追来围堵他们,但好歹给了他们一次喘息的机会。 如此几遭过后,银铃声愈发急躁,尸傀面露痛苦,更加凶猛。 好在有那位女侠帮助,他们终于顺利逃出了这座已经已无人烟的荒村。 回想起来,那名女子还曾与洛子期对视过一眼。 混乱的黑暗中,他似乎听见那女子轻笑一声,不过很快,她就离开此地,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尸傀被主人操纵着,跟他们上演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前方依旧是一片幽深山林,山林中是否其他危险尚且不论,但地形看起来十分有利于他们逃跑。 二人略有些慌不择路,不过即便尸傀追得锲而不舍,二人顺着地形躲避,还是成功将那些尸傀远远甩开了。 最后,他们跑出了这片山林。 前方是一条溪流,二人坐在溪边时刻注意着周遭动静。 “那名女子……”洛子期不禁先开口道,“她好像只是路过帮我们一下?” 林行川低头清理杯倾剑,闻言轻轻“嗯”一声。 “应当是本地人,不过不像是明灯寨的人。” “我总觉得她手中的花有些眼熟。”洛子期若有所思道,“很像……” “很像宁风寨里那个小孩儿送你的花?” “正是。”洛子期点头应声,“同样红艳艳的,花粉呈金色粉末状。” “那花粉应当对尸傀有驱散作用。” 林行川顺着他的话说。 “当时那小孩儿说这是祝福,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祝愿……没想到这花还有如此奇效。”洛子期面上带着惊奇道,“早知道当时采一把带着了。” “你若是想要,本姑娘可以送你,要多少有多少!”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从头顶传来。 “谁!” 洛子期瞬间拔剑,抬头看向头顶树上。 那儿正坐着先前见过的那名少女,手中捧着红花,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两条腿晃呀晃,看着十分闲情逸致。 他们在此休息半刻,竟然没有发现这名少女的存在! 少女晃了两下,瞧见他们终于发现自己,于是嘴上喊着:“麻烦这位小兄弟接我一下!” 第119章 话音未落,便从高枝上一跃而下。 洛子期还未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堪堪接住那名少女,下一秒就将人放下。 他将两手背在身后,抿了抿唇角,蹙眉道:“你、你下次可别这样,我方才差点没反应过来!” 少女见他如此,倒也没什么反应,反而随意一笑。 “我看你挺厉害的,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让你接着。” 洛子期没应声,反倒是林行川双眼微眯,眉梢一挑,笑道:“我见姑娘先前行事大胆,确实不怕,不过师侄反应迟钝,如此做法着实危险。” 少女瞥了他一眼,背靠树干,爽朗笑道:“确实确实,下次不这么干了。” 她又转过头,问洛子期:“你们难道不知道荒郊野岭的村子不能随便进吗?怎么还往这边跑?” 洛子期挠了挠头,解释道:“我们从宁风寨过来,那边的人给我们指的路,说是下一程可以在这里落脚,我们来时也不知道这里已经……” 后面的话他也没再说下去,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少女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一些事儿来。 “这村子前几日被无间客屠杀了,你们来这儿歇脚……是听阿泽说的吧?阿泽还不知道这消息呢!” 洛子期眨了眨眼,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少女瞧他这一副呆愣模样,便开口解释道:“你们应当听阿泽讲起过无间客吧?我就不多说了,而阿泽呢,是我的弟弟……当然不是亲弟弟,你们叫我阿箬就行。” 洛子期点点头,三人共同坐在溪边,静了好一会儿,洛子期又问:“那方才的尸傀……” “是无间客。” 阿箬接上他的话,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就是个疯子……”阿箬低声道,“这两年不知为何,他屠了不少村子,明灯寨的寨老前两日方才去世,继承人才接过重任,他便来了……” 屠了不少村子。 洛子期听见这句话,顿时双手握拳,一股火气从心底往上冒。 “他真该死!” 阿箬看他一眼,没说话。 “那你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林行川轻轻用手压了压洛子期的肩膀,转眸看向阿箬。 “我前几日替阿泽来明灯寨参加寨老的森*晚*整*理丧礼,后来忘了点东西,于是回来拿,那时候明灯寨就死完了。”阿箬语气平静道,“我当时就猜是无间客那家伙来了,想着阿泽还不知此事,而近来迷路到了宁风寨的人越来越多,估计都会被阿泽指路来明灯寨……” 她语气微顿,又侧头上下打量了两眼狼狈的洛子期和林行川。 “……没想到还真给我等到了两个倒霉蛋。” 两个倒霉蛋互相对视一眼,面上皆是一片无奈之色。 洛子期回过头去,朝阿箬拱了拱手,笑道:“不过还是多谢阿箬姑娘相助了。” 阿箬随意摆了摆手,“嗐”了一声,随意道:“分内职责分内职责,毕竟我与阿泽生来就是守护大家的,小事一桩罢了。” ----------------------- 作者有话说:不想走剧情……只想二人转,如何调理。 第97章 指挥使 “分内职责?” 洛子期闻言有些好奇。 “嗯。” 阿箬应了一声, 随手捡起身边一块小石头,扔进奔腾不息的溪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与阿泽, 都是上一代守护人钦定的继承者。”少女清亮的嗓音散在深夜,轻柔月光落在她姣美的面庞, “守护人的职责, 就是保护大家不受到伤害──无论是山野猛兽, 还是天灾人祸,我们就是为了守护大家安危而生的。” “自从尸傀出现后,每个寨子都有这样一个守护人,不同于寨老, 我们的职责仅仅只是守护寨子的安宁。”阿箬解释道, “不过同为守护人, 我与阿泽还是有些不同的,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护人,阿泽才是。” 虽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洛子期还是非常捧场。 “你很厉害。”洛子期眼神亮晶晶,颇为崇敬说道,“年纪轻轻,堪此大任!” 她侧头看向洛子期这副夸张的表情, 被逗笑了。 “你该夸阿泽,我不如他。”她稍微谦虚一下,忽然又道,“我曾偷偷去过今年的武林大会, 若我没记错,你是魁首洛子期吧?” 洛子期微愣,面露惊讶。 “这里离青州如此之远, 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跑去那个地方了?” 阿箬两手交叉枕在后脑勺,随意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看浩瀚星空。 “热闹嘛,好玩嘛。”少女懒洋洋笑道,“阿泽总说我把一堆破烂事丢给他,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哎哟,山里有什劳子好玩的嘛,当然要出去咯。” 洛子期眨眨眼睛,正要附和一番,便听身旁的林行川开口道:“你们年岁不大,爱玩正常,话说上一任守护人怎么会把这个重任现在就交到你们手上?” 阿箬沉默了一会儿,她微眯眼睛,盯着头顶一颗极亮的星星,星光闪烁不停。 “因为两年前,他被无间客杀死了。”她低着头,轻声道,“尸身被炼成了新的尸傀,我……揭符纸是没有用的,若是无间客想,还可以撅了他的墓,再成尸傀,所以,我亲手再次把他杀了。” 溪流湍急,掩盖林间稀碎动静。 “我亲手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断绝一切可能,虽然最后将他安葬在了宁风寨边他最喜欢待着的山头上……但还是希望他不要怨我这般做法。” 此话一出,众人无言。 砍断头颅,为大不详。 人死后应全首全尸,这样才能顺利进入轮回,若头颅被砍断,尸骨不全,死者便难以轮回,即使转世,也可能会有先天残疾。 所以阿箬才会为此愧疚。 洛子期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将身下的草拔了又扔,都快要薅秃了,露出一片褐色土地。 三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只余清风阵阵,明月皎皎。 “两年前?” 不知想起什么,洛子期拔草的手指微顿,忽然出声问道。 阿箬闻声转眸看向他,歪了歪脑袋。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听听上一任守护人是如何不敌无间客而惨死的吗?” 洛子期对这句不明意味的调侃有些笑不出来,只摇摇头道:“没怎么,就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他将两年前曾有个自称青云剑派之人来过宁风寨的事情说与阿箬听,顺带问了句幻蝶谷的事情。 阿箬听见这事儿,微愣了一下,没说别的,只道:“我方才一直以为你们是为蛊王鼎而来的,竟然是为了蝴蝶梦么?” “我们看起来很像那种追求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缺心眼儿?” 洛子期弯起眼睛,调侃道。 阿箬转头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林行川,朝洛子期扬了扬下巴。 “他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我觉得我能一拳给他打趴下!”接收到林行川的眼神,阿箬立马改口,“哈哈,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林行川:“……” 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角。 “有这么明显吗?”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不过朝夕相处的洛子期看得出来也就罢了,没想到只见过一面的阿箬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体状况。 虽然他从未照过镜子,但自觉不能是形销骨立之态,如今被阿箬一语道破,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观音醉的毒是已经解了,身子却好不回去,但也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事情。 “总之,我真当你是信了蛊王鼎的传闻,准备寻来给他调理身子呢!” 阿箬起身,双膝微曲,托着下巴说道。 洛子期自然清楚,日日看着,早已在心里疼了千百回,此刻也只能跟着阿箬的目光看向头顶星空。 “若是真有用,我倒是想趁机寻一寻。”他说,“只是谁知道真假呢?” 阿箬侧头看了他几息,随后轻笑一声:“有用,但无大用。” “你知道?” 洛子期闻言,好奇看向她。 “我自然知道,蛊王鼎乃是苗疆圣物,不算稀奇,但毕竟千金难求之物,如今蛊王鼎将成,引起轰动实属正常。”阿箬说,“外边传得天花乱坠,外乡人和普通百姓不知这东西有何用,我们可知道。” 不知为何,洛子期竟隐隐有些期待阿箬接下来所要说的话了。 “外头将蛊王鼎传得玄之又玄,其实没那么神奇。”阿箬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有从万蛊之中厮杀出来的蛊,才能称作蛊王,蛊王可令万蛊,可解万蛊毒。” “那不是只能解蛊毒么?” “所以说没什么大用处。” 洛子期略有些失望,便听阿箬继续道:“被厮杀出来的蛊王认可的人,就是我们的首领,一般能被蛊王认可的人,大抵实力也超乎众人。而首领死后呢,旧蛊会与新蛊进行决斗,旧蛊输了,便会被巫师们秘法炼制成所谓蛊王鼎,蛊王鼎可解蛊毒,但确实也有强身健体之效。” 第120章 “既然首领死了才会产生新蛊王,那前些日子死去的首领是谁?”林行川忽然问,“新首领又是谁?” “死去的首领,叫长苏,不过他常年不在苗疆,我所知也不多,新首领倒是还没有出现……听说这次的新蛊王有点太傲气了,谁都看不上眼,我还未曾见过。”阿箬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行川手指微动,垂下眼眸,低声道:“没怎么。” 洛子期听见阿箬的回答,倒是脑海中不禁闪过苏长春那张脸,再加上旧首领叫作“长苏”,他很难不怀疑这是同一个人。 可是如今再过多纠结这些也没用,苏长春早已死去,死在了药王谷的禁地里,与轻衣一同埋葬在紫雨林里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洛子期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你既然知道蛊王鼎,那你知道蝴蝶梦吗?” “自然,正如近日传言,蝴蝶梦是出自幻蝶谷的。”阿箬也不藏着掖着,点头应声道,“不过我也不太清楚,幻蝶谷是我一点也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怎么讲?” 洛子期有些好奇。 “传闻那里有个神秘部落,以蝴蝶为图腾,不仅身怀秘术,还喜欢吃人肉、喝人血!” 阿箬仿佛真被吓到了一般,拍拍胸脯,结果看看一旁正闭目养神的林行川,又看看正愁眉苦脸的洛子期,只得结束夸张表演,长叹一口气。 “你们要是想调查蝴蝶梦,我劝你们还是算了,别把命也给搭进去了。” 洛子期唇角紧抿,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正当此间一片死寂之时,洛子期耳尖忽然一动,转眸看向林行川,果然就见林行川早已坐直身子,睁开眼睛,指尖悄然摸上放在身侧的杯倾剑。 他们目光紧盯着身后的灌木丛。 下一秒,“铮”地一声,刀剑相碰,瞬间迸发出一片火花! 林行川竟直接与灌木丛后藏着的人打了起来! 洛子期见势不对,连忙提剑上前加入战局,却见更多人影从各处冒了出来。 能够悄声无息地摸至此处,才被洛子期和林行川二人发觉,显然这些人也身手不凡,以少敌多,于他们而言十分不利。 林行川瞧清局势,对此心知肚明。 几招试探过后,两方各站一边,执剑张望。 “你们是谁?” 洛子期微微侧身,将林行川和阿箬都护在身后,瞧着面前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的十几号执戈戴甲之人,手中剑不禁握得更紧三分。 “小兄弟别急着动手啊!”为首的,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口音听着像中原人,“我方才听你们说起蛊王鼎,不过也想了解一番有关蛊王鼎的消息,故而停留一会儿,还望莫要怪罪。” 洛子期手中剑握得更紧了。 那汉子瞧见洛子期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目光移到他身后看起来一病一弱的二人身上,不由得嗤笑一声。 “不过想听两句话罢了,小兄弟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谁允许你们偷听人讲话了?” “这方天地难不成是你的?你能来,我不能来?” 他悠悠踱步至洛子期身边,粗粝的指尖轻轻停在洛子期手中锋利的剑上,硬朗的五官在黑夜里清晰呈现在众人面前。 “小兄弟,我劝你骨头别这么硬,我们可没有半分恶意,何必执剑相向呢?” “你……” 洛子期忍不住正要再呛两句,随后察觉到肩膀被一只手轻按住,顿时止了话头。 林行川微眯起双眼,紧盯着面前这人,温和的嗓音落入众人耳中。 “那还请张指挥使莫要怪罪晚辈的无礼,我家师侄年纪还小,不懂事,张指挥使宽宏大量,应当不会与一个小孩子计较吧?” 张指挥使瞬间转眸看向林行川。 “你认得我?” 林行川伸出手去,将洛子期的剑抵下去,顺理成章站在了洛子期身前,朝着张指挥使微微一笑。 “自然,皇帝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最敏锐的鹰,最忠诚的犬,我怎么会不认得呢?” 张指挥使眯着眼仔细分辨了他这张脸好一会儿,最后面上带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 “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们此行出来,穿的是一身便装,连飞鹰令都不曾挂在腰间,走在大街上最多以为是谁家侍卫。 可林行川一眼就认出来他的身份。 林行川低低笑了一声。 “林某可不是猜到的。”但他也没有继续解释,只道,“我与师侄不过一路至此,偶然碰见这位姑娘多聊了两句,与大人的目标也毫不相同,何必起些不必要的争执呢?你说是吧?指挥使大人。” 第98章 狗咬狗 指挥使大人听见他这番话, 不知作何想,不过确实后退了一步,面上挂起虚伪的笑。 “小兄弟这话说的, 在下也未曾为难过各位,不是吗?” 洛子期见他后退一步, 心中霎时松了口气, 转眸看向林行川, 正要偷偷问句话,便又听张指挥使开口道:“在下只是想请教一下这位姑娘,一些有关蛊王鼎的事情。” 阿箬盯着张指挥使,想也没想, 径直说道:“我知道的, 就是你们方才背后偷听的那些。” “呵……你告诉我们消息, 或者带我们去蛊王鼎所在之处, 便是为陛下办事。”张指挥使踱步至她身侧,俯下身来,眼神锐利,低声道,“事成了,陛下自然少不了赏你荣华富贵!你瞧, 多划算的买卖?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要逍遥自在,要什么荣华富贵?” 阿箬丝毫不领情,清脆的声音回响,反观张指挥使身侧拳头紧握, 面上却不显,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 “姑娘莫要开玩笑,有了荣华富贵, 才好逍遥自在不是?这并不冲突,你只需要带我们拿到蛊王鼎,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我不知道蛊王鼎在哪里,我只听过它的传说,你们实在是问错人了!” 阿箬唇角紧抿,眼神警惕,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紧盯着面前这群朝廷鹰犬。 “哈哈哈!” 张指挥使见她如此不屈,忽然咧开嘴笑出声,手中握紧身侧绣春刀,鹰隼般的眼神紧盯着阿箬,冰冷的声音传到众人耳边── “堂堂大祭司,会不知道苗疆圣物蛊王鼎在哪里?” 此话一出,身后二人皆惊。 不过张指挥使知晓阿箬身份也不算奇怪。 朝廷鹰犬耳聪目明,眼线遍布天下王土,他们来苗疆时定然已经搜集了不少消息,寻找蛊王鼎一事,或许有没有阿箬带路都一样。 可如今他们就是要阿箬带路,带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那传说中的神丹妙药。 但洛子期他们可不知道阿箬的身份,此时乍然一听,心中骇然。 然而面前的张指挥使可不给他们惊讶的时间,身侧绣春刀倏然一亮,划出一道弧光,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阿箬皱起眉头,直视着张指挥使的眼睛,丝毫不惧。 张指挥使微眯双眼,紧紧咬牙。 又听阿箬嗤笑一声:“就算我是大祭司又怎样?没见识的东西,你该不会觉得祭司是个稀罕玩意儿吧?” 张指挥使深吸一口气,尚未言语,阿箬上下打量他一眼,悠悠踱了两步,目光一一打量过张指挥使身后的数十个蓄势待发的飞鹰卫。 “所谓地位尊崇的大祭司和大巫,不过也是一群徒有虚名的职位罢了,本质上不还是奉命行事。”她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说起来,似乎与你们这群朝、廷、走、狗,还有些相似呢!” 张指挥使闻此大逆不道之语,立刻气昏了头,绣春刀瞬间而动。 电光火石之间,阿箬手中弯钩猛地飞向树梢,少女飘逸的身影堪堪躲过猛砍而来的锋利刀刃,不过几息,便消失在树影之间。 张指挥使见状更是气得要命,回头一看,洛子期和林行川的身影也远远消失在密林里,徒留两个格外逍遥的背影。 这三人! 简直丝毫不把他们飞鹰卫放在眼里! “该死!追!务必抓住他们!” 张指挥使语气恶狠狠下令,数十个飞鹰卫立刻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过三人是分散逃跑的,飞鹰卫也因此分成了好几批。 不过多时,那三个逍遥法外之狂徒便又心有灵犀地在林间某处聚了头。 “师叔,你怎么知道他是朝廷之人?” 洛子期张望四周,确认真的四下无人后,这才想起这回事,立马好奇问道。 连阿箬听见这句话,也忍不住转头看向林行川。 林行川闻言微愣,眯起眼睛,盯着头顶的圆月,不知想起什么。 “我从前有一挚友,初见他时,他正好被飞鹰卫四处搜寻,我也不知他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倒也不是抓捕,仿佛只是为了找到他。”林行川浅浅回忆一番,缓缓道来,“因此我碰见过这位张指挥使好几回,我那挚友也差点被他发现了好几回。” 第121章 洛子期听见这声挚友,莫名心中有些酸,不过很快就忽略了去,只道:“你那挚友指不定也是个大人物。” 竟然值得皇帝陛下最得力的飞鹰卫四处搜寻,还不是犯了大罪,以至于要四处通缉抓捕的罪犯? 林行川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我们把他们引到明灯寨去。”眼见着远处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同时隐约出现几点火光,洛子期心下微微思考一番,提议道,“不如让他们自己狗咬狗,谁输谁赢,可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 阿箬对此十分赞同,林行川也不置可否,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再浅浅商讨一番粗略的计策。 待到身后飞鹰卫应当是发现他们的存在了,他们这才跟着阿箬的身影,往明灯寨去。 虽然密林深深,几乎难以分辨方向,极容易迷路,但在阿箬这里,仿佛心中有一柄司南,指引着方向。 不过多时,他们便远远瞧见了明灯寨的楼房一角。 他们不敢再靠近,确认身后飞鹰卫并没有真的追上他们,这才停了下来。 这下成了三人齐齐蹲在大树树杈上,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他们此时躲在树上,好处就是方才遇见过的那些尸傀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就算发现了,尸傀们也打不着他们,就算真是无间客来了,也不一定还会跟他们计较。 不过若是飞鹰卫发现他们,便不太好跑了。 但洛子期并不担心这点,他们只想要狗咬狗的局面发生,甭管发不发现他们,应当都不影响最后的结果。 果然,不过多时,飞鹰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人瞬间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下方飞速掠过的明明灭灭的火把。 一名飞鹰卫迅速离开,其余数十名飞鹰卫停在不远处的树下,以张指挥使为首,就地等候探消息的那名飞鹰卫,暂时还没发现他们。 不久,那名探子回来了。 “大人,前方有个没人的寨子,并且里面似乎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打斗。” 那名飞鹰卫恭恭敬敬朝张指挥使如实禀报。 张指挥使闻言,心下思量一番,十分自信道:“定然是那三人碰着了麻烦,再去看看,指不定咱们能顺水摸鱼,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是说得没错,只是此刻树梢上面面相觑的三人,闻言心中只觉好笑。 一网打尽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大人,小的再查探过了,那寨子虽然看上去是个荒村,但小的发现有人影晃动,那三人定然是藏在那寨子里了。” “小心点,我们去看看!” 张指挥使双眼微眯,大手一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浩浩荡荡的火把朝着那座荒村而去。 “咕咕。” 深夜山林,猫头鹰忽然惊叫一声,圆月高悬天边,黑云未遮。 张指挥使心下忽然有些不安,皱起眉头,犹豫再三,还是一脚踏进了那荒村。 这边,几人见飞鹰卫走远了,这才纷纷跳下树,跺了跺僵硬麻木的双脚,抓紧时间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待到他们重新回到那条溪流边,又再跑远了些,洛子期这才喘着气停下脚步,下意识先看了一眼林行川的情况。 好在林行川看上去并无大碍。 “阿箬,你确定无间客就在那个村子里?” 阿箬俯下身子舀了一捧水,洗了洗手,这才应声:“在呢。” “真是幸亏那群尸傀上不了树,不然树上都躲不得了。”洛子期松了口气,叽叽喳喳说道,“方才远远瞧见那尸傀朝我扑来,真是噩梦一场,那无间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银铃声四处响,根本找不着他!” 之所以能想出来狗咬狗这一招,正是起源于他们方才分头离开此地后,洛子期竟又招惹上了那群尸傀,被一路追杀至三人汇合的地方。 三人边跑边商量,可算是在到寨子前甩开了它们。 阿箬惯会对付这些家伙,跟无间客也打过几回交道,因此甩开并非难事。 他们二人趁机藏匿于树上,由阿箬吸引火力,将它们重新引进了村子。 也不知阿箬如何做的,那无间客好似真信了这番假象。 根据那名飞鹰卫探子来报,无间客果真在那寨子里寻找他们的身影,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并没有进寨子。 三人再次在大树杈上汇合后,便是等着飞鹰卫到来。 张指挥使还算谨慎,并没有直接进寨子,反而叫飞鹰卫先查探一番,好在月黑风高夜已深,尸傀的身影隐隐约约让飞鹰卫觉得是他们,再加之先前他们与尸傀打斗留下的痕迹,张指挥使也就这么信了。 天时地利人和,天助他们三人也。 只是传说中的无间客会就这样在寨子里如同无头苍蝇般寻找他们的身影,令林行川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无间客能够操纵尸傀将他们围攻,如此强悍的实力,应当不至于只有阿箬一人进了寨子都不知道。 可是无间客还是操纵尸傀进了寨子,就像是真的相信洛子期他们就在寨子里一样。 他将疑问说与洛子期和阿箬听,洛子期琢磨许久,才道:“或许他并不在意我们呢?有人就够了。” 有人供他杀戮玩乐就够了。 林行川与阿箬对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只是林行川心中仍然隐隐有些不安,连带着洛子期也皱起眉,心中思索起来。 这些若隐若现的不安,在他们踏入一处山谷时,被无限放大。 第99章 剑随心 阿箬说她非常熟悉这边的路, 可以带他们去下一处落脚的寨子,于是洛子期二人便一路跟着阿箬来到了这里。 可才踏入这座山谷,林行川很快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林行川能察觉到的, 洛子期自然也能察觉到。 二人齐齐警觉地转头望向身后,并未发现任何不对, 随后回过头来, 看向前方带路的阿箬。 “下一个落脚寨子的寨老呢, 我跟你们说啊,他脾气可差了,当年我不过是抓了他家一只老母鸡烤着吃,他就追着我揍, 差点给我揍回了宁风寨……” 阿箬正兴高采烈地跟他们分享自己对那位暴脾气寨老的评价和趣事, 待到那阵诡异的动静越发明显, 阿箬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瞬间止住话头, 猛地回头望向身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好!他竟然跟过来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三人面上齐齐染上几分凝重,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 树藤低垂,随着阴凉夜风晃动。 漫山遍野的灌木丛间,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三人瞬间心脏提到嗓子眼, 绝命剑与杯倾剑齐齐出鞘,阿箬同样神色警戒,呈防备姿态。 月色映上冷剑,折射出雪亮剑光。 与此同时, 一道熟悉的银铃声忽然响彻整个山谷,荡漾出阵阵回响。 无数尸傀应声而动,从灌木草丛后纷纷冒出头, 如同一只只提线木偶般,行动僵硬,却速度极快,朝他们猛攻而来! 猜到无间客追上了他们,却没想到无间客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 阿箬对付尸傀和无间客比他们更有经验,见状立刻从袖中落出些金粉,纷纷扬扬落到洛子期和林行川身上。 随着金粉落下,扑鼻花香袭来,正猛冲而来的尸傀顿时僵住动作,脚步沉重而犹豫,看上去似乎有些畏惧。 洛子期被这扑鼻的花粉呛了两声,还未缓过神来,便听阿箬说道:“有这个,它们不敢靠太近,或许你们会轻松一点。” 话音刚落,不知阿箬又从何处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骨笛,放在唇边,悠悠吹响。 笛声尖锐,曲调急促。 随之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微动静,洛子期对此分外熟悉。 ──蛊虫! 洛子期还未来得及惊讶,便察觉到一只尸傀暗地里朝他们身后猛冲而来,脚步并不算沉重,好似不太受花粉的影响。 手起剑落,血花四溅,他低头仔细一看,竟是先前那群飞鹰卫之一! 头颅伴着冷血骨碌碌滚落至野草丛里,面上一片惊恐之色──那是临死之前最后的表情。 无间客竟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那些飞鹰卫变成了为他所用的尸傀? 林行川同样注意到这点,目光环视一圈四周,果然在那尸傀堆里见到好几个熟面孔,不过唯独不见张指挥使。 想来也许是逃脱了。 不过眼下他们要关心的可不是张指挥使安不安全。 他们让飞鹰卫与无间客狗咬狗,打的是两败俱伤的主意,可不想增强无间客的实力,给自己带来麻烦啊! 那些飞鹰卫而成的尸傀兴许是由于掌控时间太短,并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尸傀,因此金粉对他们的限制作用微乎其微。 第122章 洛子期连连杀了好几个猛冲而来的尸傀,皆是飞鹰卫。 另一边,阿箬唇边骨笛声响,号令着无数蛊虫──从地上窜出来的,灌木丛中爬出来的,还有天上飞来的,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纷纷攀上那些尸傀的身体。 然而尸傀本就是死人,并不在乎这些于他们而言毫无作用的蛊虫,在无间客手中银铃声的控制下,一步一步接近他们。 “师叔!小心!” 洛子期才从一名飞鹰卫早已冷硬的身体里拔出沾染着鲜红血液的绝命剑,转头却见林行川身后一只尸傀悄然而至。 他心中顿时一紧,也不顾另一名飞鹰卫正挥刀向他,径直将反应不及的林行川揽向左侧怀中,将那只偷袭的尸傀斩于右手剑下。 头颅滚落的瞬间,洛子期借着惯性,旋身一脚踹向身后袭击的飞鹰卫。 绣春刀随同那名变成了尸傀的飞鹰卫一齐划过一道曲线,直直狠砸在另一只尸傀身上。 洛子期很快松开手,二人对视一眼,没多说话,再次提剑展开防守。 他们无法攻出去——也不知道无间客到底屠过几个村寨,手上竟有如此之多的尸傀,仿佛杀不尽。 甚至……还有不及腿长的孩童! 洛子期目光紧紧落在不远处那个面前满是绝望神情的孩童,心中五味杂陈,最后皆化为一番激愤。 无间客真该死! 他恨不得将无间客碎尸万段! 然而此时此刻,洛子期心知面对这些尸傀不能心慈手软,却还是在这个小孩扑来的瞬间,单单只是闪身一躲──无往不利的凶剑第一次在有机会的情况下,没有刺进敌人的身体里。 那是敌人吗? 洛子期心中忽然响起一道疑问的声音。 他垂下眼眸,那柄剑的动作随着心中这道叩问慢了下来。 林行川见状,并未多说什么,只当洛子期那泛滥的圣父心又起,于是悄悄替他处理掉了某些未曾反应及时的麻烦。 只是无间客似乎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不过多时,此间忽然多出来好几只孩童模样的尸傀。 好能洞察人心! 就在那只被洛子期放过的小孩再次朝洛子期猛扑过去的时候,一柄映着冰冷月光的锋利剑刃从他面前闪过,毫不犹豫刺穿了那名孩童的喉咙。 “……师叔?” 洛子期猛地抬眼看向剑的主人,眼皮半垂,唇角微抿,不敢再说一句话。 手中的剑杀过那么多人──坏人,好人,罪有应得之人,无辜而死之人。 那柄剑早已鲜血淋漓,自然不差这一只小鬼的命。 林行川垂眸看向那张满是绝望的稚嫩的脸,轻轻转了转手腕,虎口上的小痣若隐若现。 被林行川这么一惊,洛子期手中剑再次利落起来。 阿箬立于二人严密的保护圈里,静静吹奏着骨笛,闭上眼睛感受着此方天地间的一切动静。 东边,西边,南边,北边…… 还有…… 忽然,骨笛声大作,阿箬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紧盯着不远处随风摇晃的黑色树影。 树影重重,树影深深。 摇晃枝叶里,一名面带白色面具的黑袍男子正端坐于其中。 眉心一点红,观音慈悲相。 “他在那儿!” 阿箬立刻提醒二人,目光直视黑袍人,随即不知为何,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洛子期和林行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心中埋藏已久的激愤再难压抑,洛子期提剑再斩一只尸傀,便想飞身而去,杀了那人。 然而层层尸傀人头攒动,将他严严实实拦在原地,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忽然,银铃声变了调! 刹那之间,所有尸傀都停滞了动作。 月光静静洒落,黑袍人立于树梢末,身后圆月皎洁无暇。 阴冷夜风鼓动他宽大至极的衣袖,露出如同枯槁般的腕骨,素如三尺白绫。 面是观音面,骨是死人骨。 他一跃而至无数尸傀前,面向三人。 素白指森*晚*整*理尖轻抬,指间银铃大作。 一霎那,无数尸傀排山倒海,越过身形单薄的黑袍人,如同数道汹涌澎湃的黑色浪潮,猛然扑向三人! 阿箬在此多年,从未曾见过如此架势,此刻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隐隐约约意识到些什么。 无间客这次的杀意太浓了! 她与无间客打过几次交道,算不上特别熟悉。 然而往日争锋中,她很显然能够感觉到无间客的某种态度──不过是小打小闹,当做一场游戏便是,赢也罢,输也罢,他不在乎。 可是这一次,无论是对他们的紧追不舍,还是耗费心血,短时间内将飞鹰卫变成尸傀,以及这般排山倒海的气势,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势必要让他们葬身于此! 为什么? 阿箬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洛子期和林行川的身上,忽然觉得这场“游戏”或许不是无间客兴致大发要杀人,而是……等待已久。 他一直在等着这两个人。 但容不得她再多想,面前众多尸傀随着银铃声而动,向他们汹涌冲来,势如破竹,不可阻挡,无法阻挡! 恍然间,阿箬觉得,今日大概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尸傀嘶哑,冷剑嗡鸣。 刹那间,一道极其耀眼的雪亮剑光闪过! 阿箬猛地转眸看向最前方那高挑笔直的背影,一时不禁失神。 ──比潮涌般的尸傀更加势不可挡的,是少年洛子期平生最莽撞的一剑! 剑随心动,无招无式,数十剑法之精妙皆于其中,少年一剑破万法! 一往无前的澎湃剑意伴随深厚内力冲破面前层层包围,将一片尸傀齐齐掀翻在地,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冰冷的双眸死死盯着那张极其慈悲的面具,洛子期心中愤然,觉得自己简直是要被这个人恶心透了! 先前在药王谷禁地时杀那些药偶时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中,令他生理不适。 如今面对眼前一个个无辜生灵而成的尸傀,洛子期更觉得胃中一阵难忍的翻涌。 恶心,难受,愤然,却又极其无力。 无数情绪挤压着他的心脏,洛子期忽然想,一切都是谁的错呢? 沾上了这些鲜血的剑有错吗?提剑杀了这些尸傀的他有错吗?那些无辜枉死而与他争锋相对之人有错吗? 为何如此?何以至此? 一道道叩问直击灵魂,徘徊心扉。 洛子期眼神死死盯着黑袍人,握着绝命剑的手更紧,紧到发颤。 又是一阵杀不死的尸傀涌上前来,落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片深黑色的海,银铃声化作浪潮声,不断激荡回响。 无边无际的黑夜,树影深深的山林,风不动,虫不鸣。 天地之间的光亮,仅剩一轮明月高悬。 “不,你还有剑。”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心底幽幽冒出来。 “杀了他。” “杀了无间客。” ──是洛子期自己的声音。 他该杀了令他恶心的罪魁祸首。 洛子期脑子里什么剑法也没有了,又或者是说,什么剑法都有。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学得杂乱,以至于学而不精,最后使出的剑法总是不伦不类。 浓重的剑招轻飘飘,飘逸的剑法重重落。 可如今在这翻涌的墨色面前,鲜亮的剑光开始并不执着于追求一板一眼的精妙。 洛子期面无表情,一剑挥下,刺穿眼前尸傀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自己默背剑法的日日夜夜。 从挑灯的桌案,到独坐的演武台,无论是八仙剑法、青云剑法,亦或是春山剑法,从学剑之初,他总在不断学新的剑法。 他学得快,悟得快,到头来却只堪用。 林行川曾评价他的剑法:“花哨有余,实用不足。” 洛子期当时还不服气,如今倒是忽然明了其中之意。 在此景之下,强烈的激愤令他隐隐约约冒出了点不一样的念头。 可还未等他深想,立于万尸之间的无间客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浓烈的杀意,手中银铃声顿时更甚。 洛子期面无表情地破开重围,手中剑挥动得利落、凶狠、一往无前。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无间客。 不惜人命之人,凭什么能顶着这张慈悲为怀的面具? 掀了他这张虚伪的面具! 洛子期想。 他倒要看看,这人的心脏是如何的阴暗,这人到底有着怎样一张令人恶心的脸! 阿箬呆呆地看着前方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的洛子期,微微愣住,喊他名字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他这是怎么了?” 她不禁求助一旁的林行川。 林行川紧盯着洛子期的身影,眉头紧锁,随后却见他手中绝命剑竟在月色下微微闪着红光! 第123章 一如当初他们第一次见绝命剑时那般模样。 思及此,他再瞧洛子期杀气腾腾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惊了一番。 绝命剑是一把好剑,但可不是一把“好”剑!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向阿箬解释,只得低声嘱咐她一句:“保护好你自己。” 随后立即飞身上前。 少年气势磅礴的剑意再次掀起一片喧嚣尘土,洛子期正被一遍又一遍“杀了他”而折磨。 恍然之间,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洛子期!回神!” ──“回神!”“发什么呆?”“愣着做什么?”…… 杂乱无序的语句忽然掩盖住所有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响起。 那是林行川的声音。 “嗡”的一声剑鸣,叫洛子期猛然回过神来。 随后便见一道澎湃剑气过后,紧跟着另一道更为柔和的剑意,两道剑气一前一后,直直将数十只尸傀掀翻在地! 洛子期微微一转眸,便见到了林行川那蹙着的双眉,和满是担忧的眼眸。 耳边一阵风声忽然炸响。 万籁俱寂的天地之间,重新有了声音。 ----------------------- 作者有话说:太帅了[求你了] 第100章 无间客 “别想太多。” 林行川惯有的温和嗓音在他身侧响起, 语气平淡,却莫名让他心安下来。 洛子期垂下眼帘,掩盖眼底神色, 不曾言语,随后再度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黑袍人。 “原来是绝命剑。” 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 是无间客。 慈悲面具之下, 洛子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兴味盎然。 “好凶的剑。”他歪了歪脑袋,如是评价,啧啧称道,“不愧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 鲜少有人能够认出绝命剑, 如今无间客能认出来, 全然是因为如今绝命剑剑身正隐隐泛着流转红光, 与平日里普普通通的模样大不相同。 夜色如墨, 树影张牙舞爪,风声鹤唳。 洛子期紧握绝命剑,眼神死死盯着那道身影,牙关紧咬。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中有种躁动之意,叫他极其想杀了那人。 他试图平息, 却愈演愈烈。 最终,他任由那股躁动在心底蔓延。 “那不如就用它,砍了你的脑袋!” 话音未落,洛子期径直飞身冲了上去! 无间客双眼微眯, 指尖银铃轻晃,尸傀便层层涌了上去,不断伸出手臂, 看起来似乎是想要将他拉扯拖拽,五马分尸。 皎月光辉被无数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洛子期的身影重新落入黑暗中,在无边的尸傀潮中如同一叶孤舟。 林行川见他毫不犹豫往前冲,眉头微皱,唇角紧抿,提剑跟了上去。 忽然,一只衣裳破烂的尸傀猛地朝洛子期冲去,尖锐的银发簪被它紧紧握在手中,径直刺向他的面门! 洛子期眼神微动,手腕翻转,长剑斜挑,精准地将那支银簪打落,掉进草堆里,发出轻微的闷声。 随后他再借助一只想要将他拽下的尸傀手中的力道,身子猛地一旋,直直将那只尸傀掀翻在地,撞倒一片张牙舞爪。 形单影只之人落入其中,极易被那群仿佛无边无际的尸傀的锋利爪牙捉住撕扯。 好在还有林行川紧跟而上,随时在他身侧,替他斩去一些顾及不到的麻烦。 二人配合默契至极,因此面对这些棘手的尸傀,还算游刃有余。 可这样一直杀下去到底不是个好办法。 洛子期一边挥剑对付这群尸傀,一边留心不远处无间客的动静,心中不断思考该如何破局。 身后尖锐骨笛声又起,是阿箬再次操纵起蛊虫。 洛子期眯起眼睛,仔细瞧去,却见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不再啃咬毫无痛觉的尸傀,反而往它们背后不断向上爬。 背后,那是符纸所在的地方! 不过多时,果然有个尸傀背后的符纸被蛊虫啃食而落,动作立刻僵直,开始不受无间客的控制! 洛子期瞬间明了阿箬的意图,与林行川对视一眼,手中剑愈发凶猛。 那只是数百只尸傀中渺小的一个,无间客并不在乎。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洛子期,以及立于少年身侧为其保驾护航的林行川身上。 前阵子那人给他传令,他才得知那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十分命大,竟还活着,还说什么若是林见溪到了苗疆,务必杀之。 无间客并不在乎那人与林见溪之间有什么仇怨,他盯着林见溪那张令人难忘的容貌,想着“天下第一剑客”这一名号,眼底不禁流露出些许贪婪。 若是林见溪死了,被他制成尸傀,一定会成为他最满意的作品。 ……不,制成尸傀多可惜了这张脸啊。 他该将这层皮扒下来,换到自己脸上,就再也不用顶着个破面具了! 为了这张脸,他也要林见溪死在他手上! 正在解决洛子期身边小麻烦的林行川,此时忽然感受到一阵令人嫌恶的目光,不由得转眸看向悠然立于断崖之上隔岸观火的无间客。 似乎是发现自己在看他,无间客还朝他歪了歪脑袋,意味不明。 林行川唇角紧抿,想都不用想,他也大概清楚了无间客心中的打算。 那种目光,林行川太熟悉了。 带着杀意的,饱含贪婪的,满是打量的。 林行川收回视线,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洛子期身上。 他如今身弱,一夜缠斗至此,已然感到有些吃力,只能替洛子期解决一些小麻烦。 好在还有阿箬的帮忙,他们之间的配合也算默契,纵然偶有麻烦,倒不至于让洛子期身陷囹圄。 可林行川盯着洛子期不断斩杀尸傀的背影,忽然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说尸傀是包围着他们三人的,但好似大部分尸傀全都在进攻洛子期,只有少数一部分正与他和阿箬纠缠,同时还有不断游荡在一侧的尸傀暗中窥伺。 明明他与阿箬最是弱势,聪明人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可无间客偏偏不做这等聪明事,非要让洛子期被围攻而腾不出手。 林行川不是没想过他去动手杀了无间客,可每当他要提剑上前之时,又总有数只拦路尸傀。 就像是无间客早已预料到一切,将尸傀操纵得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先前觉得无间客太能洞察人心的直觉果然不假。 林行川皱起眉头,盯着洛子期略显麻木的动作又多看了几眼,不禁垂下眼眸。 不断重复机械性的动作最易令人麻木而降低防备,无间客这番做法是想干什么? 洛子期显然已经烦躁起来了。 无间客悠然立在断崖上,而他们被尸傀不断围攻无法杀出去。 洛子期挨不着、碰不着想杀之人,还得一直重复相同的动作杀自己不想杀的人──而且杀不尽,任谁困在其中,心理都会逐渐崩溃。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眸光冷然,心知不能再叫洛子期这样下去。 忽然,他眼神一定,仔细观察起周边尸傀不断变换的位置,恍然间察觉到什么,随后一剑劈开拦路的尸傀,林行川身影再度落至洛子期身侧。 “你尽管去杀了他。”林行川在他耳侧轻声道,“有我,不用管我,你信我。” 洛子期挥剑动作微顿,难得没转头去看林行川。 听见这道略显虚弱的声音,他闭了闭眼,咬紧牙关,也不再有反驳和质疑,只沉声应道:“好。” 林行川闻言,唇角微扯起一个弧度,继而眸光冰冷看向面前的尸傀潮。 二人力量悄然对调,林行川将洛子期护住,剑光如练,绞杀扑上来的尸傀。 洛子期缓缓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炬,穿透暗夜,抬眸锁定在断崖上的黑袍人身上。 二人调换得巧妙,状似不经意间的事情。 洛子期环视一圈周围,趁无间客尚未反应过来他们的意图,立刻寻找机会摆脱一只尸傀的拖拽,借力横扫一片,随后踩上一只尸傀的脑袋,挥剑斩下那些试图抓住他的手臂,轻功一跃,往无间客那个方向而去。 无间客见他竟然不顾尸傀潮中林行川和阿箬的安危,径直朝他杀来,心中不免一番惊讶。 他就是笃定洛子期不会放下林行川二人不管,而林行川看起来不过是个病秧子,显然没能力杀他,也没能力独当一面,这才放心集中力量用来阻拦洛子期,顺便趁机将林行川解决了。 可洛子期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舍得抛下无法应付众多尸傀的林行川和阿箬,如此果断前来杀他? 虽说那人提醒他同样要小心这个洛子期,但无间客瞧这毛头小子,心中隐隐不屑。 虽说他对剑法不算精通,却能看得出来洛子期先前挥出的那几剑,看起来气势骇人,却杂乱无章,虚虚实实,除了唬人,没什么用处。 第124章 可下一秒,他便发觉不对劲。 强劲的罡风直冲面门,他闪身一躲,罡风狠狠落入身后崖壁。 断崖之上尘屑飞溅,一个巨大的坑洞显露在他面前,连同他的袍角一齐切割下来,飘飘扬扬落到地面。 黑袍之下的瘦骨隐约显露,无间客却好似并不在意这点小插曲。 他盯着洛子期极快的身法和强劲有力的剑意,决定收回先前的看法。 洛子期可不知道无间客此时正在想些什么。 他以摇晃的树梢为脚下支点,冰冷的目光紧紧锁住无间客的身影,手中冷剑映着皎白辉月,再次狠狠刺向黑袍人。 无间客能逍遥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他旋身迅速躲开这莽撞却威力极强的一剑,宽大的袖袍中忽然伸出几缕坚韧银丝,暗中偷袭洛子期执剑的手。 然而洛子期早已在赵千机手中领教过这招,瞬间便察觉到银丝的存在和意图,很快反应过来,调整身位。 随后如同当初对付赵千机一般,先是虚晃一招,再切切实实猛攻他的后背。 可无间客似乎早有预料,手中银丝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再度朝身后袭去。 洛子期见势不对,立刻调转剑的方向,打了个措手不及。 利剑径直穿透了黑袍一角,却同时也被银丝缠上。 两相较量,洛子期的武器被银丝禁锢住,于是左手马上握拳,带着一道尖锐破空声,迅速挥向无间客的脸。 无间客下意识俯身躲开,指间银铃声忽然大作,下方乌压压的尸傀潮瞬间更加躁动起来。 林行川如今一个病秧子,独自应付这些尸傀本就吃力,此刻尸傀攻击性在银铃声的影响下更加凶猛,显然是要让林行川逞强不成,反而葬身于此。 洛子期见状,心中顿时一惊,即使手中剑被缠住,他的拳头却紧紧握住,再度挥向无间客那张令人不爽的面具。 无间客又一次歪头躲过那十分强劲有力一拳,嗓音嘶哑,声音沉闷,却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你怎么能放心得下他?”再躲过一记扫腿,他随即转身一跃,远离了洛子期,手中银丝顺势收回,大笑道,“你若是继续来杀我,说不定他就要死了!” 洛子期咬紧牙关,转头望向黑暗中的那抹红色,心中一紧。 林行川此刻脸色早已苍白如雪,呼吸急促,却又强忍下来,单薄的身躯着一身如同浸染鲜血的红衣,落在层层黑影之中,细而长的杯倾剑闪着细碎的光,沾满了泛着腥臭的血液。 似乎是听见了无间客的话,林行川瞬间眼神锐利起来,望向洛子期,嘴唇微动,道了一句无声的话。 洛子期远远看懂了那个口型。 ──“别想太多。” 又是这句话。 无间客手中的银铃声越发尖锐刺耳,洛子期心中随着这道聒噪的声音,也越发烦躁起来,手中挥剑的动作不自觉飘忽。 “啧啧,无能狂怒。” 洛子期眼神死死盯着无间客晃来晃去的身影,不断追杀之时,忽然听见这句话。 他再次试图斩向无间客的动作微顿,心中一直以来紧绷的那根线,好似“咔嚓”一声,断了。 第101章 斩银铃 无间客好整以暇地立于另一端的树枝上, 望向提剑立于另一边神色冷峻的洛子期,语气无不嘲讽。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为什么你保护不了任何一个人?” 如同蛊惑人心的鬼魅,一点点掀起洛子期心中的惊涛骇浪。 “啧啧, 天真。” 夜风摇晃树枝,月影随云而动, 洛子期的心也随之起伏, 无间客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 脑中顿时闪过无数字句。 但下一秒,一句温和嗓音所念的“不要多想”,同样在他脑海中响起。 心中的惊涛骇浪瞬间平息下来。 不要多想。 不能多想。 他盯着月光下流转着红光的绝命剑,微微合眸, 深吸一口气, 仔细回想林行川这句话的意思。 无间客惯会拿捏人心, 几句话能挑拨起他的心绪, 一个眼神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此刻才无比清楚地发觉这一事实,也更加警惕无间客每句话中的意味,不敢深想,不愿深想。 从最开始,无间客的每句话都在逐渐击溃他的心理防线,随后通过一个表情, 一个孩童,一个挑衅,将他的道德置于高点,将他的怒火逐渐点燃。 如果没有林行川时刻提醒, 洛子期确实差点被他得逞。 可如今他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 月色朦胧,天色微明。 他握紧了手中的绝命剑,余光落在下方尸傀潮中浴血苦战的林行川和阿箬。 那道红衣身影在他眼中仿佛正在无限放大, 直到他能够看清他最喜欢的林行川的一个表情。 他最喜欢林行川笑时的模样,不是寻常礼貌淡然的微笑,而是肆意畅快的大笑。 林行川总是有种惆怅的意味萦绕身侧,就像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可这样的林行川,总会在最关键最需要的时候,给他一种心安。 心思百转千回,洛子期重新看向无间客,语气如霜。 “天真又如何?” 今日只有你死我活。 未尽之语懒得再说,脑中无数剑式一闪而过,洛子期毫不犹豫迅速出剑,雪亮剑身映照出一双冰冷的眼眸。 无间客面具之下的眉头紧皱,立刻察觉到洛子期周身的变化,杀意依旧,那丝被他挑起的怒火却被重新隐藏。 他微眯双眼,心知自己与之对打,铁定不是洛子期的对手,当机立断飞身下跃。 破碎风声之间,银铃再响,尸傀动作统一,再度猛攻本就身陷囹圄中的林行川和阿箬。 林行川双手紧握剑柄,撑着杯倾剑身,看着眼前再次凶猛起来的尸傀,双目通红,咬牙切齿。 若是他未曾有这一身病骨……然而没有若是。 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林行川咬着牙再次砍下袭来的尸傀的头颅,身体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阿箬的蛊虫对那些毫无痛觉的尸傀并没有作用,只能在杂乱之间将那些符纸艰难扯下,可在如此庞大的数目之下,这些作用依旧微乎其微。 金粉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阿箬为了自保和减轻林行川的压力,早已耗尽了身上所有金粉,只能凭着一把匕首和一个钩索四处寻找机会。 此刻二人身陷无尽的尸傀之中,显得那样渺小无力。 无间客就这样跃入那一大片乌压压的黑影之中,白色观音面具瞬间隐匿于黑暗。 洛子期随之一跃而下时,强忍着没去查看林行川的情况,眼神如鹰如隼,目光凛然锐利,四处逡巡,不断寻找着那道可恶的身影。 尸傀之间的位置再次随着四处荡漾的银铃声开始变换。 林行川苦战之际,余光瞥见没入黑影之中的洛子期,却也心知不可着急。 天边皎月早已黯淡下来,他算了算时刻,竟是黎明将至。 他们与无间客纠缠了一整夜。 不论他或是洛子期,都已精疲力竭。 好在洛子期与无间客在断崖上对峙时,林行川手下挥剑斩杀尸傀,同时分出了点注意观察这些尸傀的变化。 经过多时的观察,他总算瞧出了点名堂,同时眼见着白日将至,尸傀的行动也微不可察地逐渐迟缓。 “阿箬,看见那几个边缘游荡的灰衣服尸傀了吗?”他开口朝已经来到他身边不远处的阿箬说道,“麻烦你去将它们解决了。” “行。” 解决几只尸傀还是不成问题的,阿箬环顾一圈四周,找到那几只尸傀所在,随即将骨笛收了起来,飞钩往头顶树干上一绕,便带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飞身而去。 虽然没有砍死,却重重在那几只尸傀的脑袋上捅了好几刀。 也算勉强解决了这些尸傀。 随着这几个尸傀被解决,无数尸傀所成的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型忽然乱了起来。 林行川趁机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提剑直冲,随后破开一道口子,即将杀出一条血路。 眼见着尸傀的阵型被林行川看出来,即将受到重创,隐匿其中的无间客顿时坐不住,从尸傀群中冒出脑袋,阴冷的目光直直落在面色如纸的林行川身上。 银铃声略显急促,尸傀们再次变换位置,这一次,所有尸傀皆朝林行川猛扑而去。 可无间客才从中冒头,洛子期瞬间察觉,立刻有剑光闪过,惊得他银铃声乱了一瞬,尸傀的动作也顿住几息,阵形一时未成。 他反应极快地躲过那柄泛着寒芒的利剑,再次遁入拥挤的尸傀潮中,同时重新号令僵住的尸傀凶猛围攻林行川。 洛子期又找不到他的位置,心中不免隐隐开始着急起来。 不能着急,洛子期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以着急。 第125章 他顿时沉下心来,准备继续寻找无间客的身影,余光却没忍住落在不远处的林行川身上,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丝丝鲜血从林行川的唇角缓缓流出,才显露一点,便被他暗中用袖子重重擦过去,不剩任何痕迹。 可洛子期此刻却看得分明,甚至他已经开始猜测林行川是第几次这样干了。 林行川似乎是没想到洛子期还会分心注意自己的情况,此刻与洛子期对视一瞬,眼神中闪过的几分呆愣。 洛子期心中顿时紧张,下意识正要过去,却见林行川眼神森冷,哑声高喊:“身后!” 被这话惊醒回神,洛子期立刻挥剑转身,削铁如泥的剑刃擦过无间客那张观音相面具。 面具被凌厉的剑气划过,隐隐出现一丝裂痕。 随着洛子期第二道愤怒至极而挥出来的澎湃剑气险险擦过无间客的侧脸,面具应声破裂,碎成两半,落入一片血污与杂草之中。 一张极其可怖的脸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如同被生生抽干了血肉,仅剩一张紧绷的、蜡黄发灰的皮囊包裹在嶙峋的骨头上。 眉骨突起,眼窝下垂,两颊深深凹陷,鼻梁骨在干燥的皮肤下凸起,如同一截快要折断的枯枝,嘴唇也毫无血色,干硬地抿着。 整张脸没有一丝活气,骨骼冷硬,皮肤枯槁,在一片昏暗中,如同一尊被遗忘在墓地而早已风化的骷髅,让人看一眼就脊背发寒。 无间客慌忙拿手遮挡住自己丑陋的脸,逃也似的号令尸傀掩护自己,将自己隐藏其中。 洛子期皱起眉头,手中剑丝毫没被不断阻拦的尸傀影响,反而挥出得更加凶猛。 不过多时,无间客再次被洛子期逼出来,随后被打得节节后退。 男人可怖的脸上布满凶狠之意,刹那间,他枯瘦指间的银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动静,无数尸傀瞬间从林行川那处调转了方向,唤来阻挡洛子期追杀他的路。 可没了阻拦的林行川此时又动了。 他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仍飞身而来,以一人一剑,挡住了那些扑向洛子期的尸傀。 同样而来的还有心急如焚的阿箬。 洛子期回头看着身后的情景,微微愣了一瞬。 只一瞬,他便咬紧牙关,转过头去不再看那场景,毫不犹豫地继续盯着无间客的身影,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开出一条血路,打在无间客身上的剑招招致命。 只要无间客试图用尸傀拦住洛子期,林行川和阿箬就会随之前去阻拦,好让洛子期能够心无旁骛地追杀无间客。 有飞鸿捕影的身法加持,洛子期即便能被拦住一时半会儿,也够追上仓皇逃窜的无间客。 论近战,无间客显然不是洛子期的对手。 月黑风高,山谷断崖之上,两道黑衣身影立于其上。 前不久还在男人口中称赞的绝命剑,此刻已然抵上他的颈喉,割出一道十分明显的血痕。 “不是喜欢这把剑吗?”洛子期嗓音冰冷至极,睥睨着最终跌倒在地、一身枯骨的男人,利剑直指他的面门,“那我便用它杀了你!” 无间客眼神阴翳地盯着洛子期。 剑斩银铃,银铃破碎。 一瞬间,所有尸傀都停止了动作,强撑已久的林行川和阿箬,此刻终于得以喘息。 “你以为,杀了我,这些人就能死而复生吗?”嘶哑的声音从青黑嘴唇里传出,无间客桀桀大笑,“他们是死人!你以为,没了我,他们会有好下场吗?” 洛子期冷眼瞧他。 “你猜这群没有了主人的行尸,最后的归宿是什么?” 洛子期并不想听这些蛊惑人心的话,他低垂眼帘,语气平静:“哪管他人身后事,我现在只要你的命!” 还未等无间客再说话,利剑毫不犹豫挥下,如同杀那群尸傀一般。 这一夜里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此刻竟显得无比熟练。 头颅骨碌碌滚下断崖,乱草堆里,那张可怖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大笑的表情,眼里依旧是凶狠恶毒的恨意。 观音面具,歹人心肠。 洛子期嫌恶地“呸”了一声,狠踹一脚尸身,随后一跃而下。 剑尖抵着地面,林行川手心紧握剑柄,半跪在地。 看见面前纠缠他们一夜的尸傀终于彻底停下动作,林行川这才长舒一口气。 “咳……咳咳!” 他不禁重重咳了两声,抬眸见洛子期还未看向他,匆忙将唇角嫣红的血迹抹去。 “你、你没事吧?” 阿箬瞧见他抹唇角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看着林行川颤抖得厉害的身躯,想伸手去扶他。 林行川确认血迹已经弄干净后,这才抬起头,看向满眼担忧的阿箬。 “你、咳咳……你千万别告诉他,我刚刚又吐血了。” 阿箬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林行川要瞒着洛子期。 林行川正要再说些什么,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彻底昏迷过去的最后一秒,他听见的是远远传来的洛子期撕心裂肺的声音。 ──“林行川!” 没大没小。 ----------------------- 作者有话说:小林你再不珍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小洛就要黑化了…… 第102章 冷冰冰 清晨阳光明媚, 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柩,轻轻落进屋里,暖白色的光芒照了床边的少年半身。 林行川从一片黑暗中逐渐醒来, 缓缓睁开眼睛,冷不丁被刺眼的阳光刺激出一滴眼泪。 缓了许久的神, 他才再次睁开眼睛, 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而洛子期正趴在床边熟睡,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总是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林行川一瞬不瞬地看着正坐在小板凳上趴着埋头睡觉的洛子期,心中不禁想着。 瞧着怪可怜的。 他幽幽无声叹口气, 伸出另一只没被紧攥着的手, 微微翻身, 摸了摸洛子期的脑袋, 捡起落在床边的一撮发丝随意捏了两下。 少年被这番微小的动作忽地惊醒,心脏猛地一跳,连忙抬头去看床上的人。 见是林行川醒了,洛子期面上愣住一瞬,随后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你醒了。” 他垂下眼眸,捏了捏手中那只瘦削的腕骨, 语气平静。 林行川并没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闻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是啊,我醒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 便见林行川用那只空着的手,随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眉眼弯弯问他:“你要不要上来睡一觉?” 洛子期微怔, 低头看了森*晚*整*理看自己,轻轻摇头。 “我穿着外袍,就不睡了,你要吃点东西吗?”洛子期松开手,揉了揉眼角,起身问道,“喝点粥吧,你昏迷了一天,什么都没吃呢。” 林行川眨了眨眼,瞧见他眼下乌青和满脸倦意,唇角微抿,也不强求。 “行。” 等洛子期出门去给他端一直温着的粥,林行川这才开始打量自己。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一身清爽,没有任何不适,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连头发显然都是精心打理好了的。 实在有些过于贴心。 林行川见状沉默一瞬,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待到洛子期端着粥碗进来,他犹豫许久,才开口问:“谁帮我清理的?” 在尸傀潮中苦战一夜,可不能够是这般干干净净。 洛子期垂眸将温粥放在床边的桌案上,这才低声应道:“……我。” 林行川:“……” 林行川对此艰难思考了几秒,最后放弃思考。 “……那你还挺贴心。” 这话中的意味不明,洛子期随意扯了扯嘴角,没说其他的话,指尖捏着瓷白勺子搅了搅温热的白粥。 “师叔自己喝,还是……” “我自己来。” 林行川此时有些尴尬,很快应声,仍有些酸软无力的手小心接过粥碗,压根没给他说出另一个选择的机会。 洛子期微怔,便由着他去了。 气氛有那么一丝丝怪异,林行川专心喝粥不说话,一向话多的洛子期却也默不作声。 林行川一想到是洛子期替他梳洗的,便尴尬得说不出话,可他悄悄抬眼看着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年,不明白为什么洛子期也如此沉默。 正当二人气氛胶着时,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敲门声。 洛子期瞥了一眼悠闲喝粥的林行川,起身前去开门,便见阿箬正站在门口。 “我已经传信给阿泽,叫他近日多多注意……哦对,寨老会帮忙找个厉害点的大夫来,只是毕竟山路十八弯的,大概还得等几天……” “用不着寻大夫。” 话音未落,熟悉的温和嗓音从房中传来,阿箬惊讶了一声。 第126章 “你醒了呀?” 阿箬越过洛子期,往里探头,便见林行川正将空了的粥碗放在桌案上,随后抬眸看向她。 “病人需要休息,等大夫的日子正好调理一番,好些了再上路,多完美的计划!”阿箬对于他讳疾忌医的行为颇为不解,苦口婆心劝道,“若是你再在半路上昏迷,洛子期又……” 她察觉到洛子期凉凉瞥过来的视线,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又不知会有多担心呢!” 林行川眸光微动,看向立于门口半身阴影的少年。 少年身形挺拔如松,剑眉星目,生来就是一副无忧无虑之相,然而此刻却低垂眼帘,神色平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少年与往日有些不太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林行川将这点怪异压在心里,理了理思绪,这才懒洋洋应声:“短短几日也无用,早些做了想做的事情,再说这些不更好?” 话说得有几分道理,阿箬无力反驳,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落在洛子期身上。 洛子期垂眸盯着神色淡然的林行川,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不再看林行川,转头朝阿箬道:“让大夫来吧,等师叔身子好些了再走。” 态度不算强硬,却全然不顾方才林行川所说的话。 林行川眉梢微挑,盯着洛子期自作主张的背影,顿时说不出话来。 待阿箬离开,他这才有些气闷地望着洛子期:“我都说了,不需要。” 洛子期没理他,俯身收拾好桌案上的粥碗,神色平静道:“师叔昏迷这么久,估计闷得慌,等会儿我带师叔出去走走吧。” 再次被无视了的林行川心中忽然升起一团小火焰,眼神如刀,恨不得在洛子期脊背上戳出两个洞来。 可林行川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想来也知道,洛子期这显然是生气了。 他自知理亏,重新躺下,抬眼望着天花板,再度整理一番思绪。 如今这番情况看来,若是他身子情况不好,洛子期铁定不会重新带他上路……指不定都不会再去幻蝶谷查探蝴蝶梦的消息了。 可他们如今仅有一个蝴蝶梦的线索,他们必须去。 而且三九都说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若是不早些解决手上的事情,这般断断续续的调养也毫无用处。 找大夫有什么用! 林行川气呼呼地想,药王谷都没办法的事情,其他大夫就有用? 洛子期还没回来,但闲不住的阿箬又上了门。 “你是叫林行川吧?”阿箬自觉搬来小板凳,坐在桌案边,撑着下巴瞧着床榻上慵懒倚靠的病美人,啧啧两声,“其实那时只要洛子期能拖得够久,我们也不是不能逃出去,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你图什么?” 林行川垂眸,手中把玩着被洛子期放在一旁的玉佩,盯着上面的“林”字,思索片刻,才轻声道:“他想杀了无间客……拖得久了,我们只是能逃出去,不一定能杀了他。” 无间客显然很能躲藏,若是拖得久了,无间客大可以抛下所有尸傀,直接逃走,到时候他们再想追也追不上。 阿箬不太理解林行川的想法。 “他想杀,你便要这样成全他?” 林行川上下抛着玉佩,随口说道:“自家小孩儿,不得自己宠着?” 阿箬沉默片刻,福至心灵,忽然笑起来。 “我可不觉得你把他当小孩儿了。” 林行川闻言挑眉,眸光转向不远处坐姿随意的女孩。 余光不禁落在门口,瞧见并没有人,这才放心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箬十分惬意地翘起二郎腿。 “毕竟谁家宠孩子是这样的?”她悠悠开口,停顿一瞬,眸光微动,立刻话锋一转,“听说你从前是天下第一?” 林行川没说话。 阿箬叹了一声,说道:“可我记得,那人明明叫林见溪,你叫林行川,那真正的林见溪是谁?” “……是我弟弟。” 阿箬恍然想起年前江湖上的传闻──承风楼满门被屠,想来真正的林见溪已经死在那里了。 察觉自己急忙转换的话题有些伤人心了,阿箬面色严肃,缓缓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十分诚恳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这事儿的。” 林行川随意摆了摆手,淡淡一笑:“没事。” 他瞧见阿箬仍旧有些拘谨的神色,决定自己主动换个话题,思索片刻,于是问道:“我昏迷后,洛子期怎么了?” 阿箬面色一僵,眼神不自觉瞥向门口,林行川见状,顿时心领神会,也往门口瞧去。 门外少年正双手抱臂,懒懒倚靠着门外的竹栏杆,神色不明。 “师叔问阿箬做什么?”他语气听起来十分正常,神色却平静得不像话,轻笑一声,“阿箬知道的,哪有本人清楚?” 林行川没由来的,竟从洛子期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压迫。 他心中疑问又起,一瞬不瞬地盯着洛子期俊朗的眉眼,半晌,才扯开一抹笑意。 “也对。” 阿箬左右打量,察觉到二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眼珠子提溜一转,见势不对,立刻拍拍屁股跑路,只留下门外门内二人。 林行川掀开被子准备起身,环顾四周一圈,抬眼看向快步走进来的洛子期,忽然开口问道:“小兔崽子,我衣裳呢?” 跟撒娇似的,洛子期漫不经心地想,嘴上极其理直气壮道:“我把它们全洗了。” 林行川:“……” 他欲言又止,瞧着洛子期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中略感无力。 “那我穿什么?”他缓缓问道,“难不成穿你的?” 洛子期眯了眯眼,居高临下看向林行川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过几息,忽然恢复了林行川最熟悉的模样,轻笑一声。 “也不是不行。” 林行川:“……” 看见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林行川二话不说躺了回去。 “那我不出去了。” “那我就在这里陪着师叔。” 背后传来一些小动静,同时一阵目光灼灼,如芒在背,林行川有些受不住。 他回想一番,想起昏迷前最后听见的名字,又想起洛子期今日做派,觉得洛子期如今实在是太大胆了! 没大没小地直呼他的大名,倒反天罡地无视他的命令,简直就是恃宠而骄! “小兔崽子!” 他不禁忿忿骂出声。 洛子期将他微微翻过身来,随意拉过他的手臂,顺势握住他的手心,往自己温热的脸颊轻放,低笑一声。 “小兔崽子就小兔崽子,你现在得听我的话。” 林行川转头不咸不淡地瞅他一眼,又气闷地收回手,背过身去。 “目无尊长!” 闷笑声从背后传来,不过多时,少年轻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又如何?” 第103章 装糊涂 那又如何? 林行川听见这句话, 眉梢微挑,觉得有些新奇。 径直翻回身去,他盯着洛子期此刻的弯弯眉眼, 恍然间想起方才洛子期那副阴沉的样子,心道还是不与洛子期一般见识。 二人对视两眼, 林行川果断收回被洛子期轻轻握着的手, 窝在被窝里, 好不悠闲地使唤洛子期:“我要出门。” “方才不是说不出门?”洛子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低着嗓音道,“现在可没有师叔的衣裳了,你要出门, 只能穿我的。”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的眼睛看了几秒, 忽地一笑:“好啊。” 洛子期闻言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由于一切从简, 他们实际上并没带两件衣裳, 大多是路途上随手添置。 如今洛子期也仅剩一件干净衣裳,摆在林行川面前,而衣服的主人正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林行川看。 林行川捏着柔软衣裳一角,扭头再看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却满脸期待的洛子期,犹豫着开口, 问道:“难不成……你还想帮我穿?” “可以吗?” 洛子期眼神更亮,立刻起身。 “不可以。” 林行川面无表情看着洛子期作势要走过来的动作,冷酷拒绝。 洛子期便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林行川见状未免多看他一眼,心想着, 先前洛子期那般不听话的模样,他以为洛子期此时也会不由分说就上前来帮他,没想到竟然又变得如此听话。 果然, 小兔崽子还是小兔崽子。 即使一如既往的黏人,也还算有点分寸。 他心中胡乱想着,手上动作不停,随意穿上了洛子期的衣裳。 全部穿完时,才察觉到洛子期的衣裳于他而言竟然有些大了。 分明两人差不多高,如今林行川穿着洛子期的衣裳,却总觉得有些空荡荡。 好在洛子期向来不喜那些宽大的袍子,如今这身也是较为紧身的劲装,那点空荡也大抵可以忽略不计。 第127章 这还是林行川头一次穿起黑衣,低头打量自己许久,这才抬眸看向一旁端坐着的洛子期,便发现洛子期正盯着他发呆。 “发什么呆?” 他垂眸盯着洛子期,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洛子期回过神来,仰着头看向面前一身黑衣的林行川,笑盈盈道:“师叔怎么穿都好看。” 林行川忍不住扬起唇角,轻哼一声:“那是自然。” 耳边又传来少年的笑声,林行川头也没回,往门外而去。 秋日阳光算不上燥热,被凉爽的山风一吹,反而颇有些舒服,叫人心情愉悦。 不远处有一条溪流,叮叮咚咚响着,时不时还能听见捣衣声。 洛子期陪着林行川沿着小路慢慢走,一路上瞧见好些当地寨民,脸上挂起朴实的笑容,眼神带着新奇,朝着他与林行川打招呼。 洛子期十分有礼貌地应声,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心情仍然很好。 他悄悄看了眼身侧望着远山的林行川,手指不安分地勾住对方的小拇指,见林行川没有反应,于是更加大胆地握上一整只手。 “说吧。” 林行川忽然开口。 洛子期心脏猛地一跳,反应过来后,半晌才问:“师叔要我说什么?” 林行川闻言,脚步微顿,转头看向他。 “别装糊涂,你跟阿箬在瞒我什么?” 洛子期随意一笑,指尖挠了挠林行川的手心,随后便察觉林行川把手抽了回去,只得无奈叹口气。 “真没瞒你什么。” “阿箬说话时,你为什么要打断她?” 林行川就这么大大咧咧问出来了。 洛子期垂下眼眸,犹豫好一会儿,才轻声喊他的名字:“林行川。” 林行川沿着小路走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盯着洛子期低垂的眉眼,从鼻腔中发出一道疑问。 洛子期也跟着停下来,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忽然将他揽入怀中,脑袋轻轻埋在他的颈窝。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差点被你吓疯了。” 林行川被他忽然揽入怀中,闻言怔住,微微侧头,眸光微动。 他盯着少年落在他面前的头发,随后伸出手,安抚似的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抱歉,我也没想到。” “……你怎么会想不到?”洛子期闷闷的声音传来,揽着他的手都在轻微颤抖,好半晌,才继续道,“你向来都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哪样?”林行川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气氛,打趣道,“舍己为人?” 洛子期半晌没讲话,只将他抱得更紧。 “若是别人,你也会这样吗?” 林行川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含糊不清道:“或许吧。” 洛子期就沉默了。 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深了,还不易令人察觉地轻蹭两下。 林行川有些好笑地推开他,打算再打趣两句,却见洛子期抬起那双通红的眼睛,此刻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心脏瞬间被什么东西莫名击中,他呼吸一滞,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抹去洛子期眼角沁出的泪。 “哭什么?嗯?” 洛子期蹭了两下他的手掌,撇了撇嘴,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看林行川。 僵持半晌,最后还是林行川败下阵来,揉了揉洛子期的脸,轻声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洛子期这才重新看向他,低低应声,随后忸忸怩怩地用双手搓着林行川温热的手心。 “师叔,我只有你了。” 听起来真是太可怜了。 林行川长叹一口气,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不放,继续往前走去。 在此歇息一事,就这样以由洛子期单方面决定,卖可怜为手段,林行川反抗不得而告终。 阿箬自觉留下来给二人当向导,教会二人几句常用的方言,随后带着他们熟悉这一片地方。 阿箬口中暴躁的寨老确实暴躁,不过仅对阿箬一人生效,对待洛子期和林行川二人极其热情──尤其听见阿箬说二人将为祸多年的无间客杀死以后,更是奉为座上宾,连带着对阿箬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林行川此遭过后,精神也不太好,这几日颇感身体疲惫,总是昏昏欲睡。 洛子期一刻不离地陪着他,连林行川睡着的时候,也是独自坐在那个小板凳上,做着自己的事情,或者是将林行川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一起躺在床上。 如今洛子期对着林行川做这些亲昵至极的事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本来也不觉得奇怪,若不是从前实在不敢以下犯上,他早就会这么干了。 反倒是阿箬看着他们这副做派,不禁啧啧称叹,连连摇头。 不知道的,真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寨老找来的大夫到达曲水寨的那一天,林行川恰好精神很足,正百无聊赖地给洛子期雕小人。 说是一礼还一礼,先前没时间,如今正好。 只是技术实在难以评价。 大夫正给林行川把脉,洛子期坐在一边盯着林行川瘦削的手腕时,阿箬兴冲冲跑进来,朝洛子期小声说了几句话。 “寻宝?” 屋里大夫正在给林行川诊脉,于是洛子期跟阿箬走了出去,瞧见阿箬如此兴奋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我还要照顾师叔,反正你说不危险,你自己去好了。” 阿箬环顾一圈四周,低声道:“那儿宝贝肯定多,说不定能找到点能帮你师叔调养身体的好东西呢?反正也不危险,就去那里看看而已。” 听见第一句话,洛子期眨了眨眼,可耻地有些心动了,但他还是犹豫。 “可是我们闯了祸怎么办?” 阿箬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机会,自信地拍拍胸脯,信誓旦旦朝他保证:“有大祭司在,你不要害怕,有错我都揽,跟你没关系!” 听上去颇为仗义,但洛子期并不是很信任阿箬这个大祭司的威信。 待到老大夫走出来,洛子期连忙去询问一番林行川的身体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状况十分不好,甚至老大夫还断言,若是再这般折腾几次,非死即残。 气得洛子期连连瞪了林行川好几眼,好久没给林行川好脸色。 待老大夫又叮嘱几句,前去煎药时,洛子期才缓缓趴在林行川床边,捏着他的手,盯着他虎口上的小痣看。 “别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林行川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低声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洛子期沉默半晌,这才轻轻应道:“你可要说话算话。” “我何时不曾说话算话?”林行川伸手揉了揉洛子期的脑袋,随后道,“我有些累了,喝药的时候再喊我。” 洛子期微微点头,状似犹豫,欲言又止。 林行川抬眸瞧他这副模样,心中有些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洛子期将阿箬邀请他去寻宝的事情说了。 “她说了去哪里吗?” 洛子期摇摇头。 “她说不危险。” 林行川眨眨眼睛,觉得以阿箬那调皮的性格,大抵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不过洛子期待在这里看着他也是无聊,既然阿箬说不危险,那林行川也懒得管,由着他们去了。 见林行川若有所思,洛子期特地信誓旦旦地向林行川保证:“师叔,我会小心的,你不要担心我哦。” 林行川回过神来,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有些想笑:“谁担心你?胆子比天大。” 等林行川喝了药再次睡下后,洛子期便跟着兴致勃勃的阿箬离开了。 然而盼什么没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林行川忽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已是晨光微曦。 一夜过去,洛子期和阿箬还没从那所谓“宝地”回来。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身推开房门,便见曲水寨的寨老急匆匆朝他这个方向而来,身后乌泱泱跟着好几个人。 那几个身影正抬着两个昏睡的人一路过来。 林行川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指尖不禁捏紧了木门,泛起一片白。 那被抬着回来的二人,正是洛子期和阿箬。 ----------------------- 第104章 情花蛊 幸而给林行川看诊的大夫尚在寨中, 众人急急忙忙将洛子期和阿箬放下后,那大夫一大清早地就被扯来给昏迷不醒的洛子期和阿箬看诊。 数人围坐在一旁,好奇的、紧张的、担心的目光皆落在床榻之上。 林行川盯着老大夫给洛子期把脉的手不言不语, 等到老大夫松开手,正要快步上前问时, 老大夫朝他微微摆手。 “我再去看看另一个。” 见老大夫一脸淡定, 林行川虽不知什么情况, 却微微松了口气,收回询问情况的话,跟着走向隔壁的阿箬房间,停在门口, 不再进去。 第128章 半晌过后, 老大夫才再次走出来。 “这俩孩子什么情况?” 寨老首先出声问道。 “没什么大事, 不过吸了一些毒雾昏迷罢了。”老大夫对此还有些经验, 摸了摸下巴,挑眉问道,“是不是在寒潭洞发现他们的?” 寨老转头看向身后一名糙汉子,那是个猎户,此时听见老大夫的话,连连点头。 “我一早上山砍柴发现的, 这俩娃子就倒在洞口,我寻思着不对劲,就喊了人。”猎户说到这里,心有戚戚道, “还好发现了,不然要不能醒,指不定会被野兽吃了。” “那应当没错了。”老大夫顺着下巴摸上一小撮白胡子, 解释道,“寒潭洞里有种毒雾,吸食久了,便会头晕目眩,想来这俩孩子发觉不对劲便跑出来了,结果还是没能逃过。” 众人无言。 林行川闻言指尖轻轻敲了两把腰间玉佩,只问:“他们何时能醒?” “这毒雾不难解决,也没什么伤害,喝过药后一会儿就能醒了,林公子不必担心。” 林行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眼见着众人纷纷散去,老大夫也抬脚前去开药,林行川在此停留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正准备抬脚再去看看洛子期,寨老却出声将他留了下来。 “林公子,还请留步。” 林行川闻声回过头去,看向寨老,眨了眨眼。 寨老是个眉目慈祥的小老头,性情爽朗,此刻却皱起眉头,瞧着他欲言又止。 “寨老有何事?” 他面上略显不解,低声问道。 寨老神色犹豫,反反复复看了林行川好几眼,这才开口说道:“是这样的,方才将洛公子带回来时,我留心观察了下,发现洛公子脖颈后有黑色花纹,便心中怀疑……” 他语意未尽,抬眼悄悄观察林行川的神色。 林行川皱起眉头,忙声询问:“怎么回事?” 寨老叹了口气,犹疑不定道:“他们许是在洞里碰见了些奇怪的蛊虫……洛公子身上那花纹,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是来自幻蝶谷的情花蛊印记。” 情花蛊? 林行川听见这个词,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什么蛊?”他连忙问,“危险吗?能解决吗?” 寨老轻轻捻了捻手指,看着林行川,斟酌应声:“这蛊其实不难解,也不算危险。” 清风拂动,竹影漂浮在半空。 林行川高挑的身影立在竹栏杆前,手指微微用力地捏着身侧的栏杆,指节泛白,眸光微动,静静盯着寨老,等待下言。 “说麻烦也不麻烦,若要解蛊,只有两种方法。”寨老思索说辞,缓缓道,“一是吃下幻蝶谷独有的忘忧藤,可解情花蛊,但可能会有一些不算严重的后果,二是……” 寨老到这个年纪,这档子事倒也不是说不出口,只是面对风姿绰然的林行川,再想了想隔壁正躺着的少年,他还是选择比划了两下动作。 林行川眸光一定,顿时明了。 他艰难地思考了两秒,最终还是问:“那忘忧藤……” 寨老瞧他的眼神有些奇异,虽然好奇,却也没多问,直道:“那忘忧藤不难寻,只是幻蝶谷险象丛生,要小心莫要陷入迷阵。” 林行川点点头,又问:“那有什么后果?” “会忘记近几个时辰里发生一切的事情。” 林行川微微抬起下巴,“喔”了一声,道:“确实不算严重。” 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二人沉默半晌。 最终寨老着实有些藏不住心思了,又偷偷抬眼瞧了好几下这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开口问道:“其实第二个选择更容易,何必冒险前去幻蝶谷寻忘忧藤呢?” 林行川神色不禁难言,忽然明白了寨老的言下之意,言语间有些艰难,缓缓解释道:“我与子期……并非寨老你想的那种关系。” 寨老慈祥的脸上添了几分疑惑。 “哦,原来是老夫误会了。”寨老用手背擦擦额头,汗颜道,“我见洛公子对你甚是亲昵,还以为……” 林行川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他家长辈如今只剩我一个沾亲带故的,对我亲昵,不过是小孩子粘人了些。” “原来如此。”寨老低声道,“既然如此,那确实不能行这事。” 林行川莫名笑了一下,随后转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其他疑问,转头问寨老:“那情花蛊一般何时会发作?” “这个……具体情况,还得看洛公子了。” 林行川眨了眨眼,闻言有些不解。 即便如此,他还是点点头,这才真正转身离开,前去看望某个先前信誓旦旦说不会出事的小少年。 他走到窗前,学着前几天洛子期的模样,搬来那张小板凳,坐在床边。 过了一会儿,他又伸手捏起洛子期的指尖,垂眸盯着洛子期的脸看了半晌。 若是洛子期清醒时,他定然是万分不敢如此的。 小孩子调皮黏人也就罢了,他可不能逾矩。 紧接着,他想起寨老所说的黑色花纹,于是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洛子期翻了个面,向下微扯他的后领,果不其然瞧见一朵极其显眼的、自下而上蔓延生长的黑色的花。 花的形状诡丽,不过稍作打量,便能看这是朵未开的花──想来发作时便开了。 再往下扯过些,能看见这朵花几乎覆盖了少年大半个宽阔脊背,花枝沿着坚实的肌肉线条生长,四处蔓延。 在脊背上破土而出的黑色花枝,已经不是诡异可言了。 林行川呼吸微滞,将被他弄乱了的衣服重新整理好,盯着洛子期昏睡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寨老说,情花蛊发作,得看洛子期的情况。 什么样的情况会导致情花蛊发作? 林行川想了半天,什么想法都有,最终还是全部摒弃到一边,不打算再想这事。 想来洛子期心思纯澈,应当也不算碍事。 正好他们本就要去幻蝶谷,顺路采了忘忧藤给他解蛊,倒也不算麻烦事。 如此想来,林行川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转身出门准备再去探望一下撺掇洛子期前去“寻宝”的阿箬。 阿箬只是陷入昏迷,并未有其他事情,林行川看了两眼,便放下心来。 想来二人应当未曾遇见大麻烦。 出门时,恰好碰见老大夫端药过来,待放下药碗,老大夫将他拉到一边,也给他把了把脉。 “林公子无需太过忧心,这毒雾并不算麻烦。”老大夫微微皱眉,沉声道,“反倒你自己的身体才是麻烦呢!” 林行川闻言也只是随意一笑,十分温和应声:“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老大夫瞧见他这种病人就生气,“你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怎会落到如今地步?我看你也是个练家子,从前潇洒吧?现在难受吧?” 林行川霎时无言以对。 “你若是还想好好活着过完余生,就别再瞎折腾!” 老大夫骂骂咧咧离开了,林行川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眸,忽然想起另一个人。 当初他拖着余毒未清的病体下山前,李百药也是这般告诫他。 “你若是还想做你的天下第一……你若是还想过完下半辈子……算了,你若是还想报仇雪恨,就别瞎折腾,有事使唤子期那小子就行了!” 小老头骂骂咧咧地给他治病,下手却极轻,是真怕他疼了。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回过神来,林行川目光不禁落在不远处的青山上。 可惜他注定是折腾的命,从前闹腾,现在也不安分。 这事儿林行川没想怪阿箬,小孩子好奇心强,放在从前的他身上,也会这么干,不让他们去才更危险。 只是看着洛子期尚且昏迷不醒的样子,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他总算明白了洛子期先前那句“差点吓疯了”──自己今早看见洛子期被抬着回来的时候,心情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好在无论是毒雾还是情花蛊,都不算麻烦事,等洛子期醒来,再问些细节也不迟。 日将迟暮时,洛子期和阿箬先后醒了。 先醒的是洛子期。 林行川坐那张小板凳上看书,察觉床上传来微弱的动静,连忙合上书望向床上躺着的人。 长睫轻颤,洛子期从一片昏暗中缓缓睁开眼。 一睁眼便是浓重橘黄的黄昏阳光,还有林行川逆着光坐在一侧的身影。 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却恍然觉得那人此刻真像是神仙下凡。 还未缓过神来,他先下意识喊了一声“林行川”──自从意识到某些事情以后,他开始喜欢喊林行川的名字,总觉得这样反而更亲昵,更能满足他那点隐秘的欲望。 林行川坐在那边,替他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听见这道声音,顿时笑起来。 第129章 “看来你确实尚未清醒,第一反应竟是喊我名字。” 洛子森*晚*整*理期缓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应声道:“喊你名字怎么了?我就想喊你名字。” 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但还能跟他开玩笑,想来确实没什么事了。 洛子期很快坐起身来,四肢尚且无力,眸光涣散一阵后,渐渐聚焦在面前的林行川身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前几日这般的还是你,今日就轮到我了。” “你也好意思说。”林行川觑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用折扇轻敲他额头,随后才温声问道,“饿不饿?” “饿了。”洛子期很老实地应声回答,随后脸上忽然绽起一个笑,美滋滋道,“我要吃红烧肉!” “还敢点菜?”林行川眼神凉凉,听不出什么语气,“只有萝卜青菜和白粥,不吃就继续躺着吧。” “如果是师叔喂的,那也行,我大发慈悲勉强入口……哎哟!” 迎接洛子期的只有脑袋上一扇子。 “没大没小。” 林行川如是说道,紧接着悠然飘了出去,不再看身后洛子期的反应。 经过这番,林行川可算放下心了。 如此生龙活虎,还敢逗弄他,想来半点事没有。 待将粥碗搁置在桌案上,林行川才又坐下。 “你们当时在那里遇到了什么?” 第105章 小别离 林行川没先将情花蛊的事情说与洛子期, 反而问道。 洛子期垂下眼帘,努力回想一番当时情景,随后摇摇头。 “其实我们当时什么都没遇到。” 林行川闻言微愣, 抬眸看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疑问。 “当时阿箬带着我去那个山洞, 进去时并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就是实在阴凉。”洛子期低声缓缓道, “不过进去不久后,我们很快碰见了几只奇怪的虫子,阿箬说这是蛊虫,但她也不认得是什么蛊, 不过很快将它们解决了。” 林行川听到这里, 眼帘低垂, 端起桌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若有所思。 “我们再往里走,再没碰见什么,但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我们也没想出事,便赶忙往回去了……”洛子期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林行川,轻声道, “若真要说遇到什么,也就那几只蛊虫。” 林行川垂眸不语,唇角轻抿,半晌才问:“……你当时有没有感觉到虫子咬你?” 洛子期闻言微愣, 再次摇摇头。 “不曾。” “喔。”林行川淡定地应了一声,抬眼看向正打算将碗中白粥一口闷了的洛子期,轻描淡写道, “你中蛊了。” “唔……” 差点把粥呛出来的洛子期连忙咽下那口粥,随后剧烈咳嗽两声,满脸通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林行川淡然的神情,惊恐道:“什么?” “我说,你,中蛊了。” 林行川坐在小板凳上,悠悠扇着扇子,随意瞥他一眼。 洛子期目瞪口呆,不过瞧见林行川满脸淡定的神色,缓过神后,也逐渐平静下来。 “你这副神情,想来应当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回头问问阿箬如何解决便是。”他长叹口气,“真是要吓死我。” 林行川这才接话:“我问过寨老了,寨老说,解蛊需要幻蝶谷的忘忧藤,阿箬应当帮不了我们。” 不知为何,林行川下意识将另一个选择隐瞒下来,随后摇着扇子的手微顿,垂下眼眸,盯着洛子期放下粥碗的动作。 洛子期闻言,结合林行川的态度,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那正好,我们反正也是要去幻蝶谷的……这蛊是干嘛的?” 林行川思索片刻,斟酌道:“你且放心好了,我问过寨老,一般情况下不会发作。” 洛子期全然信任他,虽然没得到答案,但也乐呵呵的。 “那就行,总归不是身患绝症,小爷我还没拿下天下第一呢!” “你若是身患绝症,那我就不是在这儿悠闲的摇扇子了。” 洛子期听见这话,抬眸看向坐姿极其随意的林行川,眼神疑惑。 “那定然是要得先抱着你哭两声,落几滴眼泪,告诉你还有几日可活,让你痛哭流涕立下遗嘱,将青云剑派的产业全部转到我名下……待我潇洒快活一生,挥霍完你的家产,我再同你殉葬,还能博个叔侄情深的好名声。” 洛子期:“……” “哈哈。”一阵沉默过后,他不咸不淡地假笑一声,“那师叔可真是名利双收啊!” 林行川见此乐不可支。 不过几息,洛子期不知想到什么,眸中渐渐漫上一抹笑意,忽然道:“不过寻常人家不都是夫妻同葬么?师叔是师叔,怎么也要同我葬在一起?” “……”林行川被这句满是逗弄的话噎了一下,大抵是因为本就怀着某种不好的心思,此刻竟有些做贼心虚,一向胡话张口就来的嘴像是被封印住,说不出话,只能干巴巴解释道,“一时口快。” 洛子期此刻心思全在逗弄林行川身上,并未察觉到这分异常。 他想了想,眼珠子滴溜一转,又笑了起来。 “若是师叔实在想与本掌门葬在一块儿,也不是不行……” “才不要。”林行川生怕他还会无知无觉地再说些无忌之词,果断阻止洛子期接下来要说的话,随口道,“我自会寻个风水宝地,保证你日后也缠不上我。” “那还是缠着吧。” 洛子期声音极轻,连坐在不远处的林行川都未能听清。 “嗯?”林行川微微倾身,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的人,“你方才说什么?” 洛子期抿了抿唇,状似不满回应:“说好的叔侄情深呢?” “此等客套之词不是讲给外人听的?” 话音刚落,二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视线忽地齐齐移开。 洛子期有些无奈,盯着自己的手指,躲开林行川的视线,低声道:“现在讲如此久远之事做什么?师叔还要长命百岁呢!” 林行川闻言微怔,目光重新落在洛子期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应声:“也是。” 待阿箬醒来,寨老好一顿唾沫横飞的教育过后,洛子期和林行川才敢进去探望她。 “那寒潭洞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林行川关心过她的身体过后,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阿箬支支吾吾半晌,连洛子期都忍不住怀疑地看过来,她才犹豫着解释道:“我前日偷看寨老的手书,瞧见这个地方,说是寒潭洞里有个寒潭,周围生长着奇花异草,遍地都是宝贝,连那寒潭也有疗养之效,可像话本子里的仙人洞府了!” 她极快地抬眸看一眼跟前的两人,又垂下眼,视死如归一般,飞快道:“我就想瞧瞧那些是不是真的,再说了,一般话本子里,这不就是仙人洞府的标配么?” 连洛子期听了都有些难以言喻自己此刻的心情。 “所以你就带着我去了?”他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阿箬,声音略显有气无力道,“大祭司,我还是太信任你了……当时就该多问你两句的!” 阿箬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对着手指,半晌才敢悄悄瞥一眼沉默以对的林行川,再看一眼险些炸毛的洛子期。 “这不是只有你会陪我去么?”她眼神期期艾艾,心虚道,“哎呀!江湖第一大善人洛小公子,你不会怪我的吧?” 洛子期:“……” 寨老那手书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尚且不探讨,阿箬这说干就干、毫不求实的作风,倒让他们敬畏不已。 “我再也不会信任你了。”洛子期拍拍胸脯,状似心有余悸道,“真怕你哪天带着我去送死。” 阿箬不禁撇了撇嘴,对此十分不满。 “话说,阿箬你可认得你们遇见的蛊虫?” 阿箬转头看向出声的林行川,微微摇头,思索片刻道:“我不认得,苗疆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极多,我也不可能全认得……比如你们要去的幻蝶谷,我没去过,那儿也神秘得很,我就了解得少。” 林行川若有所思。 寨老说,情花蛊是幻蝶谷的,难怪阿箬也没看出来。 只是,幻蝶谷的东西怎么到处都是? 林行川皱起眉头,目光忍不住落在洛子期后领。 此刻衣领将那朵黑色的花遮挡得严严实实,林行川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洛子期察觉到他的视线,眸光纯澈看向他,好奇问道:“师叔在看什么?” 林行川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日落日起,二人在曲水寨又停留了三日,经过二人一番不算激烈的争执,这才决定明日收拾东西朝幻蝶谷出发。 阿箬早已在日前就离开了曲水寨,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真是太可惜了,青云剑派的掌门大人。”她兴致勃勃找到洛子期,语气轻快道,“你不信任我也没用了,本大祭司现在决定独自前去寻宝了,不带着你一起去送死了。” 第130章 “你又要去哪里寻宝?” 洛子期彼时正在欣赏林行川给他雕刻的小木偶,闻声自动忽略她的一顿胡侃,转头疑惑地看着她,准备再仔细问她两句,以免出事。 阿箬却藏着掖着,怎么问都不肯说,只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有机会你再见着我了,就知道啦!” 于是洛子期只好作罢。 “那大祭司可要小心点了,毕竟不是时刻都有像本掌门这般慈悲心肠的江湖第一大善人会去跟你一起送死。” 他将手中小木偶比在太阳下,微微眯着眼看,满眼欣赏,随后转眸看向身侧的阿箬,语气懒洋洋的。 “没事。”阿箬毫不在意地说,“本大祭司会自己去青云剑派再拉着掌门大人一起寻宝的。” “随时恭迎大驾。”洛子期闻言轻笑一声,“快去吧,忙忙碌碌寻宝藏的大祭司。” 阿箬不急着走,两只细白的胳膊搭在泛黄的竹栏杆上,有些好奇地凑近,盯着他手上的小木偶看了两秒。 “好丑。” 阿箬不禁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感叹。 恰好开门出来的林行川:“……?” 幽幽视线瞬间落在阿箬身上,阿箬顿时如芒在背。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洛子期长得丑,所以……反正是怪洛子期丑。” 无辜躺枪的洛子期:“……?” “阿箬姑娘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倒是深厚。” 林行川呵呵一笑。 “就是就是。” 是洛子期在一旁拱火。 阿箬本来还正心虚着,闻言笑嘻嘻朝洛子期扮了个鬼脸,这下知道着急了,于是脚下一溜烟就跑了。 “江湖第一大善人洛小公子,还有人美心善的林师叔,后会有期!” 洛子期捏着那个不成人形的小木偶,望着阿箬状似落荒而逃实则轻松惬意的背影,再侧头看向神色一片平静,眼底却流露出些许怀疑之色的林行川,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 林行川侧眸不咸不淡地瞟他一眼。 “小木偶太可爱了,令本掌门喜不自胜。” 那一抹怀疑之色被明显的认同代替,林行川拍了拍洛子期的肩膀,尾音上扬:“有眼光。” 至此,洛子期不禁思绪发散地想,大概在林行川眼里,那本满是狗爬字、如同天书一般的剑谱,也是一代神作吧。 于是洛子期也这么问了。 林行川颇为惊奇地盯着他,眨了眨眼。 “天下第一自创的剑法,你难道不认为它是神作吗?”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 洛子期歪着脑袋靠在竹栏杆上,以自下往上的视角仰视林行川。 黄昏漫漫,竹影摇晃,流光碎金。 “师叔。” “嗯?” 洛子期眯起眼睛,斟酌许久,才缓缓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比如?” 林行川眉眼低垂,眸光细碎。 “我们初见时,你还对我冷嘲热讽。” 林行川十分无赖,轻笑一声,说道:“不记得了。” 洛子期跟着笑,再没提这件事,抬起头望着远处青山,沉默半晌,任黄昏流光宛转其身。 林行川看着他明朗的侧脸,忽然觉得洛子期其实也变了很多。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落下,天色暗了下来。 “等一切恩仇都了结,师叔,你会留在青云剑派吗?” 第106章 幻蝶谷 不是央求“留下来好不好”, 也不是命令“你要留下来”,而且一句简单的询问,语气淡然, 仿佛只是随口这么一问。 “舍不得我啊?” 林行川沉默片刻,对他没由来的愁绪以玩笑应之, 却没想到少年转过头来, 那双明亮的眼眸看他几眼, 语气十分认真:“我真想要个答案。” 入夜时分,万籁俱寂,唯余树声,风声, 与虫鸣。 心跳如擂鼓, 身侧手指微蜷, 洛子期忽然有些紧张。 林行川抬眸望进那双认真的眼里, 安宁的寨间有一道犬吠传来,他的心脏也随之被敲了一下。 “问这个做什么?”他眉眼淡淡,转眸避开洛子期的视线,面向对面的竹林,溪水映着泠泠月光,“天黑了, 你还要在这里喂蚊子吗?”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见他避之不谈,少年有些失望地耷拉下脸。 见天色确实很暗了,于是他转身拉开房门, 抬脚准备进去。 “……也许吧。” 林行川一贯温和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洛子期闻言,脚步微顿,回头看他。 栏杆边的青年一身热烈的红衣, 站在那儿却清清冷冷如天边皎月,眉眼如淡然水墨画,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 “青云剑派的掌门大人。”林行川学着阿箬的语气,低声笑道,“舍不得林某就直说,倒也不必如此缠缠绵绵。” 一句玩笑话打破略显微妙的气氛,洛子期此刻疯狂跳动的心脏逐渐平息下来,轻轻握了握手心,才发觉手心里冒出了点汗。 “自然舍不得师叔。”他垂下眼帘,呼出一口气,半开玩笑道,“毕竟师叔可是天下第一,若非当初年纪小,我定然早已缠上师叔。” 话中似有深意,林行川却没去多想。 听见这句话,他本想说:“我如今不是了。” 想了又想,怕洛子期又多想些什么,于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只随意哼笑一声。 “粘人精。” 这话落在洛子期耳中,简直跟撒娇一样——轻飘飘,黏糊糊,软绵绵,像猫儿爪子挠心上。 不知为何,他心中顿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将面前这个令他心中如此悸动的罪魁祸首摁在怀中,揉进血肉。 可这是大逆不道的举动,师叔对他再好,也定然会推开他的。 洛子期盯着林行川的身影,微微握了握拳,深吸口气,转身再次靠回栏杆,看向幽深的竹林。 “真要喂蚊子?”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子期张了张嘴,此刻嗓音有些哑。 “我……再看会儿风景。” 林行川:“……” 不理解,但尊重。 隔日二人便出发,寨老将所知幻蝶谷的一切事情,都一股脑告知二人。 “蝴蝶梦这东西,我所知也不多,听闻此蛊是以一种红金色的蝴蝶为引,再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寨老缓缓说道,“中蛊之人会被其引入求而不得的美梦与平生最恐惧的噩梦之中,反反复复轮替折磨,若是不及时解蛊,最后或会将人折磨至疯。” 众人无言,寨老思索一番,才继续说道:“王家公子之所以求遍神医却从未得治,或许只是因为没人想到这是一种蛊──毕竟再多的神丹妙药也解不了蛊。” 洛子期闻言,微微皱起眉头。 蝴蝶梦是蛊一事,他们先前从阿泽那里就得知了。只是王家眼线与暗探众多,若是真的求遍神医,定然也曾来过苗疆查探过,为何他们不知那是蛊? “这个消息……外界怎会未曾传出一点风声?”洛子期将心底疑虑说了出来,语气不解问道,“我们才入苗疆不久,便已得知此事,按理当说,王家不可能不知道。” 寨老闻言微愣,才解释道:“事实上,我们也是前阵子消息传出以后,才得知幻蝶谷还有此等蛊毒。” 那就更奇怪了。 幻蝶谷在苗疆几乎是人人闭口不谈的,其中不为人知的神秘蛊毒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世家? 洛子期瞬间想到了先前那个自称青云剑派之人的男人──那人便是去的幻蝶谷。 难道是那个人……或说是那人的幕后之人,将蝴蝶梦下在了王三身上,并嫁祸给青云剑派的? 而青云剑派之难的发生,正是由于王三因蝴蝶梦而死,王家讨伐,加之清风明月楼与暗影阁的对林行川的追杀。 两方势力目的毫不相同,却恰好撞在了一起。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待与寨老道别过后,便沿着弯弯的河流,离开曲水寨,继续往前走了。 山水路遥,二人风尘仆仆。 马儿打着鼻息,洛子期正随意坐在树下阴凉处,一只手肘撑着膝盖,看着面前开得娇嫩的鲜花,眉头紧锁。 “怎么了?” 林行川蹲在清澈见底的溪流边,舀了一捧溪水,洗了洗手,起身瞧见洛子期的神色,随口问道。 洛子期仰天长叹一口气。 “这块儿地方真是山路十八弯的。”他有气无力道,“师叔,你说咱们现在到哪儿来了?” 林行川抬头看了看日头,心中思索片刻,道:“大抵不远了。” “师叔。” “嗯?” “你说我们要是不小心碰上那个神秘兮兮的部落了怎么办?” 洛子期托着下巴,垂眼盯着脚下的野草,随手一拽,几点青草汁液溅在手指上,散发出一阵浓郁的草木香气。 第131章 “我觉得咱们碰上蝴蝶迷阵的概率更大。” 林行川不咸不淡接话,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洛子期不禁被这话噎住,半晌才道:“师叔……或许,咱们可以想点好的。” 林行川就笑了一声,没应这句话,只道:“记得留意忘忧藤,给你解蛊。” “自然。” 洛子期沉默一瞬,应了声,随手又拽了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微眯双眼,含糊不清朝林行川说道:“师叔,你看我,这样是不是更风流倜傥了?” “幼稚。” 林行川觑了他一眼,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 洛子期正要再贫两句嘴,余光处忽然闪过一抹闪动的素白。 回头看去,只见几只白色蝴蝶正朝他们这边扑棱翅膀飞舞而来。 “师叔你看那儿!”洛子期眉梢一挑,眸中染上一丝惊奇,“这么久终于瞧见了几只蝴蝶,果真不远了!” 幻蝶谷地如其名,传闻谷中遍布缤纷花海,生长着各种各样的蝴蝶。 有的蝴蝶无害,有的蝴蝶却是最隐秘的杀人利器。 他们又走了约莫半日的路程,终于远远望见那一片五光十色的花海。 即使是断崖窄道,也盛开着缭乱繁花,万千斑斓蝴蝶飞舞其间。 大自然的一幕美得令人心惊,洛子期看得眼睛都直了。 然而,越是美丽,越是危险。 “小心点。”林行川从中回过神来,低声提醒他,“若是陷入传说中的蝴蝶迷阵,咱们可不一定能出得去。” 听见这话,洛子期恍然想起初入药王谷时的场景,随后与林行川对视一眼,便听对方轻笑一声。 “你若是好奇,倒可以再试试直接闯进去。” 洛子期:“……” 试试就逝逝。 目光四处逡巡,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就是五颜六色的蝴蝶。 忘忧藤长相极其朴实无华,他们一路上都未曾看见过所谓“忘忧藤”的影子,而如今,前路只有这一片谷中花海。 因此他们若是想找到所谓忘忧藤,必然要入花海。 而且,洛子期想,想要蝴蝶梦的线索,他们或许还要闯一闯那传说中会吃人的神秘部落。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二人试探着往里策马而行,然而马儿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入其中,他们只得翻身下马,自行走入其中。 好在不至于随意一脚便是危机,他们小心翼翼地往不远处的断崖处走去。 两侧断壁默然相对,无数藤蔓四处伸展,从断壁生长的矮树上垂下来,如绿丝绦,随风摇晃,几点粉白花瓣如星子点缀其中。 浓郁花香扑鼻,洛子期才踏入其中,顿感花香浓郁得几乎呼吸不畅。 二人捂住口鼻,这才好受得多。 ──简直无法想象在这其中生活的神秘部落之人是如何习惯的,想来嗅觉定然不大好。 洛子期脑中正胡思乱想,忽地目光一顿。 万千蝴蝶如同冬日落雪,飞舞着经过他们面前,绕过他们的身影。 随着衣袍摆动扫过花瓣,染上一片各色花粉。 几只蝴蝶便悠然停在他们的衣摆上。 林行川正努力寻找忘忧藤的影子,并未在意这些小事。 反倒是洛子期瞧见一只小小的粉色蝴蝶,此刻正停在林行川的肩头,随着洛子期目光落在其上,扑闪了两下翅膀。 莫名涌上一番心思,他忽然眯起眼睛,喊了林行川一声。 “师叔。” 林行川闻声很快回头。 随着他的动作,蝴蝶忽地扑腾起翅膀,飞过林行川的眼前,越过他的鼻尖,最后停在了他耳后的发梢上。 万千蝴蝶自他身后随意飞舞,令人眼花缭乱,眼前之人却在此刻更令人移不开眼。 林行川皱起眉头,伸手将那只蝴蝶轻轻挥开,抬眼却见洛子期神色愣愣。 “你发什么呆?” 洛子期没想到这只蝴蝶竟如此识相──字面意义上的识相。 美人发鬓簪蝴蝶。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洛子期啧啧称叹一声,“原来这蝴蝶也跟我一样,喜欢美人么?” 林行川闻言,眉头微松,没忍住笑出声。 “油嘴滑舌。” 洛子期笑着摇摇头,一蹦一跳往前走去。 穿过花海,穿过断崖,面前豁然开朗,变成一片满是花开的林子。 依旧飞舞着各种蝴蝶,如梦似幻。 “小心点。” 林行川提醒他一声。 洛子期自然知道此地或许危机四伏,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四处藤蔓低垂,有些遮挡住他们看向前路的视野。 洛子期走在前头开路,提剑撩开那些烦人的藤蔓,边跟林行川说着话。 “这幻蝶谷果然地如其名,这辈子见过的蝴蝶都在这里了。”他嘴上碎碎念着,也没等林行川回应,又道,“师叔,寨老不是说忘忧藤很好找吗?怎么我们到现在都未曾见着?” 话音落了几秒,洛子期等半天,却没听见回音。 心中猛地一跳,他瞬间觉得不对劲。 “师叔?” 利剑正撩着那些挡住前路视线的藤蔓,他却不禁回头望去。 原本正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林行川,此刻竟无声无息不见了! 第107章 红蝴蝶 “怎么了?” 林行川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低垂的青绿藤蔓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撩开,于是那张熟悉的漂亮脸蛋重新出现在了洛子期面前。 他见到林行川后,顿时眉头微松, 长舒一口气,转身轻轻拉过林行川的手, 再悄悄握紧。 “我还以为你不见了。”他唇角微抿, 低声道, “我还是拉着你吧,免得你出事。” 林行川闻言,微微一笑。 “我不会有事的。” 洛子期听见这话,眉梢微挑。 “师叔如此自信?难不成还有什么事儿没告诉我?”他狐疑道, “瞒我什么了?” 林行川摇头, 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笑。 “我能瞒你什么事情?方才只是瞧见个好似忘忧藤的东西, 凑近瞧了发现并不是,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洛子期对林行川向来是信任的,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也不曾怀疑。 于是他点点头,便轻轻牵着林行川的手往前走去。 万千蝴蝶蹁跹,不为人知之处,一只泛着金色的红蝴蝶悄然飞过他们身后。 这片林子好似无边无际, 洛子期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但依旧未曾见到出路。 上次如此情境,还是在药王谷的紫雨林里,陷入迷雾之中时。 莫不是他们陷入了传说中的蝴蝶迷阵? 想到这里, 洛子期脚步微顿,环视四周飞舞的各色蝴蝶。 “怎么了?”林行川察觉他的动作,侧头看他, 温声再次问道,“怎么停下了?” 洛子期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几息过后,才应声道:“师叔,你没发现吗?我们好像又迷路了。” 林行川轻轻“啊”了一声,唇角依旧噙着一抹温和笑意,目光四处打量,什么都看了,又好似什么都没看。 半晌,才轻声应道:“没有迷路啊。” 话音刚落,洛子期忽见一只红蝴蝶悄然飞过对方身后,扑闪着翅膀,轻飘飘落在林行川耳后的发梢上。 他心中顿时大惊,猛然意识到什么,想要伸出手去将那只红蝴蝶挥开。 却见林行川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那只红蝴蝶,瞧见他的动作,甚至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慢慢贴近自己的脸颊,眼神柔和而温情。 “师叔……” 洛子期被那眼神看得心神一愣,发觉林行川异常的举动,被温热掌心轻握着的手背就快要贴近脸颊时,他忽然猛地挣开那只手,瞬间拔剑刺向林行川! 林行川立刻闪身躲过,衣摆轻晃,漂亮的眼里顿时流露一丝委屈之色──哪儿还有清清冷冷天上明月之感,分明就是只魅惑人心的男狐狸! “子期,你怎么舍得对我用剑?” 那只异常显眼的红蝴蝶依旧稳稳停在他的耳后,衬得那张本就绝尘的脸庞越发惊心昳丽。 洛子期却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眉头紧皱。 明明一模一样,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绝不是林行川。 洛子期眸光森冷,嗓音仿佛三九寒冬的北风。 “你也配用这张脸如此惺惺作态!” 他再次提剑猛然刺去,迅速挥向面前这个诡异的人影。 红蝴蝶扑棱两下翅膀,落下几点金粉,从面前这道身影的耳后施施然飞走了。 这道红衣身影也随着他的利剑立刻刺穿心脏! 青年眸光依旧温和,却随着鲜红的血液从胸口喷涌而出,身影顿时消失不见,随即逐渐化成数十只红蝴蝶,不断向上盘旋、飞舞。 第132章 无数纷飞的各色蝴蝶随之而来,将立在最中间的洛子期团团包围住。 那些红色蝴蝶零落融入面前的蝴蝶风暴之中,随着翅膀振动,落下片片金色粉末,在阳光下映出粼粼金光。 “跟着我。” 一道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从天而降,轰然在他耳边响起。 洛子期忍不住往四处看去,却未曾发现一个牢记于心的身影──而那道声音分明就是林行川! 蝴蝶振翅,掀风而起。 金红蝴蝶绕他身侧几圈,忽然继续向前而去。 万千蝴蝶成风暴,一点金红引其道。 洛子期犹豫几息,微微向前迈出一步。 忽然,天光大亮。 他从一张床榻上睁开眼时,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没能摸到熟悉的绝命剑,反而是──一把小木剑。 洛子期顿时愣神,低头看向腰间,眨了眨眼,思考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拎着小木剑,一骨碌跳下床,推开门。 十一二岁的洛子期还没长开,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朝着天上明亮的大太阳挂起一个十分明媚的笑脸。 他往院中一瞥,便瞧见虎背熊腰的洛秋风正双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立于院中。 “爹!今天教我什么?” 小少年一蹦一跳过去,扯住洛秋风的衣袖,仰起头。 洛秋风睨了他一眼,瞧见他的模样,脸上顿时绽开一抹笑,转过身来,双手掐住他的腰腹,将他举至半空,与自己平视。 “你今天想学什么?” “学剑!”洛子期兴致勃勃地高喊着,“我要学剑!” 洛秋风哈哈大笑,十分随意地问他:“你怎么又要学剑了?前两日不才跟我发誓,要好好跟着你爹我学刀么?” 洛子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红衣身影,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那个少年的面容,只露出一个白皙的下巴。 那是他昨日才见过的哥哥,一个使剑非常厉害的哥哥。 昨日听闻有贵客到,于是他偷偷跑去看了。 那个哥哥跟他对视一眼,不久便舞起剑来──那可真是比他爹耍大刀好看多了! 一想到这里,洛子期更加兴致勃勃地高喊着:“那剑使着可好看了,我要学好看的!” 随后他从身侧拿下自己才到手一天的小木剑,眉眼弯弯朝着洛秋风笑。 “爹,你看,这是那个大哥哥给我的剑!” “……大哥哥?” 洛秋风闻言皱起眉头,恍然想起什么,顿时面上大怒。 “果然是林行川这个臭小子带坏你了!我就说他闲得没事干怎么突然舞起剑了!” 洛子期眨了眨眼,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爹气得嘟嘟囔囔的模样,想了想,又继续抱着洛秋风的手臂,晃了晃。 “爹,我要学嘛!” 洛秋风就这样看着他。 “你森*晚*整*理学剑做什么?” 洛子期听见这声问,脑子里只有林行川那道英姿飒爽的身影。 但他不傻,思索片刻,没再说“好看”,只甜滋滋说道:“当然是为了保护爹爹,保护大家呀!” 听得洛秋风一阵心花怒放。 反正洛子期都是学一阵没一阵的,洛秋风也并不在意,只当他一时兴起。 直到洛子期日日都坐在藏书阁里学习剑法,日日待在演武台上拎着他的破铁剑与人单挑,洛秋风这才察觉那么一丝不对劲。 向来三分钟热度的洛子期,头一回对某个事物的兴趣保持了那么久。 身后突然袭来一把大刀,他下意识反手抬剑格挡,锃亮的刀身映出洛子期此刻通红的眼睛。 他盯着洛秋风哈哈大笑,重重拍着他的肩膀,满脸骄傲的神色,本该高兴的心忽然苦涩至极。 他的目光落在刀身倒映出的自己,轻轻眨了眨眼,忽然眼前又一黑。 入眼是深夜时分的青云剑派。 亭台楼阁重重叠叠,洛子期站在大殿前那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前,抬眼向上看去。 那是一轮明月高悬。 青云剑派的正殿灯火通明,洛子期怔愣一瞬,抬脚往前走去。 “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被他轻而易举推开。 他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正中央盖着白布的棺木。 洛子期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眼角瞬间湿润。 一步,两步…… 他如同当初一般,脚步缓慢而沉重地迈向那方方正正的棺木。 洛子期执剑立在一旁,垂眸盯着身侧的白布,眸中神情看不清楚。 “看看他。”那道熟悉的声音说,“你不想再看看你爹的模样吗?” 洛子期好似并没有听见这道声音,就这样呆呆立在棺木旁。 时间好似已经流逝许久,青云剑派那片尸山血海将他的思维逐渐吞噬。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 眼前顿时闪过尹文带着悲痛的脸,恸哭不绝的高喊声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少年掌门”,这是如今江湖上许多人用来指代他的称呼,其中意义人人皆知,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 其实洛子期一点也不想当这个掌门。 从前他觉得有他爹在,他可以逍遥快活一辈子,仗剑天涯,走马观花,如那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一样。 可洛秋风死了。 洛子期垂眸盯着跟前刺眼至极的白布,抬眼环顾四周挂满的白绸,他低笑一声,提起手中绝命剑,一剑将面前的棺木狠狠斩断。 数十只金红蝴蝶再次纷飞,眸光一转,洛子期竟已然身在桃李渡那个小酒摊里。 “小公子又来啦?” 老板娘笑着给他端了一壶桑落酒,倒入杯盏,酒香四溢。 他盯着手中杯盏,清澈的酒液漾开一阵波纹,随后逐渐泛红,最后变成一滩腥红的血液。 跟前的老板娘脖颈处一条鲜明的血线飞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上翻着,顿时蒙上一片阴翳。 “小公子……快……跑!” 如破风箱般嘶哑的嗓音落入耳中,洛子期身子轻颤,往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向外跑去。 “大师兄!” 一道轻快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洛子期脚步微顿,回头看去,身后不知为何竟又变成熟悉的山门。 偌大的“青云剑派”四个字明晃晃挂在上头,两名一身蓝衣的小弟子正站在山门前,恭恭敬敬朝他拱手敬了一礼。 “师兄!一路顺风!” 洛子期喉间堵塞,好不容易缓过来,正要说话,便见头顶无数弓箭齐发。 漫天箭雨将他们刺得不成人形,鲜红刺眼的血液淌了一地。 眼中的世界忽然变得光怪陆离,无数鲜血逐渐凝结成一个个人形,朝洛子期缓慢走来。 是洛秋风,是老板娘,是死去的青云剑派弟子,是被改造成药偶前的人,是被屠杀前的寨民…… “救救我们。” “救救我……” 他呼吸猛地一滞,握着绝命剑的手心霎时紧了三分。 一只金红色蝴蝶再次翩然飞过他的眼前。 是谷中林间,无数黑影重重,一点红色身影执剑立在其中。 他立在断崖之上,无头的黑袍人被他一脚踹开,正要往那道身影走去,却见那道强撑的身影忽然倒下── “有正门不走,又翻墙做什么?” 温润嗓音传来,洛子期猛地低头,便见梨花似雪,红衣胜火。 树下的青年眉眼如画,玉树临风,一身清清冷冷,抬眸轻瞥他一眼。 洛子期坐在墙头,低头看着那人身形,眨了眨眼,眼眶逐渐泛红。 林行川见状,抬脚慢慢走到墙角,上下对望,随后朝他伸出一只手,眉眼染上几分笑意。 ──“子期,快下来。” ──假的。 洛子期盯着那只红润手掌的虎口处,眼神冰冷。 都是假的! 雪亮剑光瞬间闪过。 刹那间,绝命剑猛然撞上杯倾剑,随即迸发出一道刺眼的火花! ----------------------- 作者有话说:好想写夫夫打架啊…… 第108章 悟剑法 两剑相撞, 发出刺耳尖锐的铮鸣声。 洛子期咬紧牙关,握着剑的指尖泛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可对面那青年看似随意一横剑, 只轻轻一推,他便如断线风筝般踉跄后退足足数十步。 剑气卷起漫天尘土, 簌簌飘落的雪白梨花纷纷扬扬, 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他的剑上。 他手腕轻旋, 挽了个剑花,那抹雪白便随之坠入脚下尘埃,转瞬不见。 洛子期紧盯着不远处悠然伫立的人影,深吸一口气。 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 目光落在他难看的神色上, 忽然勾起唇角, 随即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 “原来如此。” 第133章 什么意思? 洛子期望着他弯起的眉眼, 指尖微蜷,握剑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眼前画面骤然一转。 雨声淅淅沥沥,眼前笼着一层朦胧雨雾,深林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马蹄声“踏踏”,由远及近,洛子期闻声瞬间惊得转过头去。 只见一抹红衣飞快掠过他的眼前, 打马穿林而过,衣袂翻飞,带起一串晶莹雨珠。 片刻后,更杂乱的马蹄声逐渐放大, 无数黑衣人紧随红衣公子的背影追杀而去。 视野再变,洛子期定睛看去,眼前只剩一匹吐着鼻息的马儿, 悠然立在树下。 雨珠“滴滴答答”,落在油光发亮的马鬃上。 黑衣人们悄然下马,猫着腰逼近那处。 忽然,一道雪亮剑光快得令人反应不及,无声无息间,已然将所有人一剑封喉! 为首的黑衣人察觉动静,猛地回头,洛子期清晰地看见他骤缩的瞳孔中,倒映着恐惧与绝望。 黑暗之中,他抬眼望去,恰好与脸色苍白如纸的红衣公子对上视线。 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里,此刻的眼神陌生至极。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那人嗓音冷得像是淬了冰,神色明明平静无波,握着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被洛子期看得一清二楚。 他衣上沾着湿润的泥污,雨水顺着白皙皮肤的纹路,从高挺的鼻梁滑落,浑身湿透却脊背挺直,手中长剑在暗夜里泛着寒光。 洛子期望着他,目光倏地顿在那颤抖的指尖,嘴唇微动,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来,心中莫名一疼。 他知道,那是还未寄人篱下时的林行川。 红衣身影忽然再次消散,瞬间化作漫天红蝶盘旋,随后与这潮湿无声的雨夜一同隐没在眼前。 蝶群纷飞间,他忽觉场景又一次变换,再睁眼,他已然置身幻蝶谷中。 万千蝴蝶尽成金红之色,层层叠叠将他环绕,撩开低垂的青藤,林行川的身影又立在他的面前。 “你因何学剑?” 那道熟悉的声音依旧从天而降,听上去好似只是随意一问。 洛子期闻声眼神一凛,目光紧盯面前之人未动的唇瓣。 脑海中无数画面翻涌,帧帧都映着林行川的模样。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心中念头一转,只见他猛地使出春山剑法,锋利的剑尖试探性地刺向面前之人。 忽然,耳边传来林行川的轻笑声,随后不远处那个人影竟使出了跟他一模一样的招式! 两剑再次相撞,洛子期牙关紧咬,不敢置信抬头,才惊觉眼前这人竟也是打不散的──甚至比他强上太多! 可洛子期从不是会服输的性子。 被打得接连后退两步,他脚尖轻点地面,锋利的剑尖再度直指对方。 “洛子期,你要杀了我?”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洛子期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清面前人微动的唇瓣,手中动作不由得一顿。 就是这刹那的迟疑,瞬间被对方抓住破绽,以相同的招式再次将他击退。 “洛子期,打架分心,可不是件好事哦!” 漫不经心地语调,像极了林行川,可眼前这人,分明不是林行川。 汹涌剑势再起,两人瞬间你来我往数十招,他却依旧次次被林行川用相同的招式逼退。 不对。 面前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眉眼弯弯地笑问:“什么不对? 洛子期抬眼的瞬间,绝命剑与杯倾剑凌厉剑气齐齐横扫,二人又以相同招式对上! 他心中明了。 林行川与他不同,他是无师自通,学得驳杂,一招一式总隐约混杂着点其他样式。 林行川却有当年声名盛极一时的洛珉教导剑法,虽所学不多,却招招精妙,运用得更是早已炉火纯青。 可如今,他会的剑法,面前这“林行川”竟也全会,不像林行川,更像是……另一个自己! 偏生这人长着一张林行川的脸,总让他忍不住心慈手软,狠不下心──明明先前他还能在察觉不对劲时,立刻朝着幻影下狠手。 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 洛子期咬紧牙关,盯着面前的人影,眸光冰冷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招式依旧在被模仿,二人打得难解难分,难决胜负。 他却忽然觉得累了,呆呆地提着剑,抬眸望着不远处悠然站立的人,疲惫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世上最难战胜的,原是自己。 洛子期低头盯着手中的剑,麻木的思维几乎令他想不起来自己会什么,不会什么,接下来要使出什么。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下了。 两方攻势骤停。 “洛子期。” 不远处那与林行川一模一样的幻影,目光忽然变得温和,像极了林行川平日教他剑法时的模样。 随着那人轻轻唤了一声洛子期,他手中的绝命剑忽然脱手飞出,稳稳落入对方掌心之中。 洛子期再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一阵沉重剑风掀起,蝴蝶振翅,随那人的身影舞动起来。 “洛子期,你看,你的剑里有什么?” 那道声音不再是林行川的,反而低沉、沧桑,仿佛混杂着无尽的风霜雨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剑里……有什么? 洛子期望着那不断舞动的剑影,绝命剑泛红的剑身此刻仿佛映照出他一瞬而过的眼睛。 万千蝴蝶在重重剑影中飞旋,无数画面同时在眼前闪回。 他看见了无数无辜者枉死的脸,看见了不断淌血的暗夜,看见了棋盘上黑白子的争锋与碎裂…… 剑里有什么……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蝶影,再度望向剑身泛红的绝命剑。 透过冰冷的剑刃,他看见一只金红色的蝴蝶,此刻正停在万千灰白枯骨之上。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耳后有一个小小的蝴蝶印记正缓缓生长,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离。 幽远的呢喃声渐渐变得嘶哑而苍老。 恍惚间,他一时竟分不清是蝶翅在动,是风在动,还是自己的心在动。 面前是幻蝶谷如梦似幻的场景,蝴蝶穿花而过,时而停在剑尖,翅尖微颤似要远飞,时而掠过低空,轨迹飘忽不定。 风过林梢时,飞悬的蝴蝶虽无固定方向,却总能在花影交错的缝隙中找到路径,每一次振翅都暗合重重剑气流动。 行云流水的剑法骤然收势,他垂下眼眸,心念微动,绝命剑竟眨眼间回到手中,握着剑的指尖不自觉握紧。 那人的身影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无数金红蝴蝶盘旋于空,久久不去。 没有刻意运功,也没有回想剑谱,洛子期的目光悄然停在一只蝴蝶上,随着蝴蝶起落的轨迹,轻轻抬起手。 剑尖划破空气的刹那,万千蝴蝶同时振翅。 脑中忽然浮现对战尸傀儡的那个夜晚——那时心中所想,他本已忘却,此刻却清晰如昨。 蝴蝶忽然转折,他的手腕也随之轻旋,剑锋诡异地绕了个弯,恰好避开了迎面飘来的一片花瓣。 剑势未歇,借着那缕气流顺势前送,剑尖稳稳点在丈外一朵花的露珠上。 “你为何学剑?” “你因何学剑?” “剑里有什么?” 洛子期缓缓闭上眼睛,扪心自问。 一切问题好像忽然间都有了答案。 他说过为了保护大家而学剑,从不只是哄洛秋风的话。 他见过天边高悬的皎月,心向往之,而欲与明月高悬不落。 他记得那些足够铭记一生的遗憾,痛苦,那些人,那些事,不会忘。 庄生晓梦迷蝴蝶,剑随心动,我随剑行。 他睁开眼,再看那些蝴蝶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化作了一只蝴蝶,震颤翅尖所及之处,便是剑之所至。又觉得是蝴蝶化作了手中利剑,每一次振翅,都是最自然的招式。 剑气未散,剑锋静止。 风停了,那只蝴蝶忽然不知去向。 此间天地一片白茫茫,花影、蝶踪,皆已不见。 “往前走吧。” 那道已经变得极其苍老的声音,此刻化作无数人的声线,重重叠叠,真真假假。 “往前走吧。” 一片虚无过后,洛子期再次猛地睁眼,入眼是蔚蓝的天,身下是扎人的青草。 依旧是那片花林,各色蝴蝶仍在半空振翅。 这次又是在哪里? 他心知自己大概已经身陷蝴蝶迷阵,只是没想到这迷阵场景竟是一重叠着一重,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到了此刻,他已经彻底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脑海中闪过那只红蝴蝶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抬眼打量一圈四周。 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和身影,可此时此刻的这份平静,却让洛子期觉得更加不真实。 第134章 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他陷入了蝴蝶迷阵,那林行川呢? 真正的林行川在哪里? 念及此,洛子期心中一紧,握紧剑随意选了个方向——他走的是身后的回头路。 那些声音都让他“往前走”,可这迷阵中的话,他不信。 若此刻是现实,而他如今找不到林行川,只有可能是林行川早已在路上便已出事。 他正想着要快点找到林行川,四处逡巡的目光却忽然顿住。 不远处,几朵娇嫩的花上,竟托着一枚玉佩,在阳光下闪着莹润微光。 洛子期顿时一惊,连忙冲过去捡起那枚玉佩,指尖抚过上面的花纹和刻字,定睛一看──一个方方正正的“林”字,赫然映入眼帘。 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要握不住这枚轻飘飘的玉佩。 是林行川的玉佩。 也就是说,洛子期此刻或许已经不在迷阵里,而消失不见的林行川……是真的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是小洛的新剑法! 写得有点玄幻和啰嗦…… 看来看去自己还是没这个笔力,下次不这么写了…… 第109章 救美人 篝火轻晃, 黑色人影幢幢,偶有几只蝴蝶飞过。 一阵奇怪的语言传来,篝火旁那群人正不知在大声密谋些什么。 林行川懒懒掀开眼皮, 瞧向那几个人。 他们的上半身是裸着的,下半身以麻布为胫衣, 外头裹着兽皮做成的半裙, 侧脸皆有一道蝴蝶印记, 古铜色的皮肤在篝火的映照下泛出金黄透亮的光。 人人手中持长矛,其中一人头顶带红色花冠,想来应该是领头人。 林行川再低头看去,动了动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双手和双脚, 挣脱不得。 若是从前的林行川, 面对此情此景压根不在话下, 如今他却没这本事了。 因此, 他只再多看了一眼那被夜风摇晃的篝火,便又闭上眼睛,静心聆听火花炸响的声音以打发时间。 不远处,那围着篝火坐着的几人,不知讲到什么,皆抬眼盯着安安静静的林行川, 眼神饱含打量之意。 “族长,外面的男人是真好看。”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对着林行川看了又看,嘿嘿痴笑,对坐在另一边的族长道, “我可以把他也娶回家吗?” 族长不悦地觑他一眼,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都娶了六个媳妇,还要?” “那几个不抗造, 都死了!”这汉子语气有些不满,悄悄转头继续打量林行川,贪婪而下流的目光在他全身逡巡,“而且……那几个都没他好看。” “不行。”族长眼神无奈,义正言辞道,“这是我们的任务,你要娶他,也得等那人允许你带走他。” 他不满地撇了撇嘴。 “这小美人儿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那人怎会一直抓不住他,我们这不就轻轻松松将他捉回去了么?咱们这里天大地大,他喊鬼来都救不了他!” 说到这里,族长心中也觉得十分疑惑。 他们发现这人时,便是见他独自站在一株忘忧藤边,状似要摘藤。 他们先前就巡视过周边,压根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漂亮男人没有同伴,把他抓了也没人救得了他。 于是几只带着致幻效果的蝴蝶随意经过他身旁,这小美人儿就这么顺顺利利倒下了,简直不要太好对付。 先前他们听那人叽里咕噜说一大堆什么天下第一、武功高强的,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林行川独自静默地坐在那里,半边身子隐入阴影之中,听着耳边连串激烈的鸟语,心下浮出一丝烦躁。 也不知道洛子期为什么会忽然昏迷,如今有没有醒来,有没有陷入危险。 醒来发现没见着他,只见到那枚玉佩,也不知会不会着急得厉害。 那几只蝴蝶悄然飞来时,他有所察觉,但他还是顺势倒下。 本想借此机会进入这个神秘部落,好能够得到一些有关蝴蝶梦的消息。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群人不过走了一小会儿,便停在这里,升起了篝火。 此时已是深夜,若是洛子期醒来了,大抵也不会再有什么行动。 被捆绑着的双手在身后微微一动,指尖轻轻按了按藏在手心里的一截忘忧藤。 杯倾剑已经不在他的腰边,而是被随意扔在了那群人的脚边,沾染了无数尘埃。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点缝隙,一眼便瞧见其中一个汉子正拿起他的杯倾剑,不断抚摸、打量。 然后用来切兔肉、烤兔肉。 林行川:“……” 若是杯倾有灵,想来定要嗷嗷跟他哭诉一番。 只是如今受制于人,拿不回剑,只得让杯倾受苦一番,林行川思索片刻,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眼不见心不烦。 山谷深深,一只蝴蝶悄然飞过林行川的面前。 篝火旁的那几人不知道谈论了什么,都在畅快大笑,同时其中一人的眼神十分黏腻地落在他的身上,令他极其不适。 林行川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眼神。 心中顿时更加烦躁气闷,抬眼盯着天边高悬的明月,深吸口气,思索再三,依旧选择闭上眼睛,忽视这道灼热的视线。 待天色微亮,这几人便继续带着他上路。 此刻双脚倒是被放了出来,只是手依旧不得解放,林行川垂眸盯着脚下的路,时刻注意着周边的环境。 一只粗糙的手忽然轻摸上他的腰,林行川瞬间被激得后退两步,猛地抬头,眉头紧锁,眼神嫌恶地盯着那人。 那汉子身长不高,裸着的上身精瘦,眼底挂着乌青,目光猥琐,正咧着嘴嘿嘿笑着,用蹩脚的官话说道:“小美人,你想活吗?要不从了我吧?” “滚!” 林行川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人,昨夜的粘腻目光够让他烦躁了,如今听见这人一分一毫都不想掩饰,立刻忍不住出声骂道。 那汉子听见这话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眸光贪婪。 “从了我,说不定你还不用受那些折磨,你放心,我活儿好着呢……” 忽然,一阵锐利风声在他们耳边炸响,刺眼白光一闪而过,竟生生从这汉子的□□瞬间穿过! 一柄映着日光的利剑此刻狠狠插在地面,汹涌的剑风掀起一片尘土,麻布胫衣也被撕碎一块下来,飘飘然落到地面。 随着汉子尖锐刺耳的尖叫响彻云霄,前面走着的那几人皆瞬间回头看来。 汉子缓缓伸出颤抖的指尖,指着那把利剑,喉间堵塞,一点话都说不出来,裆下一片空洞,有风漏进去。 随后几点不明液体从中滴落,浸湿了一片土壤。 林行川瞧见这人甚至被吓得尿了裤子,立刻远离了他好几步,别过眼去,盯着那柄利剑,唇角微勾。 “你说,你要谁从了你?” 路旁的树上忽地跳下一个人影,洛子期飞快拿回地上的绝命剑,三下五除二飞身狠狠踹了这个汉子一脚。 那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狠踹出几丈外,侧头吐了口血,目光空洞地盯着洛子期凶神恶煞的脸,再低头盯着自己漏风的□□,立刻吓得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其余几人见到忽如而至的洛子期,瞬间心神警惕起来,没人管地上躺着的汉子,而是立刻拎起手中长矛,纷纷指向洛子期。 一道尖利的口哨声响起,无数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 洛子期早已顺势将林行川手上的死结砍断,随后将人护在怀中。 似是有意而为之,他炙热的掌心悄悄放在林行川的腰间,与方才那个汉子触碰到的地方相吻合,指尖轻轻摩挲两下,半分不肯离开。 林行川只轻轻垂眸瞥了一眼,目光便放在洛子期的侧脸上,随后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隐约瞧见洛子期耳后出现了一个红色蝴蝶印记。 这是…… 还未等他细想,那族长已然提起长矛,与洛子期打了起来。 少年身姿挺拔,肩宽腿长,即便怀中依旧抱着林行川不放,仅凭一只手,也能跟族长打得有来有回。 林行川被他紧紧搂着,在他怀中左摇右晃,深感不便,下意识想挣脱去一旁。 然而洛子期打架也能分心察觉他的细小动作,极快地瞥他一眼,随后箍着他腰间的掌心微微用力,反而搂得更紧。 “洛子期……” 林行川见状不禁噎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他目光逐渐紧盯洛子期手中挥动的剑锋,数道锐利剑气划过,掀起一片尘土。 路径诡异,招数不定,丝毫不像原先洛子期最近学什么就使什么的作风。 林行川甚至能够看出来,好几招甚至融会贯通几家不同剑法,以至于威力更甚,也更让人难以对付。 第135章 他不知道洛子期是如何短时间内将自己的剑术风格转变成这样的。 虽然从前就隐隐有了这种苗头,却没想到只是一夜不见,他就像是领悟了某种法则一般,能够融会贯通得如此行云流水。 还有更多的,便是林行川从未见过的招式,分明看起来像是十分随意的一挥剑,轻飘飘地落下,剑意却一往无前,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着极其骇人的力量。 洛子期游刃有余地与族长过招,同时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蝴蝶风暴带来的阻挠,那些具有致幻效果的蝴蝶似乎对他来说,效果已经微乎其微了。 族长意识到这一点,眉头紧皱,余光忽然瞥见他耳后的蝴蝶印记,不禁冷笑。 然而还未等他再吹口哨,那分心瞬间的破绽便被洛子期抓住,剑锋带着磅礴的剑气立刻刺穿了他的肩膀,令他不由得痛呼出声。 其余几人并非什么有勇有谋之人,只会些简单的蛊术,却没想到这些蝴蝶对洛子期没有丝毫用处,看见他们最为厉害的族长也落于下风,不禁目瞪口呆。 族长紧咬着牙,狠狠朝他们喊道:“蝴蝶梦!他中了蝴蝶梦!” 洛子期听不懂他在喊什么,却见一旁其余几个废物瞬间兴奋起来,心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眼见那几个人将手指放在唇边,林行川一瞬间意识到他们要干什么,立刻伸手将洛子期的耳朵捂住。 温热掌心紧紧附上耳朵与侧脸,四目相对的瞬间,洛子期不由得怔愣住。 耳边没有丝毫外界声音,只有一阵怦怦心跳如擂鼓,霎时由一声连成一片。 “别听。” 他盯着那张嫣红的唇瓣,看清林行川所说的话,脑子却像是宕机了,反应不过来。 喉间发紧,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 那双温柔漂亮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他,看过去,好似满心满眼都是他。鸦羽般的长睫忽闪,略微干燥的唇瓣微张,像是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正在不断蛊惑他的心神。 他瞬间将视线移开,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趁着还没被哨声影响,洛子期手中剑愈发凶猛。 林行川贴在他耳朵上的手掌随着他的动作微松,口哨声顿时伺机而入。 一刹那,洛子期手中动作微顿。 林行川心道不好,余光瞥见地上被那汉子随意扔在地上的杯倾剑,正想要捡回来,禁锢他腰间的手掌忽然更紧,几乎是发了狠的,令他半分不得动弹。 洛子期正抱着他,腰间力道不由分说,却又莫名显得小心翼翼。 “让我抱会儿。”他压着嗓子,低声喊着,听起来格外可怜,“师叔。” 抱着林行川对他出剑并不算有太大影响。 可口哨声入耳,眼前画面隐约一阵变幻,他能抓住的真实的依靠,只有怀里的林行川和手中的剑。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知不能拖,于是立刻依靠直觉一剑抵上族长的喉间。 苗疆人本就不擅武,族长能与之打得这么久,全凭洛子期对他手下留情。 族长被他速战速决的一剑抵着喉咙,虽心有不甘,却彻底不敢擅自妄动。 “小兄弟,放过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族长余光瞥见一旁那几个没用的东西,目光落在洛子期冷若冰霜的脸上,咬牙切齿出声道。 ----------------------- 作者有话说:土匪和美人。 土匪小洛(邪魅狂拽):“小美人,你不如从了……” 美人小林(踮脚靠近):“啵唧。” 呆呆小洛(脸色爆红):“……我。” 第110章 得线索 被自家族长这么轻飘飘一瞥, 瞧见连族长都不敌眼前少年,甚至听上去还打算老实交代,那几个人顿时停下催动蝴蝶梦的口哨声, 接连跟着滑跪,垂头不敢吭声。 “我想知道什么, 你都告诉我?” 随着体内蝴蝶梦逐渐平息, 眼前幻觉缓缓消失, 洛子期沉默好一会儿,这才低沉出声。 他终于放松了禁锢在林行川腰腹的掌心,指尖不住地摩挲两下,盯着族长的眼睛眸光冰冷。 有那么一瞬间, 林行川觉得洛子期像是换了个人──又或许是长大了。 他拿捏不定, 毕竟洛子期似乎都是这样对待讨厌的人。 “我都告诉你。” 族长的官话说得蹩脚, 但足够离他不远的洛子期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洛子期闻言轻笑一声, 细细打量过对方此刻看上去真诚无比的神情,随口说道:“先带我们去部落。” 他怀中尚未离开的林行川此刻闻言,不禁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抬眸望向洛子期的侧脸。 族长微眯起眼,想着他竟自投罗网,心中正欢喜, 便听洛子期嗓音微凉,冷漠无情道:“当然,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想, 我并非没本事屠杀一整个部落……你觉得呢?” 俊朗少年面上挂着轻松的笑,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什么叫他觉得呢? 这人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威胁他! 可族长如今被利剑抵喉,命在洛子期手中, 方才也见识过他的剑法,此刻自然毫不怀疑面前这个少年是真有那本事,遑论猜测洛子期到底敢不敢、会不会。 族长心中算盘打得响亮──总而言之,进了部落里,就是他的地盘,一切都还未定呢! 思及此,他面上立刻挂起虚伪的笑容。 “好说,好说,小兄弟,跟着我走便是。” 林行川盯着森*晚*整*理族长变幻莫测的神情,侧头看向洛子期,不免有些担心。 “你……” “嘘。” 洛子期没敢看他的脸,只将食指抵在唇边,唇瓣微微嘟起,发出一道气声。 见林行川已然脱离他的掌心,捡起了自己的剑,他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顺势牵住林行川的手,往前走去,目不斜视。 然而他的耳尖几乎红得滴血。 他还在回想着方才四目相对那一幕。 柔软掌心似乎还在他耳朵和侧脸留有余温,令他心中躁动。 林行川悄然用余光打量着洛子期,瞥见那红透了的耳尖,心中不禁揣测是不是洛子期中了蛊,才会如此异常。 洛子期怎会突然又中蛊?中了什么蛊? 他不由自主地想着。 分明洛子期昏迷时,他还未曾见过这道印记,随后他离开去找忘忧藤,洛子期也除去昏迷外,毫无其他异常。 可现在,明晃晃的蝴蝶印记就在他的耳后生长,如同情花蛊的黑色花纹一样。 什么蛊能长蝴蝶印记?林行川只能猜出一个蝴蝶梦。 若真是蝴蝶梦,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林行川惴惴不安地被洛子期牵了一路,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一些隐秘的小动作。 时而捏捏他的虎口,时而摩挲他的指尖,像是在不断克制,同时急需某种安抚。 林行川怀着祈祷,终于进了那传说中的神秘部落。 大抵天总不遂人愿。 他们被族长带到部落后,便径直进了族长家的院门。 屋舍简陋,却井井有条。 洛子期本就面对族长一行人算不上好印象,于是也懒得做表面功夫,搬了张椅子,将林行川安顿好,自己随意落座。 他眸光冰冷地盯着对面坐着的族长,毫不啰嗦,开门见山。 “蝴蝶梦,有没有解药?” 少年此刻的声音已经恢复平日清亮,指尖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轻点扶手,另一只手中紧握绝命剑,剑尖点地。 果然。 林行川倏地看向神色淡然的洛子期,只觉心中顿紧,呼吸不畅。 族长听见这句话,眸光微动。 “蝴蝶梦没有解药。” 林行川闻言不禁垂下眼帘,轻咬下唇。 果然被他猜对了。 洛子期却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再次直接问道:“是谁要你们抓我师叔?” 这个问题令族长脸色微变,沉默着斟酌好一会儿,欲言又止。 “唰”的一声,绝命剑尖直指族长门面,赤裸裸地威胁。 族长被利剑指着,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思绪万千。 最终还是决定小命要紧,这才低声坦诚道:“是个扬州商人。” 扬州商人?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他再次转眸看向族长,扬了扬剑尖,示意继续说下去。 族长微眯起眼,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正值午后,烈日炎炎,天高云淡。 部落内鸡犬安宁,鸟语花香,树林阴翳,蝴蝶纷飞,一片和乐。 “三年前,有个扬州商人无意来到我们部落,在此地落脚两日。”他说,“那人是来寻一种蛊的。” “他温和有礼,腰缠万贯,虽然外界传得我们极其神秘,但也不代表我们真的不与外界联系。我们有意与他交好,于是问他要什么蛊,可以用钱财来换,就当结交一番。”族长说到这里,微微低头,轻声道,“他说他只要一种能使人陷入醉生梦死之幻境的蛊毒,最好是没有解药,我瞬间就想到了蝴蝶梦。” 第136章 听到这里,林行川不禁心中疑惑。 难道蝴蝶梦真的没有解药?没有解药该怎么解蛊? “于是我将蝴蝶梦高价卖给他,告诉他,只要这只蝴蝶停留在你想下蛊之人的耳后,那人便会身中此蛊,时不时陷入噩梦与美梦交织的幻境之中,他十分满意。” “后来,我们接触也很频繁,只不过仅仅是利益关系。”族长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前几日,我们再一次接到他的请求,他出了极高的价格,就是捉一个闯入幻蝶谷的红衣公子,如果不能活捉,就直接杀死。” 洛子期听见这两句话,大抵猜测着。 除了当初屠杀承风楼的幕后指使,怎会还有人会对着林家后代紧追不舍呢? 因此,这个扬州商人很有可能就是幕后指使。 可是,蝴蝶梦又与林家有什么关系? 蝴蝶梦分明是下在了王三身上的。 只听族长继续解释道:“那位商人,富甲一方,野心极大,我虽不知他的名字,却曾听闻他说起过,他想做皇商……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做成。” 皇商? 两个人再次对视一眼,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他们这段时日光顾着四处折腾,压根没有关注过江湖上其他事情,遑论朝堂事。 林行川心下有了主意。 白一名身在皇城,打听这些事情应当不难。 眼见着幕后指使有了线索,而蝴蝶梦左右也没有解药,他们再问下去无济于事。 于是洛子期面上又挂起人畜无害的笑,吓得族长浑身一抖。 “真是劳烦族长您了。”洛子期终于对他有些礼貌了,微微笑道,“若是族长接下来也安分些,洛某定然不负族长的一番心意。” 虽说态度好些,这话里的威胁之意却十分明显。 族长抬眸疑惑地瞧他一眼,便见洛子期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 “青云”二字赫然在目。 族长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也曾在那个商人口中听见过青云剑派的名号,心下一惊,便是一点其他心思也没了。 总之大家不过都是利益交往,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 思及此,族长便唤来自己的夫人,低语几句。 如今的问题就是,洛子期所中的蝴蝶梦该如何解决? 洛子期面上看起来并不太担心这件事,正准备问族长有关“忘忧藤”的事情,林行川便拉住他,给他瞧了眼藏在衣袖里的青绿藤蔓。 正是寨老跟他们描述的忘忧藤模样。 于是洛子期话锋一转,问族长如何使用这忘忧藤解情花蛊。 族长闻言微愣,看了看二人,目光流转之间,林行川心知族长在想什么,不由得低咳一声,道:“族长告诉我们如何使用便是。” 洛子期听见他这声咳嗽,反而心中紧张起来。 “师叔你怎么咳嗽起来了?” 他正想去扶住林行川,结果对上林行川的眼睛,对视两秒,没忍住移开视线。 林行川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只低声道:“我没事的。” “好吧。” “既然如此,忘忧藤交给我便是。” 洛子期听见声音,侧头瞥了族长一眼。 “……人为利往,鸟为食亡,洛公子不必如此看我。” 林行川没忍住笑了一声。 解药是夜里送来的。 部落里鲜少有外人到来,这个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二人还得挤一挤。 林行川本来还有些担心情花蛊会不会突然发作,但见到族长夫人将药碗端了进来,他霎时放下心了。 “你这情花蛊倒是能解决了,只是蝴蝶梦该怎么办?” 清润嗓音落在耳边,洛子期此刻正坐在床边,盯着林行川的玉佩看了半晌,捏着它的指节泛白。 林行川没把玉佩拿回来,坐在洛子期身侧,将药碗推到他面前。 “没什么影响。” 察觉到身侧凹陷下去,洛子期低垂眼眸,余光瞥见烛火下白皙细长的指节,心中一颤,嗓音微哑。 “……有师叔在,不会有事的。” 他的美梦与噩梦,无非就是那些事情,那些场景,那些人。 只要有林行川在,他就能熬过去。 林行川闻言,心中怔忪一瞬,随即侧身到他身前,伸出被洛子期盯着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眉眼弯弯。 “我就这么有用?” 洛子期抬眸看去,一眼撞进那含着葳蕤烛火的漂亮眼眸,顿时呼吸一滞。 他不禁轻声道:“自然……师叔就是我的解药,自然有用。” 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这次却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林行川并未深想。 他转回身去,恰好族长夫人又提了两桶热水来,他便收拾收拾准备去屏风后沐浴。 “快些喝吧。” 他背对着洛子期,将外袍利落脱下,温和的声音不大不小传入洛子期的耳中。 优美的腰背线条随着外袍脱落一览无余,隐约能看见肌肉鼓出的痕迹,里面是一身干净无暇的白色里衣,极妥帖地包裹着青年挺拔的身姿。 林行川抬手将发冠拆下,青丝如瀑,在身后摇曳。 洛子期闻声抬眸看去,便是这样一副活色生香的场景。 恰好林行川回头看他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便好似直接摄取了他的心魂,令他心神荡漾。 他不禁呆愣住,脑海中闪过无数不可说、不堪入目的想法和画面,呼吸都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目光不受控地紧紧跟着林行川只着里衣的身影而去。 ----------------------- 作者有话说:明天那章不知道放不放得出来…… 按照之前连反应都不过的审核标准,大概是放不出来,但我还是试着写一下吧[化了] 感觉又要大战审核三百回合[化了] 第111章 梦与情 林行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屏风后, 过了许久,他仍僵在原地,没能缓过神来。 仿佛三魂七魄都随着林行川一起走了。 周身似乎还萦绕着那人的清冷气息, 察觉到某些异动,洛子期无意识地深吸一口气。 不知想到什么, 洛子期心中一紧, 正端着药碗的指节忽然一颤, 手中的药碗应声落地。 “哐啷”一声脆响,瓷碗破碎的声音划破此间寂静的空气,碎瓷片溅开时带起几滴药汁,落在他的衣摆, 令洛子期心神恍惚不安起来。 屏风后立刻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林行川闻声, 几乎是跌撞着出来的, 瞧见屋里的情形,他不禁皱起眉头,疑惑地盯着地面上的污渍。 洛子期坐在床榻上,抬眼心虚地看向林行川,却又瞬间再次深吸一口气。 青年此刻衣衫不整,雪白里衣松松垮垮, 显然是脱了一半后,听见声音急急忙忙重新系回去的,并不工整,衣领向里叠进去了一些, 歪歪斜斜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还有一小片细腻如玉的胸前风光。 洛子期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猛地移开视线,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一下,心脏酸酸麻麻,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他现在已经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是不是被什么诡异的东西附身了──不然怎么会脑子里全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师、师叔。” 洛子期低着头愣愣喊他一声,声音都有些颤,想说些什么来掩饰面前的场景,舌头却像打了结,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下意识将整个身体往后靠了靠,使得身下的异动不会太过明显。 将人沉默几息,洛子期这才敢小心翼翼地低头认错,声音极低:“对、对不起师叔……我没拿稳,不小心打翻的。” 林行川的目光落在地上蜿蜒的药汁上,瞧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眉头微蹙,但语气依旧十分温和,先声安慰他道:“无妨,你没事就好。” 只是这药……他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这忘忧藤虽说不难寻,但他只来得及带回这些,还不知够不够用,这下没了,可还得等明天再去寻了。 可谁知道情花蛊什么时候发作? 说不定是今天晚上,说不定是明天早上。 若是……若是情花蛊今夜发作,可怎么办? 林行川不敢想下去,只能安慰自己,或许这情花蛊也不会乱发作。 他快步走过去,瞧见洛子期下摆上都溅了不少药汁,不由得低声叹息。 蹲下身仔细看过后,确认确实没问题,这才抬眸,恍然瞧见洛子期的耳尖此刻红得快要滴血,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他以为是洛子期做错事情不敢看他,心头焦躁淡了些,声音也不由得更温柔。 “我们明天再找。”林行川对洛子期向来是十分宽容的,此刻也只是习惯性摸了摸他的发顶,嗓音轻柔道,“你先去收拾自己吧,这里我来就好。” 洛子期对上身前林行川的视线,瞧见眸中那一抹柔和,心中更是心虚至极。 第137章 为什么心虚呢? 因为洛子期不想承认,他方才连听见林行川的声音都觉得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遑论如今林行川还碰了他。 指尖触及发丝,那点温凉轻轻覆在他的头顶,令他忍不住浑身颤栗。 但这点触摸完全不够,远远不够。 洛子期忍不住想一把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亲吻,啃咬,含在嘴里,将它捂热。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夜的欲望格外疯狂,几乎快要他压抑不住。 洛子期只觉得林行川就像一张极具吸引力的网,一点一点将他与无边的欲望一起吞没,拉入一片虚空之中。 可那是林行川。 “不。”他极其克制地稳住嗓音,猛地低下头,脖颈绷得笔直,不敢再看一眼林行川的任何部位,“我自己弄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林行川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动作一顿,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 洛子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如果林行川再呆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我真的没事。” 他缓缓闭上眼睛,带着极端压抑的颤抖,轻声道。 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恢复一丝清明,脸颊却紧绷,牙关咬紧。 灯火幽暗,洛子期那张俊美的脸藏在一半阴影里,没叫林行川看出一分异常。 林行川沉思片刻,只当是洛子期今日又不高兴,终究是没再坚持,转身进了屏风后。 水声淅淅沥沥响起时,洛子期刚飞快把地面上的碎瓷片和污渍收拾好。 耳边传来的水声和摩擦声,像是带着钩子,一下又一下挠在他的心尖上,令他忍不住想把耳朵也捂起来──可他又舍不得。 于是就这样躺在床榻上,耳盗铃般捂着一只耳朵,紧紧闭上眼睛。 却使得脑海中疯长出更多念头──林行川逐渐褪下单薄的衣裳,裸露出光洁的脊背,精瘦有力的腰腹…… 活色生香的画面。 正想得心猿意马,他忍不住手往下伸,眼见事态越发不可控制,他忽然瞧见林行川竟湿着身体便从屏风后出来了。 洛子期顿时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白色里衣吸收了身体上的水分,紧贴着柔嫩的肌肤,逐渐变得透明,徐徐勾勒出堪称艺术品般的优美线条。 湿发滴滴答答,落下的晶莹水珠,从那双漂亮极了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饱满粉嫩的唇,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渗进衣襟里。 洛子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滚烫,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剧烈,疯狂,像是要跳出胸膛。 师叔……在干嘛? 他迟钝地想着。 师叔这般勾人,是想做什么? 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尽数冲上头顶。 他看见林行川微颤的睫毛上沾着的水珠,看见他唇瓣被水汽浸得愈发红润,看见他敞开的领口下,肌肤白得像雪。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了。 所有的血液都奔流向一点,令他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 “师叔……” 他的眼神迷离,无意识地轻声呢喃,声音哑得不行,伸手轻轻拉过面前之人的腰肢。 灼热至极的呼吸撞上灯下美人的颈窝时,皎洁的月光正透过飘动的窗帘静静流淌。 洛子期甚至能够清晰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方才打翻药碗导致的草木香气,使得本就被欲望侵蚀的头脑更加混沌。 身下异动愈发明显,他死死攥着面前人的手腕,指节泛白。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些不堪的画面在疯长。 他想吻那觊觎已久的唇瓣,想抚过全部细腻的肌肤,想将这人揉进骨肉里。 颤栗的指尖触及那片敏感的腰腹,陷进后背湿润的肌理,仿佛一捧即将融化的春雪,温凉,却逐渐被他的滚烫融化。 他的眸光烫得令人发颤,流连在林行川的眉眼,半分也舍不得离开。 似乎感受到了跟前人的僵硬与颤抖,洛子期深吸一口气,粗粝的指尖轻轻抚上林行川的眉眼,激起一阵细微变调的呼吸。 肖想已久的面容此刻离他极近。 月光清冷,却令人躁动不安。 “洛子期,你……” 林行川好像对他说了什么话,洛子期却听不太清楚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他抬眸看去,撞进一双盛满柔意的眸子里。那双眼平日里总是清冷温和,此刻被水汽润过,竟带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诱惑。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只知道,这不过是个梦。 因为现实的林行川与他亲昵,却绝不会这样。 他需要克制自己才行。 可是这是在自己的梦里,无论在梦里对林行川做什么事情,现实里的林行川都不会知道,所以做什么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洛子期再也忍不住了,将自己突如其来又无边无际的欲望一展无遗。 布料相擦的细碎声音里,林行川的惊呼被他堵在唇间。 少年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炽热,落得又急又碎,从敏感的耳垂滑到突出的喉结,带起林行川一阵细微的战栗,麻感沿着脊椎一路窜下去。 于是所有的理智都成了屋里摇晃的烛火。 “师叔……”他粗喘着气,声音低哑,急促,小心翼翼,不断重复呢喃着对方的名字,带着无尽的渴求,“林行川……” 林行川呆愣地盯着面前已经毫无理智的人,宁愿这是一场梦。 “洛子期……” 他的嗓音同样在颤抖,因为害怕,因为紧张。 剩下的声音都被少年突如其来又早有预兆的吻封缄于喉间。 唇齿相依,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喘息,混着少年独有的荷尔蒙气息,令他只能跟着本能往更深的暗夜里飘。 其实在第一个吻落下时,林行川就完全可以拒绝,将洛子期推开,锁在屋里让他独自煎熬。 林行川本想这样。 可是少年湿润的眼睛雾气朦胧,就这样看着他,声音软得不像话。 “师叔……我好难受。” 少年仰起头,嘴上说着软话,手中力道却不由分说,将他牢牢压在身下,腰腹掐得生疼,浓密的睫毛轻轻蹭过他的下颌,勾起一片痒意。 如同神明最虔诚的信徒,洛子期满怀虔诚地一点点吻着他,轻声呢喃他的姓名。 从上到下,随着滚烫的指尖一起流淌而过。 他耳尖通红,与林行川对视,嗓音极哑、极低、极轻。 “可不可以?”他的鼻尖蹭着对方的鼻尖,软绵绵问,“……师叔,给我,好不好?” 林行川盯着他泛红的眼角,听见这道声音,到了嘴边的拒绝忍不住咽了回去,便再也狠不下心推开。 他向来是对洛子期无比宽容的,至于洛子期醒来以后的事情,那也是醒来以后再说。 喉间忍不住溢出一道软得不像话的奇怪声音,令林行川心惊一阵,此后便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指尖插进少年的发间,起初是推拒,后来就变成了无意识地抓紧。 所有的呜咽和喘息都藏在了唇齿之间。 世界缩成彼此交缠的影子,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夜还很长。 那一捧春雪终归被暖阳融化了。 虫鸣声起,林行川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洛子期眼神清明,嘴唇低低靠近身下人的耳畔,小心翼翼地吻着,嗓音温柔至极。 “林行川,我爱你。” ----------------------- 作者有话说:一写起来就发了狠忘了情,于是写了一整章……美味至极…… 小师叔向来是对小洛十分宽容的[狗头] 一点也不露骨,毫无擦边词,全是氛围感,希望别锁我[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 第112章 情之至 正午的日头正烈, 金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暖烘烘地落满床榻,将被褥上蜷缩的人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林行川眼皮沉得很, 费了些力气才掀开一条缝,眼尾还带着未褪去的红肿。 混沌的意识尚未回笼, 四肢百骸已先一步传来密密麻麻的酸痛。 尤其是身下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 但那里明明该是灼痛难忍的, 此刻却泛着清清凉凉的触感, 除了难言的疼,并没有其他不适,显然是被人仔细处理过了。 迟钝地神经终于转了过来,昨夜的画面如同汹涌潮水般, 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破碎的喘息, 交缠的身影, 少年压抑到极致后失控的眼神…… 不可描述, 不敢形容。 想起隐约之间瞥见的那朵在月光下妖冶盛放的黑色情花,林行川猛地闭上眼,喉结不自觉滚动。 这都什么荒唐事儿啊…… 这叫他今后该如何面对洛子期? 第138章 指尖掐进手心,微痛让他思绪更清明几分。 虽说自己对洛子期的情意不假,可洛子期呢? 洛子期对他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昨夜心甘情愿为洛子期解蛊的是他,与洛子期纠缠厮混的是他, 少年在情潮中一声声唤着他的姓名,可那是蛊毒催动,还是一片真心? 毕竟当时洛子期的身边只有他,除了他, 再无人能够缓解那般难忍的苦楚。 若是换作别的对洛子期有情之人在此,大抵也会如此吧? 洛子期本就年少,对这些事懵懂无知, 他自己也是头一遭,况且被情蛊催着,少年疯得厉害,哪里有半分温情可言,以至于两个人的体验都不算好。 可就算不好,疼的也是他,按照洛子期的性格,就算心中不喜,也会陪着他等他醒来。 可如今醒来,榻边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想来,洛子期也是不愿见他的。 思及此,林行川不仅是身上疼,心也疼,闷得慌。 他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唇。 罢了,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微凉的指尖轻动,喉间干涩极了,他艰难起身,尽量避免着那处的撕扯,伸手去够着桌案上的茶水。 只是没想到他此刻依旧力气全无,“哐当”一声,茶盏又被他弄倒了,无数细碎瓷片在地上飞溅,茶水洒了一地。 “师叔!” 熟悉的声音在门边慌乱响起,洛子期瞬间出现在屋内。 听见这道声音,昨夜里少年在耳边低喃的软语仿佛还在回荡,林行川身子一僵,下意识想闭上眼装睡。 但毕竟已经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装睡也没用。 情花蛊发作,导致他们折腾到半夜。 昨夜里,解蛊后的清醒让洛子期瞬间记起了所有事情,惊得他连忙将林行川安顿好后,连滚带爬下了床,去外边看月亮。 只是那清冷明月高悬,洛子期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怕极了。 怕林行川醒来会厌恶他,怕那双总是含笑的双眼再次冷冰冰地看他。 可他又实在舍不得不看林行川,又灰溜溜地回去,盯着林行川熟睡的眉眼,趴在床边,低声讲了好多好多话。 讲了什么他不记得,只知道自己趁着林行川昏迷过去听不见他说话,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随后一直不敢合眼,生怕林行川的身体因为受不住这番折腾而出什么问题。 师叔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洛子期那时连想都不敢想。 他当然清楚自己把这一切都当做蝴蝶梦催动的梦境时,对林行川所为之事有多放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他亲了师叔的唇,咬着师叔的肩膀,像是要将往日压抑的欲望也一同释放出来,发了狠地动作,明明正在强人所难,却还道貌岸然地问一句:“可不可以?” 简直禽兽不如! 洛子期想到这里,便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所以天亮了,他便不敢再看林行川的脸,悄悄躲在门外的墙角坐着,试图冷静了一上午。 直到方才听见屋里有了动静,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下意识便急急忙忙冲了进来,瞧见半坐着的林行川,才想起来自己连要说什么都没想好。 该说什么呢? 说昨夜里自己不是故意的? 说自己其实对他心悦已久? 说…… “洛子期。” 嘶哑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洛子期立刻停止了思绪,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垂头等着听林行川的斥责。 总之,师叔怎么骂他打他都行,洛子期都认了。 只是等了许久,洛子期也没等到想象中的怒骂,心中无比煎熬,更加心虚又害怕。 想了想,他还是先开了口,只是眼睛依旧不敢往林行川身上看去。 “师叔,对不起。”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真挚又诚恳。 林行川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和动弹,转过头,眯着眼望向门口不知所措的少年,终归还是强撑着坐起身。 被褥滑落,露出颈间深浅不一的红痕。 罢了。 谁叫是他自己先心软的呢? 林行川指尖微动,朝洛子期勾了勾,洛子期便马不停蹄地凑到他跟前,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阳光落在洛子期的发顶,碎金般的光点跳动着,却掩不住他眼底的慌乱。 “怎么了师叔?”他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一瞬不瞬地看着林行川,“是、是哪里不舒服么?” 林行川瞧着他这副如鹌鹑般瑟缩的模样,想起昨夜少年失控时的狠劲,不禁嗤笑一声。 “你怕什么?” 洛子期低下头不敢说话,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只恭恭敬敬地半蹲在床前,如同做了罪大恶极之事后等待听审的罪犯。 一室寂静,林行川心中也正纠结。 “……昨夜你可不是这副胆小样子。”林行川思索片刻,缓缓开口,目光落在他的发旋上,“胆大包天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怕?” 他得知道洛子期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他更想知道洛子期是否对他也有情意。 这亏可不能白吃。 “我……” 洛子期身子一颤,指尖掐进掌心,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 他该怎么解释?他该怎么说明? “我知道你被情花蛊影响了。”林行川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费力,“疼的又不是你,紧张什么?” 洛子期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林行川的脖颈、手腕…… 他当然知道里衣之下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满是青青紫紫的抓痕和咬痕,细细密密地分布在林行川身体各处──毫无疑问,都是他干的。 他顿时更心虚了,脸“腾”地红透了,连耳根都泛着热。 “那……我给师叔揉揉?”洛子期小心翼翼地提议,声音里带着讨好,“对不起。” 林行川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小心与讨好之外再看出点什么,可是少年低垂着眼帘,半分不给他探查的机会。 “嗯哼?” 他挑眉盯着面前的少年,轻轻发出一道鼻音。 正当洛子期飞快思考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又该说哪些话才不会惹林行川生气时,便听林行川慢条斯理缓缓道:“你要帮我揉哪里?” 轻飘飘几个字,却让洛子期更加慌乱,热意盘旋在脸颊上挥不之去,呼吸也乱了个彻底。 “师、师叔。” 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脑中思绪千回百转,不断咂摸着这句话其中的意味,生怕林行川这是在压抑着怒火。 毕竟这事儿怎么说都是他不占理。 他以下犯上,他目无尊长,他大逆不道。 往日随意开的小小玩笑也就罢了,这……洛子期实在不知道现今该如何面对林行川,若是林行川发怒,他又该如何才能叫林行川原谅自己。 可他确实居心不良,他无可辩驳。 难道他要就这样告诉师叔,说他心悦师叔已久,说还请师叔看他一眼? 那他还能再见到师叔一面么? 然而林行川似乎确实不打算放过他。 “怎么不说话?”林行川又问,指尖轻轻敲了敲床沿,“昨晚直呼我名字的时候,不是挺顺口的?提起裤子知道喊师叔了?” 洛子期长睫微颤,轻轻咬了咬下唇,脸更红了。 他半跪在床边,垂头盯着床头,不敢看林行川的神情。 正午阳光烈烈,从窗柩透进来,落了洛子期一身碎金流光。 “你昨晚亲我,咬我,轻薄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胆小如鼠的。” 林行川一贯轻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连放在床侧的手指头都仿佛正在泛着柔和光晕,可这道声音落在洛子期耳朵里,便犹如山雨欲来,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平静。 “师叔,我……” “还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嗯?”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洛子期张开的嘴又闭上,低垂着头,胡思乱想着,他又没喝解药,他森*晚*整*理什么都记得。 那些被刻意压制的画面又翻涌上来。 他记得很多,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个细节。 记得林行川被他吻得泛红的眼角,记得林行川含着氤氲水光的眸子,记得林行川唇边溢出的一声声破碎的喘息…… 思绪如同洪水闸门打开,一瞬间汹涌而来,可却更令他心慌。 即便不是他想这样做,可他到底还是做了此等荒唐事……不,其实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情,只是借着情花蛊发作,以为是蝴蝶梦幻境,便十分大胆地做了。 而他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也是真的,如今自己竟然还在肖想林行川能够原谅他。 “师叔……” 第139章 他已经心慌到了极点,所有可怖的后果都想了一遍,鼻头一酸,彻底跪坐在地,顾不上散乱的碎瓷片令他膝盖疼痛,头埋得更低。 “是我做错了事,是我大逆不道,师叔怎么骂我打我惩罚我都可以……” 少年不敢看他,话里带着哭腔,双手放在床榻上,声音哑然,几乎是带上了一丝祈求。 “……只要师叔别不要我。” 他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林行川,眼泪“啪嗒”一下就断了线。 林行川微微愣住,没料到洛子期竟慌乱至此,瞬间心软极了。 还未等洛子期话音落下,温凉的指尖忽然轻轻碰了碰洛子期放在床榻上的手,手心覆上他的手背。 洛子期身体一僵,没敢动。 那只手轻轻勾了勾他的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不禁迟疑地抬眸,再次看向床榻上躺着的人,顿时撞进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 林行川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哪里还有半分怒意? “地上都是碎瓷片,你不疼?” 听见这句话,洛子期更是呆滞。 师叔没生气。 这是第一反应。 过了好半天,洛子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些什么。 他连忙听话起身,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林行川却忽然将那只勾着他手的手指抬起,轻轻抵在他的唇边。 洛子期呆呆地望着床榻上躺半坐的人。 随着一声极轻的叹息,便见林行川的手指缓缓抚上他的脸颊,用指腹轻轻擦去咸涩的眼泪。 “哭什么?”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随后笑起来,“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第113章 我爱你 “师、师叔……” 洛子期的声音打着颤, 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人,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神却又些发怔。 那句话犹如石子砸入心湖, 漾起阵阵涟漪,搅得他思绪一片混沌, 转着转着便停滞下来, 只剩下那句话回荡在脑海中。 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做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师叔非但没有动怒,没有斥责,没有将他丢在一旁,甚至反倒温温柔柔地替他擦眼泪, 说不会不要他。 师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喉间发紧, 心跳得越来越快, 越来越急, 撞得他胸口发疼,那个不敢想的答案在舌尖不断打转,偏生不敢说出来。 林行川大抵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宽容的人了。 洛子期无端地想着。 午后阳光越发毒辣,金晃晃的光刺眼,晒得他浑身滚烫,心中躁动得要命。 这一次, 却不是因为情花蛊作祟。 面前这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如同一场稍纵即逝的幻梦。 师叔不该骂他、揍他的吗?师叔这般心高气傲的人,他如此冒犯,不该冷眼看他吗?怎么会如此温柔地朝他笑? 洛子期忽然从一片躁动中冷静下来了。 难道是蝴蝶梦又发作了, 给他编织了这么一场美梦?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一切思绪,眼神稍微恢复一丝清明, 却见面前的林行川忽然歪了歪头,鬓边碎发随着动作滑落,添了几分慵懒。 “你在想什么?” 洛子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温润柔和,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生怕只要眨一下眼,这场美梦就消散不见了。 他实在太贪恋这份美好,指尖却不自觉地打颤,嗓音极轻地问林行川:“师叔,我……我真不是在做梦吗?” 林行川闻言,又笑了起来,如春风拂过柳梢头。 “你觉得,这是在做梦吗?” 洛子期愣愣地点了点头。 对面的人沉默半晌,随后嗓音轻柔,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他的心头,一只手撑在床榻上,那张昳丽的脸缓缓凑近,带着淡淡的香气。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惹得他心尖发痒。 “那若是梦,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尾音微微上扬,像一串细细密密的小钩子,勾得他心神一荡,三魂六魄都跟着林行川走了。 林行川总是这样。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么勾人么? 每一个语调,每一个眼神,都像在引着他往欲望的深渊里坠落。 洛子期的嗓子更是哑得厉害,一字一句都说不出来,指尖抖得更凶,眼神却亮得惊人,一如初见时,定定地望着林行川,炙热的目光一寸寸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我想说什么呢……” 他低声喃喃着。 身后阳光暴烈,身前林行川温柔如水地看着他。 洛子期不自觉伸出手,指尖轻轻抵在林行川的唇上──昨夜里辗转反侧,无数次触碰按揉的地方。 窗外虫鸣聒噪,热风从窗口溜进来,掀动少年耳边碎发。 秋日阳光微燥,少年眼神认真,语气诚挚,一字一句,虔诚如神明信徒。 这句话他仿佛已经说过好多好多遍,以至于想说的时候,便能脱口而出。 清晰得像是镌刻在心上。 他说:“林行川,我爱你。” 昨夜那一句只有天地和自己知道的温柔呢喃,如今终于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耳中。 他极其纯情而虔诚地落了一个吻,在自己抵在对方唇上的指尖,随后那根手指又被林行川主动拿了下去。 情难自已,情不自禁。 他低垂着眼眸,望着林行川鼻尖细密的汗珠,带着几分青涩,轻轻贴上了那双微凉柔软的唇瓣。 下一秒,他便听见林行川唇齿间溢出细碎的回应,轻得如同一声叹息,却清晰无比── “我也是。”他说,“子期,我爱你。”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天地之间仿佛瞬间安静下来,万籁俱寂,只剩下两人交叠的、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瞬间狠狠砸在洛子期的心上,将他砸得头脑发晕。 少年微微退开些许,不知为何,忽然傻傻地笑起来,反手紧紧握住林行川的手,将那只微凉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师叔。”他轻轻呢喃,深吸一口气,目光黏在林行川脸上,像是怎么也看不够,“师叔。”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他好似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最终只化作一声又一声的称呼。 这个带着禁忌感,却又无比亲昵的称呼,往日里是告诫自己不可越雷池半步的警示,此刻竟成了世间最甜的蜜糖,含在舌尖,甜到心头。 于是洛子期紧紧攥着那只手,想起昨夜情之至深时,青年攥着他的力道,不禁低头轻吻修长的指节,随后又垂眸吻住了虎口那颗毫不起眼的小痣。 林行川笑着将手抽走,嗔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洛子期还未来得及回话,便瞧见林行川眉眼又染上几分心疼。 “你瞧瞧,方才跪什么?我又没怪你。” 洛子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才发现自己衣裳下摆湿了一大片,是被泼洒在地上的茶水浸湿的。 而下摆已经被林行川轻轻撩起,单薄的裤料下,丝丝血迹若隐若现。 他张了张嘴,看着林行川略显费力的动作,连忙将人扶好,安安稳稳侧靠在床榻上,轻声道:“我不疼的。” “瓷片都扎进去了,怎么可能不疼?” 林行川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发觉洛子期的目光正幽幽落在自己身上。 那些暧昧的吻痕和抓痕早已在动作间显露无遗。 林行川话音一顿,抿了抿唇,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罪魁祸首,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洛子期立刻低下头来,给他揉了揉酸痛的腰,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没有师叔疼。”他俯身吻了吻林行川的侧脸,再次轻声道,“对不起。” 青年极轻地叹息一声,打算这件事就这样翻篇。 享受着洛子期极为妥帖周到的按摩服务,他舒服得眯起眼睛,随口道:“有什么对不起的?本就是我自己心软。” 洛子期眉眼低垂,闻言轻笑一声,明知故问道:“若是旁人,师叔也会心软么?” 林行川微微睁眼,伸出手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语气略有不满道:“若是旁人,碰着我的时候就该死了。” 洛子期手中动作一顿,恍然想起昨日那行事下流的男人。 他的神色平静,手下按着那处的力道却不自觉重了些。 “嘶──” 一道低低的吸气声传来,洛子期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放轻手劲,紧张地观察林行川的神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行川随意摆摆手,眼中却漾起几分调侃。 “怎么这时候还能走神?太高兴了?” 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洛子期闻言低头笑了。 “是啊,太高兴了。” 第140章 太高兴了。 高兴的是,以后他的嫉妒心、他的占有欲,以及他那些难以抑制的爱慕,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摊在阳光下,完完整整地呈现给林行川了。 高兴的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牵手拥抱,可以无需理由地亲吻抚摸,而不是独自在阴暗处胡思乱想,却又不得。 高兴的是,他们两情相悦,他们光明磊落。 世间没有再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以至于他依旧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做一场极其美好的梦。 可哪怕这真的是蝴蝶梦的幻境,洛子期也认了。 只是这么久过去,眼前依旧岁月静好。 一切都没有变化。 那这就不是那个变化多端的幻境。 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仍然觉得像在梦里一样。”洛子期笑着,声音极轻,“师叔,要不然你还是揍我一顿吧,这样太不真实了。” “哪有人上赶着挨打的?” 林行川闻声不禁挑眉。 洛子期心中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喜,盯着林行川后颈那抹明显的吻痕,俯身亲了一口,掌心下立刻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 他略带歉意地对上林行川控诉的眼神,轻笑道:“对不起啊,师叔。” 林行川正要问“怎么又对不起了”,便见少年目光沉沉,嗓音微哑。 “只是我太想亲你了。” 林行川:“……” 果然,挑明心意就是不一样,林行川想,有些人越发没大没小了。 不过他没再纠结这件事,动了动身子,趴在床上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任由洛子期揉捏着酸痛的腰,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猫。 “话说,你身上的蝴蝶梦该怎么办?” 洛子期动作顿了顿,沉默一瞬,语气平静道:“不是说没解药吗?那就随缘吧。” 但是林行川不甘心。 “阿箬不是说过,蛊王鼎能解百蛊?”他缓缓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去寻一寻。” “但毕竟这是珍贵之物,哪能说拿就拿?” 二人沉默半晌,林行川仍不死心。 “那找新蛊王呢?蛊王也可……” 洛子期笑着打断他的话:“师叔就别操心了,我真的没事。” “可是王三死了。” 林行川冷不丁说道。 洛子期顿时哑然语塞。 王三死了,死于蝴蝶梦,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而他告诉林行川自己没事,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了。 他看向林行川,便见林行川正紧紧盯着他,眉眼拢着淡淡的愁绪。 “难不成我年纪轻轻,就要成鳏夫了?” 林行川的声音轻轻的,洛子期一怔,随即笑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交叠的光影。 虫鸣声声,热风徐徐。 “怎么可能?”洛子期柔声道,“我与师叔还要长命百岁,要长长久久。” ----------------------- 作者有话说:长长久久[撒花] 第114章 做买卖 “希望如此。” 林行川反手攥住他的手, 指腹摩挲着对方温热的掌心,闷声道。 洛子期见状回握,指尖微微用力, 随后解下外袍搭在一旁,带着一身暖意重新躺回被窝里, 将人严严实实圈进怀中。 一夜未合眼, 又一直悬着心, 此刻怀中温香软玉,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洛子期只觉得眼皮发沉,困意如同潮水般漫上来。 林行川能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渐渐沉缓, 知道他是真的累了, 于是自己也放松了些, 任由洛子期严严实实搂着自己,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也闭上眼睛了。 “先不想这些了,师叔。”少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困倦的沙哑,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再歇会儿吧。” 兵荒马乱的一天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入夜时分,两个人都醒了,腹中空空, 早已饥肠辘辘。 洛子期忽然想起,上午闲来无事,他还亲手炖了羹汤, 温在灶上,只是回来后心绪翻涌,又困倦了,竟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听见林行川说饿,这才又想起来,于是连忙掀被起身。 “我去热一热,再端来。” 林行川没动,只在被窝里应了声,嗓音慵懒。 腰背和那处依旧酸痛,却比白日里要好上不少。 林行川懒得勉强自己,依旧赖在床上,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墙角,有些发怔。 总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可仔细想来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是他与子期把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开了而已。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忽然心中就酸酸胀胀的,如同被温水泡过的棉花,无比庆幸这件事情──他们之间,从来不是一厢情愿。 他懒得猜洛子期是何时动了心,也懒得想自己为何心悦洛子期,总而言之,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这就足够他心中欢喜许久了。 只是一想到那抹红色的蝴蝶印记,林行川心中不免忧虑起来。 还是要去寻找蛊王鼎,亦或是蛊王。 重金相求也好,受制于人也罢,总之蝴蝶梦这玩意儿,绝不能拖了。 翌日清晨,洛子期便去寻了村长。 “蛊王鼎?”村长语气有些惊讶,想起洛子期身上的蝴蝶梦,目光不禁落在他的耳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沉声道,“此等宝物,向来是由那些长老们保管的,我等粗人可不够格见上一眼。” 昨夜林行川又与洛子期提了这件事,洛子期拗不过他,只好一大早跑这一趟。 听见族长自嘲之语,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那大祭司够格吗?”洛子期不禁挑眉问道,“这听起来地位应当与长老们不相上下吧?” “大祭司?”族长嗤笑一声,语气带了些嘲讽,“我记得当今大祭司还是个黄毛丫头呢!那群长老连让她看一眼新蛊王都不愿,更何况蛊王鼎。” “为何?虽说大祭司是个姑娘家,也不至于连新蛊王都见不得吧?” 聊到这里,族长环顾四周,忽然凑近,示意洛子期弯下腰来,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听闻新蛊王至今尚未认主,我们这儿那些有头有脸的都去见过了,唯独就瞒着她一个……她这大祭司的位置,还是上任大祭司硬塞给她的,要不然只空凭一身本事,她能当上大祭司?” 洛子期隐隐约约察觉到他话中之意。 这明摆着不待见女流之辈,虽说阿箬本事足够,可那群人明显不愿让一个女人上位。 不过想来也是,他们进入苗疆一路走来,几乎没见过几个女人抛头露面。 唯一与众不同的,只有阿箬。 阿箬就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穿梭在重重叠叠的大山里。 “你提起她来,应当是见过这位大祭司了。”族长低着头,手上动作未停,缓声道,“我虽未曾见过她,但能让上一任大祭司力排众议扶她上位,想来也是个有本事之人,若是能让新蛊王见上她一面,认主了,恶心那几个长老一把,我倒也十分高兴。” “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些人?” 洛子期低垂着眼,盯着族长虎背熊腰的身影,轻声问道。 一时风止,万籁俱寂。 二人沉默许久,洛子期才重新听见族长的声音。 “我恨他们。” 男人语气带着浓郁的恨意,如同实质。 显然这话不假,族长与那些人的仇怨极深。 洛子期闻言不禁愣住,再问下去,又要牵扯上幻蝶谷里这个神秘部落与苗疆长老的恩怨,他无意打听。 思忖片刻,他状似不经意问道:“外界传得这个部落玄之又玄,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我看族长知道的还挺多?” 族长手中正捣着一些草药,闻声动作慢了下来。 “他们评价我族神秘,又不代表我们耳目闭塞,怎么说,我们也是苗疆之人。” “那你知道是谁在保管蛊王鼎么?”洛子期十分直白地问,“蝴蝶梦不解,师……我心难安。” 族长觑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一顿。 “那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洛子期:“……” 二人沉默一番,族长终于将手中的药捣碎了,转头倒进了正煮着滚烫开水的壶里。 “而且,你们还真不一定能拿到手,还是别不自量力了。”他说,“想来那些老家伙看得紧呢,最近蛊王鼎风头大盛,他们就等着那些人跳进去,出不来。” 洛子期思索片刻,对这句话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 “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族长却不应他,反而状似不经意岔开话题,“我可不管吃管住的。” 洛子期想了想林行川那一身痕迹,沉默片刻,才道:“还要再待几日吧。” 见族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洛子期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块还未来得及兑换银两的碎金子,这些钱让族长再收留两日,简直是绰绰有余。 第141章 见族长眼神一亮,他扔给族长,挑眉道:“现在能管吃管住吗?” 族长眼疾手快接住,掂量了两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语调也轻快不少,话却仍然端着:“也不是不行……” 见洛子期瞥了一眼过来,族长这才漏出一副真心实意的笑容。 “保证洛掌门吃好喝好,住到什么时候都行,若是要走了,我便亲自送你们安然无恙出谷。” 洛子期扯了扯嘴角,眸光落在冒着热气的水壶,轻笑一声。 “族长做两头生意,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你不怕那边怪罪?” “不过点头之交,图个利字而已。” 村长笑得精明。 洛子期眉梢微挑,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 “他花大价钱让我捉住你们,可没说一定得捉住。等我报信说人抓到了,你们留点东西在我这里,回头我便能推说你们跑了,两头不落空。” 洛子期忍不住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族长真是会做买卖。” 林行川伸手端起碗,嘴上如是说道。 屋舍简陋,但重金之下,族长又给他们添置了好些东西,同时他们也不用再自己动手做饭了。 林行川喝了口手上的汤,咂了咂嘴,随口说道:“没你做的好喝。” 洛子期支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眼神亮晶晶的,听见这话,顿时喜上眉梢,乐滋滋道:“自然。” 见林行川没了其他反应,他又继续补充一句:“要是师叔喜欢我的手艺,以后我常给师叔做。” 林行川欲言又止。 “师叔还想吃什么,我也可以学的。” 林行川哭笑不得。 “堂堂洛掌门,拿剑的手用来作羹汤,林某可受不起。” “这有什么?”洛子期的眼睛清澈透亮,目光紧紧黏在他的脸上,笑得眉眼弯弯,“只要师叔喜欢,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做什么都愿意?” 林行川勾了勾唇,抬眸轻飘飘瞥他一眼,眼底带着点玩味。 洛子期喉头动了动,舔了舔唇,谨慎问道:“师叔想让我做什么?” 温凉的手指忽然抬起,轻轻捏住他的下颌,林行川缓缓凑近,那双漂亮的眼里含着浓郁的笑意,红润的唇靠近他的耳畔,温热的呼吸轻打,惹起一片红意。 只见他耳语了一句,洛子期顿时脸色爆红,却强装镇定,面无表情,随后嗤笑一声。 “不行。” 林行川立刻垮下脸,装作委屈模样。 “你方才还说做什么都愿意,这才过了多久,这就不算数了?”说罢,他便放下手中碗,背过身去,不再看洛子期的神情,闷闷不乐的声音传来,“言而无信。” 洛子期见状眨了眨眼,伸手去拉了拉林行川的手,被人不动声色地躲开,看上去连碰都不让他碰,于是有些无奈。 “你要是实在想……”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了,“也、也不是不行。” 空气凝滞一瞬,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林行川又转回身来,看着洛子期,眼里笑意都快溢了出来。 “那还是算了。”他随意往后一靠,指尖把玩着腰间那枚玉佩,莹润的指尖素白,嗓音慵懒,“我可不想费力。” 洛子期红着脸笑起来,凑过去,弯腰俯身在他红润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下回定然不会再累着师叔了。” “我可不会再信你的话了。” 二人目光对上,视线交缠,颇有些暧昧不清的意味。 正当洛子期再要凑近些,按捺不住想吻上去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叩门声,带着族长的大嗓门。 “洛公子在吗?” 洛子期皱了皱眉,心中颇有些不满,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神色平静地起身,前去拉开门,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外的族长,低声询问:“什么事?” 族长隐约觉得洛子期不太高兴,也不敢太过叨扰,连忙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他,解释道:“今日族民打猎,打下一只大鸟,捡回来发现腿上绑着这个,我瞧见洛公子你的名字,便马不停蹄给你送来了。” 洛子期伸手接过书信,指尖触及粗糙的纸页,心中泛起一丝疑惑,朝族长轻声道了声谢。 第115章 汤桂昌 关上门的瞬间, 洛子期瞥见林行川眼中浮起的疑惑,随后扬了扬手中的纸页,随后当着他的面, 缓缓打开了那封信。 信封上落着的确实是洛子期的名字,笔锋跳脱, 却没写寄信人的名字。 那字迹洛子期也陌生得很, 可刚扫过开头两句话, 洛子期心头已然掠过一个名字。 “是阿箬寄来的。” 他低声说道,林行川“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信纸上。 “看看。” 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洛子期索性将整封信完整铺开, 盯着那潇洒至极的字迹, 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吾今已得所求之宝, 念汝现身于幻蝶谷, 尚且安否?然吾正赴此地,若君有缘得见此信,便当恭迎大驾!若君不在此,或未得此信,使二人不得相见,则当此为又一探奇之旅也!” “果然是阿箬。”洛子期看着那字里行间的雀跃, 忍不住笑出声,“她竟正赶来幻蝶谷?” 林行川眨了眨眼,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腕骨,仰头望向他的脸, 眼带笑意。 “那我们可要祝阿箬姑娘一路好运了。” 洛子期转眸看向他,轻笑道:“爱探险的大祭司定然不怕这些。” “叫族长带我们去接应一下阿箬姑娘吧。”林行川指尖滑到他的手背,状似随口说道, “小姑娘还是别独自探险了,到时候跟你一样,阿泽也会不高兴。” “什么叫跟我……”洛子期蓦地反应过来,明白了他的意思,声音一顿,指尖不禁摸上耳后,呐呐道,“行吧。” 林行川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在那枚鲜红的蝴蝶印记上,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 其实那处摸上去一片平坦,并无任何异样,那印记犹如在里面生长出来的,自从上次蝴蝶梦催动情花蛊后,越发鲜艳显眼。 “你都进过哪些幻境?”他低声问,“青云剑派?” 洛子期笑着摇摇头,应声道:“那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更多的,是林行川。 只是每次看到林行川,他都能够清楚地意识到那是幻境。 所以他说过,有林行川在,就什么都不怕。 林行川就是他的解药。 可是这些林行川却不知道,听见青云剑派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他便心急起来。 “还有其他的?有什么噩梦?” 洛子期见他满眼焦灼,心中莫名隐隐有些欢喜,笑眯眯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说:“师叔也知道,除去青云剑派那件事,我一生顺遂,能做什么噩梦?” 林行川眸光微动,这才松了口气,顿时安下心来。 也是,洛秋风千娇百宠出来的小儿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做什么噩梦呢? 但是洛子期心思一转,又低头蹭了蹭他的脖颈,缓缓出声说:“不过倒是有一件事。” 林行川受不了他这般如同撒娇的行径,伸手将他的脑袋推开。 “什么?” 洛子期被迫推开脑袋,随后抬头,清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林行川,努力压下唇角,声音软绵。 “梦里师叔不要我,还想杀我,叫我好伤心。” 林行川:“……” 他无情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这句胡说八道。 “我可不会让自己做鳏夫。” 洛子期又低头埋在他颈窝笑了起来,温热的呼吸打在白皙皮肤上,惹起一片薄红。 “师叔,我要是死了,你应当叫……寡夫?” 林行川再度沉默。 “呸呸!别说这种晦气的话。”他不轻不重地拍拍洛子期的脑袋,有些无奈,随即也笑起来,“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师叔惯的毛病,师叔就得听着。” “说正事。”林行川岔开话题,“话说阿箬来幻蝶谷做什么?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她跑一趟的。” “阿箬啊,她哪儿都想去。”洛子期解释道,“幻蝶谷她还没来过,想来也不奇怪。” 所以阿箬也不怕他们收不到信,才会说,如果他们无缘再见,就当做一场冒险。 只是比去迎接阿箬这件事更早的,是族长第二天再次带回来了一个男人。 洛子期瞧见那人的第一眼,只觉得实在眼熟。 “真是有劳族长了。”那汉子虎背熊腰,腰间别着一把锃亮的大刀,十分和气地拍拍族长的肩膀,“货都到齐了?那边等着要呢。” “到齐了,到齐了。”族长连忙引着那个男人转身往自家院子走去,边恭恭敬敬地说:“汤镖头快请,货就在我家院子里呢。” 一转头,他们便迎面碰上洛子期二人。 第142章 “汤镖头?” 先出声的是林行川。 他盯着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微眯双眼,缓声问道:“镇山镖局,汤桂昌汤镖头?” “嗯?你认得我?” 那汉子正是汤桂昌。 “你们认识?” 族长顿时紧张起来,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三人。 洛子期一听这名字,终于想起来那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原先不认得。”洛子期勾了勾唇,意味不明道,“只是曾遇过一些事,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哦?”汤桂昌听见这句话,有些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问,“我可从未见过二位,敢问小兄弟说的是何处哪桩事?” 洛子期转头看了一眼林行川,见林行川没什么反应,于是只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族长与汤镖头既然还有要事相商,那便先不聊这些琐事了,有机会再与汤镖头细说一二。” 族长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豫许久,还是对汤桂昌说:“汤镖头,请随我来。” 汤桂昌也只好点头,随后走了两步,还是转身朝他们道:“若是小兄弟愿意细说,我随时奉陪。” “好。” 待二人离开以后,洛子期这才转头看向林行川。 “看来汤镖头此次前来,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他笑了一声,“我当以为是要把我们押送给那阴沟老鼠的。” 林行川眉梢微挑,不置可否,转身往回走。 “先回去吧,等会儿再去找族长。” “师叔很了解汤桂昌这个人么?”洛子期很快跟上他,从前不敢问,如今倒是有什么就问什么了,“我记得先前在青州时,师叔很快就发现千面狐假扮的汤镖头是假的了。” “不过点头之交。”林行川瞥了他一眼,“你想听?” 洛子期眨了眨眼。 “师叔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的。” “其实也没什么。” 林行川的走路姿势还有些别扭,不过表面乍一看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走得有森*晚*整*理些慢。 洛子期掌心放在他的腰间,陪他慢慢走着。 幻蝶谷的风光正好,山水相逢,柳绿花红,部落居民大多和善,只有先前被洛子期恐吓过的那个男人,见了他们还总是躲着走,可见当时是真被吓得不轻。 “你应当也听说过,我年轻时总想着挑战全江湖,满足那点少年时的虚荣心。” 林行川忽然开口。 “自然听说过。”洛子期低声笑道,“师叔当年威风得很。” “那时我声名鹊起,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了春山剑法的名号,也是我初次见到汤镖头时。” 林行川仰起头,望着头顶蔚蓝的天,透过烈日,声音飘忽起来。 烈日当空,刚过晌午,黄土道上的热浪还未褪尽。 汤桂昌正勒着马,眯眼瞅着前方岔路口那片密匝匝的林子,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镖队里的趟子手刚歇了嗓子,“合吾──”的余音还飘在半空。 “吁──” 他猛地一扯缰绳,枣红色的马儿立刻打了个响鼻,身后的镖马也跟着顿住,“镇山镖局”几个大字随风“呼啦啦”地飘扬。 “汤镖头?” 一旁的镖师苏二刚要开口,那黑黝黝的林间顿时窜出二十多个黑影,短刀在日头下闪着冷光,将镖队围在当中。 为首的是个独眼汗,一道丑陋的疤痕从眉骨斜到下巴,可怖至极,只见他手中鬼头刀往地上狠狠一戳,气势十足地盯着汤桂昌等人。 “留下镖银,饶你不死!” 汤桂昌倒也没动怒,只是将腰间大刀拿在手中,沉声道:“镇山镖局的镖,朋友哪儿路的?道上规矩……” “规矩?”独眼汉啐了一口唾沫,“爷爷们在这黑鱼岭饿了三天,道上规矩能当饭吃?”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那鬼头刀带着霹雳风声直冲汤桂昌劈过来。 汤桂昌早有防备,避身躲过,大刀“噌”地一声出鞘,刀背磕在对方刀刃上,震得独眼汉连连退却好几步。 “动手!” 独眼汉朝后吼了一声,数十个喽啰立刻扑了上来。 苏二手握单刀,迎上左边两个喽啰,单刀横扫,把一人的短刀打飞,随后一脚踹飞了另一个。 只是趟子手是个年轻小伙,手中只有一根哨棒,急得满脸通红,却死死护住身侧的镖车。 汤桂昌心里清楚,这批送往苏州的官银不能有半分闪失。 不过他们镖车的装备也十分牢靠,只要能护住车,拖到附近驿站的官兵前来就行。 他瞅准机会,一刀逼退独眼汉,冲苏二大喊:“护车!” 然而正当双方焦灼时,斜坡上突然冲出来一个喽啰,谁用攥着火折子,竟想往镖车的帆布上凑。 汤桂昌心中一紧,猛地扑过去,大刀反手穿刺,正划在那喽啰的手腕上,火折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被他立刻一脚踩灭了。 可就是这一心二用的时刻,独眼汉的鬼头刀已经伸到眼前。 他慌忙仰头,刀锋擦着鼻尖过去,削掉了他几缕头发,脖颈上顿时起了层冷汗。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破空声突然从头顶传来,众人只觉眼前红光一闪,一道身影从路边的老树上一跃而下。 那人裹着一身鲜艳的红绸衫,腰间长剑未出鞘,手中却捏着一张极其简陋的木弓,而那道破空声正是从此而出。 少年潇洒落地,看着偏了几分,却狠狠刺穿独眼汉身后地面的弓箭,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不好意思,准头不好,下次一定。” 第116章 字云岫 “哪来的野小子!” 独眼汉反应过来后, 瞬间勃然大怒,怒喝着挥刀砍去,却见红衣人手腕轻翻, 长剑“唰”地一声出鞘,一道银亮的弧光闪过, 精准地挑在鬼头刀的刀背上。 只听“铛”地一声脆响, 独眼汉虎口震裂, 鬼头刀瞬间脱手而飞,插进了一旁的树干里。 红衣少年压根没看他,脚尖在押送镖车的马匹背上一点,身形如同鬼魅般飞快移动, 长剑如火树银花, 晃动之间令人眼花缭乱。 凡是靠近镖车的喽啰无不被这骇人的剑气逼退, 要么手中直接被打掉了兵器, 要么被剑风扫中,连连退却好几步,踉跄着不敢上前。 他的身法快得令人,鲜艳的红绸衫在沉闷的黄土地上穿梭,像一团跳动的热烈火焰,明明没下半分杀手, 却让那群悍匪连近身都不敢。 汤桂昌眯着眼瞧向红衣少年的身影,盯着他面上的银白面具,脑海中隐隐冒出“春山剑法”几个字,随后这才反应过来, 面前这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年郎,正是近来声名大噪的少年剑客──林见溪! “杯倾剑,春山剑法……你是林见溪!” 苏二也认出了那套剑法, 惊愕地看着林行川的身影,忍不住出声。 独眼汉见势不妙,捂着被林行川打得流血的手,朝后怒吼道:“撤!” 那群喽啰本就被林行川打得懵了,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深林里胡乱钻。 林行川没再追赶,只是施施然收剑回鞘,转身看了眼镖队,目光在汤桂昌身上顿了顿。 “多谢林少侠出手相助!” 汤桂昌连忙上前,拱手作揖,嗓音洪亮有力。 林行川随手摆了摆手,嘴角勾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汤镖头就不必如此多礼了,不过随手而为,帮点小忙罢了。” 见无其他麻烦事,林行川说罢,足尖一点,红影轻闪,少年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凌乱的枝叶间。 “近来灾荒严重,许多流民落草为寇,前方十里还有劫道的,当心些。” 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汤桂昌望着树梢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让镖队众人赶紧收拾好。 镖队里的人这才敢出声,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方才那道红衣身影。 “果然英雄出少年,百闻不如一见呐!”苏二懒洋洋地靠着镖车,望着那个方向不禁笑起来,“林少侠心肠还怪好。” 汤桂昌不置可否,抬头看了眼天上的烈日,将大刀归鞘,阔步向前。 “走吧,赶紧赶路!” 后来汤桂昌又曾碰见过几次这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客,不是他自己被劫道,就是他撞见林行川被劫道。 二人每每相遇,瞧见彼此,都有些无奈。 久而久之,二人便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交情。 “这么说,你们已经照过好几回面了?”洛子期捻着他的手指,轻轻揉搓两下,随口问道,“当时在青州,那位汤镖头没认出你时,你就已经起疑了?” 林行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手指任由他拿捏,漫不经心道:“那时江湖上满是我的死讯,他认不出,倒也寻常,毕竟没人会想一个死人死而复生。真正让我生疑的,是后来查到的那些零碎线索。” 第143章 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洛子期此刻也懒得多问,只望着天边流云叹道:“师叔从前的日子这般丰富跌宕,倒衬得我这人生平淡如水了。” 林行川侧过脸,眼尾扫他一眼,唇边不禁漫上一抹浅淡的笑意。 身侧虫鸣渐渐歇下去,静了半晌,他忽然又开了口:“其实我爹曾给我取过一个小字。” 小字是男子及冠后由长辈给小辈取的,洛子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顿时抬眼看向林行川,眼底满是诧异。 他还记得,当年林行川以“林见溪”之名闯荡江湖、声名鹊起时,便有人揣测过这个名字并非真名。 后来真正的林见溪开始常随林渊一同出现在众人眼前,承风楼少主林见溪的名字传出去了,这种质疑的声音才渐渐平息。 直到林行川来到青云剑派,无论是长辈或是所遇之人,对他的称呼不是“林行川”,就是“林见溪”,并未有过其他称呼。 想来林行川如今二十有四,洛子期还以为其实并没有小字这回事。 如今乍然听闻还有个小字,洛子期顿时兴致勃勃地问:“那你的小字是什么?” “云岫。” “云无心以出岫?”洛子期沉吟片刻,不由得说道,“倒是很合师叔当年逍遥自在的性子。” 林行川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知道想起什么,轻笑一声,却又听不出什么语气。 “其实他取这个小字的主要目的是下一句。” “鸟倦飞而知还?” “是,那时我爹总说我,天地任往来……”他顿了片刻,语气无奈,“从来不着家。” 洛子期恍然大悟,也没忍住笑出声。 “所以是用来劝你‘鸟倦飞而知还’的?林楼主还真是……幽默。” 林行川没接话,只是望着他笑。 眼见着快到他们住的那间院落了,洛子期忽然又追着问:“这小字从未听人提过,怎么今日忽然说了?” 林行川眉梢一挑,斜斜瞥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你猜。” 简简单单两个字,就把洛子期打发了,偏偏却又勾得他心头好奇,抓耳挠腮。 但洛子期也不好再问,毕竟方才林行川那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进了院子,他坐在门槛上,漫无目的地盯着天上飘然而过的流云,又听见院中树梢间的鸟鸣,不经意转眸看向树杈上的鸟巢时,脑海中又不自觉地蹦出那句诗。 他此刻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看着林行川坐在庭院里慢慢擦着杯倾剑的身影,洛子期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想了许久,他慢慢走到林行川身边,蹲下身,脑袋轻轻靠在林行川的胳膊上,垂眸盯着面前光彩照人的杯倾剑。 “怎么……” 林行川刚开口,就被洛子期打断。 少年猛地起身,双手捧住他的脸,目光坚定。 林行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正心中疑惑,眼神迷茫。 只见洛子期垂眸仔仔细细盯着他这张脸,语气十分真情实意地朝他道:“师叔,若是报完仇,你不想留在青云剑派,那便去游历你的山川湖海吧。” 林行川更懵了,实在摸不透这小子又在发什么疯。 他想起曾经听人讲,小孩这个时期正是想法最丰富最奇怪的时候,洛子期这是脑子里又想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洛子期丝毫没有注意到林行川逐渐饱含探究的眼神,还在满心惆怅。 只听他又自顾自地长叹口气,继续说:“你要是在外面累了,就随时回青云剑派……” “你是不是还要说,青云剑派永远是我的家?” 林行川忽然明白了,径直打断他的话,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师叔你还真是……倒是让我自己说下去啊!” 气氛全无,洛子期顿时惆怅不下去了,没好气地捏了下林行川的脸颊,忍不住笑起来。 林少侠的脸何时被人这般蹂躏过,此刻人有些懵,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才发觉这是洛子期占便宜的小动作,顿时气笑了。 洛子期胳膊挨了林行川轻飘飘的一巴掌,对他来说,跟挠痒痒似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味,对方便收回了手。 他俯身凑去,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行川。 林行川不咸不淡地觑了他一眼。 “怎么?” “若是你不喜欢‘云岫’这个小字,那让本掌门来给你取一个新的。” 林行川:“……” 他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 “大可不必。”他语气淡淡,细细听来却能听出一丝无奈,“洛子期,你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洛子期依旧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道:“还不是师叔惯的。” 林行川看了他半晌,决定放弃跟他交流。 这人就是这样,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这边玩笑打闹,还未清净片刻,他们没去寻汤桂昌,汤桂昌反倒先寻上他们了。 院门被叩响,洛子期开门一看,只见五大三粗的汤桂昌立在门口,便如同一座山般。 不过洛子期深知汤桂昌为人仗义宽厚,于是连忙将他请进院中。 “汤镖头,请进。” 汤桂昌朝他拱了拱手,便往里走,打量一圈四周,来到院中草棚下的桌案边,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随后有一只素白的手向他推来一盏茶水。 他毫不客气地捏起茶盏,一饮而尽后,先是看了又看一旁红衣鲜艳的林行川,盯着那张昳丽的脸打量了许久,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洛子期,挠了挠头。 “我这边忙得差不多了,过会儿就带货运走。”汤桂昌说,“先前小兄弟说,你曾因我遇过些事,对我印象深刻……我实在好奇,倒是想听听是何事?” 汤桂昌是真好奇。 他可从未见过面前这少年,若是见过,他绝不会毫无印象。 相比之下,反倒是旁边这位红衣公子,瞧着眼熟许多。 “其实也不算大事,只是那时正是武林大会,我初到青州,便被人盯上,有人假扮你……”洛子期将那事简单复述了一遍,笑着说道,“你看,确实没什么要紧的,只不过瞧见汤镖头,忽然想起此事罢了。” 汤桂昌闻言若有所思。 “那事我还真略有耳闻,听闻是与青云剑派有关,不想竟然与我也有些关系。”他道,“你便是那洛子期吧?” “在下正是。” 汤桂昌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与洛秋风虽说算不上至交,却也是旧识,只是那时走镖事忙,未能前去吊唁,小兄弟莫要怪我。” “汤镖头有心了。”洛子期垂眸应声道,“晚辈怎会怪罪。” “回头带我去看看你爹吧。” 他又拍了拍洛子期的肩膀,说罢,洛子期轻轻应了一声,三人一时无言。 汤桂昌不动声色地再次瞥了眼林行川那张脸。 林行川早就发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令他有些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起来。 “汤镖头总看我做什么?” 闻言,洛子期眉梢一挑,也转头看过去。 汤桂昌往后坐了坐,收回视线,犹豫许久,这才轻声道:“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个故人。” 何止是像?今日初见时,他差点以为是那位故人诈尸了! “哦?”林行川勾了勾唇角,笑问,“我像谁?” 汤桂昌舔了舔嘴唇,老实巴交道:“一个跟我一样经常被劫道的倒霉蛋。” “噗!” 洛子期听见这话,实在没忍住,先笑出声来。 ----------------------- 作者有话说:惺惺相惜倒霉蛋组ovo 番外可能会写点我想写的少年时期小师叔,其他暂定的还有双生子番外,青云剑派夫夫、兄妹日常番外。 大家番外还想看点什么吗?[眼镜]没人点的话到时候随便写点了[垂耳兔头] 第117章 再启程 林行川沉默一会儿,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思忖片刻,才悠悠抬眼, 似笑非笑:“原来在汤镖头眼里,当年名动江湖的第一剑客林见溪, 只是个跟你同病相怜的倒霉蛋么?” “那倒也不是……”汤桂昌正要辩解, 霎时反应过来, 眼睛瞪得溜圆,惊道,“你怎么知道是林见溪?” 瞧着汤桂昌这副模样,林行川与身旁的洛子期对视一眼, 乐不可支。 汤桂昌这才后知后觉, 盯着林行川那张苍白却难掩俊朗非凡的脸, 忽然大腿一拍:“好家伙!我说怎么瞧着眼熟!果然是你!” 他瞬间激动起来。 “好兄弟!”他激情澎湃地拍了拍林行川的肩膀, 只顾着乐呵呵道,“前段时日有人说你没死,我当空穴来风,原来是真的啊!” 林行川被他拍得眉头微蹙,看着汤桂昌浑然不觉的模样,却没躲开。 第144章 洛子期一下子便注意到林行川的神情, 唇角紧抿,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两人中间,轻描淡写地隔开汤桂昌的手。 “我师叔如今身子不大好,汤镖头手下留情。” 汤桂昌这才注意到林行川唇角泛白, 额头甚至沁了一层薄汗,顿时讪讪地收回手,连连作揖。 “是我孟浪了, 对不住对不住!” 林行川摆摆手,笑意温和,岔开话题问:“无妨,只是不知汤镖头的镖队,怎么会到幻蝶谷来?” 汤桂昌挠了挠头,自觉没有不能讲的,于是应声道:“我本是送一批药王谷的货去一个扬州商人那儿,前两日那商人又与我说跟族长做了笔交易,要我顺路来取货,一并送到扬州,这不,我今儿一早就赶来了。” “扬州商人?药王谷?和族长的交易?” 洛子期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与林行川交换了和眼神,眼底笑意都淡了些,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洛子期先收回眼神,指尖捻着衣袍一角,沉吟片刻,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爽朗的笑容。 他们不好打听押送的货物是什么,洛子期只是道:“巧了,我们正好也要去扬州,不如汤镖头顺带捎我们一程?” 汤桂昌只当他们真是顺路,于是大笑一声,当即拍着胸脯应道:“好说,好说。” “汤镖头打算何时动身?”洛子期转头看了眼正捏着茶盏的林行川,回头道,“我好与师叔收拾些行李。” “时间紧,今日便得走,弟兄们还在谷口等着。” 汤桂昌思索片刻,沉声说道。 “那我与师叔可得赶快收拾了。” “好,好。”汤桂昌目光从洛子期身上转回来,看向不怎么讲话的林行川,低声问道,“话说林兄弟可查到了当年那件事的凶手?” 林行川自然知道他问的是承风楼那事儿,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此番我们前去扬州,正是为了此事。” 汤桂昌听见这话,顿时又激情澎湃起来。 “那正好,林兄弟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喊我!” 林行川微微一愣,唇角噙着温和笑意,眉眼弯弯。 “那到时候可就有劳汤镖头了。” 三人又商讨了几句行程,定下汇合时间汤桂昌便大步流星地先走了。 林行川垂眸盯着自己素白的指尖,半晌才轻声道:“阿箬那小姑娘,恐怕还正往这边赶呢。” “倒是忘了这茬。”洛子期想起来这件事,思忖片刻,随即说,“我去跟族长说一声,让他派人接应,顺便跟阿箬说我们改道扬州,不必再来寻我们。” “也好。” 林行川微微点头。 时间紧,二人也不敢耽搁,草草收拾一番,仅留下一套衣服在此,便往约定的地方去了。 远远就见族长正站在一辆马车旁,几个族民正费力地推着车,汤桂昌立在另一边瞧着。 车后忽然冒出一个清秀的小少年,看起来十分活泼,拉着族长的手臂,晃了又晃,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洛子期听不懂他嘴上的话,因此并未在意。 “族长,洛某还有一事相求。” 洛子期将阿箬的事情与他说了,族长爽快应声。 毕竟不过小事一桩,族长本就得了不少好处,这点小事自然满口应下。 交代完毕,汤桂昌瞧着貌似有些弱不禁风的林行川,忍不住皱眉道:“此行路遥,林兄弟,你这身子骨,真吃得消?” 林行川微微勾唇,摇了摇头:“不必担心我。” 洛子期看在眼里,心中微微涩然。 这还没能歇两天,二人又要接着一路风尘。 不过这是揪出那幕后之人的好机会,他们也等不得林行川休息好。 与族长道过别,一行人缓缓往出谷的路走。 花海开得正盛,五彩斑斓的花瓣沾着露珠,无数蹁跹蝴蝶飞舞。 不知是不是花香太过浓郁,洛子期略微觉得脑袋晕乎,不动声色地摸上一旁林行川的手,这才觉得心下安稳些。 在幻蝶谷谷口接应汤桂昌的,是苏二。 苏二大名苏乔林,只是家中排行老二,众人便习惯称他为苏二。 镖队在此等候了将近半日,实在有些不耐烦,远远瞧见一队人马从那花海中走出来,顿时骚动起来。 苏二定睛一看,一眼便见汤桂昌身边顿了两个生面孔,尤其是那红衣公子,虽面色苍白,却眉眼如画,美得惊人,心中疑惑,忍不住凑近问道:“老大,这是……” 苏二正要问,便见自家老大十分客气地转头先征询那位红衣公子的意见:“你介意么?” 林行川的指尖轻轻抚上被风吹乱的鬓发,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莫要声张便是,想取我性命的,早就盯着了,不想的,知道这件事了也无妨。” 汤桂昌听完,便乐呵呵地回头朝苏二介绍道:“这位便是林见溪,旁边这位,是青云剑派现任洛掌门。” 苏二顿时惊得后退半步,眼睛瞪得溜圆,跟当初汤桂昌得知此事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林少侠?” “苏镖头,许久不见。” 面前这位青年容貌昳丽,嗓音温润至极,虽也是一身红袍,但眉宇间那股凌厉锐气却淡了许多,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清冷柔和。 苏二不禁有些感慨,伸手拍了拍林行川的肩膀,叹了口气:“我还真当你……唉!” 林行川浅浅一笑,没有接话 洛子期瞥了一眼他肩头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指尖若有似无地搭在林行川腰侧,面上十分友好地朝苏二打了个招呼:“苏镖头。” 苏二闻声看向洛子期,上下打量他这副护犊子似的姿态,眼尖地瞧见洛子期放在林行川腰上的手,再看林行川早已被带着不知不觉往旁边挪了半寸,顿时心领神会。 他朝着洛子期拱手作揖道:“洛掌门年少有为,苏某久仰了。” 洛子期也回礼过去。 客套话并没说两句,路途遥远,时间甚紧,镖队这几句话过后,立刻便动了身,准备上路。 这边镖队已经启程,另一边,阿箬长吁短叹地终于来到了这片花海前。 “唉,洛子期呀洛子期,难道没看到本大祭司的信吗?为什么不恭迎本大祭司大驾!”阿箬望着空无一人的花海,几乎要发疯了,“真是累死本姑娘了!” 结果话音还未落,旁边的花丛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脑袋,正是之前拽着族长胳膊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呆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才脆生生问:“你就是阿箬姐姐吗?” 见阿箬点点头,少年顿时开心起来,笑出两颗小虎牙:“是爹爹让我来接你的!听说你是来找那两个哥哥的?” 阿箬闻言反应过来后,心里刚暖了暖──原来洛子期还是看到信了。 结果少年的下一句又令她崩溃:“那两个哥哥才跟着商队走了,他们要我告诉你,他们要去扬州,你不用再去找他们了。” 阿箬:“……” 阿箬恶狠狠地跺一跺脚,随后眼珠子提溜一转,拉过少年。 “带我去见你爹爹。” 少年垂眸盯着自己被阿箬握着的胳膊,脸色一红。 “好……好的。” 此时镖队已经走出数里地,洛子期骑在高头大马上,摇摇晃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镖队,数只马匹拉着几辆马车,想来里面都是要交给那位扬州商人的货物。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货?”洛子期思索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草药?” 他正是与苏二说着话。 苏二侧头看他一眼,应声道:“是呢,都是从药王谷里的草药,听说是与前任谷主做的交易,说来也巧,我们去时谷主都换了人,好在现任谷主还算痛快,帮我们把这批货物给找了出来。” 洛子期不禁挑眉,眼底带上一丝兴味。 “前任谷主的交易,现任谷主接手,那这些货所得银两岂不是都到了新卖家手里?” 苏二闻言笑起来,点头道:“是啊,好大一个便宜呢!这些货,可价值不菲!” “那扬州商人可有称呼?”洛子期看似随意问道,“幻蝶谷向来神秘至极,我以为这是个闭塞的部落,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与之做生意。” 苏二瞥他一眼,眉梢微挑,轻笑道:“我们叫他关伯,跟他做交易的也都是这么称呼的,怎么?洛掌门也想与他做生意?” “不过好奇而已。” 洛子期随口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去。 那李青苏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而且既然把前任谷主这些交易货物都找了出来,想必李青苏已经将药王谷都翻了个底朝天,坐享其成无数财宝吧? 他随后寻了个机会,将这件事说与林行川听了。 林行川正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皱起眉头。 第145章 过了片刻,他说道:“你写封信给李青苏,问问这批货的底细,还有那个扬州商人。” 洛子期闻言立刻应下,也心下算计起来。 第118章 转水路 许是由于林行川与汤桂昌这两位倒霉蛋体质凑到了一起, 接下来的路竟格外“热闹”,几乎一日一劫,以至于费了许多时日。 苗疆这片地方, 本就山林众多,山匪盘踞, 一不小心就会被袭击。 那些山匪毫不讲道理, 并不听什么道上规矩, 见到商队就乌泱泱冲来。 好在并没有什么人财损失,只是不免费些时间,他们只能加快脚步。 出了苗疆地界,又路过好几个不大的城镇, 终于一波三折地抵达了转水路的渡口。 彼时镖队和伙夫们正忙着卸货装船, 汤桂昌立在一处阴凉地, 与林行川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转头忽见洛子期捏着一张信纸快步走来。 “回信了?” 林行川原本正靠着身后的货物,姿势懒散,瞧见他后,顿时坐直身子,接过洛子期递来的书信,垂眸看去。 洛子期往汤桂昌那处瞥了一眼, 汤桂昌明了,识趣说道:“我去瞧瞧装货进度。” 林行川朝他点点头,见他走远了,这才重新看向手中纸页, 缓缓展开。 “果然有问题。”洛子期在一旁低声解释道,“李青苏查到了前任谷主确实与那扬州商人来往密切,有过多次货物交易, 而现在这批货里,还藏着观音醉这等当初被复刻出来的毒药。” “他就不怕被李青苏发现?”林行川看着手中的信,眉头紧蹙,“真是胆大包天,竟然依旧选择跟李青苏进行这笔交易。” “我认为大概是怕被他人发现的。” 洛子期思索片刻,说道。 林行川还未看完信,闻言抬眸看向他,静静等待下文。 “此人极其小心谨慎,这批货里的成品毒药并不多,并且混杂在其他普通药物中,李青苏猜测那位商人手中应当有特殊手段可以分辨这些药物。如果李青苏没猜错的话,这次大部分货物应当只是一些制毒材料,而且被分装各处,按批次运到扬州,我猜那人手底下应当还养着一些制毒师。” 一口气说下来,洛子期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禁四处望了望。 “可他分明知道李青苏是我们的人。”林行川指尖不禁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瞧见他模样,将身上水壶接下来递给他,同时道出心中疑惑,“难道他真不怕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 “不怕又怎会如同阴沟老鼠般,藏着掖着不出现?”洛子期微微皱起眉头,火气莫名有些大,低声道,“他最好是别让我逮着!” 林行川察觉到他的情绪,安抚般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指尖轻点纸页上的墨迹,说道:“我看李青苏还说,商队里有这位扬州商人的手下。” 洛子期还没来得及看到那儿,闻言不禁眉头皱得更深。 “那他岂不是知道我们现在正在镖队里了?” “自然。” 洛子期语气略显担忧:“那人不会突然对我们下手吧?” 林行川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道上皆知汤镖头向来‘义’字为先,若是我们在镖队里出了事,汤镖头势必会调查凶手,想必会耽误时间,这批货物很有可能送不到他手上,或不能及时送到他手上。”林行川心中思索,轻声道,“既然是分批次装货,他现在应该急需这批货物才能动手,并且还想保证货物能够安然无恙地送到他手上,不然也不会找上镇山镖局。” “也是。”洛子期思索一番,十分赞同,心放宽了些,“总之我们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他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这批货物送不到他手上,于他而言才是得不偿失。” 林行川微微勾唇,语气温和,提醒他:“我们注意他的手下就行。” 不过说到这里,洛子期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 “听说扬州是清风明月楼的地盘,你说那扬州商人会不会就是清风明月楼的人?” 至今为止,承风楼和青云剑派之事都有清风明月楼和暗影阁的手笔。 暗影阁自然不必多说,作森*晚*整*理为江湖有名的杀手组织,都是拿钱办事,可清风明月楼就不一样了。 只能说那小肚鸡肠的楼主实在心胸狭隘,犯下滔天大罪也依旧紧追不舍。 洛子期都忍不住有些好奇,承风楼,或是说林行川,到底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赶尽杀绝至此。 可师叔又曾说过,他与清风明月楼并无深仇大恨,不过是当年武林大会时令那楼主颜面尽失,从此二人便十分不对付。 暂且不提这些,洛子期想了想,若不是不能明目张胆对上,这些日子又跟着线索一直停留在西南,想必他早已准备着手料理了。 林行川对此不置可否,微微颔首,瞧着不远处的货船,转头对洛子期说道:“该走了。” 洛子期目光落在脚下破旧的木板上,心中还在琢磨这事儿,闻声乍然抬头,却见林行川的身影已经远远在前头,连忙抬脚跟上。 “师叔,等等我!” 林行川回头看他一眼,温柔轻笑。 “快过来。” 温和的嗓音落在他的耳中,仿佛带着无尽的蛊惑,令他差点心思缭乱。 然而他才迈出半步,瞬间清醒过来,冷眼盯着不远处的林行川。 青年一身红衣胜火,远远站在货船前,见他不动,还歪了歪脑袋,语气里满是疑惑:“洛子期,你在想什么?” 洛子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盯着那道人影愣了许久。 烈日高悬于空,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船帆猎猎,鼓风而行。 洛子期登上船后,船很快便开了。 汤桂昌跟镖队兄弟们坐在一起,离他们十分远,只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一些东西阻挡了两边的视线,此处甲板上只有他与林行川,二人并肩而立。 “你方才怎么犹豫那么久?”林行川温柔眉眼如画,望着岸边川流不息的人潮,好似只是随口一问,“我以为你不想去扬州了呢。” 洛子期趴在船杆上,侧头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许久,也并未曾看出什么异常,于是转过头去,低头看向船下汹涌滚动的雪白波涛。 “方才想了点事,没太注意。” 他随意应声,便不说话了。 此刻倒真像是有心事的模样,林行川瞧着沉默的洛子期,双眼微眯,清风拂过鬓发。 他忽然俯身凑过去,在洛子期干干净净的耳后吻了一下,随后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惹得少年浑身一阵酥麻。 岸边人来人往,所有喧嚣鼎沸都在另一头,他们这方天地反而寂静无声。 洛子期顿时捂住自己通红的耳朵,掌心不断传来滚烫的热意,目光带上了点不敢置信的意味,一瞬不瞬地看着林行川。 “师叔你……” 喉间发紧,霎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虽然他们什么都做过了,但如此轻飘飘的一个吻,还是能叫洛子期心脏跳动十分剧烈。 “怎么?不能亲吗?” 林行川低垂着眼眸,嗓音微哑。 这句话简直就是调戏,一点也不像是林行川会干的事情,但洛子期此刻思绪凌乱,又觉得这是林行川会干的事情。 他有些不知所措,盯着罪魁祸首看了半晌,最终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中秋将至,身后的人们正在热烈讨论着阖家团圆的事情。 各种声音杂乱不一,却令洛子期觉得分外熟悉,正要反吻下去的动作稍顿,眉头微皱。 他静默地盯着面前正专注看他的林行川,只觉心脏跳动静止。 一只金红蝴蝶悄然飞过他的头顶,面前的林行川眉眼弯弯,笑着问他:“怎么了?” 船已行过三里地,洛子期还没从昏迷中醒来。 林行川轻轻摸着怀中少年的耳后,那里的红色蝴蝶印记此刻愈发鲜艳。 外头汤桂昌大步走来,敲了敲门,听见林行川的声音,这才推开房门。 瞧见此景,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洛小兄弟平日里看着身强力壮的,怎会突然昏迷?” 林行川低垂着眼,伸手轻轻抹平洛子期梦中微皱的眉头,轻声道:“我猜应当是蝴蝶梦。” “蝴蝶梦?那是什劳子东西?” 汤桂昌乍然一听,一时间没想起来蝴蝶梦是什么。 但毕竟人在江湖,有些传闻自然也听说过,不过几息,便从记忆角落里搜罗出有关蝴蝶梦的信息。 他顿时默然,良久才沉声道:“难怪你们身在幻蝶谷……这东西难道没有解药么?” 林行川面上没什么表情,听见这话,垂下眼眸,轻轻摇头。 “族长说,没有解药。” “那、那这可怎么办?” 五大三粗的汤镖头都不禁结巴起来,盯着青年怀中昏迷不醒的洛子期,一时间也手足无措。 第146章 “我原本想去寻蛊王,或者蛊王鼎。”林行川轻声道,“只是时机不等人,他又说得实在太轻描淡写。” 汤桂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能醒吧?”他不善言辞,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想了想,试图安慰林行川,“我见先前洛小兄弟活蹦乱跳,想来只是突发情况,以洛小兄弟的本事,不过片刻便醒了。” 林行川见他这副欲言又止、斟酌言辞的模样,有些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 先前洛子期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关系”,说些好听的话哄着他。 可真当蝴蝶梦发作的时候,又是如此突如其来,林行川信他的话,又不免担心至极,听不进去他往常说的任何话。 要是洛子期真醒不来…… 林行川晃了晃脑袋,将洛子期妥帖安置在狭窄的床榻上,盖好被子,随后二人便一同出了船舱。 已是将至中秋,林行川仰头望向天上渐满的月亮,忽然转头看着汤桂昌,随口问道:“中秋不与家人共度?” 汤桂昌也抬头看天边月亮,看着那只缺了一点的圆弧,无奈一笑。 “这次是赶不上的,回头带点好东西回去,给他们母子俩补偿补偿。”他说,“毕竟养家糊口的事儿嘛……” 未尽之语都散在了微凉的夜风里,林行川继续盯着缺了一点的月亮看,并没有说话。 汤桂昌清楚林行川当下的境况,自然也没再提别些有的没的,只就着扬州风光又聊了两句。 夜风涌动,黑浪翻滚。 船舷处忽然传出几道不大不小的细碎声音,叮叮当当,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不久过后,只听前去那处查探的船夫大声惊叫:“水鬼劫船了!” 整艘船随着这声高呼顿时混乱起来。 林行川与汤桂昌闻声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的无奈。 第119章 遇水鬼 暮色四合, 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午后的燥热与夜间的凉意混杂,令人有些胸口发闷。 江浪“啪嗒、啪嗒”地拍打着船侧, 溅起的水花在月色下泛着细碎的银白。 镖队的老陈刚点完最后一件货,眼角余光忽然扫到船舷外多了几叶不对劲的小舟。 他心里咯噔一下, 正要往甲板前侧跑去找汤桂昌报信, 身侧的船杆“哐当”一声剧震, 一只磨得锋利的铁钩,带着粗麻绳“嗖”地飞来,死死勾住了船板,绳尾那端立刻绷紧, 将两艘船牢牢连在了一起。 紧接着第二个, 第三个…… 三只黑帆的快船早已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如同幽灵一般跟着他们, 紧紧咬着货船两侧。 每只船上都立着两个壮汉,个个满脸横肉,身宽体壮,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他们腰间都缠着粗麻绳,绳头正是那勾在船杆上的铁钩,手里的钢刀在朦胧月光下泛着森森冷光。 老陈正要高呼, 另一侧已经有人先喊出了声:“不好了!是水贼!” 两侧加起来正好一共六只船,他再细想一番,发觉他们已经进入了涟江地界,那这些水贼就是…… 传说中的“涟江十二水鬼”! 为首的刀疤脸朝着他们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黄牙,粗糙地嗓子高喊:“上!” 一声令下,所有壮汉立刻抓着麻绳, 皆如猴子一样灵巧地顺着钩锁而来,脚在船侧一蹬,“噌噌”几下就翻上了货船甲板。 林行川赶到时,那十二水鬼已经全部上了货船,正与镖队和船夫们打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汤桂昌“唰”地一声,立刻拔出身侧大刀,刀身在月光下微微一闪,怒喝着冲上前去:“宵小之徒,也敢劫我镇山镖局的船!” 话音未落,他已经和两个水鬼缠斗起来,刀光剑影瞬间在甲板上铺开。 然而一片混乱之中,林行川心中隐隐发觉有些不对劲。 这些水鬼分明是来劫船的,却未曾有一个人动过船上半分财物。 他眸光一沉,在隐藏在暗处细数人数,果然发现船上早已在混乱之中少了好几个人。 他心头一紧,悄然摸向船舱位置,刚到舱门口,一个伙夫瞧见他,突然从货堆旁钻了出来,畏畏缩缩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大侠!”男人脸色惨白,声音抖得厉害,眼里却毫无恐惧之色,“救命啊!” 一声高喊,完完全全暴露了他。 林行川眉头一皱,抬眸看向船舱里,余光里果然瞥见船舱深处闪过一道冷光。 他顿时心中明了,猛地拂袖甩开那伙夫,反手抽出腰间杯倾剑,“叮”地一声,立刻精准地抵挡住暗处袭来的钢刀。 长长的钢刀抵上锐利的杯倾剑,火星“噼啪”溅起,月光下泛着银光的剑身映照着对方的眼睛。 林行川身子骨虽弱,剑法却半点没搁下,对付一个水鬼尚且游刃有余。 然而正当他准备速战速决,将那人一剑封喉时,那伙夫又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他被撞得身子一歪,胸口生疼,动作一僵,险险躲过对方趁机刺来的一刀,胸口顿时涌上一股燥火。 林行川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脚边装腔作势的男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抬脚狠狠一脚踹过去。 那伙夫“哎哟”一声被踹飞,正好直接撞上匆匆赶来的另一个水鬼,二人顿时滚作一团。 “区区走狗,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林行川眉眼间染上一抹阴翳,语气森冷至极,手中杯倾剑映着泠泠月光,映照出紧绷的侧脸,竟带着几分从未见过的狠戾! 一股从心底蔓延的寒意瞬间爬上他的脊椎骨,那伙夫这时才真是怕了,冷汗顿时冒了出来,眼神恐惧,抖着嗓子求饶:“大侠、大侠饶命啊!” 那被撞倒的水鬼骂骂咧咧地立刻翻身,一把将那伙夫掀翻在地,提着钢刀就与从船舱里出来的水鬼一同朝着林行川扑来,两人一前一后夹攻而来! 林行川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握剑的手紧了紧,再度看向冲来的两人。 “铮铮”两声脆响,刀刃相见,迸发出无数火花。 雪亮钢刀朝着林行川两侧避开,他瞅准空隙,猛地后退两步,借着身后货堆的力道空翻而起,一脚踹中左边那人的太阳穴,同时手腕一翻,杯倾剑横扫而出,在右边那人脸上划开一道血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两人吃痛后退,对视一眼,又立刻嗷嗷叫着猛攻上来。 到底是身体大不如从前,林行川逐渐应对得有些吃力,还要随时小心提防小人暗算和别处偷袭。 刀光剑影之间,余光又见两个水鬼偷偷摸进船舱里,林行川恍然想起洛子期此刻还正昏迷着,躺在其中,顿时心中一紧,手中剑便漏了破绽。 那水鬼本就是个劫船老手,能逍遥法外这么久,功力自然不弱。 发觉林行川一瞬间的停滞,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这一丝破绽,迅速配合另一水鬼使用钢刀划出阵阵刀影,密不透风地将林行川包围起来,困在其中,无路可逃! 林行川眼角扫过甲板,汤桂昌正和一个刀疤脸斗得难分难解,镖队其他人各自为战,剩下的船夫在水鬼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是被砍倒就是在四处逃窜。 没有人能够来帮他,更别说顾及船舱里还不知醒没醒来的洛子期。 林行川急火攻心,手中剑自然也挥得急促,想也没想,他顿时拼着一口气,将全身内力都聚在剑尖,手臂一振,剑气如潮水般横扫而出! 那看上去分明如同温润春水般的剑意,此刻撞进重重刀影中,却陡然化作凛冬寒风,“咔嚓”一声,漫天刺骨寒意将刀阵斩得支离破碎。 两个水鬼闷哼一声,被震得生生后退数步,捂着胸口,满脸骇然地瞪着一身煞气的林行川。 他们自然是知道自己对上的是何方人物──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 可明明那人说他早已身弱如病秧子,连剑都提不动了,而且传闻中的春山剑法随妙,却是以“快”为要,并非极凶极煞之剑法……然而如今面前这凶悍剑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不敢上前。 而林行川自身也不好受,强忍着胸口翻涌的血气,冷冷地瞥他们一眼,趁机迅速纵身进入船舱内。 船舱不大,仅有几个房间,里面趁机摸进来的两个水鬼瞧清来人,眼睛不由得瞪大,迅速作势应敌,猛地挥刀扑上来。 林行川手中剑毫不留情,迅速斩向其中一人。 寒光一闪,“噗嗤”一声,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水鬼的手臂已经掉落在地,鲜血喷了一地。 另一个水鬼见状,迅速怒吼着挥刀上前,毫不犹豫地径直往林行川的脑袋上砍。 林行川低头一躲,手中长剑顺势往对方下盘横扫,使得对面这只水鬼一时脚下不稳,“咚”地一声便向后倒去。 断臂的水鬼捂着被砍去的臂膀,疼得龇牙咧嘴,心中怒意大盛,独臂挥刀凶狠砍下,作势要将林行川劈成两半。 第147章 林行川下意识闪身躲开,抬剑格挡,“铛”的一声,却震得他虎口发麻,身子不由得往下一沉。 船板被钢刀劈开一道裂隙,船身都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长剑震鸣,细碎的光掠过林行川的眉眼,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将全身力量凝结于长剑之上,旋身一转,磅礴的剑意便如惊涛骇浪朝这二人汹涌而去。 两人举刀抵挡,却还是被震得连退数步,最后被剑气掀翻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然而身前刚歇,背后又有风声袭来。 两柄钢刀映着舱内的油灯,带着刺骨的寒意从两侧砍来,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林行川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和头晕目眩,正准备横剑格挡,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响。 比人影更快的,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雪亮剑光! “嗡!” 剑身震颤发出的响动在耳边炸响,林行川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下一秒,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清冽的熟悉气息萦绕鼻尖,林行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忍不住往那人怀中埋得更深了些。 洛子期只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随即松开他,低声飞快道:“等我。” 林行川堪堪站稳,还未来得及应声,便见洛子期立刻提剑上前,与背后那两个水鬼缠斗起来。 他站在原地,静静听着身后的兵刃相击的脆响,握着杯倾剑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胸口气血翻涌,浑身疼痛,难受至极。 垂眸看向面前倒地不起的两个水鬼,林行川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凶煞。 “噗嗤!” 利剑穿透骨肉的沉闷声音响起,在狭小的船舱里格外清晰。 血光飞溅,林行川毫不犹豫地刺穿二人的胸膛,似是觉得还不够解气,甚至旋着手腕又狠狠转了两圈,疼得那二人面如白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不过几息,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连他这病体都能轻易解决的货色,自然敌不过此刻气势如虹的洛子期。 不过区区数招,那二人同样死于绝命剑下,倒在一片血泊里。 洛子期收剑回头,看向背对着他的林行川,沉默了片刻,才试探着伸出手,想去拉他的手腕。 温热的指尖才堪堪相互触及半分,对方猛地一阵瑟缩,便将手迅速缩了回去,藏进了宽大的袖中。 林行川转过身来,眉眼间早已藏下那些狠戾,眼神平静地望着他,鲜血顺着杯倾剑身,“滴滴答答”地落进血泊中。 “师叔……” 洛子期顿时声音发涩,望向昏暗之中那双通红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面甲板上喧嚣的打斗声渐渐平息。洛子期浑身僵硬,甚至不敢再去看林行川的眼睛。 良久,他才听见一道沙哑至极的嗓音,低低地钻到他的耳朵里。 “洛子期,你就是个混蛋。” ----------------------- 作者有话说:小洛快点哄老婆[眼镜] 第120章 生闷气 “我混蛋。” 洛子期的声音低哑, 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低着头,下意识伸手去捞林行川的衣袖, 指尖带着点颤意,讨好似的想把人哄回来。 可林行川像是铁了心不接这茬, 胳膊一甩就挣开了, 连带着打开他的手, 抬脚便往外走。 二人擦肩而过,林行川连眼皮都未曾掀一下,不看他一眼。 洛子期僵在原地愣了瞬,望着那清清冷冷的背影, 眼底翻涌着一片晦暗不明。 方才他们合力解决了四个水鬼, 剩下的八个被众人团团围住, 四下溃散逃了五个, 杀了两个,最后一个被汤桂昌捆得结结实实,像条死鱼般,随意扔在甲板上。 周遭一片死寂,只有船板上还未收拾干净的血腥气在弥漫。 林行川快踏出船舱时,脚步忽然顿住。 洛子期心猛地一提, 下意识地正要抬脚跟上去,却见那人抬手往脸上狠狠抹了一把,濡湿了一小块衣袖,随即又大步前行, 丝毫没有半分等他的意思。 他呆愣愣地盯着那抹红衣消失在舱口,在一片浓重的血腥气里沉默良久。 直到心口那阵钝痛逐渐漫上来,头脑逐渐清明,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醒了。 面前这一切已经不是梦了。 方才那个眼神冰冷的林行川,也不是幻觉。 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在旁边早已凉透的水鬼尸身上,闷响一声,才抬步追了出去。 外头正乱着,众人忙着收拾残局,见他出来,才敢小心翼翼地往船舱里挪。 洛子期一眼就瞧见了林行川,那人背对着他坐在汤桂昌旁边,杯倾剑斜斜撑在地上,花纹繁复的剑柄被他握在手中,红衣青年就那么轻轻靠着货堆,安静地听汤桂昌在一旁问话,侧脸线条明显紧绷,浑身寒意。 “你们要找的是谁? 汤桂昌正审着被五花大绑的水鬼。 那水鬼紧闭眼睛,嘴角撇着,一副打死也不吭声的模样。 林行川眉峰拧着,萦绕着一抹烦躁,眼尾虽泛着点薄红,浑身却像裹着层寒气,昭示着此人此刻心情十分不妙。 周遭的人都不敢直接看他,只得眼巴巴地盯着那水鬼,可盯了半天也没盯出个名堂。 涟江十二水鬼虽然在这一带称王称霸,横行多年,但向来只敢劫些小船,或者大点的商船,哪敢动他们这种镖队大船? 那些流民落草组成的山匪不识规矩,这水鬼不可能不知道镇山镖局。 船上大旗明晃晃的“镇山”二字迎风飘扬,这些水鬼今日却如同自寻死路一般,不自量力地来劫他们的船,着实有些令人疑惑不解。 汤桂昌问得一遍比一遍急,林行川听得不耐烦,手腕轻旋,杯倾剑“噌”地转了个圈,晃过他的面前,剑尖稳稳指在水鬼鼻尖上。 “问不出来,那就杀了吧。” 声音里如同夹杂着飞霜,森冷刺骨。 汤桂昌也不知道是谁惹着了这尊大佛,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缩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也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林行川用着锋利的剑尖在那人脸上划开一道极深的血口。 那人痛得睫毛剧烈颤抖起来,眉心猛地一跳,豁然睁开眼。 “活着呢。”林行川冷不丁地轻笑一声,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低语,“那就好好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江风带着潮气刮过来,水鬼打了个寒颤。 锋利的剑尖又抵上他胸口,慢悠悠地划来划去,像是在掂量从哪儿下刀最疼,琢磨着如何将他开腔破肚,折磨至死。 这青年生得极好看,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昳丽,美得惊人,偏生又掺着点如沐春风般的柔意,使人下意识忽略了这种攻击性。 可这水鬼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这哪儿是美人,分明是索命的恶鬼,多看一秒都觉得脖子发凉。 他赶忙又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只是胸前的剑似乎突然停下来了。 他偷偷睁眼瞥去,却见个玉树临风的玄衣少年正立在红衣公子的身后,眉眼俊朗,却也同样压着一丝挥不去阴霾。 少年正将身上的外袍脱下,轻轻地往林行川身上披,林行川却丝毫不领情,一把扯下,便将那留有余温的衣裳扔回少年怀中。 “我冷死,也不要你的衣裳。” 洛子期无奈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黏糊糊地跟在他身边紧挨着坐下。 林行川没看他,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洛子期跟过去,林行川便又挪。 一来二去,周围的人都看出了不对劲,眼神偷偷在两人身上打转。 洛子期抿紧唇角,没理会那些目光,此刻全心全意只有生他闷气的林行川。 他静了片刻,低声唤道:“师叔,理我一下。” 林行川现在还有些胸口发疼,听见这句话,顾不上浑身疼痛,直接站起身来,想远离这个令人糟心的家伙,却不想一时头晕眼花,晃了晃身子,险些没站稳。 再次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时,林行川浑身一僵,鼻尖猝不及防地泛了酸。 可他偏要撑着那点脸面,迅速稳住心神,强行压下所有情绪,一把挣开洛子期的手,转头坐到汤桂昌另一边,低声跟他说起话来。 汤桂昌紧张地看看林行川,又看看洛子期,心想从上船起就想到的局面果然出现了。 洛子期微微敛眸,深吸一口气,还是将手中的衣裳披在林行川的身上,摁着他的肩膀,不让再扯下,也不管听不听,低声朝着他说道:“师叔不理我也没关系,我先去给师叔拿药。” 方才灯光昏暗并未看清,此刻才见林行川的脸色惨白如纸,一看就极其不好受。 苏二站在人群后,看见二人这副模样,心中琢磨片刻,悄然跟着洛子期离开的背影而去了。 第148章 林行川像是没察觉身上多了件衣裳,也没听见他的话,只自顾自地跟汤桂昌讲着话。 “那位扬州商人可有派来下属,请问是哪个?” 他眉眼间压着一股烦躁,汤桂昌哪儿敢说个不字,只得转头吩咐一旁的镖师,道:“快去将郑大人喊来。” 片刻后,那个先前冲撞过林行川的男人被带了过来。 一瞧见林行川,他脑子里就回响着那句杀意尽显的“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脸上却强装镇定,走到跟前问:“汤镖头,有何吩咐? “是林兄弟找你。 汤桂昌知道准是郑玉惹了事,不然也不会特意提起这个人,于是赶紧朝他使眼色,示意他放乖点,毕竟相识许久,汤桂昌清楚自己可管不了林行川做事。 郑玉长着副贼眉鼠眼的精明相,却不知怎地竟然也会做出此等蠢事,许是真当林行川身子弱好欺负。 林行川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唇角勾起抹笑,明明如沐春风的笑容,却吓得郑玉莫名浑身猛地一抖。 “郑大人莫不是觉得,林某如今好欺负? 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手中杯倾剑上还未擦拭,上头血迹斑斑,在月光下看着甚是骇人。 “小人不敢!”郑玉慌忙摆手,立刻反驳道,“方才、方才小人不过一时情急,想着林大侠武艺高超,定然能救小人一命!” “呵。” 林行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剑尖直指郑玉的脑门,心里憋着的火气正没处撒,此刻只想全泼出来。 “我瞧郑大人倒是聪慧果敢,恰好今日想吃鱼了,我既救了你一命,你下去给我捉条大鱼上来如何?” 如今船只早已行至江心,郑玉不通水性,按照林行川现在这架势,定然不会让人救他,下去必死无疑。 郑玉发觉这个事实,瞬间汗透重衣,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下一横,“噗通”一声跪下去,面上哭喊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汤桂昌并不知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对方毕竟是生意伙伴的人,不好坐视不理,连忙打圆场,低声朝郑玉道:“林兄弟向来心善,既然救了你一命,报答也是理所当然,船上有鱼,林兄弟想吃鱼,郑大人去做一条便是。” 这话明着劝郑玉,实则是说给林行川听的。 林行川自然清楚汤桂昌想将此事化了,虽然并未咽下这口气,但还是同意了。 见林行川点了头,汤桂昌瞬间松了口气,眉头也不禁舒展了些,喊来伙夫带他去了。 汤桂昌继续审问那装聋作哑的水鬼,林行川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着,眼神却飘向了江面,心思早不知飞哪儿去了。 而另一边,地上肮脏粘腻的血泊已经被几个伙夫迅速打扫干净了,他推开房门走进房间,从包袱中找出了些当初三九给的药来。 仔细分辨过后,他捧着这些药,一出门便瞧见了紧随而来的苏二。 洛子期瞧见来人,脚步微顿,握紧手中的药瓶,语气平静问道:“苏镖头,是来找我?” 苏二先是瞧了眼船舱外,这才回头上下打量一番洛子期。 “洛掌门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从上船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不高兴了。” 这个“他”说的是谁,洛子期心知肚明。 他低垂着眉眼,应了声:“我知道。” 苏二见状,知道他也心中清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轻声道:“大家看得出,他很在意你,他不希望你步他后尘。” 这句话中的意味,苏二知道,洛子期更是再清楚不过。 从林行川教他春山剑法开始,他就知道林行川对他抱有怎样的期望。 他当然也知道林行川为何生闷气,只需将心比心,假如身中蝴蝶梦的是林行川,他也会是这般心情。 方才仅仅只是一瞬间的触碰,他都感受到了对方剧烈的颤抖,此刻站在仍留些许难闻血腥气的船舱中,他甚至呼吸不过来。 他的林行川在为他难过。 他的小师叔在为他害怕。 难过身中蝴蝶梦如此痛苦,害怕步他后尘身弱而无法握剑。 但他也没有办法。 蝴蝶梦无解。 只是他有些不敢想,当初林行川听见蝴蝶梦无解的时候,心中又是如何做想。 他平复了下呼吸,转眸定定看向苏二。 “多谢苏镖头关心,这事……洛某自会解决。” 第121章 夜低语 外头那水鬼仍咬牙不招, 搜身时却掉出块碎玉佩来,纹路看起来甚是眼熟。 汤桂昌还在皱眉打量,林行川瞧见这碎玉佩, 指尖微微收紧,却是对此一清二楚。 不等汤桂昌回过神, 寒光已掠过眼际, 他瞧见林行川当真将这人抹了脖子, 顿时大惊。 “你真将他杀了?”汤桂昌惊得后退半步,语气间并非怪他狠厉,只愁眉紧锁,“万一货损了, 我怎么跟对方交代? 林行川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着剑刃, 闻言瞥了眼地上渐渐冰冷的尸首, 唇边漾开抹淡笑:“既然这个碎玉佩在, 他便不会怪你的。 汤桂昌听他这笃定的语气,有些不解,还想追问,余光却无意瞥见船舱布帘被轻轻掀开,玄色衣袍扫过,来人墨发梳成高马尾, 更是丰神俊朗。 他喉头一哽,顿时不作声了,瞟了眼早已转过身去的林行川,只讷讷道:“既然如此, 我先去看看货物有没有损失。” 林行川早瞧见了那身影,浑身一僵,忙背过身去, 装作欣赏江面上的粼粼波光与明月。 耳朵却悄悄支棱着,连对方鞋底踩过甲板的轻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洛子期早已换了另一件外袍,瞧见先前那件外袍还好好地挂在林行川身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放轻脚步走过去,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随即轻轻一吻。 “师叔,这会儿能理我一下了么?” 林行川被亲得浑身一僵,下意识低下头去,才发觉自己还乖乖披着人家森*晚*整*理的衣裳。 再大的气,到这份上也散了大半。 他幽幽瞥了眼身侧的少年,终是转过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洛子期故意装傻,歪头看着他,眼底盛着笑意,乖乖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手心相触,一片温热。 掌心相触的刹那,林行川刚要抽回,少年手指已灵活地插进他指缝,十指紧扣,不由分说,令他不得挣脱。 “你……”林行川见状,都快气笑了,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得作罢,抬眼瞅着面前这个毫不讲理的人,声音有些闷,“我的药呢?” 洛子期这才抬起另一只手,宽大的掌心里,正躺着个小巧的白瓷瓶。 “三九特意交代过的,师叔动了手,就得吃一颗。”他把药塞进林行川空着的手里,声音放软,“先前那次你昏迷时,我就喂过了,调养身子用的。” 林行川指尖捏着瓷瓶,仔细回忆一番,忽然想起也许是对付无间客的那次。 “你还好意思说我。”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你知道这次我又有多害怕吗?” “我知道。”洛子期轻轻抱住他,青年的身子清瘦,隔着衣料都能摸到肩胛骨的形状,他低声道,像叹息,又像承诺,“下次不会了。” 林行川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沉默良久。 久到江风都带上凉意,久到月上中天时,肩头一片温热湿意的触感,才传来一道略带哽咽的声音:“你就仗着我舍不得揍你。” 洛子期把人搂得更紧,手在他后腰轻轻拍着,喉间微微有些涩然。 “便是师叔真要揍,我也得先心疼师叔的手疼不疼。” 林行川这才笑了,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有些无奈:“你真是……” “油嘴滑舌?” 洛子期抢了他的话,林行川微微一顿,慢悠悠补道:“巧舌如簧。” “师叔惯会举一反三,子期自愧不如。” 林行川被他逗笑,抬眼看去,一眼便望进少年清亮的眸子,呼吸微滞一瞬,随后温润的嗓音像春日融雪的清泉,悦耳动人,撩人心弦。 “子期惯会蛊惑人心,师叔自愧不如。 “蛊惑人心的难道不是另有其人?”洛子期有些无辜,一双清透明亮的眼里藏着盈盈笑意,低头凑到他的耳边道,“某些人可莫要冤枉好人。” “那我是吗?” 林行川也学着他装作极其无辜的样子,直勾勾望着洛子期,忽然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又在鼻尖上啄了啄,随即眉眼一弯,再没了动作。 洛子期被这两下勾得呼吸微滞,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察觉跟前那明晃晃的挑衅眼神,他忽然低笑一声,低头便要吻下去。 终于心满意足地堵住了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然而只吻了一息,林行川却微微后撤,让那吻擦过唇角。 洛子期低垂着眼,盯着那张水润柔软的唇瓣,声音有些哑:“躲什么?” 第149章 “在外面……” 话音未落,腰间忽然一紧。 林行川抬眸,撞进洛子期深不见底的目光里。 少年将他搂得更紧,再次低头吻下来,察觉到怀中人想躲,腰间紧扣的手指微微松开,迅速攀上脆弱的后颈,温热的掌心轻轻扣住,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同时轻轻捏了捏,这才感觉到怀中人安分下来。 唇齿辗转,那双素白的手紧紧攥着少年结实的臂膀,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够了……”他的嗓音软得有些发颤,轻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子期……” 洛子期最受不住他这样唤自己,却也知在外不可放肆,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 鼻尖蹭过他的侧脸,带起的微潮气息落在细嫩的皮肤上,勾起一阵酥痒之意,惹得林行川轻轻瑟缩了一下。 他轻轻推了一下洛子期的胸膛,见人松了手,这才转回身去,望着船下翻涌的江水,耳根红得要滴血。 “简直胡闹。” 洛子期手指轻轻捻了捻自己同样不争气的耳朵,低笑了一声。 “花前月下,实在难忍。” “哪儿来的花?”林行川闻言不禁瞥他一眼,指着船下,笑盈盈地调侃道,“水花?” “师叔委屈一下,倒也可以。” 货堆暗处,距离太远,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然而汤桂昌看着二人这一番动作下来,早已瞳孔地震。 苏二蹲在他旁边,在先前瞧见那一幕时,便已经迅速捂上了汤桂昌的眼睛,嘴里还小声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撒手!”好戏被打断,汤桂昌一巴掌打掉苏二挡着他视线的手,又瞟了两眼甲板上那旁若无人的亲昵,心中依旧震惊。 “我嘞个乖乖……”汤桂昌不禁嘴里直咂舌,转头看向苏二,却见他一脸淡定,反倒感觉奇怪,“你难道不惊讶吗?” 苏二轻呵一声,神色平静,心中正想着,可不是谁都像汤镖头这般直来直去的。 却不曾想,直来直去的汤镖头对此接受程度如此良好,只惊讶了一会儿,下一秒就把矛头对准了他。 “若是我没记错,洛掌门年方十八,如今就有这等知己,你都快三十了,别说娶妻了,连一个红颜知己都没见着,你这是真打算孤身一辈子? 苏二闻言瞥了一眼天上孤零零的月亮,故作高深地叹气,低声应道:“我从前找大师算过了,说我是个孤寡命,这辈子找不到媳妇儿的,老大你还是莫要关心此等伤心事了。” 汤桂昌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转身摇着头走了。 苏二望着甲板上相携的身影,也跟着叹了口气,默默跟了上去。 二人浑然不觉角落里还有这么一出,洛子期正握着林行川的手呵气暖着,等他就着温水吃了药,又并肩站了会儿,聊了两句,看江风卷着月影碎在浪里。 发觉外头风越来越冷了,洛子期不禁伸手拢紧了林行川身上的衣裳,这才一起往船舱慢慢走去。 蝴蝶梦的事谁都没再提,回到舱内,话题自然落到了扬州商人身上。 “那手下叫郑玉,听汤镖头说,倒是得那商人器重。” 洛子期正歪歪斜斜地躺着,将脑袋枕在林行川的腿上,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林行川低垂的眉眼。 林行川正把玩着他散落在膝间的头发,闻言手中扎小辫的动作微顿。 “此番受了我一通羞辱,指不定要在主子面前怎么搬弄是非。”林行川继续说道,松开手中的头发,将人抬起来,才道,“接下来,怕是要辛苦洛掌门了。” 洛子期被迫起身,听见这句话,便转过身去,顺势凑到他面前,轻笑一声。 “辛苦倒是不怕,只是要有报酬的。”洛子期双手撑在他的身侧,单膝跪在榻上,鼻尖几乎贴着他的鼻尖,眼底笑意流露,“师叔打算用什么来做报酬?” “子期想要什么报酬?”林行川盯着他的鼻尖,在他唇上轻吻,挑眉问道,“这个够么?” “不够。”洛子期语气带笑,伸手握住林行川放在身侧的手,嗓音低沉,眼里如有一团化不开的墨,“远远不够。” “莫要得寸进尺。”林行川抬眸瞪他,眉梢却带着笑意,“能给的只有这么多了。” 洛子期看着他眼底的狡黠,眉梢微挑,忽然往后撤了撤,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他的腿间,低笑起来。 “不可以吗?”洛子期语气极其真诚,眼神清亮,见林行川抿唇不语,又追问一句,“不好吗?” 林行川呼吸一滞,待反应过来后,立刻打掉他的手,无情道:“不好。” “这可真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 洛子期嘴上说着,被打掉的手又重新回到那个位置,见人没再动,便得寸进尺般,将人揽过来,往自己怀里靠了靠,又低头轻吻。 “你看,你明明觉得很好。” 林行川窝在少年宽阔的怀中,闭了闭眼睛,不想再说任何一句话。 纵然船身偶有颠簸,逐渐显现的晕船不适也抵不过身边的温软。 洛子期只觉得这几天的好日子过得无比飞快。 好日子过完了,船身一震,便靠岸了。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秋日的扬州依然繁华,才下船,喧闹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酒旗在风里招展,行人摩肩接踵,连空气里都飘着脂粉香与糕点甜。 洛子期只觉得自己撞进了一片人声鼎沸里。 行人如流水,来往不绝。 “我还是头一回来扬州。”洛子期牵着林行川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眼睛亮晶晶地往四处看,嘴上念着,“都说扬州‘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如今来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名不虚传!话说师叔从前来过扬州么?” “来过。” 林行川点了点头。 他们此刻身在渡口,来往船只众多,人多眼杂,先前只道他们是来扬州的,也不好再跟着汤桂昌前去交货,便打算先寻个地方落脚,等待汤桂昌整顿完毕,再暗中跟上去。 只是那扬州商人既然知道他们到了扬州,怕是不会轻易罢休,就是不知又会有何动作。 ----------------------- 作者有话说:[眼镜][眼镜][眼镜] 第122章 大才子 扬州实在热闹繁华, 洛子期走在街头,瞧着两旁摊位上转着糖人的竹棍、镶着珠玉的发簪,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时不时蹲在摊子前拨弄两下新奇玩意儿。 看着洛子期如同花蝴蝶般流连街边,林行川立在一旁, 听见他被捏面人的老汉逗得直笑, 恍惚间竟觉回到了青州城那时。 “师叔, 你喜不喜欢这个?” 洛子期举着把折扇跑过来,“唰”地展开,扇面上青山叠翠、流水潺潺,墨色里还晕着点浅绛。 “这位小公子好眼力!”摊主凑过来, 上下打量了眼洛子期, 见他虽一身风尘仆仆, 却难掩一身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气质, 顿时喜上眉梢,脸上堆着笑,“这可是今年新科状元贺玉琤的真迹,整个扬州城独一份!” “嗯?真迹?”洛子期摩挲着扇面,有山有水确实好看,但他志不在功名, 可没听过这位大才子的名字,“贺玉琤是谁?” 还未等店家开口大谈特谈,洛子期先听见林行川笑了一声,不由得疑惑转头看去。 “一个满嘴酸诗情话的……”林行川伸手合上折扇, 指尖掠过冰凉的竹骨,话音里带了点笑意,却不知想起什么, 在舌尖打了个转,忽然顿住,随即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胆小鬼。” 店家脸上的笑僵了僵,偷偷打量起他,见他一身红衣,眉眼间却自带一股清冷气息,语气间又好似与这位新科状元熟稔得很,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干咳两声,打圆场道:“公子若不喜欢,小店还有别的样式,您再瞧瞧?” 洛子期捏着扇柄的手顿了顿,眸光在林行川脸上转了圈,没说话。 “师叔,你认得他?”待走出几步,他才忍不住问,“你们很熟? 林行川瞥他一眼,拉过他的手往外走,声音带上些许漫不经心:“不认识,不熟,走了。” 洛子期抿紧唇角,没再追问,只是被牵着的手悄悄反握了一下。 二人随意寻了个客栈落脚,结果刚踏进客栈,便听客栈内忽然一阵喧哗,顿时炸开了锅。 “听说了没,天丝阁的玲珑姑娘,明儿晚上要露脸了!” 穿青布短打的书生把折扇往桌上一拍,引得邻桌几位客人都探过头来。 他呷了口凉茶,喉结一动,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说不出的兴奋:“上回她在楼上弹了半阙《霓裳》,就凭那指尖勾弦的功夫,多少人为了再听一句,把天丝阁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洛子期和林行川拾级而上,听见这阵动静,脚步未停。 “何止是听曲?”旁边穿绸缎衫的老者捻着山羊胡,眼角的笑纹堆得老高,眸中不禁流露些许向往,“上回我远远瞅见一眼,那身段,那眉眼,就跟画里走下来的似的!听说她还会画一手簪花小楷,啧啧,才貌双绝啊!” 第150章 “那可得去给玲珑姑娘捧个场!” “你?”书生笑起来,“玲珑姑娘有郑先生捧着就够了,咱们算哪根葱?” “郑先生?”两个挑担子的脚夫凑过来,其中一个擦着汗,好奇问道,“就是咱们扬州那位据说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正是!” “咱们是没闲钱进去,可远远瞧一眼也好啊!”另一个脚夫嘿嘿笑,“明儿晚上绕到后巷站站,指不定还能一睹芳容,听人说她鬓边总簪朵红山茶,配着那支血红玲珑簪,真是……美人一笑值千金!” 洛子期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头望了眼那群说得热闹的人,又转过头来,与林行川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探究。 林行川蹙了蹙眉,拽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上楼,便没再管身后动静。 待一切收拾好,确认四下无人,洛子期这才沉声道:“方才他们所说的郑先生,师叔觉得是谁?” 林行川低垂着眼,盯着腰间玉佩的“林”字,指尖轻轻摩挲。 “或许就是我们打听到的那位扬州商人。”他思索片刻,沉吟道,“不过那位扬州商人被称作‘关伯’,这位郑先生,也未必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话虽如此,洛子期却隐隐觉得,这郑先生定不一般。 “明日我们去天丝阁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林行川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瞥他一眼,语气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 “你可知道天丝阁是什么地方?” 洛子期眨了眨眼,回想方才那几人说的话,迟疑道:“……青楼?” “你爹要是知道我带着你去那秦楼楚馆,不得爬上来揍我一顿。”林行川指尖轻敲桌面,语气凉凉道,“打听消息罢了,犯不着亲自进去。” “我爹他……”洛子期话说到一半,声音顿了顿,才道,“他就算知道,挨揍的也是我。” 二人沉默片刻,洛子期这才继续道:“那我们便去寻汤镖头吧,见上这关伯一面也好。” 暮色刚浸软了天边最后一缕红霞,运河里的画舫便次第亮起了灯。 纱灯晕着暖光,倒映在水里,便碎成了一片粼粼金色波光。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洛子期望着窗外的火树银花,忽然转头,“师叔,过几日就是中秋了,虽然月儿还未圆,但既然来了,便出去看看吧。” 林行川没有道理不应他的盛情邀请。 波光随着摇橹声荡开,又随波慢慢拢回来,与两岸的酒肆、阁楼的灯火缠成一团朦胧的光。 酒旗在风中摇晃,“醉仙楼”、“闻香阁”的灯影里,鲜香的美食气息混着脂粉甜腻的香气,从半开的窗扇里漫出来。 画舫上的歌女正拨着琵琶,弦音阵阵,飘过二十四桥的石栏。 他们坐在摇橹船上,静静看着扬州的夜景。 “好像许久没有这般安宁的时候了。”洛子期支着下巴,看着一旁的残荷掠过,忽然轻声道,“若是将来也能如此,倒也是美事一桩。” 林行川垂眸,细细抿了一口茶,不曾应声,随即手中不知又从何处摸出一把折扇,“唰”的一声张开。 洛子期闻声凑过去瞧,扇面竟是素白一片,连个墨点都没有。 “师叔何时买的新折扇,我竟没发现。”洛子期笑了一声,“怎么连个字画都没有?” 林行川闻声目光也落扇子上,晃了晃手腕,折扇也跟着摇,随后眉梢挑了挑:“路过顺手买的。” 话音刚落,洛子期便移开了视线,然而林行川却恍然想起先前洛子期问起的话,不禁一笑。 “说不定哪天就遇着某个大才子,让他给我题幅真迹,这扇子的价钱就能翻几番了,稳赚不赔。” 听见这话,洛子期立刻转过头去,也无心再赏夜景,眉头一皱。 “什么大才子?” “没什么。” 林行川低头啜茶,目光落在远处灯火璀璨、歌舞升平的华丽画舫上,不知想起了什么,低低笑了一声。 “我不信。”洛子期不满地撇了撇嘴,“你是故意说这种话逗我的。” “我故意怎么了?” 折扇抵着下巴,林行川回过神来,歪了歪头,眉眼弯弯看向洛子期,语气里带着点无辜。 洛子期一时间拿不准他这句话的意思,正琢磨着如何回嘴,顿了顿,恰好摇橹船靠近岸边,微微一震,有新的客人上了船。 他随意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寻思着不知怎么回,那就换个问题。 于是他满是不高兴地问:“那贺玉琤是谁?” “那老板不给你介绍过了么?今年的新科状元,连中三元的大才子。” 林行川压根没往别的地方瞧,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面前的洛子期,眸光微微闪动。 “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洛子期推开他指尖的茶盏,将自己的手指放了进去,捏着那根手指,轻轻挠了挠,语气尽是不满,“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林行川任由他的小动作,似乎是逗开心了,这才打算一本正经回应。 “从前一位好友。”他眯了眯眼,远处画舫的灯火朦胧起来,他轻声道,“到了青云剑派以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没想到他竟然回去科考了。” “原来贺某在林公子的眼中,不过‘一位好友’?” 洛子期还未来得及回话,身后乍然响起一道声音,林行川被洛子期捏着的指尖微微一颤,猛地回过头去,瞬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月辉漫过船舷,落在那人的肩头,乌发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鬓角,被晚风吹拂得微晃。 眉眼清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疏朗,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在林行川的印象里,他的唇角总是似弯非弯地勾着。 身着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子绣着暗纹流云飞花,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一看便知是打小浸在书香与规矩里养出来的气度,一举一动都像是照着章法来的,偏偏又自然得让人觉察不出半分刻意。 “许久不见。”那人轻笑一声,“没想到我在云岫心中的地位仅仅只是普通好友,倒是辜负了贺某的一片心意。” 林行川着实没料到这般巧,今日才提起,人就站在了眼前。 良久,他定了定神,才缓缓勾起唇角,应了声:“好久不见,贺大才子。” 贺梨白施施然在他旁边坐下,便见他对面那位身着金线玄袍、气质非凡的公子也紧跟着落座。 林行川上下打量了那位玄袍公子两眼,没等贺梨白介绍,忽然似笑非笑地朝他拱手,语气十分恭敬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四座皆静。 被称作太子殿下的人,闻言微微眯眼,支着脑袋,眼中满含探究之意地打量他,语气漫不经心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行川假装没看见贺梨白递过来的眼神,轻声笑道:“从前听玉琤提起过殿下。” 听见这话,玄袍公子顿时眼神一亮,坐直身子,来了兴致。 “他怎么说孤的? 林行川笑眯眯地正待开口,一旁贺梨白脸上已经挂起不咸不淡的笑容,十分冷静地打断他们这番要命的对话:“我什么都没说过。” ----------------------- 作者有话说:知心好闺蜜上线[眼镜] 应该不算副cp,只出现一小会儿[垂耳兔头] 第123章 相谈欢 林行川眨了眨眼, 顺着话点了头,状似十分乖顺:“玉琤确实什么都没说过。” 贺梨白:“……” 他一时语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太子殿下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来, 落在贺梨白紧绷的侧脸上,却没说什么, 只轻哼一声, 随手捏起案上茶盏, 轻抿一口,紧接着皱起眉头,又将茶盏放下。 贺梨白见太子没什么反应,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转头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林行川。 见林行川闷笑着别过脸去, 正想开口, 视线却无意间落在两人暗地相触的手指上, 这才发觉向来不喜与人接近的林行川,此刻手正被对面这位少年人握着。 他不由得微眯双眼,思索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真心实意的笑容。 “殿下此行不便声张,唤他萧公子便是,倒是这位……” 贺梨白的目光明晃晃地在那交叠的手指上顿了顿, 尾音拖得悠长。 洛子期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还捏着林行川的手,瞥了眼笑得莫名的贺梨白,似乎在确认什么,迟疑片刻, 才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 “青云剑派洛子期。”他朝贺梨白拱了拱手,声音清朗,“见过贺公子。” “贺梨白, 小字玉琤。”贺梨白朝他回了礼,语气微顿,目光越过他,落在始终不肯转过脸来的林行川身上,低笑一声,“原来你就是洛子期,洛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任谁见了都喜欢。” 第151章 “咳咳──” 林行川终于舍得转过头了,耳根泛着点薄红。 洛子期听见他这一声咳嗽,立刻侧身看过去,语气关切:“师叔可是着凉了?” 江风穿船而过,带着朦胧水汽,此刻月已中天,清辉遍洒,确实容易侵寒。 林行川摆了摆手,却没看他,反而抬眼望向贺梨白。 那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似二人只能看见对方,洛子期瞧着,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太痛快。 正怔愣间,他忽然察觉到一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循着那道目光望去,只见对面的太子殿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眸色沉沉,脸色却难看得紧,像是谁惹着他了。 他也实在看不懂这位太子殿下的眼神,思忖片刻,只觉大抵宫中之人就是这般多疑。 对方毕竟是太子,洛子期略一颔首,依着礼数又拜了一拜。 萧鹤逸又打量了他两眼,余光瞥见不远处一白一红两个身影正低声说着什么,凑近得很。 他捻着茶盏的手指顿了顿,忽然开口,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件事儿,语气听不出喜怒:“孤也听过洛公子的名字。” “哦?” 洛子期有些好奇。 “前些日子,玉琤央着孤为你们……青云剑派做主,惩治王家,孤心软了,便应了。” 洛子期一怔,记起了数月前王家之事。 他记得明明是闻人锋闹了王家,才引得局面动荡,王家内乱,白一名才顺利夺得家主权。 不曾想这其中竟还牵扯了贺梨白和太子殿下。 他连忙再次拱手,语气恭敬:“多谢殿下。 “不必谢孤。”萧鹤逸下意识又呷了口茶,语气淡淡,“若不是玉琤再三恳求,孤可不会管一个江湖门派的闲事。” 洛子期只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随着萧鹤逸的目光,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贺梨白。 对方正与林行川说着小话,垂眸浅笑,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虽心中有些不解,却还是依言谢道:“也多谢贺公子。” 话音落定,两人间又陷入沉默,船桨卷着水声,倒显得这沉默格外清晰。 洛子期正琢磨着该跟太子说些什么,便听萧鹤逸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不知洛公子可有心上人? 他闻言微微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林行川那处。 月光落在那人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唇角不自觉地漾起笑意,轻轻点头:“有。 抬眼时,却见对面的太子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比方才还要沉几分。 洛子期思索片刻,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选择闭上了嘴。 太子殿下看起来十分不高兴,若是他再多说两句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要砍他的脑袋可就不好了。 这边气氛尴尬,另一边林行川与贺梨白倒是聊得十分畅快。 “上次一别,后来听闻承风楼之事,我还当你真折在那里了。”贺梨白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后怕,“直到后来见着你们那位武林盟主,旁敲侧击问了许久,才敢确信你还活着。” 林行川闻言,眉梢一挑,反倒有些怀疑地看向他:“你怎么从小老头儿嘴里撬出消息的?” 他敢第一个寻的就是闻人锋,正是放心闻人锋嘴巴严实,如今听见贺梨白这么说,有些好奇。 “他没说,是我猜的。”贺梨白的目光落在林行川手中那柄素白折扇上,看了片刻,才抬眼望向天边明月,轻叹道,“我今日来时,还在念‘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没成想转头就瞧见了你。” “我也想起你了,上次别后至今,我还以为再也不能相见。”林行川捏了捏手中茶盏,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他笑了笑,“可惜手中不是酒,不然倒真与去年一般无二了。” “你怎么来扬州了?” “办些事。” 林行川语焉不详,含糊带过,贺梨白却一下子明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林行川没忍住调侃他:“然后你找你家太子殿下帮忙么?” 贺梨白失笑。 “你莫要再提了,我与子野,是绝无可能的。” 林行川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笃定,但听见这话,还是选择不再提起。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贺梨白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你可知,过几日中秋,清风明月楼楼主将在醉仙楼办一场盛大的琴剑宴?听说邀请了众多江湖豪杰,扬州城里这几日鱼龙混杂得很,你如此明目张胆行事,可要小心。” “琴剑宴?我还真不知道,想来定然是没有邀请青云剑派的。”林行川微微皱眉,问道,“难不成邀请你了?” 贺梨白摇了摇头,轻笑道:“自然不是邀请我,我一介书生,可与江湖豪杰沾不上边。” “贺大才子可是今年新科状元,莫要妄自菲薄才是。” 贺梨白抿了抿唇,嗔了他一眼,随后继续道:“原是请了王适,但他如今正忙于王家内乱,恰逢殿下想微服下江南,体察南方灾情,我便替他接了这邀请过来。” 许久未曾听见这个名字,林行川微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王适”说的是白一名。 他没提王家事,只漫不经心地调侃一句:“贺大人倒是好闲情。” “比起云岫你来,那还差得远。” 贺梨白轻飘飘瞥了眼身后。 洛子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这边的动静,仔细瞧瞧,还有些虎视眈眈的意味。 贺梨白回眸看向林行川,轻笑一声:“琴瑟和鸣,所念相伴,何时的事情?” 林行川勾了勾唇,抿了口茶,手中折扇轻摇,语气随意:“我初春时才见过子期。” 贺梨白:“……”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又堆起那副标准的虚伪笑容:“我就不该问。” “哈哈哈哈!” 林行川忍不住笑出声,惹得身后两人都望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他却偏不解释,只笑着摆手。 笑够了,他才把话题拉回来:“你要去这琴剑宴?” “本来是打算去瞧瞧的,毕竟光明正大刺探敌情,也该是普、通、好、友为你做的。”贺梨白先是阴阳怪气一句,随后笑得意味深长,“但我现在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去更合适。” “你明知清风明月楼是我仇家,还让我去?他们此番若真想抓了我,我可跑不了。” 林行川托着下巴,直接忽略他的阴阳怪气,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腰间玉佩,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自然是去报仇啊!云岫,你可是忘了当年自己有多风光?再者,我瞧你家这位兴许也不差,杀一个当年的手下败将还不简单么?” 贺梨白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林行川总觉得,下一秒就能将清风明月楼楼主的项上人头斩于剑下。 林行川被他逗笑了:“借你吉言。” “话说,除却这个清风明月楼,还有谁参与当年的事儿?”贺梨白问起这个,顿时有些伤感,“我想起林伯母给我做的点心了。” 林行川听到这里,转眸瞥他,眼神带着点探究:“话说,你怎么知道有清风明月楼掺和一脚?” 贺梨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干笑两声:“猜的。” 林行川嗤笑道:“不愧是大才子,这都能猜着。” “好吧……我当时确实也派人去调查了。”贺梨白唇角微抿,眸光一闪,忽然握住他的手,状似情真意切道,“贺某这般将你放在心上,你竟只当我是普通好友?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 眼见着这事儿翻不了篇了,林行川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两人骤然沉下去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岔开话题:“今非昔比,你注意点。” 贺梨白:“……” 好可恶啊。 他恶狠狠地森*晚*整*理瞪了洛子期一眼,对方却一脸茫然,显然没明白自己哪里惹到这位贺公子了。 他们话说得极其小声,几乎是脑袋凑脑袋讲的,身后那二人对他们的谈话一概不知,只见着他们举止不是一般的亲密。 洛子期看了多久,心中便酸了多久。 摇橹船缓缓靠岸,木桨划过水面的声音渐歇。 四人下了船,贺梨白朝林行川挥了挥手,笑道:“既然你代我去,那我便不多留了。南方近来旱灾严重,我与殿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只在此停留两日,若需帮忙,传信与我便是。” 林行川朝他拱手应声。 看着两人走远,一直被冷落的洛子期才敢再次握住林行川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力道带着点少年人的执拗,像是在无声抗议。 林行川瞧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失笑:“我不过多与他说几句话。” 第152章 他瞥了眼四周,夜色沉沉,不见人影,才凑近了些,在他唇角轻啄了一下,语气带着安抚。 “我的子期天下第一好,想来定然不会这般小气。” 洛子期被这一下吻得唇角微扬,却又强行压下去,眼帘垂下,声音带着点委屈:“可师叔见着贺大人以后,连个眼神都未曾落在我身上。” “是我的错。” 林行川认错很快,瞧见洛子期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都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忽略他太久了。 “那师叔如何补偿我?” 洛子期晃了晃交握的手,语气带着点得寸进尺的撒娇。 林行川听见这话,盯着他盛满月光的眼眸,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先斥了句:“你真是越发胆大妄为了。 洛子期只盯着他,不吭声,良久,才听见林行川叹息一声,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目光沉静柔和,笑意漫上眉梢。 “那你倒是说说,想要如何补偿?” ----------------------- 作者有话说:幕后两攻再度相见。 小洛:原来你俩是一对儿啊(长松一口气.jpg) 太子:原来你俩是一对儿啊(长松一口气.jpg) 小林和小贺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或许在少年小林的番外我会写一些[眼镜] 第124章 天丝阁 翌日天光已爬上窗棂, 日头都晒得老高了,洛子期和林行川才慢悠悠下楼,在大堂里寻了张桌子坐下用午膳。 “咱们今夜当真不去给那玲珑姑娘捧个场么?”待肚子里填了个七七八八, 洛子期才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眼底藏着点好奇, “我倒真想见见那位传说中富可敌国的郑先生。” “怎么, 你也想去给那貌若天仙的玲珑姑娘捧个场?”林行川斜睨他一眼, 一只手支着下颌,指节轻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他脸上,没等洛子期接话, 他又慢悠悠地话锋一转, 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倒也难怪, 毕竟家花哪有野花香呢……” “师叔。” 洛子期无奈地唤了一声,索性起身坐到他身边,悄悄伸过手去,在桌布遮掩下捏了捏他的手腕,指尖一勾,便与他十指相扣, 小动作做得隐秘又自然。 “今日我们先去见见汤镖头。”林行川指尖微顿,像是没察觉到他这般撒娇的小动作,眉峰微蹙,语气正经起来, “那人明知我们身在扬州城,却半点动静也无,反倒让人心里不安。” 这话听着, 倒像是他们上赶着要去给人当猎物似的。 洛子期垂下眼,目光落在林行川虎口那颗小小的痣上,怔了片刻,才抬眼笑道:“他最好安分些,别闹出什么动静来。” 林行川没听出他语气里那点暗藏的冷意,只随手夹了块晶莹的糕点放进他碗里:“再吃点,还剩不少呢。” 洛子期乖乖地夹起来吃了。 先前汤桂昌说过,等到他们收拾好一切以后,会有个接头人前来他们落脚的客栈寻他,带他去交货的地方。 昨日镖队虽然已至扬州,却还有一堆清点货物之类的杂事,算了算,今日午时应当就能收拾完毕,是以这会儿,洛子期他们才动身往镇山镖局落脚的客栈去。 刚踏进客栈门,就听见苏二的大嗓门在里头响:“看什么玲珑姑娘!等老大回来交完货,咱们就得继续赶路回去了!你还想不想回家过中秋?” “可听说那玲珑姑娘貌若天仙,我就远远瞅一眼都不成么?” 另一个声音带着点不甘心,还有些撒娇的意味,洛子期一听就认出,是镖队里年纪最小、最跳脱的赵五。 “我替你爹揍死你,尽想着喝花酒、看漂亮姑娘!” 苏二作势就要往他背上拍一巴掌,下一秒便见赵五灵活躲过,反身往他身后跑了。 “难道苏镖头你就不想瞧瞧美人?那姑娘在传闻里可真当是绝色,许多人都惦记着要一睹芳容呢!” “我瞧个屁啊!” 苏二没好气地敲他脑袋。 “苏镖头。” 洛子期扬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苏二这才注意到门口的两人。 “洛公子、林公子怎么来了?”苏二搓了搓手,回头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赵五,赶忙上前问道,你们是来寻老大的么?” 洛子期点了点头。 “实在有些不巧了,老大前脚刚走不久,交货去了,若是想找他,怕是得等他回来了。” “汤镖头何时才能回来?” 洛子期语气随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估摸着得晚上了吧?”苏二想了想,回答道,“按照往常,总得吃过饭才成。” “那可有些晚了。””洛子期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之意,对苏二道,“我听闻清风明月楼的楼主不日要办一场盛大的琴剑宴,邀请了众多江湖豪杰,镇山镖局威名赫赫,本想问问汤镖头是否受邀,若是能结伴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苏二闻言微愣,仔细回想了片刻。 “琴剑宴我倒是听说了,只是老大有没有被邀请,我就不清楚了。再说了,等老大跟接头人交货回来,兄弟们就得继续赶路,快马加鞭的话,指不定还能赶回去过个中秋呢!” 洛子期点点头,没再多说,只问:“那汤镖头往哪儿去了?夜里我还有其他事,只想见汤镖头一面,询问一下此事。”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苏二早已对他们二人全然信任,只当他们是真想问琴剑宴的事,想来也碍不着老大交货,便随口道:“接头的人带着老大往天丝阁那边去了。” 洛子期故作疑惑:“天丝阁?” “可不是嘛!就是那玲珑姑娘所在的地方。”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挠了挠头,“不然你以为方才赵五那小子,怎么嚷嚷着也要去?” 洛子期心里立刻有了计较,也跟着笑起来,转头对还在一旁嘀咕的赵五朗声道:“怎么,你还想去天丝阁呢?” 赵五瞅了眼年纪相仿的洛子期,正想拉着他一起说说笑笑,盛情邀请他一起去那天丝阁见见世面,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林行川,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扫过来,像是早看透了他的心思,神情有些冷然。 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拐了个弯,他挠挠头,讪讪笑道:“就、就嘴上说说,毕竟是美人嘛,谁不爱多看两眼?” 洛子期见他这副模样,挑了挑眉,转头得意地瞥了林行川一眼,扬声道:“我可是日日都能见到美人,才不稀罕呢!” 赵五:“……” 苏二在一旁看得直乐,伸手拍了拍赵五的脑袋,说道:“天丝阁就别想着去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公子少爷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你有那闲钱去天丝阁找姑娘?” “知道了知道了。” 赵五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见没什么别的事,洛子期二人又与苏二多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刚走出客栈门,洛子期便转头看向林行川,忍俊不禁:“看来咱们还是得去趟天丝阁了。” 林行川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了几步。 正当洛子期以为林行川又要开始教育他时,却听他轻叹一声,应道:“先让我把脸遮起来。” 洛子期有些纳闷,自从青州回来以后,林行川向来行事大方,再没掩面示人,怎么偏偏今日要去天丝阁,反倒把脸遮起来? 还遮得这般严实——只见他先戴了个银质的面具,想了想,又在外面覆了层薄纱,把整张脸挡得严丝合缝,连一点轮廓都瞧不清。 “师叔遮得这么严实,我都找不着天下第一美人在哪儿了。” 洛子期不禁打趣道。 林行川冷哼一声:“等会儿里头的美人多的是,让你看个够。” “都不如师叔好看。”洛子期笑嘻嘻地凑过去贫嘴,见林行川不愿多说,便没再追问,识趣地转了话题,“我们这就去天丝阁,可怎么找到汤镖头?” 林行川沉默一瞬,低声道:“慢慢找吧。” 苏二只说汤桂昌大约在天丝阁,两人到了地方,还没进门,一股甜得发腻的脂粉香就扑面而来。 门口站着几位穿红着绿的姑娘,个个笑靥如花,瞧见洛子期这般眉眼清朗、一身正气的模样,都愣了一下,才纷纷挥着帕子上前试探着问:“小公子,进来玩玩嘛?” 洛子期被那浓郁的脂粉气熏得微微后退,正想回头看林行川,却见他仿佛没瞧见周围这群如狼似虎的莺莺燕燕,径直迈步走了进去。 “天丝阁”的牌匾明晃晃地挂在上头,一直在教育他的小师叔就这样如若无人般走了进去,洛子期不禁有些敬佩,小师叔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 当即便学着林行川的模样,面不改色地抬脚踏进去了。 虽说脸上遮着面具与纱巾,半点容貌不露,但那身形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清隽出尘的气质,反倒让人忍不住猜想,这面具下该是何等风姿。 姑娘们见多识广,戴面具来寻欢的客人也不少,可瞧这位的气度,便知定然是位绝色。 第153章 谁不爱跟好看的人儿玩?林行川才踏进门,几人便蜂拥着迎了上去。 林行川抬手做了个手势,姑娘们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齐齐退了回去。 那是天丝阁的暗号,示意客人今日无需姑娘作陪。 可这位蒙面公子不要人陪,没说后面这位俊俏小哥也不要啊! 姑娘们立刻调转方向,又朝着洛子期围了上来。 洛子期在糙汉子堆里长大,从小到大哪见过这阵仗?环肥燕瘦的美人纷纷往身边凑,香风阵阵,软语盈盈,他只能手足无措地往前挪,活像只误入花海的懵懂蝴蝶,被绕得眼花缭乱。 偏他还是只守规矩的蝴蝶,一边往后躲,一边低声道:“不用,我真的不用……” 眼睛却紧盯着前方林行川那抹悠然自得的背影,急得额角都沁出薄汗,只想赶紧追上去。 真不知道方才师叔干了什么,才能劝退这一群莺莺燕燕,竟然不早早告诉他! 姑娘们见他耳根子红得快要滴血,反倒觉得新鲜有趣,明知他说不用,却还是围着他打趣,就爱看他这副纯情模样——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小哥怕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这一看也知不是来寻乐子的,直到前头一位红衣公子转过身来,含笑解围:“姑娘们,这位小公子可禁不住你们逗,等会儿生气了,可是要拔剑的……放他过来吧。” 青年嗓音温润如玉,单听声音便知也是个妙人。 姑娘们瞧见洛子期腰间别着光鲜亮丽的剑鞘,只得略带遗憾地瞧着二人一同离去的身影,还是笑着四散开了。 楼梯旁悠然站着的老鸨早已远远瞧见一堆姑娘簇拥过去,不由得也好奇看过去,自然瞧见了那两位翩翩佳公子。 楼梯旁斜倚着的老鸨早就瞧见这边热闹,先前二位公子被一堆姑娘围着,她便好奇打量,待见姑娘们这会儿都散了,而那二位公子却直直往她这儿来,心里也猜着几分,忙扭着腰迎上来。 “二位公子可是来听曲儿赏舞的?还是来寻乐子的?”老鸨笑盈盈地攀上他们的胳膊,说着就想靠上来,“我们这儿新来了两个小姑娘,小锦儿,小雨儿,这两位姑娘的手艺可都不错!” 老鸨正给他们介绍新来的两个姑娘,林行川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她的接触,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慢悠悠摇了两下,打断她的话:“自然是带好友来听曲儿的,鹊儿姑娘还在这儿么?” 老鸨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点头道:“自然还在这儿呢,只是鹊儿姑娘许久未曾……” “没事,就找她吧,要一间包厢。” 林行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老鸨扫了眼四周偷瞄过来的各色美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扬声喊了个人:“去把鹊儿姑娘带过来。” 说完,她又看向一旁的洛子期,思索片刻,正想问问这位年轻公子的意思,却见林行川抬手用折扇轻轻一挡,面具下只露出来的眼睛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沉声道:“这位公子与我一同的。” “啊,好、好的。” 老鸨也不尴尬,见有人领着鹊儿姑娘过来了,这才叫鹊儿带他们上楼。 临走前,老鸨递给鹊儿一个眼神,只是鹊儿才一触碰,便很快低下眼,气得老鸨在他们身后偷偷狠狠一跺脚。 面前又来了客人,老鸨可不会再管一个没有半分眼力见的姑娘,连忙迎上去。 恰好又有客人进门,老鸨哪还顾得上一个没眼力见的姑娘,立刻换上满脸堆笑,掐着嗓子迎上去,声音娇滴滴的:“这位公子,是来寻哪位姑娘的?咱们这儿有卖身的,有卖艺的,公子想找哪位作陪?哦,玲珑姑娘今日不见客,公子要是想见,可得等晚上,今晚啊,玲珑姑娘可说了,会出来给大伙儿献上一曲呢……” ----------------------- 作者有话说:瞧小师叔这轻车熟路的架势[眼镜] 第125章 五两银 鹊儿姑娘在前头引路, 穿过层层包厢时,周遭隐隐约约飘来婉转悦耳的丝竹声,时而又混杂着不堪入耳的调笑。 洛子期听着那些混乱的声响, 皱起眉头,耳尖泛红。 但他如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 目不斜视地经过一扇扇门,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跟前林行川身上, 耳边喧嚣嘈杂,他心神一歪,恍惚想起了昨夜里的情形。 林行川并未允许他纵意放肆,只是那薄红的眼角和水润的漂亮眼睛, 还是叫他心满意足。 越想越有些控制不住脑海中的想法, 洛子期忽然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顿时将自己恍惚的心神拉了回来, 看向面前朝他皱眉的人。 “你又发什么呆?” 周遭的杂音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被他排除在外,眼里只剩下面前那抹红色身影,也只听得见这一句话。 洛子期抿了抿唇,心想也不可能告诉林行川,自己方才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画面, 于是只道:“在想些事情。” 随后脚步也紧紧跟了上去,只是心思一转,一阵疑惑不免浮上心头。 师叔怎会对这里这般轻车熟路? 方才三两下劝退了那群围着的姑娘不说,此刻还指名道姓叫了位姑娘作陪。 难不成师叔嘴上教育他, 不许他踏足这种烟花之地,自己反倒早已是常客? 也是,师叔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那般跌宕精彩, 自己所见的不过是沧海一粟,与之相伴的时光更是短得像弹指一瞬…… 脑中正胡思乱想着,鹊儿姑娘很快在一间包厢前停下,轻轻推开门,低眉顺眼地引二人入内。 洛子期深知林行川有轻微的洁癖,即便心里翻涌着无数猜测,也信他定能洁身自好,可终究按捺不住,抬眼望向这位被林行川指名道姓点来的姑娘。 鹊儿作为天丝阁的歌女,自然长得不差,眉目清秀,算是耐看,不过在美人扎堆的天丝阁里,实在排不上号,比起自己…… 洛子期猛地掐断这荒唐念头,稳了稳心神,再抬眸去打量鹊儿的行为举止,见鹊儿不像其他姑娘那般争着讨好客人,反倒只一味垂着眼,一切皆不逾矩,连半句逢迎的话也没有。 这般不争不抢、不娇不媚的性子,出现在满是调笑意浓的天丝阁里,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因此洛子期心中愈发觉得此人怪异。 林行川在门前脚步停顿片刻,洛子期隐约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未等深想,便见林行川已经抬脚进了包厢,四处打量一周,状似随意地绕了一圈,最后挑个椅子坐下。 洛子期紧随其后落座,目光警惕地落在鹊儿身上,心头的疑团愈发浓重。 厢房的窗户紧闭,窗棂上的雕花花影落在地板上,他认出来,那是一只独立枝头的喜鹊。 墙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不似他们方才经过的好几个厢房那般装饰得绚丽繁华,这个厢房倒是别具一格,处处都透着清新淡雅之感。 如同面前这位看似不争不抢的鹊儿姑娘一样。 鹊儿沏茶的动作利落而优雅,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待将茶盏放置在二人身前的桌案上,便恭恭敬敬跪坐在旁,低眉顺眼地轻声问:“听说公子们想听曲儿?不知想听哪首曲儿?” 林行川手中折扇随意摇晃,沉吟片刻,笑道:“《霓裳》,如何?” 鹊儿放在膝间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余光飞快掠过墙边安放的琵琶,低声应道:“那是玲珑姐姐的拿手曲,鹊儿不会,公子还是点些别的吧。” “若是我只想听《霓裳》呢?” 林行川用折扇支着下巴,垂眸看向跪坐的姑娘,语气漫不经心。 “鹊儿也别无他法。”她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声音轻柔得像一汪静水,“不如我为公子弹首《长歌》,可好?” 阳光正透过窗棂斜照进来,林行川起身推开窗户,长街的喧嚣顿时涌了进来,带着市井的烟火气。 着了一身红衣的翩翩公子只需站在那里,即便戴着面具,覆着轻纱,在午后的阳光下,却依旧能清晰地看清他的面容轮廓。 素白的指尖染上橘黄色,折扇轻敲窗沿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林行川回头看向跪坐桌案一旁的鹊儿。 洛子期安安静静地坐着,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开窗。 鹊儿也不太明白,察觉到厢房里忽然天光大亮,于是抬起头来,看向落了一身阳光的林行川,刹那间,她像是发觉了什么,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怔愣,随后再次猛地低下头去。 林行川望了眼窗外的长街,沉默一瞬,才转回身施施然坐回去,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几番摆弄后,轻轻抵在鹊儿下巴上,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才缓缓开口问道:“现在可以为我弹一曲《霓裳》了吗?” 话音刚落,鹊儿浑身都颤抖起来,像是想起某些往事,眼尾瞬间泛起一片红意,瞧着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第154章 林行川却神色冷淡,好似并没有看到她这般作态,只收回折扇,语气任性又随意:“玉琤临别时作《长歌》,如今你要给我唱这首,寓意不好,我不听。” 听见贺梨白的名字,洛子期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没有出声打扰。 林行川比他年长,比他见过更多的人,比他走过更远的路,遇见过谁,与谁能够成为二三知己,谁又对其存有怎样的心思,都是洛子期无法插手的,也没有资格插手的事情。 因此他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鹊儿脸上似哭似笑,手指紧紧绞着柔软的裙摆,似有千言万语的目光牢牢锁在林行川身上。 鹊儿沉默了许久,久到林行川准备再次开口时,最后那未曾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才化作了一句不甘与无奈,一字一顿,如泣如诉。 “鹊儿,早已不会那首《霓裳》了。” 素白的折扇再次摇晃起来,林行川指尖轻点身侧扶手,沉默不语地盯着早已不敢看他的鹊儿。 洛子期看不见他面具后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 林行川分明有些不悦。 他是为鹊儿这般态度而不悦。 只是还未等洛子期深想林行川为什么不高兴,便听林行川道:“不弹也罢,本公子今夜听玲珑姑娘弹。” 鹊儿浑身一僵,几息过后,她垂着头,起身碎步走到那把琵琶前,抱起琵琶,轻声道:“扫了公子的兴致,鹊儿还是弹首《长歌》吧。” 林行川没应声,垂眸转向一直未曾出声的洛子期:“你想听么?” 鹊儿抚上琵琶琴弦的手指微顿,依旧低垂着眉眼,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洛子期探究的目光在鹊儿身上停留许久,才应声道:“来都来了,自然要听。” 鹊儿静默片刻,指尖终于动了。 “风摇残花影,月浸冷帘纱……酒盏空对月,弦音无人答。往事逐流水,鬓角生霜花……一曲长歌起,怎知落谁家。” 哀婉的曲调缠缠绵绵,洛子期听着听着,不知怎的,目光竟落在林行川的侧脸上出了神。 待最后一个调子彻底落下,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难怪师叔指名要你,鹊儿姑娘的技艺确实不凡,我这般不懂音律的人,都听痴了。” 林行川手中折扇微顿,转眸淡淡地瞥他一眼,轻笑一声。 洛子期闻声望过去,却见他眸中意味深长,却看不太明白。 这时林行川忽然微微俯身,素白的折扇轻轻落在鹊儿带着薄茧的手指边,鹊儿下意识地伸出手,张开手心。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随即又慌忙想缩回去,林行川却已将五两银子放在她掌心,声音温润,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既然子期喜欢,便赏你了。” 不知为何,鹊儿紧紧盯着手中的五两银子,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晕开了一片脂粉。 “公子……鹊儿早已攒够那五两银子了。” 林行川没说话,洛子期心中却又开始想着这五两银子,曾经于二人而言,有着怎样莫大的意义。 或许是因为窥探欲与嫉妒心作祟,这些天来遇见许多人,令洛子期无比好奇曾经林行川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可他又不敢开口问,生怕林行川对他过于强烈的窥探欲望感到厌烦。 现今也是如此,他瞥了眼正有些出神的林行川,状似平静地接话道:“师叔做事向来随心,想给多少便给多少了,都说往事逐流水,鹊儿姑娘不必挂怀。” 鹊儿转头看他,愣了愣,眼尾更红了,那眼神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洛子期依旧读不懂。 他没心思欣赏这份楚楚可怜,只盯着那五两银子,心中猜测着这五两银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猜不透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只好沉默以对。 仿佛终于从往事中回神,林行川收回抵在鹊儿手边的折扇,开开合合地摇着,再没提银子的事。 “既然只有玲珑姑娘会弹《霓裳》了,那你可知道她在何处?” 洛子期闻声有些惊讶地看向林行川,心中想着,他们不是要去寻汤镖头么,怎的寻起这位玲珑姑娘了? 鹊儿听到“玲珑”二字,眸光微闪,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柔声回道:“郑先生今日来了天丝阁,许是玲珑姐姐在陪。” 林行川垂眸打量她片刻,继续问道:“那这位郑先生呢?” 鹊儿依旧乖顺:“郑先生是天丝阁的大主顾,有专门的包厢,公子若是想知道……” 鹊儿的话音还未落,外头忽然掀起一阵嘈杂喧闹,洛子期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附耳倾听一阵,神色怪异,随后走了回来。 “外头有人在闹场子,听说是某位世家公子来逛青楼被家里人找来了,现在正准备把人带回去。” 林行川闻言指尖微顿,见与他们无关,目光这才重新回到鹊儿身上,语气依旧漫不经心而平淡,像是鹊儿说也行,不说也罢。 鹊儿深吸一口气,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死死盯着他指间那把摇晃折扇,犹如她那颗七上八下、高悬不落的心,轻声道:“公子想知道的,鹊儿都可以说。” 林行川沉默地等着她说下去。 “这次鹊儿不再要五两银子了。” “……那你要什么?” 林行川微微俯身,目光锁着鹊儿那双柔而不媚的丹凤眼,缓缓问道。 洛子期也好奇地望过去,饱含探究的眼神紧紧落在鹊儿微微颤抖的娇小身影上。 过了许久,才听见鹊儿那仿佛凝聚了所有勇气的声音,带着微颤,却异常坚定。 “公子,这次……鹊儿想让您带我走。” ----------------------- 作者有话说:小林是把鹊儿当好朋友的,鹊儿性格就是不争不抢的,所以没多少积蓄。当初他想帮鹊儿赎身恢复自由,但被家父发现逛青楼,出手大方的公子哥被制裁了,身无分文。而鹊儿只差五两银子便可为自己赎身,小林曾向她保证会帮她凑齐这五两,但还没有下一次见面,就发生了一系列变故。 这就是本章五两银子的由来。 第126章 听墙角 “……鹊儿。” 林行川的声音在屋内落下, 空气一时略微凝滞。 洛子期早在鹊儿提出那番请求时就蹙起眉头,猛地站起身来,瞥见林行川望来的眼神, 他又在片刻沉默过后,缓缓坐了回去, 发出不大不小的沉闷声响, 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行川知他此刻心思, 不免微微叹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冷。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右手握着的折扇“唰”地收拢,骨柄轻叩着左扶手上, 笃, 笃, 两声沉闷的轻响像敲在人心上。 他面上瞧着平静无波, 眼底却深不见底,让洛子期与鹊儿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下一秒,他们就明白了。 “你早已攒够了清清白白的五两银子,为何不自己离开?” 鹊儿浑身一僵,像被冰水淋透,从头凉到脚底, 喉间微哽,瞬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深深埋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努力挤出来一些声音:“鹊儿……我……” 青楼女子讲什么真心, 大抵最不可信,可鹊儿姑娘偏偏生出了这般真心。 距离上次相别,将近一载, 她等着那句“帮你赎身”,等到今天。 她明知道林行川清清楚楚地拒绝过自己心意,明知道帮她赎身不过是林行川对好友的一片真心善意,她明知道的,明知道的。 她支支吾吾半晌,清楚地明白了林行川话中的意思。 他此番来天丝阁,根本不是为了带她走,不过是恰好有事过来,想起这里还有个熟人罢了。 那些日夜的等待,那些小心翼翼的幻想,原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泡影。 洛子期在一旁琢磨片刻,也品出了其中滋味,心头顿时窜起一股滔天醋意,撇了撇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林行川淡淡扫过来的一眼按住了。 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安抚,他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行川站起身,蹲到鹊儿面前,用折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光影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我知鹊儿姑娘身不由己,在此处的日子甚是艰难。”他的声音放轻了些,看着面前的鹊儿,眼神意味深长,“但既然攒够了那五两银子,小鹊儿也该懂得自己飞了。” 折扇从她下巴移开,林行川转身走到洛子期面前,看向面色不佳的洛子期,柔软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侧脸,算作安抚,随后俯身牵过他的手,将人拉起来。 洛子期向来不会放过与林行川接触的机会,见林行川这次竟然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自然不会再去因为一些不可能的事情而生什么闷气,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 若是让旁人见了,只会觉得他实在好哄得很──但洛子期就是这般好哄得很,只要林行川有一点偏向他的表现,他都会被哄好。 第155章 林行川见人哄好了,这才侧头看向仍怔在原地的鹊儿,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带路吧。” 鹊儿望着他与那位不相识的少年交握的手,那亲昵姿态自然得像是曾经远远瞥见过的林渊与他的妻子。 一时恍然间,她顿时明了,心头最后那点希冀也碎了,一阵森*晚*整*理难以言喻的难过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知道林行川不喜欢自己,可也没想过林行川竟也喜欢男人。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甘心,但转念又想,有什么不甘心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原本就清楚的,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沉默到最后,她像是终于释怀了,只小声嘟囔一句,柔婉的嗓音微哑:“林公子,我等了你许久。” 林行川背对着她,似乎叹了口气,这才回头看她,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我会给你寻个好去处,你知道的,我们是朋友。” 一句话,将一切一厢情愿都尘埃落定。 鹊儿垂下眼眸,将眼底的湿意掩藏,沉默片刻后,才放下怀中抱着的琵琶,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弦。 再抬眼时,已经恢复往日那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快步走到前面,轻轻推开雕花木门,往外悄悄张望几息,见无人在意此处,这才回过头去,朝他们低声说道:“公子随我来吧。” 她的语气听上去平静无波,好似方才之事全然未曾发生过,这是此事翻篇的意思。 林行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下意识捏紧了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洛子期的手。 鹊儿在前头引路,往郑先生的厢房走去。 洛子期反手攥紧林行川的手,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我们不是要找汤镖头和关伯吗?怎么反倒来寻郑先生和玲珑了?” 林行川语气十分随意,如同正在与他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猜关伯和郑先生有关系,反正眼下也找不着人,不如赌一把。” 那可真是太随意了,以至于洛子期听得一时心神恍惚。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确实像是林行川会做的事情。 只是做决定从来不与他商量这一点,洛子期深深以为,此事过后,还要与师叔细谈一番。 至于所谓曾经的“红颜知己”,洛子期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令他心中的不高兴散去大半。 虽然还未散尽,却又觉得实在犯不着,毕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鹊儿姑娘这番一厢情愿,本就够可怜了──若是他喜欢师叔,结果发现师叔竟喜欢姑娘,想必自己只会比鹊儿更伤心。 走到一处楼梯口,鹊儿思索片刻,飞快地扫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转身带他们绕到后院。 那尽头看着像是一道木质楼梯,藏在一片繁盛的花丛里,像无数繁茂花枝攀附在墙面上。 楼梯往上,隐约有丝竹声从窗口飘下来,缠缠绵绵的。 分明是秋日,后院此处楼梯却一路皆是花团锦簇,开得比春日还热闹,挤挤挨挨,恰好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对面是车水马龙,喧嚣闹市,楼梯旁的窗儿临街打开,耳力好的人,能清楚地听见里头说话的动静。 三人放轻脚步,一阶阶往上走,鞋底踩在木阶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待走到楼梯尽头的平台,几人皆蹲下身去,使得花枝能够完全遮挡住他们的身影,洛子期小心翼翼地凑到墙边,果然听见了清晰的对话声。 先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温吞带些慵懒,过了片刻,竟真的传来了汤镖头的声音,虽不高,却能听出几分宾主尽欢的意味,只是还藏着点急切。 “药王谷与苗疆那批货,已放在我住的客栈后院,等先生清点完,钱货两清,我就该启程回去过节了。 紧接着便是那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 “不急,不急,汤镖头好不容易来趟扬州,总得赏一赏这里的美景、美食、美人吧?美景美人这里都有,过阵子,岑楼主将在醉仙楼办场大宴,不知汤镖头可有兴趣?” “我知道。”汤桂昌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好奇,“说是邀请了不少江湖豪杰前来,定在中秋那日……醉仙楼,岑楼主此番可是大手笔,是为了庆贺什么?” 年轻男人轻笑一声,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我听闻,似乎是岑楼主小儿子的满月宴。” “一个满月宴,竟要这般大张旗鼓?” 汤桂昌的语气里满是讶异。 “听说那是岑楼主爱妻头胎,自然金贵些。”年轻男子叹了一声,“岑楼主与我多有生意往来,这点小钱自然是拿得出的,汤镖头若是想去,尽管放开了吃,那醉仙楼的酒菜,可是一等一。” 汤桂昌“哦”了一声,便没再追问。 楼上的丝竹声忽然停了,那年轻男人又开口,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刚说要让汤镖头赏美人,想起扬州城的美人可不少,这天丝阁便占了大半,汤镖头难得来此,可想欣赏一番?” “这就大可不必了。”汤桂昌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似玩笑般道,“家妻善妒,若让她知晓我竟在此处赏美人,可不得把我削咯!” “汤镖头可莫要辜负我一番心意,这位玲珑姑娘可是天丝阁的头牌,来,玲珑,给汤镖头唱段听听。” 玲珑那柔媚的嗓音随即飘了过来,像羽毛搔过心尖,听着乖顺极了。 “汤大人想听什么曲儿?” 来了扬州城,汤桂昌自然早听过玲珑的名声,此刻好似忘了方才自己说什么,状似随意问道:“什么曲儿都成?” 玲珑没应声,反倒是那年轻男人接了话:“自然,除了《霓裳》。” 汤镖头听见这话,微微挑眉,倒没什么其他想法。 只是窗外的三人闻言,互相对视,鹊儿随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洛子期与林行川见她如此后,很快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但转念一想,当是富家子弟寻欢作乐的古怪规矩,便没再多想,继续凝神细听。 “既然《霓裳》不成,我这一介粗人也不懂什么雅乐,玲珑姑娘随意唱段便是。”汤桂昌客客气气应声,也不想真扫了年轻男子的兴致,“有美人,有美酒,已是快意事!” 接下来的对话渐渐寻常,洛子期听了几句,没再听出什么门道,转头看向林行川,眼神询问是否该走了。 他们在这儿待得太久,先前那间厢房久无动静,难免引人怀疑。 可就在他们悄悄转身下楼时,花丛掩映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拉扯声。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正拽着个姑娘,嘴里胡言乱语:“花前月下,美人儿……陪爷乐呵乐呵……” 那姑娘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模样,却见那男人忽然捏起姑娘的下巴,醉醺醺的肉脸上浮现一片痴色,那张油腻的唇就要亲上浑身抗拒的姑娘时,只见她猛地抬腿,一脚踹向男人的下盘。 那浑身肥肉的男人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惊得好几间厢房里的声音都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有不少脑袋从窗口探出来往下瞧。 三人反应极快,立刻闪身回了楼梯平台,却还是被窗边的汤桂昌瞥见了一角。 他盯着那抹迅速消失的红衣身影,眯了眯眼,待对面的郑先生问起时,才哈哈一笑:“楼下有个醉汉轻薄姑娘,被踹了命根子罢了。” 郑先生挑了挑眉,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玩味,笑道:“我还当是有什么小老鼠,跑到这儿来窥探些什么呢。” 汤桂昌放在膝头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不显任何,随即大笑起来:“郑先生可是天丝阁的大主顾,老鸨怎敢让小老鼠跑到您这儿来捣乱?” “汤镖头说的是。” 郑先生抬手举杯,朝他示意,汤桂昌便也端起酒杯,与他一碰,酒液晃出些微涟漪。 宾主尽欢的气氛依旧,二人眼底晦暗不明。 ----------------------- 作者有话说:最近会忙一些,可能要改成隔日更了[抱抱]不过能更出来还是会尽量的[抱抱] 第127章 柳潇潇 洛子期等人压根没留意窗边那两人的对话, 目光紧锁在不远处那位桃红衣裙的姑娘身上,心中惊疑不定。 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天丝阁,又转回来看了眼仍是一身女装打扮的姑娘, 不敢置信地仔细打量那张脸,简直熟悉无比──那正被醉汉骚扰的桃红衣裙姑娘, 正是天元山掌门之女柳潇潇! “柳潇潇她……” 他心中琢磨着, 思考自己该怎么开口, 才能表达出自己的震惊,手背忽然一暖,发觉是林行川把手覆在他手背上。 只听林行川也蹙着眉头,疑惑问道:“你确定那真是柳潇潇?” 洛子期自幼就认识柳潇潇, 而柳潇潇也没别的姐妹, 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听见他的肯定, 林行川唇角微抿, 眉头紧皱,小声嘟囔:“堂堂天元山掌门之女,跑到天丝阁来,这是体验新生活?” 第156章 洛子期:“……” 三人位置较远,花丛掩映,他们躲在其后小心隐蔽, 因此柳潇潇并未发现他们。 她回头瞪了眼身后各个窗边看热闹的众人,柳眉一竖,破口大骂:“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楼上顿时有人嬉笑几声,抛来一句荤话, 便见柳潇潇顿时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腰间长鞭“啪”地一抽,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响起, 一鞭狠狠抽在那正痛得哀嚎的醉汉身旁地面。 饶是楼上众人离得远,都能清清楚楚瞧见那道深深的痕迹,连连惊呼,那醉汉更是被吓得脖子一缩,即便身下再痛,连哼都不敢哼了。 “再看!本姑娘挖了你的眼珠子!” 楼上的人讨了个没趣,慌忙关窗,再不敢招惹这暴脾气姑娘。 柳潇潇又在醉汉身侧狠狠甩了一鞭泄愤,嫌恶地狠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许是偷偷溜出来的,不好寻滋挑事,闹得太大,只敢这般威慑一下。 可就这一下,竟也将那醉汉直接吓晕了过去,甚至隐隐约约还尿了裤子。 她朝着昏倒在地的醉汉“呸”了一声,紧接着烦躁冷哼,抬眼扫了圈四周,“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直直朝着洛子期他们这边跑来。 八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洛子期早在她往这边跑时就提心吊胆,生怕被柳潇潇发现他们在这里──回头那张管不住的嘴要是说出去点什么,他洛子期清清白白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柳潇潇本是来寻路的,猛地瞥见三人缩在狭窄的楼梯上,还以为是天丝阁的人玩新花样,清秀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 再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竟是洛子期,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洛子期急急忙忙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柳潇潇反应过来,见三人此刻模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朝着洛子期郑重点头,随后一步一顿地往后退,浑身僵硬地转身,看似想赶紧离开这诡异地方。 洛子期望着她的背影正纳闷,想着不过是在天丝阁看见他了,也不至于惊讶成这样。 随后一转头,瞧见林行川早已背过身去,鹊儿姑娘则双手捂脸望天,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而过,瞬间恍然大悟,也跟着瞪大了眼,看向那因太过震惊而同手同脚走开的柳潇潇。 不对,柳潇潇这丫头误会什么了! 思及此,他立刻小心翼翼而又带着些急切地想追上去,才悄无声息地翻身下楼梯,无意间抬头,却见那先前偷听的窗口,有位模样清秀的年轻男子支着下巴,歪了歪脑袋,笑意盈盈地盯着他们。 四目相对的刹那,洛子期眉头一皱,便听那男人语气带着戏谑,眼神却冰冷,目光如同一条毒蛇般,阴翳森冷。 “哎呀呀,果真有小老鼠混进来了呀。” 洛子期还没琢磨透这话的意思,就见男人抬手,刹那间,无数黑衣人从暗处无声飘落,竟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这些暗卫不仅功夫高强,还极其擅长隐匿,难怪他们方才早已被发现,却半点没察觉! 林行川暗道不好,当即拔出腰间杯倾剑,摸了摸脸上严实的面具,跟着跳下楼梯,站在洛子期身侧,眼神探究地盯着窗台上的年轻男人。 瞧见那张脸,他忽然皱起眉头,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却转瞬被劈头而来的冷刃打断。 随着年轻男人的手落下,那些暗卫齐齐涌了上来,足足有□□来个人! 男人轻笑一声,丢下句“好好玩,小老鼠们”,便随手关了窗。 那张脸消失在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暗卫们手中冰冷锋利的刀刃。 兵刃相接的脆响在后院炸开,再次惊动了不少人,又有无数脑袋从窗口探出来。 洛子期看在眼里,牙关紧咬,心知必须速战速决。 有人才瞧见此处兵刃相接之景,顿时忍不住惊呼出声,却又连忙捂住了嘴,“砰”地一声关上窗。 见众多训练有素的暗卫出手,便知这是个人恩怨,因此谁也不敢插手惹火上身。 隔岸观火的众人,在一柄利刃径直飞向他们时,连忙关上窗户,假装一切未曾发生。 洛子期奋力应付着难缠的暗卫,余光瞥见林行川的身影,那只素白瘦削的手握在剑柄上,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他顿时有些心急,下意识出声:“师叔,你先走,护好鹊儿姑娘就行!” 林行川飞快回头看他一眼,手中长剑依旧利落地格挡着袭来的刀刃。 恰在此时,他瞥见一个暗卫朝悄悄往鹊儿方向扑去,心中明白洛子期的意思,也不逞强,当即飞身而出,一剑刺向暗卫后背,将其逼退,再近不了鹊儿半步。 只应付一个暗卫,对于如今的林行川来说,也算游刃有余,只是还要时刻注意护着鹊儿,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因此半晌也未能决出胜负。 这边打得难解难分,洛子期那头更是险象环生、水深火热,刀剑相撞的锐声不绝于耳。 他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耳后那枚红色蝴蝶印记隐隐浮现。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似又浮现出那片花海,和那个执剑的身影。 幻象里,蝴蝶纷飞,指引其道,现实里,洛子期手中的剑飘忽不定。 刺、劈、点、撩、扫…… 他此刻的剑势看似轻盈,落下的剑意却沉重汹涌,打得暗卫们措手不及,好几人被掀翻在地。 然而这式剑法他并未完全领悟,威力有限,此刻双拳难敌四手,正当一个暗卫从他身后突袭,洛子期还没来得及旋身,一道破空声已骤然响起! 长鞭狠狠抽在那暗卫背上,打得他惨叫一声,皮开肉绽,血花飞溅! 执鞭的柳潇潇甩了甩长鞭,眼神森冷地盯着暗卫,与洛子期对视一眼后,忽然闪身躲开。 紧接着,一柄极其锋利的长剑直刺洛子期而来,他顿时惊得侧身一躲,回头就见那雪亮的剑刃径直扎向他方才所在的后方! “噗嗤”一声,利剑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鲜血溅出,柳潇潇嫌恶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拍了拍自己的衣袖。 洛子期盯着那滴着血的剑尖,猛地抬头—— 握剑的少年身着白衣,剑身泛着冷光,映出他紧绷却锐利的侧脸,剑尖斜指地面,带起一缕轻尘。 “莫越洲!” 洛子期有些发怔,还没来得及想这两人怎么会一同出现,便见莫越洲只朝他微微颔首,眼神平静,再次快速出剑。 四周暗卫再次涌了上来,他迅速回过神,三人合力对付剩余暗卫,虽不轻松,却也渐渐占了上风。 满地狼藉,血腥味弥漫。 柳潇潇盯着洛子期欲言又止,余光瞥见一个红衣身影朝这边走来,再看那公子身后的姑娘,她不解地问:“这是?” 洛子期怕再生事端,想离开此地的心急切,随意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师叔,这位是师叔的朋友。” 这话一出,鹊儿不由得抬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洛子期却没心思留意她的目光,只想着恐怕还有追兵,自然地拉起林行川的手,想起后院外头便是热闹长街,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临走时,路过那个早已晕过去的醉汉,莫越洲看了两眼,眼神平静,手中剑却在他手心狠狠一刺。 男人疼得刚要睁眼,又被他一掌敲晕。 洛子期瞧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原本有些不解,但一再看前头对这边毫无所觉的柳潇潇,对上莫越洲平静冷淡的眼神,忍不住啧啧两声。 莫越洲只瞧了他一眼,微微挑眉,什么也没说,径直越过他往前走去。 鹊儿领路,带着他们到了后院一个僻静的角落。 几个少年齐齐翻上墙头,最心急的柳潇潇脚下一滑,险些栽进墙后的小渠沟,被莫越洲一把拎了回来。 只剩林行川与鹊儿还在墙边。 洛子期回头,就见鹊儿微微后退两步,先看了他一眼,才转向林行川,姿态端庄,眉眼温柔,轻声道:“你们走吧,我得回去。” 柳潇潇闻言,倒是心直口快:“你不跟着我们走,留在这天丝阁作甚?” 鹊儿长相清淡,全无青楼女子的娇媚,她朝柳潇潇浅浅一笑,眉眼弯弯,此刻竟美得动人。 “我想,林公子说的对,小鹊儿该学会自己飞了。” 柳潇潇不解其意,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却清楚地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林行川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洛子期彻底松了口气,看着一身浅淡的鹊儿,也笑道:“那你可要快些离开,莫让老鸨发现你是从犯。” 残阳如血,映在河渠之上,泛出粼粼波光,由红转白,如同跳动的火焰逐渐熄灭。 鹊儿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眸中情绪不断翻涌,欲言又止良久,最终才化作一声轻笑,柔婉的嗓音里,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雀跃。 第157章 她说:“林公子,若是愿意,一刻钟后,可听鹊儿一曲《霓裳》?” 不远处精致奢华的天丝阁,晃眼的明灯次第亮起,天上皎洁明月渐渐高悬。 风里飘来袅袅丝竹,温柔缠绵,掩去了远处几个洒扫小厮的惊呼声。 甜腻的脂粉气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随着清凉的晚风缓缓漫上屋檐,飘向头顶那轮明月。 林行川指尖微动,转过身去,翻身一跃,同少年们一起坐在墙头,最后认真看了眼亭亭玉立于杂草中的鹊儿,嗓音是一贯的温文尔雅。 他说:“我会听见。” 第128章 霓裳曲 “洛子期, 你们怎么在天丝阁?还惹上麻烦了?” 柳潇潇蹦跳着往前赶,脑后的麻花辫随着动作甩得欢快,发梢扫过肩头时带起细碎的风。 洛子期怀抱长剑, 与林行川并肩而行,目光在柳潇潇和她身旁的莫越洲身上打了个转, 似乎想起什么, 忽然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严肃, 一本正经问道:“我还想问你,你跟着莫越洲在天丝阁做什么?你怎么混进去的?姑娘家家的,去哪儿耍不好,偏偏来此等风尘之地, 回头我就告诉你爹去!” 柳潇潇猛地回头, 辫子随着转身的动作甩出一道弧线, 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眼里藏着明晃晃的挑衅。 “你有本事就去告状呀!我还怕了你不成?告状精!” “你要是告诉我你们来这儿干嘛的,我就不告状。” 洛子期也不在意她这点挑衅,下颌微扬,眉梢一挑,看着柳潇潇倒着走的身影。 “本姑娘偏不告诉你!” 柳潇潇手指扒拉下眼皮,吐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正欲再说些什么。 “潇潇。”身旁一直沉默的莫越洲忽然开口,打断她还未说出的话,余光往身后瞥了眼,抬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发顶, 声音压得低,“专心看路。” 柳潇潇偷偷觑了他一眼,悻悻地瘪瘪嘴, 转回去乖乖往前走,只是脚步里还带着点不服气的小劲儿。 洛子期眼尾微挑,望着她那副看似乖巧、实则蠢蠢欲动的背影,忽然低笑一声,刻意学着莫越洲的语气,阴阳怪调:“哎哟,潇潇,专心看路。” “洛子期!你欠揍!” 柳潇潇听见这声,瞬间炸毛,转身张牙舞爪,就要往他这边扑来。 洛子期正欲拿未出鞘的剑挡住少女扑来的身影,却见她脚步猛地一顿,目光忽然停在另一边,有些不明所以。 他顺着柳潇潇的目光看去,只瞥见跟在他身侧的林行川,腰间正别着熠熠生辉的剑。 不过是剑而已,柳潇潇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她一个耍鞭子的也认识杯倾剑? 毕竟林行川是长辈,柳潇潇从未仔细留意过洛子期身侧这位戴着面具的红衣公子,此刻才惊觉,那剑柄的纹路十分熟悉──瞧着分明和莫越洲那本珍藏手札里画的一模一样! 她赶紧拽了拽莫越洲月白的衣袖,指尖都带着点发颤。 莫越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不自觉蹙起。 “你这眼神盯着我师叔看什么?” 洛子期见她神色异样,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往前一步挡在林行川身前,恰好挡住了他们探究的目光,不过那熟悉的剑还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脑中隐隐浮现出一整把剑的模样,莫越洲不禁侧了侧身,再度看向林行川腰间,心头咯噔一下。 “是杯倾剑啊!莫越洲!” 柳潇潇抱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声音里的急切与震惊打断了他的思考,却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莫越洲动作一僵,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位戴着面具的红衣公子,眼底瞬间闪过一抹惊喜的色彩。 洛子期一听这话,再看莫越洲那熟悉的神情,心下顿觉不妙,赶紧再一侧身,还张开双臂,幼稚地将林行川挡得更严实了。 “莫越洲,你又什么眼神!” 坏了,他怎么就忘了,莫越洲也是极其敬仰林见溪的,让他瞧见活生生的林见溪就在他面前,该不会厚着脸皮跟他抢师叔吧? 以莫越洲的性格,应该不会吧? 洛子期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心中别扭。 林行川被挡在身后,看着身前这高大又带着点孩子气的背影,忍不住低笑一声,素白的指尖轻轻搭在少年肩头,温声唤他的名字:“子期。” 洛子期听见这声唤,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回头望过去。 虽然看不清面具后的神情,但莫名就觉得他在笑,心里顿时涌上点委屈,却又说不出口。 林行川瞥见他微微下撇的唇角,一时无奈,指尖不动声色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洛子期下意识就想反手回握过去。 见洛子期神色好了些,他才抬眼望向不远处并肩而立的少男少女,眼底漾着盈盈笑意。 修长的指尖轻轻抵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笑道:“小姑娘,轻点声儿。” 柳潇潇听见这话,像是意识到什么,惊得瞬间捂住嘴,慌忙往四周一扫。 他们一行人方才傻傻愣在路中央,此时早有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留意他们这里是什么情况。 柳潇潇心中一紧,立刻下意识拽住莫越洲的手腕,装作没事人一样,拉着他转身往前走去,仔细一看,竟紧张得同手同脚起来。 莫越洲早已回过神来,余光瞥见她浑身紧绷,心中失笑,抬手拍了拍柳潇潇的后背。 柳潇潇猛地转头瞪向他,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半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窘态,沉默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出声,莫越洲也跟着唇角微微上扬。 洛子期瞧着她这副模样,先前那点莫名其妙的别扭早散了,也跟着笑起来,嘴上还不忘损她:“瞧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儿!” 柳潇潇笑够了,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嘴:“我就不信,等你知道你师叔是那位时,能比我强到哪儿去!” 说罢,又偷偷瞧了一眼拎着素白折扇慢慢晃的林行川,双手捂住心脏的位置,眼神亮晶晶的。 “那位”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洛子期却一脸坦然,嬉皮笑脸道:“我当然没出息,不过师叔教我剑法,你们可没这福气!” 莫越洲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林行川的目光始终不动声色地落在洛子期身上,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欲言又止半晌,于是他也跟着调侃一句:“难怪方才见你剑法比半年前精进不少,原来是有高人指点。” 洛子期十分得意地“哼”了一声,双手抱剑,眼神明亮地望着莫越洲。 “虽然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若是师叔乐意,我勉强让师叔也指点指点你吧!” 莫越洲闻言眼睛一亮,正要说话,便见洛子期把头又扭到一边,嘴上嘟囔:“毕竟咱俩还得当对手,你太弱了可不行……” 他不禁轻笑一声,随后正色道:“那在下可得好好努力了。” 夜色渐深,扬州城的街头愈发喧闹,行人如织,从他们身旁匆匆掠过。一行人被裹挟在人潮里,顺着涌动的方向缓缓前行。 千灯如昼,万盏齐明,天丝阁的牌匾再次映入眼帘。 他们没再进去,而是坐在斜对过靠近后院的茶楼里,不看楼里楼外绚丽的灯火与交错的酒盏,不听街头街尾熙攘的人声与断续的惊呼。 林行川望着茶盏里微微漾开的波纹,不过多时,耳边隐约飘来一阵熟悉的琵琶声。 几个小少年无意听曲,正兴致勃勃谈论着天南海北的事情。 隔着一条热闹长街,他从窗口望去,明亮的灯火映在他漂亮的眼眸中。 对面阁楼的窗前,分明映出人人所期的玲珑姑娘的倾城容颜,他的目光却越过那里,好似穿过了整座天丝阁,望向了后院那条花团锦簇的楼梯的方向。 他看不见那楼梯,看不见那些簇拥的繁花,眼前却仿佛已浮现出鹊儿弹奏一曲《霓裳》时的身影。 “……杯酒同倾,笑看云流。岁月如弦,莫负良秋……一曲霓裳,消尽闲愁。余音未已,此情长久。” 歌声不是旧时人,终究往事逐流水,再不是当年。 当年三人举杯邀月时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他心中却清楚,今时非昨年,彻夜畅谈天下江湖的三人都早已身不由己。 林行川仰头饮尽杯中茶,闭了闭眼,待耳边曲调已经彻底落下,再睁开时,看向又不知因为什么而争吵起来,正在拌嘴的少男少女。 沉默片刻,他忽然笑了一声,眸光微闪,开口道:“有人想干点大事么?” 六双明亮的眼睛齐齐望过来,洛子期与柳潇潇最是等不住,急忙异口同声追问道:“去干什么大事?” 说罢,还互相嫌弃地瞟了对方一眼。 林行川摇了摇手中素白的折扇,起身时,腰间的玉佩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至他们面前,伸手拿回摆在桌上,供这群人怀着崇敬之心欣赏的杯倾剑。 第158章 玉树临风的身姿悠然惬意,垂眸盯着剑鞘纹路,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意味:“去寻宝。” 三位少年也不问寻什么宝,去哪儿寻宝,只眼神明亮地盯着他看。 莫越洲尚且还装作淡定的模样,微微点头,应了声“好”,洛子期与柳潇潇闻言,则立刻直起身子,兴高采烈地附和道:“好!” 说罢,又互相嫌弃地瞟了对方一眼。 今夜,注定无眠。 天丝阁内歌舞升平,奢华的包厢里,一个男人眼眸低垂,盯着面前跪得笔直的年轻男子,语气听不出喜怒,只冷哼一声:“你怎么会觉得,仅仅只是你那十个暗卫,就能杀了林见溪?” “父亲!” 年轻男子连忙抬头想辩解,迎面却飞来一只质地、成色皆上乘的玉镯,“啪”地砸在他脑门上,震得他一阵发晕,随后落至脚边,价值连城的稀罕物就这样碎成几块。 “我让你盯着林见溪的一举一动,你就是这么敷衍了事的?” 他不敢再辩解,头埋得更低了。 外头喧嚣阵阵,包厢内却寂静得可怕。 沉默许久,那男人才缓缓笑了一声,俯身将年轻男子扶起,异常亲切地唤他的名字:“轻松。” 郑轻松立刻颤着声音应道:“……父、父亲。”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男人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四目相对,语气瞬间冰冷至极,“下一次,杀了他。” “是、是!” 郑轻松连忙应道,却被男人随手甩在地上,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包厢里空气凝滞,沉默中,只见那双熟悉的云纹锦鞋从他眼前经过,稍作停留一瞬,便继续朝门外走去。 他不敢抬头,直到雕花木门被重新关上,才如一条涸辙之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阴沉得可怕。 “……一曲霓裳,消尽闲愁。余音未已,此情长久。” 外头森*晚*整*理一曲终了,人声鼎沸隐隐约约传至包厢中,没过多久,那扇雕花木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碎步走了进来。 郑轻松早已不似方才那般狼狈,恢复了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地上的一片狼藉也早已被收拾干净,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他笑意盈盈地捏起玲珑的下巴,从一侧的桌案上拿起一幅画卷,缓缓展开,盯着画中那张极其昳丽的面容,转眸一字一顿地对她道:“玲珑,记住这张脸了吗?” 玲珑跪坐在地,抬眸仔细看过画像,看清此人面容,心中微微一怔,随即毕恭毕敬地应道:“记住了。” “下次见了他,想办法杀了他。” 他语气里的阴狠让玲珑不禁身子一颤,眸光微动,却还是恭顺地应声:“是,少主。” ----------------------- 作者有话说:最近事多,后面马上开学,但是放心不会断更的,原谅我的不定期更新吧,不要抛下我[求你了] 第129章 放火时 “师叔, 咱们到这儿来,是要去找汤镖头汇合吗?今日汤镖头见了那商人,说不定我们还能再套些话来……” 客栈后巷灯火通明, 光亮映得白色墙面明明灭灭。 三个少年小心翼翼地缩在阴暗的墙根下,生怕被人瞧见, 唯有林行川懒懒散散地斜倚在对面, 悠然而立, 指间那枚温润玉佩正随着他手中的动作起起落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洛子期这声问话压得极低,话间还忍不住打量一圈四周。 林行川闻言,只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晃了晃, 随即手腕一转, 指尖微勾, 示意他们凑近一些。 少年们立刻乖顺地挪到他跟前, 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瞧。 银白面具在夜色下熠熠生辉,他们看不见林行川的神情,于是听得更加专注。 “咱们可不是去找汤镖头的,这事儿啊,还得瞒着他。”他语调压得极低,神秘兮兮, 尾音却漫不经心地往上扬着,“咱们要去的地方……” 话音往上一挑,三个少年下意识地仰起脸,眼睛瞪得溜圆, 连呼吸都放轻了。 等听清林行川接下来说的话,几人差点没捂住嘴,那道惊呼声直直卡在喉咙里。 “怎么?不敢去?” 林行川“唰”地展开折扇, 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那模样,倒像是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光明磊落。 莫越洲自小被师友家人视作希望,接受最规矩死板的教育,做事从不逾矩,更何况此等偷鸡摸狗之事,一听这话,顿时眉头一皱,往后缩了半步。 然而瞧见另外两人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他自我怀疑一瞬,心里两个小人儿逐渐打作一团。 林行川淡淡瞥他一眼,状似随意说道:“你若实在不愿,也不勉强,本就与你们没什么关系,不去也好,牵扯上你们,也算是个麻烦。” 说罢,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还是太为难人了,林行川干脆拍板:“罢了,我带子期去便是,你和潇潇在别处等着就好。” 柳潇潇听见这话,顿时炸毛了。 “不行!我要去!”柳潇潇搓着手,满眼雀跃,胳膊往洛子期肩上一搭,那熟稔劲儿活像拜把子兄弟,兴致勃勃说道,“洛子期,带我一个呗?” 她不敢跟林行川套近乎,索性直接从洛子期这儿入手。 洛子期眉梢一挑,看着她这副恨不得立刻义结金兰的模样,低低咳了两声,话里隐隐带着几分笑意:“莫师兄若不去,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莫越洲眯着眼瞧着这对师侄一来一回,转头又见柳潇潇已经兴冲冲地盯着自己,少女话还没出口,他便先败下阵来。 “好。” “莫师兄果然爽快!” 柳潇潇丝毫未曾察觉三人话间的暗流涌动和弯弯绕绕,只觉得莫越洲果真是仗义之辈,不愧是名门出来的世家公子哥。 被夸“仗义”的莫越洲没接话,只转向林行川,十分矜持问道:“前辈有何安排?越洲一切听从。” 林行川上下打量他一圈,心中啧啧两声,随后说道:“自然有,你们的任务可重要得很。” 有时候,洛子期总觉得很奇怪。 谁能想到初见时清冷出尘的人,如今竟是这样一个坏心眼,前后大相径庭,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可洛子期又仔细想想,却觉得也不奇怪。 当年传闻里那个一心追求天下无敌的少年郎,本就该是骄傲肆意、张扬不羁的,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是初见时那般清冷模样。 那才是林行川的伪装。 如今林行川隐隐像是显露出过去模样,洛子期得以逐渐窥见真正的林行川,心中觉得十分高兴,唇角也跟着微微勾起,连跟柳潇潇拌嘴的心思都没了。 这反常模样,惊得柳潇潇没忍住上下打量他一眼,转头问林行川:“这人经常这般痴笑么?” 林行川沉默片刻,抬手敲了敲洛子期的脑袋,见人回过神,这才迟疑着说:“也许……不算经常?” 洛子期没听懂这俩人的对话,只觉得心里畅快,拍了拍柳潇潇和莫越洲的肩膀,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高大院墙:“好了,赶紧找找汤镖头他们把货藏哪儿了。” 没错,他们此番正是要前去寻那些货物! 今日午后所闻汤镖头与那位年轻男子的对话里,听得出来那些货物尚在清点。清点和搬运货物所需时间,这几日过来,他们对此心中清楚,想来应当还没来得及运走──至少没有全部运走。 林行川一想起那些货物是什么,心头便戾气丛生。 洛子期更是如此,若真有那本事,恨不得让这些东西直接凭空消失,绝不让那奸商用它们害人。 在船上待着的那几日,他们日日与这些货打交道,汤桂昌也从未对着他们起过警惕心,虽然汤桂昌自个儿不知道那些草药的用途,洛子期和林行川那时跟随他的脚步,听着却步步惊心。 哪些箱子装着什么货物,如今他们一眼便能认出来。 夜深人静,后院无人,只余偶然虫鸣。 一行人猫着腰,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摸索,一间房一间房慢慢排查,偶尔遇上有人的屋子,好在夜深人静,里头的人早已睡熟,并未察觉窗外的窥探。 他们个个模样方正,看起来正义凛然,不似鼠辈,如今却干着此等偷鸡摸狗之事,对于莫越洲而言,这还是头一次。 一时手脚都有些放不开,于是他只跟着在后面时不时瞧着,没参与洛子期和柳潇潇光明正大的“偷窥大业”,并且时刻警惕四周动静。 林行川自然也没闲着,一边留意着周遭,一边脑中飞快运转,思索那些货物的藏处。 这般重要的东西,那奸商绝不可能随意堆放,定然安排了人手看守,说不定就是如同今日那些训练有素的暗卫。 思及此,他查探得愈发仔细,示意一直活跃在光影下的洛子期和柳潇潇藏好身形,确认一切都安全了,他们才再次挪步。 第159章 好在客栈不大,房间不多,没一会儿就只剩几间房没查过了。 洛子期再次随意朝窗子里看去,这次有了个新发现。 他把林行川带过去瞧,从窗口戳出来的一个小洞中,可以窥见床榻上正躺着一个人——正是苏二! 既然苏二在此,想来离那货物所在之处也不远了。 许是那奸商也没想到他们会突发奇想来偷货,这一路顺畅得有些诡异,竟连个看守的人影都没撞见。 林行川生怕周围会有暗卫埋伏,以至于伤了这几个各家的手上明珠,每次都是自己打头阵,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 洛子期有心替代林行川,正要上前,林行川只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便乖乖继续跟在后头。 瞧着林行川这般熟练查探的模样,总觉得此人大抵不止干过一次这种事情。 可奇怪的是,再一路过去,剩下的房间里都不住人,直到他们终于确认地点,小心翼翼地半推开一扇门,看见里头堆放的剩余货物,从始至终,除却几个打瞌睡地小厮,他们都没遇上半个人影。 不仅是林行川,连洛子期发觉这件事情时,都不禁皱起眉头。 望着满室堆放的货物,又转头看了看正在门口不远处放风的莫越洲和柳潇潇,四周安静至极,他满心不解。 这些货物对那奸商而言,明明十分重要,怎么会就这么随意放着? 但既然无人看守,洛子期也不再犹豫。 凭着记忆找到几个眼熟的箱子,先顺手摸了几瓶上好的伤药,一路过去,最后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箱子前。 生怕有诈,二人对视一眼,一时没敢下手。 这里面装着的东西,二人最是熟悉不过了──正是各式各样早已失传的毒药成品,包括观音醉! 小心翼翼地用剑砍断箱子上的铜锁,发觉并无发生任何情况,林行川迅速从里头摸出几包不知名的药粉,一把揣进兜里,便示意洛子期得手后赶紧走。 洛子期紧跟着摸了几个小瓷瓶,刚要迈步,回头再次瞥见那个箱子,他垂眸思索一瞬。 趁着林行川不注意,他悄悄摸出火折子,背过身去,“噌”地一声,微弱的火苗在昏暗的房间内亮起。 他用身子挡住那点微弱的光亮,在林行川踏出门口的瞬间,将火折子丢进了箱子里。 既然带不走,那就让这些毒药永远别现世。 做完这一切,落下一截的洛子期连忙飞快跑至门口,赶上他们的脚步,轻轻带上门,任由房间内那点光亮在暗中逐渐放大,没让林行川察觉任何异样。 见莫越洲和柳潇潇示意周围没人过来,四人对视一眼,立刻跃上屋檐,撒腿狂奔。 一路都顺利得令人心中发慌,洛子期回头望了眼客栈方向,仿佛已经看见熊熊燃起的火光,心里有些发虚,连忙催促着众人逃跑。 但转眼便瞥见面前林行川瘦削的背影,又觉得那些祸害人的东西,能少一点是一点。 自诩“从不做偷鸡摸狗事”的洛子期,头一回干这种勾当,心虚得厉害,后背手心冷汗直冒。 倒也不怕把那一整个客栈都给烧着,那房间四周莫名其妙都未曾住人,门外不远处还有打瞌睡的小厮,想来不久就能听见动静。 悬着的心放下几分,他抿了抿唇,拉过林行川的手,心中胡思乱想着。 “你偷偷干了什么?” 身侧突然传来一句气音,洛子期瞬间惊得浑身一抖,那张银白面具顿时映入眼帘。 他连连摇头,林行川盯着他看了三秒,便转过头去,没再问话。 他悄悄松了口气,心却没敢放下,连柳潇潇兴奋地跟他讲话,都只是敷衍应答。 要是师叔知道他一把火烧了那些东西,会责怪他吗…… 终于,一路提心吊胆之下,他们顺利地将莫越洲他们送回了客栈。 “太刺激了!洛子期!”柳潇潇兴高采烈地跟他讲着,“下次还有这种冒险,记得再喊我!” 洛子期挑眉,瞥她一眼,看着跃跃欲试的少女被莫越洲一把拉了回去,乖乖闭上了嘴,这才回道:“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 他们与莫、柳二人约好过几日琴剑宴上再见,便转身往回走,不多时就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栈。 洛子期心里揣着事儿,林行川也未曾点明。 跟林行川相拥躺下后,他也只睡得浅浅的,耳朵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深夜一片浓稠的黑暗里,他的眼睛瞬间睁开,目光直直射向夜风吹动的窗口!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还有一个七夕小剧场在下面[抱抱] 时间线是结局的一年后。 ———— 雨停后,星河渐显,集市热闹,游人如织。 洛子期刚买了两串糖画,游走在行人之间,目光四处打量,终于在阑珊灯火处瞧见了想见的人。 他左手拍拍林行川的肩膀,立刻跑到右边,却不想直直撞进了那双漂亮的眼眸之中。 “你去哪儿了?” 还未等林行川话音落下,眼前忽然出现一串狐狸形状的糖画,黄澄澄,亮晶晶。 “我瞧见一姑娘缠着她的情郎要糖画,想着也给师叔买一串。”洛子期眉眼弯弯,故作委屈道,“哪曾想师叔一点儿也不注意我,自己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还怪我乱跑。” 林行川闻言唇角微微上扬,眸光轻闪,藏在宽大袖中的手指轻轻捏住手心里的东西,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那串糖画,轻轻咬了一口。 麦芽糖浓重的甜意从舌尖漫上心头。 “师叔,听说那牛郎织女一年才能在鹊桥上见着一回,这一年来,虽然我也少见师叔,不过……” 洛子期的话说到一半,向林行川看来,眼神明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林行川轻笑一声。 “子期想说什么?” 洛子期忽然背过手去,手上那串小麻雀形状的糖画藏在身后,反而低头咬了一口他手上的小狐狸。 “咯吱咯吱”咬了几下,洛子期这才状似不经意般往前走去,路过林行川时,微微侧身,含糊不清道:“想说,不过我们好上一些,不必等鹊桥,我往后日日都能见着你。” 远处流萤飞过,林行川盯着少年往前走去的背影,眨了眨眼,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得轻呼出一口气。 “希之。” 他朝着前方小声喊着。 即便很小声,却还是被人十分轻易地听见了。 鲜少听人喊自己的小字,洛子期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好奇林行川这般又是为何,于是很快回头看去。 红衣公子身后一片昏黄灯影摇晃,迎着几分街边人声热闹,青年眉眼如画,笑眼弯弯。 星河下,少女们的乞巧歌隐约传来。 林行川将手心里的东西放在洛子期手上,带着细微濡湿的汗意。 “比不了织女巧夺天工,只是尽力而为。”漂亮的眼睛忽闪,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希之莫要嫌弃。” 洛子期低头看去,那是一枚做工不算精巧的香囊。 讲真的,这大概是洛子期认识林行川这几年来,出自那双只会握剑的手下,最为精致的东西了。 难怪近来师叔好不容易舍得从广阔的山川湖海回到这一隅小居,却频频找各种借口让他睡书房,原来是因为藏着这个。 他抬眼望去,瞧见林行川鲜少带了点紧张的神色,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底的光比一旁摇晃的烛火更亮。 “师叔送什么东西,我都不会嫌弃。”他低下头,轻吻住青年的唇角,低笑道,“希之只愿……” “万喜万般宜,岁岁长相见。” 林行川攥紧身前挺拔少年的手臂,闭上眼睛,轻轻应声。 身后,灯火摇晃,星河长明。 第130章 黑衣人 客栈的灯笼在阴凉的夜风中轻轻晃悠, 地上的光影便跟着碎成一片,摇摇晃晃。 二更的梆子声刚落,案头烛火正忽明忽暗地跳着。 “铛。” 夜风里混进一声极轻的瓦响, 让本就悬着心的两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洛子期指尖已快要搭上床头剑柄,目光如电, 直直射向那扇临街的、糊着纸的雕花木窗, 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咚!” 窗外一道黑影猛地闪过, 纸窗“嗤啦”破了个口子,冰冷的月光涌进来的刹那,一道冷光随着破空声响起,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飞射而入。 洛子期摸向剑柄的动作加快, 手腕一翻, 长剑已然紧握在手中, 旋即翻身扑向林行川。 “噗嗤──” 刀刃扎进木头的闷响就在耳边炸开, 洛子期猛地回头看去,果然见到一柄锋利的小飞刀,此刻正深深钉在床头,尾端还微微颤动。 他急促喘了两口,不等那黑影破窗而入,两人已经同时坐起身来, 翻身下床,提剑在手,蓄势待发! 第160章 木屑飞溅的瞬间,洛子期旋身错步, 长剑横扫而出,精准地格挡住刺向门面的短刃,“锵”的一声, 刀剑相接处瞬间迸发出明亮的火星。 刹那间,洛子期就借着这一瞬的光亮,看清了面前蒙着黑布的刺客,只一双眼漏在外头,像是一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目光阴冷得让人发怵。 林行川的剑更快,他几乎与另一个黑影同时动起来,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向右侧,剑刃贴着对方手腕掠过,逼得刺客不得不慌忙回手自保。 “铛铛铛”几声脆响,兵器相撞的余震震得窗棂似乎都在颤动,那刺客下意识收回手,却见林行川已经借势旋身,一脚狠狠踹在对方膝弯。 那刺客不由得踉跄着撞翻了桌凳,“哐当”,一道巨大的动静响彻云霄,在此刻夜深人静时,格外刺耳。 二人对视一眼,心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紧盯着面前刺客的动作,想要速战速决。 另一人见同伴不敌林行川,待看清对面容貌后,心思一转,立刻弃了与洛子期的周旋,转而直扑林行川后心,似要一鼓作气,将其置之于死地! 林行川眼疾手快,手腕翻转,剑脊重重磕在那人后颈,使得刺客不由得闷哼一声。 然而那刺客手中的动作却没停,反手一刀划向林行川的腰侧。 可洛子期也不是吃素的,哪会让他得手,顿时横剑扫开刀锋,借力后跃,足尖点在床沿,长剑如蛇出洞,直刺对方心口。 在洛子期的掩护下,林行川迅速闪身躲过,同时与之目标一致,长剑直刺,却在触及衣襟时猛地顿住,瞬间收回手中剑! 眼前这刺客,竟然如此怕死,还穿了一身保命的软甲? 二人对视一眼,耳畔刀风又至,林行川抬剑格挡,一片漆黑夜色里,在洛子期掩护下,他与刺客拆了几招,眉头越皱越紧,心下却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只听门口又传来两声轻微的响动,洛子期心中大惊。 “门外还有一个。”林行川扫开一名刺客的短刀,随后立刻急速退回至洛子期身边,“小心点。” 洛子期正制住身前刺客,剑锋抵着对方咽喉,还未压下手去,房门处瞬间袭来一支飞镖。他手中剑微侧,挡开那支飞镖,却也给了手中被压制的刺客逃脱的机会。 林行川扬手扫落仓惶逃跑的刺客手中刀,随即一脚将其踹至摆放着烛台的桌案前,狠狠撞翻了整个桌案,紧接着旋身而去,长剑直刺其臂膀,令他动弹不得。 火光落地的瞬间,洛子期借着光亮猛冲,长剑在空气中划出破风声,精准地刺穿了刚推门而入的刺客袖口。 对方吃痛,短刀脱手,转身就要跑,洛子期也不恋战,余光瞥见林行川的身影,旋身回护在他身侧。 最后一名刺客见势不妙,竟想翻窗再逃走。 洛子期冷笑一声,正要追上去,却被林行川拉了回来。 他脚步一顿,不禁回头望去。 “不用管,跑了就跑了。”林行川眉眼低垂,眸中酝酿着冰冷的光,语气森冷,“有人买了我们的命,这些都是暗影阁的人。” 他与暗影阁打过不少交道,这三人一看就不是专门培养的死士,互相间毫无配合,倒像是临时凑一起接了这活儿。 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否则真够他们喝一壶的。 洛子期收回目光,一手抓起地上那名几乎要疼晕过去的刺客。 被制住的刺客刚要挣扎,便被他反手一掌劈在颈后,软倒在地。 烛火不知何时已经被冰冷的夜风吹灭,温暖的烛光熄灭了,只剩下满地流淌的清冷月光,瞧着那横躺的黑衣人,洛子期用剑挑开他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十分陌生的脸。 林行川擦了擦剑,看向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的残破的窗,眸光微动。 长剑归鞘,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迈步至窗前,望着那些刺客逃窜的方向,窗外白日里热闹的长街,此刻早已寂寥无人。 “师叔,会不会是白日那人?” 洛子期想着,那位郑先生怕是早就发现了他们,或是算准了他们会跟着汤桂昌去天丝阁,才早早在那边等着。 为什么等待他们?只能说明这位郑先生跟幕后主使必然脱不了干系。 洛子期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一举一动好似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指不定此时此刻这座客栈周围,早已不似表面这般平静,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 林行川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着一地狼藉,将杯倾剑重新别在腰间,颤抖的指尖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喉结上下一动,努力压下喉间翻涌上来的咳意。 沉默许久,他忽然开口:“我突然想到,那位郑先生分明知道我们在旁边,却还极力邀请汤镖头去那个琴剑宴,怕是故意说与我们听的。而岑楼主邀请天下名门与豪侠,连白一名都有一份,偏偏唯独没邀请的,只有如今你做主的青云剑派,和李青苏做主的药王谷,你说,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洛子期俯身捡起地上的烛台,扶好桌案,顺势随意踹了脚昏死过去的黑衣人,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这声问话,他眉头微皱,思忖片刻,才淡淡回声道:“我猜岑楼主未曾邀请青云剑派和药王谷,是不敢。他明知在青云剑派那件事里,我与他已经有杀父之仇,此等血海深仇,我没直接斩了他已是仁慈,他怎敢邀请我们?倒是那位郑先生胆子大……我猜他会在琴剑宴上有所动作,不过,岑楼主会知道他这位好盟友要做什么么?” “我猜不出。”林行川瞥了他一眼,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盯着他脚边的刺客,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巧精致的令牌,打量几眼才道,“你说,他们知不知道,白一名那份邀请函,已经到了我们手里?” 洛子期瞧见他的动作,俯下身来,也仔细打量几眼这枚令牌──这是上次与贺梨白相见后,贺梨白托人送来给他们的。 “不管他知不知道,他的目的都达到了,这场鸿门宴,我们必定会去。”他有些感叹,“无论是为了追查真相,还是杀岑河报仇,他都清楚,我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林行川没应声,指尖把玩着那枚令牌,随后抛给洛子期。 他伸手接住,稳稳握在掌心,目光却是落在林行川身上的。 “其实我有点好奇,岑楼主怎么会认得白一名?世家公子哥隐姓埋名入江湖,取这样一个名字,想来行事也不会那么高调,岑楼主眼高,怎会在意他?” 洛子期随意踱了两步,然后站到林行川的椅子后面,腹部靠着椅背,宽大的手掌轻轻抚过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等着他回答。 桌案上被重新摆放好的烛台旁,有一面被放倒的铜镜。 洛子期余光瞥见那面铜镜,正想去将其重新立起,却听林行川忽然开口。 他语气中含笑,说道:“毕竟岑楼主小肚鸡肠之声名远扬……我当年和岑河结梁子的时候,白一名已经时常跟在我身边,跟在我身边的人,岑河也不会放过,因此那段时日,白一名没少被他时不时的找麻烦。不过那都是些小打小闹,白一名只当笑话看,不计较,两人倒没真结仇。” 洛子期顺着他头发的手指微顿,眸光闪烁,沉默几息后,才重新开口:“那岑楼主又为什么这么恨师叔呢?” 恨到要联合他人把承风楼都赶尽杀绝,恨到要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结下如此血海深仇。 这里头的梁子,至少,绝不止当年让岑河丢了脸面那么简单。 林行川便没说话,感受着身后少年的动作,脑袋往后一靠,抬眸向上看,恰好与低头看他的洛子期视线相对。 指尖的发丝打着卷,昭示着少年正在思考。 林行川总觉得洛子期对他的往事格外好奇,从前不敢说,如今二人亲近了,胆大了,倒是敢一直刨根究底。 他盯着那双清亮的眼眸,看了又看,直到洛子期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眼角,湿润柔软的触感令他回过神来,这才伸手推开少年的脸。 “那可说来话长了。”他道,“都是些年少不懂事时惹的祸,怕你笑话,所以我不打算说。” 洛子期闻言不禁失笑,眉梢一挑,捧着林行川的脸颊往里推了推,还故意嘟了嘟嘴,结果被他一巴掌拍开,自己先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忽然想到,总听人说,少年心气始终是不可再生之物。 他眼看着林行川好像恢复了些许少年人的模样,却忘了,那些难以忘怀的事情总是会横在人心头的。 即便如今的林行川依旧张狂,手中剑看似握得极稳,不似当初那剑心破碎的模样,可他依旧是失去了一切,满身病骨,强撑着一口气活下去的林行川。 就像人人都道他天生乐天派,他也永远忘不了洛秋风的死,忘不了那些血海深仇,林行川也是如此。 第161章 他沉默片刻,随即再次朝着林行川绽开一个笑。 “我当师叔要将这些‘说来话长’的风流逸事长话短说,原来是不如不讲。”洛子期的手伸过去,把林行川拉起来,牵着人往外走,嘴上仍道,“不说就不说,我也没有很想听。” 林行川只是轻轻捏了捏握着他的手,垂下眼眸,沉默着跟他往外走。 第131章 桂花香 二人换了间房, 不多时,那名被擒的刺客便悠悠转醒。 几番威逼之下,他终于松了口, 支支吾吾地吐露了些许内情。 “是……是雇主千金悬赏林公子的性命,我们三人原想……” “原想什么?” 洛子期俯下身, 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 眼神少见地浮现几分狠戾之色, 只是弯身遮挡,未被林行川察觉。 刺客跪坐在地,偷偷瞟了眼一旁悠然立着的红衣青年,喉结滚了滚, 才继续道:“原想着能轻松拿下。” 洛子期眸光冰冷地盯着他的眼睛。 “先前传闻那林见溪已死, 后又传闻说他身中剧毒, 早已成了一介废人, 恰好有雇主千金悬赏项上人头,我们寻思着,即便从前是所谓的天下第一,如今不过就是个病秧子,便、便动了心思……” 林行川手中折扇轻摇,半身倚靠着窗台, 一双漂亮的眸子随意瞥了眼地上的刺客,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尾音微微上扬, 带着几分疑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只是一眼,那刺客便被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慑住, 顿时软了身子,忙不迭地为自己开脱道:“小人也是被那千金悬赏迷了心窍,纯属利益所驱,绝无冒犯林公子的本意啊!” “绝无冒犯本公子的本意?那你如今出现在这儿,岂不是自相矛盾?” 林行川唇角噙着笑,眼底却是没什么情绪,看那刺客的眼神犹如看待蝼蚁般漠然。 这番模样,瞧着竟有些骇人。 一旁的洛子期倒是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视线从林行川身上收回,手中绝命剑映着窗外月色,将刺客脸上的惊恐照得一清二楚。 他想,如今他们二人的形象,落在这刺客眼里,大抵凶神恶煞极了。 他正在思考林行川会如何处置这名唯一活捉的刺客,却听林行川突然开口道:“罢了。” 洛子期瞬间转过头去,有些愣愣地看着林行川平静的神色。 “你回去吧,告诉你们阁主,我林行川睚眦必报,该讨的债,一分都不会少,他若想此后明哲保身,便自己掂量清楚。” 青年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听得刺客浑身一颤,待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顿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在洛子期冰冷的注视下,仓惶逃窜而去。 “师叔怎会如此好心,就这么放他走了?” 洛子期在后头有些气闷地问道。 林行川转头望了眼窗外渐淡的月色,随手将桌案上的铜镜摁倒,没答话,只转身走向床边,随意放下腰间的杯倾剑,瞟了眼仍在生闷气的洛子期,轻描淡写地说:“我趁他昏迷时,给他下了药。” 洛子期不曾注意过林行川干了这事儿,闻言顿时有些疑惑,好奇追问:“什么药?” “不清楚,从那堆货物里随便拿的,先试试吧。”他语气随意,“总之,这些手段,迟早要原封不动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洛子期:“……” 林行川瞧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失笑,褪去外袍,坐到床边,抬头看向仍在怔神的洛子期:“别想这些了,既然本公子已被千金悬赏,想来这两日是安生不了了,等过几森*晚*整*理日,到了琴剑宴上,我们再一探究竟,看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洛子期对此只能点头应下,抬眸却见林行川伸手轻轻拍了拍床头,歪着脑袋朝他笑着问道:“一夜没合眼,子期不来同我歇会儿?” 他微微一怔,耳尖腾地红了,脚下却已听话地快步走了过去,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怀中一片瘦骨嶙峋,洛子期轻轻叹口气,小声附在他耳边低语:“到底何时才能好生将你养回来。” 林行川只是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二人在楼下闲坐,忽然听见周遭有人提起昨夜的动静。 “昨夜里好像有刺客出没,你们听到什么声响了吗?” 这几日因着岑河即将举办盛大的琴剑宴,扬州城内甭管来此游玩的还是赴宴的,还停留着不少江湖侠客。 昨夜动静如此之大,即便是普通人也会被惊动,更何况这群耳聪目明的武夫。 只是碍于大抵是私人恩怨,众人不好插手,都只在暗地里偷瞄,并未上前打探。 话音刚落,便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轻轻落在二人身上,带着些许探究意味,想来是昨夜有人看清了他们的装束,此刻已然认出正是他们二人。 更多的,是在打量着洛子期。 毕竟少年半年前才在武林大会上出尽风头,行走江湖间,总会有人还记得他的模样──更何况,还有前阵子青云剑派的事情,令众人更加好奇这位年少掌门。 二人是此处的住客,昨夜的打斗损坏了好些桌椅,店家自然也知晓昨夜之事,拨算盘的手顿了顿,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二人。 昨夜夜色浓黑,灯火昏沉,又出了那般事,他没敢细看二人样貌。 如今白日里瞧着,二人皆是身姿挺拔,且不说那位戴银白面具的红衣公子,单是身旁这位少年,便生得俊朗非凡,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 这般龙章凤姿,怎么看也不似恶人。 大堂内众人大约也是这般心思,少数几个认出洛子期之人,更是明了其中恩怨,没过多久,那些打量的目光便悄然撤去。 话题很快转回几日后的琴剑宴,众人闲聊几句,注意力便彻底从二人身上移开了。 洛子期对这些闲谈兴致缺缺,他不关心琴剑宴何时举办,如何举办,他只关心何时能捉了那幕后之人,为自己,也为林行川报仇。 用过饭后,瞧着林行川兴致颇高,他便没打扰,百无聊赖之际,去向店家要了块干净帕子,仔细地擦拭起手中的绝命剑。 擦完自己的,大抵是觉得还不够,又把杯倾剑也一起拎了过来。 林行川听众人讲着近日江湖趣事,正听得兴致勃勃,只瞥了一眼洛子期的动作,便没再注意过。 在座的江湖侠客中,有人见多识广,眼尖得很,一眼瞥见了那把剑,心头顿时猛地一惊,只觉眼熟极了,然而却被身旁的闲谈打断思绪,注意力又被拉了回去,转头便将这事儿忘了。 洛子期没留意这小插曲,擦完剑,抬眼看向已不再听众人高谈阔论的林行川,问道:“师叔,要出去走走吗? 外头眼线不少,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但洛子期也不愿日日闷在屋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向来是他们的应对之道。 接下来几日,果然如他们所料,并不安生。 暗处里,各方人马都在盯着他们的动向,不知是敌是友──关于这个“友”,他听林行川讲过,承风楼还有几个旧部身在扬州,只是他怕被盯得紧,还未曾联系他们,不过近日风声大得很,那些人或许已经正在留意林行川的动向。 只是时常光临的暗影阁刺客就有些难缠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专挑夜黑风高杀人时。 洛子期倒不甚在意,这不过是些不咸不淡的小打小闹,他尚且应付得过来,况且后来某日开始,大抵是那被放走的刺客当真回去复命了,他们日子肉眼可见的安生许多。 而那幕后之人大约是在等他们自投罗网,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几日后的琴剑宴上。 即便如此,洛子期仍难免提心吊胆。 每逢林行川光明正大地在扬州城闲逛时,他都要紧随其后,时时刻刻留意着周遭动静。 若不是为了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洛子期怕是等不到琴剑宴,早已提剑杀向清风明月楼了。 也正因如此,或许岑河才不敢贸然邀请。 不过瞧那郑先生此番明目张胆的“盛情邀请”,倒像是完全没与岑河商量过。 想来岑河自己也不会知道,在他最珍视的小儿子的满月宴上,竟会藏着这般“惊喜”。 洛子期跟着林行川逛了几日,几乎把整个扬州城都走遍了。 见林行川甚至还有闲情去寺庙上香,他不禁啧啧称叹:“师叔倒是好闲情,怎么来这寺里了?” 他接过林行川递来的红绸,才将其端端正正摆好在桌案上,面前又递来一支蘸饱墨的毛笔,洛子期的目光却是落在捏着那支毛笔的素白指尖上。 这般好看的手,怎么写出的字就…… 他心中正胡思乱想着,没听到回应,这才转过头去,眼神清澈地看向林行川。 林行川面具下的唇角微勾,语气漫不经心:“求个神佛加持。” 第162章 他捏着毛笔的手指微顿,转头望向眼前高大庄严的寺庙。 古老的桂花树上,还留着几点残花,香气却依旧浓郁,萦绕鼻尖。 无数红绸在深绿的枝叶间迎风飘扬,他忍不住失笑。 “那你怎么只来偏殿拜观音娘娘?” 林行川闻言眉梢一挑,往后随意一靠,随手捞过一根红绸看了看又放下,道:“那倒不是,只是这几日曾听人说起,这寺里有这棵挂满红绸的桂花树,想起还未做过这种事情,觉得挺有意思,喊你一起来写一个。” 洛子期捏着笔杆,一时无言。 “那要是观音娘娘听不见你的愿望呢?” “听不见便听不见吧。”林行川轻笑一声,“事在人为。” 洛子期听见这话,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想了想,忽然放下手中正准备落下的笔,转身朝着观音殿而去,最后停留在观音娘娘的雕像前,双手合十,极其虔诚地跪坐在蒲团上。 林行川环抱的手臂微微松开,顿时直起身来,看向洛子期的背影,有些哑然。 他是不信神佛的,方才那句“神佛加持”不过一句玩笑话,他也曾听洛子期说过不信这个。 如今洛子期忽然这副虔诚的模样,令他着实有些意外。 “虽说事在人为。”洛子期望着金光闪闪的观世音菩萨像,缓缓闭上眼,低声道,“但还是恳请观音娘娘保佑师叔平安喜乐,此后余生,顺遂无忧。” 林行川立在一旁,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看着他向观音娘娘虔诚叩首,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一堵,竟说不出话来。 直到少年重新回到他眼前,他这才回过神来。 四周静谧,这座古老的寺庙里,只出现了几个洒扫的弟子,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染尘俗的模样。 山间钟声忽然敲响,伴随着少年询问的声音。 “师叔,你想写什么?” 洛子期已经重新捏起那支笔,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按住那条红绸。 林行川张了张嘴,望着洛子期认真的眼眸,心头微动,最终低笑一声。 他说:“唯愿与子期,岁岁长相见,万喜万般宜。” 洛子期落笔的动作微顿,一直低着头,几息过后,才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后面两句话。 最后一笔落下,他捏起那根红绸细看。 红绸滤去了刺眼的阳光,墨色的清秀小楷在红黄交织间熠熠生辉。 “唯愿与云岫,岁岁长相见,万喜万般宜。” 他学着林行川的语气念了一遍,念到那个小字时,偷偷瞟了眼林行川的神色。 见林行川不过愣了一瞬,随即便笑了起来,看似并不在意他突然的冒犯──或许是冒犯,他这才放下心,将红绸递过去,眉眼弯弯:“师叔来挂吧。” 林行川接过祈愿红绸,选了个显眼的位置,抬手挂在枝叶间。 那根红绸混在无数虔诚的祈愿中,在桂枝上轻轻飘荡,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一旁的观音娘娘看见。 桂花的甜香萦绕周身,二人相携离开山间寺庙,顺着山路,慢慢走回了山下的扬州城。 ----------------------- 作者有话说:好了,七夕小剧场的出处写完了!小剧场的灵感就是从这里来的! 第132章 琴剑宴 秋风渐凉, 等到了中秋之日,扬州城内竟飘起了细雨。 丝丝凉意从脚底往上窜,街道上, 行人目光却纷纷落在身侧大气磅礴的醉仙楼前。 “今日醉仙楼怎地闭门谢客了?” “你还不知?听说岑楼主重金包场,要办一场琴剑宴呢!” “难怪难怪, 这些人都是去赴宴的?” 一位路人拉住正同样打量醉仙楼门前排着长队的男子, 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 好奇问道。 只见那门口摆放的“今日闭门谢客”的告示下,三三两两穿着打扮似江湖客之人,正陆续进入。 有人抱琴,有人佩剑, 有人执枪, 却都掏出了一枚精致的令牌, 递给门口的小厮验看。 小厮仔细核对后才放行, 因此,门口这才排起了一列不长的队伍。 洛子期与林行川立于不远处隐蔽的屋檐下,静静旁观着往来宾客。 “我竟不知近几日扬州城内卧虎藏龙,岑河竟能请到这么多人来。” 洛子期不认得几个人,却在此时,瞧见好几个相识之人。 他盯着不远处醉仙楼前正与他人交谈的好几位声名远扬的前辈, 不由得啧啧称叹:“中秋佳节,不陪着家人,都来陪着岑河作甚?” 林行川瞥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你不也在这儿?” “我这是来陪他过中秋的?”洛子期随口一应, 想了想,旋即又道,“说来, 到扬州后还未曾给清清他们寄家书,不知他们这中秋过得如何。” 雨幕自青伞边缘落下,洛子期抬起手臂,手掌伸到了青伞外。 冰凉的水花接触到温热掌心的瞬间炸开,他甩了甩手,才继续道:“往年中秋,我爹会早早就请山下那位最会做点心的厨子上山,洛清清总跟我争抢那几个最好吃的月饼。” “明知今日是中秋,我们都忘了吃上一口月饼。” 林行川听着他讲,愣神一瞬,不知是否因为下雨,引起愁绪,还是因为提及了一些早已不可追忆的事情,他此刻忽然有些惆怅。 “若是琴剑宴上无事发生,就去买个尝尝好了。”洛子期眨了眨眼,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师叔,这还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 等了良久,洛子期却没听见回应,忍不住转头看向林行川。 那条长队在一片秋风萧瑟中,略显热闹。 林行川探究的目光来回逡巡,似乎是瞧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想得有些入神,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你瞧见什么了?” 他不禁有些疑惑,顺着林行川的目光望去,却未曾见到有什么奇怪的人。 他久居青云山,虽说洛秋风时常会带他去别处,却也只见过些长辈,对江湖他人之间的关系知之甚少,更看不出什么门道。 林行川也不解释,只神秘兮兮地对他道:“无事,只是今日怕有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洛子期忍不住好奇追问,见林行川不应他,顿了片刻,才道,“我还以为,让岑河瞧见我们,已是一场大戏。” 林行川垂眸,轻抚脸上那张银白面具,嗤笑一声:“我不认为他不知我们要来。他与郑先生联手,或许我们一到扬州,他便知晓我们所有动向,派了不少人正盯着我们。” 扬州乃清风明月楼扎根之地,不说处处皆是眼线,但郑先生都已知晓他们到来,岑河更不可能不知。 而且,就算先前不知他们会来这琴剑宴,如今他们已经站在此处,此刻也必然知晓。 至于他们会不会砸场子,那才是岑河真正该担心的事情。 即便洛子期自忖还算讲道理,既是八方来客的宴会,又是中秋佳节,自当高高兴兴——除非有人让他不快。 不多时,一名小厮匆匆从楼内跑出,在门口四处张望,举止怪异,惹来不少目光,随后与那守门检查令牌的小厮耳语几句,便又匆匆离去。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都笑了。 “他方才是在找我们?” “也许。”林行川指尖摩挲着那枚精致的令牌,上头“岑”字刺眼,按着那几道沟壑的指腹不自觉加重了力道,“你说,他会让我们进去么?” “我猜不会。” 洛子期轻笑一声,再没说话。 秋雨绵绵,凉意渐浓。 街边角落,青伞下的二人并未引起匆匆行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扬州城外。 一名姑娘用手掌挡着头顶的雨,却只是白费力气,最后浑身湿透地躲进城门下。 望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又被一阵萧瑟秋风吹过,她浑身一抖,随后满是雨水的手掌便被另一只尚存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地捉了去,一点一点包裹起来。 似乎是不习惯如此举动,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抽开那只手,随后搭在同样湿透衣裳的小公子肩膀上,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二位少侠在此,莫不是去琴剑宴的?” 一道温润男声响起。 姑娘循声望去,只见一温和俊朗的青衣男子,正撑着油纸伞立在城墙边,身侧还有一位撑着伞,浑身气质不凡的玄衣公子,神情冷峻,瞧着不太好惹的样子。 姑娘黑漆漆的眼珠子提溜一转,笑道:“正是,请问怎么走?” 一旁的小公子拉了拉她的衣袖,似有话说,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贺梨白看着他们湿透的模样,将手中油纸伞递去,指了条路:“醉仙楼就在那个方向。” 想了想,有些不忍道:“附近有客栈,应当还未开宴,二位不用着急,可先休整一番再赴宴。” 姑娘听罢,连连道了谢,伸手接过那把油纸伞,便与身侧的小公子共撑一伞,又踏入雨幕中。 第163章 走远后,少年才敢低声道:“阿箬姐姐,我们要去那个琴剑宴吗?” “不去。”阿箬果断拒绝道,“一听就不好玩,而且咱们是来找人一起干大事的。” “那你为何要应那人?” 阿箬柳眉一挑,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抬着下巴,一本正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搜集情报……”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那位公子给他们的称呼是“少侠”。 这个称呼可不是随意喊的,那琴剑宴…… 她顿时转口又说:“不过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可以去那个醉仙楼瞧瞧,就当长长见识了。” 少年对她的突然转变感到有些不解,却仍眨巴眨巴眼睛,乖巧点头,顺着她的话说:“我想,我们去看看吧。” 阿箬满意一笑,跟着点头,拉着少年的胳膊,继续在雨幕中前行。 醉仙楼内。 宫灯高悬,纱面上绘着水墨山水,灯光柔和。青石地面打磨光亮,胡桃木桌椅油光可鉴,椅凳上铺着暗纹锦垫。 墙上挂着几幅写意水墨,笔锋苍劲,青瓷瓶中插着时令花卉,幽香阵阵。 青衫侍者步履轻盈,托盘上杯盏精美,碰撞声清脆如磬,不过多时,珍馐美味便如流水般,纷纷送至各处,摆放各席。 远处戏台上,昆曲婉转,水袖轻舞,引得满堂喝彩。 虽然门外挂着“闭门谢客”的牌子,楼内却已是高朋满座。 楼有三层,最上层只有二桌,桌边早已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个个精神抖擞,气度不凡,一瞧便知是各家泰斗级别的人物。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腰间佩剑,剑穗半垂,一手按桌,一手举杯,眼神精明,正挂着讨好的笑容,朝他们敬酒。 大堂的角落里,几个汉子已经喝得兴起,脸色酡红,赤着臂膀,酒碗碰撞“哐当”作响,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中年男子敬完各位前辈,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下了二楼,半身倚靠栏杆,冷眼看着楼下那些江湖粗人不拘小节的举止。 紧接着,他转眸招手,唤来不远处紧紧跟着的小厮。 “郑先生还没来?”岑河眉头紧蹙,低声询问,“这都开宴了。” 小厮低眉顺眼地应声道:“回楼主,郑先生还未来,许是有事耽搁了。” 岑河想了想,生意人素来事多,便耐着性子,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继续等候。 有人前来敬酒,他面上立刻换上笑容,与其寒暄。 “岑楼主好福气啊!爱妻头胎便是个儿子,可喜可贺!”那人瞧着脸色酡红,酒意上涌,眼神却清明,话锋一转,“只是,君安怎么办?” 提起这个儿子,岑河眉头不禁皱得更深,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大堂里正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青年。 那是他的长子岑君安,知书达理,乖巧懂事,是他最满意的孩子,因此平时也多有照拂。 可偏偏是意外之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女所生。 作为清风明月楼楼主,他十分满意这位长子。 可作为父亲,他自然会偏心爱妻所生的小儿子,即便小儿子这才百日。 他压下心头的烦躁,却不知为何,还是回应了那个不知礼数的男人,淡淡道:“君安最是乖顺,会照顾好弟弟的。” 那人得到答案,大笑着离去,望向角落里一袭白衣出尘的岑君安,眼神却满是怜悯。 岑河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阴冷,随后便没再多关注,又招手唤来小厮,低声询问:“让你们盯着的那两人,可有动静?” “回楼主,林见溪与洛子期正在醉仙楼外徘徊,似想进来。” 岑河心中一紧,隐隐一阵不安涌上心头,莫名更加烦躁。 沉吟片刻,他的声音低沉而狠戾:“一定不要让他们进来!郑先生还没来,计划还不能开始……这两个人,怕是来砸场子的!” “是。” 小厮应声,立刻退下了。 岑河环视四周,脸上忽然又挂起笑容,随手端起一旁的酒盏,又朝一位姗姗来迟的老者走去。 “终于挤进来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柳潇潇的声音含糊混杂在鼎沸人声中,“你快找找他们在哪儿!” “莫急,他们或许还没来。”莫越洲护着她到一个人少的桌前,“你先在这儿待着,想吃什么随意,我去寻他们。” “那行。” 柳潇潇见莫越洲一手包揽此事,便喜滋滋地抓起桌上的一只大鸡腿,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回应道,目送着莫越洲的离开。 不过多时。 “众位!” 忽然,高台之上,岑河举杯,附着内力的雄浑嗓音压过了全场的喧嚣,响彻整座富丽堂皇的醉仙楼。 正在吃东西的,正在交谈的,正在喝酒的,皆在此刻停下,众人齐齐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今日,是犬子的满月宴,故邀请各位英雄豪杰中秋相聚,还望各位尽兴!” 堂中众人皆是一片捧场的喝彩。 正要继续热闹时,一道清脆女声忽然响起—— “怎么没有青云剑派和药王谷的人……唔!” 第133章 最登对 莫越洲刚踏回大堂, 便被柳潇潇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惊得心中一紧。 他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捂住她的嘴,眼神急促示意她莫要说话。 正待他抬头准备向众人赔罪,不远处, 一道熟悉的声音已悠然响起。 “就是,岑楼主怎么邀请了天下侠客, 偏偏不邀请本掌门?近日忙里偷闲, 本掌门正巧在扬州城, 今日便不请自来了,想必岑楼主大人有大量,不会怪我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洛子期负手而来, 光明正大, 气势逼人。 莫越洲心下松了口气, 将柳潇潇拉至身后, 示意她不要乱讲话,这才继续看向大堂中朝他们走来的洛子期。 还有带着斗笠与面具的林行川。 莫越洲眼神不由自主向他腰间看去,却未曾见到杯倾剑,不禁皱起眉头,抬眼正好撞上洛子期朝他微微颔首。 他眨了眨眼,索性便不想了, 拉着柳潇潇在一旁角落里安静坐下,尽量降低二人的存在感。 不过众人此刻早已忘却柳潇潇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眼神全胶着在姗姗来迟的洛子期身上。 戏台上依旧咿咿呀呀唱着婉转动听的戏曲,似乎未曾发觉其间的暗流涌动。 宽敞华丽的大堂内, 此时几乎落针可闻。 洛子期扫视过周围安静如鸡的众人,眉梢一挑,盯着脸色阴沉的岑河, 勾起唇角,问道:“怎么?岑楼主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 岑河面上皮笑肉不笑,话里明显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无数看戏的眼神落在二人身上,目光流转间,众人发觉洛子期并非孤身一人,其身旁还站着一位戴斗笠的青年。 他强撑着笑,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洛子期身侧的青年,对青年的身份,心下立刻有了答案。 身侧传来轻微响动,是那小厮悄悄到了他身后,似有话要说。 他思忖片刻,淡去眸中的阴冷,忽然装作十分亲切的模样,问道:“不过洛掌门大驾光临就罢了,怎还带了人?敢问这位公子是……” 洛子期转眸瞟了一眼身侧垂眸不语的林行川,却见林行川也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一眼,他忽然灵机一动,唇角笑意更盛。 “近来本掌门心情郁郁,幸有佳人相伴,此番正是携妻来此散心的,身侧这位……”他顺势牵起林行川的手,眸光清亮,面上极尽少年天真之色,他道,“正是爱妻。” 众人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却在几息后,原本落针可闻的大堂,瞬间炸开了锅。 顿时无数目光皆向洛子期身侧那位红衣公子投去,好奇的,惊讶的,疑惑的…… 可令众人如此反应的,并非洛子期已有妻子一事,而是这位公子瞧着挺拔如松,身姿绰约,虽看不清面容,却分明是个男儿模样! 这这这…… 众人一时对着堂中二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林行川今日来,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关注,原本满脑子全是该如何弄死岑河,如今乍然听见洛子期这话,闻言也是一愣。 他脑中顿时闪过无数思绪,他想,洛子期就这样公之于众……也不知日后江湖上又会有怎样的传言。 不过依着洛子期的性子,他定然不曾考虑过流言蜚语如何,眼下想说,那便说了。 林行川不由得失笑。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林行川除了继续纵容他这般胡闹,也别无他法,只好反手握住少年有些颤抖的指尖,细细安抚。 洛子期看着肆意至极,实则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得到了林行川的回应,他不看林行川的神情,也知这是默许,顿时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欢喜与雀跃。 他想,这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与林行川,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164章 即便如此不合时宜。 可洛子期做事从来不在乎时宜。 岑河也一时有些惊讶,罕见地结巴:“洛掌门倒是……直言不讳。” 洛子期牵着林行川的手,一路在柳潇潇旁大剌剌坐下,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嚣张道:“自然,毕竟洛某可不似岑楼主,做的亏心事一件也不敢承认。” 这话一出,众人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目光在两方之间来回逡巡。 岑河气得顿时脸色铁青,连一贯虚伪的笑容都挂不出来。 “洛掌门这是何意?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这是来砸场子的?” “自然不是,”洛子期眸光直直盯着楼上的岑河,眸光明灭,笑得无辜,“洛某不过是来参加令郎的满月宴,见众人如此沉默,便说些玩笑话,让大伙儿开心开心,没想到却惹了岑楼主不快,哎呀哎呀,小辈不知礼数,真是对不住,还望岑楼主海涵。” 嘴上说着对不住,话里可没有半分歉意。 众人一听这话,可真觉得嘲讽至极。 岑河应他不是,不应他也不是。 应了显得自己故意找茬,不应又显得自己没肚量──即便他小肚鸡肠的名声早已名扬千里。 岑河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眼神死死盯着洛子期那张欠揍的脸,随后目光不经意间转到他身旁那位红衣公子身上,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忽然重新挂上虚伪的笑容。 他语气缓和下来,对着众人道:“既然如此,本楼主便不计较洛掌门这般冒犯,各位继续,定要尽兴而归才是!” 但这场戏可比台上的好看百倍,众人怎么舍得移开目光? 不过再不舍得,他们也不敢触了岑河的霉头,谁不知晓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众人便重新开始吃菜喝酒,高谈阔论,只是眼神依旧时不时往这位大摇大摆、不请自来的洛掌门身上瞟。 洛秋风生前为人仗义,行事端正,在江湖人缘极好,不少长辈都是看着洛子期长大的,因此如今即便身在岑河做东的宴席上,也还是更加关心洛子期。 今日听了这么一个惊天消息,不免迟疑着上前探问。 得知这并非玩笑,那些人愣了许久,搓着手心,瞧着林行川,半晌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纷纷道:“这位公子一瞧着实是个妙人,佳偶天成啊!” 管他真心假意,洛子期就爱听这种话,喜滋滋地回应他们。 “家妻玉貌仙姿,自然是个妙人,子期都时常不免自惭形秽。” 这话说得太夸张,又着实肉麻,惹得一旁的柳潇潇不禁皱起眉头,嫌恶地又坐远了些。 虽然柳潇潇也才得知,但不知为何,她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也并没有多惊讶──瞧洛子期对林行川的举止行为,哪像是寻常师叔侄的模样?反正她跟她师叔不是这般模样。 至于莫越洲就不一样了,他实在觉得此事惊世骇俗。 他忍不住盯着林行川,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欲言又止。 林行川早已察觉到他的情绪,直到来人终于少了些,这才抽空,转头询问:“你想说什么?” 莫越洲支支吾吾半天,才问:“这是真的吗?” 他看不清林行川的表情,却莫名觉得对方此刻正在笑。 “真的。”他应声道,“难道不像真的吗?” “可是……”莫越洲“可是”半天,也没能够说出什么其他话,最后思量许久,只真诚道,“罢了,其实前辈开心就好。” 林行川曾听洛子期醋意大发时讲过,当年林见溪横空出世,最后被人人称之第一,不少人都对他怀着无限的崇敬与憧憬。 少年们大抵都喜欢这类角色,热衷于将其神化,供于神坛,莫越洲也是其中之一。 瞧着少年仍旧打结的眉头,林行川忽然明了莫越洲的迟疑。 他低笑问道:“你喜欢潇潇,也有理由吗?” 莫越洲浑身一僵,顿时耳根通红,偷偷瞥了一眼正没心没肺吃喝的柳潇潇,此刻平日里那般高冷风范全无,朝林行川支支吾吾道:“这、这又不一样。” 林行川只是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莫越洲坐在那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直到柳潇潇兴致勃勃找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少女眉眼弯弯的模样,他不禁再次看向不远处的二人,忽然就明白过来。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更何况,那是他人事,即便从前他认为,供在神坛之上的人物,不应沾染这些私情。 可林行川又不是神,林行川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即便不是洛子期,也会是其他人,是他太过于神化当年那个骄傲肆意的少年郎了。 “莫越洲,你在听我讲话吗?”少女的声音传来,“我要生气了!” 莫越洲再度回神,看着少女嗔怪的眼神,忽然轻轻一笑。 “我在听。” 众人沉浸在宴席之乐之中,无人关注的角落,缓缓走来一位年轻男子,手执一把羽扇,瞧着煞是风流。 “郑先生。”岑河皱着眉头,小声询问,“洛子期他们当真不请自来,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区区毛头小子和一个病秧子,你也怕?” 郑轻松往前两步,立在他身侧,悠然倚靠在栏杆上,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二人,眉头微皱,倏而又松开。 他笑得精明,闲闲森*晚*整*理道:“他来了不是正好?” 岑河闻言微愣,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 这洛子期和林行川此番前来,不正是自投罗网么? 郑轻松的到来使得他心下放松了些,他又忍不住看向坐在角落里,被众人簇拥包围的老人,心下冷笑一声。 “令尊近来可好啊?”他忽然问,“听闻郑先生又与药王谷做了一笔大生意。” 郑轻松轻抬羽扇,掩盖唇角的冷意,眸光微闪。 “家父自然好得很。”他道,“倒是岑楼主喜得贵子,可莫要冷落君安,君安是个好孩子。” “我自然知道。” 岑河紧锁着眉头,心中有些不爽。 这些人总提起岑君安,可他扪心自问,绝不曾亏待过君安这个儿子! 即便如今清风明月楼楼主的位置注定不会是岑君安的,但毕竟是他最为懂事的大儿子,他怎么会亏待? 如此想着,他面上的阴沉终于消散一些,重新端起笑来,朝着不远处众人簇拥的老人身边走去。 “盟主,这醉仙楼的饭菜可还合你的意?” 闻人锋捏着酒盏,随意应付着众人,也已经喝了不少。 听见声音,这才转眸瞥向岑河。 “醉仙楼乃是扬州最好的酒楼,其中酒菜滋味自然是上好的。”闻人锋不咸不淡应声道,“忘了祝贺岑楼主喜得贵子,如今补上,还望莫要怪罪。” 岑河面上带笑,态度恭谦至极。 “岑某自然不会怪罪。” 二人互相打着马虎眼,岑河往四周打量一圈,忽然轻笑一声,向闻人锋提议道:“大伙儿只是吃菜喝酒,听曲儿看戏,未免太过无聊,既是琴剑宴,不如让大伙儿自行比试娱乐,盟主你看,这样如何?” 闻人锋深深看他一眼,苍老的眼眸幽深,思忖片刻,应声道:“岑楼主做东,总问老夫作甚?岑楼主自行做主便是。” 岑河一笑,随后又回到原处,唤来小厮,又上了不少佳酿佳肴,摆在众人面前,随后撤下那戏班子,将戏台子空了出来。 要不说这醉仙楼是扬州最好的酒楼,上下只三层,就足以容纳众多江湖豪杰在此齐聚,甚至还搭了个如此之大的戏台子。 如今这戏台子,好戏就要由大家自己唱了。 众人闻言一阵兴致勃勃,洛子期目光四处逡巡,最后不动声色地落在那不显眼位置的男人身上。 郑先生。 他眼皮猛地跳了两下,随后皱起眉头,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可这里耳目众多,岑河和这位郑先生再如何,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对他们动手。 他微微压下心中的不安,视线从男人身上收回,只瞥了一眼戏台子上的人,看清人后,眉梢微微一挑,心下觉得有趣。 那正是江湖传闻中的一对死敌,据说只要碰面了,便是不死不休。 思及此,他忽然再观察一番在场众人,他认不出几个人,却在看出来其中好几对互看不顺眼的死对头,顿时觉得这场琴剑宴着实好玩。 他忽然想起来先前林行川在那屋檐下曾说过的话,转眸看向只静静端坐着的林行川。 “师叔不吃点么?好歹是扬州城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 洛子期撑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瞧着林行川,丝毫不曾在意远处戏台子上笛声与琴声的较量。 林行川瞧着那些看上去十分可口的饭菜,敛下眼眸,淡淡道:“我没胃口。” 洛子期对此略感遗憾,长叹一声:“我也不太有胃口,真是可惜了这一桌酒菜。” 第165章 话音刚落,只觉周遭一阵惊呼,琴师拨出的琴弦骤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一道裹挟着强劲内力的音波,直袭洛子期而来! “铮!” 第134章 琴弦断 音波骤至, 如利刃破空,直取洛子期眉心。 内力激荡,硬生生将那道飞速而至的音波震散, 洛子期摸上剑柄的手指微顿,抬眸望去。 电光火石之间, 除却横亘在他面前的杯倾剑, 最前方帮他挡下这道音波的, 竟是莫越洲的剑。 白衣少年锐气的剑挡下了这一道杀意,另一道绵里藏针的剑意却直冲戏台,径直劈开了一道裂缝。 洛子期心中一惊,神色一凛, 不忘朝莫越洲颔首致谢, 反手扣住林行川的腕骨, 转眸定睛于戏台之上。 林行川收剑入鞘, 斗笠下的目光冷若冰霜,同样看向台上抚琴之人。 这声琴鸣,如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千层暗涌。 堂中人似乎都被横生的变故给吓着了,饮酒作乐的喧闹停顿许久,这才诧然回神。 虽惊有人如此直白地痛下杀手, 但是更令他们惊讶的是,方才白衣少年替洛子期挡下杀意的剑后,一闪而过的另一道剑光,竟是如此眼熟! 这是当年与林见溪交手过的人此生绝不会忘记的剑意。 然而众人只能心中暗自猜测, 偷偷抬眸瞟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岑河,再看戏台上仿若无事发生的琴师,那道被剑意劈出来的裂缝明晃晃摆在众人面前, 谁也不敢上前问洛子期,只敢暗中打量那位红衣斗笠的公子。 那人若真是林见溪──不,必然是了。 众人心想,从前便有风言,林见溪与青云剑派颇有渊源。而后岑河无端地针对青云剑派,或多或少,与林行川脱不了干系。 如今洛子期身边这位红衣公子,即便身形微瘦,熟悉之人却仍能认得出来,更何况如今众人都瞧见了他那腰间别着的那把剑。 这大堂之内,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人都在此处,杯倾剑名动江湖,何人不认得? 先前未曾注意,只因青年宽大的袖子一直遮挡──印象中的林见溪从不穿宽袖衣裳,因此即便瞧见标志性般的红衣,也未曾往那人身上想过。 习武之人眼神极好,即便方才杯倾剑只是一闪而过,他们也能够轻而易举作出论断。 还未等洛子期质问,岑河立于高台,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高声道:“今日是琴剑宴,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这位琴师技痒难耐,不过力道未控好,差点误伤了洛掌门。想来洛掌门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意吧?” 他把“差点误伤”四个字咬得极重,挑衅之意昭然若揭,却又说得滴水不漏。 “真是什么好话都给他说了!” 柳潇潇坐在莫越洲身后,瞧着岑河眼里闪着精明的光,嫌恶地小声嘟囔道。 莫越洲这次没有阻止柳潇潇,周边的人都听见了这句小声嘟囔,却见他只将长剑随意横放桌面,不知是有意无意,竟震得碗碟轻颤,随后目光淡漠地落在岑河身上。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岑河盯着莫越洲颀长的身影,微一蹙眉,想起这是哪家的人物,却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也是个毛头小子罢了。 洛子期自然注意到了莫越洲为他出头的举动,心中十分感动,但眼下实在不是平日里耍滑头的时候。 他抬眸,与高台上的岑河对视,不过一息,懒洋洋一笑,嗓音清朗:“自然不介意,只是家妻胆小,若是受了惊,可是要赔的。” 话音未落,他指尖一勾,将碗碟上的筷子握在手心,随后掌心轻翻,筷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流星赶月般射向戏台。 “嘭!” 一声闷响,戏台上的琴师捂着手腕,有鲜血从他指间流出,随后连人带琴翻倒,琴身碎裂,七弦尽断。 “以琴会友,并非以琴伤人。”洛子期淡然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大堂的每一个角落,“岑楼主,你说呢?” 他盯着脸色骤然沉下来的岑河两秒,又笑眯眯地转头看向那琴师,同样问道:“风前辈,你说呢?” 那琴师名风袖,一手绝弦琴名动天下,只是如今好巧不巧跟着岑河惹上洛子期,倒真成了“绝弦”。 来之前,林行川还有些担心洛子期蝴蝶梦在身,会有些棘手,但洛子期既然敢来,自然是不怕的。 少年面前一片淡然,行为举止漫不经心,好似并不在意方才自己做了什么。 岑河心中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他没想到洛子期年纪轻轻,本事倒不小,方才那一筷子便可看出来,洛子期绝非是什么三脚猫功夫,而是有真本事之人,且出手狠辣,丝毫不留情面。 难怪郑先生的人捉不住一个病秧子,他从前一直以为是侥幸逃脱,原来是身边有这般人物! 然而什么风浪没见过,岑河面上笑容不变,拍了拍手,朗声道:“洛掌门说得是,确实是风大侠不懂规矩了,如今风大侠手被伤了,琴也破了,不如这事儿就此揭过吧?” “呸!”柳潇潇搓了搓胳膊,又偷偷摸摸吐槽起来,“暗地放冷枪,还大侠,他配么?” 莫越洲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琴已断,风袖自无再留之理。 但对方才之事一句解释都没有,甚至眼神都未曾放在洛子期身上,一派不屑之意,洛子期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风大侠并非毛头小子,怎会不懂规矩?本掌门年幼时,家父便教导做人须光明磊落,不得行小人之事的道理,方才风大侠这般做派,可是无人教导过这般道理?”他笑眯眯地看着风袖,随后眼神缓缓落在高台上的岑河身上,笑意不达眼底,“若想与本掌门切磋,堂堂正正下战书便是,偷偷摸摸算什么?岑楼主,你说呢?” 这话如巴掌般扇在岑河脸上,众人神色各异,却都偷瞧着他阴沉的脸色,表面上是阴阳怪气风袖的小人之举,但谁都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这是冷嘲热讽当初青云剑派那事儿呢! 不过想来也是,当初洛子期还正沉浸在夺得魁首的喜悦当中,转头便当头一棒,听闻那等悲痛消息,换作在场任何一个人,想来都会忍不住嘲讽。 更有甚者,都在想洛子期为何没有直接提刀砍了岑河的脑袋,只在此明嘲暗讽,未免太过心慈手软。 这事儿岑河理亏,不好发作,只得继续挂上虚伪的笑容,应和道:“自然如此,只是风大侠如今没了琴,洛掌门即便赢了也胜之不武,何必再咄咄逼人?” “哦?本掌门咄咄逼人?”洛子期把玩着腰间绝命剑剑柄,指尖顺着剑柄上繁复的纹路向下,流光闪烁其间,惹得不少人瞩目,他微微笑道,“本掌门从不咄咄逼人。” 他环视一圈周围,打量众人各异的神色,目光落在林行川身上时,却见林行川素白的指尖轻敲杯倾剑,发出不为人知的轻响。 洛子期神色微顿,明白林行川的意思——这是告诉他,万事还有他兜底。 他心下放松许多,于是在林行川极其淡然的姿态中,缓缓呼出一口气,唇边带起笑,朗声道:“琴剑宴,既然有琴,怎能无剑?在下不才,愿为诸位献丑,既然岑楼主有心做个好人,不如,岑楼主便替那琴师,与本掌门过上几招?”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正如洛子期所言,打便打,堂堂正正下战书便是。 他如今便是当着众人的面,向这位年长数倍的前辈,光明正大地宣战! 前后双方行径对比,高下立判,更显得岑河实在小人行径。 没人再去追究风袖为何下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洛子期与岑河。 岑河身为清风明月楼楼主,江湖威望自然远胜洛子期这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能稳坐清风明月楼楼主之位,定然绝非等闲之辈,而且岑河也有自成一派的独门秘法,虽说当年被林见溪打得落花流水,可无论怎样,实力都不可小觑。 而在众人眼中,洛子期不过是侥幸拿过一次魁首,便销声匿迹大半年的少年掌门,谁也不清楚他的实力,但想想,即便少年天才,经验太浅,在实力老辣的岑河面前,实在不够看。 更重要的是,他是长辈,此刻洛子期向他挑战,无论输赢,洛子期都讨不着好。 赢了,是不敬长辈,输了,颜面尽失。 众人想,他何必自找苦吃呢? 可洛子期和林行川显然都不这样想,他们只是对视一眼,林行川便知道洛子期这是在为他出头。 即便被扣上不敬长辈的帽子,洛子期也难忍这口恶气——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了这个伪君子,难道还不能让他重温当年噩梦么? 林行川抬眸,目光第一次正面落在岑河身上,斗笠下,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当年林行川横空出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岑河揍得落花流水,可把这小肚鸡肠之人气得不轻,听说连连做了好几夜噩梦。 第166章 岑河微微皱眉,瞧着洛子期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道这洛子期果然是少年心性,初生牛犊不怕虎。 洛子期虽夺得魁首,被称作少年天才,不过年纪轻、资历少,就算他身边那位曾是令他受奇耻大辱的林见溪,也不可能十年之内横空出世两个“林见溪”。 岑河自认为这些年也精进不少,这少年定然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俯下身子,低头审视一番洛子期,笑道:“既然洛掌门有雅兴,作为长辈,指点晚辈一二,也是应该。” 洛子期嗤笑一声,眉梢一挑,也笑道:“岑楼主,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楼主,还望海涵。” “好说,好说。” 岑河压根没把洛子期这句话放在心上,抚须一笑,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如柳絮般飘上戏台,衣袂飘飘。 洛子期也不甘示弱,身形一晃,已立于戏台中央,与岑河遥遥相对。 两人尚未动作,空气中已然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 堂中诸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林行川坐在台下,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望着戏台的目光平静如水。 但若是洛子期瞧见他这般动作,便能知道,这是他将杀意收敛到极致的表现——他想杀了岑河。 反正当年的天下第一林见溪行事嚣张肆意,从不顾及声名如何。 轻纱之下,林行川唇角抿直,眉头微蹙,眼神悄然无声地打量四周人物,心中计量。 四周大部分乃是中立之人,大抵都抱着坐观龙虎斗的心思。 虽不知岑河邀请如此多江湖之人相聚在此,打得是何种心思,但若是岑河敢伤了洛子期半分,他即便是当下斩落岑河的脑袋,眼下众人也没几个敢出声。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最是合理不过。 只要岑河敢动洛子期半分。 似乎是察觉到了剑主的杀意,宽大袖袍下,杯倾剑隐隐嗡鸣。 第135章 假似真 闻人锋倚在楼上, 俯瞰众生百态。 “那是林家小子么?”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从他身后的人群中缓缓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而去,锁定楼下那位安静端坐的红衣身影, 低声问道。 喧闹至极的酒楼之中, 江湖豪客云集, 随便点一个,哪位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老者的声音虽不高,落在有心之人耳中,却清晰可闻。 众人或举杯, 或执箸, 看似相谈甚欢, 耳朵却已悄悄竖起。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 可人们总渴望亲耳听到那一声确认。 听说闻人锋前些日子还受邀去青云剑派,甚至为青云剑派那事儿,上了京城告了王家一状——按理当说,江湖庙堂两不相问,闻人锋毫无必要去京城一趟,却没想到王家前任家主竟真因此事倒台了。 而闻人锋素来偏爱他那小弟子林渊, 爱屋及乌,对林渊这位出挑的儿子林见溪更是另眼相看,请了自家师弟从小教导其剑法。 若非林见溪相邀,闻人锋又怎会插手青云剑派那一烂摊子事儿? 闻人锋并未回头, 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轻轻应了声:“也许是他吧。” 这声“也许”,意味深长。 众人神色犹疑, 拿捏不定,面面相觑,见闻人锋转首看来,又纷纷装作酒足饭饱、谈笑风生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好奇不过是错觉。 闻人锋心中微哂,这群人啊,年纪越大,越爱嚼些江湖八卦。 目光微转,忽地凝住——一袭白衣、手执羽扇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 他心中一惊,顿时定睛细看,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怎的,那白影却如被风一瞬吹散的薄雾,忽地一下便消失在他视线中,无影无踪。 身侧老人察觉他神情有异,连忙问道:“闻人兄,怎么了?” 闻人锋凝视那处片刻,眸光沉沉,随后收回目光,微微摇头。 他想,郑逸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扬州呢? 听说近来郑逸云有意做皇商,在京城扎了根,想来忙得不可开交,怎会有空来这琴剑宴? 或许,真是老眼昏花了。 闻人锋想着,将目光重新投向林行川,随后又缓缓移至那宽敞的戏台上。 黑衣少年负剑而立,眸光冷淡,不说举手投足处处是,单看那执剑的姿态,竟隐隐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那孩子的剑法,是小川教的吧?怎么连执剑的姿态都学了去?” 被人道出心中所想,闻人锋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应声道:“连你都瞧出来?确实是有八九分像。” “武林大会时,这孩子还招式驳杂,我瞧着像是想起什么招式就使什么招式,除了只学到些许皮毛的春山剑法,几乎难以想象此人会与小川扯上瓜葛。”老者说着顿了顿,挑眉瞧着台上少年的身影,颇有兴致道,“如今与岑河交手,一招一式,怎么看,都像是小川的路数?他故意的?” 老者说得正不错。 台上,洛子期执剑而立,望着不远处眼神精明的岑河,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眼珠子提溜一转,一个念头忽然在心中成形。 既是替人出头,何不借用那人的招式,再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于是便有了老者方才的感慨——台上少年的一招一式,乃至握剑的姿态,都像极了当年风光无限的少年郎。 众人见到这熟悉的架势,心中一惊,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安静端坐的林行川,若有似无地打量。 举止投足能学到如此神似,说是洛子期自学成才,任谁也不信,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林行川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既是林行川倾囊相授教导出来的剑法,若是让这天赋异禀的少年真学到其中精妙……众人不禁将目光重新落回戏台之上,心中纷纷有些动摇。 说不定,说不定当年的传闻还会再重现一遍呢? 再看方才台上。 只见对洛子期心中想法一无所知的岑河,正缓缓拔出鞘中重剑,剑身宽阔,寒光闪烁。 他剑尖轻点地面,微微一笑:“洛掌门,请。” 洛子期指尖轻轻摩挲剑柄,将剑身从那流光溢彩的剑鞘中抽出,寒光映照出他冷冽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想到心中那绝妙的主意,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 剑横在胸前,他的眼神陡然凌厉。 “请!”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身形同时动了。 岑河只看一眼洛子期的起手式,便洞悉了他的心思。 “你想用春山剑法再胜我一次?”他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你真当自己是林见溪?” 话音刚落,他的剑如大刀阔斧,大开大合之间,快、准、狠,直取洛子期咽喉。 这一剑,绝非点到为止,而是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意,似乎是想直接要了洛子期的命! 岑河面目略显狰狞,眼神阴冷附在面前少年身上,本就对他厌烦至极,瞧着他手中招式,更是气愤至极。 就是此人!才叫他们这一年来始终抓不住那病秧子的尾巴!才叫他难解心头大恨! 洛子期神色不变,长剑挥洒自如,如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之间,将岑河的攻势一一化解,处处封死了岑河的进攻路径。 “叮叮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两人的身影在戏台上疾掠而过,快得只余几道残影,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叫好声此起彼伏。 实在是精彩至极! “好久没见过岑楼主出剑了,雄风依旧不减当年啊!” “这少年也不赖,年纪轻轻竟能与岑楼主打得不相上下,不可小觑,真是不可小觑!” “……” 台上打得越发难解难分,台下众人越是议论纷纷、兴致勃勃,所有人皆等待着一个结果。 洛子期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地对付面前的岑河。 几招之间,他心中便有了些计量。 岑河此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却又相当谨慎──除了不知为何会贸然参与承风楼与青云剑派一事。 当年林行川以春山剑法击败岑河,令他颜面尽失,此后,按照他的性格,岑河定然会对春山剑法进行一番研究,想来恐怕比林行川本人还要透彻。 这是洛子期早有预料的事情。 因此如今岑河瞧着洛子期手中熟悉至极的一招一式,只觉分外可笑。 然而,数十招过后,岑河正要按照曾经研究出来的应对之法,一举拿下之时,他从容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不对! 洛子期眸光微闪,见他略微慌乱的身法,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长剑直刺,飞快掠过他身侧时,不屑笑道:“林见溪永远是林见溪,没有人能成为他。” 手中剑随心而动,他眉眼认真,甚至带上一声怜悯,语气却不乏几分恶劣,低声道:“你真当这是林见溪的剑法么?” 若说春山剑法如三月春风拂杨柳,轻快飘逸,那洛子期此刻施展的剑法则如二月春风,飘逸依旧,却分外料峭,更添诡谲,完全让人摸不着下一剑会落在何处。 第167章 然而表面看起来着实像极了春山剑法,不知情者会理所当然以为这就是复刻,只有应对其中的岑河才知道,这一招一式之间的大开大合,完全不似春山家剑法,反而凌厉霸道,隐隐蕴藏着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逼得岑河连连后退。 岑河心中愈发惊骇,额头已见细汗。 少年内力之深厚,剑法之精妙,皆远超他的预料。 这春山剑法……这不是春山剑法! 饶是岑河将春山剑法研究得透彻,也不敢妄下定论,只得勉力支撑,不断抵挡洛子期越发猛烈的进攻。 事到如今,那些以为洛子期想用春山剑法打败岑河的人,才看出来其中不同。 “这……洛子期这不是春山剑法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皆神色激动地望着台上的少年。 这下人人都看出来了,那越来越不相同的一招一式,并非春山剑法,洛子期不过是以春山剑法掩人耳目,令岑河放下戒心。 而岑河果真被他给骗到了! 岑河越发脸色苍白,眼神却阴沉至极。 时隔多年,他竟然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到如此境地! 耻辱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气得不轻,噩梦仿佛再次降临,使得他手中招式都乱了几分。 不行! 他岑河,堂堂清风明月楼楼主,怎可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怎可再受如此奇耻大辱! 就在众人以为洛子期胜券在握之时,岑河忽然一声长啸,重剑微颤,竟使出了一招诡异至极的剑法。 宽阔的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猛然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完全不在意洛子期刺来的剑锋,竟是直取他的左肩。 这一剑角度刁钻至极,几乎避无可避! 林行川神色骤变,这一式……他恍然觉得有几分熟悉,指尖下意识要拨开剑柄,提剑上前。 闻人锋也是眉头紧皱,目光沉沉地盯着岑河使出的这一剑,目光再次投向先前那白衣羽扇消失之处。 洛子期眼神一凝,不退反进,划破岑河一片衣角后,手中绝命剑急速转变路径,竟是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剑! 岑河像是下定了决心,杀意尽显,额角青筋暴起,手中力道又加重几分。 “噗!” 剑尖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瞬间浸湿了洛子期的衣衫。 “子期!” 林行川的声音陡然变冷,他的手已经握在剑柄上了,却被一旁的莫越洲死死拉住。 “前辈,不可!” 林行川猛然回神,粗喘两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的少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缓缓坐回去位置上,眼神却半分不离不远处的身影。 重剑仍在下压,洛子期却仿佛未觉疼痛。 他咬紧牙关,脑中划过千万种想法,电光火石之间,忽然蓄力暴起,将重剑抬起几分,随后身形迅速变换,长剑如雷霆般猛然劈下。 趁岑河身形停顿,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洛子期这一剑令岑河手中的重剑狠狠震颤,震得他整只手臂麻痹至极,根本使不上力气。 似有意无意,洛子期眼神凛然,继续在岑河右手腕上狠狠扎了一剑。 “当啷!” 右手吃痛,长剑落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戏台子上格外刺耳。 岑河脸色大变,想要后退,却被洛子期用剑尖稳稳抵住咽喉。 “岑楼主,承让了。” 洛子期的声音冰冷,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台下一片死寂。 岑河脸色霎时阴沉下来,额角青筋暴起。 他深吸两口气,忽然鼓起掌来,忍着右腕的剧痛,脸上努力挤出一抹虚伪的笑容,却又因为疼痛而显得龇牙咧嘴,怪异极了。 “好!好一个洛掌门!果然英雄出少年!”他眸光阴冷,犹如附骨之疽般落在洛子期身上,“今日是小儿的满月宴,不宜见血,方才无意间伤了洛掌门,洛掌门也还回来了,不如卖老夫一个面子,就此作罢,如何?” 话虽示弱,洛子期却心知肚明,岑河这等人物绝不会轻易认输,这番态度,必是另有后手。 他眉头微蹙,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感受到身后林行川急切的目光,他沉吟片刻,终是收回长剑,后退一步。 “既然岑楼主开口,洛某自然不敢不从。” 说罢,他一跃而下,立刻被林行川拉去查看伤口,莫越洲与柳潇潇也急忙围了过去。 岑河自然也不好受,脸色铁青,捂着被震得发麻而几欲感受不到剧痛的手腕,指间鲜血淌了一地,趁着洛子期背过身去,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狼狈地回到了楼上。 这一场,可真谓是两败俱伤。 岑君安见父亲受了伤,连忙捧着上好的伤药上前。 “父亲,您……” 岑河听见他的声音,不知想起什么,脸色更沉,连看也未看这个大儿子一眼,冷哼一声,便径直拂袖而去。 岑君安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探视目光,盯着岑河紧握重剑的左手,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指尖死死攥着那伤药。 不知下定何种决心,他忽然追上两步,跟在岑河身后,垂着头,低声问道:“父亲是还在怪君安无法习武吗?” 岑河脚步一顿,回眸看了一眼这个向来懂事听话的大儿子,眸光沉沉。 “我从未怪你无法习武。” 岑君安抬起头,眸光一亮,面上正要挂上笑,将伤药送上前,却又听岑河冷声道:“即便你有林见溪……不,你就算有洛子期的本事,这楼主之位也不会是你的。” 岑河神情冷漠,仿佛面前垂着头的少年只是一个陌生人。 “君安,别在本楼主面前耍那些小心思!” 岑君安闻言,愣了愣神,急忙解释道:“儿子从未想过要跟弟弟争……” “总之,安安分分守好你弟弟长大,这便是你的职责。” 岑君安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只得呆呆愣在原地,最终还是低下头,将眼底的泪水隐去,轻声应道:“儿子知道,儿子只是……” 只是想做个好儿子,让父亲能多看他们母子一眼。 可话音还未落,岑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第136章 天仙醉 岑河脸色阴沉地回到二楼, 唤来小厮草草包扎好手腕,匆匆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直奔郑轻松所在的包厢。 他已经等不及了。 然而,经历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比试, 谁还有心思饮酒作乐? 众人的目光依旧胶着在洛子期身上, 有敬佩, 有忌惮,亦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洛子期无视周遭众人打量的目光,面不改色地走回林行川身边,刚落座, 便感觉到一只温凉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腕上, 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汗意, 微微使了点劲, 将他掰了过去。 林行川抬眸,目光落在他肩头正在渗血的伤口上,嗓音低沉森*晚*整*理,含着些许心疼与不满:“疼不疼?” 洛子期正要咧嘴一笑,准备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下一秒便倒吸一口凉气。 “嘶──师叔停停停!疼!” 林行川不再言语, 拉着洛子期光明正大地离席,到后院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小心地环视一圈周围,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他们倒是不怕岑河派人盯着, 就怕背地里放冷枪。 他从怀中摸出个白瓷瓶,取了些雪白水润的药膏,温热的指尖轻轻按在伤口上涂抹。 那药膏一瞧便是个好东西, 一抹即化,洛子期只觉得一阵凉意覆在其上,并无刺痛。 随后又见林行川从怀取了张帕子,替他仔细包扎,止血疗伤。 他的动作轻缓,眼神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少年肩膀宽阔,却遍布深浅不一的陈年旧伤,林行川早已看过许多遍,心中仍不免一阵酸涩。 “真当你皮糙肉厚么?” “小伤,小伤──嘶!我错了!” 洛子期嘴上嚎着,目光却黏在林行川半遮半掩的脸上,半分不离。 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师叔,你方才是不是担心我?” 林行川抬眸看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下次别这样了。” “好。”洛子期应得干脆,“不过这不算为了师叔,岑河掺和进青云剑派一事,那他本就是跟我有仇的,我不过是挑衅自己的仇人罢了。” 林行川闻言微愣,似是实在无奈,只好再长叹口气,随即低下头,不再言语,手中力道更轻了些。 力道过于轻飘飘,像是有片羽毛挠他痒痒,洛子期没忍住偏了偏身子,趁着林行川抬头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撩开他斗笠前的轻纱,明亮清透的目光随之落在那张容色昳丽的脸上。 任由轻纱随意滑落在乌黑的发丝间,他轻轻凑过去,飞快地啄了下林行川的唇角,笑眯眯道:“权当赔罪,师叔可莫要生气了。” 第168章 “嬉皮笑脸。” 林行川失笑,将手中的药膏收起来。 听见这话,洛子期便知他气消了,于是又啄了一下,这才乖乖往后退,重新整理好林行川的斗笠,牵着他的手回到席上。 他们还不知岑河此番要做什么,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刚踏入大堂,便见消失许久的岑河重新露面。 “诸位,岑某方才得了郑先生的贺礼——千金难买的天仙醉!思忖良久,还是决定拿出来与诸位共享,还请开怀共饮!” 话音落,他拍了拍手,一行美姬便手托方盘,从珠帘后缓缓走了出来,莲步轻移,流水般散开,在每人面前摆上一盏琥珀色的酒。 “天仙醉!”有人嗅见香气,惊呼出声,“真是天仙醉!岑楼主好大的手笔!” 在场爱酒之人,谁没听过天仙醉的名号?传说中,此等美酒千金难买、一壶难求,如今在这一小儿满月宴上,竟人人有份,怎不令人心动? 即便是不爱饮酒之人,听见这宝贝稀奇程度,也不免想要尝上一口。 岑河脸上堆着浓笑,扬起手中酒盏,又说了两句好赖话,眼见着席上众人纷纷共同举杯饮下,连去而复返的洛子期与林行川也喝了酒,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天仙醉不愧是天下第一美酒!”有壮汉面带陶醉,高声称赞道,“谭某一生尝过此等美酒,死也无憾了!” 众人哄堂大笑,却无一人驳他不是。 岑河听得眉开眼笑,又拍了拍手,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只听他道:“素来美酒配美人,如今只有美酒怎够?” 众人皆屏息望着他,神色期待,等着下文。 岑河的目光缓缓扫过,最终落在林行川那顶惹眼的斗笠上,仿佛能透过那层轻纱看清其中的容貌。 他自然没见过林行川什么模样,但只看记忆中曾漏出来的半张脸,以及挺拔如松的身段,便也知道是个妙人。 不过他并不在意林行川何等玉貌仙姿,他只想将这人活捉了,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特地请来了天丝阁的玲珑姑娘,为各位献舞一曲!”他面上挂着笑,朗声道,“这位玲珑姑娘可是绝世美人,美酒配美人,诸位觉得够不够?” “好!” 大堂内立刻响起几道喝彩,随之掀起一片热闹,众人议论纷纷,举目四望,期待地寻觅着那抹窈窕身影,都想一睹这位“扬州第一美人”的模样。 他们自然听过传闻,这天丝阁的头牌玲珑姑娘,平日里绝不轻易露面,所谓美人一笑值千金,寻常人士更是千金求不得见她一面。 上回玲珑姑娘露面,整条长街水泄不通,美人身影朦胧,他们还真没几个瞧见的,如今岑河竟有本事让这位美人献舞,又怎能不兴奋? 众人只觉这次宴会来得实在值当。 连柳潇潇都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位玲珑姑娘长得有多漂亮了,伸长了脖子往珠帘后张望,却被一层又一层的大汉挡着,不免心情有些糟糕。 不过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林行川身上时,又觉得美人不算稀奇──如今想来,也不知是否情人眼里出西施,洛子期曾暗地与他们吹嘘,说林前辈比玲珑姑娘漂亮多了。 一个男人,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呢? 那时柳潇潇还未曾在意,一心只想着跟洛子期斗嘴,如今想起来,倒是十分自然地将满心好奇转移到林行川的容貌上了。 莫越洲勒令她不许饮酒,并以身作则,即便此乃千金难求的天仙醉,那两盏醇香美酒也就这样孤零零地摆放在桌案上。 众人的心思都在珠帘后,无人在意他们两个孩子,因此柳潇潇无意打翻了酒盏,也无人理会。 倒是洛子期瞥了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大小姐还是这般毛手毛脚。” 柳潇潇柳眉一竖,忍不住讥讽回去:“总比某人故意浪费的好。” 洛子期心思也不在这处,才懒得与她争执,听见丝竹声起,目光便转向乐声来处。 宫灯高悬,金瓦流光。 丝竹渐起,如水入涧。 不远处,角落里的珠帘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挑起,一位面带轻纱的女子缓缓步入。 绛红长裙曳地,裙上绣的鸟雀随步伐展开羽翼,腰间流苏轻颤,腕间银铃在舞步中叮当作响。 她眼眸如秋水,藏着万种风情,莲步轻移,水袖翻飞,似将世间所有柔媚都揉进了这一舞里。 大堂众人只看了一眼,便屏息凝神,顿觉楼中明亮灯火都好似为她的容颜黯淡了几分。 丝竹声里,人人都有靠近美人的机会,美人却若即若离,只留下一阵香风,混着天仙醉的酒气,醉人不已。 洛子期只瞧了一眼,顿觉无趣,于是一手扶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林行川柔软温热的掌心。 林行川好似对这位玲珑姑娘十分感兴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曼妙身影,眸光沉沉,毫无搭理洛子期的意思,惹得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玲珑暗香浮动的水袖轻轻拂过面前时,他正要说话,将林行川的注意力拉回来。 绛红色飞快掠过眼前,他下意识微微后避,转瞬便皱起眉——他分明没喝酒,却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如同醉了一般。 捏着的手心不知何时松开,却又骤然收紧,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洛子期抬眸看去,是林行川。 他松了口气,正要反握回去,却见林行川斗笠下的轻纱被香风掀起一角。 不对! 他猛地拍开那只手,再抬眼时,面前哪里还是林行川?早已不知何时变成玲珑姑娘言笑晏晏的模样。 “洛公子反应好快。” 玲珑朝他眨了眨眼,柔媚的嗓音贴在耳边,带着几分诱惑。 洛子期紧握剑柄,却不敢轻易动手。 幻境! 他心神一凛,盯着那张倾城容颜,只觉可怖至极。 郑先生手下竟有这般人物! “真是没想到,洛公子竟是最先中招的。”玲珑笑得娇俏可人,声音透着一股逗弄之意,“玲珑记得,洛公子可没喝酒呢。” 她怎么知道他没喝酒? 洛子期双眼微眯,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冷声问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玲珑摘下斗笠,指尖忽然多出一朵牡丹,轻轻簪在发髻上。 她看着自己落在酒盏中的倒影,好生欣赏一番过后,却无意瞥见身侧一只红蝶悄然飞过。 她似是明白了什么,听见他这句话,笑得越发深意:“洛公子怎会觉得,玲珑会回答?” 她娇笑一声,话音未落,绛红色水袖骤然拉长,朝洛子期袭去。 好在洛子期早有防备,绝命剑瞬间出鞘,狠狠削向水袖。 可那袖子像是从未被斩断般,瞬间恢复原样,玲珑的身影也随之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轻笑声:“我是幻境的主人,更何况,洛公子身上还带着蝴蝶梦,想杀我?还是先做梦吧!” 眼前场景大变,万千红蝶纷飞其间,无数花枝破土生长,开出一片片艳丽至极的牡丹花。 洛子期只觉头脑一阵剧痛,手心一松,长剑落地,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当啷!” 剑落地的声响惊动了周边众人,有几人朝这边望来,却不知为何毫无动作,眼神呆滞。 林行川闻声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发觉周边的异常,转头便见洛子期双目紧闭,直挺挺地倒下来。 他耳后那枚黯淡已久的红蝶印记,此刻正鲜艳得刺眼,令他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眼疾手快扶住洛子期后仰的身子,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莫越洲,却见一旁柳潇潇情况似乎也不太妙。 林行川眼神刚落在正揉着眉心的柳潇潇身上,莫越洲已经第一时间扶住她,急声问道:“潇潇!你怎么了?” “莫师兄,我头好晕……”柳潇潇声音虚弱,眼皮子半抬不抬地看向倒在林行川怀中的洛子期,忍不住皱眉,“洛子期这是已经晕了?” 林行川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刚要开口,便见柳潇潇话才说完,脑袋一垂,也晕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皆意识到不妙。 环视四周,果然不少人已眼神迷离,不知是被美人袖中香气熏晕的,还是醉在了天仙醉里。 林行川盯着玲珑游走于众人之间的身影,所过之处皆是如此,再看二楼早已没了岑河的踪迹,眸光一沉,立刻冷声道:“走!” 可还未等他们动身,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那位只见过一面的郑先生,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来者即是客,宴席还没散,林公子怎可先行一步?” 第137章 绝处生 “你是谁!” 莫越洲剑锋先至, 雪亮长剑如寒芒乍现,直指面前男人眉心。 林行川的注意力却全然未曾落在此人身上。 他的目光悄然扫过四周,却见堂中此处动静已然不小, 可周遭宾客竟无一人侧目。 第169章 满座皆是醉眼迷离之态,或伏案酣睡, 或自斟自酌, 仿佛沉浸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幻梦之中, 对近在咫尺的剑拔弩张浑然不觉。 林行川见众人此态,心头一沉。 莫越洲自然也察觉到周遭异常,不禁将怀中昏迷的柳潇潇搂得更紧,寒眸如冰, 锁定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男人正缓缓摇着折扇, 唇角噙着笑, 眼底却掠过一丝寒芒, 笑意不达眼底。 “我本不想做到这一步。”他的目光好似能够穿透林行川斗笠上的轻纱,看清其眼底波澜,停顿一息,他漫不经心道,“若是你们不来,今日这群人或许能更尽兴些, 可惜……你们偏要自投罗网。” “什么意思?” 莫越洲眉头紧蹙,紧盯他的神情,不敢有半分松懈。 郑轻松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看着神色紧张的少年, 忽然一笑,彬彬有礼道:“郑某多有冒犯,还请武当山莫要怪罪在下。” 莫越洲还未来得及反应, 便见他手中折扇轻轻一摇,刹那间,堂中黑影骤现,无数黑衣人落下,将几人团团围住。 “杀了。” 二字落地,刀光已至。 黑衣人们瞬间朝他们袭来,林行川心头一惊,腰间长剑“呛啷”出鞘,将洛子期匆匆按在桌下,剑锋横扫,堪堪格开迎面劈来的弯刀。 莫越洲那边亦是兵刃交击之声骤起,火星四溅。 堂中本有几位尚算清醒的宾客,见此阵仗顿时酒醒大半,心中警觉,睁开迷蒙的双眼,正欲起身查看,忽有悠扬琵琶声穿堂而来。 那曲调柔媚婉转,入耳却如灌了铅,那些好不容易清醒之人闻声只觉头脑一沉,眼前发黑,顷刻间便如其他醉倒之人般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林行川咬牙挡下那些突袭,祈祷并非所有人中招,不至于令他们陷入孤立无援之地,听见琵琶声,脸色骤变。 抬眼望去,檐下立着的正是玲珑! 美人巧笑倩兮,素手拨弦,余音绕梁,令人不禁沉浸于其中。 可林行川无暇欣赏,一旁的洛子期此刻眉头紧蹙,身子微颤,无需多想,显然已被乐声扰了心智。 满座皆昏,唯林行川与莫越洲逃过一劫,尚能支撑。 可身前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不算多,对付他们却绰绰有余,更何况每个黑衣人皆是下了死手。 刀光剑影中,二人渐感不支,尤其是身子本就不大好的林行川。 “前辈,你带洛子期先走!”莫越洲在兵刃交错的间隙靠近,低声急道。 他护着身后的柳潇潇,少年人的眼神里满是恳切,似不知此局难破。 林行川眸光微动,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隐在刀剑声中。 他看着莫越洲既要应付黑衣人的刀锋,又要顾着昏迷的少女,不忍点破这“先走”不过是奢望。 沉默片刻,他只沉声道:“再撑一会儿,我信子期。” 洛子期未曾沾酒,想来之所以陷入昏迷,必是那迷香引动蝴蝶梦发作,他相信洛子期不会为蝴蝶梦幻境所困,他相信洛子期能醒过来。 莫越洲深深看他一眼,挡下一刀,咬了咬牙,低声应了句“好”。 一片混乱之中,郑轻松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林行川无意间抬眼,却见二楼栏杆后,岑河正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他。 大堂已是如此,楼上那些前辈想来也毫无防备。 他们这般大费周章,究竟意欲何为? 林行川想不出来,也无心再想。 他们孤立无援,林行川无法保证这身病骨能撑到洛子期醒来的时候,即使二人配合还算默契,也无法带着两个昏迷的人全身而退。 这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鸿门宴,不仅只是针对他们的鸿门宴。 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影齐齐落下,林行川咬着牙,斗笠早已不知在混乱中落于何处,露出苍白至极的脸,同时手中杯倾剑横扫而去,与莫越洲一同堪堪回击,只觉手臂沉重如铅,手腕颤抖不已。 不止是手腕在颤抖。 杯倾剑剑尖抵着地面,倒映出那双冰冷的眼眸,林行川深吸一口气,靠着剑身勉强稳住身形,指尖颤抖得厉害,连向来清明的头脑,此刻也昏沉起来。 挥剑已成身体本能,不知厮杀了多久,他几欲抬不起剑,脑中更是混沌无比。 刹那间,一道锋利的刀刃直直向他劈来,却被同样略显力竭的莫越洲扑过来挡下。 少年肩头顿时绽开一道血花,染红一身白衣,额角流下几滴冷汗,神色却未变,反而急声问道:“前辈,你还撑得住吗?” 林行川垂眸,盯着自己剧烈颤抖的指尖,一时竟答不上来。 他想撑住,他不想再拖谁的后腿。 可身体里的力气正一点点流逝,浑身骨头像是要散架般疼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他好像真的快撑不住了。 一阵汹涌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恍惚间,令他忍不住梦回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笛音陡然响彻酒楼! 急促,清亮,如破晓的晨光,穿透满堂血腥,落在每个人身上,好似要将昏沉中的众人从睡梦中惊醒。 脑子终于迟钝反应过来时,林行川不由得心中一惊。 这曲调,是曾经听过的。 在药王谷,在苏长春出现时。 那是松风调! 犹如一道闪电破开漆黑天幕,林行川顿时灵台清明,猛地抬眸望向紧闭的酒楼大门。 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却仿佛瞧见了无数蛊虫正从门缝里涌入,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方天地。 有的正攀爬在每一位昏迷宾客的衣襟上,有的已经攀附上黑衣人的衣角,悄然钻入其中,还有的正在笛声的号召下,朝着二楼的岑河与郑轻松而去,与二位作壁上观的罪魁祸首相斗。 毫不起眼的蛊虫轻轻啃咬着。 笛声中,昏死的宾客渐渐有了动静,哼哼唧唧地醒转;黑衣人动作骤然迟缓,脸上浮现出麻痹之色,莫越洲压力顿减,终于得以喘息与反击。 林行川见状,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散了,随即无力跌倒在地,一片混乱之中,他的目光却落向二楼。 他只听过苏长春吹奏松风调号令万蛊,可苏长春不是死了么?如今吹着松风调的,会是谁? 脑中闪过无数人影,他瞬间想起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却又极其合理的人。 “停下!” 二楼传来岑河的怒喝。 面前的黑衣人本就迟缓下来的动作,闻声皆是一顿。 林行川抬眼望去,只见栏杆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用匕首抵着岑河的脖颈,面朝大堂众人,而动作彪悍的姑娘正将五花大绑的郑轻松按在一旁,挤得他面部扭曲。 那扰人心智的琵琶声早已停了,玲珑被蛊虫缠得动弹不得,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而那上好的琵琶也被黑漆漆的虫子们逐渐咬了个稀巴烂。 “你们都给本姑娘滚开,不然你们主子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来者正是阿箬! 笛声已经停下,昏迷的众人将醒未醒。 阿箬叉着腰,对着楼下残存的黑衣人喊话,同时也是说与被制服的二人听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威慑。 许是二人眼见着林行川等人终于陷入绝境,逃无可逃,一时得意忘形,以至于未能察觉蛊虫上身,此刻早已身中蛊毒,才被两个少年轻而易举拿下。 但败了就是败了,阿箬毫不留情地拍打两下郑轻松那张扭曲的脸,冷哼一声。 “让你这群走狗退下,不然本姑娘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郑轻松脸色阴沉,狠狠咬了咬牙,磨得咯吱响,却屈服道:“都退下!” 黑衣人们本就浑身麻痹,行动迟缓,早已不是莫越洲的对手,此刻闻言面面相觑,立刻听令撤退,狼狈离开酒楼。 郑轻松冷冷盯着面前将他五花大绑的姑娘,只需稍作猜测,便能知晓阿箬的身份。 “苗疆新蛊王。”他又惊又怒,语气森然,“竟是个黄毛丫头。” 阿箬一听见这话,便不高兴了。 “你瞧不起谁?”她踹了他一脚,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手下败将也配说这话?” “你!” 郑轻松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挣脱不得。 岑河更是动也不敢动,不光浑身麻痹感越发深重,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冰凉的刀刃。 莫越洲将洛子期和柳潇潇安置在安全处,转身扶起脸色苍白的林行川,让他好生休息,而自己不过粗略包扎一番伤口,便执剑抬眸看向来人。 阿箬和那少年押着郑轻松、岑河下楼,又把昏迷的玲珑拖过来,众人围着这三个俘虏,一时沉默。 半晌,林行川终于恢复些许力气,尽量稳住声音,冷声问道:“你们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轻松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闭眼不语,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第170章 阿箬简直要气笑了。 “你还挺有血性?” 她初来乍到,不清楚此人身份,只觉贼眉鼠眼,实在不像好人。 她更不认识岑河,转头踢了两脚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岑河,指尖把玩着那把锋利的匕首,说道:“那你说。” 岑河也咬紧牙关,拒不吭声。 阿箬顿时烦躁起来,目光扫过林行川身后依旧昏迷的洛子期,仔细看去,终于发现洛子期耳后那道红光微闪的蝴蝶印记,连忙快步走过去。 “洛子期竟然中了蝴蝶梦?” 莫越洲闻言顿时皱起眉头。 “蝴蝶梦?”他张了张嘴,想起先前江湖传言,喃喃道,“我听闻王家就是因为蝴蝶梦一事,才对青云剑派下手,没想到……” 林行川点头,任由阿箬打量那道印记。 一旁的岑河听见“蝴蝶梦”三字,忍不住悄然睁眼,看向被众人围着的少年,眼里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见过王家三公子身中蝴蝶梦的惨状,那可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洛子期竟福大命大,没被蝴蝶梦逼疯,好生活到了今天。 不过这蝴蝶梦根本无解,饶是他再幸运,也不可能逃过这一劫! 然而郑轻松却盯着阿箬的身影,眉眼间不见一丝轻松。 他早听闻洛子期与一个苗疆少女交好,却满心满眼都是杀了林行川,没想到反被三人杀了无间客。 后来洛子期去幻蝶谷,身边没了这少女,他便没再在意,谁知…… “怕什么,我有办法。”阿箬忽然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林行川,骄傲地扬起下巴,兴高采烈说道,“本姑娘可是寻宝归来的!” 林行川心中微动,勾起唇角,轻声询问:“那么,阿箬姑娘可寻到了什么宝贝?” 阿箬眉眼弯弯,举起手中竹笛,再次吹响《松风调》。 笛声婉转,楼中蛊虫齐齐汇聚而来,乌泱泱一片,瞧着甚是骇人,却无人畏惧。 只见一只通体鲜红、体型略大的蛊虫从她袖中缓缓爬出,洛子期耳后红色印记一阵忽闪,那只鲜红的蝴蝶好似即将振翅而飞。 “去吧。” 阿箬轻声道。 第138章 幻境破 洛子期冷眸如霜, 死死盯着面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幻影。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合交手了,二人在这幻境之中打得两败俱伤。 第一次将幻影击溃后,他脑中都会一阵剧痛, 那时他便清楚,伤了这幻影, 无异于是伤自己。 随着二人你来我往, 脑中剧痛越发明显, 洛子期轻而易举就能够想象到自己的结局。 因此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观察防守,一招应一式,以至于分明有太多机会可以战胜幻影, 洛子期却一直处于劣势。 可若是不早些寻找破幻境之法, 这无休无止的缠斗迟早会耗尽他的心神, 将他困死在幻境中。 此刻已是第三回合。 洛子期不敢败, 可幻影却又好似故意折磨他,先前在某一刻不经意露出破绽,顷刻间便被他一剑灰飞烟灭,化作数只红蝶。 如今脑中剧痛又起,光是忍下这种痛苦,都耗费他无数心气。 再看眼前幻影招招用的都是他十分熟稔的剑式, 杂糅百家之学,可每当他想好应对之策提剑相迎,对方的招式便又会瞬间发生变化,像极了他当初对战岑河时的模样。 洛子期盯着幻影手中绝命剑不断变化的路径, 频频被打了个出其不意,终于体会到当初岑河的感受。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面前的幻影还会好心地及时收住剑势, 如逗猫般逗弄他,叫他心中憋屈却又无法发泄。 身侧几枝艳丽的牡丹花悄然开放,他再次闻见先前那股香气,心神一阵恍惚。 待他回过神来,再看面前的幻影,直觉它顿时变得格外强悍。 不仅剑招里掺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路数,剑意也更加凶猛,若非他及时反应,这原先处处留情的幻影甚至险些要将他当场斩杀。 洛子期一边飞快拆解招式,下意识将那些陌生剑招刻进脑海,一边暗自心急,观察周围环境。 其实自玲珑拂袖离开后,他原已回到了蝴蝶梦幻境。 他清楚记得,蝴蝶梦本不是这样的。 这蛊术之所以得名,是因它会将人拖入有蝴蝶幻化而成的层层叠叠的美梦与噩梦,在极致的拉扯中摧垮人的心智,最终逼得人疯癫自尽。 可眼下,却只有这么一个“自己”,挥着与他同源的剑,逼他自相残杀。 打赢了伤己,打输了还是伤己,简直是死局。 洛子期甚至怀疑,是那些梦境再也折磨不了他,这蛊术才换了法子,要他亲手毁掉自己。 可为何面前幻影会处处留情? 二人势均力敌,洛子期能杀它的机会多,它自然也能解决洛子期。 可幻影并不曾下死手──甚至再次卖了个破绽,令自己斩于他的剑下。 脑中再次掀起一阵汹涌的疼痛,洛子期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幻影在故意折磨他。 正思忖着,只见漫天红蝶纷飞,迷蒙他的双眼,随后红蝶消散,视野之中,那道幻影再次凭空出现。 趁着面前的幻影还未动作,洛子期忽然撑着绝命剑,一屁股坐在了脚边的青草地上——他实在受够了。 杀又杀不得,死又不能死,还要时时提防对方自杀。 天高地阔,风卷着青草的香气从远方而来,掠过鼻尖。 幻影见他这般“自暴自弃”,竟也停下了动作,静静地学着他的模样,跟着坐下,如同一面镜子,映着他此刻忧愁的模样。 洛子期见幻影如此举动,心中惊讶,莫名松了口气,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盯着天上缓缓飘过的流云,看了好一会儿。 那些随着玲珑到来而盛开的牡丹,早已悄然消失不见,在洛子期未曾注意的时候。 太祥和了,太宁静了。 天地寂寂无声,没了刀光剑影,没了醉人花香,没了难忍疼痛,此时此地,唯有他与“他”。 洛子期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手边的绝命剑,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比耳畔吹过的风更轻:“这里不是蝴蝶梦幻境,对吗?” 话音落地,只余风声。 他却像是笃定了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绝命剑上隐隐闪烁的红光,甚至手指割破也不曾在意,任由鲜红的血缓缓流淌于雪亮剑身上。 又想起上次蝴蝶梦发作时的情景。 那时天地浩荡,幻化作林行川的人影曾向他展示过一套陌生剑法。 明明从未学过,他那时却能悟到剑随心动之感,将那套陌生剑法行云流水地使出,他却只当是幻境的虚妄。 可那分明就是今日幻影与他过招时所用剑法,也是他迷迷糊糊所领悟的剑法。 蝴蝶梦怎会教他剑法? 他垂下眼眸,盯着隐隐闪着红光的绝命剑,脑中灵光一闪,愣了许久。 “一把杀戮之剑,怎么会藏着这样的剑法?”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幻影,又像是在问手中的剑。 话音刚落,身后的幻影忽然化作万千红蝶,漫天飞舞。 随后那些红蝶低低盘旋于他身侧,幻化作无数道红光,钻入绝命剑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辽阔天地间响起。 “是我。” 仅有这二字,便再没了下文。 洛子期心头一震。 他初得绝命剑时,察觉到其中异常,曾特意又去藏书阁里翻遍古籍。 绝命剑,号称天下第一剑,却也是一把杀戮之剑,历任主人皆是双手染血的大魔头,甚至有传闻,此剑能影响剑主心智。 他那时还疑惑,这把沉寂在青云剑派万剑窟多年的古剑,为何会选他做新主。 毕竟他并非什么大魔头,甚至在拿到绝命剑之前,他连只鸡都没杀过。 林行川赌他心思纯粹,能抗住剑中戾气,事实证明,洛子期确实没被影响。 运气更好的是,身中蝴蝶梦后,反倒因祸得福,竟误打误撞得到了绝命剑暗藏的剑法。 剑与剑法,向来是相得益彰的,如杯倾剑之与春山剑法。 只是洛子期万万没想到,堂堂杀戮之剑,名为绝命,剑法竟如蝴蝶梦般,包罗万象、诡谲多变,瞧着似真亦假,如梦如幻。 剑与招,透着一股矛盾的惊艳。 洛子期还想再说什么,脑中原本隐隐褪去的剧痛,此刻却骤然加剧。 眼前闪过一片刺目的红光,他艰难抬头望去,蔚蓝的天空竟染成了一片血色,泛着血光的流云里,无数红蝶好似死去般,从云中簌簌落下。 红粉扑面,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些人可怎么办?”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愁绪,隐隐约约飘进洛子期耳中,“若是没猜错的话,他们个个都中了迷香,少说也要在此昏上三四个森*晚*整*理时辰。” 第171章 “那两个是装死的,不如等盟主醒了再处置。”柳潇潇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敢堂而皇之摆鸿门宴,准是一肚子坏水儿,指不定还留有后手。” 没过几息,洛子期便在朦胧之中,听见了最熟悉的那道声音。 林行川听罢二人所说,撑着下巴,沉默半晌,才道:“也只能如此了。” “诶?洛子期,你醒了?” 柳潇潇最先发现他醒来,声音陡然拔高。 洛子期才刚睁开眼,便见柳潇潇的脸在眼前瞬间放大,吓得他差点从地上栽下去。 柳潇潇“啧啧”两声,毫不客气道:“弱鸡。” 洛子期此刻脑中还隐隐作痛,不知道方才柳潇潇其实也晕了过去,更何况压根也没那心思跟她斗嘴,因此并未应声。 他环视一圈堂中晕倒的众人,看清不远处抱着胳膊瞧他的阿箬,十分意外,却没说什么,只朝她颔首致意。 恍惚游离的目光最终落在一旁苍白脸色的林行川身上,待他看清此时那人的狼狈模样,顿时心中一紧,连忙起身。 林行川好似知道他要做什么,提前冷静出声道:“你先歇着,我并无大碍。” 脸都白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 见林行川不欲多说,眼下也不是亲近的好时候,洛子期只得压下担忧,转而问阿箬:“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箬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己的“英雄事迹”。 如何跨越千里山河赶来扬州,如何受人相助,掩人耳目混进酒楼,又如何凭二人之力将岑河与郑轻松五花大绑,救下众人。 末了,她瞧着洛子期,得意地挑眉:“还有,你身上的蝴蝶梦,本大祭司已经解了!” 洛子期望着她风尘仆仆的模样,愣了许久,眼眶微热,于是起身,郑重其事地朝她拱手致谢:“辛苦阿箬姑娘,洛某无以为报。” 阿箬被他这郑重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把身后的小少年推到身前,躲在后面摆手,惊讶道:“我们可是好朋友啊!帮你不是应该的?更何况,我来扬州是来玩的,帮你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何必如此郑重?” 柳潇潇瞧见洛子期这么大阵仗,也吓了一跳,眼珠子一转,出声调侃道:“本姑娘也帮过你,怎么不见你如此感谢本姑娘的大恩大德?” 略显沉重的气氛瞬间被柳潇潇这句话打破,洛子期闻言无奈一笑,又朝柳潇潇和莫越洲拱手:“也多谢潇潇师妹与莫师兄。” “诶,使不得使不得,我可受不起洛掌门这一拜。”柳潇潇见他来真的,头一回没了跟他斗嘴的架势,笑眯眯道,“洛掌门多请我吃几顿好吃的就是。” 待到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洛子期立刻起身前去查看被阿箬弄晕过去的岑河与郑轻松。 没来得及逃跑的玲珑也在不远处,大概是怜惜美人,阿箬还好心将她安置在椅子上。 “哦对了,我从她身上找到了这个。” 阿箬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吊坠,洛子期接过来,定睛看去,只觉甚是眼熟。 “这不是……” “玉佩碎片?” 一旁的林行川比他更先出声。 还未等众人疑惑出声,楼上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随后一道愕然的惊呼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醒了。 林行川迅速将玉佩碎片与其他碎片收好,抬眼望去,恰好对上扶着栏杆往下看的闻人锋等人。 闻人锋的目光先是落在林行川身上,朝他微微颔首,随后待他看清楼下被绑的两人,眉头一皱,立刻搀着身侧的老者下楼,沉声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39章 幕后人 开口问话的是位老者, 林行川认得,当即颔首:“无雨前辈。” 这也是几十年前江湖上颇高响当当的人物,只是早已不曾露面于人前, 因此洛子期等人面面相觑,全然不识此人。 但无雨是瞧着林行川长大的, 此刻目光自然越过众人, 落在他身上, 径直开口问道:“小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行川摇了摇头,脸色苍白,轻声咳了两道, 缓过来, 才道:“晚辈也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好在在阿箬姑娘的帮助下, 眼下已将岑河与同谋拿下,正想交由盟主处置。” 说罢,他目光落在静默的阿箬身上,介绍道:“这位便是阿箬姑娘。” 闻人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瞧见微微脸红的阿箬连忙摆手:“我也是得了他人相助。” 闻人锋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谢了她一句, 视线随即落在地上昏迷的二人,尤其在郑轻松那张年轻的脸上停留许久。 他眉头紧锁,不知是想起什么,眸光忽明忽暗, 随后接过话头:“此事老夫自会公正处理,川儿,你身子骨弱, 少劳心费神,让子期赶紧送你回去静养吧。” 林行川一愣,眉峰微蹙,神色略显惊讶地瞧了眼闻人锋,张了张嘴,正要追问,便听闻人锋立刻又转向洛子期,语气多了几分不容置喙:“带你师叔回去,这里交给老夫,定会给众人一个交代。” 洛子期目光在气氛略显不对的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沉思片刻后拱手,试探问道:“盟主办事,晚辈自然放心。只是这二人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扬州之行本就是为他们而来,我们想等真相水落石出,再做了断。” 闻人锋那布满厚茧的指尖微微蜷缩,迎上洛子期清澈却坚定的目光,忽然长叹一声,声音低了几分:“老夫知道了。” 林行川见状不再多言,悄悄攥紧了手心的玉佩碎片,撑着桌子起身,朝闻人锋拱了拱手:“那此事便托付给盟主了,眼下众人皆中了迷药,至于是否有毒还不清楚,晚辈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还望盟主多加提防。” 闻人锋摆了摆手,没再言语。 一旁的无雨却乐呵呵地插了话:“小川你先顾好自己!拖着病体瞎折腾像什么话?你是没听见先前闻人兄怎么数落你……哎,你扯我袖子做什么,还不让我说了?” 林行川瞧得出无雨是故意插科打诨,于是顺着他的话头,朝他们点头致意,笑道:“晚辈记下了,定会好生休养。” 踏出酒楼时,扬州城已浸在夜色里,长街上却依旧灯火如昼。 今日是中秋,满城人都出来赏月游玩,丝竹声、笑闹声顺着风飘过来,与酒楼内的凝重气氛格格不入。 “就这么把人交给盟主了?”柳潇潇快步跟上,语气里满是不解,“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才捉住他们,就不管了?” 洛子期没接话,转头看向身侧的林行川。 林行川感受到他的目光,垂眸盯着手中那枚银白面具,原先用来掩人耳目的物件,如今也不需要了。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表面,思忖片刻,语气平淡道:“倒也不是彻底不管了,但盟主的意思也很清楚。江湖众人之所以推举出一个盟主,正是为了此类事情。岑河他们此番召集这么多江湖豪客共聚一堂,又暗中下了迷药,其中牵扯到的,早已不止是私人恩怨,而是整个江湖的事情。” “江湖要不太平了。” 一直沉默的莫越洲忽然开口,话音刚落,便与洛子期对上视线,二人眼中的沉重如出一辙。 “那两个家伙不过是两枚棋子,败露了就当替罪羊。”阿箬跟在最后头,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几分锐利,“这幕后之人野心不小,也够狠得下心,你们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众人走着走着,已经走到一处较为清冷的街道,周遭只剩下脚步声和远处的喧嚣。 柳潇潇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寒意,小声道:“幸好我爹他们没来,不然真出了事……对了,他们既然想布这么大的局,为什么偏偏绕开了青云剑派和药王谷?我可不信他们做局陷害整个江湖,会特地放过你们。” 洛子期望着前方明明灭灭的灯火,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好说,或许是想栽赃嫁祸,也或许是做贼心虚。”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洛子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梢一挑,扭头看向最后阿箬,好奇问道:“你先前说,是有人帮你混进酒楼的?你可知道是谁?” “不认识。”阿箬摇摇头,眼珠子微微上抬,似乎是在回忆,缓声道,“我听人说起这琴剑宴,正门不得进,于是偷溜后院时撞上的那人,若是我没看错,那人当时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我随口安慰了两句,他便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我骗了他,但他真信我,就带我进去了。” “倒是巧了。”洛子期若有所思,“回头得找机会好好谢人家。” “你说的是,所以当时我就问过他的名字,还挺好听。”阿箬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他说,叫他守静就行。” “守静?” 林行川忽然抬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第172章 “怎么了?”洛子期不禁疑惑追问道,“难不成师叔认识?” 林行川眉头舒展,不知为何轻笑出声,见众人面上皆是一片疑惑之色,才缓缓道:“你们可知岑河那两个儿子的名字?” “我只知长子名叫岑君安。”洛子期应声道,“这有什么关系?” 莫越洲很快反应过来,还未等林行川说话,便开口道:“若是我没记错,岑家长子今年已是弱冠之年。” 林行川轻轻点头,平静道:“岑家长子,名君安,字守静,听说还是前阵子刚取的。” 众人皆惊。 “这这这……”柳潇潇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几息过后,才道,“这不就是坑爹么?” 洛子期却更在意林行川的未完之语:“那二儿子呢?” “便是今日宴会本该登场的主角,岑君静。” 阿箬还在琢磨其中关窍,洛子期与莫越洲却已是了然。 “给岑君安取‘守静’为字时,想来是在岑君静出生前后吧?”洛子期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鄙夷,“守静守静,守的可不是岑君静么?岑河这真是极致的偏心。” “这哪是坑爹,是天道好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阿箬笑嘻嘻地接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指着前方,“本姑娘赶路都快累死了,前面就是落脚的客栈,我先带小时回去了。” 小时,便是那个跟在后头,一路一言不发的小少年,也是幻蝶谷族长的儿子。 “我还想问,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族长能同意?”洛子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时,朝阿箬挤了挤眼,“按着你风风火火的性子,不嫌麻烦?” “你可别小看我家小时!”阿箬哼了一声,却没多说,拉过小时的手,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回见!” 阿箬走后,柳潇潇和莫越洲也因路线不同,不久便与他们各自道别。 灯火明灭的长街上,终于只剩下林行川与洛子期二人。 洛子期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搂住林行川的腰,将人稳稳揽在怀里。 “师叔,我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 洛子期正神色焦急,话没说完,便见林行川眸光微动,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他唇上。 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洛子期眨了眨眼,立刻乖巧地止住话头,只定定地看着他。 林行川浅浅一笑,声音却好似在叹息:“我只是一身病骨,有些乏力,并无大碍,倒是莫越洲那孩子,为了护我,受了不少伤,回头可得送些好东西给他补偿一下。” 洛子期挑了挑眉,想起醒来时莫越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膀,在他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此刻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便也没再说什么,只低声道:“是我大意了,躲过了酒菜,没想到那香气竟也能诱发蝴蝶梦。” “好在现在没事了。” 林行川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温凉的触感刚落下,便被洛子期紧紧握住。 他抬眸,眼里带着几分无奈:“今日洛公子可是大胆得很,往后江湖上的人,该怎么看你?” 话题转得突然,洛子期却瞬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当即笑了,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行川的脸瞧:“千金难买我高兴。” “洛公子是高兴了。”林行川觑了他一眼,不知是自嘲亦或是调侃,只听他道,“若是我英年早逝,洛公子难不成要为我守一辈子寡?” 洛子期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十分不高兴:“呸呸!师叔怎能说这种话?” 林行川没再言语,两人就这么静立着。 许久,洛子期才轻声道:“师叔会平平安安,与我白头偕老。” “你才年方十八,如此年轻。”林行川忍不住笑了,轻轻捏了捏掌心的手指,调侃道,“这就想着八十的事,实在有些为时过早了。” “因为师叔这般好,我实在舍不得。”洛子期自知肉麻,没敢看林行川的眼睛,直愣愣往前走着,语气却十分真挚,“自从见过师叔,往后我也瞧不上别人了。” 林行川感受到指间微微收紧的力道,沉默半晌,直到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罢了。”林行川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四枚玉佩碎片,在手心细细拼合,转移了话题,“你看这图案,认得吗?” 碎片拼合后,露出一片独特的祥云纹,昏暗灯火下,纹路中央隐隐能看见一个“郑”字。 “果然与那郑先生有关。”洛子期凑近,端详片刻,眉头紧锁,“只是瞧他那模样,不像是能布下这等大局的人,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林行川没应声,却听他很快又道:“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个人。” “你想起了谁?” 洛子期却没有回答,只牵着他的手,快步走进前方的客栈,与客栈老板十分自然地打个招呼,随后一路上楼,回了他们的房间。 关紧房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四周,确认无误后,二人才在茶案边相对而坐。 “我曾听闻,盟主门下有两位弟子。”洛子期垂下眼眸,回忆着从前偶然听来的传闻,“其中一位是承风楼楼主林渊,也是盟主最疼爱的小弟子,视若珍宝,师叔可知道?” 林行川不置可否,只平静地看着他,无处安放的指尖轻敲垂落在下摆的玉佩,发出微小的闷响。 “另一位,传闻多年前出了意外,武功尽失,最后与盟主恩断义绝,从此销声匿迹。”洛子期说着,忽然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行川,“师叔,你对这件事,可知道些什么?” 林行川撑着下巴,转头望向窗外。 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房间里的烛火轻轻摇晃,将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 “我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所知不多。印象里,父亲很少提起这位师兄……不,应该说,从未提起过。”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那人与盟主决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怕是只有那些老一辈的前辈才知晓内情。可即便去问,他们也未必会说,不知为何,关于此事,所有人好似都讳莫如深。” 当年的事,早已如流水般逝去,记得的人寥寥无几。 林行川从前从不在意这些传闻,一来父亲从未提及,想来也不想提,二来他本就不是爱打听八卦的性子。 如今就算知道些什么,也全靠早年胡乱听来的只言片语,还不知真假。 洛子期见他确实不知关于此人的事情,顿了顿,只好道出最后一句他所知道的消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也姓郑。” “郑……” 林行川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洛子期朝他摊手,耸了耸肩,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指不定与这枚玉佩上的‘郑’字并无关系呢?” 林行川盯着他的眼睛,眸光沉沉。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盟主不让你再掺和今日宴会之事的时候。”洛子期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行川的眼睛,漫不经心道,“老实说,我想,盟主应当也猜到了。” 话虽如此,到底是不是,两人都无法定论。 茶案上的烛火跳动着,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房间里只剩下沉默。 直到月上中天,窗外的喧嚣渐渐沉寂,房门却忽然被轻轻敲响。 第140章 月儿圆 洛子期指尖骤然蜷缩, 手指悄无声息地摸上腰间剑柄,夜风吹过油灯,烛火摇摇晃晃, 映着剑鞘所投下的阴影微微晃动。 正当洛子期思考门外到底是刺客还是访客时,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 有些熟悉。 “川儿, 是我。” 是闻人锋。 洛子期眉峰微蹙, 神色疑惑地看向林行川。 见林行川颔首示意,他这才压下心头疑云,伸手缓缓拉开门闩。 昏黄的烛火从门缝中漏出来,映照出来者的模样, 果然是闻人锋。 “深夜叨扰, 还请洛公子莫怪。”闻人锋眉眼沉敛, 目光掠过洛子期肩头, 落在屋内起身相迎的林行川身上时,眸底似有微光一闪,“我是来寻川儿,说几句话。” “可是调查有了眉目?” 林行川朝洛子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将人请进。 三人随意落座,而洛子期起身将一旁的茶壶拎了过来。 闻人锋却没急着开口, 目光反复在洛子期脸上逡巡。 可洛子期只是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捏着茶壶,稳稳地为二人斟茶,姿态恭谨, 让人挑不出错,仿佛什么都未曾察觉。 沉默在屋内漫延,直到茶香弥漫开来, 老人才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捏起茶盏。 “或许算是吧。” 他低头抿了口茶,另一只手的指尖却在桌案下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袍一角。 往日里那个从容的小老头,此刻竟像个闯了祸而做贼心虚的孩童,眼神不自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声音极轻:“不过,我不是为调查结果来的。” 第173章 林行川没有接话,只静静地看着面前这般做派的闻人锋,心中不禁疑惑。 相识多年,他自认还算了解闻人锋。 平日里瞧着不着调,实则行事稳重,心思缜密,不然也不可能坐上盟主之位。 可面前的人,脊背微微佝偻,双手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般坐立不安的模样,分明像是心中藏着千斤重的心事,而难以言说。 他可未曾见过这样的闻人锋。 “但说无妨。”思及此,林行川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带着几分熟稔,“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 闻人锋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 可不过几息,他又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一点头。 窗棂未掩,秋日的凉风一阵灌进来。 秋日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却让三人的头脑愈发清明。 林行川正欲追问,却听闻人锋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笃定,又好似试探:“你一定会杀了灭门凶手的,是吗?” 林行川的眉眼瞬间沉了下去,藏在袖中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又很快松开。 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漫上心头,令他不禁有些紧张。 “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人锋听见这声“盟主”,身子几不可查地一僵,随即长长叹了口气。 他抬眼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岁月如刀刻,那张脸上早已沟壑纵横。 莫名的,此刻的闻人锋,竟浑身萦绕着几分悲戚的气息。 果然,其实他走这一遭,毫无必要。 血海深仇,天之骄子一朝跌落神坛,林行川怎能不恨?怎能不杀?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苦涩。 “想来你也猜到了。”老人的声音带着颤意,“我原本……是想来为他求情的。” 为谁求情? 林行川与洛子期对视一眼,一个名字缓缓浮现在他们二人脑海中,顿时,所有的疑云都有了答案,二人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 “不可能!”林行川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在面前的老者身上,唇角紧抿,随后冷声道,“他从未放过林家,从未放过我,我怎么可能放过他!我凭什么放过他!” 见闻人锋沉沉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遏制住指尖的颤抖,眸底翻涌着悲伤与愤怒。 “盟主竟为了一个犯下滔天大罪之人,拉下脸面来向晚辈求情……他杀的是我父亲,是您的弟子!他灭的是我林家满门!您怎能……怎能为他求情?” 洛子期眉头紧锁,掌心却悄悄覆上林行川颤抖的指尖,轻轻往下按了按,用无声的动作安抚着。 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闻人锋,眼底一片漆黑。 察觉到闻人锋此番前来的用意,林行川的嗓音早已带上了压抑不住的颤抖,这番质问出口,被洛子期小心翼翼地安抚着,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他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直到听见洛子期清朗的声音,才噤了声,渐渐平复了翻涌的情绪。 “林渊师叔曾是您最珍视的弟子。”洛子期的声音冷若寒霜,却字字清晰,陈述事实,“承风楼满门惨死,我青云剑派又无辜蒙难,他手中早已沾满鲜血,如今更是野心勃勃,将矛头对准了整个江湖。晚辈信盟主公正,才将此事全权托付,只求一个真相,不想盟主三更半夜前来,竟是为了此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剑,盯着闻人锋,毫不客气质问道:“晚辈也想知道,为何如此?” 闻人锋张了张嘴,却始终无言以对。 月光被云层缓缓遮蔽,屋内的光线愈发黯淡。 就在洛子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闻人锋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知你们不会放过他,此番前来,我早已料到,如今为他求情……不过是我心中有愧。” 二人闻言皆是一怔,再次对视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解。 闻人锋又叹了口气,望着二人警惕的神色,低声道:“你们就当……我从未说过方才那番话吧。” 林行川定定地看着他苍老的面孔,看了许久,像是头一天才认识面前的老者。 久到肩膀都开始僵硬,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动,攥紧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他垂下眼,盯着茶盏中映出的那轮圆月,在茶水晃动间碎成无数碎片,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正如洛子期所言,闻人锋最是看重林渊,怎会真的为了一个凶手,与林渊之子闹得不可开交? 往日里两人不拘身份,玩笑打闹尚可,如今这般情景,林行川碍于这层关系,实在不好再追问,更不可能与闻人锋闹僵。 但洛子期却没有这般顾忌。 见二人气氛稍有缓和,他便径直开口道:“盟主不如说说调查是否有些眉目吧,不过幕后之人,我们大抵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眼下不宜打草惊蛇,更何况……” 说着,他伸手拿起方才林行川放在一旁的四块碎玉,小心翼翼地拼在一起,随后推到闻人锋面前。 “我们手上有枚玉佩,想来与那人有关,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巧盟主来了,不知您是否见过?” 闻人锋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独特的祥云花纹时,眼眸微动,面上神色却依旧平静。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玉面上那个细小的“郑”字,声音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慨叹:“若是我没记错,这是逸云山庄的通行玉佩。” “逸云山庄?” 洛子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们只知闻人锋大弟子姓郑,却不知叫什么。 如今听见这句话,那个名字几乎要冲口而出,他却硬生生压了回去,只盯着闻人锋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通行玉佩为何会恰好分成四块,一路送到我们面前呢?” 最初洛子期拿到第一枚玉佩碎片时,并不觉得奇怪,可随着碎片接二连三地落到他们手中,便显得格外刻意。 那几个前来刺杀他们,却反被击杀的人,带着这枚玉佩,仿佛就是为了将玉佩送到他们面前。 洛子期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再问,却见闻人锋也皱起了眉,沉吟道:“他的心思难猜,我从未看清过,既对你们狠下杀手,又故意递送线索,实在矛盾得很……你就算问我,我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林行川却盯着闻人锋不断摩挲着那个“郑”字的动作,渐渐出了神,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的玉佩。 那是林家的召令玉佩,上面正刻着一个“林”字。 一段尘封的记忆,忽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时他尚年幼,性子直白又执拗,有什么问题非要当场问个明白,得不到答案便要钻牛角尖,又时常童言无忌。 初次拿到这枚玉佩时,林渊告诉他,这是林家的信物,见玉如见家主,务必妥善保管。 可他哪里懂这些,才不管是干什么用的,只摸着玉上蜿蜒的花纹和字迹,扬起稚嫩的小脸,望着高大的林渊,脆生生地问:“这个‘林’字,不像爹的字迹,是谁刻的呀?” 林渊当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才伸手将玉佩牢牢系在他腰间,声音低沉地回答:“是一个故人的字迹。” “故人?是死掉的人吗?” 几岁的孩童哪里懂“故人”的含义,只想到大人们常说“已故之人”,是已经死去的人,便这般幼稚地问了出来。 旁边的林见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见溪跟他一样大,瞧着弱不禁风,那时却背着手,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老气横秋地跟他解释:“兄长真笨,所谓故人,就是过去认识,现在却不曾见面的人呀!” “他给咱家玉佩刻字,那关系肯定很好,怎么会成故人?” “故人也可以关系很好啊!兄长你真是太笨了!” “林见溪!别以为昨日夫子夸你课业好,你就能压我一头!” 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俩小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转头便将“故人”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行川早已不记得当初林渊的语气和神色,可如今想来,那位故人,就是逸云山庄的主人了──也是屠杀承风楼满门上下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呢? 林行川并不觉得,林渊会将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称其为故人。 正怔忡间,洛子期也已回想起一些关于逸云山庄的传闻。 传闻中,逸云山庄的主人郑逸云,乃是江湖首富。 有人说他曾是凌于云端的剑道天才,却因意外弃武从商;也有人说他剑道多年无成,才转而经商,一步步创下如今的基业。 不过毕竟多年过去,传闻真假难辨,洛子期也不知此人当年究竟如何。 第174章 但是,这不巧了,面前正坐着的老者,不正是逸云山庄的主人郑逸云从前的师父么? 不过听说,当年这对师徒闹得极僵,早已恩断义绝,想来都是些不愿回忆的难堪往事,闻人锋又能告知他们什么呢? 察觉到洛子期探寻的目光,闻人锋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沉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洛子期眼眸微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盯着闻人锋低垂的眼睛,语气带着几分好奇:“敢问当年郑逸云为何与盟主恩断义绝?” 闻人锋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行川也不禁抬眸望去,却见闻人锋的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仿佛触及了什么不愿提及的事情。 洛子期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悦,依旧坦然追问道:“是盟主让我有话尽管问的,为何偏偏不答这个?” 闻人锋沉默片刻,正要开口,却又听洛子期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罢了,既然盟主不愿说,那我换个问题,盟主是如何得知幕后之人是郑逸云的?光凭那几个刺客,与逸云山庄八竿子打不着,郑逸云更是从未露面,您为何要三更半夜来为他求情?” 这些问题句句都像利刃,直刺要害。 闻人锋再次陷入沉默,直到月上中天,又渐渐西斜,他才像是从漫长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他们长得太像了。” 谁? 洛子期与林行川同时心头一震,脑中闪过那个传闻中的“郑先生”。 洛子期先前还疑惑,这位郑先生与他们素无瓜葛,为何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如今听闻人锋这般说,瞬间豁然开朗。 郑先生与郑逸云同姓,又同样经商,若真如闻人锋所言长得相似,那答案便昭然若揭。 虽然从未有森*晚*整*理消息说过郑逸云有子女,但并不排除他有。 若那位年轻的郑先生真是郑逸云的儿子,那就很好解释为何郑先生会与他们针锋相对。 因为郑逸云与他们为敌,势必要将林家赶尽杀绝。 闻人锋长长叹了口气,眸中翻涌着悲伤之意,再次望向窗外的月色。 那月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他微微眯起眼,圆月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模糊。 再回头时,声音含着几分无奈与决绝。 “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们。” 这是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荒唐又无奈。 闻人锋至今仍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般地步,更想不明白,那个曾经恭敬听话的弟子,为何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或许,正如郑逸云后来所说,是他从未真正留意过这个弟子,才错过了那些细微的变化。 郑逸云是闻人锋在路边捡来的孩子,那年他才五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那般年幼的孩子,或许只知道听师父的话,就能不再受欺凌,不再挨饿受冻,于是他对闻人锋毕恭毕敬。 年轻时的闻人锋还不是那么沉稳,也时常莽撞,偶尔惹着仇家,还要带着个孩子四处逃。 闻人锋孤身一人过了一辈子,哪里懂得如何教孩子、养孩子? 郑逸云就这般在跌跌撞撞中逐渐长大,跟着他学了些粗浅的剑法。 其实闻人锋最擅长的是拳法,剑法不过是略通皮毛。 之所以让郑逸云学剑,只因他瞧着郑逸云那羸弱的模样,便不是个打拳的料,本想让他学点谋生的手艺便罢。 恰逢林家祖辈登门拜访,随意问了几句,得知郑逸云什么都不会,便问闻人锋:“怎么不让这孩子学点东西?” 闻人锋想了想,随手扔给郑逸云一把小木剑:“那就学剑吧,学到能保护自己,安身立命,也就够了。” 他从未指望这个差点死在路边的孩子能有什么大出息,虽说是他的弟子,待他不坏,却始终不曾用心。 在他眼中,这就像捡了一只快饿死的小野猫,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 同年,他受林家祖辈之托,收了个关门弟子,名叫林渊。 林渊不学剑法,专攻拳法,却也会些基础的剑术,时常与郑逸云切磋。 闻人锋后来想,一切的改变,或许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他分明记得,郑逸云第一次见到林渊时,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是孤独了许久的小猫,终于找到了一个玩伴,于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真心都掏给对方。 他们一起捉蝴蝶,一起躺在青草地上晒太阳,一起分享偷偷藏起来的点心,互相分享许多趣事。 郑逸云是真心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师弟的。 可渐渐地,闻人锋的精力都放在了林渊身上。 林渊天赋出众,拳法进步神速,时常得到他的夸赞。 后来,闻人锋想,如果他当初将精力从林渊身上,分出一半给他的话,郑逸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那副阴郁模样。 谨小慎微的郑逸云开始患得患失,却又闷着不说,只让那些阴暗的心思在心中生根发芽。 虽然自己从未被责骂,可看着小师弟被师父捧在手心的模样,心中的天平,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忽视中,慢慢倾斜了。 他以为师弟到来,会多一个人来爱他,却不想,师弟是来分走师父对他的爱的。 嫉妒与不甘,像藤蔓般缠绕住那颗原本纯粹的心,最终将喜爱一点点吞噬,变成了难以化解的敌意。 郑逸云并非自命不凡,却始终觉得自己不比林渊差,就算天赋稍逊,他也比林渊更努力。 可他拼尽全力追赶,却始终得不到师父的一句肯定。 师父的目光永远都落在天赋出众的林渊身上,不曾给予他半分。 闻人锋是后来才知道他这些心思的,可那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真正让师徒二人关系急转直下、恩断义绝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那年倒春寒来得格外猛烈,空气里还带着刺骨的寒意,林渊的仇家在一块糕点里下了毒,欲置他于死地。 那时的林渊,早已察觉到师兄对自己的疏离,于是抱着那盒师兄最喜欢的糕点,满怀希望二人能够重归于好。 后来的事,闻人锋不愿多提。 或许是一时心软,又或许郑逸云从未真正恨过林渊,他只知道那盒糕点最终被郑逸云吃了下去。 此后郑逸云武功尽失,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废人,如何能比得上当时如珠如月、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林渊? 郑逸云大抵是疯了。 因为心中有愧,闻人锋和林渊容忍了他两次暗害,直到第三次,当郑逸云的刀几乎要刺进林渊心口时,闻人锋终于忍无可忍,彻底失望。 “那是你的师弟!” 他对着躲在黑暗角落里的郑逸云怒吼。 郑逸云眉眼间满是阴郁,灰暗的眸子紧紧盯着闻人锋,如同一条暖不起来的毒蛇,阴恻恻应声道:“我自然记得。” 记得什么? 闻人锋如今想来,或许郑逸云只记得,是林渊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永远拿不起剑。 他只记得,林渊是他的一生之敌。 那天之后,师徒二人彻底恩断义绝,从此再未相见。 洛子期听完这段往事,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像每个人都有错,可每个人的错,又都带着几分无奈。 林行川则再次想起了“故人”二字,可这世间,何人不曾心中有愧?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茶盏中漾开的波纹,任由思绪飘远。 直到一阵刺骨的夜风从窗口灌进来,他才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拉紧了宽大的袖子。 洛子期瞥见他的动作,下意识看向窗外,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搭在林行川肩上。 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包裹过来,身上有了暖意,让林行川的心安定了些许,可当他看向洛子期起身去关窗户的背影时,眉头却突然皱紧。 “咻!” 破空声骤然响起,洛子期反应极快,身体猛地向旁一侧,一支暗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笃”地一声深深嵌入对面的墙壁,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林行川瞬间警觉,洛子期立刻抬脚踢起地上的长剑,握在手中,眸光冰冷地望向窗外。 窗外无风,唯有清冷月光落了一地,静得出奇。 对方只射来这么一支暗箭,便再无动静,洛子期本想追出去查看,手腕却被林行川紧紧拉住。 “莫要轻举妄动。”林行川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扯着他的袖子,指尖微微收紧,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更显得清冷,“小心调虎离山之计。” 刺客的目标必然是他,而他本就身体不好,今日又损耗过重,一个两个倒也罢了,若是对上数人,未必有还手之力。 第175章 若是洛子期此刻追出去,林行川咬了咬牙,他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闻人锋却忽然站起来,眯着眼瞧窗外,低声道:“无妨,你先追,有我守着川儿。” 林行川张了张嘴,目光落在老人鬓边的白发上,那发丝在橘黄的烛火下,泛着如霜雪般的光泽,小老头此刻却挺直了脊背,像棵迎风的老松。 他喉结滚动半晌,才低声道:“若他们人多势众……” “附近布了我的人。”闻人锋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吹哨为号,他们片刻就到。” 洛子期见状,不再犹豫,提剑便掠出门去。 窗户“吱呀”一声轻轻晃动,屋内只剩二人,闻人锋朝着窗外吹了三声短哨,清脆的哨音穿透夜色,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行川的心却依旧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侧的杯倾剑,手心满是早冷汗,夜风吹过,带起一丝凉意,令他忍不住身子轻颤。 他望着对面稳坐的闻人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涩意:“还是我连累了你。”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闻人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温茶,沉声道,“本来……” 刹那间,闻人锋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极快地向后仰去,躲过又一支袭来的暗箭。 林行川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提剑起身,目光死死锁定窗外。 可还未等他看清夜色中的黑影,三支淬着毒的暗箭已接踵而至,箭尖泛着银色寒芒,在摇晃的油灯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时间像是被拉得极慢。 闻人锋原本端着茶盏的手骤然翻折,茶盏脱手而出,茶水精准地泼在箭尖,暗箭的轨迹被水滴击打得微微一偏,好险掠过林行川的面前,只削去了几根发丝。 闻人锋深深看了林行川一眼,青年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唇角泛着病态的青灰,握着剑的手甚至在微微打颤。 难怪。 念头刚闪过,便听“哗啦”一声巨响,窗棂被硬生生震得粉碎! 七八名黑衣刺客翻窗而入,弯刀的寒光映在闻人锋沟壑纵横的脸上,也映在林行川骤然冰冷的眼眸里。 “你直接走!” 人多势众,来者不善,闻人锋猛地偏头,对着林行川低喝。 话音未落,一把弯刀已朝着他的脖颈劈来! 闻人锋侧身避开,袖中藏着的短匕顺势划出,“铛”的一声与弯刀相撞,与此同时,刀剑相撞的声音已然传到耳边。 “走不了了。” 林行川提剑迎上,剑锋与刺客的弯刀相击,却因内力虚浮,被震得连连后退,唇角溢出一丝刺目的鲜红。 闻人锋咬了咬牙,将林行川往房门的方向狠狠推了一把,自己则迎着刀锋扑了上去。 老者深灰的布衣在刀剑光影中翻飞,像是一只追逐猎物的狮子,每一次挥拳,都有新的血花溅在斑驳的墙面上,一双拳头威力不减当年,打得面前的刺客闷哼连连,令他们一时无法接近林行川。 “走!” 闻人锋没有回头,哑着声吼着。 “这件事,本就从未与你有半分关系!”他一拳砸倒身前的刺客,嘶哑的声音传来,“是我欠的债,该我还!你走!” 闻人锋的声音不大,却好似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林行川握着剑的手指剧烈颤抖,指节泛白,那张精致明艳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唯有唇边一点红意。 看着面前一次次挡住刺客攻击的身影,听见刀锋碰撞的脆响,听见闻人锋压抑的闷哼,还有刺客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他像是喘不过气一般,急促地呼吸着。 他明知道自己离开此地才是最好的选择,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死死攥着剑,看着闻人锋的身影目眦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鼻尖突然涌入浓烈的血腥气,盖过了洛子期外袍上令人心安的清冽气息。 心口像是被破开一个大窟窿,冷风灌进去,疼得他几乎窒息。 脑海中混沌一片,无数张熟悉的脸在眼前闪过,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 “少主跑啊!” “川儿快走!” “走啊!”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公子,冒犯了!”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来者的模样,就被牢牢攥着手腕,一股大力将他往外连拖带拽。 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房间内,那个因苍老而显得矮小的身影。 碰撞声从未落下,林行川死死盯着闻人锋,瞧见记忆中永远和蔼的老者,此刻半跪在地,后背插着数把弯刀,深灰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 他的头微微垂着,几缕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一片苍白之中溅上几点鲜红,如同雪地中傲然盛放的梅花。 刺客们见林行川要逃,嘶吼着冲破闻人锋的阻拦,就要追上来。 就在此时,闻人锋垂着的手突然动了,从袖中摸出一枚磨得光滑的铜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油灯的方向弹去。 油灯轰然倒地,火舌逐渐席卷整个桌案,浓烟滚滚而起。 “走……” 这是闻人锋留给林行川的最后一个字,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林行川看着老人在火光中逐渐模糊的身影,积压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几道黑衣人影冲上来,挡住刺客的追杀,他们的身影挡住了火光,也挡住了他看向闻人锋的最后一眼。 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拖拽着前行,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是刺客们愤怒的咆哮,还有那个在火光中屹立不倒的背影,正与记忆中无数个“让他走”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片湿痕,可他却失了声,就这样被人带着离开了这座客栈。 踏出客栈大门的那一刻,天边高悬的明月突然映入眼帘,眼睛一眨,又忽然被打碎,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林行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骤然一黑。 模糊中,好像有人在喊他“师叔”,那声音熟悉又遥远。 下一秒,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包裹着他。 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令人安心,林行川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抓不住了,头脑一片昏沉,眼前画面闪帧,令他心痛难忍。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素如枯槁般的手就这样垂落下去,唯留长剑落地“哐当”一声脆响。 第141章 榻前语 “前辈还是吃不下东西么?” 窗外传来几道声音, 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麻雀。 林行川眼眸微颤,目光越过朴素的窗口, 落在外头灼灼的烈日上,本能地眯起了眼。 那刺目的光忽然在视野里烧起来, 先是一团模糊的火光, 转瞬间便泼洒成满地刺目的猩红。 无数人影在血色里重叠、晃动, 耳边嘈杂,不堪其扰,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闭紧眼,将那股反胃的恶心强压下去, 身子往床里侧缩了缩, 后背抵挡透进来的阳光, 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师兄, 那日到底……是什么情况?”说起这个,少女支支吾吾,怕惊扰到里边的人,声音刻意压得极低,“怎么盟主他还……” 洛子期在廊下轻轻摇头,悄悄回头瞥了眼屋内, 却见方才还坐着的人又躺了回去,单薄的背影陷在被褥里,他无声地叹口气。 “那时盟主让我放心,我以为有盟主在, 他们能全身而退,便追出去查看外围情况,可回头再看时, 却见客栈一片火光冲天……” 接下来的话,洛子期没说,众人却心知肚明。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看向一旁的人,问道:“青苏,师叔的身体如何?” 李青苏刚给林行川把完脉出来,正愁没机会说。 他拉着众人往院角退了几步,才压低声音道:“不太好……他本就该好生静养,偏你们一路马不停蹄,连口气都没歇过。林师叔原先因‘观音醉’亏空了根基,那损伤难以弥补,如今再次受到刺激,心病难医,更是一日比一日虚弱,再这样下去……” 李青苏抬眼瞅了瞅洛子期骤然难看的脸色,终归是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沉默片刻,他眼珠转了转,又道:“不过我猜到林师叔安分不下来,所以带了几种或许有效的丹药,是三九近来特地为林师叔研制的,也许能应一时之急,只是后续的养护,还得你好好劝劝他。” 洛子期自然是愿意劝的,听到有丹药能缓解,他垂眸沉吟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丹药给我吧,总会用得上的。” 说罢,他看向面前的几人,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此刻都正望着他,他不免语气里带上几分惆怅。 “如今师叔身子垮了,心病更是难医,原本捉住的岑河跑了,盟主也不在了,这江湖怕是要乱起来了……你们此刻来扬州,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第176章 “师兄难不成要赶我们走?”洛清清立刻叉起腰,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理直气壮,“我是你师妹,青苏是你好兄弟,你的烦心事,不就是我们的烦心事?更何况,那岑河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的仇人!本姑娘来报仇,有什么不对?” 李青苏在一旁连连点头,跟着附和。 洛子期被她这股子执拗和李青苏的态度逗得失笑,近半年未见,这小姑娘还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李青苏倒是大胆了许多。 他的目光往后移,却见柳潇潇和莫越洲也正神色坦然地看着他,眼里没有半分退缩。 “我们可是好朋友!”柳潇潇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傲娇,“虽然你天天跟我顶嘴,但‘兄弟有难两肋插刀’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洛子期心下正在感动,就听见院墙外“扑通”一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伴着“哎呦哎呦”的叫唤。 他往声音来处看去,却见是阿箬从院外的柳树上荡进来,没抓稳枝桠,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李青苏瞧见一姑娘摔成这样,正要上前去扶,却见下一秒那姑娘就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膝盖和袖子上的泥,扯开嗓子喊:“大事不好了!” 阿箬气喘吁吁地跑到众人面前,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目光扫过院子,只瞧见多了两个陌生人,却没看见林行川的身影,心里便对他的情况有了数,也没多问,直截了当道:“听说扬州城里,好多人失踪了!” 洛子期眉心猛地一拧,立刻问道:“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他领着众人进了偏房,待阿箬囫囵喝了口热水,终于缓过劲,才听她慢慢道来:“自从前几日盟主遭奸人所害,岑河他们跑了之后,城里就开始有人失踪……不过起初大家只当是宴会结束,那些人自行离开了,可这几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今天有人在床底发现了一张血书,房间内还有打斗痕迹,写下血书的,正是失踪的其中一人!大伙儿报官之后才晓得,那些失踪的人,恐怕不是走了,是被人掳走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掳人做什么?” 洛子期急声追问。 “就今日清晨时候,小二开了那个房间的门才发现的。”阿箬皱着眉,“而且同一晚,还有好几家客栈都有客人‘不告而别’,现在想想,怕是都遭了毒手。” 众人听罢,皆神色凝重。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连洛清清都收起了方才的娇蛮。 洛子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忖片刻道:“扬州是清风明月楼的地盘,先前盟主在时,就已派人彻查过,没发现异常,岑河不可能逃回那里,而且楼里还有盟主留下的人,即便盟主不在了,也早有临时主理人接手……更何况醉仙楼一事之后,全江湖的眼睛都盯着那里,他再蠢,也不会往那火坑里跳。” “那岑河会躲去哪?失踪的人又被带到哪了?” 洛清清疑惑问道。 一直沉默的莫越洲终于开口,声音沉稳:“你先前说,幕后主使是逸云山庄的郑逸云,而岑河逃跑时,恰逢林师叔昏迷,我们只顾着盯着清风明月楼的动静,调查逸云山庄的事便耽搁了……” “你是说,如今这些客人接连失踪,极有可能是郑逸云还在暗中动手,趁着我们正是分身乏术的时候?” 洛子期接上他的话,随着话音落下,众人陷入一片沉默之中,面面相觑。 “调查逸云山庄的人,可有消息传回来?” 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好似秋日清晨里,落在枯黄枝叶上的薄霜。 洛子期猛地抬头,就见林行川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里衣,那本就瘦削的身形在宽松的衣料里更显单薄,几乎能看清肩胛骨的轮廓。 他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素白的手指微曲,轻轻抵在唇边,压抑着一声低咳。 青年的脸色苍白如纸,瞧着便像是久病之人,唯有唇上那点嫣红,秾丽得令人心惊。 可当目光触及他眼底的平静时,却让人觉得,那平静如一滩死水般,毫无波澜,仿佛这世间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 瞧见林行川这般眼神,洛子期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缓过神来,他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扶到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蹲在他身前,眉头紧皱,有些气闷,却又不敢说重话:“天凉了,师叔怎么不披件外袍就出来?” 中秋过后,天气忽然凉下来,早已不是一件单衣就能应付的时候。 洛清清看着面前如同琉璃般易碎的人,声音放得极轻,喊了一声:“师叔。” 林行川听见声音,缓缓抬起眸子,朝她微微勾唇,露出浅浅笑意,便算作是应答。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林行川却好似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不知所措,只回眸看向蹲在他身前的洛子期,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少年温热的手心里,被反手攥紧,才出声问道:“调查逸云山庄的人……” “只传过一次消息。”洛子期连忙回答,“说郑逸云已经许久没回山庄,近来都待在京城。我已传信给白一名,让他帮忙留意了。” 林行川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 “逸云山庄离扬州,并不远。” 洛子期动作一顿,微微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师叔也是觉得,岑河他们,还有那些失踪的人,都在逸云山庄?” “只是猜测。”林行川的声音淡淡的,“但既然没有消息传来,或许……也不在那里。” “不管在不在,我都派人再去查探一番。” 洛子期立刻接话,他知道,林行川既然开口提了,就绝不会只是随口一说。 在场的人大多是初涉江湖的少年,对以经商闻名的逸云山庄本就不甚了解,对郑逸云其人更是毫不知情,此刻也只能点头附和。 洛子期见事情有了方向,便一把将林行川打横抱起,掂量着怀中轻飘飘的重量,心疼得不行,回头喊李青苏:“再给师叔把把脉吧。” “不必。”林行川窝在他怀中,捏了捏他结实的胳膊,声音有些细弱,随口道,“我没什么事。” 洛子期看着他苍白的脸,终究没再坚持,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众人看着他们回到正房,这才各自散开,但他们也没有离开这个院子。 这处郊外小院是闻人锋早就安排好的,当初在琴剑宴上见到林行川后,他就打算将这座院子留给林行川秘密休养,却不知发生了这些事,以至于闻人锋差点忘了。 除了少数几人,没人知道它与闻人锋的关系,而他们一群人来时,还特意绕了远路,甩开了跟踪的探子,想来郑逸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扬州城内如今风声正紧,尚且不太平,他们不敢贸然出去,也就是阿箬闲不住,也有那上蹿下跳的本事,这才偶尔出去。 只是今日阿箬带来的消息,像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有些沉重。 洛子期眼下却顾不上这些,他满心思都在怀中的人身上。 林行川醒来后,就没好好吃过东西,吃了吐,吐了又勉强吃,连李青苏开的药都跟着吐出来。 本就被病痛折磨得弱不禁风的人,如今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瞧着更是憔悴。 不过今日倒是林行川第一次主动下床,往日里,甚至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 洛子期觉得林行川或许是好些了,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将人安置在床上,转身赶忙跑去小厨房。 灶上一直温着白粥,他盛了一碗,顺手搬来小马扎,如往日般坐在他的床前,一勺一勺吹凉了,再送到林行川嘴边。 瞧见林行川今日格外乖巧地将粥都喝下了,也没有吐,洛子期终于放下心来。 “师叔如今觉着怎么样?” 看着林行川今日格外乖巧地将小半碗粥都喝了下去,没有像往常那样吐出来,洛子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他将还剩了一半的粥碗放在床头的案上,撑着下巴,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行川憔悴的脸,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微凉的脸颊,叹息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 “前几日你昏昏沉沉的,又不肯吃东西,真是难哄得很。” “既然难哄,何必还要哄?” 林行川低垂着眼眸,静静地注视面前的少年,语气淡淡。 洛子期却不觉得冷淡,听见这话,反而笑盈盈地凑上前:“我就乐意哄,你管得着?” 见林行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他瞧,他干脆起身坐到床边,撑着身子在面前这人唇角轻轻一吻,声音又轻又柔。 “唉,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他抬起明亮的眼眸,眉眼弯成了小月牙,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一遍,好似要让林行川将这几个字刻在心中。 “未曾明媒正娶,算什么妻。”林行川忽然轻笑一声,将食指抵在他唇上,像是在拒绝他的吻,又像是在逗弄,“你何时娶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第177章 洛子期被他这一笑晃了神,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捉住那根作乱的手指,轻轻拿开,随即俯身吻了下去。 唇齿交缠间,他含含糊糊地说:“早晚的事……哼哼,我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身影交叠,青丝交缠。 情至深处时,洛子期像是想起什么,眉头微皱,指腹擦过被他亲得有些红肿的唇,像是撒娇,又有些恶狠狠的意味,低声道:“你别想着一死了之,就能抵消一切,林行川,我会跟你一起,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要缠着你。” 林行川落在衣袍下的手微微收紧,身前的少年立刻闷哼一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样委屈地望着他,他连忙松了松力道,叹息一声。 望着那样一双眼睛,听着耳边低喘不断,他好似一滩死水泛起涟漪,终于重新有了一丝活人气。 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说着狠话,眼神却软得一塌糊涂的人,微微抬起身,凑过去在洛子期唇角胡乱亲了一口。 “那你就跟我一起吧,洛子期。” 他叹息着,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还是被身前的少年听见了。 “那就生死都跟着我,不要怨我这般自私的人。” 第142章 暗影阁 翌日清晨。 第二封有关逸云山庄的探报便递到洛子期手上。 与此同时, 还有另外一封密信,却是被带着小时在外游玩的阿箬拿到手里,连夜甩开身后盯梢的探子, 悄无声息地送回院中。 洛子期先随手展开那封探报,匆匆扫了两眼, 便递给一旁的林行川。 “你看看。” 林行川接过探报,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师叔怎么看?”洛子期指尖捏着阿箬送来的那封密信, 没打开,只盯着身边人的眉眼,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你说这是掩人耳目, 还是确有其事呢?” “不清楚,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林行川捏着鼻子端起手边的苦药, 紧皱眉头, 一饮而尽后,低头衔住洛子期指尖递来的蜜饯,温软的舌尖无意间擦过对方食指指尖,留下一片看不清的浅淡湿痕。 洛子期下意识垂眸瞟了一眼,食指与大拇指摩挲片刻,痒意渐消, 这才抬眸看向仍然蹙着眉的林行川。 “逸云山庄近来总共进出上百号人,据探报,这些人多是前来拜访之人,可是一个连主人都不在的地方, 怎会这般热闹?而且还探得一个小门,此处庄仆进出更是频繁,时常有马车出入, 真是奇怪得很。” “郑逸云不一定不在。”林行川听罢他的话,莹白指尖轻捻着圆润的李子,沉默片刻,轻声开口,“等白一名回信吧。” 说着,他接过洛子期手中另一封信,疑惑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阿箬说不清楚,她在茶馆听曲时,一个陌生男子暗中递到她手中的,还说……”洛子期顿了顿,抬眸看向他,“是给你的。” 正因为指名道姓说是给林行川的,阿箬怕是要紧事,半点不敢耽搁,安顿好小时,便拿着信急忙赶了回来。 此刻门外忽然传来姑娘们清脆的笑闹声,洛子期下意识瞥出去,正见阿箬和洛清清几人在院中投壶取乐。 “她们倒是闲情逸致。”洛子期见状,唇角微扬,随即转眸看向面前之人,低声道,“不过我们该快些离开这里了。” 林行川不置可否,打量了片刻手中的信,未见异常,便抬手拆开。 只扫了两眼,却见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洛子期见他如此神色,急忙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林行川眼眸微抬,眼尾轻挑,淡声应道:“暗影阁阁主邀我相谈要事。” “暗影阁?”洛子期有些惊讶,“他找师叔能相谈什么要事?” 林行川摇了摇头,对此也毫无头绪。 他们与暗影阁的交集,无非就是那些事情,如森*晚*整*理今在盟主身死、真凶水落石出时,暗影阁却忽然邀请林行川相谈,着实怪异至极。 “叫人再打听打听暗影阁近况。” 洛子期点头,唤人来吩咐下去,随后继续直勾勾地瞧着他的神色,思来想去,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又问:“那师叔去吗?” 林行川这时才勾了勾唇,笑意却没达眼底,嗓音有些轻:“自然要去。” 洛子期当即握住他的手,支着脑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带起一丝难耐的痒意,眸中漫不经心,直将那张昳丽的脸映在其中。 “带上我?” 说是问,不如说是笃定的陈述。 林行川望着少年清凌凌的眼睛,心中忍俊不禁。 便是自己拒绝,这人也定会跟着去,偏要多问这一句。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他却还是顺着应道:“自然带上你。” 洛子期一听这话,神色顿时轻松起来,眼尾一扬,就笑着凑过去亲他,说是奖励。 至于奖励谁,林行川想了想,还是纵容了他这个说法。 时已入秋,天气转凉,林行川本就比旁人畏寒,身上总多裹一层衣裳,好在经过李青苏这几日细心调理,他的咳症貌似好了不少,胃口渐开,脸色也添了几分红润。 仿佛前几日那病歪歪的模样从未出现过。 众人听闻林行川要赴暗影阁之约,皆面露反对与担忧之色,尤其以李青苏为甚。 “林师叔身子还没好,去那地方做什么?病人就该老老实实在房里躺着!你也不劝着点!” 他这话虽是对着洛子期说的,却半分没避讳林行川,眼神还止不住地往树下瞟,可惜树下的人有一手装聋作哑的好本事,神色丝毫不变。 惹得洛子期不禁调侃他:“几月不见,李青苏你倒是比从前硬气多了。” 李青苏斜他一眼,小声嘀咕:“你倒是不担心。” 洛子期无奈摇头,悄悄瞥了眼院中树下看书的林行川,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拦得住他?” 李青苏顿时语塞,悻悻退开。 这边刚走,洛清清又凑了上来,眼珠子滴溜一转,小心翼翼问道:“那暗影阁阁主打的什么主意?往日里那些事哪回没他掺和,他竟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更何况,如今外人都以为师叔被你接回去休养,他偏偏找上阿箬姐姐送信,这不摆明了知道师叔在扬州吗?” 洛子期闻言一怔,倒真没细想这茬。 暗影阁既然知晓林行川仍在扬州,却没直接寻来,要么是不清楚具体位置,要么是并无陷害之意。 但他是郑逸云的人,又怎么会没有陷害的想法? 不过他想起林行川曾说过,暗影阁与郑逸云属于利益牵扯,林家与暗影阁向来无冤无仇。 既是利益之交,自然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 郑逸云身为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人物,能给的无非是重金。 可要说青云剑派的财力,那自然是远不及逸云山庄的,能给的好处也说不上来,虽不知这半年来青云剑派在清清和尹文的管理下如何,但想也知道,定然无法用利益打动对方。 人为利往,洛子期不信暗影阁阁主会抛却利益谈事,此刻郑逸云的计划刚露破绽,对方却邀林行川见面,究竟想说什么?会不会是郑逸云引他现身的诱饵? 思绪至此,他打断洛清清在他耳边的絮叨,笑着让洛清清自己去玩,转头望向树下的青年。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洒下,并不太冷,林行川却已经穿起了厚袍,许是晒得有些热,正松了松外袍系带,枫红外袍松垮垮搭在肩头,露出内里的月白衬袍,面色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红润。 洛子期上前出其不意地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屋内阔步走去:“出了汗再吹风,仔细着凉。” 他嘴上小声嘟囔着,等到了屋内,他顺手替林行川脱了外袍,将人放到床上,盖了条薄毯,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才坐到床边,谈及正事。 “方才我和清清说起暗影阁的事,忽然想,这会不会是郑逸云引你现身的计谋?” 林行川闻言轻笑:“你以为我没这般想过?” 他放下手中的地理志,抬眸望着洛子期,眼神轻飘飘的。 不知是否错觉,洛子期总觉得这眼神里,竟微带着些许勾人意味。 他挑了挑眉,撑在他身侧,歪头等着他往下说。 可林行川却忽然停了口,目光直勾勾锁在他英俊的脸上,缓缓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原本淡白的唇顿时染上几分艳色。 洛子期这时才察觉二人姿势格外暧昧,对上林行川直白的目光,竟莫名生出几分当初毛头小子的羞赧,声音也哑了些:“师叔怎么不说了?” 话刚说出口,洛子期不由得更加害臊,在林行川的目光中,热意不断攀升,漫上耳尖。 林行川笑意更甚,盯着他无处安放的眼神,唇角微扬,仰头将微凉脸颊贴上他温热的脸,附在他耳边,声音里带着点蛊惑之意:“亲亲我,我就说。” 第178章 搅得人心跳动不安。 “师叔好手段。” 洛子期将人按在床上满足了,这才说一句。 林行川瞥他一眼,瞧见他此刻坐得端端正正,心中暗笑,面上不显,嗓音听着温润:“我可没做什么,方才洛公子这般姿态,我还当是你在引诱我,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洛子期顿时红了脸,目光四处游离,半晌才憋出一句:“师叔你别打岔,还没说正事呢!” 林行川故作茫然,眉梢轻挑,笑盈盈问道:“什么正事?” 明知他是装的,洛子期还是老实回答:“你说你也觉得这可能是郑逸云的诱饵。” “哦。”林行川拖长了语调,忽然问,“你怕吗?” 洛子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随即懂了他的意思,他忽然有些语塞,良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问的是他怕不怕,却是告诉洛子期,林行川不怕。 林行川不怕这是郑逸云为了捉他而出的引诱之法,更不怕郑逸云捉了他以后,直接将他杀死。 自他孤身逃出承风楼那日起,便已经退无可退,无所畏惧。即便知晓郑逸云对林家赶尽杀绝的缘由,他也绝不会放弃报仇。 郑逸云恨的是林渊,却不该迁怒整个林家,更不该牵扯青云剑派。 他要报的,是承风楼满门的血海深仇,便是拼上性命,与之同归于尽,也要给托举他的林家众人一个交代。 洛子期心下猛地一沉,深吸一口气,才将他紧紧揽入怀中,低声道:“我也不怕。” 他实在见不得林行川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想到林行川会死,手臂下意识收得更紧。 怀中人猝不及防被他抱住,眼前一暗,鼻尖萦绕着少年独有的清朗气息,浑身僵硬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轻拍他的后背。 听着胸腔震鸣不绝,耳边传来洛子期细微颤抖的声音:“我只怕你不见了。” 林行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攥紧了衣袍一角,留下几分褶皱,随即抬手轻轻推开他,故作轻松地调侃:“再抱这么紧,我可要憋死了。” 洛子期见他如此,没好气地笑了,随即叹了口气,又开始絮絮叨叨叮嘱起来。 林行川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时不时敷衍地应一声,心里暗忖,洛子期总说他变了许多,可分明洛子期自己也变了。 从前那般粗心大意的少年,如今竟是这般婆婆妈妈,性子也沉稳了不少,想来他自己都没察觉。 林行川派去打探暗影阁情况的手下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暗影阁阁主换人了。 洛子期盯着面前的手下,面上难掩诧异,再次确认:“当真?” “千真万确。”手下点头应道,“据说是新任阁主亲手暗杀了前阁主,上位后对门下进行大洗牌,此事就发生在这几日,众人忙于失踪一事,联盟也为此焦头烂额,因此知晓此事的人尚且不多。” 这位新阁主的名字,林行川与洛子期都未曾听过,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清楚,这趟约,是非去不可了。 若能得暗影阁助力,报仇之事,想必能顺遂不少。 ----------------------- 作者有话说:结局已经写完啦[撒花] 第143章 地形图 又过一日, 二人与新任暗影阁阁主相传的密信已经敲定了时间地点。 洛子期指尖正捏着林行川分明的骨节,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虎口的小痣上,待林行川察觉, 便微微俯身,轻吻那颗小痣。 “你很喜欢这颗痣?” 林行川眼皮微掀, 看向面不改色的人, 眸光深深。 光线暗下来, 洛子期没应声,眼神落在立在门口神色犹豫的李青苏身上。 “再给师叔把个脉。” 轻飘飘掠过方才的话题。 这几日林行川气色渐渐好转,至少唇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李青苏才松口,勉强允许他们前去赴约。 “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最好日落前必须回来, 今日汤药得喝。” 洛清清挽着柳潇潇的胳膊, 偷偷觑了眼李青苏, 没心没肺道:“李青苏,你就是不答应,难不成他们就不去了?” 李青苏挑眉瞥她,没接她这句挑衅,只淡淡道:“洛清清,你何时改改你这跳脱的性子?” “是, 当了谷主就是了不起!” 洛清清朝他扮了个鬼脸,拉着柳潇潇转身就跑。 瞧见洛清清,洛子期忽然想起来,先前还纳闷, 李青苏他们怎么会突然聚到这里。 如此想着,便随口问了。 李青苏闻言,笑了一声, 毫无隐瞒:“顾前辈说清风明月楼邀请天下侠士赴宴,江湖恐怕要不太平,我本想赶去瞧瞧,路上耽搁了,倒正巧碰上你们这事儿。”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原先清清邀我前去青云剑派过中秋,我便喊上她一起来,路上耽搁,也是为了等她。” 听见“顾逸怀”这个名字,洛子期只挑了挑眉,没再多问。 那些人的心思,从来不是他能猜透的,如今想来,顾逸怀这人实在是神秘得很。 不过如今洛清清他们在这儿待着也无事可干,又怕泄露行踪,林行川交代事情,也只跟莫越洲和阿箬说了几句,这几日便再没见着那两个人的身影,而洛清清和柳潇潇自然闲得发慌,便总找李青苏拌嘴,倒是热闹。 等到莫越洲从雨幕中回来,洛子期刚跟他打个招呼,就被林行川拉了下衣袖。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两人刚迈出院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洛清清的声音:“师兄,你可得护好师叔啊!” 林中细雨蒙蒙,水声不断,洛子期撑着油纸伞,回头笑了笑:“放心!” 洛清清和柳潇潇站在门檐下,眼巴巴地盯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她叹了口气:“师兄会保护好师叔吧?” 身后的李青苏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一声,接过话茬:“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他自己出事,也绝不会让林师叔再受半分伤害的。” 洛清清闻言愣了愣,有些不解:“虽说师兄确实对师叔好得有些过头了,倒也不至于……”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潇潇扯了扯衣袖。 洛清清疑惑看去,便听柳潇潇发出两声无意义的笑,慢悠悠说道:“清清,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俩可是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 柳潇潇看着少女一脸无知的样子,气定神闲,一字一顿道:“夫妻关系。” “原来如此……等等!什么夫妻?” 洛清清闻言,如遭雷劈。 等听完柳潇潇绘声绘色描述那时醉仙楼的情景,她更是瞪圆了眼睛。 “师叔怎么会看上我师兄?!” 柳潇潇:“……?” 少女,合着你惊讶的,不是“师兄和师叔在一起”,而且“师叔看上了师兄”吗? 玩笑归玩笑,洛清清很快沉下脸色,有些忧愁。 “师兄是个极重情重义之人,从前我便说他,往后大抵会跟师父一样,这辈子只栽在一个人身上。” 她忍不住拉住李青苏,追问道:“李青苏,你说实话,师叔这身子,还能撑多久?我可不想看师兄守活寡。” 李青苏看着少女有些湿润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这可不单单是从前观音醉伤了底子,更多的,还是心病。你也知道,师叔向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在药王谷时才安生几天,不又跑了?” 莫越洲在一旁听得真切,双手抱剑环胸,思索片刻,才道:“向来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医好林前辈的心病,还得找到原因才是。” “或许是报仇呢?”洛清清咬了咬下唇,犹豫说道,“师叔不正是为此奔波吗?” “李青苏!”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四人转头望去,视野中,雨渐渐停了,少年身影不断放大。 只见洛子期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衣襟都被细雨打湿了。 李青苏连忙迎了上去,瞧着不像是出事的模样,于是皱眉问道:“怎么回来了?” “你上次不是说有药么?”洛子期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说,“我瞒着师叔溜回来的,你把那药给我吧。” “那药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 李青苏有些好奇。 洛子期无奈摇头,苦笑一声:“你还不知道他?他若是知道这药有什么作用,还会听从医嘱?” 李青苏顿时语塞,看了洛子期半晌,才从怀中掏出个不甚起眼的小瓷瓶,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这药伤身,可真不能多吃,林师叔承受不住。” “如果可以,自然不会让他吃,可我怕万一。”洛子期叹了口气,将瓷瓶小心揣进怀里,眉眼弯了弯,却掩不住倦意,“我是很听从李大夫吩咐的,你别担心。” 李青苏盯着他看了会儿,终是没再多说,只道:“我真希望不会有用到这药的时候,你快去吧。” 第179章 洛子期点点头,朝他摆摆手,又火急火燎地跑远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行川正站在林间小道上等他,见他回来,连忙掏出帕子,替他仔细擦着额角的汗,随声问道。 洛子期却突然从身后变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过去:“瞧瞧是什么?” 林行川拆开油纸,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月饼?” 他愣了愣,抬眼看向洛子期,眼底满是笑意。 洛子期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等待夸奖的孩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喜滋滋道:“尝尝!我可问过阿箬,她说这家是扬州最好吃的点心铺,虽说中秋过了,可你还没吃上一口月饼呢!” 这还是他拜托莫越洲替他带的。 林行川咬了一口,馅料的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他抬手摸了摸洛子期的脑袋,声音轻软:“确实好吃。” “有师叔这句话就够了。” 洛子期从他手中分去一半,牵着他另一只手,避开眼线往城里走去。 他们暂住的院子藏在山林寺庙后,虽隐蔽,一时难以找到,但并非长久之计,等这次回去,还要着手另寻地方。 约定的地方位于城内,离他们有些远,并且城内鱼龙混杂,一不留神就会被郑逸云的人发现踪迹。 城门口人来人往,他们在附近转悠两圈,这才跟着人流往里走。 刚走两步,眼看着就要进城,一个老乞丐突然拉住了洛子期的衣袍。 “公子,这位公子,行行好,给点钱吧。” 老乞丐好似瞎了一只眼,断了一条腿,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蓬头垢面,看不出原本模样,瞧着格外可怜。 洛子期心有不忍,正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准备往那盆里扔,却听见老乞丐不动声色地掩住唇角,压低声音,似呓语般道:“被围了,去城东安家院子。” 洛子期的手顿住了,瞬间脸色一凝,正要追问,老乞丐却突然朝他磕了几个响头,高声喊着:“谢谢公子!好人有好报啊!” 随即趁乱将他往进城的人群里一推,凌乱的脏发下,那双阴翳的眼珠子一瞬重焕光亮,却又迅速敛下眼眸,恢复一片白茫,朝着下一个路人乞讨。 洛子期很快冷静下来,牵着林行川的手没松,脚步未停,只装作若无其事地排队。 神色自然,目光却暗中扫过四周。 对方隐藏得太好,洛子期进了城门也未曾发现异常。 待四周人少了些,洛子期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悄悄将手探进林行川宽大的袖管中,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一笔一划写着:“城东安家院子。” 林行川身体微顿,转头诧异地瞧他一眼。 洛子期挑眉,轻轻点头,便拉着他转进一旁僻静的巷子,七扭八拐地绕了大半圈,彻底确认身后没人跟着,这才放下心来,往方才老乞丐所说的地方去。 巷尾的院子外,风铃清响,有犬吠声。 “阿乖,过来,别惊了客人。” 一道温柔的男声从里边传出来。 二人刚站定,敲门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见院门轻轻拉开一个缝隙。 一个穿着素白长衫的男人探出头来,再往上看,那张脸却生得极美,如花似玉,眉眼明艳至极,与一身素净气质毫不相干。 那道温和声音正出自此人,洛子期觉得有些意料之外。 原因无他,这人瞧着,半点不像是会与“暗影阁”扯上关系的人。 在他印象里,那些刺客个个冷冰冰的,往那儿一站,一身血腥气逼人,可面前这人,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二位便是凌云的客人吧?”男人笑意盈盈,侧身让他们进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快请进。” 洛子期微微蹙眉,跟着他往里走,才看见院中树下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玄色劲装,面色冷峻,眉眼间带着几分杀气。 那男人见二人看过来,这才快步走过来,朝他们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林见溪?” 那男人开了口,嗓音微冷,目光径直落在林行川身上。 林行川微微顿了顿,点头应声:“是我,敢问阁下是?” “凌云。”男人随意应声,语气平淡,“我借阁主的名义寻你来的。” 林行川微微挑眉,眼尾扫过一旁逗着小狗玩儿的白衣男人,才接话道:“凌云兄找我,有何要事相商?” “你可知,当年屠了林家满门的幕后主使是谁?” 凌云没绕弯子,直入正题,令林行川有些猝不及防。 他身体僵了僵,沉默片刻,目光紧盯面前的男人。 “林兄不必这么谨慎。” 凌云引他到室内的桌案旁,示意他落座,而洛子期则被先前那个男人拉着坐到另一处,目光警惕地盯着凌云。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查逸云山庄。”凌云给他斟了一杯茶,气定神闲道,“或许我能帮你。” “帮我?”林行川笑了笑,“天上可不会掉馅饼,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帮你就是帮我自己。”那张冷脸缓和下来,凌云抬眼看他,笑了笑,“想来林兄是个爽快人,那我便直说了。” 林行川挑眉瞧他,便见凌云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摆放在桌案上,缓缓摊开。 他往图纸上瞧去。 “这是……” “逸云山庄地形图,包括地牢、密室、暗道,一切都在其中。” “你能提供的帮助只是这个?” “当然还有暗影阁满门刺客,都能听你调遣。” 林行川眸光一动,目光落在图纸上,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粗细不一的线条,弯了弯唇,半晌,他才再次抬眼:“你想让我做什么?” 凌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做诱饵。” “行。” “不行!” 第二道突兀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是从另一处传来的。 林行川神色微怔,转头看向洛子期。 第144章 变与变 “师叔如今毫无自保能力, 让他去做诱饵,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洛子期脸色发白,双手攥得指节泛白, 语气里满是焦灼,他紧盯着凌云, 声音发紧, “你说得倒轻巧, 郑逸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你能保证他绝对安全?” 凌云眉头紧蹙,正要开口,一旁那位容貌出众的男子温声插话, 嗓音温软, 如同扬州的水色, 让人没法生气。 “洛小公子莫要动怒, 暗影阁既然提出此计,自然不会让林公子身陷险境。” 他目光扫过脸色苍白、身形孱弱的林行川,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惜,轻轻叹了口气:“可怜见的,不过你尽管放心,暗影阁早已重新整顿,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绝不会伤害林公子分毫。” 洛子期沉默片刻,冷声道:“我只问一句,若是师叔出了意外, 该如何收场?” “小公子这语气怪冲的。”青年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漫不经心,“若是林公子有任何差池, 我这颗人头,一并赔给你便是。” 一命抵一命,已然是极致的保证,洛子期对此一时无话可说。 可他心底的不安仍未消散,正带着几分气闷看向林行川,却见对方垂着眼,素白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对周遭的争执恍若未闻,片刻后,才听他淡淡开口:“说说吧,我该如何做这个诱饵?” “师叔!” 洛子期又急又气,烦躁得很,却不敢违逆林行川的决定,只能憋闷地站在原,原先清亮的眼眸,此刻竟蒙上些许雾气。 “子期,我本就……”林行川正拉过他,避开凌云二人的视线,压低声音想说些什么,话才说到一半,却瞥见洛子期眼尾的水珠,顿时愣住,良久,才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师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洛子期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林行川会说什么,瘪了瘪嘴,生硬地偏过头,嗓音里不自觉带上几分无理取闹,“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我就吊死给你看!” 林行川沉默片刻,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声:“我不说了便是,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浅浅一笑,指腹轻轻抹去眼尾的水迹,深深望过去,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蒙着水雾,令他一时心中酸涩。 “子期,我真的有数,不会叫自己就这样送命的。” 洛子期也不说话了,一转过头去,却撞进一双满是八卦的眼睛里。 方才还一脸温柔的青年,此刻眼神正贼溜溜地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 “看什么?” 他冷声问道。 男人连忙摆摆手,生怕惹恼了他,又装回了原来那副温柔可人的模样,赔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二位公子叔侄情深,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这人真是好生奇怪。” 洛子期懒得理这人的装模作样,在林行川身侧小声嘟囔一句,在林行川的注视下乖乖退回一边去,眼神发直,不知在发什么愣。 第180章 林行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摇摇头,转头看向凌云:“说吧,具体该如何做?” 二人低头商议了许久,偏生不给他听见。 洛子期有些气闷,抬眸看向一旁气定神闲品茶的男人,忽然问道:“原先那处怎么被郑逸云发现了?”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问这个,思忖片刻,应声道:“前阁主死后,他一直盯着我的动作,被发现很正常……说到这个,你们尽早换个安身之地,扬州城是他的地盘,哪儿都不安全。” 洛子期点头,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不远处的二人身上,心情烦闷至极,一直到林行川起身告辞,他才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今日便不多叨扰了。”林行川拱手为礼,语气谦和,“待此事过后,日后若有闲暇,可来青云剑派寻我。” “你不打算重振承风楼了?” 凌云听见这话,望着林行川,忽然问道。 林行川闻言,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瞧我如今这副模样,还能撑得起一个门派么吗?” “为何不能?”凌云面色冷峻,语气却坚定,“你是承风楼少主,散落的旧部皆听你号令,你是天下第一,放眼江湖,谁能与你争锋?” “我早就不是了。” 林行川抬头望向头顶的桂花树,金黄的花瓣一簇簇挤在枝头,开得繁盛。 这秋日是如此繁花似锦,他却愈发如同一片枯槁的叶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一阵凉风从光秃的枝头卷落。 “江湖代有才人出,后浪推前浪本就是常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我当不得,也并非非要不可。”他说,“更何况本就志不在此的承风楼。” “你已经不是我当初所知的林见溪了。” 林行川沉默片刻,重复说道:“我早就不是了。” “好了,凌云。”眼看气氛逐渐不对,一旁的漂亮男人适时开口,打断凌云即将要出口的话,转头看向林行川,语气温和,“凌云并非有意提及这些,还望林公子莫要怪罪。” “怎会怪罪?”林行川笑了笑,语气放轻许多,“凌云也是一片好意。” 男人多看了两眼态度温和的林行川,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此地不安全,我等也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林行川拉过洛子期,朝二人点头示意,刚转过头去,那道温柔的嗓音又追了上来。 “对了,郑逸云近来盯得极紧,不仅是你们,所以,路上务必小心。” 洛子期闻言,眉梢微挑,深深看了那青年一眼,眼底藏着几分琢磨,随后快步跟上林行川的脚步。 “没想到他倒是好说话。” 凌云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 “我看你是没想到林见溪会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凌云没有接话,只是站在林行川原先所在的地方,抬头望着头顶的桂花树,静静伫立许久。 忽然,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浓浓的惋惜,轻声道:“昭昭,真是太可惜了。” 被唤作“昭昭”的青年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屋内,只留下一句:“桂花该谢了,我们也该走了。” “师叔,你为何要答应他们的要求?怎么能把自己置之险境?” 洛子期跟在林行川身侧,语气里满是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的侧脸,絮絮叨叨个不停。 林行川侧过头,一眼瞧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弯了弯眼睛。 “你怎么就确定,我做诱饵,就是身陷险境了?” “郑逸云摆明了要杀你……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至今还没动手,但你若是落到他手里,必死无疑!我怎么能不担心?”洛子期有些气闷,又有些怅然,“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可我还有你啊。”林行川弯唇一笑,眼神温柔,轻声道,“小洛公子,莫非你不相信自己能保护好我?” “我……”洛子期被问得一噎,下意识想否定,却又不愿显得自己太过于无能,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能低声道,“师叔,我虽偶尔自夸自傲,却也清楚自己并非天神下凡,无所不能。” 他低垂着眉眼,攥紧了林行川的手,近乎悲哀地说道:“我不敢赌。” 秋风卷起几片枯败红叶,从枝头徐徐飘落,红墙绿瓦映着金色日光,风声里夹杂着树叶簌簌的轻响,掩盖住不为人知的动静。 “洛子期。”林行川忽然勾住他的手指,开口喊他的名字,眼眸明亮,“听听你的名字,你是应着期待与希望出生成长的,你合该是那下凡护佑的天神。” “可我平平无奇,籍籍无名……” 在林行川面前,他又下意识地自我否定,却忽然听见林行川轻笑一声,不由得心中疑惑,抬眸望去。 “你当初不是说,一定要胜过天下第一吗?那我若说,你在我这儿,已经胜过我,你也要继续自我反驳吗?”林行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肺腑间隐约的痛意,声音陡然冷下来,反问道,“洛子期,那时意气风发、扬言要胜过天下第一的洛子期,去哪儿了?” 洛子期猛地怔住,脚步一顿。 秋风拂起林行川鬓边的发丝对方缓缓回过头来,模样与当年早春梨花树下初见时那般,依旧惊艳得让他移不开眼。 他这才惊觉,自己变了太多,可林行川好似从始至终不曾变过。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口出狂言要胜过天下第一的少年郎,也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小子。他成了青云剑派的少年掌门,心中有了仇恨与牵挂,并非所向披靡,更非无所畏惧。 他装傻充森*晚*整*理愣,胡搅蛮缠,不去想李青苏的未尽之语,不敢想林行川毅然决然以身作饵的原因。 可面前的林行川,依旧是一身病骨却不惧生死的林行川,那个执拗地与命运较劲、一心要报仇雪恨而不肯认输的林行川,是骨子里仍留潇洒恣意少年气的林行川,是令他最放不下的林行川。 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想,林行川为何会喜欢自己,而自己又为何这般深爱他。此刻听着这声质问,心头忽然豁然开朗。 少年心气,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林行川爱他闯天闯地的少年气,他何尝不是爱林行川风摧雨折仍傲立的心气? 洛子期鼻头一酸,这次是真正掉了眼泪。 他望着面前的面色清冷,眼眸却温柔的林行川,听着身后微小的动静,闭了闭眼,握紧手中的剑,哑着嗓子,有些语无伦次:“可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你……你说了不算!” “那带着我快跑吧。”林行川漂亮眼眸隐藏在略显凌乱的发间,细密的长睫轻轻颤动,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引诱着洛子期,“不要被他们抓住。” “洛子期,我们不要被他们抓住。” 这道声音就这样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无数暗箭袭来,数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血腥气瞬间弥漫此方天地,洛子期往后看去,两方人马厮杀不断,牙关紧咬,奋力向前跑去。 二人一路疾行,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到住处。 洛子期推开门,正要喊来李青苏给林行川诊脉,却见一地狼藉,顿时惊得停下脚步。 林行川脸色苍白,懒懒抬起眼眸,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脸色骤变,立刻冷然低喝一声:“走!” 洛子期心头一紧立刻扶着他转身要走,脚步刚动,便听“咻”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支箭羽直直钉在晃动的院门上,尾翼还在嗡嗡震颤。 二人朝箭羽来处望去,山间静谧,不见人影,唯余风声。 此处林木茂密,极易隐匿身形,洛子期一时拿捏不定是走是留,却听林行川忽然开口,指着那支箭羽道:“有纸条。” 他刚要开口,林行川已经转身拔下那支箭羽,取下上面绑着的字条。 白底黑字,只有四个字── “以命换命。” 第145章 明阁主 话音落下, 只一瞬,两人眼底同时掠过一丝了然。 郑逸云。 “果然是他!洛清清他们定然被郑逸云抓走了!”洛子期只觉得一股火气直窜天灵盖,攥紧的拳头发白, “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简直欺人太甚!联盟难道是摆设不成?” 他狠狠一跺脚, 长剑出鞘, 寒光直逼, 作势要劈了那支箭羽,却又在触到箭杆的前一瞬,硬生生停住。 “怎么不砍了?”林行川神色冷峻,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 语气不禁软了几分, “他这是在威胁我……罢了, 我猜, 他是想让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洛子期脱口追问,话音未落,便想起先前林行川的推测,失踪之人可能都在逸云山庄,他眉头一皱,神色犹疑道, “难道清清他们也被抓去那儿了?” “多半是。” 林行川望向先前箭羽射来的方向。 树影憧憧,四周静得只剩风声,唯有这支箭孤零零地被他们抛弃在地上,如同一封挑衅的战书。 第181章 “他抓了这么多人, 就只是为了威胁你?”洛子期仍觉费解,“我要是郑逸云,才不会大费周章抓这么多人, 直接盯着你一人下手便是。” 闻言,林行川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眼底却无笑意。 “他不正盯着我抓吗?只是次次都被我们脱身罢了,想来,他兴许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等得不耐烦,才设下此局,逼他自投罗网。 一条命换半个江湖人的命。 若他不去,便是见死不救,是全江湖的罪人;若他去了,也不过是死了一个林行川。 孰轻孰重,谁都算得明白。林行川 郑逸云把算盘珠子直接打他脸上,在威胁他,逼迫他在道义和生死之间做出抉择。 洛子期有些气急败坏,手腕却忽然被林行川轻轻攥住,掌心的温度顺着肌肤传来,安抚了他躁动的心。 “那我们便不忙着走了。” 林行川声音平静,眸光远望,绚烂红日被林木刺破。 “他抓了这么多人逼我去逸云山庄,方才也只放了这一支箭,短期内应当不会对我动手,凌云他们不是说要我做诱饵吗?那我们便将计就计。” “可……” 洛子期还想劝阻,话头又被林行川打断了。 “不要担心我。”林行川望着他,眼底盛着细碎的光芒,轻声保证,“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洛子期盯着他笃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松了肩膀,只转身推开院门,掠过那一地狼藉,低声道:“今日还未吃药,我去看看。” 林行川唇角紧抿,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几息,才跟上脚步。 他当即令人传信给凌云,翌日,几人在一处偏僻院落会面。 院落小巧精致,青石板路缝隙中长着不少青苔,四下安静,除却他们,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洛子期自进院落起,便暗中查探一圈,有些咋舌。 面上看着没人,暗地里倒是藏着不少暗卫。 明昭捏着温热的茶盏,目光落在林行川苍白憔悴的脸上,不禁有些叹息:“你如今这般模样,我可不敢让你独自面对郑逸云那只老狐狸。” 林行川浅浅一笑,语气轻淡:“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林公子这话,下次可别当着洛掌门的面说,你瞧瞧脸都黑了。”明昭眼尾扫过一旁脸色阴沉的洛子期,轻笑出声,话锋一转,正了正神色,说道,“我们在前阁主的密室里找到了些好东西,思来想去,觉得该给二位瞧瞧。” 说罢,他抬手一挥,凌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应当存在了许多年。 纸页边缘早已卷起毛边,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 林行川伸手接过,指尖接触到粗糙的纸页时,心脏猛地一跳。 翻开第一页,两个被红叉划得面目全非的字立刻映入眼帘。 “林渊”。 “不知二位可还记得,前暗影阁阁主是何时上位的?” 明昭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洛子期闻言,抬眼看向他,思索片刻,应声道:“若我没记错,暗影阁上一任阁主是在十四年前上位的,至于上位手段……” 他忽然挑了挑眉,轻笑一声。 “倒是与明阁主如出一辙。” 语气里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明昭神色未变,闻言也只漫不经心道:“洛公子消息倒是齐全,只是我与他可不同,如今暗影阁只听令于我一人,可不像他,一山容得二虎。” “话又说回来。”洛子期没管他这些破事,目光落在册子上,只问道,“这与前阁主上位的时间,有什么关系?” 不等明昭回答,林行川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前的暗影阁阁主,是郑逸云的人?当年的暗影阁,根本就是郑逸云在掌控?” 明昭只是含笑看他,不曾应答。 洛子期猛地回头,目光惊疑不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册子。 随着目光流转,纸页上一个个被红叉标记的名字,大部分都越看越眼熟。 有林渊生前交好的友人,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两个相隔不远的名字上,瞳孔骤缩。 洛珉,顾逸怀。 “我当年一直以为,师父是意外受伤的。”林行川握着册子的手指轻颤,指节泛白,“十三年前,他去药王谷寻药未果,后来不过多久,他便撒手人寰了。” “他寻什么药?” 明昭好奇追问,眼神里藏着几分探究。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印出几道弯月红痕,嗓音低哑。 “……复生草。” 明昭和凌云皆是一愣,有些不解。 一旁的洛子期却心头震颤,猛地转眸看向陷入沉思的林行川。 当初三九说过,观音醉有解药,复生草则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味。 难道当年的洛珉,也曾身中观音醉?可为何当初年少时的林行川从未察觉异常? 药王谷时,一切谜团皆未解开,林行川并非没想过这个可能,却没去深想。 可郑逸云为何要对洛珉下手? 更何况,就算当年洛珉作为名满天下的剑客,又与林渊交好,郑逸云因此对他下手,尚且说得过去,可顾逸怀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为何也在此名单之上? 十四年前,郑逸云掌控暗影阁,写下这本决定无数人命的名单,尽管有人死于非命,只需一句“仇家买命”,便不了了之。 十三年前,洛珉带林行川前去药王谷寻复生草未果,不久后意外离世,但如今看来,这“意外”并非意外。 还有他只见过一面的轻衣,她被抓走时,药偶计划已经启动,或许更早之前,郑逸云就已经勾结前任药王谷谷主,布下了“药偶”和“毒药”这两个歹毒的局。 十年前,那位盛极一时、惊才绝艳的天才机关师忽然失踪,此后十年都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里,他到底是为了躲避千机阁阁主的追杀,还是郑逸云呢? 无数疑问在林行川脑中盘旋,所有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他只觉眼前一阵恍惚,不禁泛起一丝透彻心扉的冷意。 郑逸云为何要报复这么多人?若只是因为闻人锋当初所提及的旧事,他再过不满,那也只是私人恩怨,只需针对林渊与闻人锋便好,何苦从十几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开始布局,将名单上的人一个个除掉,最后才对林渊下手,甚至在此之前从未动过闻人锋分毫。 唯有闻人锋的死,好似才是真正的意外。 可转念一想,那些所谓的“意外”,哪一个不是精心策划? 林行川忽然想起,扬州既然是郑逸云的地盘,那在醉仙楼时,他们如此光明正大,郑逸云定然是早就得知消息的,可闻人锋来访的那一夜,刺客偏偏就只在那时出现,而闻人锋又恰好早就在四周布下了人手,还为他留了后路…… 闻人锋为他而死,真的也是意外吗? 思绪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林行川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直跳,下一秒,一个温暖的怀抱忽然将他裹住,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 “师叔,别想了。” 洛子期的声音传来,轻如鸿毛,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烦躁,他这才感受到手心的疼痛,点点血丝透过白里透红的皮肤渗出,有些刺眼。 “是啊,林公子就莫要钻牛角尖了。”明昭慢悠悠地开口,指尖轻敲桌案上的册子,“待我们合力斩下郑逸云项上人头,也算给那些枉死之人一个交代了,不是吗?” 林行川没有说话,眸光深深盯着册子,沉默片刻,才抬眼看向明昭。 “他在逼我去逸云山庄,若是我能拖住他,你们能趁机救人吗?” 明昭有些诧异,随即笑了:“你竟还想着救人?何必多此一举,杀了郑逸云,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可那是以命换命!郑逸云要的是师叔换那群人的命!”洛子期眉头拧紧,语气带着不满,“他抓了那些人,就是为了用他们威胁师叔!” 明昭抿紧唇,没有接话,洛子期却莫名看懂了他的眼神──那些人的生死,与他何干? 千言万语瞬间被堵住,他忽然明白为何看似温柔漂亮的明昭能坐上暗影阁阁主之位了。 这就是一个冷血无情、装模作样的家伙! “你为何想杀郑逸云?” 见明昭沉默,林行川目光紧锁住他,忽然问道。 “你难道不想杀他?” 明昭不答反问,视线落在林行川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尾微挑,眸光明亮,不过此刻瞧着,却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败,像蒙尘的明珠。 他忽然轻叹:“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会是这般衰败的颜色?” 林行川指尖微蜷,没有搭话,明昭却忽然收敛笑意,郑重其事道:“林公子,你一路走来也该见过了,他该杀!” 第182章 “抛开私人恩怨不谈,郑逸云这个人,该杀。”明昭将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唇角上扬,眼底却无一丝笑意,隐隐透着几分疯狂,“你可知道他到底做过多少祸事?” 林行川微微一怔,缓缓摇头。 洛子期投来好奇的目光,瞧见明昭眼底化不开的冷意,不由得心头一惊。 “看来明阁主与郑逸云,渊源不浅。”洛子期眉梢一挑,“不如说说,这郑逸云究竟如何罪大恶极……” “罄竹难书。” 明昭冷冷打断他的话,平日里温和的嗓音此刻仿佛淬着刺骨寒意。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心中觉得奇怪,正打算洗耳恭听,明昭却忽然又笑了,只是眼底的冷意还未散去。 “扯远了,我们还是说说,怎么杀了他吧。” 洛子期转头看向一旁的凌云,却见凌云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逃避似的垂着眼帘,端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既然对方不愿说,洛子期也不好再追问,正要转回头,凌云却飞快抬眼,目光紧紧锁定在明昭毫无表情的脸上,身体微微前倾,好似在……紧张? 洛子期觉得奇怪,明昭却将话题重新拉回对策上,他便无心关注凌云的异常。 “对了,本公子从郑逸云手下,救回来了个姑娘。”商讨完毕,明昭指尖轻敲两下茶盏,忽然提起一件事,“我瞧她从青楼赎身后,就被郑逸云的人盯上,想来应该知道不少内情,便顺手救了下来。” 林行川听见“青楼”二字,神色微怔,抬眸看向明昭。 “我没想到,这位姑娘竟与林公子有点关系。” 明昭笑得意味深长,目光扫过林行川捏紧茶盏的指尖。 “她在哪儿?” 林行川状似随口问道,语气平淡,捏着茶盏的指尖却微微泛白,眸光闪动。 “自然是被我好好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明昭瞥见他紧绷的侧脸,明艳的脸上笑意更甚,“毕竟我们是盟友,盟友的朋友,我怎会亏待?” 林行川猛地放下茶盏,瓷盏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冷声道:“你也在威胁我?” 明昭立刻摊开手,一脸无辜:“我可没有,我是诚心与林公子合作的。” “呵。”林行川的指尖松了又紧,沉默良久,才轻轻叹息,“你当真以为,你能威胁到我?” 明昭神色一僵,眼底掠过一丝晦暗。 “我没有威胁你。”他声音沉了几分,“林见溪,你最好认清现状。” “认清什么现状?”洛子期忽然嗤笑一声,眼神冰冷,“明阁主就是这样的合作态度?” “抱歉,二位。”一直盯着明昭的凌云忽然伸手,将明昭往后拉了拉,朝二人拱手致歉,“明昭并非有意说出这些话,还请二位莫要放在心上,我们自然是诚心诚意与二位合作的,对吧,明昭?” 他暗地里偷偷捏了捏明昭的手心,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明昭像是忽然回过神来,看着神色冷峻的洛子期,和垂眸品茶的林行川,深吸一口气,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重新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真是抱歉,方才是我失言,情绪有些不稳……二位放心,我们的诚心,绝非作假,合作之事不能耽搁,还请二位忽略方才的胡言乱语。” 林行川有些诧异地看向揉着额角的明昭,垂着眼帘,没再说话。 洛子期本就觉得这二人实在怪异,见对方如此诚心道歉,也不好再追究。 瞧着林行川眼底愈发浓重的疲色,洛子期索性起身:“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放在心上。师叔身体不好,便不多留,方才商定的对策,我与师叔定会全力配合,只是希望,暗影阁能护好师叔的安全。” “自然。”明昭放下揉着额角的手,抬眼看向洛子期,语气郑重,“若是林公子出事,我自当奉上人头,以死谢罪。” 洛子期眸光微闪,嗤笑一声,又问:“那那位姑娘呢?” 明昭淡淡一笑:“鹊儿姑娘一切安好,二位尽管放心。” 洛子期对这话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多问,正准备带着林行川离开,明昭忽然再次开口:“不如二位就在我这里住下吧?虽说郑逸云也盯着我,但我院中多有暗卫,随时能转移,总比二位先前的住处安全些。” 凌云也适时开口补充:“也免得林公子来回奔波受累,有事也可及时商议。” 理由如此充分,他们也不好拒绝。 林行川与洛子期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洛子期便敛了神色,应声道:“既然师叔同意,那便叨扰了。” “二位住东厢房吧,虽说是小门小院,暂且委屈了些,但吃穿用度都不必担心。” 几人又客套几句,洛子期见林行川脸色愈发苍白,便不再多留,告辞后便带着林行川往东厢房走去。 忽然想起李青苏不在,今日林行川没药吃了,洛子期不禁有些担心。 “昭昭……” 凌云看着明昭的侧脸,轻声开口。 “无事。”明昭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眼底疲态尽显,声如叹息,“还望林见溪,是真的不介意……日后记得及时提醒我,以免犯下大错。” 另一边,洛子期扶着林行川走在回廊上,心中疑惑,忍不住开口:“师叔,方才明昭的状态不对劲。” 他转眸看向林行川,宽大温热的掌心虚扶在青年腰侧,替他挡住侧面袭来的秋日凉风。 “这人分明是只笑面虎,可他既然诚心与我们合作,不该犯这种步步紧逼的错才是。” 林行川思忖片刻,脑海里闪过方才明昭眼神里的偏执和冷意,与平日里的漫不经心与温和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凌云及时拦住,恐怕还会说出更令他恼怒的话。 “你先前查明昭时,可有查到他过往的事?” 洛子期闻言回想了一番,摇头应声道:“并没什么特别的。他是孤儿,据说是山匪屠村,他因与伙伴上山玩耍才躲过一劫,后来机缘巧合,被前暗影阁阁主收养,据说已经当作是徒弟……只是我从前竟不曾听过他的名声,倒是奇怪。” “弑师。”林行川语气平静,听不出其他情绪,“果然是个心狠的。” 也不知到底是在说谁。 洛子期掌心微微收紧,将林行川的思绪拉回。 “不过鹊儿能被他救下,也算是万幸,明昭说了,那应当是安然无恙,只是为何郑逸云要抓鹊儿?难道她探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林行川垂着眼帘,神色晦暗不明,正要开口,却忽然眼前发黑,一阵眩晕,身子轻轻晃了晃。 洛子期连忙扶住他,察觉他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瞥见泛着异常红晕的脸颊,他心下一紧,立刻伸出手去。 微凉的指尖才触到他额头的温度时,他脸色骤变。 “郑逸云为何要抓你?” 夜深人静时,偏僻院落里。 明眸皓齿的美人正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盯着面前小家碧玉的姑娘,见姑娘仍紧咬牙关不肯说话,他思索片刻,道:“你应当认识林见溪吧?我与他是好友,带你来这儿也没亏待你,你不必怕我。” 鹊儿闻言,眼眸微动,很快垂下头。 正如明昭所说,他不曾亏待鹊儿,反倒将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好生养着。 只是鹊儿姑娘过于执拗,无论明昭如何询问,都不肯答。 明昭先前想过用些手段逼她开口,但想到调查出来的消息,以这般行径定然会惹恼林行川而说服自己,只得耐下性子。 如今见她依旧如此模样,明昭有些烦躁,颇有些破罐子破摔道:“你不信我?不如明日带你去见林见溪,彼时你将一切都告知他?” 鹊儿听见这话,终于舍得抬起眼,语气小心翼翼,轻声问道:“你真能带我去见林公子?” 明昭终于从她嘴里听见一句话,眸中的烦躁瞬间挥散,面上挂起温和的笑。 “自然,林公子如今就在我这儿,不过他身弱,今日早已歇下,只能明日带你去。” 鹊儿轻轻咬着唇,水润的杏眼飘忽不定,许久才应声:“还请公子带我去见他!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明昭没想到搬出林见溪来如此好用,见她此刻目光灼灼,有些头痛。 早知如此,就早些向林行川提起此人,还能免去一番口舌之苦。 这边明昭终于松了口气,另一边,洛子期却是火烧眉毛。 他原以为林行川只是疲惫,却没想到竟突然发起了高热。 果真如李青苏所说,药一日不能停。 明昭闻讯赶来时,看着床榻上满脸通红、冷汗涔涔的林行川,也有些唏嘘。 “还好,起码他的身子还撑得住高热。”他眼珠子提溜一转,胡乱安慰道,“若是脸色苍白成这样还不生病,那才是真病得厉害呢。” 第183章 洛子期没心思听他瞎说话,将凉水浸湿的棉布拧干,轻轻敷在林行川额头,换了一次又一次,大夫开的药也喝下了,直到后半夜,林行川的体温才渐渐降了下来。 明昭守在一旁,也熬得满眼红血丝,累得够呛,看着洛子期仍守在床边,转身离开时,对着身后的凌云,忍不住啧啧两声:“果真是情深之至,若是我缠绵病榻,这般磨人,你早把我丢下了。” “休得胡说。” 凌云闻言,脸色顿沉。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明昭随口应着,拉过凌云的手,打了个哈欠,“走了。” “明阁主。” 身后传来少年略显沙哑的声音,明昭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洛子期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明昭这才想起,眼前这位青云剑派的少年掌门,不过十八九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你会保护好他的,对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与落寞。 明昭怔然,他擅长说鬼话,却不擅长安慰人,盯着少年眼底的红血丝,只能干巴巴应声道:“我自然会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洛子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朝他浅浅笑了笑,便俯身看向床榻上的人。 明昭与凌云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洛子期低下头,在林行川苍白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轻如鸿毛的一吻,如此珍重,眼中仿佛蕴含着惊涛骇浪。 细细密密的吻痕从眼尾蔓延到唇角,洛子期停顿良久,最后正正落在那张温热柔软的唇上。 有晶莹水光从他下巴滑落,洇湿一小片被褥。 洛子期心想,师叔总笑他爱哭,可看见林行川这般可怜模样,他又怎么忍得住不难过? 明明观音醉明明已经解了,明明幕后黑手也找到了,明明眼看就能报仇雪恨,师叔怎么还是如此模样? 不甘心的情绪在胸口翻涌,可他也清楚,在生死面前,不甘心毫无用处。 他思绪逐渐神游天外,指尖不自觉轻轻缠着林行川垂落的柔软发丝,一圈又一圈绕在指上,直到满手都是柔软的触感,才听见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好玩吗?” 洛子期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脸,心中庆幸还好眼泪早已流干,这次师叔抓不到他哭的把柄,不能嘲笑他是爱哭鬼了。 林行川瞧见他慌乱的动作,挑了挑眉,唇角微勾,目光落在他指间缠绕的发丝上,又问了一遍:“好玩吗?” “好玩。” 洛子期瓮声瓮气地回答,像极了闹别扭的孩子。 林行川忍不住笑出声,但乍然呼吸过急,引发一阵咳嗽。 洛子期连忙给他顺气,沉默而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犹豫良久,才轻声开口:“师叔,要不然……” 林行川抬眸望他,方才咳嗽得厉害,眼底蒙了层氤氲水雾,漂亮的眼眸水润清亮,如同水光倒映一片星空。 洛子期看着这双眼睛,呼吸猛地一滞,剩下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要不然什么?” 林行川语气漫不经心,好似并不在意他要说什么。 洛子期听他这语气,就明白,其实林行川早已猜到他想说什么。 有时候,心有灵犀也不是好事,他知道师叔会拒绝,师叔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一个眼神,两个人就懂了。 “罢了。”洛子期叹着气,脱去外袍,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给林行川掖好被角,然后从身后轻轻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哼唧道,“我困了,要睡觉了。” 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 林行川忍不住笑了,转过身将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我真的没事。”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有你在,有大家在,我不会有事的。” 这种安慰的话好似并无用处,洛子期环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拱了拱,将脸埋得更深。 良久,林行川叹息着,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又轻声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你最好是。”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剪贴板只能复制四千五百字,这章少了三千字竟然没人说一声吗[爆哭][爆哭] 第146章 善与恶 前两日秋雨阵阵, 今日秋阳却将天地晒得透亮,被雨水打落的枯枝败叶静躺在泥土上,被踩得发出咯吱脆响。 这是个好天气, 适合杀人放火。 明昭说的。 洛子期没接话,只支着下巴望着远处掠过的飞鸟, 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心思早飘远了。 “你怎么粘他得厉害?”明昭瞧他魂不守舍的模样, 皱眉嘀咕,实在不解,见洛子期连眼皮都没抬,又试图转移话题, “联盟昨日才传来消息, 说逸云山庄有异, 真是一群废物, 贻误时机。” 洛子期依旧没应声,明昭便自顾自往下说:“不过那群废物竟主动来寻本阁主,问那老东西和郑逸云的事儿,干脆让他们也派些人手来,省得到时候人手不够……” 这也是林行川他们没第一时间寻求联盟帮助,反倒转头应了暗影阁之邀的缘由。 从前有闻人锋镇着, 联盟上下有序,尚且算是有些风骨,如今闻人锋一死,众人便将事情互相推诿, 连他们早就查清的异常,联盟这时才后知后觉。 明昭这句“废物”,倒没骂错。 景色一帧帧往后退, 洛子期听着明昭的嘀咕声在耳边打转,又想起昨日鹊儿来寻林行川时的场景。 清秀温婉的姑娘急得连差点踩住裙角,刚跨进门,眼眶便红得彻底,手中帕子都攥得皱了。 “我离开天仙阁时,路过廊下,远远听见了些动静,正巧听见那位郑先生与玲珑说话……”鹊儿的声音发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们早已打算在醉仙楼将那些人困在其中,一网打尽,逼你出面救人,若是你也落进去了,那是最好不过……还好眼下你还活着,可是……可是……” 她支支吾吾半晌,抬手低抹去眼泪,垂着头,轻声道:“我知道近来扬州城内风波不断,不少人凭空失踪,我听见那时郑先生曾说过,要将那些人都关在逸云山庄的地牢里,那里危险重重……林公子,如今他们定然就等你去呢!” 林行川正要开口说话,便见鹊儿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指尖颤抖。 “你千万不要去!那人恨你恨得发疯!林公子,那就是一场鸿门宴!专要你的命啊!” 可林行川尽管听见这些话,当时却异常平静,他轻轻扶起跌坐在地的鹊儿,忍下喉间咳意,目光落在鹊儿满是泪水的眼睛上,却轻声道:“他们既然等着我去,我便去。” “你为什么要去!”鹊儿又惊又怒,“我非要来见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林见溪!” 直呼这名,鹊儿姑娘大抵是气极了。 可她向来说不出重话,指尖剧烈颤抖着,见林行川依旧平静的眼眸,她的声音又软下来,终是只哽咽着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去?” “我前半生,风光恣意,却不曾做过几件好事,反倒后半生,有无数人救我于水火……”林行川语气微顿,垂下眼眸,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子,“若此番能以我一人之躯换数人性命,也算终于做了件像样的好事。” 于是,林行川孤身赴了这场鸿门宴,而他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明昭絮絮叨叨半天,没听见洛子期一句回应,转头才发现少年正垂着眼,指腹在地形图的褶皱上反森*晚*整*理复摩挲。 他伸手拍了拍洛子期的肩膀,问道:“你说郑逸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要是我们没那么多顾虑,他这些计划不就全落空了?” 洛子期这才从思绪中惊醒,抬眼看向一直没话找话的明昭,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那你说,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明昭顿时语塞。 “若是我们也死在里头怎么办?”明昭没安静片刻,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本阁主正值青春年华,大好时光竟浪费那种地方,真是太亏了……” 洛子期想起林行川平日里总说他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吵得很,可如今看来,还是明昭更像──尽管平日里的明昭,从没有这么多话。 “凌云,你快让他闭嘴。” 他神情恹恹,也不看二人,随口说道,耳边却真清净下来了。 他们早已在院中装模作样地留了几个假扮他们的傀儡,自己则避开眼线悄悄离开,若是郑逸云盯得紧,想来不久就能发现此事,明昭嘴上抱怨,心里却有些慌。 他瞥了眼洛子期手中的地形图,稍稍定了定神,可没多久,他视线上移,偷偷瞄了眼正专注看地形图的洛子期,忽然想起昨日林行川离去时的背影,心底的不安又冒了出来。 第184章 青衫单薄,好似风吹即倒。 其实他没把握,他那群手下能护好如今的林见溪。 若是当年的林见溪独自前往,他敢打包票,就算打不过,至少能全身而退,可现在的林见溪,实在是…… 太瘦了,连说话都带着虚喘,即使身姿依旧挺拔,却仍看出满身病骨,宛若枯败却不肯离开枝头的叶片,只要一阵凉风席卷而过,便会悄无声息地跌落尘泥。 可千万不要出事,明昭不禁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无数人为其忧心不已,林行川本人却显得颇为悠然自得。 逸云山庄邀请林见溪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便已传遍江湖。 这事儿自然是明昭的手笔,若是郑逸云不愿被群起而攻之,至少林行川不会死在逸云山庄,至于路途上,他安排的手下也不是吃白饭的。 联盟的人连夜赶来,好险才追上林行川前去赴约的马车,三番五次上前询问,皆只得到赴约的答案。 最终还是无雨亲自出面,陪同他一道去。 “一定就要去吗?你不去,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这件事总能解决。” 闻人锋死后,联盟的代理盟主便是重新出山的无雨,他是看着林行川长大的,望着车中脸色苍白、如琉璃易碎的青年,眼底满是疼惜。 马车里一片安静,林行川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呼吸极轻,眉眼困顿,瞧着疲惫极了。 无雨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何也如此执着?” 林行川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到底想到了谁,也无意去探究。 他紧闭双眼,只沉默一瞬,回答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过了会儿,他反倒看向无雨,轻声反问:“那前辈又为何连夜而来呢?”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无雨脱口而出,对上青年的眼睛,不自觉移开视线,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惆怅。 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红枫,声音低哑:“……不仅如此,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与盟主之间,到底有何恩怨?”林行川低垂着眼,捏着腰间常挂的玉佩,语速极慢,“无雨前辈,你不要再瞒我了。” “闻人兄不应该都跟你讲过了?” “盟主讲了。”林行川抬起眼,目光落在无雨脸上,眼神平静,话间咬字却极重,“可我想不通。” “一切都如盟主所说,绝无半分虚言。”无雨避开他的目光,端起茶杯抿了口,“当初向你坦白这些事,是我与闻人兄共同商议的,当年那些事就是如此,有什么想不通的?” 林行川忽然低笑一声,眸光沉沉地盯着无雨,那眼神里毫无情绪,却如一汪深潭,其中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 “你不信?”无雨的眼神从茶杯移开,将其狠狠砸在桌案上,发出一道巨大声响,语气陡然激动起来,“川儿!你该知道,分明是闻人兄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若是没有闻人兄,郑逸云这个白眼狼早就不知怎么死在哪个角落了!如此之幸,他竟敢怨恨闻人兄!” “当年他离开后,竟敢做下那一桩桩、一件件伤天害理的错事来威胁他师父!他逼得他师父心中有愧、日夜难安!可他师父何错之有?” 无雨越说越气,沙哑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他天赋平平却总以为自己绝非池中物,性格孤僻,不甚讨喜,听不得半分忤逆他的话,闻人兄向来纵容他,待他早已仁至义尽!他怎敢如此!” “当初我就瞧这孩子心思深沉、不似善茬,没想到竟是如此扭曲不堪、冷血无情!……” 无雨骂了许久,骂到口干舌燥、咳嗽不止,胸口剧烈起伏,那股怒气依旧未曾发泄完,像是憋了许久,如今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林行川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只在无雨骂得口干舌燥时,默默递了杯温茶过去。 等无雨的骂声歇了,马车内再次重回寂静,他才缓缓开口:“当初他为救我爹废了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雨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神色瞬间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杯子,语气平淡:“这件事,闻人兄应该也跟你说了。” “仇家下毒,我爹不知情,误将有毒的糕点送了他,导致他武功尽废,是吗?”林行川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没半点波澜,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那枚刻着“林”字的玉佩,“所以他恨我爹,恨盟主,可为何他费尽心思筹谋二十余年,直到去年冬天才动手杀了我爹,又事到如今,才杀了盟主?” 林行川眉梢微挑,好似真的在疑惑,随意一笑,语气漫不经心。 “好奇怪啊,真的是这样吗?” 窗外暖阳落下,车轮碾压枯枝败叶,脆响不断,更衬此方天地静默。 “无雨前辈,他为何一直威胁盟主?他为何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是对着无辜之人下手?为何犯下众多滔天大罪,却无人知晓?” 一连串的问话抛出来,砸得无雨一阵沉默。 窗外风声不断,道路两侧光秃秋木不断变换,却又棵棵相似。 天高地远,一粒马车顺着大道,向着辽远枫山而去。 过了半晌,他才颤着嗓音,轻声问道:“那你觉得,他没错?” “他为何没错!” 林行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捏着胸口衣襟的指节泛白,在无雨紧张的目光下摆了摆手。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肺腑痛意,再睁开眼时,眼尾已然泛红。 “他为何没错?他害我家破人亡,他害我病入膏肓,他害天下无数人妻离子散、血流成河,他怎么可能没错?” 他转眸望向远处被枫叶染得通红的山峦,秋风扫过枯败的枝头,卷着无数随之纷飞的落叶,有几片枯黄的叶片透过窗口,飘进马车里,落在他红色衣袍上,宛若为其绣金线的蝴蝶。 “无雨前辈,你们知晓当年事的每个人,都在心虚。” “我们心虚什么?”无雨猛地闭上眼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过往画面,此刻重新在脑海里翻涌,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阵癫狂的笑声,他崩溃道,“我们每个人都待他不薄!那事发生后,你父亲给了他足够安度一生的丰厚补偿,可他偏不安分!他疯了!你知道吗?他早就想杀你爹了,若不是闻人兄拦着,你爹早就死在他手上了!若不是闻人兄,你当真以为你还会活到今日吗!” “盟主他做了什么?他……当年是不是答应了郑逸云什么?” 林行川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衣角被他攥得几乎变了形。 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双手紧紧抓住无雨的肩膀,直视着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那双向来慈祥和蔼的眼眸,此刻正蕴含着无数他看不懂的情绪。 滚烫的泪水突然涌出来,落在衣袍上停留的枯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褐色的印子。 “你告诉我啊……” 无雨浑身剧烈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着林行川雾气蒙蒙的眼睛,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渐渐的,两人的情绪都缓和了些。林行川垂下眼,收回手,表面上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模样,指尖的颤抖却藏不住内心的波澜。 无雨却依旧陷在痛苦里,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我们确实,答应了他一件事。” 林行川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窗外,死死盯着远处那片似火的枫林,紧咬着牙关,忍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忍得几欲呕血,连肺腑里的痛意都顾不上,只为了不让身体在激烈情绪下颤抖。 “他说,若是不想让林渊死,联盟就不得插手他做的任何事。”无雨终于将那句压在心底多年的事情说了出来,目光落在林行川苍白的脸颊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声音里满是悲伤与愧疚,“所以这些年,他做的那些祸事,之所以不被人知晓,都是联盟……包庇放任的。” “那承风楼的事呢?” “是为了你……” “怎么可以这样?”青年猛地打断他的话,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低喃,“怎么会这样……” 那都是他最尊敬的师长、前辈、好友……可他们却瞒着他,包庇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如今却又告诉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承风楼灭门的凶手是谁,对不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崩溃地质问道,“可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我忙前忙后,生死不知,你们心中为何无愧!若是我不去,你们又想答应他什么,去息事宁人?” “可闻人兄为你挡下了多少麻烦……” “我不如不要!”林行川咬着牙,眼眶通红,死死盯着无雨,“让我痛痛快快杀了他不好吗?不行吗?为何要我如此苟延残喘于世?” 第185章 无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嚅着,说不出任何话,只能伸出手,想去扶几乎跌坐在地的林行川,却被他一把挥开。 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肺腑里的剧痛却让他几乎动弹不得,恍惚间,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从袖口滚了出来,落在车板上,发出轻响。 他捡起那个小瓷瓶,指尖摩挲着瓶身,恍然间想起这是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越流越凶,最后连笑声都变成了哽咽。 他哭着,沉默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质问的话。 那双素来漂亮的眼眸,此刻毫无光彩,如同蒙尘明珠。 林行川静静地望着窗外一晃而过却仍在眼前的光秃树枝,听见马车车轮碾过满是枯黄落叶的地面,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噪声,好似带着巨大的重量,将他的心也一起碾了过去,碎成一地烂泥。 他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缓慢抬起眼睛,眼珠子僵硬转动,飘忽不定的视线最终聚焦于远处那片刺眼的红枫。 恍然间,漫山遍野的红枫竟化作一次又一次的熊熊火光,缓缓将他吞噬于其中。 胸口的剧痛突然袭来,林行川猛地呕出一滩鲜血,落在地板上,红得扎眼。 他死死攥着那个瓷瓶,指节泛白,在一片死寂的沉默里,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没发现剪贴板问题,原本是七千字,但只贴上了四千字,所以少了三千字,已经补上了,宝宝们上一章可以重新看[爆哭] 第147章 疑窦生 洛子期扬起长鞭, 枣红色的骏马四蹄翻飞,卷起一路尘烟,沿着枯林小径, 风驰电掣般往逸云山庄的方向奔去。 道旁草木早已枯败,光秃秃的枝丫如同鬼爪般伸向灰沉沉的天, 他眉心一拧,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转小路没多久, 天色也转而阴沉,亏得方才明昭还说今日是个好天气。 “怎么了?” 明昭察觉他的马匹慢下来,于是追上他,转过头去瞧他, 见他神色有异, 斗笠下的目光满是疑惑。 “无事。”洛子期摇头, 压下心头莫名的怪异感, 目光扫过寂寥的四周,声音散在寒冷秋风里,“这里离逸云山庄还有多远?” “不远了,瞧见那座山了吗?” 跟在后头的凌云抬手指向远方,那是一座漫山遍野皆是红枫的山。 “逸云山庄就在那座山的山顶。”他语气沉了几分,“不过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离那座山越近,眼线或许越多,我们万万不能被其察觉。” 洛子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枫山色彩得极其浓烈, 如同燃在山间的烈火,将所有颜色吞噬殆尽,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 他微微颔首。 “师叔的路线远, 脚程慢,此刻离逸云山庄应当还有些距离,我们抄了近道,再快些过去,郑逸云绝不会料到我们比师叔先到。” 明昭和凌云齐声应下,三匹马再次撒开蹄子,朝着那片灼人的红枫奔去。 不多时,几人策马穿过一条溪流,远远瞧见随风飘荡的灯笼与幡旗,红枫山脚下的镇子近在咫尺。 虽小,但热闹。 三人戴上斗笠,将面容隐藏其下,假装赶路的旅人,选了家临街的小酒馆坐下。 简单点了两碟小菜、一壶新酒,顺势将马匹托付给店家,洛子期抬眼打量着面前的酒馆掌柜,见他面容宽厚,瞧着是个厚道人,于是状似无意地与他闲聊起来。 “我们来时,见不远处那山上满是红枫,恰逢深秋,倒是好看得很,不过瞧着好似没有其他树木,可是特意种下的?” 店家是个善谈的,闻言立刻笑开了,目光透过屋檐与街道,望向近在咫尺的红枫山,应声道:“客官真是好眼力!这山啊,从前不过就是个普通山头,哪儿有什么枫树?都是山上那位贵人亲自吩咐种下的,有时候一次只种一棵,有时候一次种数十棵,十几年了,慢慢的就种满了整座山。” “你们怎么知道他种了几棵?” 明昭闻言挑眉,好似玩笑般问道。 店里清闲,那掌柜便在他们旁边坐下,听见明昭这句问话,挠了挠头,回答道:“因为那是我们山脚下这些乡镇百姓种的……几乎每家人都种过。” 三人朝他看来,眼底皆是疑惑之色。 掌柜思索片刻,说道:“早先大家确实有所不满,嫌他占了地儿,镇上还有不少人家就靠上山砍柴和采草药为生,贵人种这些,又不让砍,人家靠什么活?可架不住贵人钱多势大,种树是给银两的,比柴火和草药赚多啦!后来见秋日红枫似火,好看得紧,不少人慕名而来,还添了生意,也就没人再嚼舌根了。” “那位贵人这般偏爱枫树?” 洛子期吃着酒菜的手顿了顿,好奇问道。 “这就说不清咯!”掌柜笑得憨厚,“我们从未见过贵人,只知其富贵至极,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儿还能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枫树?不过兴许去山上的路不止我们这儿一条,所以才从未见过吧。” “若是我们想上山去,要往哪儿走?” 洛子期眉眼弯弯,看着十分真诚,仿佛真的是一位不认路的旅客。 掌柜给他指了条路,说道:“上山的路多了去了,条条路都通,不过可千万别往西边去。” “为何?” 明昭双眼微眯,好奇追问。 “我哪儿知道?只是大伙儿都说不能往西边去,仿佛那儿有洪水猛兽似的,说会死人!” 洛子期闻言,眸光微动,对明昭交换了个眼神。 可他们要走的路,就是西边的路啊! “多谢掌柜提醒!”洛子期多放几枚铜钱在桌上,笑道,“我等记在心里了。” 又随口与店家聊了几句,恰逢新客上门,店家忙着招呼,转身而去。 三人见眼下无事,便趁机戴好斗笠,起身离店。 刚踏出酒馆门槛,一个醉汉便跌跌撞撞地朝他们扑来,差点撞上走在最后头的洛子期。 “青锋挑碎……唔……芦荻雪……”他低着头,使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嘴里正含糊不清念叨着,“醉里狂歌……天地窄……” 洛子期没在意那颠三倒四的诗句,见他要摔在地上,伸手稳稳扶了一把,待醉汉站稳,即将抬头之际,便转身与明昭、凌云继续往前走去。 “匣中……龙啸……” “动……秋……岳!” 身后醉汉的声音愈发模糊,听着却铿锵有力,紧接着传来几个孩童清脆的笑闹声。 “哎呀,怪叔叔又喝醉啦!” “又在念他的怪诗了!” “我都会背了!” 洛子期忍不住回头,只见那几个孩童口中的“怪叔叔”此刻已经趴在酒馆的桌子上,脑袋埋进臂弯里酣睡。 凌乱的发丝挡在前面,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明昭也回头瞥了一眼,眉头微蹙,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听见几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背起诗来,他压着声音道:“这醉汉是常客吧?连这些孩子都见怪不怪了。” “大抵是吧。” 洛子期随口应声,便将此人抛之脑后,脚步不停地往红枫山而去。 这小镇子安逸得出奇,三人一路走来,竟未曾察觉一丝异常。 可越是平静,越让人心中发毛,有时毫无异常反而是最大的异常。 按理当说,如郑逸云这般谨慎的人,扬州城布满了他的眼线,山下的小镇又怎会如此平静?可明昭带来的人早已四处探查过,这山下,当真毫无半分眼线的影子。 明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笠边缘,眉头微蹙,沉声道:“我总觉得不对劲,方才那店家以贵人相称郑逸云,可店家口中所说的算什么恩情?他那般狠辣的人,怎会容得其他人在他山庄脚下安居乐业?” “虽然你说的不无道理。”洛子期听他语气里满是嫌恶,忍不住失笑,“但郑逸云在你心中,难不成是阎罗、恶鬼不成?” “他也配?说恶鬼都是高抬他。”明昭掀起眼皮,狐狸眼睛闪着莫名的光,他朝着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语气里的嫌恶更甚,“他手中沾染的鲜血,足以他下至地狱十八层。” 洛子期沉默一瞬,脚步未停,心中的疑虑却更重。 闻人锋当初对郑逸云闭口不谈,江湖上关于此人的传闻也寥寥无几,无非是什么天才陨落、富甲一方的人物,可就连明昭提及郑逸云时,那股恨意藏都藏不住,却在他追问时又偏偏不肯多说一句。 问明昭为何如此,定然问不出来,此事只能日后另外再探。 “这西边有什么危险?”明昭环顾一圈四周,搓了搓胳膊,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听见一声鸟啼,他微微挑眉,随后懒洋洋道,“那掌柜说得神神秘秘,差点吓坏我了,这儿不过荒芜了些,哪儿有危险?” 洛子期知晓他们这暗号是“无危险”的意思,心中也觉得奇怪。 第186章 他们身边暗中随行之人不少,这条路已被暗查过无数次,皆毫无问题,可为何掌柜会特意提醒他们这条路走不得? 暗卫在前探路,他们三人紧随其后,借着林木掩护,悄然行至山脚下,抬头望去,红枫山不算高耸,他们却显得如此渺小。 “按我先前得到的消息,只要他们今日抓到人,这个时辰都会有一队人马押送那个倒霉蛋上山。”明昭压低声音,重复着先前商议好的计划,眼神不忘观望四周,“我们先藏起来,等他们过来,若确认四周没有眼线,就直接解决押送的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易容混进去。” “若是有眼线跟着,我们藏好自己就行,暗卫会将其解决。” “希望你查到的通行暗号是真的。” 洛子期冷不丁说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明昭瞧他笑嘻嘻,狠狠白他一眼,有些气闷,冷哼道:“别质疑暗影阁的本事!” 此处枫叶满山,枝繁叶茂,几人索性藏身于枝叶间,隐匿气息,等待着那队人马前来。 只是洛子期蹲在枝干上,狠狠嗅了嗅鼻子,盯着下方满地鲜红的落叶,忽然问道:“你有没有闻到血腥气?” 明昭闻言诧异回头,随后立刻皱起眉头,仔细嗅闻,空气中果然有股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三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一片沉重。 明昭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发出一声鸟鸣,眯着眼倾听回应的声音,眉眼间浮起一片疑惑之色。 “我的人回应没有遇到危险。” “那真是奇怪了。”洛子期垂下眼眸,盯着随风飘落的红枫,轻声道,“没有危险,哪来的血气?” 不过多时,远方传来马蹄声与铁链拖地的声响,那群人在不远处翻身下马,抬起车上的倒霉蛋,喘着粗气往这边走来。 明昭手背在身后,快速打了个手势,随后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天边。 不过几息时间,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只振翅飞向林中的黑鸟。 明昭唇角微勾,收回视线,朝洛子期点头。 不过瞬息之间,押送队伍里的几个护卫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便被突然出现的几个黑衣刺客抹了脖子,滚烫的鲜血落到铺满地面的枫叶上,融进那片火红里。 洛子期握着剑,眉梢微挑,看向明昭。 明昭朝他微微一笑,待手下将尸体拖去隐秘处解决,三人立刻动手易容。 手法虽不算精妙,但只要不是仔细检查,应付守卫已是绰绰有余。 洛子期很快将先前的血气抛之脑后,随意瞟了眼身后,那儿正跟着同样穿着护卫打扮的几个暗影阁手下,与他们一起将车上的倒霉蛋拉上去。 明昭已叫其余探路之人不再前进,而他们一切如常往前走去。 虽察觉到四周隐藏的暗卫越来越多,但一行人带着薅下来的腰牌,明晃晃挂在腰间,竟也安然无恙地行至半山腰,终于行至他们该到达的山庄小门。 洛子期远远便瞧见门口的带刀侍卫,个个高大魁梧,再暗自探查一番,心头更是一紧,惊觉四周隐匿的暗卫,比方才一路所见更多。 山庄外尚且如此,更何况山庄内呢? 明昭和凌云自然也察觉此事,两人暗中交换了个眼神,依旧装作镇定,跟着洛子期的脚步,迈步走向小门。 “站住!” 为首的侍卫拦下他们,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他们一行人。 为首的洛子期不慌不忙,亮出薅来的腰牌,递给那侍卫。 侍卫仔细验过玉佩,忽然开口问道:“早市包子几文钱?” 洛子期神态自若,压着嗓音,应答道:“三文一口,剩下喂狗。”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几人的心皆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洛子期脑中飞快盘算起来,若他们被识破,是硬闯还是撤退?打不打得过,跑不跑得掉…… 还未等他想完,其中一个侍卫往旁边退了半步,另一个则掏出钥匙,随着“咔哒”一声,门锁打开,那侍卫缓缓推开沉重的木门。 洛子期顿时松了口气。 几人才迈步进了山庄,便听见身后的落锁声响起,暗中打量一圈,发觉此地好似牢笼,围墙高得放不进一只鸟来。 再暗查四周情况,更是心中惊叹。 山庄内隐藏的暗卫比门口更多,几乎没有任何视野死角,巡逻的侍卫更是无缝衔接。 果真是严防死守。 三人心中皆惊,面上不动声色,推着载有昏迷囚徒的木车,朝着记忆中地牢的方向走。 洛子期这才有心瞥了眼车上的人,依稀记起这是醉仙楼时见过的侠客,只是此时并不是深想的好时候,他也不能将这个人现在放走。 一路观察,很快,他们终于到了地牢门口,洛子期再次出示腰牌,应答了新的暗号,在守卫冰冷的注视下,慢慢走进了地牢。 刚踏入地牢,光线骤然黯淡,墙壁上燃起的油灯忽明忽暗,犹如游荡的鬼火丛丛,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细长,映在冰冷的石壁上。 四周静谧得吓人,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车轱辘旋转、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其间不断回响,掩盖了他们的呼吸声。 地牢道路错综复杂,几人却走得略显轻车熟路,然而令洛子期觉得奇怪的是,山庄内外戒备森严,五步一暗卫,十步一巡逻,可地牢内却无一暗卫,只有来往规律的巡逻队。 洛子期正观察着巡逻队的规律,寻找视野盲区,明昭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他立刻看去,却见明昭脸上堆起笑意,朝着迎面而来的巡逻队拱手,十分自来熟地问道:“几位大哥,能不能帮我们个忙,将这人送进去?我们三个今日吃坏了肚子,实在没力气……” 他说着,还揉了揉肚子,面上是十足的忸怩,眼巴巴地看向为首的守卫。 守卫皱起眉头,满脸嫌恶地啐了一口:“真是晦气!屎尿屁多!” 明昭面上依旧笑得谄媚,见守卫还是走上前接过木车,立刻夸张道谢:“大哥你真是好人!” 说罢,装得跟真的一样,捂着□□,急匆匆地往旁边的岔路跑去,模样十分狼狈。 凌云向来严肃,此刻却像是与明昭提前演练过一般,明昭刚开口时,他便已经弯下腰,双手按着肚子,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副痛得站不稳的模样。 洛子期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从前跟着洛清清胡闹的经历,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捂住肚子,脸上挤出痛苦的神情,双腿紧紧并拢,见二人动作,急声道了两句“多谢”,便跟着二人的脚步一起跑了。 “等等!还没说送到哪……” 守卫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想起还没问这人要送到哪儿去,转头正要对剩下的“护卫”开口,就对上那五双冰冷的眼睛。 一瞬间,他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地牢里没有暗卫盯着,三人哪管身后的动静,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得飞快。 “我们为何要跑?一路到那处岂不是更好?” 空隙间,洛子期连忙问明昭,这一出可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但凡多犹豫两秒,他们都会被怀疑。 明昭神色冷峻,低声道:“我的人里,有一个死了。” 洛子期微怔,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悬起心来。 有个人死了,所以方才他们身后,有个人并非他们的人,也就是说,其实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可他们依旧一路畅行无阻,或许是消息还未传来? 洛子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一路上撞上好几波巡逻队,三人皆是用“吃坏肚子”的理由蒙混过关,竟也无人生疑,看得洛子期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终于,在那队守卫还没将人送到目的地前,三人按着事先规划的路线,在错综复杂的地牢里七拐八绕,远远看见了关押着江湖众人的地牢。 第148章 铁钥匙 他们在铁牢不远处的阴影里收住脚步, 后背贴紧冰冷的石壁,隐匿身形,侧耳倾听, 细数巡逻队踏过地牢青砖时的脚步。 两侧巡逻队来往此处,手中拿着火把, 明亮火光将所有阴暗照得无处遁形, 眼看就要发现隐匿于黑暗之中的三人。 “今天的人好像还没送到?” 交接的巡逻队在不远处碰面, 两个为首的守卫低声耳语。 三人紧紧扒在天花板上,全身肌肉紧绷,屏息凝神。 待交接过后的巡逻队从他们正下方经过,渐行渐远, 他们这才悄无声息落地, 收起钩索, 抓住交接后的空隙, 迅速溜去那排铁牢前。 “清清!洛清清!” 洛子期巡视的目光很快锁定铁栏边正眯眼睛打盹的身影,脚步骤停,在她身侧蹲下身子,指尖扯了扯女孩沾满污泥的衣袖,轻声呼唤,顺势四周打量。 洛清清、李青苏在一起, 柳潇潇、莫越洲森*晚*整*理、阿箬……一张张熟悉的脸在昏暗中渐次出现,一个也不少,分布在另外几个铁牢内。 第187章 而离他最近的洛清清,此刻模样十分狼狈, 双手被粗壮的麻绳反绑,磨得腕间发红,姿势别扭地背在身后, 脸颊布满众多细小的擦伤,脖颈上有一圈不深不浅的淤青,浑身落满尘土,连发丝都结着不少泥点。 细看她身边的李青苏,亦是如此狼狈。 小幅度的拉扯并未能将其唤醒,洛子期见状,一时心急,伸出手去,隔着铁栏缝隙扣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摇晃。 洛清清被肩头的钝痛生生痛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瞧见一张极其陌生的脸,惊得险些尖叫出声。 唇瓣刚张开,就被洛子期反应极快地伸手捂住,只余下一声闷哼,没惊动周边昏沉的其他人。 眼下并非打草惊蛇的好时候,下波巡逻队很快就来,而此处被关的人太多,更何况大家受伤的受伤,昏迷的昏迷,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救出来的。 洛清清被捂着嘴,奋力挣扎着,眼底划过一抹决绝,正要张口咬上去,便听这位“陌生人”用十分熟悉的嗓音低斥:“别咬。” 她浑身一僵,抬眼再看,瞧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眼底瞬间迸发一道惊喜的光,语气中混杂着些许委屈,气声微颤:“师兄!” 洛子期示意她转身,借来明昭的短匕,利落斩断她腕间麻绳,但没彻底取下,只低声叮嘱:“莫要惊动旁人,以免露馅,时间紧迫,等会儿我想办法开锁。” 洛清清点头,很快又摇头,轻声说道:“大家都中了迷药和软筋散,大多在沉睡,但能醒,你们也要小心些。” 洛子期抬眼扫去,环顾四周,果见众人皆闭目,几缕断断续续的鼾声,此刻在一片沉寂里显得格外清晰,无人察觉他们这边的动静──就连洛清清身边的李青苏也仍紧闭双眼。 他正心中思索,便听洛清清抬了抬下巴,看向另一处铁牢,继续说:“而且有好几人是昨日才送进来的,李青苏早已没了解药,如今正昏迷,怕是天大的动静也醒不了……若是要带大家离开此处,他们有些麻烦了。” 洛子期闻言点头,抬眼看向已经绕到另一侧的明昭,却见他指尖竟捏着根铁丝。 明昭察觉到他的眼神,转头朝他递来个眼神,于是同他一起蹲下,瞧着面前的小姑娘,颔首轻声问道:“你师妹?” “嗯。”洛子期点头应声,“清清方才说,大部分人能清醒,还有一部分人没有解药,暂时处于昏迷状态,醒不了。” 明昭对此不置一词,话锋一转,捏着那根铁丝放在他面前,漫不经心问道:“会撬锁吗?我特地带了根铁丝,应当能派上用场。” 洛子期又瞥了眼,沉默一瞬,毫无感情地笑了声:“我从来不做此等偷鸡摸狗之事。” 明昭:“……” 他噎了下,正想反驳撬锁怎么是偷鸡摸狗之事,就听一旁的洛清清没忍住笑起来,开口说道:“我见过钥匙,在巡逻队首领身上,押送进来的人都会被交到他手上,由他亲手关进来。” 两人闻言,相视一笑。 “这不巧了?”明昭指尖捏着铁丝转了个圈,笑眯眯地说,“等会儿就给你放出来。” “你们打算怎么做?” 洛清清疑惑追问,还未等到回答,凌云已经快步走来,拍了拍二人肩膀,指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时间快到了,走。” 洛子期目光不自觉扫过地牢深处,果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见他们要走,洛清清连忙低声道:“你们小心……” 脚步声即将到达转角,她立刻闭眼装睡,将已经松绑的双手藏得更深。 洛子期三人同时足尖点地,脚踏轻功,悄无声息离开此地,隐藏身形继续观察敌情。 他们刚藏好,一队守卫便转过拐角,行至铁牢前。 为首那人身材魁梧,人高马大,腰间挂着一串铁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开锁声响起,他从身后的守卫手中拖过一个昏迷的人,强行掰开他的嘴,塞下几粒药丸,狠狠扔进铁牢中,发出沉闷的撞地声。 不少人被这番大动静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了瞧,见是又有人被捉来,便麻木地闭上眼,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洛清清身侧原本正在沉睡的李青苏也被惊醒,看着守卫高大的背影,听见落锁声响起,他无奈低叹一声:“每次都以为是来救人的。” 洛清清听见他的小声嘟囔,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往洛子期那个方向渐行渐远的巡逻队,指尖悄悄动了动,微微挣开腕间已被砍断的麻绳,面上却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无声探向李青苏。 李青苏察觉身后动静,目光骤然落在洛清清身上,见她面色如常,好似无事发生的模样,心中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他歪过头去,靠在洛清清肩膀上,掩住眉眼,用极为细弱的气声问道。 洛清清一言不发。 李青苏见她如此,心急如焚,偷偷瞥了眼她身后落地的麻绳断口,分明是被利刃割断的。 难不成是…… “你……”李青苏咬牙切齿,眼见着好几人正醒着,不敢大声说话,只得用气声问,“你用匕首割断了有什么用?现在松开了也出不去,若是被发现了,我们连匕首都保不住!” 他们被抓过来时,只收缴了明面上的武器,不知为何,并没有被搜身,因此刚来那会儿,李青苏尚有几瓶伤药随带在身。 当然也有带匕首的,不过正如李青苏所说,那些人被发现后,匕首同样被收缴了,当真成了手无寸铁之人。 “闭嘴,装睡。” 洛清清瞪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 李青苏虽不解,却也识趣地闭了嘴,藏好已经解放的双手,眼神焦灼地瞟着那断绳,最后索性闭上眼睛。 洛子期听见远处钥匙叮当的动静,便知是谁来了,心中惊讶那些人动作竟如此之快,也心知必须抓住此次机会,否则靠一根铁丝,也不知他们三个要研究到何年何月。 听着脚步声渐近,他看向明昭,却见对方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指尖在石壁上快速划出一个“抢”字。 洛子期皱起眉头,心想若是动静太大,保不齐会引来更多守卫,他们逃得掉,却更难救人,却见凌云也跟着十分果断地点头。 他噎了一瞬,偷偷观察走近的守卫,心脏随着脚步声而跳动。 一队巡逻有八个守卫,他们只有三人,很难一次性杀死,硬拼太冒险。 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见明昭伸手轻点他别在腰间的剑,眼底满是期待。 连一向沉稳的凌云,此刻眼中也隐隐闪着几分期待与跃跃欲试。 “春山。” 明昭又在墙上写道。 洛子期见状微愣,低头看向腰间,那正是被收进守卫专属剑鞘中的绝命剑。 可绝命剑到底不是杯倾剑,他也并非林行川。 他的春山剑法虽快,也不至于一次性放倒八个。 明昭似乎知晓他的顾虑,不知从哪儿变出个袖箭,朝洛子期晃了晃,将其递给凌云。 准备如此齐全,他也不好再说其他。 洛子期手心微紧,心跳如擂鼓,脑中不禁浮现当初林行川那极快的身法,咬了咬牙,濡湿的掌心握上腰间的剑柄,闭上眼睛,侧耳倾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才至身前,剑光骤然亮起。 绝命剑出鞘的瞬间,寒气破风,在空中划过一条线,直逼众人咽喉。 那剑光快到无人反应过来,几道血线便已飞溅上石壁,挥剑转身,随着凌云捏着袖箭连发,风声破裂,混着闷响,守卫接二连三倒地。 唯有那首领反应极快,好似早已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在剑光乍现的一刹那,便已侧身避开,使得洛子期最后一剑落了空。 正当他还未发出信号,反而得意转头看向洛子期,却见对方粲然一笑,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有三个人! 分明方才感受到的只有两个! 明昭气息隐匿得极好,即使近在咫尺,这首领都未曾发现他的存在。 而眼下,明昭早已摘下易容,一张明艳的脸在昏暗中显得犹如索命恶鬼。 手中正握着一柄径直短匕,趁他与洛子期对峙的间隙,精准刺入他的颈侧,一招致命。 鲜血迸发而出,喷溅在地,晕染一大片板砖。 袖箭钉在地面,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终于惊得众人彻底清醒。 “有人来救我们了!” 有人忍不住惊呼,瞬间引爆牢中动静。 “别吵!” 洛清清心中一惊,急喝一声,浑身紧绷。 她不能起身,否则身后断绳会暴露,众人若再喧哗,毫无疑问会引来更多守卫。 她不禁心中暗骂,眼神冷冷扫过众人。 这声厉喝盖过众人喧哗,总算压下骚动,众人立刻醒神,听见远处被他们的喧哗声吸引而来的杂乱脚步声,顿时噤声,心中惶恐不安。 第188章 明昭“啧”了一声,面上十分不耐烦,看着满地鲜血,眉头紧蹙,心中不免戾气横生。 蠢人多就是麻烦。 他冷漠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捏着那把滴着鲜血的短匕,径直往地牢最前方的拐角而去。 洛子期见他如此模样,下意识看向凌云,果然见到凌云一副紧张神情。 但他现在管不了这些,瞧着明昭的动作,他一眼便知这是打算直接截杀来敌。 可如此杂乱的脚步声,定然来者众多,并非他们三人之力一时能解决的,解决不成,到时只会引来更多的守卫。 然而,就算是他们再次藏起来,躲过一劫,可这满地鲜血又该如何? 思及此,他径直摸出守卫首领腰间的钥匙,趁着守卫还未到来,转身冲向洛清清所在的牢笼。 正有人要出声,明昭立刻提起手中匕首,从众铁牢前晃过,冷眸狠狠扫过那人,那人顿时噤了声,众人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凌云紧盯着明昭的身影,紧紧跟在他身后。 每个牢房的钥匙毫不相同,更何况有整整数十把钥匙串在一起。 洛子期急得额上冒汗,一把把试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铁锁却始终丝纹不动,身后守卫尸体还横躺在地,血迹快要渗进青砖缝隙里,再耽搁片刻,便是死路一条。 “咔哒。” 轻微的开锁声响起,有人忍不住小声惊道:“开了!” “能打的帮忙。” 洛子期不由得松了口气,将明昭准备好的铁丝直接塞给洛清清,师兄妹二人只对视一眼,洛清清立刻转身跑去旁边的铁牢前。 她从前调皮,洛秋风时常无奈至极,只能把她关禁闭,可小姑娘闲不住,也关不住,久而久之,早就练会了用铁丝熟练开锁的本事。 可如今众目睽睽,时间紧迫,洛清清捏着那根铁丝,指尖发颤,试了两次都没勾住锁芯。 洛子期顾不上她,带着刚出来的几人迅速贴墙而去,只待守卫经过。 地牢内一片静谧,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刀光剑影转瞬即逝,短短时间内就能打的,又有几个善茬?赶来查探情况的守卫们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便瞪大了眼睛,倒地而亡,横躺在血泊里。 洛子期正要歇一口气,却见一个倒地挣扎的守卫,指尖抖抖索索,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一个东西,正要按下,“铛”的一声,被明昭一柄锋利至极的短匕钉穿手背,彻底没了动静。 众人终于能松口气,可尸体与血迹太过惹眼,下一队守卫只需往这里瞧一眼,就能发现异常。 “阿箬!” 洛清清终于打开另一个铁牢大门,柳潇潇搀扶着阿箬慢慢走出来,目光扫过众人欣喜若狂的神情,眉眼间藏着一丝阴翳。 随着洛清清手中动作越发熟练,已经打开了好几扇门。 细数之下,关在此处的,竟有二三十号人。 他们互相搀扶起身,小声朝洛清清道谢,洛清清瞥了眼不远处靠着墙,抱剑而立的少年,轻声道:“你们该谢我师兄和那两位公子。” 洛清清的师兄。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惊讶,纷纷转头看向道路尽头正观望情况的少年,还有他身边一蹲一立的两位公子。 柳潇潇等人也十分震惊。 不过想来也是,小院一片狼藉,他们不见了,洛子期定能猜到是谁干的,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只见洛子期去下易容,用他们最熟悉的声音,朝众人说道:“血迹难清理,下一队守卫到来时一定会被发现,我们要快些离开。” 洛清清点头,加快手中动作。 阿箬靠着墙,任由李青苏检查伤口,闻言抬眸看向洛子期,艰难地呼出两口气,哑声道:“血迹我能解决,应当能拖会儿时间。” 说罢,便在柳潇潇的搀扶下,慢慢走到那片血迹前,抬手召开几只细小的蛊虫,爬向满地血迹,不过片刻,渗在砖缝里的血便被啃食干净,仅留下些许淡淡的印记。 洛子期见她姿势别扭,这才发觉阿箬腰侧的衣裳,已被暗红浸透。 “这是被捉走时受的伤。” 柳潇潇察觉他的视线,低声解释。 “不严重。”阿箬随意摆摆手,眉眼间满是疲惫,却仍勾起唇,安慰道,“李青苏看过了,只还不太能动。” 洛子期皱着眉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真正清醒的人不多,皆是早早被捉过来,已经缓解药性之人。 除却这些人,大部分人或是行动无力,或是昏昏沉沉,或是昏迷不醒,这就显得有些麻烦。 大家也不全是傻子,经过前车之鉴,此刻都不敢说话,十分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动静后,目光皆落在前方三人身上。 待洛清清将所有牢房大门都打开,洛子期他们再次清理了一队巡逻守卫。 只是事到如今,守卫人数消失众多,恐怕已经快拖不住了,他们必须快些走。 可这个想法才冒出头,地牢深处忽然传来尖锐的哨声──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怎么会这么快被发现?” 洛子期不禁皱起眉头,他们已是用最快速度开门救人,除却先前惊动的那支队伍,只花了一个巡逻队交接的时间,按理来说,就算这么快发现他们前来救人,也不该直接吹哨警戒! 明昭神色冷下来,眼眸扫过地牢尽头拐角处浅淡的血迹,说道:“你忘了?先前我们的人里早已混进个奸细!” 洛子期这才猛然想起此事,先前太过着急救人,他早已将这人抛之脑后。 他立刻回神,转头对身后众人沉声道:“跟紧我,能走多快走多快!” 明昭也正心中烦躁,转头寻找凌云的身影,却听几道急促的哨声过后,是铺天盖地的喧闹人声,很快整个地牢四面八方皆传来轻微的响动。 洛子期心道不好,这下才真正是来者众多,来势汹汹。 一群老弱病残,如何能敌得过? 凌云正仔细辨认着方向,四面八方皆是嘈杂声响,唯有一处未曾传来动静。 “这个方向毫无动静,但地图上是红色区域,虽然可能没有守卫,但怕是会有其他危险……” 洛子期咬了咬牙,立刻拍板:“就走这!” “凭什么去险地?”又是先前引出动静的人,此刻正一脸愤然,十分不服道,“我等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怕一群守卫不成?” 明昭本就心情不太美丽,瞥见又是那个蠢货,不禁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老虎拔了牙,竟还想咬人装威风呢?你当眼下处境是那般风顺?他们人多势众,你们手无寸铁,站都站不稳呢,想逞威风、想送死,你便去,别拖累我们!” 洛子期还是头一回见明昭气成这样,他骂得刻薄,又实在在理。 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众人也是一片沉默。 他们确实没有力气对抗来势汹汹的守卫,除了硬闯那片未知的红色区域,别无选择。 柳潇潇也嗤笑一声,施施然丢下一句:“你若是想送死,本小姐自然能帮你一把!” 说着,便扶着阿箬跟上洛子期的脚步,站在最前面。 “走吧,各位。” 洛子期眼神扫过在场数十号人物,自然知晓有些人从前声名在外,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不愿听一个小辈的指使实在正常。 他拱了拱手,嗓音微冷:“若各位想留下,便不拦着,只是在下没时间奉陪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便提剑在前引路,明昭无凌云紧随其后,洛清清他们更是步步紧跟,完全不在意身后众人是否跟上。 众人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地牢深处的响动越来越近,脚步声、呼喊声混在一起,如同一张巨网,将众人悬着的心慢慢收紧。 洛子期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林行川的模样。 师叔此刻怕是已经跟郑逸云对上,不知是何场景,不知有无危险,迟一步都可能出事。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无私奉献的好人。 救这些人是林行川的愿望,并非他所愿,如今他已经做到,余下的路,自然要为自己在意的人去闯。 所以,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群人身上了。 他要去救林行川。 第149章 过三关 身后破风声越来越近, 利箭砸地的闷响,混着凌乱的追兵脚步声,压得人喘不过气。 忽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划破沉闷的空气, 漫天箭羽如暴雨倾泻而下,竟是身后追兵来势更汹汹! 原先还在踯躅的众人, 见状浑身一凛, 再无半分犹豫, 拼了命地往前跑,渐渐跟上洛子期的脚步,却因不断有人倒下而乱成一片。 明昭猛地回头,忍不住暗骂一声, 眼角余光瞥见一支箭羽飞得极远, 竟是擦着他的耳畔飞过, 砸在仅离他一步之遥的青石板上, 带起的风都透着血腥味。 第189章 洛子期虽听不清他骂的什么,却从那咬牙切齿的语气里猜得分明,只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眸光沉沉。 众人互相搀扶着,踏着轻功,跌撞狂奔, 身后守卫的怒吼声被猎猎风声堵塞。 可就在喘息稍定的刹那,又一声刺穿血肉的闷响,却听得分明。 一支箭羽正中那人心腹,惨叫着扑倒在地, 同时还有一位昏迷不醒的同伴随之倒地,鲜血漫过青石板,人群猛地一乱, 惊惶的呼喊几乎盖过漫天箭羽。 长鞭狠狠扫过,无数箭羽被打落在地。 柳潇潇盯着两人身影,眸中怒火中烧,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恨不得立刻杀过去──可她也清楚,身后数百追兵,绝非一时能够解决的。 “愣什么!快走!我今日本就是要死的!” 男人捂着淌血的腹部,撑着身子挡在昏迷之人身后,喉头涌上腥甜,却硬是咽了回去,一声怒吼震得众人心头苦涩。 “你欠我个人情!” 趁着柳潇潇解决箭雨的空隙,有两人红着眼冲过去,将两人前后背上肩头,转身一起追上众人脚步。 柳潇潇沉着脸,正准备收起长鞭,跟着离开,却见洛子期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殿后。”少年面色冷峻,话中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你们只管往前走。” 李青苏看着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颤抖的指尖从怀中摸出一颗止血丹,胡乱塞进伤者嘴里,才堪堪咽下,还未说出一句话,便被洛清清拽着继续往前跑。 又是数十支箭羽破空而来,箭尖映着两侧幽幽烛火,泛着凛冽寒光,昏暗的地道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阿箬重新被推回来的柳潇潇扶住,忍着疼痛往前跑去,回头看向跟着最后的洛子期。 生死一线间,原本还半死不活的众人,此刻竟真的甩远了那些追兵,却被一扇高大宏伟的巨门拦住去路。 那门高逾丈许,门口两只相对铜铸雄狮兽首怒目圆睁,其中一只口中恰好嵌着一枚玉佩形状的凹槽。 洛子期无暇多想,死马权当活马医,抬手将通行玉佩按了上去。 “轰隆”一声闷响,沉重的石门竟缓缓向内开启,一股腐朽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快进!” 洛子期推着众人往里涌,待最后一人跨过门槛,便反手将玉佩拿下,快速撤入其中。 身后守卫的嘶吼声近在咫尺,一只手甚至抓住了门沿,却被洛子期狠狠挥剑斩下,石门轰然闭合,将那声惨叫与血色一同隔绝在外。 刚要松口气,明昭忽然皱紧眉头,侧耳倾听,烦躁道:“这又什么声音?” 他心中一沉,凝神细听,却听见一阵熟悉的、似人似兽的怒吼,从面前昏暗的空间深处滚滚而来。 “不是吧……”李青苏脸色惨白,死死抓着洛子期的衣袖,声音里满是崩溃,有些欲哭无泪,“怎么还有这东西?” 话音未落,此方天地突然一阵剧烈震颤,地动山摇,尘土簌簌落下。 一道黑影猛地从暗处扑出,青灰色的皮肤紧绷着扭曲的肌肉,眼窝深陷处淌着黑血。 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东西,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还不止一只,人群瞬间炸开锅,惊叫声此起彼伏。 除了洛子期和李青苏,谁也没见过这般狰狞的怪物,恐惧像藤蔓般缠上每个人的心头。 眼见着药偶冲过来,腥臭的气息已扑面而至,莫越洲低喝一声,长剑出鞘,带起一道寒光,凌云眸光微冷,紧随其后,双掌蓄势待发,两人一左一右迎了上去。 “阿箬!” 洛子期手中紧握绝命剑,却一动未动,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忽然朝身后喊道。 阿箬猛地抬起头,便撞进洛子期沉着地眼眸之中。 “松风调。”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惊叫声中,清晰而坚定。 她不禁愣住,视线扫过前方与数只药偶缠斗的两人,目光最终落在十分凶残的怪物上。 连年少出名的莫越洲和那个看起来十分厉害的男人,两个人险象环生,都拿接二连三而来的怪物没办法,她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嗓音发颤,甚至变了调:“松风调?” 李青苏闻言猛地回头,眼神怔然,随后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有用!” “按照驾驭蛊虫的法子,用它号令这些怪物!” 洛子期朝她重重点头,眼神里没有半分戏谑,冷静补充道。 阿箬虽然满心疑惑,却还是飞快掏出袖中小笛。 清脆的笛音如松风穿谷,瞬间响彻此方天地。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看!这些怪物真的慢下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药偶的动作果然滞涩起来,原本狂乱的利爪在空中顿了顿,竟好似被笛音牵引般,缓缓停下了扑击的动作,反被莫越洲一剑刺穿心腹。 “真的有用!” 希望瞬间点燃众人情绪,众人高悬的心渐渐回落,纷纷侧身让开一条道路,齐声喊道:“阿箬姑娘,到前面来!” 阿箬被柳潇潇扶着往前走去,笛音不敢有半分停歇。 药偶在乐声中渐渐静立,浑身戾气消散大半,竟好似沉浸其中,享受乐声。 莫越洲和凌云趁机收招,提着染上黑血的兵刃退回人群,额上满是汗水。 “大家快走,阿箬撑不了多久!” 李青苏察觉到阿箬脸色逐渐苍白,立刻朝着众人喊道,众人这才回过神,连忙小心翼翼地绕开这群可怖的怪物,脚步轻快几分,迅速朝道路尽头冲去。 果真如李青苏所言,阿箬身体受伤,此刻运功吹笛,自然撑不了多久,好在笛音消散前,他们已经冲到了道路尽头。 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未出现,李青苏不禁松了口气,目光锁定在脸色苍白的阿箬身上。 “阿箬是谁?”李青苏眼神惊疑,不禁朝洛子期问道,“她怎么会松风调?这不是……” 这不是他爹才会的曲调吗? 洛子期抽空将眼神从面前一片空旷的石厅收回,淡淡瞥他一眼,语气平静:“苗疆的新蛊王,想来每个蛊王都会这曲子。” 李青苏:“?” “我爹也是蛊王?!” 后知后觉的李青苏如遭雷击,忍不住发出一道尖锐爆鸣声。 “放心,阿箬不是你的姐姐也不是你的妹妹。”洛子期动作未停,将玉佩放置在门中间的凹槽内,淡定瞥了他一眼,随口道,“蛊王是最强大的蛊虫亲自选出……啊啊啊!” 洛子期话音未落,目光扫过面前石厅中央的纹路,突然也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跟着发出一声惊呼。 随着两道爆鸣声响起,身后众人不明所以,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发生什么事了?” 回头望见药偶已经挣脱笛音束缚,正嘶吼着追来,他们又忙不迭催促:“快往里走啊!” 洛子期死死盯着地面朱红纹路交织而成的阵法,环视四周立着带刺的木桩,顶端悬满了蓄势待发的淬毒暗箭与铁链,同时不远处还游走着无数熟悉的机关人。 他险险站住脚,没有踩上阵法,此刻只想骂人,随后立刻朝身后众人冷声道:“里面是机关阵,还有众多机关人,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众人再次悬起心。 可最末尾的人并未在意他话中的警告之意,满心满眼只有即将追上来的药偶,场面一瞬十分混乱,不断有人往前挤。 “怪物要追上来了!” 洛子期感受到身后混乱的动静,咬了咬牙,正要再次开口警告,人群中已经有人耐不住恐惧,猛地往前冲去,先他一步直接闯入其中。 “别碰!” 洛子期的喊声晚了一步。 “咻”的一声,数支淬毒的暗箭破空而出,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完整发出,便被射成筛子,鲜血溅在朱红的纹路上,隐隐泛着诡异的红光,触目惊心。 出头鸟死相惨状,鲜血淋漓,众人脸色惨白,再无一人敢往前走。 可身后怪物将至,是一把时刻悬在头顶的刀。 洛子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一圈,忽然惊觉这阵法竟分外熟悉。 这与当初给顾逸怀修机关人时随手教他们的阵法,一模一样! 七绝阵! 明了阵法,他猛地夺过明昭手中的袖箭,箭头直指远处一盏不起眼的石灯底座,反朝身后沉声道:“阿箬,你再撑一次!” 破空声呼啸,伴随身后药偶的怒吼,阿箬挣扎着抓起竹笛,再次撑起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吹响松风调。 笛音微弱却坚定,药偶的脚步再次迟滞。 柳潇潇扶着阿箬,随着洛清清等人的目光,一起望着最前方的挺拔身形,心中不断祈祷。 “嗡──” 下一秒,弓箭正中石灯底座的铜栓,“轰隆”巨响持续,箭羽和铁链逐渐缩回一片夹板之中,七根木桩缓缓下沉,通向七根木桩的朱红纹路也逐渐褪去成墨色,连同一直游走的机关人也不再动作。 第190章 “走!” 洛子期率先踏上宽大的石板,众人紧随其后,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终于将药偶的怒吼隔绝在外。 他静了几秒,察觉不再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却见阿箬身子一软,被柳潇潇立刻扶住。 竹笛“当啷”一声落地,人已经晕死过去。 “阿箬姐姐!” 柳潇潇抱紧倒在怀中的阿箬,声音带着哭腔,抬眼急切看向李青苏。 李青苏闻声立刻回头,见状连忙上前把脉。 洛子期与明昭、凌云一起再次查探四周情况,确认此处暂且安全,彻底放下心来。 他环视一圈狼狈至极的众人,垂眸思忖片刻,沉声道:“前方不知还有多少危险,此处暂时安全,大家便在此先休整吧。” 李青苏正给阿箬找药,洛子期见众人没什么异议,于是走到明昭身边,瞧清他眼底郁气,又见凌云神色担忧,一时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沉默地将那弓弩放回明昭手边。 正当他要离去时,明昭忽然起身,走到洛子期面前,眸中没了往日的戏谑,只剩一片冷沉。 “你怎么知道怪物怕松风调?你又怎么知道如何破解阵法?” 洛子期抬眼,上下打量明昭,静静看着与平日大相径庭的青年,终于说出了沉在心底已久的话:“你现在才像一个杀手。” 明昭微微眯起眼,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我讨厌答非所问。” 洛子期沉默片刻,目光扫视过众人,有人在清点物品,有人在包扎伤口,有人躺在地上喘着气,无一不狼狈,好在并未死多少人。 想起先前那人一句“今日本就是要死的”,他心中沉了又沉,却什么也没问。 他垂着眼,盯着手中绝命剑看了看,随后在明昭身边坐下,声音低沉:“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遇见过。” 药王谷禁地的药偶群,顾逸怀随手教他的森*晚*整*理三个阵法,那些当时只当是闲时消遣的知识,再此之前,他甚至没想起曾学过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如今竟成了救命稻草。 “我曾在药王谷遇见一个前辈,阵法是他教的。” “谁?” “顾逸怀。” 明昭顿时愣住。 “顾逸怀?他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他面上疑惑,先前那股刻薄气瞬间消散,又成了平日假正经的明昭,“竟是躲在药王谷……那他为何教你这个阵法?” 洛子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望着石厅深处的黑暗,思绪飘回药王谷的日子。 那时他与李青苏一起修机关人,实在无聊至极,顾逸怀猜到他们的心思,便跟他们讲起了机关人,讲起了机关术,讲起了那些奇门遁甲之术。 洛子期早已将顾逸怀当作朋友,便随口向他讨教阵法。 “顾前辈,教点简单好用的阵法呗?行走江湖,多学多得……” 话音未落,顾逸怀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并只教授他们这三个阵法。 那时洛子期并未察觉不对劲,只觉得这几个“简单”阵法实在太难,从而放弃了学阵法的念头,只学成三个。 如今想来,顾逸怀好似早就知道他们有朝一日会用到。 “他或许……早已料到今日。”洛子期喃喃道心头疑窦丛生,“他躲在药王谷,教我破阵之法,该不会早已知晓我将至此处?” 顾逸怀一共教他三个阵法,每个都讲得十分透彻。 如果接下来遇到的阵法就是这三个,那么……顾逸怀曾经一定来过这里,既然来过这里,极有可能这些阵法就是他亲手设计的,如此看来,当初顾逸怀或许是为郑逸云服务的。 但顾逸怀既然为郑逸云服务,又为何会帮他们? 更何况,郑逸云能只手遮天,犯下众多罪孽而不被世人察觉,又怎会从千机阁手中保不住一个顾逸怀? 只有一个可能──顾逸怀背叛了郑逸云。 所以追杀顾逸怀的,并非千机阁阁主,而是郑逸云。 可顾逸怀偏生躲在药王谷禁地附近,如果洛子期没有推断错误,他一定是为了等到一个能发现郑逸云罪行并到达此处的人。 这里有什么,值得如此层层机关阻拦? 无数念头翻涌,洛子期猛地起身,眸中闪过一抹认真,转身朝身后众人拱了拱手。 “前方一切未知,各位在此歇息,我继续往前走了。” 明昭微愣,看着大步向前的洛子期,心中不解。 “师兄!” 洛清清也站起身来,连忙跟上他的脚步,看着早已逐渐褪去青涩的少年侧脸,忽然心中一阵酸涩。 她轻声问道:“你又要丢下我吗?” 洛子期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洛清清,一言不发。 “师父的刀法,我已经学得很好了,我没再拖后腿了。” 洛子期忽然想起,小姑娘从前总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如今却稳重许多,话也少得多。 他正要开口,便听有人问道:“你走了,若有人追上来可怎么办!” “方才这方向没设守卫,正是因为这地方他们不敢踏足,不然前一道石门早被他们重新打开,外面还有药偶,既拦住我们,也拦住他们,只要郑逸云没有及时派人来,追兵进不来,若是来了,尽管向前跑,我必定已经为你们开好道!” 清朗的声音沉稳有力,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一片沉默。 柳潇潇怀中抱着昏迷的阿箬,垂下头,指节攥得发白,忽然抬头,大声质问:“那为何你不带我们一起?是觉得我们拖后腿了?” 这是她惯用的激将法,洛子期却没接话,只背着他们随意摆了摆手,指尖的影子在石壁上晃了晃。 地牢的尽头藏着什么? 洛子期一路都在想,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再回头时,除去昏迷的阿箬,洛清清几人早已追上他,并肩立在身侧。 “寻宝贝不带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李青苏手掌拍在他后背上,语气恶狠狠,手中力道却极轻。 “就是就是,本姑娘何时怕过?洛子期,你未免太小瞧人了!”柳潇潇哼了一声,唇角却压不住往上翘,嬉皮笑脸道,“你不带我们玩儿,我们自己有长脚,就跟定你了!” 素来沉默寡言的莫越洲只提着剑,一声不吭地跟在身侧,眼神明亮。 洛子期怔愣片刻,鼻尖泛着酸,他却扯出一抹笑,语气轻松:“我不过前去探探路,你们在想什么?” “好你个洛子期,竟然耍我们!” 柳潇潇顿时炸了毛,作势要揍他一顿,旁边却忽然飘来一道嗤笑。 “一群无聊的小孩儿。” 转头望去,一张明艳夺目的脸映入眼帘,柳潇潇差点惊得说不出话,听这刻薄的语气,一时气极又不敢出声反驳。 洛清清倒是没在怕,小声回呛:“明明是两个无聊的大人!” 话音刚落,就立刻往前跑去。 明昭忽然笑了,转头看向洛子期,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其实我很羡慕你。” 说着,便迈步往前走去。 洛子期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仿佛没听见那句感慨,反倒像个没经世事的少年,故意拔高声音嚷嚷:“明昭!你是不是想抢在我前头找到宝贝?我可不许!” 前面的明昭脚步猛地一趔趄,再看身后的少年们早已呼啦啦往前冲,沉默片刻,忽然一跺脚,拉着凌云也追了上去。 “你们无不无聊!” 洛子期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笑声在此间飘得极远。 果然如洛子期所料,接下来的两道阵法,正是当初顾逸怀所教授的剩下两个。 心中疑问与期待越发强烈,他与李青苏合力破阵后,推开最后一扇巨大石门。 漫天尘土簌簌落下,令几人不仅咳嗽几声,挥了挥手。 待尘烟散尽,他们看向前方。 门后竟只是间藏物室。 众人皆是一怔,脚步不禁放轻了些,慢慢走进去。 洛子期的目光扫过架上物件,入眼全是些不起眼的东西:编得歪歪扭扭的剑穗、落款模糊的字画、记着不明剑招的残谱…… 直到视线落在最里侧,一叠泛黄的信件静静躺在那里。 “郑逸云把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藏在这里,是为什么?” 洛清清忍不住开口,指尖拂去一幅字画上的灰,咳了两声,定睛看向落款已经晕开墨的“郑”字,眉梢微挑,细细打量。 柳潇潇凑过来,目光落在上面,眼神发亮:“这画里的小孩好可爱……是谁啊?” “这儿还有柄剑。”莫越洲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围着剑转了圈,低声嘀咕,“倒是柄好剑,可惜蒙了这么厚的尘。” 李青苏看不懂这些字画,也不认识什么利剑与剑谱,于是目光落向最里面的洛子期,想去跟着洛子期瞧。 刚要迈步,却见洛子期放下那封信,转身走向莫越洲身前的剑。 第191章 明昭望着洛子期的背影,心头疑惑,立刻转身走向冲那叠信,捏起信纸细细翻看。 【五年,清源村。】 这行字入眼,明昭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十二年,无忧宫。】 【……】 最后一张信纸边缘泛着毛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 【我宁负天下人,毋天下人负我。陷我坠云沉泥者,必杀;负我赤诚者,必杀;投我冷眼鄙薄者,必杀……逸云此生,深恩负尽,仇怨难消,手染鲜血,终无悔改!自今而后,恩断义绝,林家满门,我必诛之,见则必杀!】 “见则必杀……” 明昭喃喃出声,猛地转身看向那道暗门,喉结滚了滚,终究什么也没说。 洛子期没有在意所有目光,神色冷峻,一把拿起剑,又弯腰捡起角落那枚被人忽略、刻着“林”字的、与林行川腰间常挂的如出一辙的玉佩。 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剑柄上一旋,长剑后隐藏的暗门缓缓弹开。 刀枪齐鸣之声入耳,面前,无数铁甲侍卫,齐齐望向他们,蓄势待发。 第150章 久不见 “林公子, 庄主有请。” 廊下立着的庄仆低眉敛目,对着身前的青年颔首,语气恭敬, 目光却难掩几分隐秘的打量。 只见青年面若冠玉,眉眼间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病气, 唇色浅淡, 在这秋风瑟瑟中, 身形也略显单薄。 林行川身侧跟着无雨,正目光警惕,小心翼翼地将这庄仆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心中正惊, 环视四周, 五步一人, 更是紧张不已。 逸云山庄果真富甲一方, 连寻常仆从都身着绫罗绸缎,步履沉稳,隐隐有武功傍身的痕迹,更何况,只单单这个院落,便已是如此众多。 林行川却全然未觉周遭沉闷的气氛, 只木然地跟随庄仆的脚步,如同提线木偶般,一步步往前走去。 丝竹管弦之声从前方奢华精致的院落里漫出来,丝丝缕缕, 缠缠绕绕,随着檐下风铃摇晃的声响,一同钻进耳畔。 明明已是深秋, 庭院中却姹紫嫣红、繁花盛开,衬着朱红的廊柱,透着几分奢靡。 近黄昏的阳光依旧刺眼,他回头,抬眸看向远处西斜的太阳,只觉目眩神离,下意识眨了眨眼。 再转回头,他望向屋内,朦胧的视线终于聚焦在一处。 高座之上,一道身影斜倚,有人醉倒其中。 “郑逸云。” 冰冷如霜的嗓音骤然响起,屋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高座之上的人缓缓抬眼,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精准地落在林行川身上。 只见青年一身红衣,苍白至极的脸上此刻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手中紧握一柄利剑,剑身在黄昏光线下,反而亮得惊人,显然是被反复擦拭过无数次。 他穿过侍立两侧垂着头的侍从,越过方才还舞袖蹁跹的舞女,一步步朝高座靠近,竟无一人阻拦。 郑逸云端起手边酒盏,又饮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些许,他却毫不在意,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行川,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林见溪,你竟真敢来?不怕我杀了你?” 林行川迎着他的目光,沉默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来杀。” 惊变一瞬而生! 林行川手中利剑如同化作一道凛冽寒光,转瞬便抵至郑逸云喉边,却被身旁的侍从反应极快地出刀格开,剑锋偏移几分,落在椅背上,入木三分。 刹那间,堂内无数侍从与舞女齐齐抽出利刃,寒光毕露,杀气凝如实质,纷纷朝他涌来。 无雨见状立刻拔出长刀,纵身上前替林行川解围,趁着空隙,狠狠朝郑逸云啐了一口:“白眼狼!你竟不知悔改至此!” “我从前就说过,林家满门,见之则杀。”郑逸云慢条斯理地饮着美酒,语气轻飘飘的,“无雨,是你亲手将他送到我面前的,怎么反倒骂起我来了?” “你!” 无雨气得浑身发抖,转头看向林行川时,却不由得心头一震。 数十名敌人呈扇形围拢过来,利刃的冷光映得人眼花,可林行川非但不退,反而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惊鸿般掠起。 杯倾剑骤然出鞘,一道雪亮的剑光划破殿内明亮的烛火。 “铮”的一声脆响,最先袭来的短剑被拦腰折断! 剑势不停,顺势抹过那侍从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血色长袍上,竟无半分滞涩。 落地的瞬间,左侧三把短匕同时刺来! 他腰身一扭,剑随身走,轻盈灵动地划出一道圆满的弧光,右腿横扫,将两名近身的侍从踹得踉跄后退,随即长剑直刺,精准穿透一人心口。 又旋身抽剑,剑穗翻飞间,已刺破另一人的咽喉。 这般凌厉狠绝的身手,与先前那副病秧子模样判若两人! 无雨心中惊疑不定,忽然想起先前林行川紧握在手中的瓷瓶,还未等他细想,已有敌人攻至身前,他只得凝神抵挡。 林行川眼神凛冽如冰,步步紧逼郑逸云,却次次被拦截,剑势不由得陡然加快。 剑光过处,血肉穿透声、兵刃落地声交织在一起,不过片刻,殿内已是满地鲜血。 他收剑而立,红衣与血早已融为一体,杯倾剑斜指地面,剑尖一滴鲜血缓缓坠落,宛若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珠,留下几道浅淡的红印,那张本就昳丽的脸庞,此刻竟透出一种妖异的明艳。 他一步步逼近高座上的郑逸云,滴着鲜血的长剑直指其面:“外面那么多人,不叫他们一起进来吗?” 郑逸云眸光沉沉,随意挥了挥手。 门外的侍从却立刻上前将无雨架走,任由无雨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只能破口大骂:“郑逸云,你胆敢动川儿一下,老子跟你拼命!” 骂声渐渐远去,殿内重归寂静。 良久,郑逸云那十分清醒的声音才响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却又带着些许莫名的意味:“林、见、溪。” 林行川闻声笑了笑,这三个字在他唇齿间轻轻滚过,被细细咀嚼,眉间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嘲讽。 他忽然开口:“其实我并不叫这个名字。” 郑逸云满脸酡红,眼底却无半分醉意,清明得可怕。 他看着眼前逆着光、容貌昳丽的青年,语气带着几分叹息:“我当然知道。” 此刻的他,那张俊秀的面庞上竟带着几分和蔼可亲的神色,仿佛在看待调皮的晚辈。 林行川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心中满是疑惑,又听郑逸云似自言自语般呢喃。 “可我就想叫你林见溪。” 他一遍遍轻唤着这个名字,“林见溪啊林见溪……” 林行川听得真切,却不解其意,只沉默地注视着高座上这个怪异至极的人。 “你家小孩儿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我本不想回来的。” 郑逸云忽然缓缓起身,全然无视林行川警惕的眼神和紧握剑柄的手。 林行川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别这么紧张,我可没害他。”郑逸云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这可是他自己闯进来的……至于生与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见林行川依旧满脸防备,他撑着脑袋,语气似有不解。 “如此,你也要怪我吗?也对,毕竟我是个无恶不赦之人啊!” 他狂笑起来,面容逐渐扭曲,不过几息,他顿了顿,扭曲的面容又涌起一抹忧愁之色,目光紧锁林行川的脸。 “林见溪……亦或是林行川,这么些年,你顶着你弟弟的名字活着,难道就从没后悔过吗?” 二人对视良久,郑逸云似是不愿再看林行川眼中翻涌的仇恨,移开视线,望向门外盛开的繁花。 林行川静静回望着他,语气带着久违的傲气。 “为什么会会后悔呢?” 他扬起脸,眼神明亮,好似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弟弟生来体弱,最大的梦想便是仗剑江湖,那我用他的名字,替他实现这份不可实现的愿望,有何不可?”他轻笑一声,语气陡然变冷,“他有父母兄长倾心疼爱,才不似你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我忘恩负义?”郑逸云像是被这四个字狠狠刺痛,脸上和蔼的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阴鸷扭曲的神色,怒吼道,“那是天下人负我!” “他们叫我在天寒地冻里忍饥挨饿颠沛流离,他们叫我裹挟在名为教养恩情的泥沼里无法呼吸,他们叫我深陷名为兄友弟恭的骗局中自欺欺人!他们自以为是,他们无能无知!”他状若癫狂,死死盯着林行川,“林行川!你真当你那好父亲是个好人么?” “我父亲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林行川嗓音依旧冰冷,毫不留情,没有丝毫动摇,“你屠我承风楼上下满门,这笔血债,合该拿你的命血偿!” 第192章 他再度上前,长剑逼近。 “我今日,便是来杀你的!” 郑逸云看着他逼近的身影,却毫无动作,只癫狂大笑:“偿还?那我曾经因他而尽废的一身武功呢?谁来偿还我!” “林家早已给足了补偿,足够你无忧无虑过完一生,是林家欠你一个人情。”林行川冷声质问,“可那件事之后,也从未有人因你废了武功而轻视你,郑逸云,你到底在偏执什么?” “无人轻视我?”郑逸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林见溪,你真是好天真啊!简直天真得可笑!” 他目光死死落在林行川握剑的手上,眼神阴鸷。 “可当你拿不起剑的时候,心中又是何等滋味?我们明明该感同身受,你为何偏偏也不理解我?” “闭嘴!”林行川猛地怒喝出声,握着剑的指尖泛着骇人的青白,“我拿不起剑,是谁害的,你比谁都清楚!” “当然是因为你爹啊!”郑逸云眼神愈发混乱,疯癫之色展露无遗,“是你爹害了你啊!” 林行川浑身一僵,迈向郑逸云的脚步微顿。 郑逸云见状,邪邪一笑,语气满是恶意:“你想不想知道一些,你从未知晓的事情?” 林行川不再动作,只静静看着郑逸云忽然恢复先前的和蔼模样,从高座上缓缓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面前。 郑逸云用着最温柔的语气,眼神里的恶意却几乎要溢出来。 “你知道吗?当初那盘糕点里的毒,是你爹自己下的……他们为了保住林渊声名,谎称仇家下毒,我信以为真,以为这位活泼可爱的小师弟,当真是无意为之……直到我亲自查清了所有真相。” 他凝视着林行川逐渐僵硬的神色,看着他剧烈颤抖的指尖,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像是想起什么更加有趣的事情,他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极其恶意地说道:“你知道吗?他下的毒,就是观音醉啊……” “够了!” 剑光闪过,杯倾剑再度直指郑逸云的咽喉,锋利的剑刃早已刺破那块脆弱的皮肉,丝丝鲜血从剑尖处渗透出来,红得扎眼。 “怎么能够!” 郑逸云猛地抬手,掌心死死握住锋利的剑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华贵的地毯上,仿佛漫山遍野似火红枫,妖异热烈。 “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我恨他令我失去拿剑的机会,我恨他令我从云端跌落尘埃!我为何不能让他的儿子,也尝尝这种痛苦的滋味?”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眸中的疯狂一览无余,痛苦地嘶吼着,“可真是太可惜了!你竟然还能拿得起剑……你为何还能拿得起剑!你合该跟我一样,永生永世活在痛苦里!……我真想杀了你!我真想杀了你啊!” 他是如此歇斯底里,情绪剧烈起伏,转瞬却又轻轻笑了起来,笑得轻柔,笑得温和,笑得如沐春风。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抚上林行川苍白的唇角,却被林行川狠狠甩开。 他也不恼,只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出的话却冷到了骨子里。 “还好,还好,你也活不长了,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郑逸云放声大笑,恶狠狠道,“若不是为了杀我,你早该死了吧!你说你若是早些死了,洛子期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了?你瞧瞧……你要是死了,他会多伤心啊?” “你给我闭嘴!” 林行川额头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可你偏偏要活着看我死,可我偏偏咒你不得好死!” “凭什么我们有着同样的遭遇,你却比我好上太多?”郑逸云的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凭什么那么多人真心待你,而我却只能孤身一人?” “为何明月偏偏落你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喉间利刃带来的刺痛,哑着嗓音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可这从来都不是你滥杀无辜、作恶多端、泯灭人性的理由!” 林行川看着他可憎的面容,手中握着的剑隐隐颤抖。 郑逸云握着剑刃的力道越来越大,掌心的伤痕深可见骨,将人之间早已汇聚起一片刺眼的血迹。 “我从前,是真心将林渊当亲弟弟看待的。” 郑逸云盯着林行川精致的眉眼,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瞧见他唇角隐隐溢出的血迹,忽然笑了。 “林行川,你敢扪心自问,若是林见溪这般待你,你难道不会变成我如今的模样吗?忍受这么多痛苦,只为杀了我这么个废人,真的值得吗?” 郑逸云望着林行川那双漂亮又熟悉的眼睛,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隐隐的巨大响动。 他目光越过林行川,看向门外,只见一道玄衣身影被层层铁甲拦住,又不断冲破阻拦。 少年持剑,以一当百,杀气凛然。 他轻轻叹息一声,猛地往前迈了一步。 “你说我罪大恶极,可我何错之有?他们做错了事情,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为何我不能?” 锋利的剑尖瞬间贯穿脆弱的咽喉,林行川猛地睁大眼睛,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世间……待我……实在刻薄。” 低沉的嗓音如风般消散在空气中。 林行川保持着拿剑的姿势,目光死死盯着已经倒在血泊中的人。 他恨了那么久的郑逸云,就这样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死了。 死得干干净净,死得利利落落。 林行川长久地望着郑逸云喉间的血窟窿,那里汩汩冒着腥臭的血液,令人作呕,令人目眩。 长久以来强撑着他的那口气,仿佛在这一刻骤然散了。 他盯着脚下的血流成河,握着剑的手剧烈颤抖,最后竟再也握不住。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溅起一片血污。 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肺腑间的剧痛却令他愈发清醒。 他看着面前的尸体,忽然放声大笑,似癫似狂。 “都是骗人的。” 他轻声呢喃,脑海中一片混乱,令他头痛欲裂,又呕出一口鲜血。 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过往的帧帧画面,如走马观花般在他面前飞快闪过,最终尽数沉入无边的沉寂与黑暗之中。 “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人!” 黑暗里,一道少年清朗的嗓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调笑意味,他忽然觉得一阵恼意上头,又忽觉怔然。 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那张灵动至极的面孔正言笑晏晏,目光温和而真挚地望着他,长久地望着他,兴高采烈地喊道:“小师叔!” “师叔!” 熟悉的声音与脑海中的画面重叠,林行川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对不起师叔,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你不是要等我的吗?” 好像有人哭了。 林行川有些恍惚,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抹去那人眼角不断流下的泪水。 滚烫的泪水却比他的手更快,一滴滴落到他的脸颊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愈发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泪水。 “子……期。” · 远山苍苍,草木葱茏,又是一年春好处。 热闹长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说书先生在高台之上唾沫横飞,正讲得兴起。 “要说当今江湖何人称得上剑道第一人?那必然当属青云剑派洛子期!当年联盟围剿逸云山庄,此一战中,他一把绝命剑,一招万蝶生,那叫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人一剑,便直抵郑逸云老巢!……” “哎,谁能想到,当年那位富甲一方的逸云山庄庄主,竟是这般十恶不赦之人!先是屠了清源村全村之人,嫁祸给山匪,又灭了……手中鲜血无数,实在令人痛恨!” “……” “你放狗屁!天下第一明明是林见溪!” 台下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说书人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正叉着腰站在台下,柳眉倒竖,一脸愤愤不平。 “什么林见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人物了,谁还记得!哪儿来的小姑娘,一边玩儿去!” 说书人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口打发道。 “我就记得!”小姑娘立刻梗着脖子反驳,腕上的缠花银手镯随着动作闪闪发光,她眼珠子滴溜一转,语气缓和了些,又道,“我不骂你了,你告诉我,林见溪他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说书先生平白无故挨一顿骂,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听见这句无厘头的问话,更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他贼兮兮地笑了一声。 “不过嘛,你要找他,也简单。” “你快告诉我!” 小姑娘急切追问,一双圆润杏眼亮晶晶。 第193章 “当然是洛子期在哪儿,你口中的天下第一林见溪,多半就在哪儿咯!” “切!” 小姑娘半信半疑,摸了摸手上那只花纹都快被磨掉的银镯子,转身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里也是找不到的,不过既然说书人说,找到洛子期,说不定就能找到林见溪,那不如去青云剑派碰碰运气! 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打起精神,转身就要离开。 “小姑娘,你要找谁?” 一道温和的嗓音忽然在身侧响起,熟悉得令她浑身一僵。 她猛地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的漂亮公子正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唇边噙着温柔笑意。 他身边还站着一位玄衣青年,神色略显冷淡,见她看过来,还故意收紧几分揽在红衣公子腰肢上的手,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衅。 不远处传来五六人嬉闹的声响,有个小少年飞快跑来,一把拽走那位玄衣公子。 “别跟师父腻歪了,轮到你了!” 红衣公子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分毫未变,朝她轻轻一笑。 “小阿香,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我依旧记得你。 阿香仰起头,跟着笑,于心中回应。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就在这里结束啦![撒花] 拖拖拉拉写了大半年,即使偏离当初设想很多,如今终于也是结束了。 原本励志日更,却因为存稿殆尽总是断更,真是很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宝宝们!简直就是天使!(经此。本咕发誓以后一定存稿过半再发文……) 番外会慢慢发出来,也没有很多,总之,就到这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