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节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作者:日日复日日 文案: 蛊王阎罗与霄飏剑尊的一战,败了。 慕昭然作为蛊王的道侣,同那人人唾骂的毒阎罗一起,被推入毒蛊蛇坑中,施以虿盆之刑。 临死之时,忽然天降一个恶毒女配改造系统,对方扬言道,现在时代变了,不再流行无脑雌竞的恶毒女配,于是它这个系统便应运而生,在各个小说世界里改造恶毒女配,慕昭然罪大恶极,是它选中的第一个目标。 只要慕昭然接受系统改造,便可重来一世,抵消前世造下的罪孽值,从而逆天改命,获得新的人生。 如果她表现优秀,还可以从女主身边分得一个除男主、男二以外的好男人,配给她做夫君,不用再被迫嫁给那个阴暗丑陋、浑身剧毒的蛊王阎罗。 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慕昭然:“好。” 再睁眼,她回到了十五岁初入仙门之时,还是那个尚不识人间疾苦,不知未来坎坷,花团锦簇,光辉耀眼的南荣小公主。 系统在她脑海里道:看见那个女主了没?去吧,这一回一定要相亲相爱哦。 * 他明明深刻地体会过她的虚伪,绝情,巧言令色,也痛恨她的愚妄,轻浮,轻易就折服在另一个男人的脚下。 但他还是爱她。 *1vs1,he,恶毒女配x嫉妒怨夫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女配 系统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词:主角:慕昭然,游辜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前夫一恨起来就发了狠忘了情 立意:善待自己,善待他人。 第1章 妆台上的蜡烛烧了一整夜,融化的烛泪沿烛台缓缓流淌,在台面上凝固成一滩暗沉的蜡渍,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糊气味,无人剪烛芯,烛火的光芒已越来越微弱了。 好在窗外的天色渐明,晨光驱散薄雾,从窗棂外透进来,弥补了昏暗的烛光。 烛火光晕中坐着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着一身繁重的大袖宫装,发髻松脱了一半,垂在肩侧。 妆台银镜里映照出她苍□□致的面容,细长的眉紧蹙,乌黑的瞳中,两点烛火摇曳,透出一种极度不安的焦虑之色,就连厚重的珍珠粉都遮不住她眼下的两片青痕。 蜡烛烧了多久,慕昭然便在这妆台前坐了多久。 她在等一个消息,一个关乎她往后自由甚至生死的消息。 随着天色越亮,慕昭然心中的焦虑也越盛,她无意识地抬手抚摸自己披散在肩上的头发,指尖捻过耳畔一缕整齐截断的发丝时,动作顿了一顿,眼神越发复杂难明,抚摸良久后才对着银镜将这一缕剪过的发藏进耳后的发丝里。 “嘭!” 一声巨响,寝殿大门被人从外撞开,疾风灌入殿内,将满室苟延残喘的烛火彻底吹灭。 外面天光刺目,一个紫衣人逆光而入,快步奔来,急促的声线随风一起送入她耳中,“殿下,天道宫修士闯进来了!” 在大敞的殿门外,果真能见到数道流光朝向此处飞快射来,在逼近这座宫殿之外时,宫墙下忽然窜起几道幽影,与那逼近的流光相斗到一起。 法术的光芒闪动,将进犯者拦了一拦。 只这么片刻工夫,紫衣人影已到了她的身前,从窗外透进的晨光中,慕昭然第一次看清楚这位如影子一样潜伏在她身旁的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是一个身形娇小,面庞圆润,长相甚至称得上甜美的年轻女子。 这般样貌无辜的女子,却是蛊王麾下恶名昭著的十二青蠖之一,说出去怕是都无人会相信。 慕昭然起身向她迎过去,唇畔漾起浅浅笑意,“螟蛉,你终于肯现身了。” 情势紧急,螟蛉来不及思索她此话的含义,伸手一把攥住慕昭然的手腕,说道:“国师尚未回宫,王宫中留守的伏影卫挡不住他们,殿下随我从密道里离开,我送你去国师……” 她急声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慕昭然那宽大的袖摆微微拂动,袖口探出的手柔软而白皙,纤细的五指间掌着一枚黄符,正按在她的胸口之上。 符箓触及她身躯的刹那,纸上朱砂铭文大亮,赤红的锁链如狂舞的毒蛇迸射而出,迅速将她缠缚其中,动弹不得。 符光刺入螟蛉眼中,激得她瞳孔骤缩,愕然抬眸。 慕昭然挣脱开她抓握在自己手腕的力道,直视她惊愕的双眼,语气冷冽道:“我不去。” 话音未落,殿外剑鸣乍起,一道利光破空而至,直直穿透殿门,猛然刺入螟蛉的心口。 这一剑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剑尖上飞溅的鲜血洒到脸上,在空气被剑鸣撕裂的阵阵余音中,慕昭然怔怔地低头望向螟蛉心口,踉跄地退后两步,跌坐在软榻上,胸膛剧烈起伏。 螟蛉心口正中一剑,浑身经脉都被剑气绞碎,仍是死死盯着她,嘴角鲜血成线淌下,喘息道:“去、去找国师,你只能去他身边……只有他……会护住你……” 去他身边,只能去他身边。 慕昭然实在听她说过太多次这样的话了,螟蛉就是阎罗安插在她身旁的影子,隐匿在暗处,时时刻刻地监视她,提醒她,她是如何不得自由。 慕昭然蜷紧手指,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压下心中惊惧,勾唇扯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抬袖拭去脸上的血,从软榻上站起身,昂起下巴道:“谁说我只能去他身边?”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杂乱的脚步声相继踏入殿内,有人从螟蛉身后一把拔出了那柄不断滴血的长剑。 剑气撕破螟蛉身上的禁锢符,她才软软地滑倒至地上,在看到跟随南荣王一同进来的天道宫修士时,终于恍然大悟,艰难地抬眸看向慕昭然,愤恨道:“你竟然背、背叛国师……” 慕昭然还没说什么,已先有人替她发出荒谬的嗤笑。 “背叛?”慕隐逸抖落剑上的血,将灵剑还给身旁的修士,那素来温吞的眉眼撕开一道裂缝,露出了掩藏在底下经年积累的屈辱与怨恨,厉声道,“一个摆弄蛊虫的邪修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说‘背叛’二字!我南荣在尔等邪魔外道的践踏下忍辱负重十年,如今终于重得天道认可,回归正统。” “本王才是这南荣的国君,是该享有众人忠诚的唯一君主,本王的阿姐自然该是向着我的,向着我南荣子民的。”他转向慕昭然,眸中闪动着兴奋的火光,柔声问道,“阿姐,你说是也不是?” 慕昭然撇开眼,避开了螟蛉那一双逐渐失去生机而灰败下去的眼睛,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他死了么?” 她没有问阎罗和云霄飏的一战谁输谁赢,天道宫的修士能这么大张旗鼓地闯进南荣王宫里来,便已经彰显了胜负结果。 她只在意,那个人究竟死了没有。 慕隐逸浑不在意地上死去的虫子,绕过蔓延到脚边的血迹。 走到慕昭然面前时,他眼底外露的狠戾已完全收敛,又换回了平日里那副熟悉的、在她面前惯常撒娇时的亲昵模样。 伸手勾起慕昭然肩上的一缕青丝,一边轻抚,一边回道:“有阿姐相助,他哪还有生路?只可惜,他一身蛊毒邪功,到底修为深厚,就算被霄飏剑尊一剑诛灭了体内本命王蛊,依然还有一息尚存,没有彻底死透。” 慕昭然等了一夜,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答案。 悬在心中的大石落地,激起千重浪,可那浪花之中翻涌的情绪却也没有多少喜悦,反而五味杂陈,堵在心头,竟分不清是何滋味。 慕隐逸低下头,眼珠转动,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神情,试探道:“阿姐难道是在为他难过?” “当然不是。”慕昭然立即摇头,辩解道,“我只是担心,他要是不死,若有翻身机会,必定会百倍千倍地报复回来。” “是啊,他若是不死,那弟弟我便是必死无疑,不过我想他应当舍不得阿姐死。”慕隐逸打量着她,他的阿姐真的很美,蛾眉曼睩,惊惑人心,美得连那个只知玩弄蛊虫的魔头都为她着迷。 可自古红颜多祸水,他的阿姐也没能免除其外。 握着发丝的手指忽然收紧,扯得慕昭然头皮生疼,她吃痛地嗔怪道:“阿隐,你弄疼我了。” 慕隐逸却依然没有松手,扯着她的头发靠过去,像是笑了笑,语气却透着冷意,“被天道宫种下噬灵引之人,金丹被毁,灵力抽空,生机会持续流散,不出三年就会衰竭而死,阿姐不知道你为何能成为这唯一的一个例外么?” 慕昭然用力拍打他的手背,有些气恼了,“是阎罗,他收罗了很多稀罕灵药为我补身,怎么?到了现在,你才想提醒我,我有多忘恩负义?” 慕隐逸摇头道:“天道宫的惩戒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补回来的?阿姐能活到现在,是因为阎罗在你体内种了一只连心蛊,他一直在用自己喂补你体内的虫子,用他的命来延续你的命。” 慕昭然先是因自己体内有虫,而头皮发麻,慌张地想要挽袖检查经脉,在听完他后半句话时,才动作一顿,睁大眼睛断然反驳道:“不可能!他不会的……” 阎罗那种人,怎么可能为了她不惜耗损自己? 慕昭然嘴上说着不可能,可心中还是有了些许动摇,因为每次阎罗来与她亲近之后,她的身体的确会好上许多,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他带来的灵药。 她以为每月一次的双修,也是她想要从他手里获取灵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慕隐逸瞧着她的神情,忽然有点同情那个魔头了,他的阿姐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一直很擅长理所当然地享受别人对她的付出。 “他把你体内的虫子喂养得太好了,现在倒反过去吊住了他的最后一口气。”慕隐逸叹息道,“阿姐,你与阎罗成婚十年,定了姻缘契,许了生死诺,他是万蛊之王,你便是他的蛊后,你们二人的命运已很难再拆分开了。” 慕昭然听出他话中隐约的不祥之意,慢慢抬起眼帘,声线里带着细微的颤抖,“你想说什么?” 慕隐逸松开她的头发,挺直腰背,他直起腰后,身量便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逆着殿外透进的光,身影极具压迫性地笼罩在她身上,隐没在暗影里的眉眼越发冷峻,令人心悸。 直到此时,慕昭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之人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满眼崇拜地追随在她身后的小少年了,他已经长大,长成了一个男人。 一个现在看上去,竟让她感觉无比陌生的男人。 慕隐逸垂眸看着她,卸下伪装出来的亲昵后,面上便只剩下大义灭亲的凛然与残忍,一字一顿道:“阿姐当年以南荣圣女的身份进入天道宫修习,却因品行不端,道德败坏,残害同门的罪名,被天道宫列入‘失道者’名录,后来又与毒蛊阎罗勾结在一起,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阿姐身上罪业累累,即便此次在剿灭毒蛊阎罗时,出了几分力,也无法相抵。” “阿姐,天道宫的仙士和南荣的民众都要求我把你交出去,和毒蛊阎罗一起处死,众怒难违,弟弟实在保不住你。” 慕昭然脑海里嗡嗡作响,神情恍惚地转眸看向跟随在他身侧的天道宫修士。 他们穿着一身圣洁的冰蓝色法衣,发冠上系着蓝色发带,眉目冷肃,嫉恶如仇,看她的眼神的确是在看邪魔外道。 天道宫至高无上,地位超然,是世间仙门之首,更是世上唯一掌管“天谕”的存在。 不论是邦国门派,还是世家望族,只有获得天道宫承认,受领“承天鉴”,在世人眼中才算是正统,除此之外,皆算是歪门邪道。 南荣建国八百年,自然也曾受领承天鉴,是受天地四方承认的政权。 在南荣国,国君掌政,圣女供奉承天鉴,沟通神鬼之事,承接由天道宫发放的天谕,以辅助国君,安定民生。 慕昭然生于南荣王室,从小便在圣堂里长大,被当做南荣的下一任圣女培养,在她及笄之后,被送入天道宫中修习,希求她能为南荣求得一枚新的,可再保南荣未来百年国运昌隆的承天鉴。 可正如慕隐逸先前所言,慕昭然当年进入天道宫后,却将肩负的重任抛诸脑后,为了一点儿女私情,争风吃醋,德行败坏,最终走入歧途,并不得天道宫认可。 她不仅没能求得承天鉴,还被天道宫列入了罪大恶极的失道者名录,受天下人唾弃,南荣也因此受到牵连,险些覆灭。 慕昭然被废掉修为,驱逐出天道宫,身边众叛亲离,又面临着国破家亡之危,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委身于那一身毒蛊、丑陋无比的蛊王阎罗,求他挽救自己即将倾覆的家国。 蛊王阎罗以血腥手段平息了南荣国内的叛乱,打退外敌,应她所求,扶持了她的弟弟继任国君,自己则任了南荣国师之位。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节 可那蛊王阎罗是与天道宫敌对之人,身边跟随者,皆是失道的邪修妖魔,在他任南荣国师的十年间,南荣彻底沦为邪魔聚集之地,早已成了世人眼中的魔巢。 慕昭然就在这魔巢的最中心处,日日与那阎罗相对,言不由衷,曲意逢迎,就像是一只被蛛网缠裹的飞蛾。 所以,当云霄飏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难以抑制地对他旧情复燃。 所以,当弟弟哀求她时,她几乎想也没想地选择了与他们一同联手,诛杀阎罗,摧毁这一张罩在南荣国上,更是束缚在她身上令她不得喘息的污秽蛛网。 可她没想到,他们竟想将她连同蛛网一起毁灭。 “不,不是这样的……”慕昭然难以置信地摇头,目光从冰冷的天道宫修士脸上扫过,最后落回眼前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脸上,双眼通红地质问道,“慕隐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你的亲姐姐!是我救了你,是我牺牲自己为你求来的王位!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慕隐逸失笑出声,“从我出生起,我便是南荣的储君,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如果没有你,南荣也不会背负污名,不会失去天道庇佑,更不会陷入国破家亡只能向邪魔求援的境地!” 字字诛心。 慕昭然脸色煞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想要反驳,却又无力反驳。 好半晌后,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猛地一把推开慕隐逸,努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傲骨,昂首道:“云霄飏呢?他是天道宫的剑尊,他答应过我会为我洗清污名,迎娶我回宫,你们谁敢动我?!” 慕隐逸看着她不知悔改的模样,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不忍也消耗殆尽,阿姐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阿姐了,现在的她早已变得面目可憎,根本不值得怜悯。 到了此刻,她都还沉溺在云霄飏为她编织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承诺和幻想中,那么可憎,又那么可悲。 慕隐逸叹息一声,开口戳破了她最后的美梦,“阿姐,你还是这么天真又执迷不悟,一碰上云霄飏,就完全失去了脑子,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不会当真以为,只要他心爱之人不在了,他就会放下过往,移情于你?” “云霄飏啊,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恨你的人了。” 第2章 最终,慕昭然还是被自己大义灭亲的亲弟弟送上了审判台。 这座审判台就设立在南荣王宫的宫门前,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见尽头,都是前来围观诛魔的南荣子民,甚至有不少人摇晃着旗幡,高呼“肃清妖邪,还南荣清明”的口号。 四面的看台上,不止有天道宫的修士,还有九州之境的名门望族、仙家子弟。 慕昭然在其中看到了许多的熟面孔,是当年和她一同进入天道宫中修习的同门,现如今,他们都成了各自门派和家族中的掌权者,唯有她,沦为了审判台上即将被处刑的罪犯。 主掌审判她的人,三日前还曾亲口对她许诺,许诺诛灭蛊王阎罗后,便与她一同抛却过往的一切爱恨情仇,洗净前尘,重新开始。 从此以后,双宿双栖,白首不离。 事已至此,若是她还不明白,云霄飏口中的那些诺言,都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来对付阎罗的把戏,那她就太过愚蠢了。 慕昭然脸上被缠裹了一层灰布,遮住了她那张容易蛊惑人心的脸,只露出一双满怀怨毒的眼睛。 她死死盯着看台上的人,从灰布下发出憎恨的嘶吼:“云霄飏,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可她的怒吼并未换来对方的动容,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罢了。 慕昭然便在众人围观之下,被人押解着,连推带搡地一步步逼向那座染满鲜血的高台。 在她之前,这座审判台上不知道已处决了多少妖邪之徒,一股股的血水汇成了溪流,从最高一层的石台往下流淌,上行的台阶被鲜血染透,每走一步都能踩出啪嗒的水声。 她的鞋被血水浸湿,裙摆也染成了暗红色。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慕昭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往前踉跄几步,跌跪在审判台上。 视野里一片血红,浓烈的血腥味渗透覆面的灰布,灌入鼻息,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呕吐出来。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又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按回了血泊之中。 “慕昭然,”云霄飏的声音冷若寒冰,字字如刀刺骨,“你在天道宫时,便心术不正,残害同门,受天道宫惩戒后,仍不思悔改,与邪魔沆瀣一气,祸乱苍生,条条罪状,罄竹难书。今日本尊携仙门百家,应南荣国君及万千子民之请,在此诛杀你与阎罗,肃清妖邪,以正天道,以慰人心。” 好一个以正天道,以慰人心。 他的声音落下,四周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几乎要将此间天地吞没,慕昭然那点不甘的嘶吼在怒浪之下,实在微不可闻。 她仰头望了一眼上方浓云翻卷的天幕,天幕之下,所有人都在庆贺她的死亡,再没有人会愿意来救她了。 这就是她当初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回来的家和国,如今,全都弃她如敝履。 慕昭然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压迫在肩背上的力量拖拽到了审判台边缘,越过淌血的石台,下方摆置着一口三丈见方的巨鼎,那鼎内密密麻麻的蛇虫鼠蚁,正因审判台上滴落的鲜血而沸腾。 这口鼎,慕昭然其实并不陌生,它是蛊王阎罗的法器,方鼎内含一方狭小天地,用来豢养那些令人闻之色变的虫蛊。 但现在,这口鼎的主人却被一柄长剑贯穿,毫无尊严地钉在了蛊鼎之中,他的身躯和四肢,亦被他精心豢养的蛊虫啃噬成了血淋淋的白骨。 慕昭然看见了他身体上密集蠕动的蛊虫,在仅剩的一点血肉之中钻进钻出,恍惚都能听到它们破开皮肉,啃咬骨头的“嘎吱”声。 如慕隐逸所说,他的确还没有死透,还有一口气息尚存,被剑钉穿的心口仍微弱地起伏着。 阎罗常年覆在脸上的那张薄银面具已不知所踪,露出了一张毁容丑陋的脸,眼下,这张脸上陈年的伤疤再次被蛊虫撕咬得鲜血淋漓,变得更加狰狞可怖了。 就连那一双湛清的眼眸,都爬满了血丝。 慕昭然一直便知晓他面目丑陋,嫌弃他身体里密不可分的蛊虫,可即便再如何厌憎阎罗,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一双眼原本是生得极好看的。 眼尾狭长,睫羽浓密,瞳仁的颜色较寻常人更浅,覆着一层银灰,有种皓月般的清冷剔透。 若光看他的这一双眼,时常会让人以为他是什么渊清玉絜的仙君,而非捣弄毒蛊的邪魔。 但现下这双眼中的神光已然黯淡,瞳孔扩散,瞳神浑浊,皓月蒙尘,彻底失去了光华。 慕昭然只看了一眼,便难以忍受地撇开视线,余光扫见他被噬咬得只剩骨头的手掌,那手骨之中还紧紧攥着一条流苏轸穗。 她愕然片刻,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对不起,别怪我别怪我……” 这条轸穗是她第一次主动送给他的礼物,慕昭然编了好些时日,又绞下自己一缕头发,一起编在那条墨绿色的穗子里,绞尽脑汁寻了个由头送给他。 阎罗握着轸穗细细地查看了许久,慕昭然便也忐忑了许久。 她知道这种要绑在本命法器上的东西,定要慎之又慎,就算他将每一根流苏都检查一遍也不为过。 可慕昭然心中有鬼,害怕他当真检查出端倪,故作恼怒地伸手想要抢回轸穗,没好气道:“你要是担心这条轸穗有问题,那就还给我,我把它丢给宫外的野狗,也不想送你!” 阎罗抬高手避开了她的抢夺,从墨绿色的流苏里捻出一缕乌黑的发丝,“昨夜你与我同寝时,始终不肯散发,是因为剪了一缕头发,用在了这里?” 慕昭然抚了抚耳后,“你若不想要,就还给我。” 阎罗没再多说什么,面具下的眼眸微弯,短暂地流淌过一缕笑意,当着她的面,取出自己催动蛊虫的本命法器鸣幽琴。 鸣幽琴通体漆黑,琴弦银白,七根琴轸上系着与琴身同色的穗子,阎罗解下最中间那一根琴轸上的黑色旧穗,系上了她送的这条轸穗。 “一条就够了,别把头发剪坏了,它们只有留在你身上,才足够动人,我还是喜欢看你披散开头发,从你肩头抚摸它们。” 他只检查了编织轸穗的丝绦,没有检查她编入轸穗的发丝,那发丝上浸润了云霄飏送来的药髓,专克他的蛊虫。 鸣幽琴以银魄蛛丝为弦,栖息于琴身内的银魄蛛死,琴弦断,无力驱使虫蛊,本命法器的损毁在瞬息万变的大能交战中,足以致命。 可以说,是她亲手置他于死地。 慕昭然盯着那被鲜血浸透、与他指骨交缠在一起的轸穗,泪珠从她眼角不断滴落下去,落进下方灰败的眼瞳里,那双眼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耳畔有微风拂过,似有幽音入耳,但慕昭然并未听得清晰,便被另一道冷酷的声音完全盖过,“行刑——” 令下,满场的欢呼声静了一瞬。 慕昭然身体骤然腾空,从审判台上被抛落下去,砸进了下方的蛊鼎之中。 密密麻麻的虫蛊如翻涌的黑色云雾,被惊得一下往四周散开,旋即又被新鲜的血肉所吸引,蜂拥而回。 慕昭然恐惧地看着这一幕,身体僵直,几乎无法动弹。 就在蛊虫快要将她淹没时,一团黑影忽然从她怀里冲出来,迅速膨胀开,将她整个笼入身躯之内,阻挡了袭来的蛊虫。 “乌团!”慕昭然刚露出一点欣喜之色,便听得外面一声尖锐剑鸣,紧跟着又是一声凄厉猫叫,眼前的黑暗被剑光一分为二,从她身上剥离,在炽烈金光中不断消融。 慕昭然颤抖着伸手去抓猫灵的影子,眼泪簌簌往下掉,流也流不尽似的:“乌团乌团……” 最后一样试图保护她的东西也没了。 奉天剑悬在蛊鼎上方,寒光凛凛,云霄飏的声音从上方飘来,“慕昭然,今日无人能救你。” 慕昭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先被几只翩然振翅的黑色毒蛾闯入视野,翅翼的鳞粉簌簌地洒落下来,闪动着斑斓绮丽的微光,乍一眼看去竟是无比美丽的。 只是当鳞粉沾到皮肤上的瞬间,却能给人带来剧烈的痛楚。 慕昭然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背上蔓延开一片血红的水泡,痛得失声尖叫,裹住袖摆一边后退一边胡乱挥舞,“滚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后退得太过慌乱,不知踩到何物,滑腻的触感从她脚下一窜而过,将她嘭一下又重重绊倒在地上。 一条蛇从她裙摆下冒出头来,嘶嘶吐信,缠上她的脚腕。 慕昭然尖叫着踢踹,躲开了毒蛇,却躲不开数之不尽朝她涌来的蛊虫,蜘蛛,蝎子,蜈蚣,还有更多她辨认不出的东西。 它们窸窸窣窣,潮涌而来,从她的裙摆、袖口、衣襟往里钻入。 慕昭然浑身又痛又痒,皮肤如同火烧,她拼命拍打涌来身上的虫子,慌乱地退到蛊鼎边缘,攀附住铜鼎内壁,想要往上爬出蛊鼎。 当她快要脱离鼎底虫潮,有剑鸣声震颤,悬空的奉天剑射来,又将她打落回蛊鼎内。 慕昭然落地时,右手不知道按住了什么东西,被狠狠蛰了一口,抬手看时,掌心已是一片乌黑,毒素顺着经脉开始往手臂上蔓延。 她手脚发麻,再一次挣扎爬起,手指无助地挠着鼎壁,染着蔻丹的指甲被壁上雕刻的蛇纹刮落,一片片脱落下来。 只是比起被蛇虫噬咬的痛,这点痛楚已不算得什么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缠裹在脸上的灰布松脱,那张原本动人心弦的脸,也再不复往日美貌。 鲜血从她脸上成串地往下滴,慕昭然浑身都是血,便也感觉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在流血了。 血气吸引来更多虫蛊,慕昭然视野里都是虫影,皮肤溃烂,仿佛都能感觉到虫蛊在自己皮肤底下蛄蛹。 她终于力竭崩溃,痛哭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管是什么罪我都认,求求你们放过我!让我出去……云霄飏,阿隐,阿隐,救救我我错了……” 看台上,慕隐逸终究露出了一丝不忍。 他转过目光看向身旁御使剑诀,神情冷酷的云霄飏,嘴唇动了动,开口道:“剑尊,阿姐素来便厌恶那些虫子,就算阎罗也从不让虫影近她身,即便要惩罚,可否换……” 这句求情的话,在看到从看台一侧的幕帘里走出的身影时,又被他迟疑地吞回了腹中。 来人一袭白裳,头戴一顶白纱幕离,身量纤细而单薄,好似这看台上的一缕风都能将她吹得盈盈倒地。 在慕隐逸下意识迈步朝她走去之前,云霄飏已抢先转身迎上前,扶住了她的臂膀。 先前还寒霜满面的剑尊,现下如春风拂面,寒霜尽融,柔声道:“离枝,你怎么出来了?” 叶离枝缓步走到看台最前,抬手掀开眼前白纱,垂眸看向下方在蛊鼎内抱头求饶的人,深吸了口气,嘴角扬起痛快的笑意,高声问道:“慕昭然,当初我向你百般求饶时,你又可曾想过放我一马?” 蜷缩在蛊鼎中的人浑身一震,惊愕抬头,那一袭熟悉的白衣身影逆着天光撞入她眼中。 “叶离枝?”慕昭然用力眨了眨眼,怀疑是自己被虫蛊噬咬后产生的幻觉,盯着她看了良久后,忽而吃吃地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迭声道,“不、不可能的,叶离枝早就死了,四年前的中秋夜,是我亲手捏开她的嘴,往她嘴里灌下的散魂汤,这是无药可解之毒,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节 她显然,并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事实。 叶离枝偏过头对慕隐逸投去柔柔一暼,“幸得慕公子好心怜悯,暗中替我换了这无解之毒,又助我假死脱身,我才能逃离你的折磨,捡回这一条命来。” 慕昭然睁大眼睛,瞳孔剧烈地颤抖着,惶然的视线在看台上来回扫了一圈,才找到那个就站在不远处的身影。 慕隐逸侧身而立,自叶离枝出现后,他全副身心似都落在了她身上,眸子里漾着掩藏不住的恋慕之情,就连云霄飏都因他的眼神而感觉不悦,警告地轻咳了一声。 慕隐逸这才猝然回神,慌忙敛眉垂目,拱手道:“叶姑娘天人之姿,心怀苍生,当初是为挽救南荣子民而来,才会陷入囹圄被擒,我身为南荣的国君,岂能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枉死。” 眼见这一幕,慕昭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最亲的弟弟,原来从那么早以前就背叛她了。 慕昭然低下头,看着自己在虫毒之下溃烂的手掌。 她是南荣的公主,生时锦绣满堂,应有尽有,入了天道宫才第一次体会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于是,她生了嫉恨之心,一门心思地去攀比,去刁难,把什么礼义廉耻全都踩在了脚下,去强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目光。 她嫉妒了一辈子,争抢了一辈子,结果到头来一身污名,两手空空,什么都没能得到。 慕昭然一时哭一时笑,似已彻底疯癫,直到摸到自己脸上溃烂的皮肤,掉落的血肉,她才回光返照一般陡然清醒过来,露出了无比恐惧的表情,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仰头望向叶离枝,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卑微求饶,丧失了所有尊严和曾经自以为是的骄傲。 “叶离枝,你赢了,你大获全胜了,天下人都赞你心如皎月,宽宏大度,不似我天性恶毒,卑劣不堪,就连我的亲弟也钦慕你而厌憎我,如今你已尽得所愿,就饶过我吧,别让我死得这么难看……” “尽得所愿?”叶离枝凄然一笑,冷风拂过,白纱下露出她悲戚的面容,那双通红的泪眼中并无多少胜利者的喜悦,只抬手轻抚在小腹上,凄声质问道,“我的家,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没了,这叫尽得所愿?慕昭然,你怎么敢不记得,你杀了我的孩子!” 慕昭然愣了一下,喃喃道:“我不知道你那时候有了身孕……” 叶离枝讥讽道:“如果你知道,便会放过我么?” 当然不会了。 那时候她都嫉妒疯了,若是知道她怀了云霄飏的孩子,她不仅不会放过她,还会加倍地折磨她。 慕昭然明白他们不会放过自己了,云霄飏和叶离枝就想看到她无比痛苦的样子,他们是故意这么折磨她的,她越是死得痛苦难看,他们便越是开心。 她放弃了求饶,也不再拍打身上的蛊虫。 蛊鼎里的蛇虫太多了,一浪接着一浪地涌上来,很快便将她淹没,她的身躯崩溃得更快,痛楚太盛,反倒没有什么知觉了。 慕昭然左右看了看,朝着这蛊鼎之中的另一个人爬过去,裙摆下拖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趴在阎罗残缺的胸膛上,伸手握住那一条轸穗,也连带着握住了那一只只剩指骨的手。 悔恨的眼泪裹着鲜血,扑簌簌地往下落,落进阎罗的心口内,“对不起……” 她慕昭然这一生,愚蠢,恶毒,荒唐可笑,令亲者恨,仇者快,亲手杀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会站在她身旁之人。 如今的下场,想必就是世人所期盼的罪有应得吧。 慕昭然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她落入全然的黑暗中。 原以为人之将死,眼前闪过的该是人生的走马灯,可她意识里飘过的却是如雪花片一样飞落的字迹。 【这个恶毒女配终于下线了,我都快要被她恶心死了,但是这么死也太便宜她了,感觉虐得还不够狠,追妻火葬场诈骗犯都没有你能诈骗】 【就这?我请问呢?你还能写得再憋屈一点吗??女主可是被这个恶毒女配虐了半本书!害得女主流产,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结果你就抠抠搜搜地只虐了她两章?】 【男主晋升剑尊,得到了天道宫至高无上的地位,成为了拯救南荣的大英雄,得到四境民众的香火信仰。女主看似赢了,其实什么都没得到,她只是被虐了一本书,最终荣升为男主的正宫妻子,成为他甜蜜的附庸,可喜可贺。】 【看前面有姐妹评论说你是女配亲妈,你还真名不虚传,男主为了报复陪女配虚情假意调情了十多章,就够恶心人了,阎罗这个美强惨反派竟然真的对女配死心塌地,还为她死了,哇塞,你不会以为我们会夸赞反派的爱情感天动地吧?你自己看看你写的这个女配究竟有哪一点值得被人爱?】 【好无语啊,你的男主都剑尊了,要杀反派,还得靠勾引女配下药,low不low啊?女配也是,以前被废掉修为赶出天道宫,吃了那么多苦,还以为她能变得聪明一点,结果男主一招手她就又双叒倒贴过来了,这是什么恋爱脑】 【看小说这么多年,慕昭然真是我见过最愚蠢降智的一个角色,堂堂一国公主,脑子里面装的除了雌竞就是雌竞,一辈子就只想着如何嫁给男主,为什么非要设置这种恶毒女配的角色,写又写不好,纯纯恶心人。】 【你给男配倒是写得深有苦衷被迫黑化,给女配弟弟也写得身不由己弃暗投明,评论区一堆人为他们辩解,怎么到了女配,就是这种无脑狠毒工具人,全都是骂她的?收收你那爱男厌女的味吧。别破防了,你再删评我还会再发】 【作者,不写恶毒女配你是不是不会写文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古早虐女那一套,好好的一个梗,被你写成了狗屎,你爸的退钱】 【给后来的姐妹排个雷,本文女主极端圣母,女配无脑恶毒,为了男人扯头花搞雌竞搞了半本书,剩下的就没别的剧情了,不想被气到乳腺结节的话,强烈建议别看】 【为什么非要设置这种女女对立情节,女主和女配就不能相亲相爱,互相帮助成长吗?作者设定这种狗血剧情不就是为了挑起吵架,作者,祝你穿成你笔下的角色】 【我已经看厌了恶毒女配雌竞了,到底有没有人来管管你们这些垃圾作者了】 【什么人会生来就恶毒呢?还不是你把她写成这样子的,说恶毒究竟谁最恶毒啊,难道写一个真善美的好女配能要你们这些作者的命吗?】 【难道就我一个人想看枝枝和昭然两个小女孩都好好的吗?】 【+1】 【+2】 【+10086】 慕昭然茫然地看着上方纷纷扬扬落下的字迹,如同见证了一场墨色的大雪,每一个字都是一片黑色的雪花。 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覆在她身上,融化入她的身躯之内。 漫天大雪落尽,汇聚成一道清晰的声音。 “叮,系统已确认第一位改造目标。” 第3章 系统是什么? 慕昭然不知道,如今死到临头,万念俱灰,她也无意再去探寻。 但这个声音自从莫名其妙地出现后,就一直在她脑海里喋喋不休,挥之不去。 它说,这个世界其实是构建在一本话本小说之上,这世上所有人的命运,都衍生自这个话本,诞生于作者的笔端,慕昭然亦是如此。 只不过,她不是这本书的主角,而是话本里的恶毒女配,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痴恋男主,陷害女主,为男女主的爱情平添磨难和误会,也为这个故事增添更多趣味和曲折。 最终在男女主跨越山海解除误会、情深意笃后,凄惨落幕,大快人心,成为他们爱情之路上一段注定被人唾弃的插曲。 幸而,现在时代变了,不再流行无脑雌竞的恶毒女配,于是它这个系统便在万千读者的怨念中应运而生,穿梭于各个小说世界里改造恶毒女配。 慕昭然坏事做尽,罪大恶极,堪称典型,好在她还不算无药可救,尚残留着一丝未泯灭的悔恨之心,于是成为了系统选中的第一个目标。 只要她接受系统改造,便可重来一世,抵消前世造下的罪孽值,从而逆天改命,获得新的人生。 “重来一世?” 直到听见这句话,慕昭然如同死水一般的心绪才泛起了道道波澜,问道:“如何重来?” 系统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之所以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皆是缘于你之前犯下的种种罪因。” 随着系统的话音,慕昭然眼前这才开始浮现出走马灯一样的过往画面,逆着时间长河往回追根溯源。 ——从她绞下耳后长发编入轸穗,到她娇颜谄媚诱着阎罗为她擒住叶离枝,将她关进暗牢里折磨发泄,致使她痛失腹中胎儿。 再到她陷害叶离枝不成,反被天道宫废去修为,列入“失道者”名录,沦为丧家之犬。 以及,更久远一些的,她还在天道宫时,为了争风吃醋,做下的许多阴损不堪之事。 这一幕幕画面,从过往记忆中被拉拽出来,历历在目,将她曾经造下的罪孽和日渐扭曲恶毒的心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溯洄的记忆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她即将动身离开南荣,去往天道宫修习的那一日。 祭祀的锣鼓声穿过遥远岁月,重新在耳畔震响。 那画面之中,阳光普照,百花纷飞,年方及笄的公主穿着厚重繁复的祭祀礼服,发间金簪耀眼,眼尾描红,额间贴着圣洁的银色钿纹,两臂高抬,手持玉笏,一步步登上祭坛。 就像是一朵雍容华贵的芙蓉花,翩然飘上祭坛高处,遵循着那些繁琐的祭祀流程,三跪九拜,以求她此行前往天道宫中修习,能顺利请回“承天鉴”,庇佑南荣百年昌盛。 仪式庄严肃穆,人皆正经八百,反倒是那仪式中心的小公主,盯着自己手里写满了祝祷的玉笏,眸中泪雾蒙蒙,拼命地忍着无聊的呵欠。 过往记忆变得越发清晰,慕昭然想起来,那一日原本天气并不好,阴云黑压压地罩在头顶,她本就不想离开父母和亲师,前去那劳什子的天道宫进修,便借着这天象不吉利的借口闹起脾气。 不过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父王和母后再如何骄纵她,也无法违逆天道,变了这传统。 她不喜天气阴沉,圣殿里看顾她长大的三位长老,便动用灵力结阵,赶在祭祀开始之前勉强撕开了笼罩在王宫上空的阴云。 灿然光束从撕裂的乌云里洒落下来,大长老的面容越发苍白了些,宛如一朵枯朽的花,呼吸之间都带着苟延残喘的病气。 她抬手摸了摸慕昭然的发顶,说道:“殿下,尧姑无能,也就只能助你出行之路能一路光明,繁花相伴。” 慕昭然并不领情,她心中埋怨父王和母后,还有圣殿之中的长老,埋怨他们一个个的,都把她往天道宫赶。 就只有比她小三岁的弟弟,抓着她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挽留她,说如果他成为南荣的国君,要让他的阿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舍不得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受罪。 只可惜,他年龄太小,还翻不了天,只气得“冷漠无情”的父王吹胡子瞪眼,啪啪扇了他两巴掌,命人将他关了起来。 慕昭然自顾自地生着气,没有注意到尧姑掩袖时咳出的血迹,迭声抱怨道:“天道宫,天道宫,你们口口声声就只有天道宫,我父王已经是南荣的国君,是南境之主了,为什么还得屈从于它的指令,凭什么它让我去,我就不得不去?我有三位长老教导就够了,你们才是我的师……” 她话没说完,就被尧姑的一道禁令消了声音。 “今日祭祀之后,殿下便是南荣的圣女,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南荣,万不可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尧姑向来温柔,极少会这般疾言厉色地斥责她,她说完之后又放缓了语气,眼神哀伤地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叮嘱,“殿下此行关乎着南荣千千万万的子民,关乎着南荣的存亡,你一定要为南荣请回一枚新的‘承天鉴’来。” 慕昭然回头看了一眼正殿上方供奉的那一枚鉴令,她虽从小就被教导关于这枚鉴令的知识,知道它来自何处,亦知道它神圣不可侵犯,可以镇压任何图谋不轨之心。 可那毕竟只是浮于纸面的知识,那时的她还并未切身体会过天命的权威,只把它当做和父王的玉玺一样的存在,何况,就算是玉玺也被她拿在手里把玩过,还用来砸过核桃呢。 慕昭然被施了禁言术,张嘴说不出话来,无法辩驳,只能咬着唇生闷气,全然听不进去尧姑对她呕心沥血的嘱托。 及至最后离开南荣时,她心里都还怀着对圣殿长老和父母的怨怼。 “尧姑,父王,母后……”慕昭然痴痴地望着回忆里那一张张久违的面容,伸手朝半空抓去,却只抓到一把虚无。 看台上,所有人都看着慕昭然挥舞着血淋淋的手,口中喃喃自语,试图去抓住什么东西。 黑色的燕尾蝶围绕着她的手指飞舞,想要去吸食她手上的血气,蝶翼抖落的鳞粉让她的皮肤溃烂得更快,那张曾令许多人望而失神的芙蓉面,已完全枯败了。 蛊毒大约让她陷入到了临死的幻觉当中。 慕隐逸隐约听见她呼喊父王、母后的声音,他蓦地背过身去,静默了片刻,抬脚大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做错,即便父王和母后还活着,他们也定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是阿姐错了。 蛊鼎之中,慕昭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徒劳,慢慢垂下了手。 系统道:“这里便是你所负罪责的起始,是你步入歧途的开端,接受系统改造,重回过去,亦不代表你的所作所为便一笔勾销,你犯下的罪责会铭刻在你的魂魄当中,形成业莲罪印,对你进行惩戒,只有当你一件件纠正你所犯下的罪行,抵消所有罪业,业莲凋零,罪印才会消失。”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节 “当然,如果你诚心改过,不再执着于同女主相争,若是表现优秀的话,亦可以从女主身边分得一个除男主、男二以外的好男人,配给你做夫君,不用再被迫嫁给那个阴暗丑陋、浑身剧毒的蛊王阎罗,从此获得全新的人生。” 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慕昭然转动目光,一一望过自己的“罪行”,颔首道:“好。” 在她做下决定的瞬间,半空的画面化作道道红光刺入她的身躯之内,烙印至她的魂魄之上,勾勒出道道清晰的罪痕。 慕昭然仿佛正经历着炮烙之刑,痛得浑身颤抖,紧紧蜷缩在阎罗的胸膛上,灵魂上的剧痛淹没了所有感官,让她没能感觉到那只压在掌下的手骨缓缓屈起,扣住了她的手指。 那象征罪业的莲花在她心口一瓣瓣成型,重叠簇拥,慕昭然痛到极致反而失笑,咬牙切齿道:“当我没见过莲花么?莲花有这么多花瓣?这分明都快变成菊花了。” 系统静默片刻,声无波澜地回道:“要怪便只能怪你罪业累累,一罪一笔,业菊也不太好听啊。” 慕昭然流着泪:“……” 最后一笔罪印烙下,慕昭然的魂魄从身躯内陡然脱出,被风拂上高空,她的身躯和阎罗交叠在一起,被密集的虫蛊彻底淹没。 慕昭然看到了蛊鼎看台上亲密相依的云霄飏和叶离枝,看到了慕隐逸大步离开的决绝背影,看到了广场上为她的死而欢呼雀跃的南荣子民。 她的魂魄飘入上空翻卷的浓云里,视野被阴霾吞没,便再也看不见了。 直到浓云被一股力量撕开,天幕之下,淌血的审判台被祭坛所取代,祭祀的鼓点轰隆隆地震响。 阳光从四分五裂的云层里洒落,慕昭然的魂魄便随着一束光柱笔直地坠落下去,落入下方祭坛上正俯首跪拜的人体内。 祭坛上的小公主忍了许久的呵欠,趁着叩拜之时,刚悄悄打到一半,身子忽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再起身时,她眸中那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娇憨之色便已不见了。 慕昭然怔愣地盯着手里的玉笏,激动地抬手抚摸自己脸颊,确认自己的面容完好无损。 ——她回来了,她竟然真的回到了过去?! 耳畔传来尧姑的密音提醒,慕昭然浑身一震,拼命按捺住剧烈波动的心绪,强忍住回头看她的冲动,按照祭礼的仪式章程,诵读祷词,完成祭礼。 祭祀之后,慕昭然被封为南荣瑶光圣女,将代表南荣启程去往天道宫修习,祭坛下停放着出行的车驾,护送她的兵将分列两旁,已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慕昭然从祭坛下来,便被簇拥向那驾待行的马车,御车的四匹骏马身形高大,皮毛雪白,额上贴着金光灿灿的当卢,身披金线编织的软甲,马鬃飘逸似行云。 其后御驶的玉辇更是龙衔宝盖,凤吐流苏,极尽华贵,宛若一座小型楼阁,确保她从南境前往中州天都的路上都能舒坦自在。 慕昭然回过头,看到了站在城楼上挥手的父王和母后,上一世她离开时生着闷气,从不曾回头看他们一眼,是以,也没有看见他们掩袖不舍的模样。 她的双眼被阳光刺得酸涨,下意识抬步想要往城楼走去,被旁侧的一个将领抬臂拦住,语气十分强势,说道:“瑶光圣女,祭祀已成,你只能往前行,不可再走回头路。” 慕昭然忍住泪意,不悦地转头瞪向说话之人,在看清对方的长相时,瞳孔不由一缩。 那说话之人燕颔虬须,一身铠甲,气势雄厚,正是南荣的护国大将军,叶戎。 叶戎自然了解这位小公主的脾气,从小到大都被当做南荣瑰宝一般捧着长大,连国君都拿她没办法,以前也就他这个沙场来回的大将军,能稍微镇一镇她。 但以往公主面对他时的畏惧,多是对威严长辈的敬重,不似现在这样,骤然变了脸色,眼底像含着深刻的仇恨。 叶戎不解她眼底那股恨意源于何处,疑惑地皱起一双浓长的悍眉,目光带着沉甸甸的审视,询问道:“瑶光圣女为何这么看着本将?” 祭祀完成后,他便立时改口以封号称了她圣女。 其实按照南荣旧制,公主出生后,就该被送到圣殿里教养,不允许与父母频繁相见,以隔绝尘缘。 奈何上面那位陛下实在舍不得女儿,竟不顾朝臣反对,硬是为她改了祖宗礼制,容她以公主身份长到现在,祭祀之后才正式接受圣女之职。 叶将军亦有爱女,便能感同陛下心情,当初陛下改礼之时遇到阻碍,亦是他率先表态支持,才让一些反对的朝臣闭上了嘴。 是以,慕昭然以前虽然惧他,却也敬他,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慕昭然陡然直面前世弑君篡位,杀了自己父王和母后之人,一时惊怒交加,气血翻涌,心跳比先时祭坛上的鼓点还要激烈,震得她脑海里一阵嗡鸣,满脑子都叫嚣着杀了他,现在立刻杀了他。 她紧绷的视线落在叶戎腰间的配刀上,袖摆下的指尖颤抖,控制不住地想扑过去,拔出刀,一刀将他斩杀在这里。 叶戎敏锐地察觉了她眼神中的杀意,循着她的视线低下头。 恰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跑来,介入了他们之间,先规规矩矩地朝慕昭然福身行一礼,只在抬头时亲昵地朝她眨眼,唤道:“请殿下允许我跟你同乘一驾马车。” 系统声音同时在她脑海里响起,“看见那个女主了没?这一回一定要相亲相爱哦。系统任务正式开启,望宿主珍惜这次改造机会,早日洗清罪业,重塑自我,重获新生。” 第4章 系统的声音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寒气透体入骨,顷刻间将她拉回蛊鼎炼狱之中。 慕昭然恍惚觉得灵魂上的罪印都在燃烧,要将她满腔的愤恨焚化成灰,硬生生吞咽回去。 她身形晃了晃,魂魄在烈火中熬煎,身体却在烈阳之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不甘地将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蜷缩回宽大的袖摆内,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平复心跳。 身前之人见她脸色煞白,神情痛苦,更凑近一步想要伸手扶她,满脸都是关切:“殿下,你怎么了?” 慕昭然猝然避开她的手,摇晃的身子站定,眩晕的视野这才看清了身前人的模样。 不是叶离枝。 是叶凌烟。 后方传来叶戎无奈的斥责,沉声道:“烟儿,将军府不是早就为你备好了出行的车驾么?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怎可胡闹?” 虽是斥责,但他言语之中的宠溺却不作假,于是这份斥责便也没有多少分量。 叶凌烟自然无惧,撅起唇角小声嘀咕道:“我私底下早就和殿下说好了,要同乘一驾前往天道宫,路上还能一起说说话,爹,你才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横眉竖目的,把殿下都吓着了。” 叶戎转过目光,视线重新落回慕昭然身上,眼底探寻的意味还没有完全退去,抱拳道:“陛下千叮万嘱要臣护送瑶光圣女出城,臣也是一时心急,圣女见谅。” 慕昭然发热的头脑一寸寸冷却下来,勉强将外露的情绪压回心底,抬手轻扶额头,回看向他,说道:“我没事,只是方才在祭坛上晒得太久,有些头晕。” 叶戎身为武将,哪怕同样骄纵女儿,也逼着叶凌烟练了一身功夫,不似她这般娇滴滴的。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不算炽烈的日头,心中颇为不以为意,抬手示意道:“既然如此,眼下时辰不早了,圣女莫要耽搁,快些启程吧。” 慕昭然并未顺从他的指示,从系统的话音所见,叶离枝一定也在这里,她往旁错开几步,目光越过叶家父女二人,往人群之外望去。 叶凌烟好奇地随她一同回头张望,问道:“殿下在找谁?” 慕昭然没理会她,视线来回扫过人群,最终在将军府为叶凌烟送行的队伍中,看到了垂首站在最后的那道身影。 现在的叶离枝,衣着朴素,不簪钗环,还不如叶凌烟身边的丫鬟体面,一个人畏畏缩缩地站在人群背后,就像一抹灰败的影子,毫不起眼。 前世,慕昭然和叶凌烟交好,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她时常能从叶凌烟嘴里听到“叶离枝”这个名字。 只不过,叶凌烟说起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时,言语中大多都是嫌恶和鄙夷。 因为叶离枝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名分,只是叶戎在行军途中,某地的地方官员为了讨好他而送上床榻以供消遣的玩物。没想到,却因此有了这么一个孽种。 叶大将军并不喜欢这个生母卑贱的女儿,却不能允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这才将她带回将军府中,虽允她冠了父姓,却并未对外承认她的身份。 叶离枝在将军府的处境,可想而知。 慕昭然如今众星拱月,她的视线只稍稍在叶离枝身上停留了片刻,立即便有许多人的目光追随而去,落在了叶离枝身上。 叶离枝一下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顿时犹如惊弓之鸟,楚楚可怜地抬了抬眼又立即垂首,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叶凌烟扬起眉梢,狠狠瞪一眼将军府的随从,不悦道:“大喜的日子,怎么让她也跟着出来了,真是晦气,当心触了殿下霉头,还不快把她赶走!” 她话音落下,便有几个随从反身朝叶离枝走去,连拖带拽地将她驱离出这里。 虽有那劳什子的改造系统在身,慕昭然一时也没想好要怎么和自己上一世斗了一辈子的人相亲相爱,她对叶离枝的遭遇无动于衷,甚至还因能再次看到她这番孤立无援的卑微处境,而心生快意。 叶戎对那一幕亦视而不见,只提醒叶凌烟注意场合,动静别闹大了叫人笑话,随即加重了语气,再次催促慕昭然道:“圣女,时辰不早了,上车吧。” 慕昭然最后望了父王和母后一眼,转过身踩住脚踏登上车辇,在坐入车厢软榻时,耳边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系统声音。 系统:“现发布第一项改造任务:因宿主前世百般阻挠,使女主在进入天道宫的途中屡遭凶险,落下丨体弱之症,今世请协助女主顺利进入天都城,抵消前世之过。” 慕昭然:“……” 她抬眸看向跟随在自己身后,想要一同登上车来的叶凌烟,不情不愿道:“你下去,把叶离枝给我唤来。” 叶凌烟惊愕地险些一脚踩空,撞得车上珠帘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确认道:“叶离枝?我们马上就要启程了,殿下还唤叶离枝来做什么?她那种低贱之人,哪里配得殿下召见。” 慕昭然还没摸清“系统”的底细,只得先顺着它的任务来,冷着一张脸越过她直接看向车外的叶戎,说道:“叶将军,路上无趣,我想多要个人陪我解闷,应该不碍事吧?” 叶戎眯着一双虎目,毫不掩饰他的打量,“瑶光圣女一向和烟儿交好,不知什么时候和离枝也有交情的?” 慕昭然扬起下巴,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说道:“听阿烟说了她太多次,我早就想见她了,听说她母亲当年也是名动一方的歌姬,她的嗓子想来也不错,岂不正好路途消遣,将军要是不愿意,我就去让父王下旨,让她陪我。” 叶戎见她当真作势要提裙下车来,摆手道:“这种小事哪用得着陛下金口。”他转头对身旁亲卫递了个眼色,那亲卫领命,朝着叶离枝离开的方向追去。 叶凌烟不满地跳下车,凑到父亲身边抱怨道:“爹,你还真要让她跟我们一起去?万一她胡乱说话,把我抢她……” 叶戎警告地瞥去一眼阻止了叶凌烟的话头,随后从鼻子里发出轻慢的嗤笑,低声道:“她不敢。” 须臾,叶离枝被重新带回到车前来,听说公主殿下要她登车作陪时,露出一脸诚惶诚恐,被人提醒才想起来伏地拜谢,踩着脚蹬上车的过程中,膝盖都在发软。 叶凌烟冷哼一声,还想跟着一同上车来,被慕昭然以“太挤”为由,打发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连被慕昭然赶下车两次,简直颜面尽失,气得双颊涨红,难以理解昨日还与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今日怎么就忽然翻脸不认人了?宁愿叫来最讨厌的贱婢随侍在身旁,也不愿与她同乘。 叶凌烟很想问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不小心得罪了公主,可眼下已耽搁太久,叶戎已扬手吩咐动身启程。 叶凌烟满腔的委屈只能憋回腹中,她气怒上头,倒还记得尊卑有别,没将怨气发泄在慕昭然身上,只狠狠瞪着叶离枝,后者垂首坐在角落,连眼也不敢抬一下。 最终,叶凌烟还是不甘不愿地回去了将军府准备的车驾。 锣鸣开道,车辇缓缓启动。 这驾公主车辇十分华贵,车厢内的空间亦很宽敞,车内的软榻足以令人舒适地躺平休憩,两侧亦有铺着软垫的横座,中间置有熏炉,就是再多坐几个人也绰绰有余。 慕昭然不让叶凌烟上车同乘,纯粹是因为不想看见她。 她可没忘记自己前世被天道宫判定为失道之人,而被废除修为时,所列举的条条罪状,皆来自于叶凌烟这个好姐妹。 叶凌烟一边为她出谋划策、煽风点火,一边又煞费苦心地暗存了她的所有罪证,最后狠狠地反咬了她一口,大义凛然地指证了她。 叶家两姐妹更是因此而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最终只有她背负所有罪责,成了需要被改造的恶女。 也是在那个时候,慕昭然才知道叶凌烟对于屈居她之下,只能事事谦卑,谄媚讨好,有多不甘心,他们父女俩包藏了同样的野心和欲望。 慕昭然抬手掀开车窗珠帘,望向最前方骑坐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又回过头望了望此行护卫的兵将,叹了口气,放下珠帘退回软榻上。 叶戎掌着南荣兵权,颇得父王的信赖,单从这次出行,除了圣殿长老为她安排的八名灵使随行,其余的护卫兵将皆来自叶戎麾下,便可见父王有多放心他了。 道路两旁相送的民众,除了高呼“圣女”之名,亦有高呼叶大将军名号的,可见,他在民间的声望属实不低。 前世的她,沉浸在离家的哀怨中,竟对此毫无所觉。 这一世即便她提前知晓一切,想要扳倒叶戎也绝非易事,以她对自己父王的了解,即便她能送回消息提醒父王叶戎有反叛之心,父王多半也只会将她的话当做儿戏。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节 慕昭然思来想起,决定先传信告知尧姑,由圣殿长老向父王转达这个信息,或许能让他更为警醒一些。 就算叶戎现在就有了反叛之心,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圣殿里的那一枚承天鉴还未彻底失去神威,尚能庇佑南荣数载春秋,只要她这回能好好修行,叩开钧天殿的大门,请得新的承天鉴回南荣,南荣定能躲过危机。 想通之后,慕昭然终于不再那么焦灼了,有暇分出心思来看向同乘的另一个人。 自从登上这驾车辇后,叶离枝便一直处于浑身紧绷的屏息状态,憋得脸都红了,如果可以,她恨不能将自己蜷缩成车厢帷幔上的一团刺绣,生怕呼吸声大了,引来殿下的关注。 眼下被慕昭然的视线轻轻一瞟,她浑身便是一个激灵,紧张地手指快要将袖子绞烂。 慕昭然一见她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便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没好气道:“别装了,你要当真如此胆小怯懦,又怎么敢一个人逃出将军府,跑去天道宫的。” 她前世可没少被叶离枝的装模作样所欺骗! 第5章 上一世,没有慕昭然带上她,叶离枝也会在她们离开南荣不久后,便从将军府中出逃,一个人跨越南境,到达中州,前往天道宫所在的天都玉京,最后不知因何机缘而被灵尊看重,亲自将她收入了天道宫内门之中。 其实,在进入天道宫之前,慕昭然和叶离枝并没有直接的冲突。 叶离枝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毫无瓜葛,连她的衣角都够不到的陌生人,更没有机会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她之所以会派人阻挠叶离枝,也只是因路途无聊,又三番四次听到叶凌烟提及她那个可恶的庶妹,说叶离枝偷了她的东西,从将军府里逃走了。 叶凌烟用一个从民间搜罗来的小玩意儿,一种用铜丝掐成的九连环讨得她的欢心,要走了圣殿长老留在她身边的两名元婴灵使,去帮她捉家贼。 慕昭然为了给好姐妹出头,想也没想地便一口答应,她当时根本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系统说,因她前世百般阻挠,使叶离枝在进入天道宫的途中屡遭凶险,落下丨体弱之症。 显然,是将这个罪责算在了她头上。 慕昭然虽然迫于系统任务,将叶离枝带上了车,但她并不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她顶多只能算是受人蒙蔽,误信谗言罢了。 亦是因为上一世派出去的两名灵使,到最后都没能回来,明显是遭遇了不测,这才导致慕昭然从开始便记恨上了她。 前世积累的种种仇怨难以消解,现下慕昭然看叶凌烟不顺眼,看叶离枝更是恨得磨牙,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善,一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叶离枝被她看得越发惶恐不安,试图解释道:“殿下息怒,我、我今日并非私逃出府,是小姐出门时,有东西落下让我给送来……” 她将东西送到之后,本应该立即离开的,可那从祭坛上走下来的身影实在太耀眼了些,让她躲在车厢阴影处,不由多停留了一会儿。 很显然,叶离枝的解释和慕昭然所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慕昭然对她怎么出府来的,并不感兴趣,只拖长音调“哦”了一声,打断她的话,继续道:“这么说来,你不想去天道宫?那好吧,我这就叫人停车,让叶将军把你送回府去,最好打断你的腿,用铁链锁起来,叫你以后再无法踏出将军府一步,怎么样?” 慕昭然想象到那个画面,唇角不由向上飞扬,心情分外愉悦,竟先把自己说得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地想要就此执行。 她的表情戏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恶意,全然不似玩笑。 叶离枝憋红的脸颊在她的话语声中一点点惨白下来,膝盖往下一折,便软软地滑跪到了车厢的绒毯上,俯首道:“求殿下恕罪,我……” 她咬了咬牙,承认道,“我想去天道宫!” 她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冷冰冰的将军府中,在那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墙内,父亲无视她,主母憎恨她,叶凌烟稍有一点不顺心,就会来找她的麻烦,她每一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府中的奴仆都不如。 就连今日,能从那一座铜墙铁壁一样的将军府中出来一回,亦是她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的这么一个机会。 若是再被圣女遣送回去,她恐怕当真一辈子都再也走不出将军府了。 大约是慕昭然骨子里的恶意冒得太肆无忌惮了些,她魂魄上的罪印忽然发起热来,刺骨的疼痛从魂魄蔓延至身躯,让她一下软了腰肢,蜷缩到软榻上。 脑海里那个跃跃欲试的恶毒念头,瞬间就被疼痛击溃。 慕昭然疼得攥紧衣襟,大口喘着气,闷声求饶,“好好好,我错了,我反省。” 叶离枝听到她含糊的话音和仿佛忍痛一样的喘息,仰头想要看看她,却又害怕再被她迁怒,只得俯在地上不敢动弹。 慕昭然疼得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抬手胡乱抓了一串手珠砸到叶离枝身上,催促道:“起来!我既然让你上了车,就会确保你顺利进入天都。” 绯红的玛瑙手珠砸到叶离枝肩头,从她身上滑落下去,叶离枝慌忙伸手接住它,捧到慕昭然面前,感激道:“谢殿下,殿下之恩,我以后一定报答。” 魂魄上的疼痛缓解下来,慕昭然几乎虚脱,绵软无力地打开她的手,嫌弃道:“被你碰过了,太脏,我不要。” 叶离枝纤长的睫羽颤了颤,眸中漾着淋漓水光,就像一尊脆弱的琉璃,被她的话刺得支离破碎。 她捧着玛瑙手珠不知所措,半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不知洗过多少次的棉布手帕裹住手珠,仔仔细细地擦拭过每一颗珠子,隔着手帕又捧到慕昭然面前。 慕昭然第一次切实感受到魂上罪印对自己的制裁,心情正是暴躁之时,对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更加不耐烦,再次挥袖打开她的手,怒道:“我说,我不要了!” 这一次她的力道大了些,袖摆甩动,不慎打到了叶离枝的脸上,袖口的金线刺绣将她的脸颊抽出一条红印。 慕昭然登时一怔,以为又会遭受一道惩罚,慌忙抓回袖摆,害怕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感觉到魂魄上的罪印没有动静,她才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方才着急解释的样子太过丢脸,恼怒道:“马上,立刻,扔出去!” 叶离枝在将军府是被作践够了的,曾在寒冬腊月的天气,因被诬陷偷吃了一口主母桌上的糕点,而被人一连扇了二十多个巴掌,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脸上的伤口变成了冻疮,直到开春才勉强长好,留下的红痕过了好几年才完全消退。 慕昭然袖摆打在脸上的那一下对她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叶离枝只是心疼这一串玛瑙手珠。 这样一串做工精致的上等玛瑙珠,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口粮了,她实在舍不得就这么丢掉,可又不敢违背殿下之意,犹豫片刻,见殿下实在气恼,只能遵命地打开车窗,抛了出去。 做完之后,她又退回到角落里,低着头讷讷道歉:“殿下息怒。” 息怒,息怒,息个鬼的怒,慕昭然现在只要看见她那一副装模作样忍气吞声的样子,就一肚子火,叶离枝此人惯会装可怜,前世便靠着她这番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勾引了多少人。 连慕隐逸那个狗东西,都被她勾得丢了魂,宁肯背叛血脉亲缘的姐姐。 如果能将她这张楚楚动人的脸划烂就好了,看她顶着一张烂脸,还怎么装可怜! 慕昭然盯着她,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咕噜噜地冒坏水,直到魂上的罪印再次发热,虫噬般的刺痛从骨子里蔓延出来,她才惨惨地闷哼了一声,哀叫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想了我什么都不想……” 叶离枝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头,短短时间内,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圣女殿下喃喃着不知在向谁求饶。 圣女捂着眼睛,似乎连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声,身子细细地发着抖,那身华丽的服饰,层层叠叠地裹在她身上,好像轻易就能将她压垮。 “殿……”叶离枝担忧地朝她倾身过去,伸手想要扶一扶她,思及先前她对自己的嫌弃,便又迟疑地蜷缩回手指,小声问道,“殿下还好么?需要我唤医师进来看看吗?” “闭嘴!”慕昭然恨声道,翻了个身朝向里面。 她算是明白那该死的罪印的发作机制了,她不能动恶念,尤其不能动针对叶离枝的恶念,偏偏她对叶离枝只有恶念。 这就是系统所谓的“相亲相爱”么? 慕昭然不由嗤笑,弯起的唇角又在魂魄的疼痛中撇下去,只能想点别的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努力将“叶离枝”这个人从她脑海里剔除出去。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车厢一震,行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车外传来叶戎高亢的嗓音,询问道:“圣女,太子骑马追出来了,应该是还想和你好好道个别,要停车等一等他么?” 慕昭然攥着软垫的手指蓦地一紧,沉默片刻,翻过来身抬眸看了叶离枝一眼,扬声道:“不停,没什么好道别的,加快速度,赶紧走,勿要耽误正事。” 叶戎也不喜拖拉,慕昭然的回答正和他意,遂扬手命令队伍继续前行,又派了两人折返回去劝退太子。 车辘的声响逐渐加快,疾风掠过车窗,呼呼的风声也压不住从后方传来的夹着哭腔的呼嚎:“阿姐,阿姐!你等等我,阿姐,我还有话想与你说——” 慕昭然斜倚在软榻上,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哭嚎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弱,最后再也听不见。 叶戎一直随行在车旁,见她竟连车窗都不愿打开一下,意味不明地说道:“太子喊得声嘶力竭,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相比起来,瑶光圣女倒是沉稳冷静,令人佩服。” 慕昭然魂上刺痛已不知不觉消退,但曾经遭遇的背叛却是刻骨铭心,永不会忘,她冷淡道:“我身为圣女,知道何为重何为轻,杜绝感情用事,这不是应当的么?” 叶戎诧异地偏头看了一眼车辇,透过垂挂的幕帘,隐约能看见里面斜靠的身影,没想到竟然能从这位任性的小殿下嘴里,听到这么一番懂事的言辞。 听说昨日她都还在宫里寻死觅活地不想去天道宫,不想当什么圣女,更不想承担圣女的职责。不过短短一日,她竟想通了?究竟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只是在做做样子? 叶戎浓眉微蹙,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向前方,语气欣慰道:“如此,圣女定能不负陛下所望,为南荣请回新的承天鉴。” 慕昭然抬眸,死死盯着窗外的身影,斩钉截铁道:“这是当然。”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给他打着“天命”旗号造反逼宫的机会。 第6章 夏末秋初,草木已有了衰败之相,但官道两旁却仍能看到不合时节开放的碎花,是大长老答应给她的饯别礼。 慕昭然倚在窗边,透过窗缝,看着路边不断掠过的各色小花,心神慢慢坚定下来。 车队驶离都城郊界,路边的碎花渐少,送行的民众也逐渐少了,外面渐渐安静下来,车辇上的法阵启动,流光从窗隙不断闪过,行车速度猛然加快,掠窗而过的风声中只剩下行路的车辘和马蹄声。 慕昭然一大早便被拉起来举行祭祀之礼,方才又连遭系统两次制裁,可谓身心俱疲,即便车厢内外之人都令她感觉不安,她还是没能支撑得住,小睡过去片刻。 只有等她睡过去后,叶离枝才敢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她。 睡着后的圣女殿下收敛了所有尖刻的外刺,垂下的睫羽在眼睑下勾勒出两道水墨似的影子,方才发白的脸色逐渐透出红润,玉雪一样的肌肤,像是倒映着晚霞的珍珠,乌黑的发丝贴着脸颊垂下一缕,发尾蜿蜒地堆积在华美的衣料之上。 叶离枝看着她,总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曾经有人送给父亲的那一枚宝珠,盛在精贵的螺钿漆盒内,经手的每一个人都得小心翼翼地捧着,不可经历半点风霜。 锦衣玉服,翠羽明垱,合该都是宝珠的陪衬。 叶离枝是没有资格近距离观赏宝珠的,以前也就只能躲在角落,望一望漆盒开启时,宝珠所焕发的光彩。 就像之前她永远只能在叶凌烟朝她炫耀时,从她口中听到公主殿下的名字。 一个是南荣尊贵的公主,未来执掌圣殿的主人,一个只是被视为耻辱的私生子,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叶离枝不理解,慕昭然为何会突然唤她上车来陪侍。 她看上去那么讨厌她,有些时候,叶离枝甚至都能感觉出殿下比叶凌烟还要厌憎她。 虽然她也不知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引人厌恶的事,但她已习惯毫无缘由地被人厌憎了。 慕昭然先是睡得很沉,后来乱梦频生,她一时梦见自己陷害叶离枝不成,被捆仙绳锁着押上天道宫的刑台,受十二道噬灵引,绞碎金丹,废除修为。 一时又梦见自己被推入蛊鼎,受万虫噬心钻骨之痛,叶离枝站在看台上,居高临下,欣赏着她的痛苦求饶。 从惶恐之中惊醒过来时,她脸上全是水痕,分不清是汗是泪,也分不清究竟哪一边才是真实。 直到叶离枝隔着手帕,小心讨好地捧着一碗茶水递到她面前,迟疑地问道:“殿下做噩梦了?” 慕昭然蓦地抬眸瞪向她,梦里残留的痛和恨几乎快要从她那一双黑漆漆的瞳孔内满溢出来,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抬袖掩面,一把打开叶离枝的手,斥道:“滚!滚下车去,我不想看到你!” 茶盏咕噜噜滚落地上,碎裂两半,浸湿了绒毯。 叶离枝垂下眼,叩首行了个礼,将碎瓷盏小心收捡起来,顺从地从车厢里退出去。 圣女的车辇一停,整个车队都暂时停顿了下来,将军府的车驾随行在圣女车辇之后,叶凌烟的侍从一直留意着圣女车辇的动静,见叶离枝被赶下车,立即回头向主子汇报。 叶凌烟推开车窗,勾唇道:“把她给我叫过来。”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节 叶离枝将将下车,将军府的一名随从快步上前来,想要将她唤走,随行在圣女车驾旁的灵使等了片刻,见圣女车厢内没有动静,便点头同意了。 叶凌烟倚在车窗上,等叶离枝到了身前,便迫不及待地嘲讽道:“我就说殿下一时兴起,定然忍不了你几时。” 叶离枝早就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只默不作声地听着。 叶凌烟哼笑一声,继续道:“既然被赶下车了,我便好心一点,叫父亲派两个人先把你送回去,你就好好在府里待着吧。” 叶离枝咬了咬唇,抬起头来试图辩解道:“殿下只让我下车,没有允我返回,我不敢擅自做主,需得请示殿下之后才行。” 叶凌烟脸上的笑一下冷了下去,“你在用殿下的名头压我?” 叶离枝低下头,又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低声道:“我不敢。” 圣女的车辇重新启动,队伍也再次起行,叶凌烟抚摸着车窗边垂挂的流苏,眸子忽然一亮,竟难得地松了口,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你想跟就跟上来吧。” 叶离枝暗暗松了口气,正欲行礼,便又听她扬声命令道:“谁都不准载她,我倒要看看你这两只脚要怎么跑过四条腿的灵马,哦对了,你最好跑得快一些,要是殿下忽然又想听你唱曲了,却找不到人,可是会生气的。” “殿下要是生气了,后果会很严重的哦。” 叶凌烟说完,得意洋洋地合上窗,命车驾起行。 马蹄溅起尘土,叶离枝左躲右闪,被烟尘迷得睁不开眼,险些被马蹄踩踏。尘烟过后,那一行队伍已经行出好长一段距离,她揉了揉眼睛,提步往前追上去。 从南境前往中州玉京,迢迢千万里,车辇上刻有疾行法阵,护卫所骑也均为日行万里的灵马良驹,叶离枝身无修为,就算跑断了气,也追不上那一行队伍,很快就连马蹄飞溅的尘烟都再看不见了。 她一路只能循着车马的痕迹往前追。 将近日落时分,车队翻山越岭,跨越三座城池,到了一处驿站休憩过夜。 这驿站为官驿,很早之前便做好了迎接圣女尊驾的准备,屋舍经过扩建,群楼相环,俨然像是一座盘踞山林的宫苑,楼阁之间挂满了灯笼,将里外都照得亮堂,摆置亦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地上连一片落叶也没有,更无闲杂之人。 只是比起南荣王宫,这座驿站到底简陋。 慕昭然在驿官的殷勤迎接下,勉为其难地走了进去,他们一行刚到驿站,车马还需安顿,周围嘈杂,慕昭然便先行上楼去了房间里休憩。 驿站为她布置的房间倒也宽敞,分为内外两室,外间置有坐榻,桌上备了些切好的瓜果和点心,房间里点着木樨香。 等一众随行之人皆安顿妥当,驿官命人准备好了膳食,慕昭然才施施然从楼上下得大堂来。 慕昭然入座后,叶戎跟着入座,随后是跟随在慕昭然身边的圣殿灵使,以及叶凌烟,其他随行之人被安置在了外缘。 对着叶戎那一张将来会弑君篡位的仇人脸,慕昭然全然没有胃口,只用了几口便停下筷,她抬眼往四周打望一圈,这时才想起还该有一个人。 “叶离枝呢?跑哪里去了?”慕昭然不悦道,“叫她过来见我。” 慕昭然见众人的目光都朝叶凌烟看去,便也跟着转眸看向她。 叶凌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从容不迫道:“殿下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古怪得很,早先被殿下赶下车后,她就赌了气非要回家去,我劝了她半天都不好使。” 她说着偷偷瞥叶戎一眼,小声道,“她不同于一般的仆从侍女,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敢捆了她……” 叶戎闻言脸色铁青,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跟着颤,怒道:“好啊,她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圣女的命令都敢违逆,等回去之后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慕昭然冷眼看他们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在这件事上,倒是有点想顺水推舟,反正这一次是叶家不想让叶离枝去,又不是她在阻扰她。 只是她方这么一想,魂上的罪印就在闪闪烁烁地警告她。 该死的罪印,该死的叶离枝,真是麻烦死了! 慕昭然无比憋屈,咬牙切齿道:“马上派人去找,必须把人给我带回来。” 叶凌烟此前当真以为是因自己在慕昭然面前提及了她太多次,殿下才会在见到叶离枝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唤她作陪。 她和殿下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了解殿下心性,她的兴致总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没想到这一回,她竟会对叶离枝如此上心,叶凌烟内心颇有些愤懑不平,不解道:“殿下为何非要她作陪不可?就算想要人解闷,难道我不行么?我们以前明明……” 慕昭然不耐烦听她虚与委蛇的讨好,打断道:“不行,我就要她!叶将军,在祭坛下时,是你亲口答应的我,现在该不会想出尔反尔吧?” 叶戎被屋里屋外无数双眼睛看着,沉默片刻,笑道:“本将军说话当然算数,圣女好生休息,我会派人将她寻回来的。” 慕昭然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在睫羽之下忽而一闪,故作担忧道:“她孤身一人要是流落在野外就危险了,辛苦将军亲自去寻,早点将她找回来为好。” 叶戎沉沉看她一眼,也有点想探究清楚这位性情忽变的小殿下,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他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提起配刀挂到腰上,“好,就听圣女的。” 叶凌烟暗自跺脚,等慕昭然让人伺候着漱了口,重新上楼休息后,她急忙追出屋去,跟在父亲身边,迭声道:“爹爹你真的要去把她找回来么?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找到人把她赶回府去关起来。” 叶戎冷哼一声,“离枝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你将她丢在荒山野岭,就不怕她有危险?” “她那个贱婢,算什么妹妹……”叶凌烟嘀咕,又被父亲不悦的眼神瞪得闭上嘴,心中不满地想,爹爹现在倒是维护那个贱婢,有本事到母亲跟前说去。 眼见叶戎点好了一批人,打算回头去寻,她着急地扯住父亲袖摆,“阿爹!你也知道我的燕金令是怎么来的,她若跟着去了,万一露馅怎么办?父亲踏破铁鞋都找不来的东西,竟然会在她身上……” “闭嘴!”叶戎喝止住她,见她委屈,又放缓了口气,抬目朝驿站二楼望去一眼,说道,“你只管做好为父交给你办的事,其他的不用你操心,我会处理好的。” 父亲既然还要她帮忙办事,便是保证了她能与圣女一起,顺利进入天道宫。 叶凌烟放下心来,松开手指退后开去,看着父亲翻身上马领着一队人马,提灯奔入夜色之中。 驿站二楼,推开的一隙窗缝之内,慕昭然望着渐行渐远的灯光,心中杀意蠢蠢欲动。 只是这位叶大将军替南荣安疆平匪,身上有莫大的功勋,又追随者众多,即便是父王,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他。 虽不能光明正大地处置他,但万一这位大将军,在寻女之时不幸遭逢了意外呢? 慕昭然眯起眼睛,上挑的眼尾在烛台微光中流转过阴狠的笑意,这副容颜美则美矣,此时此刻却当真便如蛇蝎吐信,令人惊惑。 她素手轻抬,合上窗缝,转回身欲要召集圣殿灵使前来协商,但仔细思忖片刻,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既是意外,便不能将圣殿的灵使牵扯起来,留下任何把柄。 她甚至也不能动用圣殿长老们为她准备的法器,教授给她的术法,不能使叶戎将要发生的意外有一丝一毫牵扯到她身上的机会,否则父王会很难办。 可真是麻烦。 慕昭然蹙着眉,指尖轻轻挑动烛火,盯着烛火摇晃须臾,心中有了主意,无声呢喃道:“阎罗,我应该感谢你的……” 偏偏她上一世,被猪油蒙心,只着了魔怔一般痴念着云霄飏,从来看不见旁人。 等到蒙在心上那层阴翳散开,她却已经害死他了。 第7章 前世,慕昭然受天道宫十二道噬灵引,被截断周身灵窍,抽空灵力,金丹破碎,沦为彻底的废人,从此以后都无法再修行。 她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半点苦都吃不得,即便拥有绝佳的资质,身怀旁人梦寐以求的灵骨,也一点都不喜欢修炼,在天道宫修习时,别人都在苦心竭力地精进修为,只有她样样只求泛泛而过。 她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如何得到云霄飏的人和心,如何陷害叶离枝,与她争风吃醋上。 等到被废了修为,从云端跌入泥泞当中,任何人都能在她身上踩上一脚时,慕昭然才开始明白修为的重要性。 只是到那个时候,已经悔之晚矣。 南荣安定下来后,慕昭然成了阎罗身边的金丝雀,她也曾试着去献媚阎罗,求他寻找到能助自己恢复的法子,就算不能恢复修为,只要让她能修复灵窍,重新开始修炼也行。 可天道宫的惩戒,乃断人之根本,即便是阎罗也无能为力。 他那个人并不会说些委婉的抚慰人心的话,或许也不屑于对她这么一个只能任他摆弄的金丝雀说,即便是在床笫之间。 阎罗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希望,告诉她,噬灵引嵌在她灵窍之中无法可解,无力可封,她往后吸纳的每一丝灵力都会被噬灵引吞掉,再流散体外,身体就是个漏水的杯子,永远也无法再修炼了。 慕昭然轻喘着气,浑身的热血瞬间冷透,闷声将头埋进被子里,哭得梨花带雨,嘤嘤低泣。 隔了半晌,一只手伸来将被褥扯开,他贴靠过来,被体温染热的薄银面具压在她耳畔,耐心地舔去滑落至耳畔的泪珠,说道:“殿下若不嫌弃,我也可以教你一些邪魔之法。” 慕昭然虽早已被天道宫除名,又被列入与邪魔外道无异的“失道者”名录,还不得不整日与邪魔头子厮混在一起,从南荣的瑰宝,沦为了祸国的妖姬。 但实际上,她和这天下世人一样,依然打心眼里瞧不上邪修,不愿真的沾染邪术,堕入魔道。 阎罗看出她的想法,抬手将她耳鬓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后,指尖顺着脸颊滑落到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片刻,无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愿,殿下可真难伺候。” 慕昭然低眸之间看见他手背上爬过的一抹黑影,那东西贴在他遍布伤痕的皮肤底下,乍一看像是一片墨色刺青,形如毒蝎,却是活的,能在他身上四处游走。 是与他共生的王蛊。 慕昭然偶然间见过它变大的样子,黑色的蝎身遍布他整个背脊,从肩膀上凸起,螯肢顺着肋骨从他身后环抱至身前。 蝎尾沿着他遒劲有力的腰蜿蜒而下,一直缠绕到大腿上,蝎子身上甲壳几乎要从他皮肤底下鼓出来。 慕昭然惊叫着推开他,趴在床沿边吐了一地,吐到整个人抽搐痉丨挛,完全虚脱过去。 从此之后,那画面便像梦魇一样铭刻在她脑海里,让她每每看到这个东西,都忍不住怀疑方才与自己交丨欢的究竟是人还是虫,然后抑制不住地泛起恶心。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但她控制不住。 阎罗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含糊的作呕声堵回喉咙里,蝎影飞快从手腕爬下去,消失不见。 等到慕昭然从窒息中泪眼朦胧地缓过劲儿来,他才放开手,搓了搓被她津液染湿的指尖,披衣下床,嘲讽般地说道:“我还是不留在这里惹殿下作呕了。” 慕昭然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泪,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忍着恶心,柔媚地撒娇:“我只是害怕虫子而已,但为了你,我可以忍受它的,不要走,我想你陪着我,好不好嘛?” 阎罗挺直的腰背便在她的缠磨下软下来,重新坐回床沿,慕昭然趁势跨坐到他腿上,捧住他的脸,在薄银面具上亲了亲,说道:“我学,我学就是了。” 她都沦落至此了,哪还有什么资格清高。 即便有所觉悟,慕昭然还是做不到用自己的身躯去养蛊,她看到那些簇拥在一起互相吞噬的虫子就想吐,更遑论将它们引入自己体内,让它们在自己身体里厮杀,最终再吞噬获胜者,与之人蛊合一了。 阎罗知道她厌恶虫子,没教她炼蛊,只教了她作符,一种不需要使用灵力,被天道宫所禁止的符咒。 门外传来说话声,将慕昭然从回忆中拉拽回现实。 叶凌烟送走父亲后,并不甘心自己的好姐妹就这么被叶离枝抢走,还想如往日一样,能与殿下抵足夜谈,打消隔阂。 慕昭然没应,她在外徘徊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被把守在外的圣殿灵使打发走。 夜深之后,驿站里的灯笼被一盏盏取下,熄灭,只留下稀疏的几盏,堪堪照亮夜色。 等所有人都陷入沉眠,慕昭然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从荷包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陶土人偶放到床上,忍痛刺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入人偶内。 那人偶上灵光一闪,化作了她的模样,乖巧地坐在床沿。 这只人偶是她不务正业的时候做的,以前慕昭然没少靠“她”逃避圣殿长老布置的课业。 前世,她被逐出天道宫后,是这只人偶一路背着她从中州逃回南荣,她们都以为只要回到家就好了,却没想到,南荣也早已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最后,父王和母后被杀,人偶代替她被叶戎所擒,慕昭然才得以逃离出王宫。 慕昭然只听说,“她”最后被销毁于街市口。 再次见到“她”,慕昭然眼睛微热,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仔细帮“她”理了理头发,叮嘱道:“你就代替我在这里,乖乖睡觉等我回来。” 人偶点点头,乌黑的眸子盯着她,学着她的动作帮她也理了理头发,慕昭然拉开“她”的手,“好啦,快去躺好。” 人偶顺从地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继续盯着慕昭然。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节 慕昭然想了想,为保险起见,掐算了一下时间,说道:“要是在明日出发之前,我都还没回来的话,你就赶紧去找霜序,叫她只带圣殿灵使来寻我。” 霜序是这次随她出行的圣殿灵使首领。 人偶听话点头。 慕昭然掏出圣殿长老们送给她的法器,噼里啪啦全倒在床上,这些法器精致小巧,全都做成了配饰的形制。 什么戒指、耳铛,璎珞,应有尽有,慕昭然现在只开了灵窍,尚未筑基,这点修为实在不够看,她用防御法器给自己戴满了一身,身上防御之力厚得连蚊子都钻不进来。 最后插上一根隐匿身形气息的发簪,推开小窗,翻身跃下,从驿站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以前自圣殿逃课太多回,她在隐匿遁逃方面很有些本事,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座驿站位于城郊,后方便是莽荡山野,慕昭然静息感受片刻,转身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出。 浓密的树冠将山林里的夜色围挡得更加浓稠,星月之光都被挡尽,慕昭然裙裾之上流淌出微弱萤光,结成一团流动的灵岚,轻盈地托举起她的身躯,飞掠过密林。 距离城郊越远,山林便越是幽深黑暗,若没有前世颠沛流离的那一段逃亡经验,她现在定然不敢如此大胆地行走于夜色中。 慕昭然心跳得有些快,呼吸紧张,竖着耳朵倾听黑暗中的各种动静。 “嘎——” 黑夜中陡然一声凄厉的鸦鸣,紧接着是群鸟振翅的扑棱声,慕昭然心如擂鼓,蓦地停下脚步,眯眼打量前方。 山林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开阔之地,乱石嶙峋,横生着一些枯败的树枝,枝头上飘荡着残破的布幡,有幽幽绿火飘荡在乱石间,时隐时现。 是一座乱葬岗。 难怪此地阴气甚重。 半夜三更,慕昭然孤身来到此处,说不惧是不可能的,四周明明没风,她却能感觉到一股股的阴气从泥泞的土壤里直往她身上钻,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头皮发麻。 直到现在,她魂上的罪印都没有动静,看来这系统还真是恩怨分明,只护着它嘴里的那个“女主”。 慕昭然抚摸了一下身上叮叮当当的法器,给自己壮了壮胆,深吸口气,踏入乱葬岗中。 她走入乱葬岗深处,寻到一处平整之地,刨开腐朽的草叶,就地拾起一根趁手的枯枝,就着这一处绝佳的阴湿之地,开始作符。 阎罗教授给她的这种符,名为秽符,不以灵力所驱,全凭意念所蛊,此符符文自含力量,不需作符之人拥有什么灵力修为,只要心中具有强烈的贪嗔痴、爱恨欲等秽念,用此等秽念为墨,绘制成符,便可引来与你“臭味相投”之邪念祟气,为你所用。 但相应的,若作符之人心志不坚,无法守住本心,便很容易被秽符所招引来的邪念祟气吞噬,迷失自我,陷入癫狂。 慕昭然前世,用临死之时所看见的那些评论来说,就是纯粹的恋爱脑,她所有的仇怨苦楚,都比不上得不到云霄飏的执念,这执念吸引来世间与她共鸣的肮脏欲念,促使她作成了一枚秽情符。 秽情符作成之时,慕昭然反受符文影响,对云霄飏的渴望达到顶峰,宛如久行沙漠之人渴望一杯饮水,几乎到了饥渴难捱的地步,她发了疯似的想去找云霄飏,想去见他,满心满眼地渴望让他彻彻底底地臣服在自己脚下。 只是那时的她并不得自由,还没等她见到云霄飏,就被阎罗察觉,他夺走她的符,逼问她作符的时候,心里真正想的人是谁。 慕昭然咬着唇,不说话。 他便拔起窗边的烛台,将符焚化成灰,兑成符水,当着她的面喝了下去。 秽情符里的爱丨欲烧红了他的眼睛,他掐住她的下巴,舔了舔唇角的符水,问她:“殿下,这张符你是要给谁用的?这么浓烈的爱丨欲,是打算宣泄给谁的?” 慕昭然身心俱焚,如同火烧,在那一刻日复一日的言不由衷、曲意逢迎都在心底爆发,她只恨不得杀了他,却还是要流着泪,一遍遍地回答:“是你,是你,我想的人是你,我爱的人是你。” 阎罗用一条银链将她锁在宫殿中,关了整整一个月,才消耗尽符咒秽念,她险些就那么毫无体面地死在床上。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慕昭然夜夜惊梦,梦里永远是那一座密不透风的宫殿,重幔垂挂,烛火昏暗,浓郁的熏香也压不住殿内的腥甜气味,以及床幔之内如野兽一样交缠在一起的人。 慕昭然哭着求饶,说她要死了,阎罗便俯身贴近她,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唇,语气温柔而残忍,说道:“好啊,那我便随你一起死,到了黄泉之下继续这般缠绵。” 这句话让她既恨又怕,犹如附骨之疽,最终慕昭然还是熬过来了,没有如他所愿。 平地起夜风,吹散了夜空弥漫的阴云,但慕昭然心中的阴影却难以消弭,她稍一犹豫,手下的符文一断,将将聚拢过来的祟气便流散了。 慕昭然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抛开一切杂念,一遍遍地回想当初叶戎领重兵围困王宫,杀入宫殿,逼死父母的场景。 大火焚烧了宫殿,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倒在自己身前,教导她长大的圣殿长老耗尽修为,为了替她挣得一点逃生的机会,自爆在叶戎带来的世家修士的围攻下。 慕昭然眼睛通红,心中都被仇恨淹没,她不希望这样的场景再一次发生,那就得先下手为强,哪怕不择手段。 强烈的杀念顺着她手中枯枝传递入地面,她划在地面的符文开始亮起晦暗的光,最后一笔落下,一道完整的符箓蓦地从地面脱出,悬浮于半空。 寻常符箓灵力中正,符光耀金,但这一枚符却阴森黯淡,符文线条扭曲宛如长蛇,成符的一瞬间,便有一股阴邪之气扑面而出。 狂风呼啸,云层被彻底撕开,圆月高悬,月色却穿不透厚重的夜,这一座乱葬岗仿佛被圈入异界。 虚空中有什么东西朝着悬空的秽符狂涌而来,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乱葬岗上飞沙走石,被刮走的地皮下方露出密密麻麻的白骨。 慕昭然身处漩涡中心,被秽符吸力卷得站立不稳,她身形摇晃,猛地扑到地上,抱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才堪堪稳住身形。 慕昭然眼睁睁地看着那岩石之上爬上阴冷寒霜,寒气浸透骨髓,冻得她瑟瑟发抖,就在她快要被恐惧压倒,心生退意之时,那震荡的秽符忽然静止,慕昭然犹豫地站起身,满怀警惕地打量每一根符线。 这一枚秽符虽出自她手,她却也不知道它会为她招来什么东西。 就在她鼓起勇气准备上前之时,那符文猛地从中撕裂,一张骷髅鬼面突然从内冲出来,悍然撞入她体内——她身上的防御法器就算再厚实,也挡不住自己做的符。 慕昭然只觉一股阴冷之气直冲眉心,她眼前霎时一黑,两眼翻白,仰面倒了下去。 第8章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将慕昭然从昏沉中惊醒,半梦半醒间,耳边兵戈厮杀之声不绝,时不时便有刀剑入肉的噗嗤声和惨嚎声。 慕昭然隐约看见一道利光朝她劈来,她挣扎着想躲,可已来不及,那利光挟着呼呼风声,一刀斜劈下来,从左肩到右腰,将她劈成了两半。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腹中肠子顺着刀口哗啦啦流了一地。 “啊啊!” 慕昭然发出惊恐的尖叫,猛地睁开眼睛,随着她彻底清醒过来,梦中的厮杀声也霎时消止,她慌忙低下头想检查自己,目之所见却是一副男人胸膛。 这胸膛干瘪枯朽,从左肩到右腹有一道斜长而狰狞的伤口,伤口处血肉模糊,流着脓水和腐肉,随着每一次颠簸,半垂在外面的肠子都在左右晃荡,正合了她梦中的场景。 她身下所骑的马匹亦是半透明的骷髅鬼物,马蹄从地面上踩过,没有惊起半点声响。 慕昭然喉咙里干呕一声,立即抬眼,往左右一望,看见了身前身后数不清的阴魂鬼煞。 它们或骑着骷髅鬼马,或举着铁环大刀,足有百十余众,个个皆是鬼面獠牙,凶神恶煞,往一个方向狂奔。 杀—— 杀了姓叶的—— 无声的嘶吼在这一群阴兵之间回荡,同慕昭然心中的恨意激起强烈共鸣,慕昭然从附身的这只鬼魂身上读取到了一点他生前的记忆。 原来她那枚秽符竟招来了一群鬼匪,这群人生前便是这山林中的匪寇,滋扰城镇,打劫货商,烧杀抢掠,为祸一方。 四年前,叶戎领军剿匪,平息各地匪患,将这群匪寇一网打尽,全部坑杀,慕昭然作符的乱葬岗就是当年坑杀这群匪徒的所在。 是以,她对叶戎的仇恨杀意,很容易便引来了那地底下的鬼物共鸣。仇恨凝聚起它们腐朽的残骨断肢,从九泉之下掘土而出,返回人间,报仇雪恨。 “竟然招来这种东西……”慕昭然闻到风中浓郁的腐烂臭味,恶心得想吐,她身为南荣圣女,自是瞧不上这些匪寇的,但偏偏是这群鬼匪响应了她的召唤。 思及叶戎逼死父母的场景,慕昭然心中恨意沸腾,左右鬼匪一声声的愤怒嘶吼如洪钟一样不断撞进她的胸腔,将她心中恨意翻涌成滔天巨浪。 很快慕昭然便无暇去思考什么匪寇不匪寇了,她恍惚间也化作了这群鬼匪中的一员,满脑子也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 杀了姓叶的! 这群阴兵鬼匪在夜色中无声奔袭,很快便寻到了仇人的气息。 夜深雾浓,几束火光聚集在一片斜坡脚下,圈出一块休息的区域。 叶戎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削平的岩石上,冷沉着面容,神情不悦地盯着跪在他前方的身影。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头雄壮的棕熊,那棕熊背脊上插着一根红缨长丨枪,枪头深深凿进它厚实的皮肉内,贯体而过,插进泥地里。 鲜血从它身下不断漫溢出来,尚冒着热气。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光是这头野畜就能要了你的命。”叶戎居高临下地看了叶离枝一眼,他手里捏着一片狭长的槐树叶,这叶片内含灵气,抛入半空便可化作一叶小舟,御风前行。 “难怪你能一路追到这里来。”叶戎见过不少法宝灵器,这片叶子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是出现在叶离枝手里,却有些奇怪,“我当初问你,天道宫的燕金令,你是如何得来的,你不肯说,这片叶子是从何来的,你也不肯说,难道是同一个人给你的?” 叶离枝状况很是狼狈,身上衣裙脏污,捂住肩上被棕熊挠出的血口,跪在地上,闷不吭声。 叶戎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干脆朝身旁亲卫吩咐道,“你分出一队人马,送她回将军府去,找人好生医治一下她胳膊上的伤。” 身旁亲卫躬身领命,略带迟疑道:“那殿下那边该如何应付?” 叶戎满不在乎道:“小女伤势严重,只能回府休养,圣女体恤臣民,当不该驱使一个伤重之人,若传出去岂不惹人诟病?” 何况,圣女须得在定好的时日前到达天道宫,是不能在途中耽误太久的。 如果那位小殿下当真任性得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耽误了天道宫的行程,叶戎反倒喜闻乐见,总归伤脑筋的人不会是他。 叶离枝听见他们的低语,急忙抬起头来,说道:“我的伤不碍事的,殿下那边定还等着我伺候。” 叶戎冷哼一声,无所谓道:“圣女身边有的是人伺候,不缺你一个,先前我会答应,不过是顾全大局,免得误了正事。” 叶离枝自然不是为了去伺候圣女,她只想借此机会离开将军府那一座囚笼,她还欲争辩,“可是将军,殿下她……” 叶戎不悦道:“你是我叶戎的女儿,竟还上赶着想去给人为奴为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叶离枝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想笑,她在将军府中时,可没人因为她是将军女儿就善待她,甚至连奴仆都能随意使唤她,践踏她。 她在将军府中为奴为婢之时,难道她的将军父亲就不曾看见么?就不觉得丢脸么? 她绝不能再回到那一座吃人的宅邸之中。 叶离枝抬起头来,既是疼的,也是因惧怕叶戎身上的积威,声音发着抖,“将军是荣王陛下的臣子,可以为陛下戎马一生,守卫疆土。圣女殿下是为了南荣背井离乡,远赴天道宫修习,我亦愿意为殿下消愁释愦,尽绵薄之力,我不觉得丢人。” 叶戎没想到她竟还敢顶嘴,气得霍然起身,大步跨过去,一把拔出插在棕熊身上的长缨枪,猛地甩枪回首指向她,傲然道:“本将军披甲执枪,是为了南荣子民,不是为了那位陛下。” 枪上猩热鲜血溅到叶离枝脸上,叶离枝浑身一僵,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叶戎要杀了她。 “贱奴之女,果然不堪造就。”叶戎说道,对她倒也谈不上失望,反正他早已认定了她就是那样卑贱的种,从她嘴里说出那样的话,便也不足为怪,“送她回将军府,好生看管,别再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叶离枝脑子里嗡一声,被“贱奴之女”四个字刺得红了眼。 她一把抓住眼前那柄尖锐的红缨枪,锋利的刃口割开手掌也不觉得痛,恨声质问道:“我母亲是贱奴,那见色起意,逼迫母亲的你又算什么东西!” 叶戎表情骤变,猛地振臂一把抽回长枪,屈指一抓,将她提来面前,喝问道:“你说什么!” 叶离枝手掌被枪刃削去了半块肉,鲜血流水似的从指尖滴落,颤抖着声音,仍倔强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你,见色起意,当初是逼迫母亲……” 叶戎额角青筋直跳,已是震怒至极,伸手卡住她的脖子,五指如铁钳一样扼住她的咽喉一寸寸收紧,咬牙切齿道:“很好,我竟不知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你恨我是么?你既这么恨我这个父亲,那不如把我给你的这条命还回来。”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节 叶离枝被掐得满脸涨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嚎,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徒劳地撕扯他的袖子。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忽然从山坡上斜吹下来,浓郁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众人掩住鼻息仰头望去,顿时骇然大惊。 只见那山坡顶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满了人,在晦暗的月色中投下黑压压的一片影子。 “那是什么?”有人惊慌地问道。 话音未落,山坡上的黑影忽然动了,冲杀声一瞬撕破黑夜寂静,隆隆的马蹄声自山坡之上越来越近,震得山脚下的泥石都跟着打颤,拴在树旁的马匹受惊,扬蹄嘶吼,拼命挣动缰绳想要逃跑。 叶戎双目大瞠,再顾不得叶离枝,一把将她甩到地上,沉声喊道:“慌什么?列阵迎敌!” 众人拔剑出鞘,严阵以待,直到看见那黑压压的人马冲入火光之中,望见腐朽的枯骨皮肉,腐臭的气味越发熏得人作呕,才惊觉不对。 亲卫护在叶戎左右,震惊道:“将军,那看上去不像是活人。” 叶戎甩动长枪,悍然迎上前去,“管它是人是鬼,给我杀!” 双方短兵相接,立即便战作一团,慕昭然的意识被困在其中一只鬼匪身上,只能随着它向前冲杀。 她越过飞溅的腐尸血肉,看了一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往远处躲避的叶离枝,忽然明白了这一次魂上罪印为何没有制裁她。 鬼匪冲杀,竟然给她解了围。 慕昭然想到此处,顿觉气闷,但眼下她也无暇去找叶离枝的麻烦,只想先杀了叶戎。 叶戎带出来的这二十来人,都是他麾下精锐,大多都修习了炼体之术,就算对上这一群鬼匪,初初交锋之下,竟也不落下风。 反倒是它们这一群鬼匪,生前便伤的伤,残的残,就算有秽符仇怨将它们凝聚到一起,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废物,简直废物! 慕昭然看着周围一只只鬼匪被长枪撕碎,腐肉枯骨散了一地,她气恨交加,凝聚心神试着再次催动秽符。 秽符符文散布在每一只鬼匪胸腔里,亮起幽幽暗光,地上的腐骨受符文牵引,再一次合聚而起,挥舞大刀往前砍杀。 “当心!这些东西都杀不死!”有人大喝一声,眼见被砍杀在地的鬼物一个个又重新站了起来,鬼气大涨,兵将的士气顿时被压下去一截。 慕昭然动了动手臂,大约是她的意识压过了附身的这只鬼匪,她忽然发觉自己能够操控这一具鬼身了。 慕昭然抬眼望了一眼被护卫在中心的叶戎,抬手往身边鬼匪的身躯里抓去,抓住一道符文引来自己身上,森然鬼气顿时充盈四肢。 她控制着所附身的鬼匪一连吞噬了数个同伴,身形暴涨一圈,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毫不费力地冲撞开拦路的兵将,直取叶戎面门。 叶戎横枪格挡,被那鬼匪大刀砍得枪杆剧震,虎口撕裂。 慕昭然没学过什么刀法技巧,就仗着自己身躯庞大,体内有使不完的鬼力,一通狂砍。 她若是有点技巧,叶戎或许还能凭经验勉强应对,偏偏对方气力惊人,毫无章法,他被逼迫得连连后退,被砍伤的地方受腐臭鬼气入侵,血红的伤口转眼就变成乌黑腐肉。 叶戎躲避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另一边,叶离枝趁乱逃离战圈,撕下一截裙摆裹住手掌上的伤,解开一匹黑马的缰绳,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匹,打算借此机会逃离这里,追上圣女的车驾。 策马奔出一段距离后,她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这一望正好看见那身形比先前袭击她的棕熊还要大上两圈的恶鬼,正挥舞着鬼气森森的大刀,朝着叶戎当头砍下。 叶戎的长枪受鬼气侵蚀,发出一声崩裂的锐响,从中折断。 “将军!”亲卫大喝,却深陷鬼匪包围,无力前去支援。 眼见那恶鬼再次扬起大刀,这一次是照着叶戎的脖子斩下,而叶戎动作迟钝,显然已无力躲开了。 叶离枝抓扯缰绳的动作一顿,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她咬了咬牙,猛地一拽缰绳,策马回鞭,朝着那庞大的恶鬼直冲过去。 黑马发出凄厉嘶吼,叶离枝一鞭子几乎将它后臀抽出血来,不准它后退。 慕昭然正当得意,听到耳畔的马嘶声时已来不及,她被撞得歪倒过去,大刀掠过叶戎,砍进旁侧粗壮的大树上,刀刃陷进树干里。 这一撞之力不小,黑马被恶鬼身上的骨头戳中胸膛,粗喘着气息摇摇晃晃地倒在那恶鬼身上,叶离枝从马背上跳下来,跑过去扶起叶戎,急道:“父亲,快走。” 叶戎眼前已有些模糊了,他沉沉地看叶离枝一眼,借着她的力道站起来,踉跄地往前逃。 混乱中,有兵将喊道:“所有人拼死拦住这些鬼东西,护送将军离开!” 众人响应,他们拼死一搏,倒当真阻挡住了鬼匪的追击。 慕昭然踢开呼呼喘气的黑马,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拔出卡在树干的大刀,发狂地仰天怒吼,踩着地动山摇的步伐,提步追上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必须要在这里杀了叶戎!谁挡她都不行! 慕昭然又吞噬了几个同伴,鬼气充盈四肢百骸,身形化作一股狂风,以神挡杀神,佛挡弑佛之势,朝着叶家父女二人追去。 就在她追上二人,举起大刀,即将斩下之际,一道流光忽然自天边射来,那流光之下荡开凛冽的剑气,横扫一片鬼匪,绞散它们胸腔内暗藏的秽符符文。 慕昭然睁大眼睛,看着那剑光直逼她而来,剑光之后紧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如天神降落凡间。 云霄飏。 云霄飏! 慕昭然一眼看见他,庞大的身躯猛然一顿,目光便像是被他黏住,再也移转不开,这具鬼匪胸腔里的心脏明明早已腐朽,可她却还是莫名地感觉到了剧烈搏动的心跳。 她像是被定在了当场,一动不能动,什么血海,什么仇怨,似乎一下子都从她心头被抽空了,她满心满眼又只装得下那一个手持利剑,朝她刺来的身影。 剑光刺入眼中,在逼近她面门之时,不知为何忽然凝滞了一瞬,似是遭遇了什么阻挡。 慕昭然眯了眯眼,恍惚感觉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指,在她眉心点一下,她眉心一痛,意识骤然从鬼匪身上脱出,视野迅速往后退开。 下一瞬,云霄飏的长剑穿透鬼匪,搅碎了它体内的秽符符文。 鬼匪的腐肉残躯炸裂一地,慕昭然所能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云霄飏挽剑荡开血污,转身扶起叶离枝,询问道:“姑娘,可还好么?” 乱葬岗里,慕昭然蓦地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来,捂住自己心口。 心跳。 原来是她自己的心跳。 长夜将尽,天边已现出一丝鱼肚白。 “啊——”慕昭然发泄般地怒吼一声,愤恨地砸了地上一拳,重重喘两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将周遭的痕迹清除干净,召来狂风涤荡过乱葬岗,匆忙返回驿馆。 驿馆之中已有侍从早起饲喂马匹,准备膳食,慕昭然身上隐匿的发簪还在,她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才一屁股滑坐到床沿边。 代替她的人偶从床上坐起来,歪头打量她半晌,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主人,你怎么哭了?” 慕昭然看到“她”指尖上的湿痕,困惑地摸了一把脸,摸到满脸的泪痕。 胸腔里,悸动的心跳还没有平复,慕昭然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全都是云霄飏并指御剑从天而降的身影。 他冰蓝色的法衣莹莹发着光,衣袂翻飞,飞扬的发丝不断扫过冷峻的眉眼。 这种感觉太过久违了,她上一世初见云霄飏时,也是这般难以自控地怦然心动,情窦顿开。 可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她经历了那么多的背叛和伤害,再次见到他,明明应该恨不得想杀了他才是。 为什么身体却还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还是一见他就忘乎所以,抑制不住地为他心动?! 慕昭然狠狠揉一把眼睛,歪头倚进人偶怀里,将扭曲的表情埋进“她”胸口衣襟上,闷声道:“好恶心,这种感觉好恶心……” 天之将明,山林夜雾未散。 慕昭然离开乱葬岗不过片刻,这里弥漫的浓雾中,一道身影幽幽显形。 雾气模糊了来人身形,却也看得出此人身姿挺拔,体态修长,是一名男子。 因地底尸变,掘土而出,地上残留着不少坟坑,腐朽的尸气混合在雾气中,就算被狂风席卷过数遍,风散去后,夜雾重新聚拢,地面逸散的气味还是恶臭难闻。 来人却似毫不在意,脚步没有半分停滞,走入乱葬岗中,所停留之处正是先前慕昭然作符的位置,这里已经被她清理干净,没有遗留下半点痕迹。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垂着乌黑的睫,视线一寸一寸地逡巡过地面,目光一凝,弯下腰,从乱石当中捡起了一根毫不起眼的枯枝。 枯枝在这阴湿地里吸饱了鬼气,一端裹满腐泥,另一端却干净,曾被人握在手心里。 他握着那一端轻轻摩挲,似乎想从上面摸到一点残留的体温。 不过,终究徒劳。 他最后抖落枝上腐泥,细致地擦拭干净,收入袖中。又取出一只断木傀儡来,将它埋进乱葬岗腐烂的地底深处,转身消失于愈渐稀薄的雾气中。 天亮了。 第9章 太阳出来,满地的鬼物都像是草叶上的露水,被蒸发干净,湮灭成土。 云霄飏并指从腐朽的骨灰中掏了一把,捻出一片残留的扭曲符文,他快速结印,打算依照这符文追踪幕后之人,追踪之印未成,符文便已彻底消逝。 追踪无果,云霄飏只得作罢,转身走回树下,问道:“叶将军可好些了么?” 叶离枝忙起身朝他郑重地行了一礼,致谢道:“多谢仙士的丹药,将军服用了药后,身上的尸毒鬼气已经消散了很多,伤口也不再腐坏了。” 云霄飏虚虚一扶,掌中剑气化作一股风力,托起她弯折的膝盖,没有受她的跪拜之礼,温声道:“斩妖除魔,驱邪镇鬼,是我分内之事,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 他早便留意到叶离枝染血的衣袖,从怀里取出一瓶伤药来,“姑娘也伤得不轻,我这里有些生肌止痛的药粉,姑娘先将就着用用。” 叶离枝先前只顾着照料父亲了,自己肩膀和手掌上的伤早已痛得麻木,此时经他提醒,才后知后觉地又感觉到痛来。 她捧手接过伤药,感激不已,“今夜若无仙士,我们恐怕都会殒命在此,仙士大恩,我现在无以为报,只盼将来能有机会偿还一二。” 云霄飏回头看了一眼林中掘土挖坑,掩埋同伴尸体的兵将,惭愧道:“我还是来得晚了点。” 他外出执行任务,在附近一座城镇中歇脚,半夜被自己的命剑剑鸣惊醒,察觉到此方鬼气冲天,立即御剑赶来,却还是来迟一步。 叶戎带出来的二十多名兵将,有将近一半都折损在了那群鬼物之下,且死状凄惨,浑身都被尸毒腐化,必须得尽快掩埋,免得鬼气扩散。 待掩埋妥当,云霄飏又在他们的坟茔四周划了结界封印,以免有其他生灵误入,沾染尸毒,只等时间消磨尽他们尸身上的鬼气。 做完这些,云霄飏重又查看了一番叶戎身上的伤,说道:“叶将军身上的尸毒虽解,但他伤口之上残留的腐肉还需要尽快剜去,缝合上药,否则伤口感染,依然有性命之危,往东三十里外便是林方镇,那镇子上有医堂。” 亲卫们连连道谢,急忙就地取材,制了一张简易的担床安置好昏沉的叶戎,打算往林方镇去。 天亮之后,鬼魅蛰伏,云霄飏还欲继续追查这群鬼匪的来历,揪出幕后黑手,好斩草除根,便没有随同他们一起前往林方镇,只分出一缕剑气化成一柄巴掌大的蓝色小剑,交予叶离枝,给他们防身用。 没想到动身之时,却听那边忽然起了争执。 叶离枝被一群兵将围在中间,方才云霄飏给她的小剑,她交给了叶戎亲卫。 那亲卫为难道:“要是我私自放你离开,将军醒来,定要责罚我们,请你随我们一起走。” 他嘴上虽然客气,但行事却强硬,绝不可能违背将军之令。 叶离枝戒备地看了眼左右的兵将,“将军受伤,不能回去驿馆为殿下送行,总得有个人赶去向圣女复命。”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节 亲卫道:“负责护送圣女前往天道宫的人是圣殿灵使,将军奉陛下之命,只是将圣女送出离安都城,我也会另外派人传讯,不需要劳动你跑这一趟。” 他说完,也无意继续耽搁,朝左右命道,“看好她,我们出发,不要耽误了将军的医治。” 叶离枝和这群兵将说不通,在对方发令之时,猛地撞开其中一人,拔腿就跑。 亲卫喝道:“抓住她!” 云霄飏听见喊声,离去的脚步生出迟疑。 那姑娘孤身一个弱女子,身处一群兵将之中,他先前听她情急之时,曾唤叶将军“父亲”,想必是叶将军之女,只是将军身边亲卫看上去却对她并无多少尊重。 思及她身上的伤,肩上的伤是兽爪所挠,手心的伤却是利刃所致,且没有沾染尸毒,不是鬼匪所为,再加之她脖子上明显的掐痕,可见她的处境或许并不乐观。 眼见叶离枝被人擒住手臂,挟同着一起离开,他身形一动,就要上前阻拦。 躺在担床上的叶戎恰在这时醒了过来,他沉沉地闷哼一声,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亲卫立即上前,唤道:“将军?” 叶戎勉强撑开眼睛,在亲卫的搀扶下坐起来,尸毒清除后,他的视觉也跟着恢复,抬头看向叶离枝。 他一向是看不上这个女儿的,不仅因叶离枝的母亲是贱籍歌女,还因为她明明人微命贱,却始终不肯驯服于他这个将军的身下,哪怕身体屈从于他,她的眼神也从不曾真正折服。 尤其是叶离枝这一双眼睛,和她母亲很像,叶戎每次看见这双眼睛,就能想起那个女人看他时,那嫌恶鄙夷的神情。 一个贱奴,怎么敢用那种眼神看他。 叶戎沉沉盯着她,问道:“你不是恨我么,为何还要回头救我?” 叶离枝眼眶泛红,咬了咬唇,“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父亲,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这个答案倒也不令人意外,叶戎仔细观察着叶离枝,从她那双含泪的眼底,觑见了一丝隐藏在深处的想要往上爬的野心和欲望。 在这一刻,他终于从她身上看到了来自于自己的血脉影子。 叶戎头一次对这个女儿生出一点满意,叶离枝之前的舍命相救终究令他有所动容,遂道:“放开她吧,从今往后,她便是叶府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擒在手臂上的力道松开,叶离枝惊讶地抬眼,有些受宠若惊。 围在身旁的兵将往两边散开,面向她时的态度也与先前有了很大改变,神情变得恭敬,一同下跪叩首,齐声道:“拜见二小姐。” 云霄飏慢慢停下脚步,他见叶戎挥退开身边亲卫,只留了叶离枝在身旁,应当是父女俩有一些私心话要说,便也秉承着非礼勿听之德,往远处退去。 只不过,他依然待在远处观望,没有立即离开。 叶离枝走近叶戎身边,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看双方神情还算平和,随后叶离枝退开两步,跪到地上朝他叩了三个头。 叶戎点点头,勉强维持的清醒也差不多耗尽,疲惫地倒回担床上,很快又陷入意识模糊中。 亲卫们簇拥上前,护送着叶戎往林方镇赶去,叶离枝送走他们,回过头,望见站在远处的云霄飏,唇角绽开一朵笑意,快步朝他跑来。 “父亲托我感谢仙士的救命之恩,这是父亲的随身玉佩,可做信物,以后仙士若有所需,南荣叶氏定当全力以赴。” 云霄飏摆手道:“我说过了,除妖伏魔都是我分内之事,万不敢受此承诺。” 叶离枝见他执意不肯受,只得收好玉佩,恩情并不在于信物,就算没有信物,她也会铭记这份恩情的。 叶离枝看向地上湮灭的骨灰痕迹,又道:“父亲还交代我说,仙士如果要查这群鬼匪来历,可以往平阳伏陀山一带去查看,四年前父亲曾在那里剿灭一窝匪寇,今日这群鬼匪的残兵败容以及使用的兵械,倒是和当年那群匪寇有些相似之处。” 云霄飏正愁没有线索,高兴道:“如此甚好。”他望一眼叶戎离开的方向,问道,“叶姑娘没有随同令尊一起走,是要去别的地方么?” 叶离枝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也要赶去平阳驿馆,不知能否与仙士同行?” 云霄飏挥手放出命剑,悬浮于空,对她伸出手,爽朗笑道:“既然顺路,送姑娘一程又何妨?” …… 平阳驿馆。 慕昭然抚摸着手腕上一串玉珠,珠子一共十二枚,每隔两颗珠子便有一颗铭刻通讯符文的灵珠。此时,其中一枚珠子的灵光刚刚隐没,尧姑的话音还在她脑中不断回响。 原来他们并非没有发现叶戎的野心,只是叶大将军在南荣的势力已成,树大根深,父王不仅奈何不了他,还得依仗他抵御南境诸多蠢蠢欲动的世家。如今南境的局势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杀了叶戎并不能改变现在的局面,反而会更加糟糕。 前世,叶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世家联手的? 是从叶离枝成为天道宫灵尊的亲传弟子么?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些高傲的世家就彻底放弃了慕氏,转投叶氏,最终和叶戎一起攻入了王宫,逼死了父王和母后。 而她现在迫于系统任务,还不得不把叶离枝送入天都,送到灵尊的眼皮子底下! 慕昭然在床边坐了许久,晨光笼罩大地,才唤人送来热水沐浴更衣,坐到妆台前梳妆时,心里的悸动总算冷却下来。 她对着银镜来回照看这张尤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庞,抬手捏了捏自己圆润饱满的颊肉,盯着镜中人的眼睛,在心中一遍遍自我安慰道:“没关系的,慕昭然,一切都才刚开始,你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去做改变,不急于这一时。” 侍女捧来一匣子花钿,问道:“殿下今日要贴花吗?” 慕昭然吐出心中郁气,转过身来,为自己仔细挑选了一枚火焰状的花钿。 侍女小心地取下花钿,用银匙沾了点水,贴上她的眉心。 慕昭然眼眸半阖,感觉到那一丝凉意落在眉心,睫羽轻轻一颤,不觉有些出神。 侍女贴好花钿,往后退开半步,“殿下看看,这样行么?”见圣女怔怔坐着,半天未有回应,侍女凑近了一些,再次唤道,“殿下?” 慕昭然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对着银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眉心的花钿。 先前意识附身在鬼匪身上,被云霄飏剑指眉心的一瞬间,好像先有一缕力量抚过她的眉心,在她意识之中刺了一下,她才能及时从鬼匪身上脱离,没有被一起斩杀在云霄飏的剑下。 可当时的感觉似梦似幻,极不真切。 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云霄飏,她的心依然与前世一般,不受控制地急跳个不停,意识也处于飘飘然的状态,感官未必做得了准。 慕昭然这般想着,将这事抛诸脑后,下到驿馆大堂。 驿官已安排了早膳,众人都等着圣女入席。 叶凌烟心事重重,昨夜几乎不怎么睡着,一大早便守在门边巴巴望着外面,生怕父亲真的将叶离枝带回来了。 眼下距离出发的时辰越来越近,她悬着的心反而渐渐落回肚子里。 见到慕昭然从楼上下来,叶凌烟立即殷勤地迎上来,努力想要抹去昨日的不愉快,摆出平日的模样,试图去挽她的手臂,笑道:“殿下,我见你昨夜没什么胃口,今早特意让人去采了晨露,加上些酸梅雪梨,炖了一盅开胃的甜汤。” 慕昭然昨夜杀叶戎不成,心中苦闷可想而知,恨屋及乌,转眸看向叶凌烟的眼神亦带着一点遮掩不住的杀意。 叶凌烟被她的眼神吓住,战兢兢地收回了挽向她的手。 慕昭然绕过她,坐到座上,明知故问道:“叶将军还没把人寻回来?” 叶凌烟看一眼侍从端在手里准备送上来的甜汤,指甲掐进掌心里,勉强维持住了讨好的笑脸。 走过去回答道:“阿爹亲自带人去寻她,寻了一夜都还未归,定是那个贱婢故意躲起来了,她在家时就惯常会偷奸耍滑,经常叫人好找,现在出了将军府,要是故意想躲,那更是泥牛入海,不好找了。” 霜序问道:“殿下,要再派几名灵使前去寻一寻吗?” 修士有灵力在身,寻人的法子更多,自然比叶将军带着兵将四处搜寻要容易得多,昨夜霜序便想进言了,但圣女没有主动提,她犹豫片刻便也没有开口。 只是眼下出发的时辰越来越近,行程耽误不得,殿下看上去又对那位叶姑娘十分上心,她才想要主动领命。 慕昭然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她昨夜虽没能杀死叶戎,却也将他伤得不轻,他定然是无法回来向她复命的。 至于叶离枝,很可能正守在她那父亲身边尽孝呢,或许还跟云霄飏在一起。 她对叶离枝恨得牙痒,但该死的系统任务又叫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若派出圣殿灵使,她又有点担心会像前世一样出什么意外,导致派出去的人最后回不来。 叶凌烟见慕昭然犹豫不决,好似真有意动,急忙劝道:“等阿爹找到人传讯给我,是要将她押来殿下面前请罪,还是该如何处罚,都凭殿下做主。但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殿下何必为了她耽误正事?要是我们去得迟了,怠慢了天道宫的仙尊,仙尊因此而降罪南荣可怎么办?” 叶凌烟虽有私心,可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经历过前世一遭,慕昭然早已深切体会到天道宫的无上权威,不似从前那般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思忖片刻,做下决定道:“所有人做好准备,按时出发。我身边只留一人就行,霜序,你带着其余灵使亲自去寻叶离枝,务必要将她完好无损地给我带回来。” 霜序不赞同道:“殿下,您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身边怎能只留一人?” 慕昭然内心当然不愿,却只能言不由衷道:“我那车辇是圣殿长老们亲手打造的,称得上是一件上等法器,能遇上什么危险?快去吧,一定要保护好她,也要保护好你们自己。” 霜序无法,只得听命应是,转身踏出门去,准备带人去寻。 刚出得门来,就望见一人呆怔地站在庭院中,不是叶离枝又是何人? 霜序心中一惊,这么大一个活人,都走到庭院中了,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属实不应该,她警觉地打量叶离枝一圈,走上前去,唤道:“叶姑娘,你回来了?” 叶离枝还没有从方才无意间听到的话语中回神,她自出生以来饱受冷眼,母亲逝世得早,她身边只余一名奶娘嬷嬷,除此之外未曾从他人身上得到过半分温情。 没想到,今日竟会从那位与她毫不相干的圣女口中,听到“保护好她”这四个字。 第10章 走得近了,霜序却又没能从她身上发现什么可以遮掩气机的法器,这位叶姑娘大多数时候都像是一抹不起眼的影子,如非刻意去寻,常常会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只有目光落在她身上了,才会忽然灵光一现,原来她也在这里。 霜序心中有些奇怪,却并未多想,视线扫过她身上血衣,担忧道:“叶姑娘伤得不轻,先进屋去再说。” 叶离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跟在霜序身后走进屋内,俯身朝慕昭然行礼,“殿下。” 慕昭然安然地坐在座椅上,倒是一旁的叶凌烟跑到门边往外张望一眼,没看见叶戎的身影,转身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的,阿爹呢?” 叶离枝回答了她的问题,不过却是朝向慕昭然解释的,说道:“父亲昨夜找到我时,我们遇上了一些诡异之事,被一群阴魂鬼煞袭击,父亲受了重伤必须立即就医,无法回来向殿下复命,父亲托我向殿下请罪,望殿下宽恕。” 叶凌烟险些被她一口一个“父亲”气得仰倒,伸手推搡了她一把,没好气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乱喊什么?谁是你父亲?你也配?当心我叫人撕烂你的嘴!” 虽然叶离枝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可只要叶戎一天不对外承认她的身份,她便要做一天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父亲”这个称呼,她永远也不配喊出口。 叶离枝被她推得踉跄一下,宛如被风拂过的柳枝,幸得霜序伸手搀扶一把,才堪堪重新站稳,低垂下头,不再说话。 叶凌烟抬手还想去推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计较称呼的时候,着急问道:“阿爹到底怎么样了?” 叶离枝也害怕激怒她,又改回了称呼,回道:“不用担心,昨夜有位仙士路过救了我们,将军吃了他给的丹药,已脱离生命危险,被亲卫护送去了就近的城镇治疗。” 慕昭然听得险些捏碎手里的杯子,暗暗冷笑一声。 叶凌烟松了口气,指责道:“荒山野岭少不得妖魔鬼怪徘徊,还不都怪你,乱跑什么,害得阿爹被你连累!” 她完全把自己的责任推卸了干净,眼神不善地盯着叶离枝,不过到底顾忌着慕昭然,没有当众发难。 她们俩这般不对付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专门演给她看的,慕昭然只要想起她们日后冰释前嫌,姐妹情深的情景,便无比作呕。 她将杯子放回桌上,垂手缩进袖口内,克制着心底情绪,问道:“这么说来,也是你口中那位仙士送你回来的?” 叶离枝点头,“仙士想要查清那群鬼煞的来历,正好要往这个方向来查探,便顺路将我送了过来。”临走之前,见她身上伤势,还又给了她一柄小剑,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叶离枝小心地揣着怀里的剑,再看一看主座上的瑶光圣女,感觉自己晦暗的人生,似乎终于照见了曙光。 慕昭然全然没注意到叶离枝的反应,她正暗暗回想自己昨夜有没有将痕迹清理干净。 鬼匪受秽符所召,从地下掘土而出,奔袭千里去刺杀叶戎,必然会留下痕迹。凭云霄飏之能,查到乱葬岗来只是早晚,只要确保此事攀扯不上她就行。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节 那一处乱葬岗距离驿站有百十里路,昨夜她心慌意乱,却还是打起精神清除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 为防云霄飏凭借回溯法咒重现昨夜情景,离开之时她甚至将乱葬岗内的气场都全部打乱搅浑,想来应当查不到什么线索。 慕昭然一边思索,一边故作好奇地往外张望,“怎么不见人?” 叶离枝一五一十地答道:“仙士听闻殿下在此休憩,未免惊扰殿下,他将我送到驿站外便走了,想是去追查鬼煞了。” 既然该来的人已经来了,慕昭然也不想在此多做停留,起身道:“时辰到了,那出发吧。” 走过叶离枝和叶凌烟二人面前时,她眉尖微蹙,流露出十足的厌烦和不耐,说道:“这样的事,我可没那么好的心情,再陪你们玩第二次。” 叶凌烟听出她话语里的警告,愤愤不平地瞪了叶离枝一眼,笑着讨好道:“殿下放心,我会看好她的。” 厅堂众人都随着慕昭然鱼贯而出,叶离枝抬步想要跟上,手腕被人一把拽住,狠狠地拖拽到末尾。叶凌烟咬牙切齿的质问刺入耳中,“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离枝回头看到她嫌恶的表情,平静地从怀里取出叶戎的玉佩,解释道:“父亲已经同意我前往天道宫了。” 叶凌烟垂眸看到玉佩,一把抢进手里,确认这真是父亲之物后,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天道宫乃是世间正道之首,贮藏天下所有功法,名师圣贤云集,天下有志之人无不想要入天道宫中修习,一攀升仙之路。 想入天道宫修习需持一枚燕金令,而天道宫每隔十年才会向外发放二十四枚燕金令,圣女殿下不想去的天道宫,孰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能进入那里而争破了头。 即便是叶戎,数年来,费尽心机百般周旋想要寻得一枚燕金令,也是没能如愿。 但叶凌烟却在无意间从府上这个卑贱的私生子身上发现了燕金令,她起初是不敢相信的,请来父亲做主,才确认了这一枚令牌的真假,逼迫叶离枝交出燕金令。 父亲向来是看不上这个孽种的,连正式承认她的身份都不肯,更遑论让她代表叶氏进入天道宫,事实也确如她所想,父亲将那枚燕金令给了她。 事到如今,父亲又怎么会突然改口,同意叶离枝前往天道宫?叶氏手中的燕金令只有这么一枚,只能有一人进入天道宫。 叶离枝不用看都能猜出叶凌烟此时心中的想法,低声示弱道:“姐姐放心好了,我在父亲面前立过誓言,不会与你相争,能代表叶氏进入天道宫的,只有你这个嫡女。” 外面车马整顿,即刻便要动身,叶凌烟无暇与她多说,也并不信她的话,只冷哼一声道:“不准叫我姐姐!你知道就好,把你的嘴巴闭紧了,要是妨碍了我进天道宫,爹爹也不会放过你。” 叶离枝垂下眼,“是。” 一行车马从驿站启程,继续往中州而行,慕昭然实在不乐意与叶离枝同乘,将她丢去了随行的侍从马车上,又派了圣殿医修榴月去给她处理伤口,免得系统又把她身体不好的原因,怪罪在她身上。 好在后半程的路途都很顺遂,叶凌烟也老老实实的,没再搞什么小动作。 五日后,一行人跨越南境,到了中州。 中州居于世界之心,东南西北四境环绕,天都城之繁荣昌盛,与南荣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只这一座天都城,便有一国之气象。 天都城地处平原,入了天都地界后,方圆万里皆是一片平川,唯有天都城中心有一座通天山岳,拔地而起,直插云霄,那山巅之上才是天道宫的所在。 跨入中州后,慕昭然早早就能从车驾上遥遥地望见一点云端山影,车队法阵全开,朝着山影疾行了三天,才到达山下的天都城。 接引使者已在城门等候,迎接南荣车队入城。 这一座城墙高大宽厚,巍峨无比,门洞也极长,车辇驶入城门,窗外的光线暗淡下去,过了数十息,窗外的光又才重新亮起,热闹的喧嚣也随着光源一同透窗而入,涌入慕昭然耳中。 她推开左右滑动的移窗,透过轻薄的白纱往外看。 这一条道是城中主道,青石铺成,宽阔平整,能容四架豪华马车并行,街道两旁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不少人聚在街边观望他们这一行入城的队伍。 “是南荣的旗帜,那车上之人定是南荣公主了?” “听说那位公主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被誉为南境瑰宝,不知能不能有幸一睹其真容。” “什么南境瑰宝,能和我们天都的贵女们相比吗?” “这车也太奢华了点,你看那车辇上镶嵌的宝石,比鹅蛋都大,马面上的当卢是纯金做的吧?眼睛都要给我闪瞎了,南荣还真是有钱啊。” “有钱又如何,一群乡野暴发户,还不是要向我们天都朝贡,你数数南荣车队后面拉了多少箱,比三仙岛多还是少?” 路旁飘来的窸窣碎语中,倒当真有人数了起来。 前世,初来天都,慕昭然对这一座神圣之都无边好奇,一直坐在垂帘之后好奇地打望这一座与南荣风格迥异的城池,听到街边粗俗的议论,她气闷不过,示意霜序为她出气。 霜序将手缩在袖口内,一路上掐诀的手指就没有松开过,从空气中抽来水流,沿街冲刷了几百个嘴巴子,冲得他们满口血水,再不敢随意妄言。 修士的耳力敏锐,霜序自然也将那些粗俗之语听入耳中,不忿道:“殿下不必听那些闲言碎语,免得污了耳朵,我替殿下教训一下他们。” “不用了,市井之言罢了。”慕昭然慢条斯理道,如今重临故地,再见旧日街景,她心中只余乏味,对街边飘来的议论也无丝毫波澜。 更何况,前世被逐出天道宫时,再难听的话,她也是听过的。 慕昭然抬手阖上窗,将那些市井杂音阻隔在外。 穿过一道内城门,街道变窄了一些,但内城的楼阁却越发典雅精致,街边也没了窸窣碎语,方才街边议论之人,一辈子都跨不过这一座内城门。 车马穿过天都外城行了半日,入内城后又一路往前行驶半日,总算到了天都城的核心位置——那一座通天山岳的山底门楼前。 门楼高逾百仞,汉白玉所铸,顶上瓦片呈琉璃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楼外是一片宽阔的青石广场,两侧已停了许多车驾,皆是从四境前来之人。 门楼之后,山高林密,云雾缭绕,只有当山门开启时,才能让人有幸觑见几分山内悬于云雾中的琼楼玉宇,飞阁流丹。 一条长阶从山门后蜿蜒而上,直通山顶,天道宫便位于这缥缈云烟之巅,分明处于最繁华的闹市之中,却有山高水净之幽深,遗世独立之超然,既身处红尘之中,又高居红尘之上。 即便是衔着金汤匙出生,见惯了世间繁华的一国公主,曾经初见山门后的悬山宫阙时,亦瞪圆了眼睛,全然忘记了离家的委屈,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艳和向往。 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里。 慕昭然仰头望了一眼门楼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天道宫”三个字,余光瞥见山门右侧高耸的石碑,从车辇上下来,往那石碑走去。 霜序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提醒道:“殿下,那是天道罪碑。” “我知道。”慕昭然应道,她当然知道那是罪碑,前一世她的名字便曾被刻在这罪碑之上。 她罪大恶极的失道之名便是从这一墩罪碑之上,传出内城,传出天都,传遍整个天下,让她从此不为天下所容。 眼前的石碑上刻录着不少失道者的名字,慕昭然仔细地盯着碑面,从右上开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往下扫去。 她前世从未对别的人上过心,便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被天道宫“定罪”的。 圣女下了车驾,南荣其他人自然不能继续在车上坐着,都跟着下了车,叶凌烟站在将军府的车驾前,暗自嘀咕道:“一个罪碑有什么好看的。” 那罪碑之上随便一个名字都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叫人看一眼都觉晦气,旁的人都恨不得绕过罪碑而行,有多远离多远,怎会有人专门凑上去细看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认识那碑上的什么人,像是在寻找故人一般。 停驻在罪碑前的车驾很有些引人注目,叶凌烟感觉到四面八方朝她们投来的目光,焦躁地踢了踢地面,恨不能扯着将军府的车驾,和那位圣女殿下划清界限,莫要连累了叶氏。 叶凌烟若有所思地盯着慕昭然,她这几日的转变实在有些大,种种举止都让人觉得意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叶离枝也突然变得偏重起来,反而故意疏远了她,也不知道是中了那个贱婢的什么迷魂药。 在途中时,她便收到叶戎的回信,父亲竟然改口认下了叶离枝,就算他保证叶离枝不会与自己争夺进入天道宫的名额,叶凌烟心中也很不畅快,她不信叶离枝会那么安分,她如果当真不想进天道宫,为何要这般死乞白赖地跟过来? 父亲和好友突然的态度转变,让叶凌烟很是不安,她转眸找到了那个站在车辇阴影中的人,眼神像刀子一般往她身上刮过去。 叶离枝低着头,习惯性地避开她的目光,不想与她发生什么正面冲突。 她越是这般,叶凌烟便越是看不惯,抬步就要朝她走过去——她不敢置喙慕昭然什么,但是对叶离枝却没什么顾忌,她不是叶家的二小姐么?她这个大姐姐当然有资格好好教训她。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嘭然爆裂之声自高空鸣响,叶凌烟被吓得躲回车驾旁,所有人都被那爆裂声响吸引,仰头往上看去。 只见晴朗的天空上,忽然炸开一道炽烈的雷光,那雷光噼啪作响,迅速往四面扩散,惊得下方众人仓促散开,一边抱怨,一边被迫为这龙蛇游走的雷光让路,往边上躲去。 雷电撕扯得空间扭曲,凭空破开一个裂隙来。 一道白衣身影从裂隙中一步迈出,踩着飞窜游走的雷光,周身电弧闪烁,衣袍猎猎,缓步向下,落至山门前的台阶上。 雷光随即散去无痕,他飞扬的发丝垂落下来,发冠中两条金色发带压在乌发之上,灼灼惹眼。 天道宫金带弟子屈指可数,个个都是大名鼎鼎,其中又有御雷之力的,只有一人,来人身份已昭然若揭。 “是剑尊座下大弟子,行天剑君,游辜雪。” 有人道出他的身份,在场中人无不肃然起敬,心生畏惧,哪里还敢抱怨这雷光霸道,复又聚集到门楼前,整衣理冠,朝行天剑君拱手行礼。 游辜雪眉间如含冰雪,冷漠地受过众人之礼,并无半分回敬的打算,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那一方罪碑之前。 罪碑前只有两道身影,霜序浑身一凛,隔空朝游辜雪抱拳行礼,低声唤道:“殿下,殿下……” 慕昭然专心致志地瞧着罪碑上的名录,这名录又臭又长,也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罪恶,名姓一旦刻录其上,便臭名永驻,万古不磨。 要么身死魂消,彻底灰飞烟灭,否则即便有一丝残魂,都会被擒住,锁在这罪碑之内,永不见天日。 她正找得眼花缭乱,听到霜序的喊声,不耐烦地回过头来,视线正好和那台阶上的人撞上。 慕昭然心头一跳,被那森冷目光刺得从后脊里窜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浑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头皮发麻,脖颈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对方很快垂了眼,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中神光,抬步朝她走来。 慕昭然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霜序。 霜序察觉到了她紧绷的身躯,从后扶住她的腰,低声道:“殿下,我在。” 霜序的话音让慕昭然稍微安心,她借着袖摆的遮掩,往后握住了霜序腰间的配剑。 那人步步逼近,很快到她身前,就在慕昭然快要忍不住拔剑之时,对方却与她错身而过,站定在了后方的罪碑前。 罪碑,他是冲着罪碑来的?并不是针对她? 慕昭然提到嗓子眼里的心缓缓落回去,暗松一口气,转身看去。 那人面向罪碑而站,抬手张开五指,掌心浮出一滴鲜血,指尖轻点,将那鲜血弹入了罪碑之中。 碑上一个名字在那鲜血的浸润下,猛然冲出一道血腥的红光,红光之中显出一副混乱的画面,雷鸣电闪之下,一张狰狞似恶鬼般的脸庞忽然从那红光中暴冲出来,发出凄厉到刺耳的咆哮。 “游辜雪,你这个天道宫的走狗!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游辜雪轻轻笑了声,并起二指,利落地写出一个“封”字,朝碑壁打去。 “封”字化作游走的雷光,缠绕在那狰狞恶鬼身上,将他浑身击打得皮开肉绽。 慕昭然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电光游窜过后,在罪徒身上留下的狰狞伤口,脑海里闪过阎罗胸膛上那一片如枝蔓一样密集的伤疤。不止是胸膛上,他的后背,四肢,脸面,都遍布着这样的伤疤。 他身上的那些,曾被她嫌弃的丑陋伤疤,原来是雷电所致。 是游辜雪伤的他! 游辜雪察觉到后侧移往自己的身上的目光,他略略偏头,垂睫往那目光来处瞟去一眼。 碑上雷电凝结成锁链,将罪徒一寸寸压回罪碑内,血光收敛,景象消散,那怨恨的诅咒亦随之噤音,只留下罪碑上一个被雷锁禁锢的名字。 此代表着,罪徒伏诛。 整个山门前噤若寒蝉,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喘大声了。 游辜雪做完一切,从容地收回手,转身面向慕昭然,低头看一眼她腰间佩玉上精雕细琢的“瑶光”二字,复又抬眸盯住她的眼睛,开口道:“南荣圣女?这碑上之人大多毙于我的剑下,你在找谁,报来名姓,我或能为你效劳。” 慕昭然近距离目睹那一副血腥残景,耳中嗡嗡作响,还回荡着那一声怨毒的诅咒。 她转头瞥一眼碑上密密麻麻禁锢的名字,脑海里闪动着阎罗身上密集的伤痕,颤声道:“不、不不必了,我就随便看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节 第11章 慕昭然打小便偏爱美好之物,就连身边伺候的侍从都是精挑细选的貌美之人,她是见惯了美人的,初见游辜雪的第一眼,还是为他的容颜而心头一跳。 游辜雪生就了一副昳丽面容,眉骨高挺,眼珠浓黑,骨相和五官都极为优越,额心凝着一道金色剑纹,一身白衣出尘,像是雪中寒梅一般,出尘绝艳,傲雪凌霜,本该是一眼便叫人挪不开眼睛的相貌。 可偏生他周身的气质过于冷厉,杀伐之气实在太重,即便是雪中寒梅,那一瓣瓣的梅花也是用嗜血的剑光凝成,让人看一眼便觉骨肉发寒,害怕被锋芒所伤。 他也的确是天道宫的一把锋刃,持行天剑,斩万般魔,替天行道。 慕昭然前世并未见过他,她进天道宫时,这位行天剑君已经入问心台闭关,待她被逐出天道宫时,听闻他未能通过道心拷问,已陨落在问心台上。 若是游辜雪不曾陨落,她恐怕都逃不出中州,就会死在他的剑下,成为这罪碑之上又一个被雷锁封印的名字,永生永世受人唾骂。 慕昭然方才近距离目睹过他诛邪除恶时的手段,即便那只是一幅短暂的残景,她也被吓得不轻,恍惚觉得那替天行道的雷光已经缠到她脖子上,要将她也撕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哪里还敢继续站在他面前。 一句话未说完,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罪碑下,爬上马车的时候险些一脚踩空,幸得霜序出手托了她一把,小声道:“殿下,当心。” 慕昭然踉跄地爬上马车,钻进车厢里,重重把门关上,将车上的帘子全都放了下来。 游辜雪并未阻止她,只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躲进马车里再看不见,才淡然地收回视线,转回头重新看向罪碑。 慕昭然对前世获罪后的逃亡经历恐惧甚深,若非有阎罗,南荣早就覆灭,她也回不到曾经的优渥生活。被困在他身边当金丝雀的日子,慕昭然的心性异常矛盾,一边依赖讨好着他,一边又厌弃嫌恶着他,一颗心里痴念的都是云霄飏。 即便这样,当真正遇上危险时,她心里祈求的人,从来都只有阎罗。 在她心里,阎罗的确是强大而可以依附的。 可就是阎罗,竟然都曾被游辜雪那般折磨过,慕昭然只要想到他身上的伤,就忍不住战栗,连带着对那位执掌行天剑,诛杀罪徒的剑君亦生出无边的畏惧和厌憎。 她坐在车厢内独自呆了好一会儿,身上竖立的汗毛都没有完全消下去。 慕昭然搓着臂上汗毛,咬着手指小声地安慰自己:“慕昭然啊慕昭然,你这辈子还没开始犯错呢,也还没有被天道宫定罪成为众矢之的,你怕他做什么?别这么没出息,平白招人怀疑,要是被他盯上你就完蛋了……” 天道宫三尊,法尊,剑尊,灵尊。剑尊座下唯二弟子,大弟子行天剑游辜雪,行惩恶之事,二弟子奉天剑云霄飏,施扬善之举,民间对此还有小调流传,说见行天君者,是你恶果临头,见奉天君者,是你喜事盈门。 对慕昭然来说,不管见到他们中的谁,都没有好事,她看见大弟子就害怕得跟看见煞神一样,看见二弟子就头晕脑胀犯桃花癫。 这么一看,她属实是跟剑尊一门犯冲!这一次必得远远避开才好。 没过多时,天道宫出来人迎接四方来客,山门开启的瞬间,一片朱阁青楼宛如铺开的画卷,沿着山门两侧延伸开,落地而成一座宏伟的高楼,当中悬一幅黑底金漆的匾额,名如归楼。 众人被安排进如归楼中稍事休息,慕昭然再从马车上下来时,那位令人发怵的煞神已经不在,她暗暗松了口气,在天道宫童子的引路下,入得楼中。 如归楼内庭院宽阔,廊庑环绕,假山池水与翠青的凤尾竹相得益彰,就连负责引路的童子,一身浅青色衣衫,穿行于庭院中时,步伐轻盈,身形灵动,亦像是这庭院中飘然的一片竹叶,如人入画中。 外来客倒一下子打破了这楼中清幽。 入天道宫的流程繁琐,不是山门一开便可直接闯进去,这座如归楼处在山门脚下,属天道宫外门,楼中掌事亦是天道宫的外门长老。 天道宫每十年往外发放二十四枚燕金令,引得天下人趋之若鹜,最后能真正获得它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大多数从四境而来之人,身边皆跟着一众随从。 这些随从里有哪些人要随着主家一同进入天道宫,又是何种身份,都得预先登记造册,交予如归楼掌事向天道宫提报名录。 这份名册在出发前,圣殿长老便已拟好了,慕昭然接过霜序递来的名册过目。 南荣圣殿以圣女为尊,其下三位化神长老,再之下便是十二灵使,灵使之下又有三千灵卫。 十二灵使俱在元婴修为之上,这一次前来天道宫,瑶姑将八名灵使都给了她,但实际上比起她,圣殿才更需要这些灵使留守。 前世,这八名灵使跟随在自己身边,到最后也都被她连累而枉送了性命。 慕昭然犹豫良久,拿起笔来圈出两个名字,说道:“重拟一份名册,只留霜序和榴月在我身边就好,其余灵使都回南荣去。” 霜序是剑修,榴月是医修,有她们俩在身边就足够了,名册上剩下的便是些服侍生活起居的侍从,都是她在南荣时便用惯了的人。 霜序面露犹豫,“殿下此来天道宫中修习,想要叩开钧天殿的大门,请得承天鉴并非易事,少则几年,多则十数年,身边不能缺了人用,要不再多选几名灵使留在身边?” 她说完,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天道宫山高路远,轻易不开山门,前来修习之人来自五湖四海,人心复杂,殿下身边不能少人。” “殿下,此番前来天道宫的,南境之中除了叶大小姐,亦还有浮川容氏、洛金山宁氏这两大世家的公子得了燕金令,世家明面上臣服于南荣,但私下并不与南荣一条心,殿下都得留个心眼防备才是。” “虽然霜序使的剑意已修到出鞘境界,能开剑域,战力可抵半个化神,但光是霜序使一人难免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实在不够保护好你们俩,你把我也留下吧。” “把我也留下!” 榴月在旁边默默张了张嘴,弱声道:“我也会炼毒的……”她又不光只会医术,就算没其他人能打,但是用毒也能撂倒不少人。 慕昭然抬手打断他们的话语,“放心吧,天道宫不会允许人在它的地盘上行不轨之事的。”前世的她可是亲身体会过了。 再来,慕昭然也清楚自己的脾气,她生来贵不可及,恣意任性惯了,留太多灵使在身边,只会让她仗着身边有人依靠,而不断助长心中的歪门邪思。 她其实打心底里也并不觉得前世的自己就错了,也没想过反思,她就是害怕了而已,害怕再走上前世的老路,最后又落得同样的下场。 还不如把他们都遣回去,这样一来就算她再忍不住起什么心思,身边也无人可用。 思及叶离枝,慕昭然心中不免又泛起恶意,如今她已经按照系统的任务,将叶离枝全须全尾地带到了天都城中,当是已经完成任务了。 她闭目内视神魂,看向铭刻在魂魄上的那一道暗红的业莲罪印,如愿看到边缘一笔细长的罪印散作点点星芒,从她魂上消弭。 慕昭然当即高兴了一瞬,随即心情又沉郁下来,只因这一笔和她那累累罪业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一想到往后她还要逼不得已地做许多事,她就半点好心情都没了。 在霜序等人的坚持下,慕昭然又额外勾出南吕和夷则两人来,他们二人一擅作符,一擅衍占,乃是龙凤双生子,姐姐性格活泼开朗,弟弟沉默寡言。 慕昭然心血来潮,转头看向倚靠墙壁默默站在角落里的黑衣少年人,说道:“夷则,那你来占卜一下,此次我入天道宫,是凶是吉。” 夷则站直起身来,似有为难,转眸看向自己姐姐。 “怎么?”慕昭然疑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南吕。 这一对双生子容貌相似,穿着打扮却是两个极端,南吕穿着一身粉裙,头上簪粉色的蝴蝶花,表情灵动,一点也藏不住事,被慕昭然一问,顿时倒豆子似的,把所有都倒出来了。 “殿下,在来天道宫之前,阿则已经帮殿下占过一卦了,一事只能占一卦。” 看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慕昭然心下了然,“卦象不吉利。” 南吕欲言又止,何止是不吉利,卦象是大凶的下下签,这也是为何大长老会派这么多灵使随在殿下身边,要不是另外四名灵使实在抽不出身,大长老能把十二灵使都派给殿下。 她绞尽脑汁,委婉道:“阿则学艺未精,卜算偶尔也会出错。” 慕昭然笑一笑,没有再为难他们,霜序还要劝说她再多留两人,慕昭然摇摇头,“就你们四人吧。” 霜序重新拟好名册,出去交予天道宫的童子,回来时向慕昭然说道:“叶大小姐将叶离枝的名字,添加到了叶氏的侍从名册中。” “侍从名册?”慕昭然托着腮嘀咕,想了想,应道,“随她。” 除持有燕金令外,随主家一同进入天道宫的侍从是进不了学宫修习的,不过就算如此,能得一些主家赏赐的丹药,或是闲暇时指点一二,对随来的侍从们而言,也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对叶离枝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她想学仙法,想修炼,被加入侍从名册,就意味着她失去了成为天道宫弟子的资格。 上一世,叶离枝独自跑来天都城,在天都城外城生活了一年,不知受哪个贵人相助,进了内城,加入了天道宫在内城的灵阁,算是成为天道宫的外门弟子。 没过多久,又不知因何缘由被灵尊看上,就算她没有燕金令,灵尊也一排众议将她破例收入天道宫内门,同慕昭然成了一样的天道宫内门弟子,慕昭然还得唤她一声师妹。 “女主”就是有这样的好运气,别人一辈子跨越不过的天都内城门,她一年就进来了。 能被三尊看中,不经燕金令直接提拔入天道宫内门之人更是凤毛麟角,百年都未必能有一个,而她就是那凤毛麟角百年难遇之一,到最后,她还被灵尊收入座下,成了亲传弟子。 慕昭然时常觉得她身边的那些男人,全都瞎了眼,云霄飏如此,慕隐逸如此,就连高高在上的灵尊亦如此。 反正只要灵尊在,叶离枝不管怎么样都是要进天道宫的,她根本无法阻止,况且她还背着那一箩筐的罪孽等着清抵呢。 慕昭然现在一点也不想再插手叶离枝的事,免得又被系统算计上,将罪责都安在了她头上。 名册递交上去后,如归楼内很快有了道别之声,另四名灵使也都一一拜别过慕昭然,带领护卫的兵将启程返回南荣。 斜阳西坠,晚霞铺满半片西天,霞光洒在天道宫那座高耸的白玉山门之上,将那清冷白玉也镀出一重温暖的光晕。 慕昭然倚在西窗软榻上,眯眼望着那一座山门,百无聊赖地听着屋中几人虚与委蛇的闲谈。 这一次天道宫发放的二十四枚燕金令,天都城便占去八枚,是从天道宫外门晋升的弟子。 天都城外四境之中,南境有五人得燕金令,东境海外三仙岛蓬莱、方丈、瀛洲共有四枚,北境四大宗门共计得六枚,剩下一个西境禅门得一枚。 眼下,南境得到燕金令的有四人都在这屋中了。 “咱们南境的五枚燕金令,除却殿下,叶将军府,洛金山宁氏,以及我浮川容氏外,还有一位孤身前来的妖修,名叫祝轻岚,在下听闻他乃是南境堂庭山上一只修炼两百年的狐狸化形成精。” 说话之人是浮川容氏的长公子容亭觉,他人生得儒雅端方,说话的语调亦不徐不疾,让人如沐春风。 “堂庭山?”宁衰闻言嗤笑一声,“那种穷山僻壤的地方,竟然还能修出妖来?” 宁衰出身自诛魔世家,对妖魔鬼怪都没什么好感,宁氏一族血脉又曾受妖魔诅咒,命中带煞,是以多取贱名。 在他看来,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善妖恶妖之分,只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奈何天道宫的灵尊出自东海水族,亦是妖修,天道宫自然也会收妖入门。 东境三仙岛,全是妖族。 叶凌烟疑惑道:“他一个二百年修为的狐狸精,独个一人,怎么抢到燕金令的?” 两百年听着很长,在座的四人年岁加起来,都不足两百岁,但是人与妖不同,人为万物长,天生便具慧心通灵智,三岁就能启蒙。 而妖修,光是修出灵智,便要耗去几十上百年,愚钝一些……愚钝一些的也开不了灵智。 总归来说,二百岁的妖,换做人的岁数,大概也同他们差不了多少。 但是他们四人可都不是寻常人,要么拥有皇室贵胄的身份,天然便比别的人容易,慕昭然的那一枚燕金令,是天道宫亲自派人送去的。 要么便是身后有世家大族依仗,都用不着他们出手,家族便会千方百计夺得燕金令来送到家中重点栽培的孩子手里。 想要得到燕金令入天道宫的人和势力都太多了,叶戎身为南荣大将军,想寻到一枚燕金令都那样困难,何况是一只狐狸精。 想到此处,叶凌烟更觉叶离枝那一枚燕金令来得不明不白,偏偏父亲之前怎么拷问她,都没从她嘴里撬出答案来,又不能当真将她审出个三长两短,缺胳膊断腿,最后只得作罢。 容亭觉看了慕昭然一眼,圣女殿下没有开口,他便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继续道:“妖想必有妖的路子,能从那等苦寒之地修炼成才,还能得到燕金令入天道宫,他也定有过人之处。” “我想着大家同是南境出身,入了天道宫也当互相照应,来拜见殿下前,先去过他的居处,本想约他一同前来的,只是不巧,他没在屋中。” 他话音将落,便有侍从入得屋来,向霜序低语几句,霜序上前来禀报道:“殿下,祝轻岚在外求见。” 慕昭然越过窗往外看去,在灯影摇曳之下,隐约能见一道单手转着折扇,在凤竹边摇来晃去的红衣身影。 她一开始便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听屋中几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花费好半天工夫都没想起来,此时看到那个人影,才忽然将名字与人对上。 她视线一转,又看了看不远处和叶凌烟的侍女一起候立在冷风中的叶离枝,心中冷哼。 祝轻岚,她还道是谁,原来是叶离枝身边的小舔狗。 舔狗这个词,还是她临死之时,从那漫天飘落的文字大雪里看见的,用来形容祝轻岚实在太贴切不过。 慕昭然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蓦地坐立起来。 ——等等,系统说的那个除男主、男二以外的好男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节 第12章 慕昭然想起系统那仿佛天大的赏赐一般的语气,犹如吃了苍蝇一样恶心,面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断然拒绝道:“不见。” 容亭觉很擅长察言观色,目光不动声色地逡巡过慕昭然的细微神情,起身告辞道:“现下天色已晚,殿下想必也累了,那我们也不便再继续打扰殿下休息了。” 他这样说,宁衰便也跟着起身,一同行礼告退。 叶凌烟欲言又止地看了慕昭然好几回,还没放弃想要和她重修旧好的心思,只是慕昭然现在的表情实在难看,心情很差,她也怕适得其反,便随同另外二人一同告辞。 出来院外,正看到祝轻岚站在凤竹边,手中转着一把折扇。 听到侍从的回话,他露出一脸失望,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嘀咕道:“我一直就听说瑶光殿下容姿绝色,倾国倾城,也不知是真是假,还以为今天能见到呢。” 话音未落,一道白练似的剑光从屋内甩出来,照脸朝他打去。 祝轻岚一个旋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剑光,虽躲过要害,但耳朵还是被划出一条血口来。 他慌忙抬手去摸,摸到耳朵还在,才心有余悸地将折扇收入掌中,遥遥朝屋内躬身施礼,正色道:“罪过罪过,小狐狸只是想来拜个山头,嘴上没个把门,得罪殿下,请殿下见谅。” 霜序还剑入鞘,冷冷道:“殿下要休息了,都走吧。” 祝轻岚讪讪地又拜了一拜,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便听旁边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闷笑,他循着笑声望过去,看到了容亭觉一行人。 宁衰指着他直捧腹,说道:“拜山头,你们刚听见了没有?他说是来拜山头的哈哈哈,真当殿下也是你们那穷山僻壤里的土妖怪了。” 祝轻岚视线从荣亭觉和宁衰身上扫过,落到后方的叶凌烟身上,霎时眼睛一亮,一缕青烟似的飘过去,“这位姐姐可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也是从我们南境来要一同进天道宫修炼的吗?” 祝轻岚不愧是狐狸精出身,长相便显阴柔,眼尾灼红的妖纹更是将他精致的五官衬得越发妖媚,一身红衣,烈烈如火。 叶凌烟原本是看不上这等乡野妖物的,但忽然间近距离对上他上挑的狐媚眼,又被他甜言蜜语这么一哄,脑袋顿时熏熏然起来。 眼神痴痴地盯着他,一五一十地答道:“我叫叶凌烟,是南荣叶将军府嫡女,也是持燕金令来天道宫修习的。” 祝轻岚露出显而易见的开怀之色,狐狸眼笑弯成两轮月牙,高兴道:“那太好了,能和漂亮姐姐同窗,也不枉我九死一生才得到这枚燕金令。” 他叹息一声,忍不住诉苦,“这燕金令实在太难拿到了,我能来这里见到姐姐,可吃了不少苦。” 叶凌烟看着他垂落下去的嘴角,心中顿时溢满怜惜之情,恨不得将自己掏心窝子的话都吐露给他听,喃喃道:“我这枚燕金令也得来十分波折,一开始其实是府上贱婢……” 耳畔“啪”一声响,如同惊雷刺入叶凌烟耳中,她熏熏然的大脑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险些说了什么,连忙一把捂住嘴,惊骇地瞪大眼,转过眼感激地看向打响指之人。 容亭觉垂下手,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转向祝轻岚,道:“大家同出南境,入了天道宫后又是同门,祝兄一见面就对姑娘家使用媚术,未免有些失礼吧?你耳朵上还在滴血呢。” 祝轻岚一双狐狸眼在他们二人脸上转过一圈,抖开折扇往脸上晃了一下,再放下时,五官还是那般精致的五官,但那股魅惑人心的妖媚感却已淡去不见。 赔罪道:“小狐狸我只是穷山僻壤里出来的土妖怪,不懂外面世界的规矩,言语冒失,举止鲁莽,先不小心惹恼了殿下,现在又冒犯了姐姐,姐姐不要生气。” 宁衰叉腰挡在叶凌烟身前,嗤道:“臭狐狸,原来是因本公子的话恼羞成怒了,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就是,欺负旁人算什么本事?” 祝轻岚连忙摆手,“我可没有,我就是因为喜欢姐姐,才会不知不觉施展了狐媚之术,这只是本能而已。” 他说着,阖扇狠狠往自己手心打了三下,“该打,实在该打。”又将扇子朝叶凌烟递过去,“要不姐姐也打我几下出出气?” 叶凌烟吃了这么一亏,哪里还敢看他的眼睛,她没接他的话,转头找到站在不远处廊角阴影下的人,恶狠狠地斥道:“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跟我走!” 叶离枝心知,回去之后自己定然又没有好果子吃,她小心翼翼地偏了偏头,往屋子里睨去一眼,明亮的烛火映照在明瓦窗,霜序抱剑倚靠在门边,冷眼旁观着这一方发生的事。 她的态度便表明了圣女殿下的态度。 叶离枝心中隐约失望,随即又生出自嘲,那一句“保护好她”兴许只是殿下随口一言罢了,偏只有她真的放进了心里。 在叶凌烟恼怒前,叶离枝慌忙低头应了声是,匆匆朝三人行过礼,与侍女一起跟在叶凌烟身后,离开了这里。 祝轻岚视线追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才遗憾地叹息一声,“月色这么美,一眨眼就只剩下你们两个公人和我一只公狐狸,咱们一群公公相对实在没意思,可惜了如此良辰美景。” 说完,转身飘飘然走远。 隔了半晌,宁衰才反应过来,气冲头顶道:“那臭狐狸竟然说我们俩是公人,还公公相对?这都是什么话?” 容亭觉拍拍他的肩,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宁公子何必跟一只狐狸计较,早点回去休息吧。” 院外安静下来,霜序回到慕昭然身边,不解道:“殿下和那位祝轻岚有过什么过节么?” 慕昭然道:“从未见过。” 霜序便更为不解了,“这世上能凭一己之力夺得燕金令,又进入天道宫来的人,定然不俗,殿下何不将他拉拢到自己麾下来?我看容公子怕是已经对他动了心思。” “他是条忠心耿耿的狗,早就有主人了,你知道的,我生性爱洁,不爱用这种二手的货色。”慕昭然嫌弃道。 她记得前一世,祝轻岚和叶离枝二人应当很早就勾搭上了,似乎在南荣时就有了深厚的交情,现在倒装得像是全然不认识。 系统说,若是她表现得好,就能从女主身边分得一个除男主、男二以外的好男人,配给她做夫君。 云霄飏不行,因为他是男主,只能是女主的。男二也不行,因为那是叶离枝往上攀登的最大依仗。 那么,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深情款款又忠心不二的男三了。 她还必须要表现得好,才能与叶离枝身边的狗配上。 慕昭然想到此处,手一使劲捏碎了茶盏,生生被气笑出声,她笑着笑着,眼眶便泛起红痕,眼角抑制不住地渗出些痛恨与不甘的眼泪来。 霜序听着她的笑声,又看她一副欲哭还笑的表情,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心口顿时像是被扎进了无数钢针,绞成了一团,赶紧接过她手下的碎瓷放到一边,又回过身来查看她有没有被划伤。 “殿下这是怎么了?要是你实在不喜欢他,可以趁着明日正式拜入天道宫之前,先处置了他,先前他那番孟浪之言实在可恶,我早就气不过了,殿下就算因此处置他,也是合情合理。” 慕昭然反握住她的手,深吸口气调整好情绪,微微一笑道:“没事,不过几句话而已,你也教训过他了,我要是连这都计较,还怎么修身正心,去请下承天鉴来?” 殿下这般宽容大度,霜序反而更加自责,心疼道:“让殿下受委屈了。” 受点委屈算什么,只要不再重蹈覆辙就行了。她真的害怕,害怕她们一个个的都因她而死。 慕昭然拍拍她的手背,“夜深了,你们都回屋休息吧。” 如归楼里的灯火逐渐熄灭,只有些稀疏灯笼挂在檐下。 重回故地,慕昭然实在难眠,披衣倚在窗外看那座雪白的门楼。在月色下,它越发伟岸高洁,不染尘埃,象征着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威。 与它脚下的罪碑,截然不同。 白日里,因为游辜雪的打断,慕昭然没能将那一座罪碑上的名字看完,也不知现在那碑上是否已刻上了阎罗的名字。 她去看罪碑,其实也并非是想要再找到他,阎罗是天道宫的死敌,她不想走上前世之路,今生最好便是能与他毫无瓜葛。 然而,在看到那一座罪碑时,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跳下了车。 “阎罗,前世是我对不起你,想必你最后也恨透了我,今生……”慕昭然话音消失于唇瓣,强迫自己将他抛诸脑后,伸手阖上窗,回身躺回榻上,闭上眼睛。 对不起便对不起吧,她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哪怕知道了前世阎罗为她所做的一切,再重活一世,她也不可能为了他让自己重新走回老路,那种为了一个人和全天下为敌的事,终究只存在于话本里,还是最愚蠢的话本。 前世所欠,她今生注定无法偿还,最好还是别再遇见了。 屋内烛火哔啵作响,再如何忧重的烦思在疲惫之下都通通散去干净,慕昭然呼吸渐渐平稳,陷入沉眠。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清脆响动忽然将慕昭然惊醒,她蓦地睁开眼睛,目之所见却不是如归楼的房间,而是她在南荣的宫殿。 “我怎么又回来了?”慕昭然心脏怦怦直跳,慌乱地站起身来,晃了晃,又站立不稳地沉沉坐回去,鼻息间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她恍惚地低头去寻,看到翻倒在地上的酒壶,淡红色的酒液正顺着破裂之处潺潺往外流,一只黑猫蹲在碎裂的酒壶边,用爪子拨弄酒壶。 “乌团,走开点……”慕昭然下意识挥手去赶它。 外间的侍女听到动静,推门进来。 她们对这一幕似乎已习以为常,行动默契,有人收拾地上摔碎的酒壶开窗通风,有人俯身想抱黑猫离开,黑猫身子一扭从侍女手里窜开,不见了踪影。 两名侍女过来扶住她的胳膊,说道:“殿下,奴婢扶您去床上躺着吧。” 慕昭然被她们一左一右半托半抱地搀扶起身,摇摇晃晃往里走,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透过敞开的半扇窗,看到夜空中攀升的圆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今夜是月圆之夜,阎罗要来她这里过夜。 慕昭然厌恶阎罗,她嫌弃他身上遍布的丑陋伤痕,惧怕又恶心他身体里乱窜的蛊虫,就连碰到他的皮肤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和他做那样亲密的事。 可她又离不开阎罗的庇护,依赖他带回来的仙丹灵药养身,每月一次的双修是她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是以,每到月圆之夜,慕昭然都会在阎罗到来之前灌上几杯催丨情酒,只有当欲丨望摧毁意识,她才能毫无负担地伸手去触碰他,去讨好他。 眼下酒气上头,她浑身燥热,意识亦朦胧不清,侍女小心将她扶上床榻,盖好锦被,往外退出去时,一重一重地放下室内的帷幔。 烛光被遮掩,床幔之中很快昏暗下来,只剩下慕昭然在床榻间一声急过一声的喘丨息。 殿门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撩动帷幔的窸窣声和沉稳的步伐,都像是烈油一样浇在她的意识中,缓慢得令人烈火焚身。 脚步终于站定在床前,高大的身影映在床幔上。 慕昭然掀开最后一重幔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呼吸之间全是情丨欲的渴望,“阎罗,阎罗……” 来人俯下身,配合她的举动张开手心,贴上那一张绯红的脸颊,盯住她迷离的双眼,问道:“为什么是这种梦呢?” 说完,他停顿片刻,又自嘲地轻笑两声,“也是,我们之间想来也没有别的梦了。” 她既然喜欢做这样的梦,那他便配合她好了。 这样想着,他伸手抚上面颊,银水覆盖上挺直的鼻梁,凝为一张薄银面具,覆盖住冷峻的面容,几条红痕爬上脖颈,幻化出前世遍布在皮肤上的雷击伤痕。 慕昭然唤他的声音带上哭腔,将他拽进床榻内,抬手去抚摸他贴在脸上的薄银面具,阎罗眨了下眼,抬眸看向床幔下一道模糊的黑影,说道:“出去。” 那影子冲出来在他手上狠狠挠了一爪子,才跳下床榻,几个起落从窗缝里挤出去。 “连你的猫都对我这样凶。”阎罗气急而笑,将手背上的抓伤抬起给她看。 慕昭然的眼神已完全化成了一汪春水,呼吸之间只剩下情丨欲的渴望,再不会嫌弃他身上丑陋的伤疤,也想不起什么蛊虫了,更管不了什么猫。 她捧住阎罗的手腕,伸出舌头去舔他手背上的抓伤,又顺着抓伤下的旧日雷击伤疤,往他手腕上亲去。 阎罗手腕一抖,手指筋骨都僵硬地绷紧,在那一下一下柔软的舔吻中,呼吸渐渐粗重,反手掐住她的下颌拉来自己面前,脸上包裹的薄银面具化作柔软的水流往两边分开,露出他伤痕遍布的下半张脸。 慕昭然盯着他的唇痴笑起来,吐着红艳艳的舌尖凑过去,向他索吻。 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催丨情酒在她血液里涌动,满脑子只知道她想要,他便必须要给。 阎罗抬手捏住她的后颈,张开牙关,放任她的唇舌毫无章法地冲进来,汲取着她所渴望的气息,面具下的眼眸一瞬不离地盯着她,却从那双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清醒之色。 慕昭然难受得哭出声来,催促道:“阎罗,快点……” 阎罗翻过身,一把将她按在榻上,修长的手指抚到轻薄的裙摆边缘,探入进去,凝眸盯着她失神的脸孔,从喉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恨意,低喃道:“慕昭然,你可真狠心。” 第13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节 铛—— 洪钟响彻,惊醒天都大地,也惊醒了如归楼里的人。 慕昭然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急促地喘着气。 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她转动眼珠慌乱地四下看了看,抬手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疼痛刺入感官,她才终于确定,那一夜缠绵原来只是一场梦境。 梦境里,那人贴在她耳边,气息沉重,似乎说了很多话,但慕昭然浑浑噩噩,只记得他用手指将她挑上云端时,从齿缝里挤出的那一句恼恨笑语。 “你这么讨厌丑东西,嫌弃我身上的疤痕恶心,但看起来,却很喜欢我手指上的这些。”他笑了一声,幽幽道,“还馋得口水直流。” 慕昭然捂住脸,忍不住哀叹,“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想到那修长指节上粗糙的伤疤,磨在自己最为细嫩的皮肤之处,慕昭然脊骨上便忍不住窜过一阵战栗,扯起被子将自己裹入其中,随即感觉到裙底的湿润。 “口水直流”这四个字顿时化作一把飞刀,从梦境里冲出来,直扎得她面红耳赤。 这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前世的记忆,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昨夜她实在想起过他太多次了,既然都决定今生不要再和他有所牵连,以后便不该再想他,不该再梦他。 霜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你醒了吗?” 慕昭然应了声,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扬声道:“叫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霜序并无多想,很快便去吩咐侍从,抬进来一桶热水。 …… 云端的钟鸣,每隔一刻钟敲响一次,三次钟鸣之后,山巅上的环云散开,天道宫内山玉门开启。只在这个时候,寻常隐于云雾缥缈中的悬山宫阙,才会完全显现于红尘世间。 金钟挂于玉门之上,后方悬岛错落,山外有山,各座悬岛上平下尖,如同一座座倒伏的山脉,是以亦被称作倒悬山。 苍山碧树之间铸有重重宫阙,以长桥相连,最顶上的悬岛终年覆雪,几乎与天幕的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条冰梯悬挂下来,与下方悬岛相通。 那至高无上之处,便是钧天殿的所在。 钧天殿可望而不可即,至少是现在的慕昭然还没有能力攀登上去的。 钧天殿下有多座悬岛,几条水瀑从悬岛飞流直下,落入下方山岳,再顺着山势流入天都,流向四方。 天上白玉京,不外如是。 天都城中热闹极了,每一次天道宫开启,都是这下城甚至整个神州大陆的一场盛会。 天道宫诛邪魔镇妖祸,在大灾大恶来临之际挺身而上,曾多次救苍生于危难,在世间百姓心中的地位是其他仙门所不能比拟的,天道宫三尊以及门中德高望重的师长,在人间都有信众,受香火供奉,被谓之地仙。 至于那九重天上,有无天仙,却不是世人可知的,毕竟世上修行者众,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人成功飞升过。 只传闻,那位天道宫法尊至今已一千多岁,寿命已快突破地仙之极限,他是这世间最有可能蝉蜕蛇解,羽化飞升,登临天仙之人。 慕昭然因为晨起沐浴,出来得晚了些,袅袅香烟从城中各处飘来,她方推开门,便闻到浓郁的檀香气息,鼻子发痒,打了一个喷嚏。 这会儿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室外,仰头望着那天上宫阙,慕昭然初次见到这幅场景时,亦和他们一样,她以前一直觉得南荣的王宫已经足够富丽堂皇,但与天宫相比,地上的宫殿还是逊色良多。 最后一声钟鸣的余音散尽,一群仙鹤从天道宫中振翅飞出,盘旋而下,落到了如归楼的各处院落,来迎接弟子入门。 修士到筑基之后才能借物御空,金丹后能凭空而立,新入门弟子大多在筑基之下,当然也有部分弟子修为较高能够自行御空,但天道宫既已派了仙鹤来迎,众人自是不能拂了天道宫的好意,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会选择坐仙鹤入宫。 鹤鸣声逼近,一只远比寻常丹顶鹤高大许多的仙鹤朝着圣女殿下居住的东楼而来,轻盈地落到屋脊上,又从屋脊跳到地面来,展开宽大的羽翼来回扑扇。 狂风从仙鹤羽翼下卷起,吹得众人抬袖遮眼,院中凤竹簌簌作响,周围顿时飘起一阵竹雨。 慕昭然抬袖挡开竹叶,失笑道:“知道了,快收了你的大翅膀,本殿不会白坐你的。” 仙鹤高兴地长鸣一声,终于拢翅收了神通。 霜序取来早就备好的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匣用精纯的上等灵石雕刻而成的灵鱼,慕昭然从匣子里取了一条朝仙鹤抛去,仙鹤细长的脖子一扬,将灵鱼叼住,仰头吞入腹中。 收下买路费的仙鹤曲起细长的腿,乖乖蹲下,等着慕昭然坐上去。 院中侍从都被这见风使舵的家伙逗笑,有人好奇道:“还好我们都备好了这些,要是不喂它的话,会怎么样?”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惨叫从西院的方向传来,只见一道白影如旱地拔葱,直冲而上,那仙鹤背上的倒霉蛋屁股都还没坐稳当,就从鹤背上滑下去,张牙舞爪地往下落来,活像一只扑腾的蛤丨蟆。 立即有别的仙鹤飞过来接住他,他的惨叫声刚停,那仙鹤高歌一声,又来了一次疾冲。 “啊——救命!”倒霉蛋发出绝望的惨叫,跌跌撞撞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纸鸢,还没将纸鸢催动,又一只仙鹤飞过来,一翅膀抽飞纸鸢,霸道地将他接到背上,飞行一段后,再猛地振翅用力一抛。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就这么被一群仙鹤抛来接去,最终在嗷嗷惨叫声中被颠进了天道宫的悬山之内。 先前说话的侍从抚着心口,面色雪白,“太、太惨了,要是被这么颠,人都被颠散架了吧。”说完,忙提醒院中这只仙鹤,“殿下今日打扮得这样好看,我们交了路费,你可不能这样颠着殿下。” 南吕不放心地往慕昭然的随身储物锦囊里又多塞了一沓浮空符,接话道:“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殿下日日都打扮得很好看。” 慕昭然确实爱美也爱打扮,往天道宫带来的那几大车的箱子里,除了送入天道宫的拜礼,其中一车专门装的是她的衣裳和首饰。 为了让她能多装点,大长老还在箱子上设了一个小型的空间法阵,将每口箱子的空间都扩宽了三倍不止。 毕竟是拜入天道宫的首日,慕昭然今日打扮得是比平日更明艳了几分,上身穿青色的织金衫,下身一袭石榴长裙,腰间系一条坠着玉环的长穗绶带,臂挽披帛,发间珠玉轻摇,额心一点金箔,像是一朵深秋开放的芙蓉花,走动之间翩跹欲飞。 仙鹤歪头看向她,听话地点头,一副老实巴交十分可靠的模样,小眼睛时不时瞟向霜序手里的灵鱼匣子。 重来一世,慕昭然哪会不清楚这些家伙的脾性,这群仙鹤是灵尊座下豢养的禽鸟,天道宫的弟子私下里都管它们叫仙鹤老爷。 仙鹤老爷个顶个的有脾气,惹恼了它们,它们能追在人屁股后面啄出百里地,除了三尊之外,上到学宫里的师长,下到门内弟子,它们都敢啄上一口。 就是不知像游辜雪那样让人看一眼都犯怵的煞神,它们还敢不敢招惹。 慕昭然前世很喜欢这些有脾气的“恶鸟”,她从匣子里又取了一条灵鱼出来,叫人在鱼尾上系上一条细绳,挂上仙鹤脖子,说道:“你要是能将我平稳送进天道宫,我就多给你一条鱼,要是中途颠着我,那这条鱼你就吃不着了。” 仙鹤小眼珠子一亮,扭了扭身子,谄媚地俯得更低了一些。 慕昭然满意地坐上仙鹤后背,仙鹤直起长腿,第一次在起飞之时用上了助跑,没有直接往上一跳,就弹射起飞,可见有钱也能使鸟推磨。 仙鹤振动羽翼,踩着凤竹叶尖,平缓地飞上半空,霜序等灵使及侍从则带着余下的行李,在如归楼的安排下,沿山路入天道宫。 慕昭然乘坐仙鹤起飞后,南荣剩下的三人才各自坐了一只仙鹤相继起飞,至于那只狐狸精,这会儿想必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借路费呢。 从半空飞掠过一处院落时,慕昭然在地上也看到了一出好戏。 东境的海外三仙岛全是妖修,且多为水族,一名看上去只十岁上下的小少年,大约很怕禽鸟,抱着柱子死活不肯上鸟背。 嚷道:“就算我现在还不能自己飞,但我们蓬莱有那么多飞鱼舟,为什么不能坐飞鱼舟进去,非要坐这仙鹤?你们都没看见最先那人有多惨吗?我宁愿跟你们走山路入宫!” 少年身旁围了一群人,劝说道:“少主,天道宫遣仙鹤来迎,大家也都坐的仙鹤入门,你要是换了其他飞行法器,岂不显得太过另类?” “少主,属下听说这些仙鹤可都是灵尊大人养的,你不是最敬仰灵尊他老人家么?你若是连他身边灵兽都害怕,还如何能拜入灵尊座下?” “是了,少主,我们知道你害怕,但有些害怕只能由你自己克服。”一个嘴角垂着长长鲶鱼须的圆胖老者从屋里出来,将一屉满满当当的灵石塞进他怀里,“来,你抱着这个,那仙鹤保管不会颠你,颠落一颗,它就少吃一颗。” 旁边的仙鹤看到灵石眼冒精光,迫不及待地跺着脚,三两步跑过去,直接要把脑袋往那小少年的腿下拱,邀请他上自己后背。 蓬莱少主惊声尖叫,“你别动别动!我自己来!” 慕昭然:“……”啧,三仙岛才是真的暴发户吧!怎么可以哄抬路费?一出好戏变成破财戏,这条路线实在没选对。 在身下仙鹤骚动起来之前,慕昭然立即道:“那匣子的灵鱼都给你。” 屁股下的仙鹤顿时飞得更加平稳了,跟在她身后的叶凌烟等人,自然也都多破了些财,毕竟谁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以球一样抛来接去的方式进入天道宫。 仙鹤载着慕昭然穿过那一口金黄大钟,越过内一道玉山门,进入天道宫。 在地上遥望悬山宫阙便已令人惊叹,如今进入天宫,更觉震撼。玉门后方是一片绵延的祥云,云上有一座高耸的龟驮碑,正对玉门的方向,所有进出天道宫之人都能看到那座碑。 碑上金字流传,刻写着一些大道真义,天道宫过往的丰功伟绩云云。入天道宫的第一步便是要对着此碑立誓,承天道浩然正气,斩妖邪,卫苍生。 好在这不是慕昭然第一次进天道宫,那些琼楼玉宇她早看过无数遍,那碑上金字她也看过不止一遍,便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她只注意到龟驮碑旁边那一道长身立于剑上的身影。 那人一身雪白长袍,衣袂翻飞,袍袖盈盈,袖边金纹若隐若现,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发冠中飘扬的两条金色发带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碎光,眉目冷然地等待在龟驮碑旁。 是游辜雪。 慕昭然不由抓紧了身下仙鹤的羽毛,惊愕地睁大眼睛——天可怜见,怎么会是这个煞神?!一入门就这么倒霉,夷则的卦可真是太准了。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是云霄飏等候在玉门之后,来接引新弟子入门的。 那也是她初次见到云霄飏,从此便芳心沦陷,苦求无得,一条道走到了众叛亲离,惨死瓮中。 为了防止自己再见他时,又一次控制不住恋爱脑上头,慕昭然从早上起便一直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现在看来,这些心理准备都白做了。 她得赶紧换一个心理准备。 慕昭然惧怕地揉搓着手中羽毛,在心中默念:“别害怕,慕昭然,你还没有犯错,名字还没有被刻上罪碑,他应该是不会随随便便替天行道的!” 第14章 这要是换了旁人,敢如此蹂躏仙鹤老爷背上的羽毛,早就被甩下后背追着啄了。 但慕昭然出手实在阔绰,看在那一匣子的灵鱼上,仙鹤老爷暂时忍了她,载着她落到游辜雪前方那一片祥云之上,扭转脖子回头朝她警告地叫了一声。 鹤唳声吸引来游辜雪的注意力,他略微偏头,这才将视线从容不迫地移到慕昭然身上,细致地扫过她今日这一身光彩夺目的打扮。 游辜雪身上“替天行道”的凛然之气太过威严,慕昭然魂魄上背着罪印,面对他时总是心虚,她害怕被游辜雪察觉出异常来,只能强迫自己摆出镇定自若的姿态,端坐在仙鹤后背上,行了一礼,唤道:“行天剑君。” 游辜雪看着她,“既入天道宫,便是同门,当以师兄妹相称。” 慕昭然听话地改口:“游师兄。” 她虽行礼,但游移的目光并不敢与他对上,无处着落地飘了飘,最后落到趴在游辜雪旁边那柄剑上的人。 那人一脸菜色,正是最先那个被仙鹤们抛来接去玩进天道宫的倒霉蛋,看衣服上的纹样应该是北境四宗之一玄机阁的人。 此派擅长各种奇技淫巧,常需要投入大量灵石来实验新研制出的机关道具。 现任玄机阁主更是颇多奇思妙想,研制成狂,奈何成品率实在太低,一有失败前期投入的灵石便都报废,不得不常常向外借款,东西南北各大仙门世家,几乎都被她借了个遍。 因玄机阁欠债太多,门派从上到下主张精打细算,势必要将每一颗灵石都花在刀刃上,想来定然是舍不得喂给仙鹤吃的。 慕昭然记得,玄机阁也欠着南荣一笔巨款。 前世,南荣战乱之时,因这一纸欠款,玄机阁也曾支援过父王一批机关械具。 只不过玄机阁害怕涉入南境纷争,只给了机关图纸,不肯派人协助。王军虽得机关,但能操作者却只寥寥,完全无法发挥出这批机关的作用。 后来南荣国破,慕昭然投奔阎罗,阎罗用蛊虫挟持来玄机阁的人,逼迫他们操纵这批机关,带着妖魔邪修杀回了南荣。 此人有没有在阎罗挟持来的那群人当中,又是叫什么名字,慕昭然都不记得了,她前世满心满眼也就只看得见一个云霄飏,对旁的人都不曾上过心。 但玄机阁的人,对自己的大债主可就不能不上心了。 秋道远见慕昭然一直紧盯着自己不放,生怕她张口朝他要钱,忙抬起袖子遮遮掩掩,硬着头皮说道:“圣女殿下,在下方才被仙鹤一通折腾,衣冠不整,实在不雅,求殿下不要如此盯着我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节 慕昭然:“哦。”目光还是盯着他没动。 没办法,对面就只有他们两人,她不敢看游辜雪,就只能看他了。 慕昭然现在同样如坐针毡,早知道玉门之后是这个煞神在等着接迎新弟子,她就在如归楼里多陪仙鹤玩一会儿了。 南境来的人也就罢了,容亭觉、宁衰和叶凌烟这三人不论眼下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到位,为表敬重,不会越过她去,只尾随在后面,尾随着尾随着,不知怎么就落后了许多。 其他几境的人竟也来得这样慢,就让她一个人冲到了前面,独自面对游辜雪! 简直倒霉透了。 游辜雪看了慕昭然多久,慕昭然就盯着他脚边的秋道远看了多久,连一个正眼都没分给他。 他那冰雪似的眉眼毫无波澜,负在背后的手指微动,缓慢地搓了搓指腹。 旁边的秋道远“嗷”地叫了一声,表情扭曲道:“剑君,您的剑,好像漏、漏电了。”话没说完,屁股上又被电弧打了一下。 慕昭然听到那微弱的电弧“噼啪”声响,心里也跟着一惊一乍。 游辜雪的目光未动,淡漠地回道:“我修行天剑,主雷,剑上会有电弧,实属寻常,秋师弟若不习惯,本君唤一只仙鹤来载你。” 秋道远立即摆手,“不用不用,那还是剑君分出的这一道剑坐着更舒服一些。” 气氛重新静默下去,只偶尔响起一声微弱的电弧声和秋道远的闷哼,慕昭然默默地蜷紧手指,一言不发。 好在没过多久,终于又有人越过玉门,飞到此处。 游辜雪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转开,慕昭然松了口气,也终于不再盯着秋道远看。 这一回,人来得很是齐全,一个接一个地坐鹤飞进来,落到这片云上,二十四人一下子全都到齐了。就是众人的表情各异,看着都有些精彩。 尤其是慕昭然在地上时见过的那位小少主,此时脸色铁青地趴在仙鹤背上,感觉都快灵魂出窍了,怀里满满当当的灵石匣子,只剩下一半。 见仙鹤停下,他立即就想跳下鹤背,踩上祥云,可那云团能托仙鹤,却不载人,他脚下踩空险些从云上直接栽下去。 幸好他身下仙鹤一口叼住了灵石匣子,连带着把他也重新捞回自己背上。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游辜雪待众人来齐,抬袖挥去,金钟摇晃,钟声一圈圈荡开,散开的云雾重新合拢,环绕在山巅,将这一片悬山宫阙重新从红尘中隔绝,隐入云霓中,遗世而出。 游辜雪视线扫过众人,问道:“何故来迟?”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道娇俏的声音回道:“还不是怪蓬莱岛少主,捧着满满一匣子灵石招摇过市,害得所有仙鹤见了都眼馋,全都去追他了。” 别的仙鹤越是追,蓬莱少主座下的仙鹤为了保住自己口粮,就越是飞得快。 快要冲进玉门时,又撞上容亭觉三人,即便他们都向自己仙鹤许了好处,可空口许诺哪比得上眼前所见?座下仙鹤见了那般热闹场面,岂有不凑之理? 于是,一群仙鹤载着众人,愣是数过玉门而不入,围着天都城上空盘旋了几百圈,让下城百姓看了好一出热闹。 直到时限将满,仙鹤才将他们送入玉门来。 叶凌烟来到慕昭然身边,捂着心口,面色惨淡道:“殿下,还好你进来得早。” 慕昭然默默无语,腹诽道:倒也不见得,比起独自对着游辜雪,她宁愿在外面陪大家一起飙鹤。 即使到了现在,这群仙鹤当中也有些许不老实的,还想暗戳戳挤过去,伸长脖子从蓬莱少主怀里叨灵石。 游辜雪伸手从自己脚下灵剑中抽出一缕电光,甩荡开去,那电光顿时一分二、二分三,化作一个个巴掌大的电圈,套在了所有仙鹤脖子上。 别人或许会看在灵尊的面子上,对这一群禽鸟格外纵容,但游辜雪对人对鹤一视同仁,一身凛然正气,铁面无私道:“这是惩罚。” 电弧劈得一众仙鹤羽毛乱飞,惨叫连连,脖子都快打折。背上众人更是被殃及池鱼,屁股发麻,却又不敢动弹。 ——除了慕昭然和她座下这一只。 她的仙鹤骄傲地挺着胸膛,被收买得很彻底。别鹤抢的都是灵石,它的可是灵鱼,还灵气精纯,好看又好吃,挂在脖子上让别鹤看得见却抢不着,简直倍有面子,才不屑参加那等粗鲁活动,因此没有犯错。 所有人在龟驮碑前相继立过誓,也算是互相报过家门,此后便是正式拜入天道宫成为同窗。 那石碑之内飞出数道金光,落入众人手里的燕金令,洗去令牌上“燕金募秀”四个字,化作一片空白的玉牌。这便是天道宫玉令,往后进出天道宫都得凭此玉令。 做完这些,游辜雪御剑而起,领着一众仙鹤绕行整个天道宫。 仙鹤们被一通惩戒,个个都乖得如同鹌鹑,游辜雪行,它们就载着众人跟在他身后展翅起飞,游辜雪停,它们便拢翅停在周遭的云团上,再不见先前张狂。 果然,恶鸟还需恶人磨。 每到一处地点,游辜雪会停下来简单介绍这一座悬岛的名字,岛内有几座宫殿,各个宫殿的用途,再抽出一道灵气度入众人玉令之中。 那空白的玉令上便会浮出该座宫殿的图腾,以灵识入内,可以看到宫殿更为详实的信息。 待游完整个天道宫,这枚玉令空白被填满,便是一幅天道宫地图,只要玉令上有的地方,都可凭玉令入内。至于不能去的地方,玉令之上不会有,一般弟子也根本找不到。 前世慕昭然经历过这些,只不过是介绍之人换了一个。那时她情窦初开,所以慕昭然对前世的这一段记忆极其深刻,即便她根本就不想记得,可每到一处地方,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情形。 就算她抛开恋爱脑客观来讲,也不得不说,还是云霄飏更适合担当这个任务。 云霄飏不似游辜雪这般冷厉,除了介绍各处地点,还会额外讲一些此地发生的趣事,或是哪处适合听雨,哪处适合观云,哪一处夏日会有满山的萤火虫云云,讲得妙趣横生,引人入胜。 大家费尽周折进入天道宫,自然都对天道宫心怀向往,每个人肚子里都有一箩筐的问题,云霄飏从不厌烦,对每个人的提问都会耐心解答。 遇上天道宫的师兄师姐,顺道还会为众人介绍一番,新人旧人和乐融融,很快打成一片,让刚入门的新弟子到来初日,就能感受到天道宫如家般的温暖。 哪像是现在,不管是鹤还是人,都不敢吱声。每到一个地方,那些师兄师姐远远看见游辜雪,便突然之间分丨身乏术,忙得需要用上瞬影之术跑开,搞得他们这些新弟子面面相觑。 当然,游辜雪也没心情给他们互相介绍,只赶鸭子似的,把他们往各处领,冷冰冰地照本宣科。 “天道宫学宫,按照五行划分,分金、木、水、火、土五宫,比如剑学一门,便在金宫。金木水火四宫按其所属方位,分别位于东南西北这四座悬岛之上,唯有土宫,位于脚下这座中央绝山顶。” 绝山便是这片浩浩平原当中,亦是天都城中唯一的那一座通天山岳,连接着天道宫和下界都城。 土宫位于中央,但专修的弟子却很少,比起其他宫门显得冷清许多。除土宫外,绝山之上还有内事堂,藏经楼,演武场,半山腰上还有大片的灵田药圃和灵兽场等地方,算是天道宫最主要的活动道场,另四座悬岛则拱卫在它四方。 游辜雪说完,也没给众人提问的机会,从绝山抽一缕灵气,送入各人玉令内,这就算介绍完,准备走了。 慕昭然指腹摩挲过玉令上的土宫图腾,回首朝土宫内望了一眼,正好望见几个老头匆匆忙忙从屋内奔出来朝他们招手,其中还有一两张面容瞧着有些眼熟。 可再怎么挽留,仙鹤还是越飞越远。 土宫之中的教学夫子们难得穿了一身体面的衣服,整衣理冠,好好打扮一番,原还等着在测天赋之前,先见一见新来的弟子,努力在他们面前刷一波好感,结果理完衣服一抬头,就只能看见仙鹤屁股了。 “怎么走得这么快!”有夫子气得抖了抖袖口,骂骂咧咧道,“奇怪,不是安排的奉天剑接新么?怎么变成行天剑了?” 另一夫子道:“听说昨日直到后半夜,云霄飏才从外赶回来,还受了很重的伤,游辜雪应是心疼师弟才会代劳。” “哼,还真是个有担当的好师兄。”先前说话的夫子冷哼道,看上去对那位行天剑颇多不满,“游辜雪斩妖除魔是一把好手,但接弟子这种事不适合他,就他那张臭脸还不得把新来的弟子吓出毛病?” 有人正好从内事堂回来,听到议论,接口道:“他今日主动请命,内事堂长老也没办法。毕竟现在三尊座下,只剑尊有俩弟子,他便是天道宫的大师兄,能去接这群新弟子,是他们的福气哩。” “罢了罢了,我们直接去五行台上等着吧,照这样的速度,也用不着等到午后去,他就该赶着新弟子来测天赋了。” 此时此刻,很有福气的新弟子们正为了打起精神,在拼命掐自己大腿。 除了洛金山宁氏的小公子,宁衰。 宁氏先祖为魔所咒,血脉带煞,宁家人都是短命早衰的命格,需取贱名压命。但宁氏铮铮铁骨,不肯向魔低头,因此成就除魔世家,宁小公子平生之志便是斩尽世间一切妖邪,对执掌行天剑替天行道的游辜雪很是崇拜。 游辜雪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真地拿着纸笔记录下来。 慕昭然昨夜没睡好,看着宁衰摇晃的笔头,睡意来得越发凶猛,挡都挡不住,偏又有一根神经吊着,让她不敢在游辜雪面前真的打瞌睡。 每当感觉到游辜雪的视线朝她扫来时,她缓缓垂下的睫毛就会猛地一颤,然后目光炯炯地瞪圆眼睛,至于眼中有没有神,她就顾不上了。 这实在太折磨人了。 游辜雪也发现了这一点,就等着她眼睫要垂不垂的时候看过去,然后再欣赏她努力瞠圆眼睛,用力到眼角都沁出泪花来,眼神比她座下的仙鹤还要痴呆,心中便是一哂。 介绍到演武场时,慕昭然又撑不住快要睡过去,演武场上的只言片语忽然随风飘来她耳边。 “听说云师兄受了伤……快些完成任务去看他……你们去吗……” 慕昭然听到个“云师兄”,心脏怦然一跳,昏昏欲睡的脑子陡然一下清醒过来。 云师兄,天道宫的云师兄也就只有云霄飏了。 游辜雪一直以来毫无起伏的介绍声,便突兀地断了一下,紧缩的瞳孔直直看进她那双突然变得清澈有神的眼睛里,只须臾,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续接起前言。 冰冷的躯壳下,却裹着滚沸的熔浆,反复地熬炼那一副无人在意的心肠。 ——慕昭然,你果然还没有对他死心呢。 第15章 云霄飏竟然受伤了,难怪这次来接新弟子的人换了一个。 慕昭然只从叶离枝那里听说云霄飏去追查她的鬼匪了,秽符被毁,鬼匪也都被灭,她也将痕迹抹除干净了,应当查不到她这里来。 就是不知最后是谁能伤到云霄飏? 总之不管是谁,能重伤云霄飏,也算是帮她出了一口恶气。 云霄飏既然受伤,那短时间内应当是见不到他的,慕昭然听到这么个好消息,心情格外愉悦,一下子精神抖擞,也不打瞌睡了。 可随即转念又一想,不用见云霄飏,就得见游辜雪,手心手背都是屎,这点好心情便也瞬间荡然无存。 慕昭然苦命地叹息一声,转动乌黑的眼珠往游辜雪瞄去,想观察一下云霄飏这位亲师兄的反应,没成想对方已拂袖一甩,转身御剑往前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越发寒气森森的背影。 “现在去最后一处地点,五行台。五行台上有天地初开之时留下的一块混沌原石,可测验五行天赋的优劣,以后你们便可根据自己的天赋所在,选择适合的功法修习。” 慕昭然心中猜测,难怪今日如此着急,可能游辜雪也是想着赶紧完成任务好去看望师弟吧。 前一世云霄飏负责接新时,光是游览整个天道宫就耗费了一整天,直到日暮西垂,众人才登上五行台测天赋。 这一回换做游辜雪,他们就像是一群鸭子一般被他到处赶,还不到半日就走马观花地观完整个天道宫,进行到了最后一道程序。 不过听到测天赋,大家还是一改先前死气沉沉的状态,变得精神奕奕起来,盖因这能精确测验出天赋优劣的混沌原石只此一块。 出了天道宫,修行之人想弄明白自己的天赋,适合的修习功法,全都是靠不停地实践试错,在吸纳灵气时,大致感觉哪种五行灵气更亲近自己,便凭此确定自己属于哪系修士。 是以,一开始很多人都修炼得很杂,体内灵力也驳杂。入天道宫的部分新弟子进入学宫之前,会先进入洗髓池浸泡三日,洗经伐髓,排出体内驳杂灵力,重头开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所有人最期待的还是五行台测天赋。 慕昭然对此却兴致寥寥,甚至一点也不想往五行台去,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天赋结果,再来一次不过是让她再气闷一次罢了。 新弟子这么快就要往五行台去,可把各学宫的夫子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停下手里的事务往五行台跑。 一边跑还一边扶额问:“一般不都是快到日入时分,才能转到五行台么?这都还不到午时呢,怎么这么快?” 便有人接话道:“这次负责接新之人是游辜雪。” 众人一听,都心下了然,只顾御起法宝往五行台赶。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节 剑尊座下两名亲传弟子性格迥异,那位行天剑君向来不苟言笑,行事利落,能主动担当起接新的任务已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哪里还能指望他能面面俱到。 游辜雪凭一己之力,把天道宫以往接新的传统时间压缩了一半,不只是学宫的夫子,还有各堂为迎接新弟子做的安排都得提前。 一时间无数流光从天道宫各处宫殿飞出,汇往一地,落入五行台上。 等游辜雪领着一众新弟子到达五行台时,各宫师长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五行台旁,俱都笑意盈盈,一脸和蔼地注视着他们的到来。 五行台下还有许多来前来围观的各宫弟子,远远看见他们的身影,便抛洒花瓣,用术法捏出一蓬蓬的焰火欢迎他们。 众新弟子受宠若惊,看了游辜雪一路的冷脸,直到此时,他们才总算感觉到了天道宫同门的热情友好。 仙鹤相继落到地上,将他们送入五行台内。 秋道远实在不习惯人多的场合,直往后边缩去,耳畔听到瀛洲珊瑚族那位大小姐的低声抱怨:“还不快把你们少主扶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别给我们东境仙岛丢人。” 再一看被她嫌弃的蓬莱少主,脸色竟比自己还难看,从仙鹤背上跳下时,膝盖都在发抖,差点跪到地上,幸得身边有人搀扶。 此次东境三仙岛一共得了四枚燕金令,却只有蓬莱和瀛洲两岛各有两人,方丈岛鲛族无人前来。 表面上这一群新弟子都是一起到来,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众人还是按照出身来处聚在一起,只有西境禅门那一位佛修,孑然一人,独自站在热闹的人群之外。 秋道远以前倒是经常见到在外传道的禅门佛修,但这世上毕竟修道者多,也就近十年来,佛道才有了一点兴盛之相,信众逐渐增多,这也是天道宫第一回接收禅门弟子。 秋道远左右看了看,自然也退去了北境那一群仙门弟子身后,眼角余光见一道红衣从身旁闪过,定睛一看,是祝轻岚摇着折扇一步一拱手,热情地回应着天道宫师兄、师姐们的盛情相迎。 尤其是漂亮师姐。 “师姐这蓬礼花是从剑气搓成的么?难怪如此明光烁亮,叫人一见难忘,在下南境祝轻岚,不知师姐芳名,以后能否有机会向师姐请教?” 宁衰瞧着他那副不值钱的模样,走近圣女身侧,表情难看道:“那只臭狐狸到处发骚,真给我们南境丢脸,殿下,你也不管管他。” 慕昭然才懒得管,她从仙鹤背上飞身而下,初一落地便吸引来无数目光,抬手接住几片飘飞到身前的花瓣,轻轻一捧,花瓣又从她手心里飞出去,朝向两旁人群甜甜一笑。 抛洒过来的花瓣雨顿时更多了。 叶凌烟跟在慕昭然身边,风头全都被她盖去,默不作声地撇了撇嘴角,心中不太高兴,但就算再不高兴又能如何?她叶凌烟不论被多少人众星拱月地捧着,到了慕昭然面前,也总是那个陪衬,且只能是陪衬。 容亭觉望了一会儿那位备受瞩目的圣女殿下,眼眸微转,落到旁边的叶凌烟身上,将她那片刻不甘的神色默默收入眼底。 南荣瑶光圣女美名远扬,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她生得好看,笑容又甜,一身明艳裙装,在纷飞的花瓣下,实在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就连那脚一沾地就四处勾搭的狐狸精都停下动作,朝她望过去。 慕昭然早已习惯受人瞩目,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对每一道投来的视线都回以温柔的微笑——经历过前世一遭,慕昭然痛定思痛,也开始学会收敛曾经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懂得做做表面功夫了。 她前世并不在乎这些无关路人的看法,也不屑于向他们释放好意,以至于到最后在同门口中落下个“容貌虽美,可心性丑恶”的评价,她只要和叶离枝站在一起,即便还什么都没做,旁人就觉得是她欺负了叶离枝。 何其可笑。 不过就是装装样子,谁不会呢?你看,就是笑一笑而已,便能换来别人更多的好感。 游辜雪目光落在她唇边笑弧上,漆黑的眼底冰封千里,抬手捻住一片从她手心飞来的花瓣,袖口中夹霜带雪的狂风一啸,将漫天的礼花和焰火涤荡干净。 现场欢欣的气氛霎时凝固,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属实有些扫兴。 游辜雪视若无睹,抬步走向五行台上混沌原石,混沌原石自天地初开便在这一座峰顶上,经历风吹日晒,表面斑驳沉黑,若不是供奉它的石台上那一圈圈繁重的法阵,它看上去和普通的顽石没甚区别。 只有当开启法阵后,才能从石心内看到流转相生的五行之气。 游辜雪启动石台法阵,开口道:“新弟子上前测验天赋,你先来。” 他目光点向慕昭然身边那一人。 宁衰猝不及防被点中,怔愣一瞬,整了整衣袖,抬头挺胸地走上前,将手掌放到那一墩朴实无华的石头上。 坚硬的石面上忽然漾过一圈水波状的涟漪,石心内原本平衡的五行之气渐渐有了变化,其中代表金木水的三色越来越亮,另外两行的颜色黯淡。 “金、木、水,是三系天赋,金与木相克,看来应该是水系的苗子。”五宫的夫子们盯着原石,坐在一起闲谈。 果然,话音落下不久后,那亮起的三色之中,又有了强弱之分,水系的蓝色光芒确要比另外二系亮眼许多,金系又要比木系强上一些。 他可以单挑一系天赋修炼,也可挑金水两系天赋修炼,只要不自找苦吃地挑相克的金木二系修炼就成。 夫子们看那少年腰间别剑,望向游辜雪的目光毫不掩饰他的崇拜,就知道他的心之所向。时人崇剑道,习剑的修士十有六七,剑学乃是天道宫中一大热门。 现场便有一位主修水系剑法的夫子,眯着一双水光潋滟的凤眸,笑意盈盈地盯着宁衰,俨然已将他划到了自己门下。 “下一个。”游辜雪道,视线从慕昭然身上掠过,点了北境四宗的人上前。 慕昭然百无聊赖地看着那混沌原石内五色光芒不断地变幻,大部分人都和宁衰差不多,拥有双系、三系天赋,可在此天赋下选择适合的道路修炼。 四系天赋者少,五系天赋者更是少之又少,五系天赋虽然能选择的修炼道路更多,但大多天赋不强,修炼的进度也慢,慕昭然见过的五系天赋皆出众者,只有一个,那就是叶离枝。 最后便是单系天赋,没得挑选,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慕昭然就是这群新弟子当中,唯一的一个单系天赋之人。那暗黄色的光芒从混沌原石中爆发出来,映在慕昭然光洁白皙的脸颊上,将她的脸色也衬成了一脸土色。 没错,她是单系天赋中的土系,一个大多数人都不愿选择修习的道系。 因土系术法大多修炼起来都叫人灰头土脸,不是往土里钻,就是整天捧着石头打滚,实在比不上其他法系潇洒雅观。 就拿游辜雪作比,他分明顶着这样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长身立于剑上时,人与剑绝配,依然美得如同画中仙,就算心里对他有再多畏惧,亦勾得人时不时都想偷偷睨他一眼。 但他若是往土里钻,慕昭然单单只是想想,都不由生出一种“卿本佳人,奈何钻土”的可惜。 且土系属于厚积薄发,往往要修炼到化神境才能发挥出强大的攻击力,实在少有人能耐得住寂寞,精修此道,因此天下成名的土系大能寥寥无几,大约都在这天道宫中了。 看到混沌原石里爆发出的璀璨光芒,土宫中的几位夫子,几乎是当场跳起来,看向慕昭然的表情充满了难以置信,前面测验出来的那几名拥有土系天赋的弟子,都没能令他们这么激动。 单系土行天赋啊!慕昭然就算是想跑都跑不掉!天生就该是他们土宫的新苗苗! 有夫子激动得太过厉害,一时灵力动荡,黄沙从袖口涌出,铺天盖地,只一眨眼便笼罩了整座五行台。 黄沙中传来弟子此起彼伏的呛咳声,“快跑啊!是岑夫子的沙尘暴,不跑就要被埋……咳咳咳……” 黄沙之中几数青光闪过,落地而生一片茂盛的藤蔓,挡住肆虐的黄沙,将大部分弟子护在其下,不知从何处传来其他学宫夫子的咒骂:“岑老头,你怎么老毛病又犯了!还不快把你这黄沙收回去!” 岑夫子慌张道:“莫慌莫慌,老夫已经在扎紧袖口了!” “快点!哎哟,我的眼睛——” 周围乱作一团,唯有混沌原石旁一片寂静,悬于石台上的长剑电光游走,结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将漫天黄沙阻挡在外,护住了混沌石,亦护住了石旁的慕昭然。 簌簌的走沙声击打在剑光屏障上,像是骤降的一场倾盆大雨。 而被隔绝在这片狭小空间的人,此时正睁大眼睛看着那一柄近在咫尺的行天剑,从魂魄深处涌起抑制不住的战栗。 慕昭然不是第一次见游辜雪这柄剑,他先前领着他们环游天道宫时,便是御使的这把剑,可那时候行天剑乖乖待在他的脚下,并未出鞘,她一直都距离它远远的,从未靠近过它的剑光领域。 现在,她却被剑光彻底笼罩其下。 慕昭然头皮一阵发麻,好似那雪亮剑身上游走的雷电已经打在了自己脖子上,她看到它,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阎罗胸膛上如枝蔓一样密集的雷击纹路,她心脏紧缩,浑身的神经都在叫嚣着逃跑。 跑得远远的,跑出行天剑的剑光笼罩的范围。 她踉跄地往后连退数步,转身想逃时,却猛地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头顶传来一道疑惑的问话:“你很害怕我的剑?” 慕昭然抬起头,正对上游辜雪幽深的瞳孔,不待她回答,他便更低地俯下脸来,审视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薄唇阖动,意味不明道:“我上次看到这般恐惧的表情,还是在失道的罪徒脸上。” 慕昭然浑身一凛,系统忽然在她脑子里叮一声,发出警告的提醒。 “宿主,你魂魄上还背负着前世的罪孽,是行天剑的诛灭对象,最好是离游辜雪远一点,如若被发现,我也救不了你。” 慕昭然:“……”该死的系统,绑定她之前,为什么没有说还会有这样的隐患存在?现在还用得着它提醒么,没看到她刚才已经在准备跑路了么?她也知道远离游辜雪! 不止是因为罪印,还因为她每次看见游辜雪就犯怵,好像自己欠了他百八十条命似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和系统掰扯的时候,慕昭然眼瞳颤了颤,在他仿佛要盯穿灵魂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道:“我不是怕你的剑,我是怕打雷闪电,从小到大遇上雷雨天气,我都会害怕地躲起来。” “哦,是么?”游辜雪勾手招来行天剑,敛回剑刃上游走的电光,横到她面前,面无表情道,“那你摸一下它。” 慕昭然愕然地睁大眼睛,“什么?” 游辜雪耐心地重复道:“请殿下摸一下它。” 行天剑雪亮的剑刃映照在慕昭然眼中,锋芒刺眼。 她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周围黄沙漫漫,不断击打在剑光结界上,敲打出暴雨般的鸣响,依然无法完全掩盖住她紧张的心跳声。 游辜雪身姿如玉,修长挺拔,就这么强势地挡在她身前,他一定是听到了她的心跳声,所以将行天剑又往她递去三分,不依不饶道:“行天剑只刺魑魅魍魉,不伤无辜之人,慕师妹何必紧张?” 她不紧张,她不紧张才怪! 慕昭然前世可是罪碑上赫赫有名的失道者,在天道和世人眼中,可一点都不无辜。 眼见游辜雪眼中的怀疑越来越盛,慕昭然咽了咽唾沫,被逼抬起手来,伸出纤细的手指,缓慢地往那锋锐的剑刃探去。 她能感觉到游辜雪的视线,紧紧地锁定在她的指尖上,几乎要将她的指尖灼得烧起来。 慕昭然已经能想象到,当她的指尖落在剑刃上时,那剑上的雷光会如何击溃她的皮肤,击穿她的魂魄,在她身上也留下纵横的丑陋疤痕。 就在这时,激烈碰撞剑光结界的落沙声霎时一停,四周席卷的黄沙散开,重新露出外界的晴天碧树,和五行台上狼狈的众人。 这一处隔绝的空间骤然被打破,慕昭然重见天日,指尖一颤,倏地将手指缩回袖口内,再抬眸时眼中已蕴了一汪盈盈泪意,委屈得叫人心疼。 “我听闻剑修的本命剑乃是与神魂相通,除了至亲道侣,轻易不会让旁人触碰,游师兄为何要让我摸你的剑,这难道也是五行台的测验之一?” 四周忙着掸落身上黄沙的人,听见这句话,一时间全都停下了动作,同时往五行台上看去,这一看正好将那边的场景尽收眼底。 只见一道剑光结界倒扣在混沌石台上,游辜雪就站在石台边缘,将南荣圣女阻挡在他高挑的身形和混沌石之间,手上握着出鞘的行天剑,强势地横在慕昭然面前,将雪亮的剑刃往她身前送。 这全然就是一副要霸王硬上弓的姿态啊! 看样子那位南荣圣女被吓得不轻,眼睫上的泪将落未落,一脸坚贞不渝地说道:“游师兄,师妹心中早已有了钟情之人,除了他的剑,我不会再摸旁人的剑。” 钟情之人。 游辜雪在心里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嚼碎了再吞进胸腔那一口熔浆里,面上霜雪未变,表情不见半分波澜,只行天剑上“啪”地一响,剑刃上窜过一条凶戾的电弧。 慕昭然浑身一凛,惊落了眼睫泪珠,忍不住往后退去半步,细眉微颦,怯声道:“请师兄别再为难我了。” 台下众人见此情此景,无不心生怜惜,对那霸王硬上弓之人自然愤愤。 土宫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株天选的好苗子,哪里忍见她受这等强迫,立即有夫子上前,一掌劈在游辜雪落下的剑光结界上,大骂道:“游辜雪你要做什么!还不快撤了结界?” “游辜雪你要是敢乱来,小心老夫告去剑尊面前!” 也有人好言劝导:“行天君你糊涂啊,圣女殿下今日才第一天入天道宫,你们才第一次见面,感情什么的以后慢慢培养嘛,哪里能强买强卖?还不快收了剑?” 南境同来的几人也在旁求情,叶凌烟满怀担忧地唤着她“殿下”,容停觉拱手行礼,朝游辜雪道:“请行天剑君勿要伤了我们殿下。” 宁衰站在那里,顶着满头满身的黄沙,震惊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圣女,行天剑君……” 四周吵吵嚷嚷,游辜雪充耳不闻,目光从她颊边泪痕上扫过,翻手挽了个剑花,将行天剑收入鞘中,随即撤开结界,目不斜视地大步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从五行台上离开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节 慕昭然唇角轻轻地翘了翘,抬手拭去眼角湿润。 想要我摸你的剑,下辈子吧! 第16章 游辜雪一走, 周围人全都围上来,土宫夫子们宝贝疙瘩似的将她打量一圈,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游辜雪有没有当真冒犯到她,还说一定要将此事上告剑尊, 让剑尊好好惩罚一下他,要磨一磨游辜雪张狂的气焰。 慕昭然可不想真的得罪行天剑, 叫他记恨上,忙摆手道:“游师兄就是同我开个玩笑,没那么严重,不用惊动剑尊他老人家了。” 夫子们点点头, 一脸赞赏, 夸她宽宏大度,不愧为南荣王室出身。 慕昭然当然知道这些老头心里打的小算盘, 前世为了拉拢她进土宫, 他们也没少纡尊降贵,投其所好, 长篇大论地夸赞她。 奈何慕昭然一门心思都在云霄飏身上, 就算他们用尽手段, 也从未踏入土宫一步。 这一世她虽然依然有些嫌弃土系术法, 但却不能再像前世一样空耗光阴,慕昭然遥遥望一眼高处的冰雪悬岛, 躬身朝几位夫子行了一个弟子礼, 郑重道:“昭然以后便要劳心诸位夫子多多教导了。” 土宫的几位夫子笑得那叫一个眉眼开花, 你争我抢地伸手将她扶起来,高兴道:“好!好啊!” 测验天赋后,学宫给所有人都发了一份五宫的修炼门类和体系, 让他们能根据自身天赋择选主修道法。 比起其他人能有多个选择,慕昭然单系天赋太强,其他四系天赋被碾压得毫无出头可能,属于别无选择,便也不用在此浪费时间。 她被热情的夫子们带回土宫,说是土宫的大师兄有一手绝佳的好厨艺,正好到了饭点,大家一起用饭,也能互相熟悉一下。 慕昭然吃东西很挑,绝不肯与别人的筷子同夹一盘菜,前世跟同窗更不可能会有这般近的交往,但想到未来还要在他们座下修习,便只得跟着同去。 到了地方,慕昭然才切身体会到,这土宫远比在外看着时还要冷清寂寥。 偌大一个土宫,有五名夫子,加上新来的慕昭然,拢共就只有七名主修土系道法的学生。 对比隔壁金宫,光是剑修一道,就细分有什么断情剑、有情剑、寒冰剑、烈焰剑等等十八般课目,几乎都是门门报满。每到晨钟暮鼓,都能看见道道流光往西悬岛而去,好不壮观。 两相比较起来,土宫堪称凄凉,难怪只一张大点的圆桌,就能坐下所有人了。 土宫七名弟子,除去新来的慕昭然外,有四名男修,两名女修,慕昭然听他们一一道来名姓,再乖巧地一个个喊师兄师姐,喊完一圈发现缺了一位,遂疑惑道:“三师兄呢?” 方才不是说,土宫的人都到齐了么? 大师兄道:“三师弟啊,你已经见……” 话没说完,就被岑夫子冷哼一声打断,吹胡子瞪眼道:“他不重要,你就当没这个人存在。”他往慕昭然面前推来一盘菜,转移了话题,“来,尝尝你大师兄的手艺。” 饭桌上的众人便也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那位神秘的三师兄。 慕昭然初来乍到,自是入乡随俗,她夹了一筷子莲藕放进嘴里,眯着眼睛夸赞道:“好吃。” 天道宫的饭食原料采用的都是绝山上自行培植的灵蔬灵畜,食用后并不会增加身体负担,对低阶修士还有促进之效,不过到了金丹境界,大部分修士依然会选择辟谷以断绝口腹之欲。 土宫的大家很享受饭食,似乎没有这个顾虑。 慕昭然在南荣圣殿,每日所用也皆为灵食,但她不爱这种寡淡的灵食,连红烧肉都能做出一种清心寡欲来,她更偏爱俗世里带着滚滚锅气的味道,因此她只要一尝,便能尝出食材的不同来。 大师兄做饭确实了得,至少能将灵食做得比圣殿里的好吃,只不过他在修行上却颇为愚钝,修炼至今仍是个金丹。 在外常代表土宫出面的是二师姐楚禹,她有一具很柔韧健美的身躯,皮肤是女子中少见的麦色,有一种别样之美。 性格和那位一激动就吐黄沙的岑夫子有些相似,楚禹一激动指头能给桌面按出坑来,这一张吃饭的圆桌上就留下有不少遗迹。 剩下还有一个女修,排行六,长着一张显小的圆脸盘,眼睛也圆圆的,名叫望舒,还是二十年前拜入天道宫的。也怪不得夫子们今日会这么激动。 因为慕昭然的到来,土宫里欢乐融融,在五行台上意外见识过岑夫子的黄沙术后,慕昭然又在师兄师姐的硬要表演下,见识到了遁地术,点石术,化土术,胸肌碎大石,胳膊抡万物,各种乱七八糟灰头土脸之术。 慕昭然活了两世,还从未吃过这样一顿鸡飞狗跳、飞沙走石的饭,在嚼一口饭硌到三次牙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 换做前世,她哪里肯和这样一群人同坐一桌,早就摔门而出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圣女殿下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住了。 二师姐楚禹拍了拍旁边由石头拼接而成的大狼狗脑门,对慕昭然豪气道:“小师妹,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修炼,你别看大师兄修炼不行,但他做的饭确实好吃。” 慕昭然眼睁睁看着她喂进嘴里的米饭中掺了一颗石子,她愣是像嗑豆子一样面不改色地将它嚼碎吞了。 岑夫子一边挑溅进碗的石子,一边慈祥地看向她,说道:“昭然,你出身南荣王宫,想来定然比旁的人见多识广,不像那些庸俗之辈只听人云亦云,便觉我们土系低人一等。” 慕昭然被夫子戴了一顶高帽,静静地等待他的后语。 岑夫子将筷子一放,站起身来,展臂指向湛蓝的天幕,继续道:“世人只看得剑修风光,孰不知宇宙之中,天地为尊,土系修到最后,如若能掌握地源之力,搬山填海、移星换斗都不在话下,就是破天飞升也不无可能,真论起来我们土系才是真正的万法之王!” 地源之力? 这个词听着有点熟悉,慕昭然从前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她实在想不起来,见在座众人都跟着纷纷点头应和,便也随着点头。 另一位林姓夫子接话道:“说的是,想当年,我们土系也曾出过位列三尊的大能。” 慕昭然惊讶道:“真的?” 林夫子颔首,摸了摸下颌小胡子,“这哪里还能有假?一千年前,在现任法尊登位之前,天道宫最至高无上的一位尊者便是土修。” 只是距今毕竟久远,在法尊之前,天道宫声名不显,又无多少史料流传下来,以至于现在世人都只知法尊,而不知法尊之前还有尊者。 就连他们也只是从藏经阁里的古旧卷轴中模糊地知道曾有这么一位土修存在,年轻小辈们就更加不知道了。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后生看见希望。 慕昭然眼睛果然亮了些,她对三尊之位倒没有任何肖想,只要能让她修到足以登上最顶上那一座冰雪悬岛,叩开钧天殿的大门,拿到承天鉴就行。 即便从今往后都得与沙土为伴,变得灰头土脸,她也认了。 用过饭后,几位夫子又给慕昭然展望了许久美好的未来前景,才依依不舍地将这新来的宝贝疙瘩亲自送出土宫。 内堂里一名身着短打,筋肉结实,表演过胸肌碎大石的男子倚在门边,遥遥望着宫门的方向,哼道:“这下好了,我们土宫也来了一位金贵的人物,南荣圣女,这样的人上人,出生以后怕是都脚不沾地吧,竟来修土术。” 望舒好不容易荣升师姐,脑子里还晕晕乎乎地转着慕昭然唤她的那一声“六师姐”,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高兴道:“对啊,五师兄,我竟然要有一个这么漂亮好看又金贵的小师妹了!那我该准备一个什么样的礼物才行?” 五师兄:“……” 那边厢,慕昭然从土宫离开,便回了弟子居。 天道宫内事堂为他们分配好了居所,新来的弟子俱都住在绝山南边一处侧峰,云霓碧树之间分布有不少院落和楼阁。 慕昭然所住之处还同前世一样,前后两重院并左右两个侧院,还有后方一小片竹林,一道山溪,足够住下随她同来的灵使和侍从。 她站在熟悉的门廊前,抬手摸了摸侧柱上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低喃道:“竹溪阁。” 今生,绝不会再和前世一样。 慕昭然腰间的玉令闪了一闪,浮出一条通知消息:明日辰时初,流玉亭集合,入洗髓池洗经伐髓,愿者可往。 天道宫的确通情达理,并不强制所有人都要经历洗髓池,而是自愿前往。 入洗髓池便意味着要散去体内灵力,洗经锻骨之后,重头开始,如慕昭然这般年岁较小,本就只到炼气修为,体内并无太多灵力者,散了也就散了。 但此番入天道宫的新弟子,修为并不统一,有的已经筑基,还有的或许已到金丹修为,拜入天道宫,想要的是能学得天道宫更为高深的功法典籍,就算当初灵基筑得不够精纯凝炼,现下要再散去修为,重头来过,未免太得不偿失。 慕昭然前世也去了洗髓池,但她的心却不在洗经伐髓上,她自认灵骨天成,经脉通透,与其白白浪费三天泡在池子里,还不如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多在云师兄面前转一转,俘获他的心。 因她屡次骚扰云霄飏,妨碍其他弟子洗髓,不到半日,慕昭然就被灰溜溜地赶出洗髓池,在众人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气得回去躲被子里一边哭一边大骂云霄飏不识好歹。 可等下次再见到云霄飏时,她还是会昏了头似的凑上去自讨没趣。 好在,看这玉令上的通知风格,明日为他们护法的师兄,应该是游辜雪。 可惜游辜雪也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慕昭然一想到明日还要见他,神经就一突一突地直跳,正想闭目质问一下系统,这个游辜雪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一世没有去闭关。 就听系统先一步叮了一声道:“女主因宿主之物陷入危险,请宿主速去营救,弥补过失,否则女主所受伤害,都将作为惩罚同步作用于宿主身上,营救成功可抵消魂上罪孽值。” 慕昭然尚未反应过来,便疼得“嘶”一声,撩开袖口就见手臂上多了一道凭空出现的血痕,怒骂道:“怎么就又是因为我了?” 什么都怪她是吧?她今天连见都还没见过叶离枝呢! …… 天道宫,浮剑台。 天道宫三尊各自都有一座悬岛作为洞府,剑尊居住在浮剑台,已经闭关一年多,目前尚没有出关的迹象。 剑尊的两名亲传弟子随他居住在同一座悬岛上,大弟子的覆雪殿居左,二弟子的云霄殿居右。 此时,游辜雪站在云霄殿的窗前,望着窗外一株合欢花树。 云霄飏重伤初醒,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床头,那日他追查到伏陀山乱葬岗,从满地恶臭的腐泥下挖出一节断裂的木傀。 又从木傀上残留的傀儡丝一路追查到一处义庄,在那义庄遭遇埋伏,陷入杀阵,差一点就折在那杀阵当中。 直到他亮出奉天剑上剑铭,杀阵背后之人似乎才有所忌惮,露出破绽,让他找到生门,冲开杀阵,被奉天剑载着自行识途回到天道宫来。 云霄飏脸上带着重伤后的病弱之气,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药味,抬眸对站在窗边之人说道:“那杀阵诡谲异常,设阵之人修为应当远在我之上,能有这样的能力,何不亲自动手杀了叶戎,反要多此一举地驱使一群鬼匪?” 长身立于窗前的人回过身来,游辜雪眉目之间淡如寒霜,漫不经心道:“杀鸡焉用牛刀,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那群鬼匪就已足够。” 云霄飏垂眸,因为他破坏了鬼匪,那幕后之人料想他会追查下去,便故意留下木傀线索,引他入瓮。 这中间的时间其实并不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出一个险些要了他命的杀阵,南境有此能力的修士并不多见,要么在南荣圣殿,要么便在世家大族之中。 以叶戎在南荣的声望,护国将军一死,南荣定生动乱,得益之人是谁显而易见,南荣王室式微,世家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游辜雪道:“天道宫承诺过,除天下之祸外,绝不主动干涉四境纷争,你好好养伤,此事不必再追查下去了。” 云霄飏点了点头,在杀阵中时,背后之人是有能力除掉他的,但在见到奉天剑上剑铭,知道他的身份后,便故意留出生门放了他,可见对方也并不希望天道宫插手。 毕竟,天道宫虽不主动干涉四境纷争,但剑尊的亲传弟子若死在南境,剑尊必会详查到底。 游辜雪向来冷情,和亲师弟之间也无甚话可说,说完正事便打算离开,快要走出屋子时又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师兄!” 游辜雪回头,榻上的云霄飏伸手抚在奉天剑上,感受到手下剑身明灭闪动一息,神情微变,说道:“我有一事想劳烦师兄,我一位朋友恐怕遇到了危险……” 他话未说完,门外传来弟子急报:“行天君,如归楼苍长老传来急信,说有妖物现身绝山半山腰,黑影笼罩大片山林,此次随新弟子入门的侍从车队都被它吞了大半,黑影的范围还在持续往外扩张。” 在游辜雪往绝山山腰而去时,竹溪阁内,慕昭然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推开门。 她一点也不想以身犯险,想找灵使代她去救人,却没想阁中空落落,竟无一人在,从南荣带来的东西亦没有被放进来,可见这院舍还无人来过。 慕昭然在手腕珠串上轻轻一抚,唤道:“霜序,你在何处?” 珠子上灵光闪动,却无应答。 慕昭然不免担忧起来,想到系统方才发布的任务,霜序她们和叶离枝是一道的,都从山路入天道宫,难道是和叶离枝陷入了同一个危险之中? 就连霜序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她又怎么可能解决?况且,她绝无可能带这样危险的东西在身边。 就这么片刻,慕昭然身上又多了几条伤,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再顾不上那么多,从腰间储物锦囊里掏出一条灵鱼往头顶一处云团中抛去。 那朵静止的云团倏地晃动起来,几只仙鹤从里冲出,一起争夺灵鱼,最终一只仙鹤得胜,吞下灵鱼落到她身边来。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7节 慕昭然跳上仙鹤后背,说道:“往下飞,去绝山山腰。” 绝山是中州唯一一座山脉,有多座山峰,峰高入云,山体绵延百里,就算知道入山之路,要沿着山路寻找也需耗费许多工夫。 慕昭然骑着仙鹤从山巅云雾中冲下时,忽然见得有数道白光也从云上俯冲下来,往山腰而去,她连忙追在那几道白光后面,在一处山坳之地看到了一团庞大的黑影。 现下已近晚时,天边只剩落日余晖,山坳里的那团黑影庞大得侵吞了大片山林,似将余晖都吞没,使得这片山坳越发昏暗。 慕昭然远远看到一群人悬空围在那黑影之上,法术的光芒闪动,打去的攻击都被黑影吞没,反而让那黑影又膨胀一圈,挤压得两旁山石崩裂,草木摧折。 那团膨胀的浓影里翻出无数巨大的爪子挠向众人,众人只能一边攻击一边不断后撤。 慕昭然臂上一疼,又多一道伤痕,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乌团?” ——好吧,系统还确实能怪到她头上来。 行在慕昭然前方的那几束白光悬停下来,显出人影,慕昭然望见其中一个背影,白衣若雪,身姿挺拔,金带垂在飞扬的乌发间,立即认出他来,心口便是一紧。 怎么又是游辜雪?一般这种英雄救美的场合,不都该是男主么? 哦,她差点忘了,云霄飏受伤了。 行天剑从游辜雪脚下锵然出鞘,笔直飞上半空,剑鸣颤动,剑刃一寸寸长大,只眨眼间便化作一柄擎天大剑,剑尖直指下方庞大的黑影。 那黑影如一汪浓墨的湖,剧烈翻涌起来,从黑影深处传出阵阵沉闷的怒嚎,幻化出的利爪不断挠向半空大剑,电弧光劈啪作响。 “等一下!”慕昭然大喊道,硬抗着对行天剑的畏惧,催促身下仙鹤疾追上去,情急之下从仙鹤背上一跃而起,猛地一头撞到游辜雪后腰上,攀住他的腰带迭声喊道,“别打它!先别打它!” 游辜雪被她撞得闷哼一声,顾不得腰上剧痛,中断御剑的手印,反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腰带,另一手将她提起来,眸光动了动,冷声问道:“慕师妹,你来做什么?” 慕昭然抱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形,喘着粗气道:“别打它,你们在外攻击它,只会伤到被它吞进去的人。” 柔软的触感隔着重重衣料,依然传递入他感官之中,游辜雪抽动手臂,想将她扔回仙鹤背上,“我有分寸,不会伤到它腹中之人。” 慕昭然和叶离枝同痛同伤,先前那些人攻击时,她身上都会多出来伤痕,但这一次身上的确没有多出来雷击的伤。 但她仍然死死抱住游辜雪的手臂不放,不想让他结印,焦急道:“不要!它不是什么坏东西,它是我的灵宠,一只猫灵,我不知道它怎么跟着我跑来天道宫的,但我保证它从没伤过人,我能让它将肚子里的人放出来。” 扯动间,游辜雪听见她吃痛的闷哼,余光扫及她手腕血痕,后知后觉地嗅闻到了她身上香粉也压不住的血腥气味,视线捕捉到纤细腰腹上渗出衣服的血迹,动作不由顿住。 行天剑悬在半空,电光收敛,被下方不断翻涌出的巨大猫爪,挠出呜呜鸣响。 慕昭然逮住机会,仰眸看向他,努力挤出一点泪花,娇声求情道:“师兄,求你别打它。” 表里不一这件事,她是最为擅长的。 游辜雪瞧着她那熟悉的谄媚的表情,心中一声冷笑,冷凝的眉眼终究有所动容,问道:“你想怎么做?” 慕昭然低头看向下方那一团几乎填平这一整座山坳的黑湖,湖面翻涌不休,如同风暴中的怒海,翻涌出巨大的爪子攻击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劳烦师兄带我靠近它一点。” 游辜雪带她靠近,不断闪避一浪接一浪挠来的猫爪子,慕昭然在黑湖之上唤了它许多声,乌团都没有反应,她苦恼道:“你们的攻击定是将它吓坏了,它的灵识躲进深处,才听不见我叫它。” 游辜雪冷酷无情道:“如此,我只能将它撕开。” “不用!”慕昭然断然否决,抱在他手臂上的力道松懈,“让我进去找到它的灵识就行了,不会花费太多时间的。” 余晖快要散尽,天色已越来越昏昧,有人在远处喊道:“行天君,若不趁着天色彻底黑下之前解决掉它,等它融进夜色里,会侵吞掉更多地界的!” 慕昭然听闻此言,立即想要跳入下方黑湖,被游辜雪反手抓回去,他垂眸看一眼下方显然已陷入狂暴状态的猫灵,问道:“你确定它还认你这个主人?” “认!它定会认我!”慕昭然笃定道。 乌团从小便跟着她,死后更是化作灵体,也要留在她身边,上一世它为了救她连灵体都被云霄飏碾碎,这世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它的灵体再一次被撕碎。 金乌落下,最后一丝余晖散尽,行天剑的光芒破开黑夜,照出一片明光,剑光在乌团和夜色之间割出一条界限,禁锢住它的蔓延。 游辜雪伸手从她手腕伤口处擦过,慕昭然便疼得瑟缩一下,她无法解释这伤的来历,否则会暴露魂上罪印一事,只能干巴巴地强调道:“这不是乌团所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嗯。”从他的表情也看不出来究竟信与不信,好在游辜雪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只指腹沾上一点血,回手抹在自己手腕上。 血色化为一条红丝蔓延出来,像是一副镣铐,一端锁住慕昭然,另一端握在游辜雪的手上。 慕昭然:“……”为了乌团,她暂且忍了。 游辜雪松开手,放她被一朵猫爪怒浪卷走,说道:“我只等半个时辰。” 黑影一瞬间侵吞了她的视野,慕昭然立于浓稠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腕间一条幽微的红丝延伸出来,指向游辜雪所在的位置。 这给了她判断方位的依据。 慕昭然以前和乌团玩过这种游戏,每当她耍赖不想读书习字不想修炼时,就叫乌团将她裹进身体里,她躺在黑暗里睡得不知昼夜,哪管外面长老们的絮叨不休。 等她睡饱了,就叫乌团把她放出来,大长老兴师问罪时,就指着乌团说:“我也很想学习,是乌团硬要把我吞进去陪它玩,乌团就是一只小猫咪,什么都不懂,就算死了都想陪在我身边,大长老怎么忍心责怪乌团?” 乌团蹲在旁边,无辜地歪着脑袋喵喵叫。 尧姑便拿她们没办法了。 但以前的乌团都是小小的,膨胀开灵体也就只裹得住她一个人,慕昭然还从未见过它长得这样大,灵体能填满一整个山坳,把霜序等一众车马全都吞进影子里。 也难怪霜序解决不了这个麻烦,知道这是乌团,她定不会对它动手。 慕昭然从锦囊里掏出几张照明符悬浮在身边,一边唤着乌团的名字,一边往黑暗深处走去,前方忽然有白光一闪,她眼睛一亮,高兴道:“乌团?” 白光呜一声鸣响,倏然逼近,哪里是什么乌团,而是一道弯月状的剑光。 慕昭然仓猝地停下脚步,急忙柔身往旁边滚去,剑光擦着她飞扬的发丝呼啸而过,斩进黑暗中,被吞噬了光芒。 四面八方顿时响起轰隆隆的沉闷鸣响,是乌团的痛嚎。 痛嚎声如滚雷一样从黑暗中碾过,震得慕昭然体内气血翻涌,头疼欲裂,就算紧紧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过了好一会儿,痛嚎声才停下来,慕昭然扯着手上红丝,气急道:“我不是叫你们不要再攻击它么!” 游辜雪的声音顺着红丝飘来她耳边,“是之前的攻击,它化解不了,便只能在它灵体内乱窜。” 只两句话的工夫,又有数支缀着火星的羽箭射来,慕昭然狼狈地翻来滚去,衣裙上被烧了好几个洞,背上却是一疼,又多出道伤。 不是她的伤,是叶离枝的。 叶离枝的状态应该很不好,她现在还是没开灵窍的普通人,受这么多伤早该失血过多了,就是慕昭然开了灵窍,体内有灵力护体,才能坚持到现在。 黑暗中时不时亮起攻击的光芒,远远近近,一闪而逝,乌团一直在痛嚎。 慕昭然甩了甩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脑袋,努力保持清醒,听游辜雪继续道:“我可以借你点力,在不伤及猫灵的前提下,让你帮它化解掉体内这些攻击。” 慕昭然不敢置信道:“真的?”他会这么好心? 游辜雪嗯一声,顿了顿,云淡风轻地继续道:“不过便要委屈师妹,摸到旁人的剑了。” 慕昭然皱眉,想也没想地反问:“那能有不摸剑的借法吗?” 红丝静默三息,才传出游辜雪冷冷的声音,“没有。” 第17章 系统在慕昭然脑海里发出警告:“系统提醒宿主!你魂负罪印, 不可被行天剑发现,这极有可能是游辜雪对你的试探。” 慕昭然在心里不耐烦地回它:“我只是刚入门开了灵窍的炼气,这些攻击大多都出自金丹修士之手, 最低的都在筑基以上,那你说怎么办?直接让叶离枝死在这里得了。” 系统道:“女主死, 改造任务失败,你也将按照前世结局, 被万虫噬心而死。经系统分析,宿主最佳的选择,是让游辜雪尽快撕毁猫灵,而不是以身犯险。” 她就知道这个死系统不安好心。 慕昭然敏锐地抓住它话语中的疏漏, 质问道:“既然如此, 你何必给我发布任务?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等游辜雪杀了猫灵, 救出叶离枝不就行了?” 系统沉默不语。 慕昭然却笑了一声, “你知道我现在没有能力独立救出叶离枝,你就是想让我过来, 好亲眼看着猫灵又一次死在我面前。” 系统道:“这是你前世之罪, 应得的惩罚。待成之后亦可抵消魂上罪孽值, 消除一笔罪印, 宿主三思而行。” 慕昭然内心嗤笑,“我就是个无脑的恶毒女配, 哪里懂什么三思而行?” 她已经在努力地做出改变, 做出和前世不一样的选择, 想要求得不一样的结果,如果她现在舍弃猫灵,今后说不定就会被逼着舍弃更多。 就在系统以为她要不管不顾时, 慕昭然却拒绝了游辜雪,对红丝道:“我虽然现在修为不济,但好在家里长辈疼爱,给了我许多法宝,我还能应付,先不劳动师兄出手了。” 慕昭然抬手扯下臂上青色披帛,又从腰间花样繁多的配饰里取下一只哑舌的铃铛,系在披帛之上。 这两样寻常之物,结合在一起,却成就一样高阶法器。铃铛摇动,披帛无风自扬,轻盈地环绕在她身边,在又见一道剑光从黑暗中横掠过来时,慕昭然没有躲开。 披帛似一道青虹,甩荡过去,与那剑光短兵相接,激起一阵急促铃音。片刻后,剑光消弭,铃铛声停,披帛轻盈地飘飞过来,重新挽上她的手臂。 紧接着,慕昭然又从头上取下一支珍珠发簪,拧下簪头的珍珠,内里竟是一支细毫笔,她将笔尖在自己舌尖上润了润,凭空一挥,一条水龙从笔端游出,追入黑暗之中。 待水龙再游回来时,它口中便衔着一把火星熄灭的羽箭,邀功似的在她面前卡嚓卡嚓啃成一节节断木,消散成灰。 慕昭然又取下一对双鱼耳坠,将耳坠扣在一起,那耳坠立时化作一张白玉罗盘,其上指针摇动,精准地捕获住黑暗中的灵力波动,锁定每一道乱窜的攻击,判断出攻击的强弱。 她便根据那罗盘上的指引,掏出越来越多的法宝和符箓,去追寻这些乱窜的攻击,击散它们。 幸而此次行动的并无元婴修士,游辜雪也并未真正出手,慕昭然那一堆花样繁多的法宝和塞满锦囊的符箓就已足够应付。 黑暗中乱窜的攻击大多都被击溃,乌团的痛嚎声渐少,似海浪一样狂躁的黑影也逐渐平静下来。 系统和游辜雪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慕昭然腕间的珠串闪过光芒,霜序的声音从内传出,惊讶道:“殿下,我听见曳纱铃的铃声了,你怎么在乌团体内?你先别动,我等立刻来找殿下。” 慕昭然道:“不用,霜序,你们去找叶离枝,还有保护好被乌团吞入腹中的普通侍从,千万不能有人死在乌团腹中。” 以天道宫除恶务尽的行事风格,即便这些攻击其实都来自于外面,若有人亡,乌团必定无法善了。 霜序自是清楚这些,被吞入乌团体内后,便立即想办法将陷入黑暗的众人都集中起来,设了保护结界,此行上山的每家车队里,也都有修士在,是以并未生出太大混乱。 “只是,我们反身去将军府车队时,叶姑娘便不在车队中了,尤其叶姑娘气息较弱,寻常就容易叫人忽略,眼下四周皆是黑暗,只能靠夷则的卦象指明一个大致方向,我们暂时还没能找到她。” 慕昭然这才想起来叶离枝身体里还有一半鲛人血脉,虽现在处于封印状态,但鲛人天生擅长隐匿气息,在这不辨东西的黑暗中要找到她也确实困难。 “真是麻烦。”慕昭然嘀咕,令霜序她们接着寻找叶离枝,她则去找乌团灵识,赶在叶离枝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前,让乌团将所有人放出去。 霜序只得听命,说道:“殿下,我们车上带了两箱子的精纯灵鱼,乌团就躲在其中一箱里,这一路上把那一箱子灵鱼全都吃完了,灵体膨胀到箱子实在装不住,才撑破箱子上的禁制翻倒出来,殿下,你找到乌团后得先让它将吃进去的灵力全都吐出来,才能恢复体型。” “好,我明白了。”慕昭然无奈道。 现下乌团体内乱窜的攻击都被她一一打散,乌团也安静下来,慕昭然便学着小时候和它玩躲猫猫游戏时那样,一边走一边喊道:“乌团,我的小猫咪藏在哪里了,如果再找不到你我就要哭了,我真的哭了呜呜呜……” 山坳上空,行天剑的光芒静静笼罩下方平静的黑湖,游辜雪抚着腕间红丝,听里面传来慕昭然那熟悉的,嘤嘤嘤的可怜抽泣,眉心便忍不住狠狠一跳。 慕昭然,这个骗子,原来连眼泪都是假的。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8节 但偏偏总有人会和猫一样,傻乎乎地上她的当。 黑暗里忽然传出一声猫叫,慕昭然眼前的黑暗陡然一亮,一脚踩进了一处熟悉的地方,是南荣的圣殿。 在黑暗中她不知道从何处找起,但到了这里,慕昭然就能断定乌团的灵识躲在哪里了。她目的明确地穿过圣殿几重廊庑,跑进后殿,踏入自己在圣殿的居所,走进内间,打开衣柜。 柜子里挂满了各式漂亮的裙子,慕昭然拨开层层叠叠的裙摆,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团蜷缩起来的黑影。 “乌团,我找到你了。”慕昭然高兴地朝它伸手,黑猫发出惊恐尖叫,扬起爪子向她拍来,在看清来人的下一刻,急匆匆地收了爪子,喵呜一声从裙摆里窜出来,委屈地扑进她怀里。 …… 填满山坳的黑湖开始回缩,大量灵力外泄,形成呼啸的灵风,吹荡开盘山的夜雾,露出头顶清朗的天空。 悬在上方的行天剑也随着猫灵体积的缩小,而一寸寸缩小,最终回归正常尺寸,被游辜雪收入剑鞘中。 吞入黑暗里的人马都被吐出来,见着天道宫的修士提灯从半空落下走上前来,都松了口气。 夷则等人从一处远离山道的陡峭斜坡找到叶离枝,她挂在一株横生的松树上,再往右三尺就是悬崖峭壁,摔下去尸骨无存,也不知她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 叶离枝受了很多伤,衣裙血污斑斑,人已失血昏迷,夷则将她抱回来时,霜序正扶着慕昭然上车厢治伤。 慕昭然一看叶离枝那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便心头一紧,踏上马镫的脚收回来,对夷则道:“抱她上我的车,榴月你先给她治伤。” 榴月不情愿道:“殿下,你的伤也很严重。” 南吕从夷则身后快步走上前来,看到她衣上血迹,难以置信道:“殿下,你怎么受这么多伤?我给你准备的符箓不够?” 慕昭然摇头,“不是,你给的符箓,我都还没用完呢。” 耳边交谈的声音,将叶离枝昏沉的意识拉回来一点,黏着血污的眼睫轻轻动了动,叶离枝挣扎着掀开眼皮,慕昭然疲惫的面容映照在她模糊的视野里。 她意识只清醒了一瞬,很快又昏沉过去。 慕昭然忍了许久的疼,也确实流了不少血,不过比起叶离枝来,还是要好上一些,她来不及跟她们细细解释,朝榴月摊开手,有气无力道:“先去治她,千万不能让她死了,你给我一颗止疼的药。” 榴月抵不过殿下的意思,只好取出一枚止血镇痛的丹药来,先给她服下,然后钻进车厢里先去处理叶离枝的伤。 游辜雪过来时,正好看到夷则抱着叶离枝上马车,叶离枝被树枝刮破的右边袖口内,腕上一条血红的伤口,与慕昭然右腕的伤一模一样。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还待细看,一头庞大的黑影忽然跳将过来,挡住了整个车辇,朝他龇牙咧嘴地呜呜低鸣。 乌团吃了太多灵鱼,灵气膨胀导致它的灵体也不受控制地膨胀,现下虽吐出去大半,但身形还没有完全变回去,只蹲在那里,便比整驾马车还要大。 霜序从乌团后边闪身出来,看到来人顿了顿,拱手道:“行天剑君。” 慕昭然刚服下丹药,身体缓过来一些,便听到霜序的话音,急忙从乌团后方走出来,抬手抓住乌团的胡子,扯得它低下头来,向站在不远处的游辜雪致谢道:“我代乌团谢过游师兄。” 游辜雪目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停顿片刻,回道:“谢就免了,乌团不在南荣入山的名单里,算擅闯天道宫,伤了人,又毁坏绝山大片灵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缚灵袋,抛向半空。袋子的束绳松开,一道青光投射出来,罩住乌团全身。 乌团发出尖锐猫叫,身躯匍匐在地上,四肢的爪子弹出来死死扣住地面,还是被青光拖拽着往上浮起。 慕昭然扑过去抱住乌团的一只爪子,焦急道:“游师兄,乌团就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猫,没管教好它是我的责任,如果要罚就罚我吧,别带走它!” 霜序几人站在旁边,似想出手,但顾及对方身份,又不能真的动手。 游辜雪见慕昭然臂上的伤口又要崩裂,不宜继续拉扯,他眼神一凝,缚灵袋中青光大盛,将乌团的身形强制压缩,猛地收进袋中,束绳自动缠紧,飞落回他手心里。 慕昭然跌坐到地上,急急地喘了两口气,眼睛通红地瞪向他。 气恼,不甘,隐藏厌憎,是他熟悉的眼神。 游辜雪直面她这样的眼神,那双凝霜覆雪的眉眼,反而消融了开来,流转过一点隐晦不明的笑意,说道:“宫有宫规,望师妹见谅,待受过刑罚,师妹往内事堂登入灵宠名姓,我会将它原样奉还。” 慕昭然听到还有转圜余地,蜷缩的手指才慢慢松开,垂睫敛下目光,闷声道:“好。” 比起方才那不服气的眼神,她说话的气息要虚弱许多,明明伤得很重。 她不再看他,游辜雪便也收回视线,转身准备离开,最后提醒道:“伤者不可入洗髓池,师妹需尽快治愈你身上的伤。” 慕昭然木然地点头,被霜序从地上扶起来,余光瞥见自己腕上红丝,忙出声喊道:“游师兄稍等。” 游辜雪停下脚步,回头等她。 慕昭然让侍从自她车辇上取来一方干净手帕,用茶水润湿了,走上前来递给他,“我的血,还在师兄手腕上。” 维系在两人腕间的红丝虽然淡了很多,也短了很多,但依然存在。 游辜雪接过手帕,撩开袖口,露出剑修那比寻常人更显得柔韧有力的手腕,来自于她的那一抹干涸的血痕便横在手腕内侧,压着皮肤底下透出的青色经络,仿佛要渗过皮肉纠缠在一起去。 慕昭然心神不由一恍,手帕已覆盖上血痕,游辜雪当着她面解去腕上法印,仔仔细细地擦尽了皮肤上的血痕。 “谢师兄。”慕昭然松口气,伸手想要去拿回手帕,游辜雪的手腕已垂落下来,转过身御空而去。 她的手指只来得及从他袖摆上滑过,摸到袖口上一圈金线绣成的云纹。 慕昭然:“……”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拂袖甩脸! 果然是和云霄飏同出一门的师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慕昭然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晕倒过去,霜序及时上前来将她扶住,搀扶上了马车,然后组织众人装好车辇,继续沿山路往天道宫上行。 车厢内,榴月正替叶离枝拢好衣襟,慕昭然撑着额角,坐到旁边,问道:“如何?” 榴月道:“幸好叶姑娘身上有一道剑气相护,才没有伤得更重,我给她服了生血补气的丹药,身上的伤也都处理好了,殿下放心,叶姑娘现下气息平稳,没有危险了。” 剑气?云霄飏的剑气么?既然留有剑气,怎么还叫叶离枝伤得这么重?真是废物,还连累她也跟着一起受罪。 慕昭然难以理解,自己前世怎么会迷恋这样一个人,迷恋到什么都不顾。 榴月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忙用药水浸过手后,又用清水洗过一遍,擦干净手,靠到慕昭然身旁来,说道:“殿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吧,明日就要进洗髓池,你的伤也耽误不得。” “嗯。”慕昭然应道,眼皮越来越沉,倚靠进榴月怀里,任由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腰间系带,衣衫被一层层剥离下来。 榴月只囫囵扫一眼她臂膀和胸口的伤,便禁不住睁大眼睛,惊讶道:“殿下,你的伤为何……” 为何和叶离枝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慕昭然强打起精神,抬手捂住她的嘴,“小声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件事只你知道,别往外说。” 榴月也明白这种事不能传出去,害怕有人会借助叶姑娘对殿下不利,她抿紧唇角,颔首道:“是,臣遵命。” 马车摇动起来,启程继续往山顶行去。 为了殿下明日能顺利进去洗髓池,榴月用了重剂量的药,再辅以疗愈的术法,催逼她身上的伤口加速愈合。 慕昭然浑身都发起高热,白皙的肌肤上渗出一层薄汗,意识陷入昏沉,依然能感觉到伤口愈合时那种如蚂蚁噬心的痒意,她忍不住想去抓挠,却被人牢牢遏住手腕,迷迷糊糊地听到榴月说:“殿下,不能挠,再忍一忍……” 忍,慕昭然忍得想哭,这比直接让她痛还要难受。 等慕昭然高热退去,彻底清醒过来时,已回到天道宫在绝山南峰的弟子居,躺在了竹溪阁的床上,她身上的伤口都已愈合,只不过新生的皮肤比别处娇嫩,还留着红印子。 慕昭然坐起身来,觑见外面熹微天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榴月一直守在床畔,往她身后垫上背靠,回头往书阁上的漏刻看去,回道:“才刚过卯时,殿下再多睡会儿?” 慕昭然疲惫地揉揉眉心,缓慢道:“不睡了,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榴月出门去吩咐侍从准备沐浴之物,夷则从左侧偏院走过来,对守在屋里的南吕招手。 南吕走出屋来,“怎么了?” 夷则道:“殿下这里有霜序使和榴月使,用不着姐姐,姐姐不如去照看一下那位叶姑娘?” 南吕垂头丧气,哪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都怪我给殿下准备的护身符太少了,才让殿下受这么多伤。” 夷则道:“不关姐姐的事,姐姐没注意到么?殿下身上的防御法器一样都没碎。” 南吕眨了眨眼,“是啊,那殿下怎会受那么多伤?” 夷则摇头,“我也不知,不过殿下对那位叶姑娘态度不一般,姐姐与其在这里自责,还不如替殿下多关照一下她,我是男子,不方便入内,只能在院外守着。” 南吕转头往屋里打望一眼,见慕昭然身边围着一群人,的确用不上她,只好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去看看她。” 榴月吩咐下去后,侍从很快准备好沐浴之物,慕昭然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往净室走,衣料底下还能透出一些刚愈合的伤痕红印,侍从捧起她的头发,扶着她坐进宽敞的浴桶里。 热水拂过肌肤,慕昭然舒服地吐出一口气,问道:“叶离枝现在怎么样了?” 榴月道:“叶姑娘的伤还需要养上几日,方才能见好,昨夜叶大小姐来过,说是想来看看殿下,也想把叶姑娘接回去,殿下未醒,我们便先拒绝了她。” 慕昭然闭上眼睛,看了看自己魂上的业莲罪印,这朵重瓣莲花的边缘处,确实又少了一瓣细长的花瓣。 救下叶离枝后,她也算是完成任务,系统对她同痛同伤的惩罚结束,慕昭然终于不再陪着叶离枝一起受苦。 她抬手拨弄着热水,看水面花瓣随着涟漪晃荡,过了好一会儿,才翘起唇角道:“等她伤好一些,只要死不了就行,便让她回去。” 榴月不解道:“殿下,昨夜乌团失控时,将军府的车队就在我们后边不远,霜序安顿好我们这边,很快就赶过去了,那时候叶姑娘便不在了,很可能在那之前她就离开了车队,被逼上悬崖。” 榴月就差明说将军府的人要害叶离枝了,但这毕竟都只是揣测,不能真的说出口,只劝道:“殿下将她留在身边,或许叶姑娘能安全些。” “就是不能让她太安全了。”慕昭然低喃道,叶离枝太安全了,她还怎么赎罪呢? 更何况,若是要她天天对着叶离枝那张脸,与她上演什么“相亲相爱”,她早晚都得先憋屈死。 叶家这两姐妹的争端到底是真是假,慕昭然也不想去细究了,总归血浓于水,叶离枝到最后都会原谅的。 她会原谅从小便忽视她的父亲,苛责她的主母,还有叶凌烟那个处处欺负她的姐姐,在阎罗夺回南荣领土,诛灭叶氏满门后,叶离枝也会将这丧家之恨算到她头上。 反正到最后,叶离枝恨的人,只有她。 …… 辰时初,慕昭然掐着点到了流玉亭。 此次二十四名新弟子,有二十人都到了这流玉亭,慕昭然还没把人都记全,略微一扫,只看出那位光头的禅门佛子没来。 见她到来,其他人都围过来关心她的伤势。 慕昭然笑着谢过众人,前世对于被自己牵连之人,她是从不会放在心上的,别人自然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但这回她让霜序备了礼和伤药,在辰时前,送去了各处院舍赔罪。 游辜雪来后,围在她身边的人才散开。 这座亭子建在一座高耸的独峰上,峰上没有植被,黑黢黢的岩石裸露在外,陡峭不可攀,完全没有路径上这座独峰,像她这种还没学会御空的人,都只能乘坐仙鹤。 因为乌团,圣女殿下厚实的家底大幅缩水,投喂买路的灵鱼时也变得抠门了起来,一条灵鱼敲成两半,去时只喂一半头,手里捏着剩下的一半尾,对那仙鹤道:“三日后,记得按时来接我。” 仙鹤不满地叫一声,还是屈服在她比别的灵石更精纯的灵力上,点点脑袋,干脆就趴在亭子屋顶上不走了。 慕昭然拿着灵鱼逗仙鹤时,游辜雪的目光在她留着浅淡红痕的手腕上扫了一眼,抬手从亭柱的匾额上拂过,一行字迹从柱上一闪而没,紧接着便是“哗啦”一阵铁索脆响。 缥缈云雾当中,一条悬索桥忽地从亭边飞射而出,穿透云雾,远远地听到“轰隆”一声,钉入云雾另一端。 游辜雪踏上悬索桥,“走吧。” 众人跟在他身后走上这一条细长的悬索桥。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9节 洗髓池在钧天岛上——便是那座悬于天道宫最顶端,承载钧天殿,常年霜雪覆盖的天上悬岛。悬岛上平下尖,洗髓池在钧天岛最底下的山尖处。 天道宫在此山尖内部凿出了一个洞窟,内里修筑水池,便是洗髓池。 洗髓池中的水是钧天岛上的雪水,从头上的石笋滴下而成大大小小的灵池,池中水清透明净,不见一丝杂质,水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白雾,看着就很冰冷刺骨。 实际上这洗髓池也的确很冷,尤其在入池之后,需要敞开身体各处灵窍,让池中灵息入经脉循环周天,洗去体内驳杂灵力,锻炼经络骨骼,那种感觉才真叫人透心凉。 游辜雪领众人入内,飞身而上洗髓池中间那一座坐台,盘膝坐下,对诸人说道:“各自选一个池子入内,泡足三日,我会在这里为你们护法。” 慕昭然绕着这片洗髓池往右走去,这些池子高低错落,环中间那座坐台分布,池与池之间有山石隔档,互相并看不见,倒也隐蔽。 但是中间那座坐台,却能将所有池子尽收眼底,以便观察所有入池弟子的状态。 “随便选,那我就随便跳咯?”祝轻岚说道,就近选了个池子,便脱下鞋袜跳入水中,当即被冷得“嗷嗷”叫了两声。 之后又有人陆续下池,殿内时不时响起被水冻着的抽气声。只有三仙岛水族之人,常年深海里来去,个个都面不改色地沉进了水池里。 慕昭然走到游辜雪背后,停下脚步,脱去鞋袜踩进水里,她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冷得一个哆嗦。然后又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屈膝缓缓坐下,盘膝入定。 水雾很快裹住她的身影。 池中灵髓化作灵息雾气,从各处关窍渗入身躯,清洗掉筋脉里驳杂的灵力和杂质,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初开灵窍之时。 慕昭然的灵窍是圣殿大长老尧姑亲自为她开的,当灵气进入经脉的那一刻,她真的有种醍醐灌顶,身心欲飞的舒畅。 之后每一次的打坐吸纳灵气,都是将这一具凡浊之躯的杂质逼出体外,一点点蜕变为修者的灵体,如今这池中的灵髓液则是更进一步的疏通经脉,清洗灵窍,锻造根骨,让他们的灵体更加清透,干净如一张白纸。 慕昭然习惯洗髓池的温度后,渐渐开始感觉到了舒畅,意识便也逐渐沉寂。 池子上方叮咚滴水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不知多久,慕昭然忽然觉得一股辛辣钻入口腔,顺着喉咙淌入腹中,竟让她生出一股熨帖的暖意。 我不是在洗髓池里吗?怎么会觉得暖? 慕昭然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忽然清醒过来,惊讶地看着手里的白玉酒杯。杯中酒水微微摇荡,呈浅浅的桃花色,一股甜腻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抬目四望,看到了熟悉的桌椅摆置,和重重垂挂的纱幔——南荣玉昭宫,长王姬殿下居住的宫殿。 窗外又是一个明月高悬的月圆之夜。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慕昭然立即明白过来,她竟又做梦了。 怎么老是做这个梦。 第18章 手中剩下的半杯酒还在飘逸着熏人酒香, 慕昭然回手将它倾倒进了墙角的盆栽里,抬起手背贴了贴脸颊,嘀咕道:“只喝了半杯, 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她喝这酒喝得多了,其实也有了点耐性, 起初她只喝一点意识就会烧成一团浆糊,第二日醒来也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只有些模糊的令她感觉面红耳赤又恶心的画面。 后来渐渐需要满杯,再后来需要两杯,三杯,催丨情酒的效力越来越弱, 她记得的内容便越来越多, 可她不想记得,也不想承认。 她宁愿相信, 是因为催丨情酒的药效, 她才会那样毫无底线地放任阎罗对她为所欲为。 而非是她真的沉沦在了他给予的欲丨望中,就连重生之后, 都还要在梦里不断回味。 “慕昭然, 你别这么没出息!”慕昭然捧住脸颊用劲儿拍了拍, 打起精神来, 拢好松垮的衣襟,起身想要推开门出去看看。 她不愿意等在这里又和他厮混一夜, 即便这是梦。 却没想到阎罗竟来得这样快, 她刚打开门扉, 便一头撞上了门口的结实胸膛上。 阎罗今夜穿着一件与夜幕同色的深蓝外袍,袍袖边缘有金纹印花,领口交叠齐整, 衣带系得紧实,面上依然带着那一张薄银面具,几乎遮掩住全身皮肤,也遮掩住皮肤上密集的雷击伤痕。 只有一小段伤痕从领口里暴露出来,如同枯枝的末梢蔓延到了喉结的位置。 这般严整的装束,看着不像是来和她睡觉的,倒像是国师大人要出门办公,上朝堂议事。 可今夜是月圆之夜,他唯一需要办的公务,就是来和她睡觉。 因为慕昭然看到了他湿漉的长发,他刚沐浴过,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用发带绑着,发尾蜿蜒地搭在肩头,在肩上洇出一团明显的湿痕。 慕昭然抬眸看见他喉上的伤痕,许是因为她现在心中有愧,对他的伤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嫌弃,反而生出一点心疼来。 可就算有愧,她也不想再与他生出瓜葛。他是天道宫死敌,而她不愿重复前世老路,他们注定殊途。 慕昭然有些气恼地推开他的胸膛,说道:“我已经决定要忘记你重新开始了,你能不能别再来我梦里纠缠了!” 这句话虽是冲着阎罗发泄的,但慕昭然更多的却是在气恼自己,在提醒自己——毕竟,这是她的梦境。 明明已经决定前世的债欠着就欠着,别再想起他,别再与他有丝毫瓜葛了,为什么还总是梦见他? 慕昭然,你该醒醒了,别再做梦了! 阎罗被她一连推搡几下,身形没有半分动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攥紧,另一手顺势掐住她的下颌,低下头来,面具下的眼睛烧着一片隐忍的怒火。 “不能。”阎罗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高大的身形俯下来,迫使着她一步步后退,重新退回进殿内。 门扉在他身后嘭一声关闭。 他似被气急了,从面具底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笑音,咬牙道:“慕昭然,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这张嘴以前不是惯会说甜言蜜语么?现在不需要我了,便连几句好话都舍不得对我说了?” 慕昭然只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前世,被恶鬼缠上,挣不开,甩不掉,就算在梦里也摆脱不了。 窗外夜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隆隆的雷声从屋檐往下滚,雷光撕扯开夜色,在窗外映照出狰狞的电弧,慕昭然无处可逃,被按倒在桌面上,完全笼罩在阎罗手臂间。 他俯下身来,隔着那张冰冷的银质面具,压在她唇上,耐心地碾磨。 慕昭然柔软的唇瓣被面具上坚硬的花纹磨得生疼,下意识地开始说软话讨好他:“不要隔着面具,我想亲你,让我亲亲你……” 话音未落,阎罗湿热的呼吸便直接拂在了她脸上,隔着咫尺距离停在她鼻尖上方,那双浅灰色的瞳就这么垂着睫盯着她。 他在等她践行她的话。 哪怕这是她的违心之言。 慕昭然知道该怎么做,前世十年的曲意迎合,她的身体早就养成了习惯。 她抬手捧在他两鬓,主动仰起头,将柔软的唇送过去,沿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一下下地啄吻,最后贴上他的唇,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那一道撕裂的陈年旧伤。 阎罗鼻息加重,唇舌粗暴地压下来,含住她的舌尖吮咬,直到她吃痛地闷哼,他才肯放过这一段可怜的舌,扫过她的双唇,抵开齿关,舔入口腔之中。 慕昭然被他沉重的身子压在桌面上,吻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无力地扣在他肩膀上,指尖抓入潮湿的长发中,勾松了他绑发的绳带。 一缕湿发从他鬓边垂落下来,搭在她眼角上。 慕昭然恍惚地睁着眼,近距离看着面具下,那双浅色的瞳一点点蕴上情丨欲的深色,心神似乎也被那双眼睛吸进去,她明明只喝了半杯酒,可脑子里却又开始混沌不清了。 湿丨热的吻从她唇上移开,落到下颌,脖颈,锁骨,他鬓边垂落的那缕湿发便从她眼角滑下去,冰凉的发梢蜿蜒地拂过肌肤,衣襟被扯开,凉意落在心口。 慕昭然忽然想起心口业莲罪印,眼神忽地清醒过来,伸手想去遮挡。 她的手腕一动,就被阎罗一把捉住,反手按在桌面上。 慕昭然紧张地盯着他低垂下来的眼睫,目光如有实质地逡巡在她的肌肤上,激起一颗颗细小的鸡皮疙瘩,最终定格她心口上。 却不是因为业莲罪印。 慕昭然从他眼珠的倒影里,没有看到业莲的痕迹,她暗暗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想起,系统的罪印烙刻在她魂魄之上,旁人应当是看不见的。 更何况,这只是她的梦境,身上之人只是存在于她心中的一道虚无缥缈的回忆影子,就算被看见了又有何妨? 慕昭然放松下来,再仔细去看他的眼睛,便从中看到了一些别的投影,是他目光落处,真正盯着的地方。 阎罗喉结滑动,吞咽一声,慕昭然呼吸一滞,脸颊滚烫,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不知是期待还是羞赧,她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手腕,无意识地唤道:“阎罗……” 这个名字刚吐出舌尖,剩余的话音便因对方低头吻下的举动而堵在了喉咙里,慕昭然张着嘴,失神地望着头顶,眼角被逼出眼泪。 非常没出息地想,反正就是个梦而已,她在自己的梦里舒丨服一下又能怎么呢? 慕昭然向来就是这样只吃甜不吃苦的人,阎罗显然也很懂她,知道该如何让她很快便能获得快乐,冰凉的发丝慢慢滑下,蜿蜒地堆叠在小丨腹上,极致的黑白二色下很快透出艳丽的红。 他的头发好凉,舌头好热…… 窗外雷鸣交加,圆月却还悬在天上,停留在窗棂一角,许久都没有移动过,这一夜尤为漫长。 慕昭然躺在床榻上瞳孔早已失神,脑海里面似也炸开着阵阵雷光,好像一直都漂浮在云巅落不下来,浑浑噩噩地听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泣音。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忽然一声低语,说道:“你该醒了。” 窗棂哗啦一声,一股寒风从窗外疾卷入内,吹荡起满室垂挂的帷幔,将殿内暧昧的气味涤荡一清,扑来慕昭然面上。 慕昭然迷离的眼神清醒了稍许,周遭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握在腰上的力道也忽然消失,身后的怀抱骤然空荡,她竟莫名生出一股抽丨空的失落感来。 寒意侵入经脉,慕昭然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氤氲的白雾,她瞳中的神光渐渐聚拢,彻底醒了过来。 洗髓池。 对,洗髓池,她还在洗髓池里面。 她竟然在洗髓池里面睡着了,还做起了梦,还是那样一个梦! 慕昭然羞愧地捂住脸,心神未定地抬头,便对上中心坐台上,游辜雪那一双清冷的黑眸。 那一瞬间,她心里涌出强烈的被人窥伺的不适,好似做了坏事还被人当场抓住,既恐又惊,心虚得太过,以至于恼羞成怒,反而责怪起对方为什么要看着她。 她恼怒地撇开眼,明明坐在寒池之中,整个人却像是要烧起来。 受她心绪起落的影响,池中白雾忽然剧烈动荡起来,淌入经脉里的灵息,竟有了逆转之相,几欲撕裂她的经脉,冲出灵窍。 慕昭然疼得弯下腰去,又被一道声音唤得抬起头来。 游辜雪道:“慕昭然,看着我。” 慕昭然下意识抬眸,一缕剑气从他指尖飞射而来,镇压住满池动荡的白雾,与此同时,游辜雪清冷的嗓音飘入她耳中,“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是静心诀。 慕昭然被他一双冰霜似的眼眸压着,心中激烈的情绪起伏也一点点凝固住,渐渐定下心神,闭上眼睛在心中跟着一同诵念静心诀。 经脉里的疼痛缓和,灵息顺应循环周天,从脚心的涌泉穴流出,带走她体内驳杂的灵力杂质,沉入池底。 这洗髓殿中并不止慕昭然一人心怀杂念,坠入万般心障绮梦,引起池中灵髓动荡,游辜雪的剑气就像是一面可靠的盾,时不时穿过弥漫的白雾,抑制住翻涌的灵息。 他诵念静心诀的声音清透,平静,如凌凌山泉,涤荡人心,好似他真的没有人心所不能扼免的七情六欲,六根比那一位禅门佛修还要清静,能助人抚平心中的一切躁念。 诵念声停后,四周渐有了响动,是其他完成洗髓醒来的弟子,游辜雪收回压制在慕昭然洗髓池上的剑气,说道:“完成者,可以回了。” 便有人陆续上池,躬身行一礼,也不与旁人有什么交流,便快步出了这座山尖洞窟,忙着回去沐浴更衣。 毕竟洗髓池排出体内杂质,洗经伐髓,虽不像初开灵窍时,身上会有肉眼可见的污垢,但大家从池中出来,到底形容都不太清爽。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0节 等慕昭然完成洗髓,睁开眼睛时,殿中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不,还有个恪尽职守为她护法的好师兄。 还不如没有。 在这般严肃的场合,慕昭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那么一个难以启齿的梦,还是在她惧怕又讨厌的人面前,她心虚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慕昭然没敢去看游辜雪的眼睛,完成洗髓后,从池子里出来匆忙地穿上鞋,朝他隔空行一礼,便风一样奔出洞去,穿过细长的悬索桥,唤下等在亭子顶上的仙鹤,扑到它背上,逃离了这里。 人都走完了,自然也无需游辜雪再继续留在这里为谁护法,但他却没有动,只独自坐在中心坐台上,垂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指腹上似还残留着温软触感,喉中亦有一股烧灼的干涩,让他躁动得想要真正尝到一点东西,来缓解渴意。 周围沉淀下去的白雾忽地再次涌动,如狂涛巨浪,在整个洗髓殿中翻涌,比先前新生弟子在时,动荡得更加厉害,灵息暴涨起来,几乎将整个池殿淹没。 游辜雪眉心痛苦紧蹙,就像是平静湖面生出的波澜,终于在无人之时,从他这具冷酷的躯壳里,泄露出一点压抑在心底的情丨潮。 他微眯上眼,又从那痛苦当中品出一丝甘甜的余味来,便忍不住意犹未尽地舔下了唇。 身体内一声沉闷剑鸣,行天剑从他脊骨之内破体而出,悬停于身前,剑光笼罩在他身上,雪亮的剑刃上映照出一双爱恨交织的眼睛。 长剑持续嗡鸣,试图压下他眼底波澜,游辜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低笑,“真吵。” 他抬手按于剑柄之上,硬生生将震颤的剑刃,一寸寸逼回鞘中,横放至膝盖上。 殿内灵息动荡,白雾起起伏伏,游辜雪抬起眼睫,在白雾起伏间,扫见池边石头上遗落的一双雪白足衣。 第19章 刚经历过洗经伐髓的身体, 会有一段难受的适应时期,所以,有三日休憩时间。 慕昭然回来沐浴完, 周身骨头都像是拆了又重新组过,从皮肉里泛着隐隐酸软, 她躺在软榻上,怀里抱着一个软枕, 懊恼地来回打滚。 侍从捧着她的长发,用檀木梳蘸取养发的栀子油一缕缕梳通,再放到软绵布上拭干,她这样翻来覆去地扭, 让头发又缠在了一起。 霜序问道:“殿下还难受么?要不让榴月再来给你揉一揉?” 慕昭然闷闷摇头, 霜序打量她的神情,又问道:“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之事?说出来, 臣等或许能为殿下解忧。” 慕昭然转动眼眸看了一圈巴巴望着她的众人, 嘴唇动了动,实在说不出口, 最后一翻身坐起来, 拍了拍脸颊, 振作起来, 问霜序道:“谅解书都签好了吗?” 霜序点头,从匣中取来一份绢帛呈给她。 慕昭然抓住绢帛, 高兴道:“好, 为我梳妆更衣, 去刑罚堂看看。” 榴月道:“殿下才从洗髓池里出来,不是身上还不舒服么?不再好好休息一下?” 慕昭然想到游辜雪那张脸,乌团在他那里定然过得不好, 她活动了一下身体,“没事,领完罚好早点将乌团接回来。” 收拾好出来竹溪阁时,正好撞见一个在院外徘徊的人。 慕昭然有些意外道:“宁小公子,你是来找我的么?” 宁衰回头看到她,面上纠结的神情定下来,暗中给自己打打气,快步走到她面前行一礼,抬手递给她一本书折,“这是我这几天匆忙汇总,写下来的,想奉于殿下阅看。” 慕昭然不明就里地接过来,“写的什么?” 宁衰认真道:“殿下天资卓绝,才貌超群,又芳华正茂,实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在下认为还是得多了解些别的青年才俊。” 慕昭然脑袋上冒出一串问号,莫名其妙道:“宁小公子难不成是来自荐枕席的?” 宁衰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怎会有这种妄想。”实不相瞒,他以前确实想过,但现在那是万万不会再想了。 瑶光圣女和行天剑君,两人身份地位倒也十分般配,况且,若他们二人能修成正果,那行天君不就成了他们南境的姑爷么?宁衰只要这么想想,就恨不得冲上九天,去把月老抓下来,给他们两人绑死。 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宁衰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一帮行天君,于是绞尽脑汁写出了这么一本为行天君歌功颂德的册子。 宁衰将册子送出去,人已经飞快地跑远了。 慕昭然打开书折,入目便是一行斗大的“行天君辉煌纪事一览”。 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地把这册子丢了出去。 感情宁衰不是来自荐枕席的,是来帮游辜雪荐的。 你这么勇敢,游辜雪知道吗? 慕昭然无语失笑,看着地上摊开的折页上,密密麻麻写满的字,她又有点好奇,弯腰捡起来翻了翻,里面记载的大多都是游辜雪行走四方,诛邪除恶的事迹。 上月除了这个狂魔,下月杀了那只凶妖,转天又消灭了什么恶人云云。 这在慕昭然看来,简直就是赤丨裸裸的恐吓! 她把书折丢给霜序,冷漠无情道:“烧了。” 走出两步,又回头从霜序手里拿回去,“算了,先不烧。”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前世不曾遭遇过这位行天君,还是得多了解他一些,有备无患。 慕昭然将书折收进腰间锦囊,继续往刑罚堂去。 天道宫的刑罚堂在绝山西面,沉黑色的建筑,威严无比,殿前的影壁上,雕刻着解豸神兽,形如牛羊,额生一角,身上环绕一圈浓密黝黑的鬃毛,怒目圆睁,望着每一个前来刑罚堂的人。 相传此神兽能辨是非,识善恶,定忠奸。 前世,慕昭然便是在这一头神兽前,被人定罪,然后被锁上刑罚堂后方的行刑台,在那台上待了十二天,每一天钉一道噬灵引入灵窍,足足钉入十二道,搅碎金丹,泄尽体内灵力。 虽然那金丹是她为了追上云霄飏,靠无数丹药强行堆砌而来的,但金丹破碎灵力泄尽时,她还是尝到了剜心刺骨、生不如死的痛苦滋味。 要不是为了乌团,慕昭然绝不愿意再踏入刑罚堂半步。 她垂着眼,避开影壁上的神兽怒目,快步绕过影壁,往刑罚堂里走去。 刑罚堂长老看见她,便知她的来意,请她坐到椅子上,又让人看茶,说道:“刑罚堂已经对乌团犯下的过错进行了审定,乌团只是一只未开智的猫灵,食过量灵石而致暴走,主要责任还在于殿下看管不力。” 慕昭然拱手执礼,满脸悔过,将手中一份绢帛递过去,说道:“的确是我之过,这三日来,我已派了手下医修去为受伤之人诊治,送上伤药,确保他们后续能康复无恙,也让人去与如归楼长老核验好灵田损失,照价赔偿,如还有不足之处,我亦愿意接受惩罚。” 长老接过绢帛打开来看,是一份谅解书,上面是此次受到牵连的各方签名,他满意颔首,让人取来一本小册递给她。 慕昭然接来手里,封面写着:天道宫文明养宠三千条例。 只是养一只灵宠,竟然能有三千条规定!比南荣圣殿管理灵卫的规矩都多了。 长老面容和善道:“在天道宫,灵宠犯错,养宠的主人都得罚抄这本小册,殿下既已尽力弥补,获得各方谅解,那惩罚也可再减三成,抄写三十遍即可。” 慕昭然:“……”怎么她都进天道宫了,还逃不过罚写抄书? 乌团,你真是害苦了我。 慕昭然苦抄书久矣,想拿回去让霜序她们帮着抄写,长老很有先见之明地呵呵笑道:“殿下先在这里抄上一份,存于刑罚堂里,也好比对笔迹。” 慕昭然:“……” 不愧是天道宫,很好,很严谨。 长老最喜欢看弟子吃瘪的表情,抚着下颌短须,好心提醒道:“殿下可要用心抄写,完成刑罚后,你若想将乌团留在天道宫里,伴随左右,就必须要往内事堂为灵宠录名,要想录名,就得先考核答题,答案嘛,都在这条例当中。” 慕昭然被天道宫这层出不穷的规矩砸得头晕,为了早日领回乌团,她干脆也不回去了,就待在刑罚堂的偏殿,闷头抄写起养宠条例来。 这条例里面,有许多正经养灵宠的规定,比如天道宫门下弟子,契约灵宠之前,需要提前上报灵宠属性,品种,并评估灵宠危险等级,主人必须有辖制灵宠的实力等等。 越抄写到后面,离谱的规则便也越来越多,抄得慕昭然满脑子疑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如对未开智的灵宠有猥亵之举,视为虐待生灵,情节恶劣,当断主宠血契,逐出天道宫。”慕昭然抄得崩溃,“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灵宠做出这种事?” 旁边为她伺候笔墨的童子说道:“条例中已有的规定,当然是有人犯过,才会被补充进来的。” 慕昭然闻言,露出一脸鄙夷,问道:“那开智的灵宠,又如何算?” 童子道:“长老说,开智的灵宠,有了明辨是非之智,便算是妖修灵修这等修者了,这种得按照人与人之间的章程来判定,不在这本条例规定范围内。” 一遍三千条,要抄写上三十遍,慕昭然在刑罚堂中,从早抄到晚,中途饿了只停下来就着茶水吃两口旁边碗碟里的点心,她抄得手腕发酸,身旁伺候笔墨的童子都趴在一边睡着了。 刑罚堂里安安静静,入夜之后,渐起浓雾。 到了夜半,主殿之上却忽然亮起灯光,一道身影从刑罚堂外绕过影壁走进来,穿过庭院弥漫的夜雾,往主殿行去,站定在堂中。 刑罚堂长老巫善打着呵欠从内殿出来,看到他时,面上都是无奈。 游辜雪道:“我来领罚。” 巫善看一眼他腰间的行天剑,并不多问,便要领着他往后方刑台去。 慕昭然一下急了,从偏殿中快步跑出来,喊道:“等等,游师兄,乌团呢!”他总不能带着乌团一起受罚。 主殿内的两人一同回过头来,殿内的烛火轻轻一晃,灯影婆娑中,游辜雪的目光隔空落在她身上,那浓稠的眼神,像是被这弥漫庭院的夜雾侵染,透着一股阴冷的湿漉。 令人不适。 行天剑颤动一霎,被游辜雪不动声色地伸手按住,他很快垂下眼睫,淡声道:“我已将乌团交给内事堂长老,师妹受过惩罚,自去领回便可。” 慕昭然在夜雾里点了点头,“谢谢师兄。” 游辜雪转过身,随巫善往刑罚堂后走去。 慕昭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后,还在因方才一触及离的黏湿目光而浑身发寒,忍不住搓搓手臂,返回偏殿去继续抄书。 她不是那等喜欢偷听墙角之辈,只不过刑罚堂里太过安静,一点风吹草动她在偏殿都能听见,看到游辜雪深夜踏入刑罚堂,她心里实在好奇,才会凑到门边努力听了一耳朵。 虽然听了也跟没听差不多。 看那位刑罚堂长老,似乎已经习惯游辜雪前来领罚,甚至都没问他领的什么罚,便将他带去了后方。 慕昭然抓起笔抄写了两行字,心中好奇地如同乌团在挠,戳醒旁边的童子,问道:“游辜……游师兄经常来刑堂领罚么?” 童子揉揉眼睛,迷糊地点头。 一个执掌行天剑,替天行道、惩奸除恶之人,竟然也会有犯错的时候?这在慕昭然看来,就像是一个高居于庙堂之上,定人生死之人,忽然跌下堂来,变成了一个与她一样,也会犯错的普通人。 不再那么凛然威严,令人惧怕。 哼,也不过如此嘛。 慕昭然越发好奇,追问道:“他经常犯错?” 童子打起精神为她磨了两圈墨,眼皮又开始打架,含糊不清道:“游师兄怎么可能经常犯错?也就是最近一段时日,来过那么两三次、四次、五六次吧……” 慕昭然看出他困得厉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数了几次了,说道:“你去休息吧。” 童子趴到一旁的坐席上,很快又睡过去。 慕昭然通宵抄完三十遍养宠条例,外面天刚蒙蒙亮,她揉着手腕和那小童一起,倚在偏殿的坐席上,摸出那一本《行天君辉煌纪事一览》细致地拜读起来。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1节 等晨钟敲响,刑罚堂巫善长老出来上职,她才收好书折,捧起抄好的一大摞宣纸送去给长老审看。 巫善昨夜被游辜雪半夜搅扰,睡得也不好,眼下一片乌青,看到慕昭然明亮的眼眸,笑道:“殿下熬了一夜,精神头还这么好,看来我是真的老咯。” 慕昭然在心里嘀咕,你可不老,你在刑台上操纵噬灵引钉穿我灵窍的时候,可是非常地老当益壮。 当然这种话,她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罢了。 慕昭然也明白,她的罪是法尊亲自盖棺定论,刑罚堂长老只是执行者而已,但她对这一座阴沉可怖的刑罚堂实难有好感,只想早点解决乌团的事,以后绝不再踏入这里半步。 巫善大约看出她的急迫来,也不再寒暄废话,说道:“你随我来。” 慕昭然拿到巫善出具的文书,准备往内事堂去时,游辜雪也从刑罚堂后方出来,两人在影壁前打了个照面。 现下已近深秋,天道宫居于绝山之巅,气候比山下凉得更快,雾气散得缓慢,游辜雪一身白衣,潮湿白雾弥漫在他身周,看上去格外厚重,脸色苍白得像是要和雾气融为一体。 慕昭然上下将他打量一圈,实在看不出他究竟受了何种惩罚。 脑子里面打转的,都是书折上游辜雪一剑诛妖魔的伟岸形象,不得不说,宁衰很有写话本的天赋,能把游辜雪写得如天神一般光明伟大,不染污尘,简直是拯救苍生的大英雄。 只可惜,这位大英雄最后并不是为救苍生而死,而是死在道心拷问上,就像是白雪堕尘,死得甚至称得上屈节辱命,负人所望,令后来人都不愿再提及他的名。 游辜雪抬起乌黑的瞳,轻轻扫她一眼,视线又往别处移去,慕昭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挥开晨雾朝她迎来的一行人。 霜序等人一早便等在刑罚堂外了,终于见得殿下出来,一群人迎上前来团团将她围住,有给她披斗篷的,有给她揉手腕的,还有人带了个四五层高的食盒,装着甜汤和点心,生怕殿下在冷森森的刑罚堂里渴着、饿着、冷着了。 游辜雪看着她在众人簇拥下笑得开颜,朝阳穿透晨雾,洒落在她身上绣着山茶花的锦缎斗篷上,为这湿寒的晨日,涂抹上一片亮丽的艳色。 原来她真心实意的笑,是这般模样。 慕昭然被簇拥着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去看,游辜雪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湿漉漉的雾气中。 霜序道:“殿下,你昨夜一夜未睡,还是先回去休息半日吧。” 慕昭然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先去把乌团领回来再说。” 趁着刚抄写完条例,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定记忆清晰,慕昭然很快答完了内事堂出的考卷,总算顺利将乌团领回。 慕昭然带它回到竹溪阁,打开缚灵袋,一团黑影从里面滚出来,一下子膨胀开,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猛地一下扑到慕昭然身上,嗷呜嗷呜地哭嚎。 在缚灵袋里待了这么多日,乌团还没有将体内灵力消化尽,灵体圆滚滚胖乎乎堪比一头猛虎,一下将慕昭然扑得摔倒在地上,被它压得半天都起不来。 “乌团,你这笨猫,你要压死我了!”慕昭然哭笑不得,一群侍从手忙脚乱地来推乌团,愣是半天都没把这只忘记了自己体型只顾撒娇的胖猫推动。 南吕一连在它身上拍了五六张浮空符,符上朱砂符文化作丝缕红光融入黑猫灵体内,乌团的身子蓦地一轻,从慕昭然身上浮起来,划拉着胖胖的四肢爪子,在半空中扒拉,越飘越高。 南吕一拍脑门,哎呀道:“糟糕,贴多了!夷则快跳上去,抓住它的尾巴,别飘走了!” 一道黑影从院墙边的浓绿树冠上纵身飞出来,跃上半空,抓住乌团的尾巴将它往下拽。 一群人立即扑过去,抓尾巴的抓尾巴,抱爪子的抱爪子,总算把这只大猫控制在了院子里。 慕昭然被霜序从地上扶起来,叉腰指着扑腾的大猫,没好气道:“就这样,把它栓到廊柱上去,就让它在空中飘几天,免得它到处惹祸。” 乌团顿时嗷呜嗷呜地哭嚎起来。 竹溪阁里吵吵嚷嚷,人声和猫叫混作一团,热闹非凡。 叶离枝站在竹溪阁的院门前,艳羡地看着这一幕,榴月扶着门扉边,对她笑了笑,说道:“叶姑娘不用来道谢的,当日是因为乌团暴走,才会让众人陷入险境,换做是别的任何一个人,殿下都会不遗余力地救治。” 叶离枝咬咬唇,还想要再试着争取一番,她当初想来天道宫,是因着有人赠予了她一枚燕金令,她想要凭此逃离将军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算已到了天道宫来,却还是被困在叶凌烟身边。 叶戎给予她的认可,并未带给她多少实质性的好处,当与叶凌烟的利益相冲突时,她永远是让步牺牲的那一个。 可一再的退让,并未换来姐姐对自己的接纳,叶凌烟甚至还觉得她威胁到了她的地位,想要杀了她。 叶离枝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可以拉她一把了。 她捏紧袖口,犹豫片刻,说道:“我最近学了首新曲子,想要请殿下听一听,她也许会喜欢。” 榴月回头往院中看去一眼,想起慕昭然之前的叮嘱,狠下心来说道:“殿下其实不爱听曲,叶姑娘请回吧。” 叶离枝眼中的一点希冀完全熄灭下去,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回走。 走到半程又被榴月追上喊住,说道:“叶姑娘,殿下请你留步,说在来的路上时,没能听到姑娘开嗓很是遗憾,姑娘既做了新曲,殿下定要听上一听。” 竹溪阁内,慕昭然坐在院中一丛凤竹下,手指紧紧扣着石桌边缘,被魂上罪印烧得额上起了细密汗珠,身子细细地发着抖。 看到叶离枝进门时那一副欢喜模样,她心里恨得磨牙。 相亲相爱,该死的相亲相爱! 第20章 听说叶离枝的母亲是一方出了名的歌姬, 嗓音温柔缠绵,能为人消愁释忧。 叶离枝也继承到了她母亲优越的歌喉,歌声清越, 很是动听,若是寻常时候, 慕昭然定是很喜欢的,但偏偏是系统逼迫着她听。 被逼迫所听的曲, 就算是天籁,也变成了噪音。 慕昭然不情不愿地被迫听完一曲,打了个呵欠,随手从发上取下一枚珠花赏赐给她, 说道:“唱也唱完了, 我累了,榴月送她回去。” 叶离枝并不想要什么赏赐, 急道:“殿下!我想求殿下……” 慕昭然抚摸着乌团头顶的毛发, 打断她快要吐出口的话语,冷淡道:“我不喜欢得寸进尺的人。” 叶离枝睁大眼睛, 张开的嘴便缓缓闭上, 捧着珠花垂头丧气地被榴月请出竹溪阁。 这一回, 魂上的罪印没有动静, 看来她的猜测没错——当叶离枝向她明确地提出什么要求时,她若拒绝就会受到系统的惩罚。 慕昭然厌烦地想, 真该让榴月炼一枚毒丹, 毒哑她的嘴。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 又换来魂上的一阵灼烧般的刺痛,慕昭然瘫软身子,单手撑在石桌上, 强迫自己将叶离枝抛诸脑后,想些别的事。 夷则按照慕昭然的吩咐,将乌团拴在了廊下,他望一眼叶离枝孤零零的背影,挪步到南吕身边,一边揉着乌团柔软的毛发,一边低声道:“姐姐,你方才看上去很喜欢叶姑娘的歌?” 南吕哼一声,朝慕昭然望去一眼,“别胡说,殿下都不喜欢,我怎么可能喜欢。” 夷则看着他姐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 叶离枝能来竹溪阁,是趁着叶凌烟不注意跑出来的,回去之后果然遭到了惩罚。 叶凌烟就坐在厅堂里,见到她回来的身影,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 那夜乌团暴走,本是绝好的时机,既能解决掉这个可能威胁到她的庶妹,又能让圣女殿下在初入天道宫时就犯下过错,没想到那群废物竟没能成功,叶凌烟心里早不顺畅。 她叫人关上门,唇角立即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夸张地大声道:“都来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我的好妹妹么?你学了一首新曲子,不想着给我这个姐姐唱来听听,先跑去殿下面前献媚,怎么?殿下还是把你赶回来了?” 叶离枝沉默不语。 叶凌烟走上前,一把抢走她手上珠花,气恼道:“殿下的珠花,也是你配拿在手里的?爹爹说的没错,你就是贱奴生的女儿,就连想去讨好谄媚,也只会唱曲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丢人现眼。” 叶离枝被她贬低的话语刺得眼圈泛红,泪光盈盈,抬手想要去抢回珠花来,“这是殿下给我的……” 叶凌烟一把将她推倒地上,居高临下道:“叶离枝,就算父亲承认了你又如何?我才是叶氏的大小姐,你别想着越过我去攀高枝,最好给我安安分分的,别妨碍了我,不然父亲也饶不了你。” 她说完,对着窗外明媚阳光欣赏了一遍手里精美华贵的珠花,对身边侍从命令道:“二小姐既然这么喜欢唱歌,就送她去后山林子里唱个够,都给我好好盯着她,我没说停,便不准停。” 竹溪阁内,慕昭然用过午膳,抱着乌团软乎乎的灵体睡午觉,这午觉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再做梦,直睡到夜幕降临才醒来。 侍从给她准备了一些容易消化的晚食,慕昭然吃的时候,隐约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从后方山林里飘出来。 她疑惑道:“这是?” 霜序道:“是叶姑娘,她从竹溪阁回去,便被叶大小姐罚了,从午后一直唱到了现在。叶大小姐下午时候还来过,说妹妹扰了殿下清静,她来向殿下赔罪。” 慕昭然听得笑出声来,先前被系统逼迫的闷气都散去大半,幸灾乐祸地说道:“隔得远了听起来,倒还挺好听的。” 当然,慕昭然还没忘记自己是“戴罪之身”,用过饭后,就一直等着系统给她发布任务,去解救陷入苦难的女主。 可她左等右等,等到蜡烛都烧去半截,从后山飘来的歌声已经哑得不成样子,系统竟还无动于衷。 慕昭然觉得有些古怪,系统这个时候竟然不心疼女主了? 她起身唤来霜序,说道:“跟我去后边看看。” 乌团黏在慕昭然脚边,大脑袋拱她的手掌心,慕昭然拍一拍它,“不行,你太大了,容易被发现,在屋里好好呆着,我很快回来。” 慕昭然跟霜序从后门出,穿过后院的凤竹林,循着嘶哑的歌声,到了一处月光敞亮的小亭。 叶凌烟的几个侍从就把守在亭子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亭外唱歌的叶离枝。 但凡她稍微想停下来休息下嗓子,亭中侍从就会抓起一把瓜子壳砸过去,阴阳怪气地提醒道:“二小姐这歌啊,唱得可真好听,可不能停,要是大小姐听不见歌声了,会怪罪奴婢们的。” 霜序元婴修为,想要隐匿二人身形,瞒过林中众人轻而易举。她们隐在暗处看了好一会儿,慕昭然实在没看出什么蹊跷来。 霜序轻轻耸动鼻翼,随即面色一变,抽出一条手帕覆在慕昭然口鼻上,低声道:“殿下小心,是狐媚香,这林子里有幻术。” “狐媚香?”慕昭然接过手帕捂住鼻子,转了转眼珠,从锦囊里取出一张破幻的符箓贴到身上,月色在她眼中轻轻一漾,那方亭子的景象顿时有了变化。 负责看守叶离枝的侍从还在继续嗑着瓜子,只不过她们看管的对象,却变成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树枝上挂着一个草编的娃娃,叶离枝嘶哑的歌声便是从只娃娃嘴里飘出来的。 真正的叶离枝站在亭子的另一边,大约十步之外,正和她身前那名红衣男子说着话。 祝轻岚摇着折扇,眉眼间都是风流笑意,“我还道是谁有如此雅兴,月下高歌,兴致勃勃地想要来遇知音,没成想却看到这么一出恶奴欺主的好戏。” 他心疼地低下头,想要细致地去瞧一瞧她,“这也太狠了些,明明是一副多动听的嗓子,听听现在都哑成什么样了。” 这个距离对并不熟悉的两人来说,有些过分亲昵,叶离枝下意识后退两步,“是我做错了事,应该受罚的。” 祝轻岚往前迈出一步,满是好奇道:“做错了什么,说来听听。” 叶离枝没料到他继续会追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下去。 她作为叶凌烟的侍从进入天道宫,叶凌烟惩罚她,这是叶家内部之事,就算说出去,旁人也无权干涉,若被叶凌烟知晓,反倒又有了理由责罚她。 祝轻岚盯着她头顶发髻,微一叹气,神情无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以为你第一个来找的人应该是我,却没想到你会先去找那位圣女殿下,她那种生来就被捧在云端之人,眼里又怎会看得见别人的苦楚?” 绿树阴影下,慕昭然猝不及防地听到舔狗的背后诋毁,忍不住晦气地“啧”一声。 恶毒女配之魂蠢蠢欲动,她有心想做点什么给他们添点堵,思及魂上罪印和那该死的系统,又只能强行忍住了。 令人意外的是,叶离枝竟然出口为她辩驳,一脸认真道:“殿下不是你说的那样!” 祝轻岚挑了下眉,“她为你做了什么,你就这般维护她?前几日你还差点死在她那猫的肚子里。” 叶离枝摇头道:“不关殿下的事,而且,也是殿下救了我。” “她救你?”祝轻岚好笑道,“她真正想救的是她那只猫灵,如果真有人死在那只猫的肚子里,猫灵也会被天道宫处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轻罚过便了。” 叶离枝抿着唇角,沉默半晌,语气坚定道:“不论如何,当时将我从悬崖上救回去的人只有殿下,公子若只是想在我面前说殿下坏话的话,那离枝宁愿在这里唱一晚上,也不需要公子出手相助。”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2节 祝轻岚被她气得笑出声来,抖开折扇掩在唇边,狐狸眼中露出一片幽怨之色,哀叹道,“行,你现在眼里就只看得见那位殿下,就连我千辛万苦为你找来的燕金令,你都舍得让给别人,看来是早就将我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说完,故作生气,转身要走。 叶离枝猛地抬起头来,银霜月色照亮她瞳孔里的震惊,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袖摆,紧张得舌头打结,“你,你难道是……” 祝轻岚回过身,欣赏着她不敢置信的表情,挑眉道:“是我,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叶离枝连连摇头,眼角闪动着泪花,哑声道:“你不是说,你是荒园里快死了的槐树精么?” 祝轻岚用扇面接住她掉落的一滴泪,“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我就是在那槐树底下打了个洞养伤,偏你初一十五地跑来树下为你娘烧纸,熏得我鼻子疼,我才随便编了话唬你。” 叶离枝问道:“那你说的,你是树精离不开将军府,要是被人知道了,一定会被劈了当柴烧,也是骗我的?” 就因为他这句话,叶戎当初无论怎么逼问她燕金令的来历,她都咬死了不肯说出口。 祝轻岚用折扇敲她脑袋,“我都站在这里了,那当然是骗你的了。” 叶离枝边哭边笑,有几分生气,但更多的还是高兴,祝轻岚抬手给她拭了拭眼泪,柔声道:“没有燕金令也无妨,我听说地卷当中生有一种仙草,名为濯尘,这种仙草炼制成丹,能涤清根骨,助人开灵窍。这次入地卷,我定会为你寻得一株,等开启灵窍后,你便也可以修炼了。” 叶离枝高兴道:“真的?” 祝轻岚昂着下巴,狐狸影子投映在地上,尾巴得意地来回摇动,“我骗你做什么?” 后面继续上演的便是些舔狗和主人相认的煽情戏码,慕昭然张嘴打个呵欠,哼声道:“真无聊,还不如回去睡觉。” 现在叶离枝找到了新的可以攀附的对象,想来是不会再来搅扰她了。 三日休憩日过,玉令上再次传来通知消息,天道宫“地卷”即将开启。 天道宫之所以能凌驾于世间仙门之上,令四境臣服,又令修者无不向往,皆在于宫中的两样至圣法宝,天书地卷。 天书,奉于钧天殿中,通天道法规,能下达天谕,慕昭然想要为南荣请得承天鉴,便需要叩拜天书,求请天命庇佑。 地卷,存于学宫之内,纳世间一切洞天福地、琅嬛秘境于图中,不管是已现世的,还是未曾现世的,如有机缘,皆可从地卷中寻到入口,获得良机。 每一个新入天道宫的弟子,都有一次机会进入地卷当中,寻找自己的机缘。即便没能获得什么机缘,光是地卷之内充裕的灵气,也有助于修行。 用外界流传甚广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扔头猪进去跑两圈,都能开启灵窍,突破筑基修为出来。 是以,天道宫弟子,最低的也在筑基修为,筑基之后,方能有足够的灵力修习各类术法。 慕昭然上一世便是在地卷当中,成功筑基,至于机缘嘛…… 她隐约记得,她好像把那个追着给她塞机缘的老头一锄头敲死了。 第21章 朝阳斜射, 晨雾缓缓散开,宽阔的演武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地卷是天道宫至宝, 每一次开启都十分隆重,就算往年的弟子们都已进去过一回, 无法再进入第二次,也有很多人跑来围观。 演武场当中铸有一座高台, 白石所砌,台上有一重飞檐楼阁,坐西朝东,每当朝阳斜照在台上时, 便会被镀上一重金芒, 所以也称为旭金台,有九层台阶通往旭金台之上。 此时, 五宫夫子已经坐在旭金台上, 台下聚满了前来围观的弟子。 到了时辰,五宫各有一位夫子走上前来, 同时驱动灵力结印成阵, 阵成之时, 从四方悬岛以及脚下这座绝山上, 各飞射而出一道光芒,五色光芒于阵中合拢, 冲天而起, 浮出一柄堪比石柱一样高大的卷轴。 卷轴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舒展开, 露出内里水墨丹青勾勒的山河奇景,山水之外又有良田屋舍,通都大邑。 地卷中的时间和外界并不相同, 过去、未来、当下,同存于一幅卷轴中,可谓神妙之极。 从外看去能见日月同挂在天上,画卷左边金乌高悬,右边却夜幕笼罩,挂着一弯下弦月,昼夜交接之处铺着绯红的余晖。 缥缈云雾萦绕在画上,将卷中之景遮掩得似真似幻,仿佛另有一片天地。 慕昭然前世虽已见识过这幅地卷,但此时此刻,仰头望向上方那遮天蔽日的巨大卷轴时,心下还是不免震撼。 岑夫子走上前来,朗声道:“新生弟子何在?” 台下人群左右散开,让出一条道来,慕昭然走上前,站在台阶下,身旁陆续有人走来,与她并肩而立。 岑夫子道:“此地卷海纳百川,包罗万象,世间缘法,皆可在卷中循得一二,每个人只有一次进得卷中的机会,希望你们能够珍视。” 慕昭然听闻此言,忽然担忧起来,她上辈子已经进过一次地卷了,魂魄重返过去,再来这么一次,还能不能进去?地卷与天书齐名,被吹得这么神,会不会发现她魂魄有异? 慕昭然在心里询问系统,与女主无关之事,系统就跟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在她犹疑时,众人已拱手行礼,齐声道是,慕昭然也只能仓促地跟着行礼,闷声道了句“是”。 岑夫子满意颔首,说道:“准备好了,便上来旭金台,踏入阵中,送你们入地卷内。” 慕昭然回头看其他人,身旁也有许多视线落在她身上,反正都是要上去的,总不能因为一丝担忧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慕昭然按了按腰间的锦囊,今日晨起时,夷则给她卜算过一卦,卦象显示她此入地卷皆能逢凶化吉,如愿以偿,是为大吉。 她定下心神,抬步走上台阶。 容亭觉、叶凌烟等人随即跟在她身后踏上台阶,其他人也陆续上台来,一起步入了阵中。 夫子启动法阵,脚下铺开的法线光芒不停闪烁,有人的身形倏而一闪,化为一道幽芒自下而上,飞入地卷内。 慕昭然站在法阵内,看着左右不断有人化作幽芒遁入图中,到最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还稳稳站在原地。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她。 慕昭然:“……”她的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紧张地掐紧指腹,好的不灵坏的灵,她之前的担忧该不会真要变成现实吧?如果现在走出阵法,说自己不想去了,还来得及吗? 岑夫子围着阵法打转,看上去比她还要焦急,催促道:“怎么回事?你们几个老东西没吃早饭吗?用点力啊!才送几个人进去就把你们灵力耗尽了?实在不行的话,换其他人来。” 布阵的夫子吹胡子瞪眼,也没工夫跟他回嘴,同时翻手结印,朝法阵注入更多灵力。脚下的法阵灵力大涨,法线光芒亮得刺眼。 慕昭然的视野被白光完全淹没,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说道:“萧夫子近日修补剑谱太过耗神,没休息好,还是换我来吧。” 脚下的法阵凝滞一瞬,继而被灌入一道更为强悍的灵力。 慕昭然被这股灵力推动着,脚下腾空,身形化虚,仿若感觉自己化身成了炮膛里的火药,被狠狠地轰进了地卷中。 地卷图面上的云雾一阵剧烈波动,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将她吞了进去。 法阵的光芒黯下,旭金台上,萧夫子回头看向身侧长身鹤立的青年,嘀咕道:“以前送人进去,也没这么费力,凝之,幸好你来了,不然耽误了土宫的宝贝疙瘩,我得被那岑老头念叨一辈子。” 凝之,是游辜雪的表字。 岑夫子确实很想要念叨念叨,但一看到游辜雪,他便什么话也不想说了,甩了甩袖摆,兀自坐回席位上,望向上方卷轴。 地卷内风起云涌,诸人都有了各自去处。 慕昭然被那股灵力强推入画,就算入了图中,推力依然未消,她几次想要催动身上法宝,都没能成功,整个人十分狼狈地穿透云雾,从天上砸下去。 眼看就要脸朝下摔个面目全非,一条蓬松的巨大狐尾忽然扫过来,接住了她。 慕昭然掉进那火红色的大尾巴中,层层叠叠的柔软毛发终于卸掉了她身上的力,虽然没有摔着,但她口鼻之间蒙着一层狐狸毛,痒得直打喷嚏。 那蓬松的狐狸尾巴迅速从她身周散开,缩回一片火红色的衣角下。 祝轻岚凑上前来,斜飞的狐狸眼中含着笑意,关切道:“殿下还好么?有没有摔着哪里?” 慕昭然鼻子发痒,打喷嚏打得停不下来,用袖摆捂住口鼻瞪他一眼,闷声道:“没事。” 圣女殿下的确生得极好看,这眼泪汪汪的一瞪,不但不让人害怕,反倒能把人瞪得心花怒放。 祝轻岚毛厚脸皮更厚,一点都不受她冷脸的影响,殷勤地抖开折扇,来来回回地帮她扇掉裙上的狐狸毛,惭愧道:“我一个山野狐狸精,刚进入天道宫这种大仙门,压力实在有点大,最近掉毛有点厉害,殿下见谅。” 慕昭然被他绕得眼晕,扇飞的狐狸毛飘起来,让她鼻子又开始发痒,烦躁道:“行了,别扇了。” 祝轻岚立即停手,直起身来,笑道:“好,殿下说什么都好。” 这死狐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前一天夜里还说她坏话说得贼溜,现在又一副殷勤的狗模样,即使他那番话说得确也没错,但慕昭然还是记着仇。 慕昭然懒得理他,扬眸往四周望去,随即一怔,惊讶道:“这里是铸刃台?” “有书中记载说,铸刃台夹两壁之间,壁立万仞,其上神兵利器,数不胜数,有缘者入得其中,只要能登上铸刃台,皆可从中取得自己的本命法器。” 祝轻岚说着,抬手指向两壁相夹的那一座陡峭的乌黑石台,那石台看着高不可攀,只有狭窄而粗糙的石梯连通往上,石台后露出一线天光,从上方照射下来,宛如一道青云路。 夹着这条石道的高耸岩壁上,斜插着数之不尽的刀枪剑戟。 祝轻岚道:“应该是这里没错了,在下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来,没想到殿下直接从天上就掉进了这里,可见殿下与这里有缘。” 慕昭然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有缘?有缘才怪。 她前世为了云霄飏,一心只想入剑道,听说他的奉天剑也出自这一座铸刃台内,入得地卷后便一门心思地寻找这里。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也的确让她寻到了这里,入了铸刃台来。她扛着两壁刀兵的嗡鸣和无数的刀光剑影,固执地一步步往上爬,身上被劈出无数的伤,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印,走到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的。 爬上去后,她站在那铸刃台上,却没有一把兵器愿意为她飞来。 慕昭然在台上等了许久,等到伤口上的血都凝固成血痂,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从最近的山壁上硬生生撬了一把剑带出去。 她带着那把剑入金宫修剑,日日挥剑挥得烦躁,别人都修出明耀剑光、清越剑鸣时,她的剑还是一把不肯开锋的凡铁钝剑。 不过慕昭然反正也不在意,她只在意云师兄托着她的手腕教她挥剑时,那轻拂在她鬓边的呼吸。 直到后来叶离枝进入天道宫,一次内门弟子段位考核,她与叶离枝分到一组对战,慕昭然仗着自己法宝多,使了些小手段钻比赛空子,在擂台上狠狠虐打了叶离枝一番。 就在她觉得自己胜算已定,故带羞辱地用剑挑起叶离枝的下巴,想要在她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上留下一道划痕时,叶离枝嘴角鲜血滴落剑尖,长剑蓦地从她手里挣脱,竟落到了叶离枝的手中。 那把在她手里愚钝不堪的破剑,却在叶离枝手里发出了凤鸣般的清音,一瞬间光华大放,锋芒毕露,直接将她击飞出擂台,丢尽脸面。 现在想来,慕昭然心底都还能感同到当时自己心里那极端的不甘和屈辱,周围的窸窣碎语如同尖针一样扎在她心里,直到现在都不曾忘记。 “那把剑竟然和叶师妹结契了?这不是圣女从地卷里取得的本命剑吗?怎么会和别人结契?” “你看看那把剑在她手里是什么样子,在叶师妹手里又是什么样子?慕昭然修剑这么多年,到现在都还在筑基期,连剑锋都开不了,还妄想结契?换做我是那把剑,我也得抛弃她。” “小声点!你可真敢说,不怕她命令身边那一群狗腿子报复你。” “连剑锋都开不了的人,每日还要霸占云师兄的时间,亲自教她,真是活该。” “呵呵呵,有这样的南荣圣女,可真丢人,早晚国将不国……” 那时候,慕昭然在天道宫的作为已是叫人怨声载道,她的人缘跌入谷底,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人缘,当时无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乎都是嘲讽和幸灾乐祸。 只有一个人急急地从擂台上跳下来,那双乌黑的眼眸纯良又无辜,没有半点反败为胜之后的骄傲自得,托着雪亮的长剑递到她面前,歉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抢慕师姐的剑……” 她说到后面,快要哭出来,竟像是比她还要难受。 周围嘈杂声声,多数都在安慰着叶离枝,说:“叶师妹没有错,擂台之上刀剑无眼,更何况是慕昭然使诈在先,要不是那把剑临时反水,重创她下台,叶师妹就要被她毁容了。” “看来是地卷里的神剑有灵,也接受不了有一个心性恶毒的主人,才会从她手里挣脱,另择良主。” “我们天道宫上下弟子,全都在此见证,叶师妹你没有错,无需道歉。” 是啊,叶离枝本来就没有错,她一直都说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抢她的剑,是她的剑自己飞到她手里,光芒大绽。她也不是故意要和她抢云霄飏,是云霄飏自己看上她,喜欢她的。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3节 她一直都是这般纯良无辜,是慕昭然自己一步一步陷入嫉妒的深渊,万劫不复。 “殿下,殿下……”耳边的呼喊,让慕昭然蓦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入眼是祝轻岚那一张放大的美艳脸庞,他眼中带着担忧,打量着她眼底神色,“殿下方才,表情看上去很痛苦。” 慕昭然偏头避开,没好气地一掌扇过去,“谁允许你贴我这么近?” 祝轻岚被她打了一巴掌,眼中戾气一闪,又被他遮掩到脉脉眼波之下,捂着脸颊委屈道:“抱歉,是我唐突殿下了。” 慕昭然按下失控的情绪,定下心来,仰头看一眼上方的铸刃台,转身往外走去。 祝轻岚诧异道:“殿下要走?你都到了这里,不取本命法器?” “不取!”慕昭然冷冷道,什么狗屁本命法器,她可不想为别人做嫁衣。 系统在她脑海里叮一声,“请宿主珍惜每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为女主取得扶云剑,以抵消前世之罪。” 第22章 慕昭然听到系统发布的新任务, 气得发笑,忍无可忍地质问道:“别的罪也就算了,在取剑这一事上我有何罪?!” 系统道:“前世, 你不顾众人阻拦,一意孤行, 非要断剑,女主与扶云剑结契, 你的断剑之举,将她害得极惨,差一点就使她断绝了剑道这一途。” 经它这么一提,慕昭然倒是想起来了。 她的确断了剑。 就算那把剑不认她这个主, 那也是她取下来的剑, 是她一步一个血脚印地登上铸刃台,强行从崖壁上撬下来的剑! 当初人人都来劝她, 说灵剑与叶离枝结契认主, 从此之后那把剑便只会为叶离枝出鞘,她就算强行留着剑也没用, 不如就给叶师妹吧。 金宫藏剑楼里还有无数好剑, 只要她愿意, 金宫的夫子们可以立即为她打开剑楼, 让她入内再挑选一把合心意的剑。 就连云霄飏都破天荒地主动来到她的竹溪阁,劝说她将这一把剑让给叶离枝, 说殿下已经拥有很多东西, 失去一两样也没有关系, 但离枝不一样,她只有这么点,失去一样都会肝肠寸断。 何况扶云剑对慕昭然来说, 并无必要,如果她真想要一把剑,他也愿意亲自画图做模,为她铸造一柄独一无二的剑。 那时候,慕昭然早已被嫉恨冲昏了头,他们越是劝说,她便越是不肯,连云霄飏都未能劝动她。 她从地卷中取得那把剑那么久,还是沾了叶离枝的光,她才第一次看见它剑身上璀璨的剑铭,知道它的名字。别人都劝她不要强求,她却偏偏要强求,强求不到,那她就毁了它。 慕昭然找了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命令霜序带着手下的四名剑修灵使,开剑域,以耗损她们的修为为代价,在众人瞩目中强行折断了那把剑。 扶云剑,还未能扶主上青云,就折在了她这个恶毒女配的手里。 慕昭然没觉得后悔,她现在依然愤恨难平,一字一顿道:“那是我取下的剑,我断我自己的剑有何不可?难道是我逼她结契我的剑么?” 系统道:“如果不是你强行撬下扶云剑,等女主进入地卷时,也能将它从铸刃台上取下。” 慕昭然在心里笑了一声,“好啊,那就等她自己来取吧。” 她知道系统在打什么算盘,天道宫每隔十年开放山门收一次弟子,新弟子入门才会开启“地卷”,叶离枝不是通过燕金令入的天道宫,她是在这一批新弟子入门一年半后,才被灵尊看中,破例收入内门来。 学宫不可能只为了她一个人开启地卷,她若想入地卷拿这一把扶云剑,就需得再等八年,同下一批弟子一起进来。 八年,黄花菜都凉了。 系统沉默片刻,也并不与她争辩,只用它那一副古板的系统音,说道:“系统提醒宿主,拒绝系统发布的改造任务,或将导致你的罪业无法完全清偿,若不虑前事之失,终将复循覆车之轨。” 慕昭然气愤迈动的脚步便慢慢停了下来。 地卷外,岑夫子原本见慕昭然入地卷后,就直接掉进了那铸刃峡谷内,还很是担心,听见她毫不犹豫地说不取本命法器,见她修习土术的决心之坚,才放下心来。 结果,脸上的笑才挂上没多久,又见她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调头回去了。 她回去了! 岑夫子暗道一声糟糕,心下不免焦虑,该不会就连这么一个只有土系天赋的苗子,也要被金宫给抢走吧? 金宫几位夫子坐在台上,立时便感觉到无数眼刀从土宫夫子那头飞过来。 说起来,几位剑修夫子也觉得无辜,如今崇尚剑道的人太多,每回入门的新弟子当中,十之五六都主修剑道,上一轮弟子还未出师,下一轮新弟子又到了,饶是金宫诸位夫子乐为人师,也实在教不过来这么多学生。 就连剑尊座下的两个弟子,都被拉进了金宫教学,他们偶尔也很羡慕土宫的清闲。 游辜雪坐在金宫最后方的坐席,抬目望着上方地卷内画面,眼中也有些许疑惑——慕昭然没有半分金系天赋,并不适合修习兵刃一道,那一座铸刃台上不会有她的本命法器,她分明该是知道的才对。 地卷内有风拂过,一片云絮飘浮过来,遮挡了铸刃谷里的画面,众人只得将视线转移到别处,看一看其他弟子的情况。 游辜雪盯着那片云须臾,低垂下睫,手掌平放在膝上的行天剑上,指腹摩挲过剑柄,出鞘一寸,迫使行天剑在鞘中发出轻微剑鸣。 行天剑同样出自那一座铸刃台,插在崖壁之上等了百年,才被他取下来,那两壁之上兵刃千百,总该有几把与它认识,能与它的剑鸣应和的兵器。 却没想到,行天剑的剑缘竟比他的人缘还差劲,那两壁之上竟无一把兵刃回应。 游辜雪尝试半晌,睁开眼睛,默默无语地盯着自己的剑。 行天剑上微弱电弧噼啪一响,锵一声缩回剑鞘中。 自闭了。 卷面云絮掩盖之下,铸刃谷内。 青色披帛缠绕在祝轻岚的脖子上,喉结下垂着一只圆滚滚的镂空鎏金铃铛,轻轻一动,便摇出稀碎铃音。 慕昭然拽着曳纱铃的这一端,对他绽放开一个和善的微笑,说道:“小狐狸,你千辛万苦来到此处,想来是要爬上去取法器的吧?” 圣女殿下笑得越是和善甜美,祝轻岚脖子上的曳纱铃缠得便越紧。 祝轻岚被她栓狗一样栓着脖子,怎么也撕扯不开这条紧缠的纱缎,气得额角上青筋直跳,却还不得不恭敬道:“殿下,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便是,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必万死不辞,何必如此威胁?”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又怕万一商量不好,你一下跑了怎么办?”慕昭然理不直气也壮,继续道,“所以就想着先下手为强咯,放心,你要是听我的话,我就不会勒死你。” 慕昭然这一条曳纱铃出自圣殿化神长老之手,凭借祝轻岚是决计挣脱不开的。 他似也发现了,终于放弃挣扎,妥协道:“殿下请说。” 慕昭然也不废话,直接道:“我要你在铸刃台上,为我取一把剑。” 她没说这把剑是给叶离枝取的,或许说了,都不用她威胁,祝轻岚就会屁颠屁颠地爬上去为叶离枝取剑,但慕昭然更乐于看他这样不情不愿,逼不得已的样子。 反正这只狐狸不是很爱慕叶离枝么?为她取一把剑想来也十分心甘情愿。 慕昭然扯了扯曳纱铃,铃音叮叮响,不耐烦地问道:“喂,听见了没?” 祝轻岚被她扯得身形一晃,为难道:“殿下,一个人只能在铸刃台上取下一件兵刃,更何况,那是殿下的剑,我又如何找得到,又如何取得下来?” “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爬上去,照着我说的话去做就行。”慕昭然想了想,给他画了一个大饼,“你如果好生配合我,我或许也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祝轻岚追问道:“什么法子?” 慕昭然故作高深,“等你爬上去再说。” 祝轻岚其实心里已经妥协了,但他实在看不惯慕昭然那一副理所当然使唤他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那如果我不愿呢?” 慕昭然拖着他就往外走,“那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反正我一个土修,又不是非得要一把剑做法器。” 祝轻岚跌跌撞撞地随她走了两步,抓住脖子上的青色纱缎,手背上经络鼓胀,站定在原地,忍气吞声道:“好,我去。” 慕昭然回过身来,赞赏地对他笑了笑,这笑容实在好看,眼尾弯弯,眸中盈着一泓愉悦的碎光,唇角的笑弧透着点得意的狡黠,在这昏暗的夹谷内,像是一丛迎着春风肆意绽放的繁花。 祝轻岚想到这笑容背后的胁迫,只想磨牙。 慕昭然抬手从披帛上的金丝绣线上拂过,青色的纱缎淌过水波一样的灵光,如同涟漪一样凭空消失了,剩下的一段柔顺地垂落在她臂间。 但祝轻岚脖子上的紧缚感仍在,那一只金灿灿的铃铛还挂在他脖子上。 祝轻岚抬手敲了一下铃铛,“能不能把这个也隐藏起来。” 慕昭然抱臂站在那里,挑起纤细的黛眉,语气轻慢道:“不能,狐狸挂铃铛,不是挺可爱么?” 祝轻岚挤出一个笑,“我就当殿下是在夸我了。” 祝轻岚害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控制不住犯上作乱,伤了这位尊贵的圣女殿下,他手指捏得折扇咯咯响,拱手朝她行一礼,转身朝夹壁间狭窄的石梯走去。 慕昭然找了个石头坐下,守着他爬铸刃台。 头顶那一片云缓慢地飘移开,阳光落下来,夹谷内的光线亮堂许多,从祝轻岚踏上石阶以后,两壁安静的兵刃便开始了嗡嗡低鸣,有明亮的刃光从两壁扫射下来,阻挡他的脚步。 祝轻岚抖开折扇,一边挡开刃光,一边快步往上跑,慕昭然前世爬过这个梯子,当然清楚这石梯的险恶。 刚上去时,走得都很快,两壁的威压也没那么大,要到了后半程,才是最痛苦的时候。 幸好,这回她还遇见了这只舔狗,不然要她为了叶离枝的剑,再爬一次,她能当场气死在这夹谷内。 地卷上挡住铸刃谷的云一散开,台上金土两宫夫子们的视线便都转了过去,就看到慕昭然坐在那谷底,既不离开,也不去爬铸刃台,一时都想不明白她是为什么。 图内刀光剑影闪动,石梯上的祝轻岚转过身来,仰面向上,挥舞折扇挡开一道剑光,有一星微弱金光在他脖颈上一闪而逝。 游辜雪的视线便死死定在祝轻岚的脖子上。 那只铃铛,先前还一直挂在慕昭然的腰间。 第23章 在祝轻岚爬梯期间, 慕昭然试着打坐修炼。 地卷之内五行灵气充裕,尤其在这种洞天福地之中,但这夹谷两壁都是刀兵, 刀光剑影闪动不休,谷内满溢着金属性的灵气, 于她没有任何好处。 慕昭然嫌弃金灵气,金灵气自然也嫌弃她, 若是有金系天赋较高的人在这里,便能清晰地看到虚空中流动的金色灵气,在接近谷底那闭眼打坐之人时,就会如江河分流, 刻意绕开她的存在。 她打坐修炼了半晌, 没有感悟到半分土灵气,只好作罢, 重新睁开眼来。 头顶金乌西坠, 洒落的阳光染上了橘黄色,慕昭然眯眼往那狭窄曲折的石梯看去, 在半中往上的地方, 看到了祝轻岚那一身火红的背影。 他穿着红衣, 看不出来有没有受伤, 不过他上行的速度变慢了很多。 慕昭然抓住青色披帛扯了扯,夹谷内立时响起一串清脆铃音, 即使两壁剑鸣铮铮, 依然没能掩盖住铃声。 “快点, 再不快点天就要黑了,我可不想在这冷冰冰的山谷里,幕天席地地过夜。”慕昭然催促道。 石阶上, 祝轻岚喘着粗气,听到铃铛里传出的话语,恼怒地抓扯一把脖子上响个不停的铃铛,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还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慕昭然当即吐出一连串的抱怨:“谁说我腰不疼了?这破石头坐起来硬得要命,早就硌得我不舒服了,还有两边的兵刃嗡嗡地震颤,吵得我耳朵疼,等会儿太阳一下山,这里又黑又冷,所以你赶快爬,趁着天黑之前,赶紧爬上去!” 祝轻岚为爬梯子,受了不少伤,身上早已见血,他都还没说什么呢,慕昭然只是坐在下面等,就有这诸多抱怨。 祝轻岚唇角扯出一个冷笑,抬手撕下一截衣摆裹住手臂上的伤,在铃音的不断催促下,咬牙起身又往上爬了几道台阶。 耳畔呜一声鸣响,一道剑光从壁上扫射下来,他反手去挡,那剑光擦过他手上早已破损的折扇,从后背上划过。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4节 祝轻岚痛哼一声,再次跌倒在石阶上。 颈项铃铛里传出慕昭然的嘀咕,“你该不会这么没用吧?” 祝轻岚气得一口血喷洒在石阶厚重的青苔上,他眼中有炽烈的狐火燃烧,将一双眼瞳染成了金色,身上红光大绽,化为沸腾的火焰,身形融入了红焰中。 慕昭然蓦地从石头上站起来,捏紧曳纱铃,警觉地望着上方那一团红焰。 红焰散开后,一只皮毛火红的狐狸从焰中跳出来,继续往铸刃台上跑去。 狐狸到底是有四肢爪子,身体也更加灵活,在狭窄的山壁夹道上,比人形更容易躲避两壁射来的刃光。 慕昭然看它爬了一截,嫌弃道:“你早变成狐狸不就好了。”前面浪费那么多时间。 祝轻岚这会儿已经没工夫装模作样,喉咙里低吼一声,爪子刨一把脖颈毛发里的铃铛,恶狠狠道:“要你管!” 慕昭然重新坐回去,不管就不管呗,她还不稀罕管呢。祝轻岚怎么说也算是男三,若是连为女主取一把剑都做不到,那这只舔狗就当得太不称职了,最后抱不到美人归,也算是他活该。 刚坐下,耳畔便飘来系统的声音,说道:“你这是在投机取巧。” 慕昭然浑不在意,“你只说让我珍惜每一次的改造机会,把剑给叶离枝带出去,至于我用何种方式取剑带出去,你管不着。” 系统不再说话,慕昭然便紧盯着石阶上那只火红的狐狸,时不时地敲响铃铛催促它。 铸刃台上只余最后一线天光时,祝轻岚终于跃上最后一层台阶,登上了那座乌黑的石台。 两壁颤鸣的兵刃蓦地一停,夹谷内的刀光剑影消散,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夜风穿过时,带起一阵时高时低的呜咽。 祝轻岚化作人形,跌坐到地上,额上汗水直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浑身都是伤,血色将这一件红衣浸润得更加暗红。 慕昭然没心没肺的声音很快又从铃铛里传来,说道:“把先前我给你的镜子取出来,照给我看。” 祝轻岚从怀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雕花手执铜镜,磨得透亮的镜面上,映照出的却是慕昭然那一张镀着霞光的明艳脸孔。 她距离镜面很近,近得能看清楚鼻尖上有一颗极小的红痣,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瞳灵动,睫羽乌黑卷翘,唇润而红,一条赤金色的细长发带从发髻上垂下来,与鬓边碎发交织在一起,随着晚风轻盈地拂动。 若圣女殿下的言行没有那么可恶的话,这张脸明明很讨人喜欢。 当祝轻岚从镜子里看到这张放大的脸孔时,心中满腹的怨气都一下减了不少,但紧接着,那镜面里的人就蹙紧眉心,往后退开去,没好气道:“我让你照铸刃台的山壁,不是照你,快点,天要黑了。” 祝轻岚心中将将退潮的怨气,又狂涌回来,掀起更大的浪潮。 这个女人果然没有良心。 他阴沉着表情,将镜面一转,照向四周。 此时此刻,慕昭然手里也举着一面与祝轻岚手里一般无二的镜子,镜面上那张血污斑斑的脸消失后,映照出了铸刃台上的画面。 慕昭然让他打圈照了一个全景,镜中画面缓慢地移动,在天光彻底消逝前,她终于找到了那一把熟悉的剑。 她指挥道:“往右边山壁去,再过去一点,镜面往上照,对,就要那把白色的,剑柄上刻有云纹的剑,它很漂亮,我很喜欢。” 祝轻岚嗤笑:“殿下选剑的眼光还真是特别。” 特别的肤浅。 倒也和她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很是相配。 慕昭然置若罔闻,继续道:“你爬上去,把它撬松。” 祝轻岚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道:“你要我把剑从山壁上撬下来?” 慕昭然强调道:“是撬松,不是撬下来!当然你如果想要直接撬下来也行,就是不知道你撬下一柄剑之后,还能不能再拿到你想要的法器了。” 祝轻岚不动,她便催动曳纱铃,虎视眈眈地威胁道:“快点。” 紧束在脖子上的纱缎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这座山谷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山壁上的兵刃发出各色幽暗的光芒。 祝轻岚跌跪在黑暗中,从喉咙里挤出求饶的声音,连声道:“好,我撬我撬!殿下饶命。” 脖子上的束缚顿时一松。 祝轻岚爬上山壁,五指张开,幻化出锋利的狐狸爪子,不断朝那柄白色长剑的石缝中抓去,碎石哗啦啦地往下掉。 过了很久,在他的爪子都快要磨平时,那把剑终于往下一滑,从石壁上松动了。 慕昭然一直从镜子里盯着那把剑,见到它刚一松动,便催动着曳纱铃从祝轻岚的脖子上松开,铃铛缀着青色纱幔,倏地缠裹上白剑剑柄。 祝轻岚从山壁上跌落下去,顾不得双手的疼痛,仰头望去。 只见一道青芒从铃铛上爆发出来,从白剑剑柄延伸出去,仿若一条流动的泛着丝缕金线的青色小溪,光芒顺着夹道石阶一直流淌到谷底。 慕昭然就站在下方石阶的尽头,拽着曳纱铃用力扯动,铃音在夹谷内急促地摇响,一浪接一浪的回音叠在一起,响得人心神摇荡。 这怎么可能拔得动?圣女殿下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祝轻岚心想,就听到山壁上“咔嚓”一声锐响,那柄白剑竟真的被她从山壁上拔了下来。 白剑自山壁上脱离后,剑刃四周缠绕过流云状的光晕,自动生成剑鞘。青光卷住这把雪白长剑,从铸刃台上飞快收卷回去,祝轻岚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追着青光迈步过去,在石阶边缘低头往下望。 夹谷下方,曳纱铃回到慕昭然手里,她抬起手来,一把握住了从上落下的长剑,得意道:“我拿到了!” 青光收拢,重新化为一条薄薄的轻纱落回她臂间,铃铛从披帛上分离,自动挂回她腰上,她周身飞扬的衣袂和青丝也柔顺地垂落下去。 慕昭然抓住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和他多讲,更不要说是道谢。 祝轻岚站在铸刃台上,面庞全然笼罩在黑暗里,只有一双眼睛亮着如火的金色,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逐渐走远的身影,直到她隐于夜色,再也看不见。 黑暗中响起咯吱咯吱的兽类磨牙声,慕昭然,你给我等着! 演武场上,依然阳光普照。 旭金台上的夫子们面面相觑,有金宫的剑修夫子长眉紧皱,一脸不快道:“威逼同门,强取灵剑,瑶光圣女的所作所为,未免有些心术不正。” 岑夫子也没想通慕昭然当初已表明想要拜入土宫,现在又非要取一柄剑做什么,但基于对土宫好不容易来的一根好苗子的护短。 他哼声道:“修行一途,千难万险,自然要有些机灵劲儿,懂得随机应变,方为长久之道。反正那祝轻岚本就是要登铸刃台的,借他之手,取一柄剑,实是一举两得之事,你堂堂金宫夫子,张口就判人‘心术不正’,你可知你一句话,对才入宫的新弟子来说,是一项多大的罪名?” 那金宫夫子被他说得讪讪,解释道:“岑夫子息怒,我等剑修直来直往惯了,随口一言罢了当不得真。” 台上的剑修夫子,确实大多数都见不得慕昭然这样投机取巧,坏了铸刃台的规矩,要是以后的弟子都像这般有样学样,可就麻烦了。 有人接话道:“登铸刃台既是考验也是修炼,祝轻岚爬这一程,灵力明显更上一层,身上已有了筑基之兆,南荣圣女要是次次都这般随机应变,怕是要浪费这次入得地卷的机会了。” 岑夫子道:“圣女只有土系天赋,登铸刃台对她来说不仅无益,反而会比拥有金火双系天赋的祝轻岚受更多苦楚,懂得趋利避害,取自己想得,亦是一种本事。” 林夫子也道:“这才只是开始,诸位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的好。” 于是,旭金台上众位夫子俱都沉默下去,转头往地卷中处于白昼的那一边看去。 入图的弟子,大多都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去处,如蓬莱和瀛洲二岛的少主,两人同时寻得一处水系灵气充裕的洞府。 起初为了争夺这里,他们二人还打过一场,没分出胜负,便也只能暂时握手言和,各自寻找一个地方打坐修炼,打算在此一举突破筑基。 北境四大宗门的人,修为普遍要高上一些,分散之后也各自寻得自己的机缘,玄机阁秋道远去了一座繁荣大城,入了一位巧匠的门下学习。 西境那位禅修,也入了一座佛寺修行。 只有一人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一座陷入黑夜的夹谷内,对其他人的经历完全不感兴趣。 ——那只狐狸最后的眼神让他不喜。 游辜雪低垂下眼,指腹摩挲着横放在膝头的长剑,他能从铸刃台上取得这把剑,自然也曾爬过那条石梯,但他当初颇受两壁兵刃喜爱,并未受到过多为难。 别的人伤痕累累登上高处,他却连衣角都没有破,长身立于铸刃台上时,两壁兵刃锵锵落下,射来他脚下,任他择选。 游辜雪于百刃之中只取了这一剑。 “没用的东西。”他心中冷道,拇指抵住剑柄,迫使行天剑寸寸出鞘,随后指尖往下一滑,屈指握住了锋利的剑刃。 鲜血浸入刃中,行天剑在他手中无声颤抖,雪亮的刃中透出一缕诡异的红。 地卷之内,祝轻岚盘膝坐于铸刃台上,正凝神寻找着自己的本命法器。 夹谷两壁刃光条条,他相中了壁上一柄火属性长缨枪,当即放出灵力去与那枪相合。 长缨枪上红光大绽,枪头红缨烈烈如火,祝轻岚唇角微翘,唰地一声抖开手里破损的折扇。 长枪猛地从山壁上抽离,化作数道红火往他扇面上扑来。 折扇浮上半空,枪身化作扇骨,红缨织就扇面。 就在那红扇将成之时,谷中忽地响起一声异样剑鸣,这鸣声不知来自何处,明明清幽至极,却能逼得两壁兵刃与之强制共鸣。 壁上兵刃齐声大震,声如滚雷,将那一缕幽微剑鸣吞没无痕。 祝轻岚骇然抬首,只见得无数刀兵剑气从两壁迸发,于当空被强横地绞成一股,凝聚而成一柄不伦不类的大剑,当头朝他斩下。 卷外的夫子们察觉不对时,那剑已经落下。 那剑的威势看上去早已超越铸刃台对弟子的考验,有夫子猛地起身,传声入卷,喝道:“祝轻岚,快出地卷!” 祝轻岚听到了夫子的声音,可他不能出,他还没为叶离枝找到通灵窍的濯尘草,他不能离开地卷。 可单凭他本人,接不住这柄剑。 乱刃压来头上,新成的红扇再一次撕裂,祝轻岚发狠地咬紧牙关,也顾不上自己真身会不会暴露,抬手收回折扇,红袍飞扬,衣摆下伸出九条半透明的火红灵尾,与那大剑迎头撞上。 轰一声鸣响。 大剑溃作乱流,祝轻岚一条灵尾被断,他身形晃了晃,在上空乱流停歇前,匆忙将剩下八尾收入衣下,倒在了铸刃台上。 铸刃台的巨响传入慕昭然耳中时,已削弱很多,她以为是夜里打雷,快要下雨,急忙往前方城池跑去。 大约是因为一心想着不能幕天席地,慕昭然从铸刃谷的结界出去后,便直接落在了一座小镇外,镇子里亮着些零星的灯火。 慕昭然掏钱买通了守门的小兵,给她开了条门缝进城,她顺便问了城中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得到答案后,便直奔那里而去。 她在客栈里随便吃了点晚食,要了一间上房,洗漱过后便躺上了床。 圣女殿下从小到大身边奴仆环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一世进入地卷中时,她还极不习惯身边无人伺候,每日里腹中都是抱怨,嫌吃的不好嫌睡的不精,嫌没人伺候她洗漱更衣。 经历过前世的奔波逃亡后,倒是很大地治好了她矫情的毛病。 有人在身边伺候,慕昭然自然也就享受着,无人伺候时,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不知所措。 多给点钱,就算半夜客栈也愿意为她烧水送到屋里来,她只需要自己打水进盆里就好。 但慕昭然不会自己梳发,所以睡觉时没有拆发髻,只取下了头上的发饰。 将就着睡一晚,明天她还得去找前世那个追着她塞机缘,却被她一锄头敲死的老头。 可能是因为她是重生之后做出了一些不同的选择,今生所遭遇的事,也变得与前世不太一样。比如她和云霄飏的初见,比如叶离枝没有滞留天都外城,直接便以侍从身份入了天道宫,还比如上一世并未偷偷跟着她来的乌团。 还有那个从不曾出现过的游辜雪。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5节 现在,就连进入地卷后经历都与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明明她初入地卷时,掉落的地方并不在铸刃谷,而是一座很普通的山林,山林里有一间茅草农屋,屋外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土田。 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头就在那田里翻地,一看见她,就哎哟哎哟地叫着,说什么马上雨季要来了,他必须要在雨季到来前,翻好这片地,但他年岁大了,腰不好,怕要误了农时,叫慕昭然给他帮忙。 慕昭然睁大眼睛,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她堂堂一国公主,连种花都没有亲自摸过土壤,甚至还是第一次见他嘴里说的那个叫做“锄头”的农具,那老头竟敢大言不惭地要她刨地。 慕昭然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但那明明就是一座土山坡,她却怎么都走不出去,半晌后又走回那一块农田前。 田里的老头见到她,继续道:“小姑娘,你帮老夫翻好这片地,老夫有好东西答谢你。” 慕昭然轻蔑地哼一声,转身走了。 等她第三次走到农田前时,那老头又道:“小姑娘,你与老夫有天定的缘分,注定是要为老夫翻这一块地的……” 慕昭然没等他说完,换了一个方向,转身又走。 等慕昭然气鼓鼓地在那破山林绕了五六趟,都不愿接过老头的锄头后,老头终于急了。 他不再跟她故弄玄虚,追在她身边不停絮叨道:“我这里有一本顶好的土修功法,乃是凝聚了老夫一生修行的心血精华,只要你为我翻好那片地,我就将此功夫传承给你。” 慕昭然抓起地上的一根枯枝驱赶他,“滚开点,别来烦我,谁要修你那破土术!” 老头被打得哎哎直叫,怒目圆睁,不敢置信她拥有这样好的土系天赋,却这样不识好歹,愤怒道:“无知小儿,老夫这本功法可是能连通地源之力的绝世功法!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 慕昭然那日听到岑夫子说“地源之力”便觉有一丝熟稔,直到地卷开启,她才想起来,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就是在这翻地的老头嘴里。 但前世的慕昭然对土修不屑一顾,就算老头再怎么吹嘘,也无动于衷。 老头为了求她继承衣钵,不断妥协,从让她翻一整片地,到翻半片地,再到只要她拿起锄头挖一下,他就愿意将自己的绝世功法传给她。 慕昭然被他烦得要死,急着想走出这片山林,佯装答应他的要求,拿到锄头的第一时间,就一锄头敲死了他。 林子里传出一声沉重而哀鸣的叹息,慕昭然眼前景象一晃,终于出了那片山林。再之后,她一路艰辛,甚至纡尊降贵,去求同入地卷的弟子,求他们将她带进铸刃谷。 她平日里,什么苦都吃不得,却在那石阶上受千刀万剐,也不愿后退,就为了能取得一把和奉天剑同出一处的剑,就算无剑愿意为她而来,她也要强撬一把剑出去。 慕昭然躺在床上,无奈地想,自己前世能为了云霄飏一心一意地做到那个地步,她也当真算是一个很坚强的恋爱脑了。 坚强的恋爱脑阖上眼,很快坠入梦乡。 旭金台上,游辜雪低垂着眼,浓长的睫挡住了他的眼睛,耳边似有铃音轻轻摇响,叮叮当当,煞是悦耳。 他魂灵上有一丝幽微红线波动,牵扯住一缕神识,落入绮丽梦境。 重重叠叠的帷幔,笼罩出一片昏暗狭小的空间。 睁眼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熟悉身影,青色披帛蜿蜒地覆在她身上,衬得她周身肌肤如新雪一样莹润白皙,绣着金线的纱幔缠住她的手腕。 浑圆的镂空金铃缀在右手腕上,只要她一动,便叮叮叮地响。 慕昭然泪眼蒙蒙,喉咙里转着难受的低泣,游辜雪俯低身去,隔着覆在脸上的薄银面具,贴在她耳边,轻声道:“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只用一只铃铛,就让他嫉妒到了这个地步。 第24章 喧腾的市井之音从窗缝里透进来, 渐渐压过梦中叮叮作响的铃音,将慕昭然从那一个难耐的梦境里惊醒过来。 床榻上蜷缩着的人浑身一震,蓦地睁开眼睛。 她眼中泪雾未干, 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半边枕头都被睡梦中泣下的眼泪打湿。 慕昭然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 还未彻底清醒,直到窗外一声嘹亮的吆喝, “包子出锅咯,热气腾腾的包子——” 这一下,才像是将她的魂彻底从梦境里拖拽出来。 慕昭然下意识抬手,来回转动了一圈自己被绑缚一晚上的手腕, 腕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许是心理作用,她总觉的手腕发酸。 耳边隐隐还摇荡着梦里响彻一夜的铃音。 比起之前的梦, 昨夜的梦里, 阎罗其实没对她做什么,甚至, 他什么都没做。他就那样跪坐在她身前, 微微俯低下头, 将她狼狈的姿势尽数揽入眼中。 他就那么看着她, 面具下一双清浅的琉璃眼眸,一点点融进撩人的欲, 灼热的目光来来回回地在她身上逡巡, 一遍又一遍, 用眼神视丨奸着她。 慕昭然在他的注视下,身子细细地颤抖起来,她羞恼地挣动手腕, 听着铃音一阵一阵摇响,软声哀求他,一开始求他放开自己,后来求他摸一摸自己,最后哭着踢他,让他滚让他别再看她。 她很难受,他看上去也并不好过,慕昭然看到了他脖子上鼓胀的青筋,血管突突地跳动,蔓延至喉结处的雷击伤痕红得像是要沁出血来,穿戴严整的衣袍下,厚重的衣料也压不下去的弧度。 铃音之外,是她小声的啜泣,和他沉重的喘丨息。他们同样痛苦,明明都渴望着对方,可他偏偏就是什么都不做,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折磨谁。 慕昭然想要狠狠骂他,可听到他说“都是你的错”,她便像是被他抓住了软肋,顿时什么气焰都没有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原谅我……”慕昭然悔恨低泣,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去。 她心里其实很痛恨慕隐逸要告诉她那些,就连她的亲弟弟最后都选择了舍弃她,却偏还要告诉她,有另一个人珍视过她,她自以为被囚困的十年,是有人用自己的命给她续来的十年。 如果她不曾知晓什么连心蛊,也不曾知晓什么以命续命,她就可以继续当做他们之间只有交易,她依附阎罗的保护,阎罗觊觎她的美色,他们之间从无真心。 如此,就算她背叛他,亲手害死他,慕昭然也不会感觉愧疚。 因为临死之时,所觑见的这一丝真心,害得她现在连做梦都对他说不出一句狠话了,还哭哭啼啼地求他原谅。 “慕昭然,你怎么能这么憋屈。”慕昭然捂住脸,懊恼地捶床。 下次,下次如果还再做梦,她一定要将他也扒光了绑起来,晾一晚上!这是她的梦,她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对! 慕昭然在床上翻腾了一阵,终于把梦里那些懊恼、悔恨和愧疚一股脑地塞进心底里,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简单洗漱过后,她对着镜子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发髻,用水将凌乱的发丝抹平,理顺发带,随意往头上插了几朵珠花。 拿起曳纱铃时,她面上一热,将青色披帛囫囵团成团,和铃铛一起塞进了腰间的储物锦囊里,暂时有点无法直视它们了。 地卷之外,旭金台上,游辜雪睁开眼睛,身形忽地化作一道流光从台上遁走。 众人听见剑啸震颤,回过头去,只看到行天剑破空而去后留下的一线白痕,有夫子疑惑道:“他怎么突然走了?” 有人回道:“兴许有急事吧。” 刑罚堂里,巫善抬头望向绕过影壁而来的熟悉身影,终于没忍住道:“行天君,你近日来得是不是过于频繁了?比往年加起来的次数都多了。” 游辜雪面无表情道:“抱歉。” 巫善自然也听到过五行台上传出的流言,说行天居单恋南荣圣女而不得,那近日来他为何频繁前来刑罚台,便清楚明了了。 他走上前去,摇了摇头,开解道:“你修的是行天剑,又不是无情剑,只要恪行天道,不逾法规,纵然有几分私情,又有何妨?何必灭情绝欲,把自己搞成无趣的木头梆子,这谁能喜欢你?” 游辜雪不语,他心中可不止有几分私情而已,就算割灭千万遍,也灭不尽他心中私情私欲。 纵情太过容易引来上面之人的注意,会很麻烦,他今日逼迫铸刃谷中兵器共鸣,已是太过放纵自己了。 他来此领罚,只是让自己冷静。 巫善道:“罢了罢了,随我来吧。” 白日来临,祝轻岚从铸刃台上醒来,旭金台上众夫子皆松了口气。 随即又有人生出疑惑,他是如何能抗住昨夜那次攻击,这个疑惑也只有等他出来后,才能得到解答。 另一边,待慕昭然一手抱着牛油纸袋,一手抓着一个包子,边啃边走出这座小镇时,日头已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将近巳时。 她想要去找前世那个追着她塞机缘的老头,看见相似的山林子就往里钻,看见在地里劳作的农夫,就凑上去打量,试探性地询问,“你需要人帮你翻地吗?” 农夫抬起头来,看到问话的人是个锦衣玉饰,唇红齿白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都连连摆手,“我们这些都是粗活,你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哪里会做这些?” 当然,偶尔也会遇上些健谈的,问她从哪里来,怎么一个人在乡野田间,如果大小姐当真想体验一下,也可以让她下地里来试一试,就是可能会脏了她的裙边。 慕昭然看出那不是自己想找的人,脸上的笑瞬间收敛回去,转身就走,徒留下地里一群摸不着头脑的农民。 她一身绫罗华裙,又独自一人,难免会遇上些心怀不轨之人,好在她法宝众多,对付些山野匪寇,都不在话下。 慕昭然就这么在地卷里游荡,也闯进过一些灵宝洞府,不过都未多做停留,别的弟子都是抓住一切遇见的机缘修炼,只有她挑三拣四,无有着落,让在外观看的夫子都摸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就这么连晃了三日 ,慕昭然终于耐心耗尽。 她走进山路边一家茶棚里,一连灌了三碗茶水解渴,路边的粗茶苦涩,难喝得她眼睛鼻子皱作一堆,连日的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爆发。 慕昭然怒气冲冲地砸了茶碗,气恼道:“死老头子,谁稀罕要你的传承!” 她掏出那一根上上签来看,心中嘀咕,夷则那家伙卜的什么破卦,她哪里大吉大利,如愿以偿了? 慕昭然丢下银子,打算回去曾经经过的洞府,找一处土灵气充裕之地修炼,再也不去找什么山头土坡了。 转过身时,手中签文流淌过一道应验的金光,眼前的场景倏而一变。 地卷画面上忽然荡漾出一圈涟漪波动,只须臾,涟漪平息,图中看上去一切如故。 岑夫子猛地站起身来,伸长脖子往地卷里四下寻找:“瑶光圣女呢?” 因慕昭然一直在地卷中无所事事地游荡,其他夫子早已不再关注她,只有岑夫子对土宫的这一株新苗格外关注,慕昭然的身影从那茶棚旁一消失,他就发现了。 经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开始在地卷上寻找起来,结果竟都找不到她的所在。 “难道是进了什么洞天秘境?”有人猜测道。 另有人回道:“就算进入秘境,地卷当中也该有星点标识,注明她的所在地,现在连属于她的标识都不见了。” 于是有人点着地卷上标识一一数过去,入地卷中人一共二十四名,现如今只剩下二十三粒星点标识。 “我们全都守在地卷外,也没见着她从地卷里出来呀?”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地卷一直都在我们的监控下,能有什么危险?若是遇到意外,她会被立即传送出地卷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凭空消失。” 有人看向岑夫子,问道:“是否要去请祭酒出面?”现今的五行学宫祭酒,乃是三尊之一的灵尊,三尊居住在最高悬岛守卫钧天殿,非有大事,并不常露面。 岑夫子思忖道:“地卷之中一般不会有危险,还是再观望看看。” 慕昭然并不知外面所发生的事,她踩在蜿蜒的林间小道上,就在前一刻,脚下还是一条宽阔的官道,现在官道被土泥小路取代,身后的茶棚也不见踪影。 不远外林木掩映处,露出半片茅草屋檐。 慕昭然高兴起来,快步往前走去,转过农屋,看到了那一片等待开垦的农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田埂上,一边捶着弯折的腰,一边唉声叹气,感叹自己年岁已高,身子不中用,恐怕翻不完这片地,来年怕是要饿肚子了。 再次见到他,慕昭然有些不敢上前,她前世性子跋扈,常因冲动而坏事,拿锄头敲人时的确心狠手辣,事后冷静下来往往后悔,可后悔无用,她便学会给自己找各种借口开脱,久而久之便也开始理所当然地觉得不是自己的错。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6节 现在,再一次站在前世被她敲了一锄头的人面前,她心中难免心虚畏惧。 老头转头看见她,皱纹交叠下的双眼亮起精光,招手唤她过去,说道:“小姑娘,你行行好,来帮一帮我这个老头子罢。” 记忆中熟悉的话语,让慕昭然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她闭眼定了定神,习惯性地在心里开解自己,她还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不能逃跑,前世是前世,现在已经重新来过,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她只要不再像前世那样冲动就好了。 调整好心态,慕昭然走上前,眉眼弯弯,眸光明亮,挂起一脸真诚甜美的微笑,开门见山道:“老翁应该在此等候我良久了吧?” 那老头装模作样道:“老朽等的是有缘人。” “我能出现在这里,说明我就是老翁的有缘人。”慕昭然屈下膝盖,和他一起蹲在田埂上,看着前面那一片板结僵硬的土地,继续道,“既然是难得的有缘人,不如省过这些故弄玄虚的试探,老翁直接把你的功法传给我得了。” 老头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她,似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斥道:“荒唐!想接老朽的衣钵,就得通过老朽的考验,翻完这一片地,休要想那不劳而获之事。” 慕昭然没想不劳而获,可也不想太过受累,她经历过前世,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直接一张口就踩在他的底线上讨价还价,说道:“那我挖一锄头。” 老头吹胡子瞪眼,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比划道:“至少半片!” 慕昭然也学着他伸手一划,圈出面前这一小块地,“就这一块!” 老头两眼瞪得越发溜圆,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丫头,都还没开始做,就嫌苦怕累,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慕昭然亦不服气地呛声回去,“你这老头,守在这里不就是为了传下自己的衣钵,又何必要故意刁难?” 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语,拌了半天嘴,最后各退一步,圈定了一块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老头连连叹气,“土修一道何以衰落到如此境地。” 言语之间,很是嫌弃慕昭然这个偷奸耍滑的衣钵传人。 慕昭然昂了昂下巴,回道:“你也不看看别的道系,要么飘逸出尘,要么剑惊四座,就算考验传人,也没有叫人下地刨土的。” 修仙修仙,修的便是超脱凡尘,仙人之姿,没有人愿意越修越往土里钻。 慕昭然哪做过农活?就算答应了翻土,也不知道怎么下手。 老头在这地卷里等了上千年,终于等来这么一株适合的独苗,哪怕她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嫌苦怕累之辈,对她也很是迁就。 见她不知从何下手,便叹息着站起身来,亲自过来教她如何握锄头,如何使力,慕昭然得到要领,挥舞锄头朝那干硬结块的地里刨去。 她一开始力道把握不准,锄了几次都没能锄动,还险些挖到自己脚上,看得那白须老头在旁边连连唉声叹气,慕昭然听得烦躁,把锄头往地上一杵,转头瞪他。 老头连忙闭上嘴,重新坐回田埂上。 慕昭然才又重新握紧锄头,调整姿势和力道,尝试起来。 土壤终被掘开,一股精纯的土灵气从翻开的土壤下流泻出来,慕昭然动作一顿,这地下的土灵气浓郁到,竟然肉眼都能捕捉到一缕一缕飘逸出来的茶色灵气。 她周身灵窍本能地打开,几乎是如饥似渴地畅饮着从地底溢出的土灵气。 老头坐到田埂上,哼了一声,“你现在知道老朽为何要你翻地了吧。” 慕昭然灵窍自行吸纳空气中的土灵气,她土系天赋出众,如此精纯的土灵气入体,令她周身经脉格外舒畅。 老头坐在田埂上念念有词,口述心诀,教授她如何引导土灵气在体内循环周天,纳入丹田。 慕昭然不知不觉跟着他口述的法诀迈步,挥动锄头挖开土壤,满溢的土灵气亲昵地萦绕在她身周,顺着灵窍,一丝一缕地淌入经脉内,顺应心诀催引灵力,一点一点沉淀入丹田,慢慢夯实。 等到慕昭然回过神来,她竟已哼哧哼哧地将这一整片地都翻了一遍。 松软的土壤呈红褐色,星星点点的土灵气漂浮在地表,看上去有一种能够承载一切生命的活力。 慕昭然不由蹲下身,抓起地上的一捧土,从心底生出一种难言的喜悦和满足,直到掌心传来刺痛,她洒下土壤,看到了手心被磨出的一串水泡。 “好痛。”慕昭然抖掉掌心里的土,方才那点由心而生的欢喜荡然无存,郁闷地想,她就说她讨厌修土术了!她堂堂南荣瑶光圣女,竟成了耕地的牛! 老头依然坐在田埂上,一脸欣慰地看着她,说道:“还不来感谢老朽,助你筑成灵基。” 她筑基了? 慕昭然闻言,立即闭眼内视丹田,丹田内一片红褐之色,土灵气被夯实到极致,凝为一片具象化的土地,似是将脚下这片土地直接搬进了她的丹田之内。 慕昭然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她不会是这世上第一个真把自己丹田筑成田了的修士吧? 第25章 虽然为了能够叩开钧天殿, 为南荣请回承天鉴,她已决心要好好修炼,但是当真正看到自己的灵基筑成, 往后一生注定了要在土泥石沙中打滚时,她心中还是不免怅然。 慕昭然甚至都没有力气和老头拌嘴了, 只垂头丧气地坐在田埂上,闭眼反复内视着自己的丹田。 看得久了, 她发现丹田之中那一片土地上,有几个浑圆的土坑,土坑之间有丝缕状的铭文相联系,如同镶嵌在地面的星斗。 并且, 她丹田之内也并非是真正的土壤, 土灵气所筑成的灵基上,还铭刻着一个个字符, 是在筑基过程中老头口述的心诀。 这些心诀字符和土灵气缠绕在一起, 密密麻麻地筑成了她的灵基,只有一小片点亮, 剩下的还有很多黯淡地沉在她的灵基之内。 老头苍老的声音飘来耳畔, “这就是凝聚老朽一生心血的地星诀, 你只要找到大嚣、重华、荧惑、镇、辰这五枚地星石, 炼化为己用,就可得到这大地之中无穷无尽的地源之力。” 慕昭然睁开眼, 视线落在他身上时, 不由惊了一瞬。 他忽然之间变得更加苍老了, 一头白发愈发枯槁,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雕刻在那副面皮上,背脊完全佝偻下去, 完全没有了先前那番精气神。 老头蹲到地上,伸出枯槁的双手掬起地上一捧松软的土壤,神情虔诚得不像是抓起的一捧土,倒像是捧着什么无比珍贵的华宝。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爱这一片大地。 土壤在他刻满皱纹的手掌间揉制成团,很快被捏出了鼻子耳朵嘴巴,土灵气涌入土团中,一阵亮眼的红褐光芒爆出,一只土狗忽然从红光里蹦将出来,围着老头“汪汪汪”地叫唤起来。 老头逗着土狗哈哈大笑,点了一下它的鼻子,示意道:“去,去。” 土狗很通人性地调转过脑袋,哼哧哼哧地朝慕昭然跑来,慕昭然跳起来就躲,大叫道:“你别过来!” 土狗完全不懂她的拒绝,她越是躲,它便越是高兴,尾巴摇成了扇子,裹着一身脏兮兮的泥巴往她身上扑,慕昭然脚下一滑,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它趁机跳进怀里,在她裙摆上留下一串泥巴脚印。 慕昭然抱着它,被它热情地舔着手,想到自己那只陶土娃娃,一时将它丢开也不是,抱着也不是,只能尽可能地将它举起来,嫌弃道:“不准舔我!你的爪子上都是土,不准擦我身上!” 老头在旁边端着土碗喝水,看着她们笑得开怀。 终于制住土狗后,慕昭然才得以喘息道:“五枚地星石?那为什么我丹田里有六个坑?” 老头抚着下颌长须,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那一个多出的坑,名为‘锁星’,乃是属于你的金丹位,你也是这地星诀中的一星。” 既已承接了他的衣钵,慕昭然还是认真地倒了一碗粗茶水,行了拜师礼。 老头接过她的茶水喝了,但却不愿意告知自己的名姓,只深深看她一眼,那双浑浊的眼中难得流露出了一点曾经的精光,说道:“传承之事只你知我知,小黄知,你出去后,也别说是我的徒弟。” 慕昭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很不服气道:“你嫌弃我?” 老头被她吓得差点让这一口拜师茶呛死,摆手道:“我哪里敢哟,你看看你比小黄都凶,一言不合,老朽都怕你要弑师。” 慕昭然:“……”她心虚地别开眼,抓住小黄,猛揉它的脑壳,顾左右而言他,“那我是不是不能告诉别人,我在修地星诀?” 老头摆手道:“无妨,地星诀是我老年所成,还未在世间崭露,你就说是你随便在土里挖出来的就行。” 慕昭然怀疑地打量他,这老头这么怕被人知道,该不会是什么被关在地卷里的穷凶极恶之徒吧? 随即又转念一想,穷凶极恶之徒也应该被锁在罪碑里,比如她这个穷凶极恶之徒的名字就曾在罪碑上,她便暂时放下心来。 慕昭然刚筑成灵基,修为并不扎实,之后的日子都待在这座山林里修炼,逗逗土狗,和老头拌几句嘴,吃的也是老头自己种的青菜,没什么油水,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老头一日比一日地衰老下去,一开始他还能炒两个菜,后来连站着都需要依靠拐杖支撑,慕昭然只能学着自己做,顿顿吃白水煮菜,两个人都吃得一脸菜色。 临近地卷关闭的日子,慕昭然也有所感应,她抱着怀里的小土狗,心中担忧但又不想表现出来,抓着机会便旁敲侧击地询问,她要是走了,他和小黄怎么办?他们能不能出这一张地卷? 老头指着门口那片田地,神情安详地说道:“你走之前,给老朽在那里挖个坑吧。” 慕昭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自从将地星诀传授给她后,他就像是完成了一生的夙愿,精神和身躯都在飞快地走向衰亡。 结果,他还是会因为她而死么? 这一世和前世不同,前世她与老头不曾相处过,也没有师徒之缘,慕昭然这个恶毒女配对外人或许轻贱了些,但对被身边人多少付出了感情。 想到他还是会因自己而死,慕昭然心里只觉难过,前世敲死他的罪,辗转重来,终究成了一道枷锁,梗在她心中,无法释怀。 老头大约察觉了她的情绪,朝她伸出枯朽的手掌,说道:“放手过来。” 慕昭然不明就里地将手伸去,却猝不及防地从他手上穿了过去,她诧异抬头,“你……” “你不用有所负累,老夫早已身陨,留在这地卷里的不过是一道执念,执念消解,老朽终于也能入土为安了。” 慕昭然怔了怔,蓦地蹲到地上,开始抹眼泪。 老头围着她打转小土狗也在她身边汪汪地叫。 老头笑嘻嘻道:“哎哟哎哟,这是怎么了?看你成天没心没肺的,难道就这么舍不得我?” 慕昭然捏住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眼泪,内心的那一道罪孽枷锁咔嚓一声裂开,险些又忍不住抓起锄头给他一锤,恼怒道:“谁舍不得你了,死老头子!” 早就死了怎么不早说!知不知道,她这数日来,内心有多煎熬! 老头飞快从她身边退开,捶胸顿足,“你这小女娃,怎么还是这么凶恶?” 慕昭然冷哼道:“我就这样,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最后一日,慕昭然听师父的话,在那片蕴含着充沛土灵气的田地里,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豪华大坑。 地卷关闭,缥缈云雾从天上降下来,山林开始褪色,慕昭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图卷中抽离,最后一刻,只看到老头站在田地里她挖的那一个坑旁,对她摆了摆手,张嘴说了一句话。 小黄在他脚边“汪汪”叫了两声,身子趴伏到地上,重新化为了一捧黄土。 慕昭然的一声“师父”堵在喉咙里,辨认着他的口型,瞳孔惊愕地颤动,直到从地卷中完全抽离,飞身站定在旭金台上,她还有些发愣。 岑夫子快步走上来,围着她上下打量一圈,唤道:“昭然,慕昭然!” 慕昭然蓦地回神,转头看到一双双注目着她的眼睛,胸口里急促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她下意识仰头望向半空的地卷。 地卷合拢,五行灵力化为束绳,系上卷轴,重新封上这一幅图卷,沉入绝山之内,消失不见了。 他们在地卷里多日,外面其实才过去一日,此时斜阳夕照,天空中铺满了瑰丽的晚霞,映得演武场上一片霞色流光。 进入地卷中的众人,几乎都有收获,有人得了佛经,有人学了技艺,有人获得了本命法器,所有人从地卷中出来后,修为都有所提升,最次的都顺利筑基。 正应了外界传说的那句话,扔头猪进去都能筑基出来。 大家在地卷中的经历,都能被外界所观看到,只有慕昭然失踪的那一段时间,让人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岑夫子询问道:“昭然,你在地卷里是遇到了什么奇遇?” 慕昭然抖了抖自己裙摆上的泥,回道:“我无意中进了一处田野,那里土灵气充裕,我就一直待在里面修炼,直到成功筑基后,就被地卷弹了出来。” 从她裙摆抖落的泥土,的确蕴含着充沛的土灵。 地卷是给所有入天道宫弟子的机缘,有人机缘大,有人机缘小,弟子不愿意明说,夫子们自然也不会强求,慕昭然从地卷中顺利出来,众夫子便也放下心来,没有打破砂锅地问到底。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7节 倒是祝轻岚在铸刃谷中的动静,颇为受人关注,毕竟上一次铸刃谷中兵刃齐鸣之时,还是行天君取剑那一回。 祝轻岚这一次满谷兵刃齐鸣的盛况又和当初不太一样,引得几位剑修夫子颇为关注。 祝轻岚不想暴露自己九尾身份,断掉的一尾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早已想好说辞,只道:“那柄大剑毕竟只为考验弟子,看似凶悍无比,实则并非杀招,弟子表现出临死不惧的决心后,众器便也收了杀招,倒是让在外的夫子们担忧了。” 祝轻岚说着,装模作样地朝众人行礼。 短暂询问过后,众人从演武场中散去,各自回去休憩。 慕昭然回到竹溪阁,大家簇拥到她身边,都很开心。 榴月道:“天道宫的地卷果然名不虚传,殿下在南荣时,受大长老亲自教导,日日修炼,都没能筑基,进了地卷只一天,就成功筑基了。” 霜序很客观地接话道:“殿下三日里有两日都偷跑出去玩了,剩下的一日,又半日都在打瞌睡,还有半日在想着怎么逃避大长老的惩罚,要当真日日都在认真修炼,以殿下的资质,早就筑基了。” 慕昭然被说得脸颊发热,故意吃痛地哀叫一声,把自己生了血痂的掌心摊开给她们看。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榴月捧住她的手,心疼地快掉下泪来,急忙拉她进屋里,为她清洗干净手掌,挑开血痂,小心地上药,一边上药还一边喃喃地絮叨。 “不是说那地卷之中没有危险么?怎么进了天道宫后,不是这里受伤,就是那里受伤,殿下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么多苦。” 众人围在她身边,仿佛她真的吃了天大的苦楚。 慕昭然转眸看着众人担忧的神色,有些想笑,但一想到她们前世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心情便又沉重下去。 脱离地卷时,师父最后的话语在她脑海里打转,他说:“改命乃是逆天之举。” 他说这话的时候,苍老的眼睛中透出一种深重的怜悯,仿佛早就知晓她的来历,也已经预见了她的未来。 慕昭然似乎能从他的最后一眼中读出他的未尽之言:改命乃是逆天之举,想要改变命运,就得掌握逆天之能,可她太小了,太弱了,心志也不够坚定。 就像他最初说的那句话,能有什么出息? 许是因为他真的大限将至,等不来更合他心意的弟子了,才不得已要把自己一生的心血交付到她手上。 慕昭然低下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纷乱交错的掌纹映在她眼中,完全看不透未来的走向。 她心中悸颤,握了握手心,随即又被疼得松开手指。 “殿下别乱动,我给你上药,很快就能好了。”榴月说道,为她涂上药后,用细软的棉布裹住伤口,覆住了掌心里的纹路。 慕昭然收回视线,怔然片刻,忽地转头问道:“叶离枝在做什么?” 霜序心细,看得出自家殿下对叶离枝的特别,这种特别不能说是好,但也不能说是不好,所以寻常时候,也叫人留意着叶离枝的动向。 现下慕昭然问起来,她答道:“叶大小姐入地卷前,给叶姑娘安排了差事,叫她去绝山东面的峭壁上采崖菊的晨露,每日都得采满一壶给她煮茶喝,叶姑娘没有修为傍身,那东面峭壁又极险,她今早去时天还没亮,摔伤了腿,只采了半壶回来,估计一会儿又得挨罚。” 慕昭然从腰间的储物锦囊里取出扶云剑,这把剑通体莹白,剑鞘也像是白云凝成,上方勾勒着丝缕状的云纹,拔出剑后,剑刃亦是雪白通透。 只不过如今这剑尚未开锋,刃边粗钝,并不锋利。 霜序身为剑修,对剑的感觉比别人敏锐,她一看见扶云剑,便双眼一亮,说道:“这把剑是殿下从地卷中取得的?尚未开锋便能感觉出剑内气劲不俗,若是开锋,定然是把绝佳的上等法器。” 慕昭然见过它开锋的样子,也亲自体验过它的不俗。 被剑气锁中的那一刹那,身周风起云涌,流云如絮,让人恍惚间失去一切防备,不由自主地想要躺入那柔软云絮中。 可当真正触碰到流云丝絮时,那云霓一样的剑芒,能瞬间将人切割得体无完肤。这是一把温柔剑,剑剑割人性命。 只有把这把剑给叶离枝,她魂上的业莲罪印才能消去一笔。 与其让祝轻岚炼好了濯尘丹,去给叶离枝开通灵窍,不如抢先一步,就让她用这把剑去给叶离枝开灵窍好了。 她得成为和女主相亲相爱的好姑娘。 第26章 绝山东面除了演武场, 还修筑有大片的亭台楼阁,是天道宫弟子平日休息时游玩赏景的去处。 不过叶离枝去采露的崖菊峭壁不在那一片观景地,叶凌烟刻意刁难她, 自然是把她往人烟稀少的地方支使,远离开弟子活动的场所。 为了在叶凌烟晨起时, 就能喝到用菊露煮的茶,叶离枝半夜就得往那片偏僻的山崖出发。 她昨日摔伤了腿, 走路一瘸一拐,行动不便,只能出发得更早些,往那峭壁底下等着, 等到寒雾在菊瓣上凝聚, 再小心地一滴一滴接入壶中。 浓夜的山野峭壁下,一盏小灯孤零零地晃着, 寒雾模糊了灯光, 朦胧光晕中裹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纤薄身影,惹人怜惜。 慕昭然披着与夜色相融的靛青色斗篷, 斗篷上绣着星星点点的碎钻, 领子前红色的系带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像是翩然的蝴蝶, 她抬手将鬓边碎发挽至耳后,呼吸时能都看见嘴里呵出的白气。 天道宫地势太高, 秋夜里已十分寒凉。 要在这样寒凉的夜里, 守在山野峭壁之下, 一滴一滴地接满一壶水,是个很苦的差事。 慕昭然拍了拍脚边一团乌黑的影子,说道:“乌团, 去吧。” 乌团现在身形缩小了很多,只比寻常狸猫大上一圈,它兴奋地扭一扭屁股,身形灵活地窜出去,飞跃过山石和沟壑,扑到那崖壁之下。 叶离枝正艰难地踩着一块凸生的岩石,伸长手臂举着水壶去接高处一丛崖菊滴落的露珠,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来,从她手上一下叼走了水壶。 “啊!”叶离枝被吓得惊呼一声,脚下踩空,从峭壁上滑下去。 那黑影落到崖壁另一块岩石上,双眼在黑暗中发着光,一明一灭地眨动几下,掉头往崖壁右边窜去。 叶离枝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小灯,跌跌撞撞地追在它身后,喊道:“等等,你把水壶还给我!” 慕昭然转过身,对霜序道:“走吧,去朝曦阁里等着她。” 朝曦阁是一处观日之楼,据说一年四季,不论天气阴晴,绝山之上每日的第一缕阳光,都会落在朝曦阁上,这座楼阁独在一峰之上,距离这里不远。 云霄飏的剑鞘上缺一块宝石,慕昭然前世便费尽了心思找得一块日精石,曾日日去那楼阁中,敛第一缕日华入石,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将那块日精石打磨得璀璨漂亮,送给云霄飏。 云霄飏推拒不过,只能收下了这一块珍贵的日精石,天道宫的人都以为他会将日精石镶嵌入剑鞘,都期待着奉天剑融入日精石后,能展现怎样的华彩,慕昭然自然也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然而,当奉天剑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剑鞘之上不见日精石,反而多了一枚格格不入,质朴无华的鹅卵石。 慕昭然当初送日精石送得有多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她那时便有多丢脸。流言纷纷,都说南荣的瑶光圣女费尽心思倒贴云师兄,在云师兄眼里,却还不如一块毫无灵气的鹅卵石。 慕昭然去与他对峙,换来的只是一句“师妹盛情实在令人苦恼”。 慕昭然狠狠碾碎了那一枚日精石,尤觉不够,又砸了那一座朝曦阁,因此被罚入思过崖面壁思过三个月。 从思过崖出来后,她多番打探,才知道那枚一无是处的鹅卵石是叶离枝送给他的,自然又少不了去找叶离枝出气。 现在想来,她确实很愚蠢,她不应该砸朝曦阁,她应该直接砸烂云霄飏的脑壳。 慕昭然到朝曦阁的时候,还未日出,阁子里尤为昏暗,这座楼阁贴山壁而建,一半楼阁在外,一半楼阁隐与山腹内。 在外的楼阁中悬挂了一面透镜,日出之时,这面透镜能将金光收拢至阁中心的水台中,水台里有一朵巴掌大的莲,没到花期,只浮着两片莲叶。 霜序在檐角挂上灯,阁子里便亮堂起来,慕昭然坐在水台边,屈着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水台里的清水,看那莲叶轻轻摇晃。 没过多久,乌团便引着叶离枝到了此处,叶离枝一身狼狈地从夜色里追过来,看到那黑影窜进了楼阁里,楼中有光,隐约有人影伫立。 她略微犹豫,想到若是空手回去,必然受罚,只得一瘸一拐地走进阁中。 在橘黄的灯火下,看到慕昭然那一张明媚的脸庞时,她面上一惊,又立即转喜,快走两步迎上来,唤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说完,叶离枝才看到蹲在慕昭然脚边舔毛的黑猫,在黑猫旁边丢着她的水壶,壶口没有盖上,里面的水正潺潺往外流。 那抢了她的水壶,将她引来这里的黑影,正是这只黑猫。 叶离枝记得,它叫做乌团。 慕昭然跟着她的视线低下眸,捡起地上的水壶,晃了一晃,水声丁零,只剩一点底儿了。 她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叶凌烟叫你给她采露,你还真就老老实实地一滴一滴给她采,这山里到处是溪流,露也不过是溪水蒸腾再凝结的水,随便从水沟里灌一壶回去,她也喝不出分别。” 叶离枝低下头,平静道:“就算随便装一壶水,不到时辰我也回不去屋子,反正都要待在野外,还不如专心去采露,这样反不用胡思乱想,能更静下心来。” 慕昭然怔了一怔,眼神复杂,说道:“你倒是想得开。” 叶离枝苦涩一笑,她曾经试图向殿下寻求过帮助,不过被殿下拒绝了,便也不再提了,只疑惑道:“殿下引我来此,是有事吩咐我么?” 慕昭然抬起眼帘,取出扶云剑来,指尖从上往下轻轻划过雪白的剑身,唇角勾出一缕不怀好意的笑,说道:“我在地卷当中得了一柄宝剑,但这把宝剑需要用新鲜的人血开锋。” 叶离枝猜到了她后面的意思,脸色顿变。 慕昭然转眸睨她一眼,看她吓得花容失色,心中那点憋屈也畅快了一点,继续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带你来天都,你日后定会报答我。” “现在,就到了你报答的时候了。” 叶离枝来回绞着手指,忐忑道:“殿、殿下,需要多少血?” 慕昭然丢过去一把匕首至她脚边,压着嗓子,故意阴恻恻地说道:“那我可不知道这把宝剑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可能一小口就够,可能要一大碗。”她顿了顿,“也有可能需要一整个人的血。” 叶离枝听到她最后一句,身子一软,扶着廊柱滑坐到地上,目光怔怔盯着身前的匕首。 有魂上的罪印在,慕昭然也并非真心想要伤她,否则系统早开始惩罚她了,她就是想故意吓唬她一下罢了。 她就见不得叶离枝这一副纯白无辜的模样,就想将她逼入泥泞,亲口承认自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慕昭然愉快道:“害怕了?你要是食言,不想报答了,当然我也不会强迫你。” 叶离枝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许久,久得慕昭然已经失去了耐心,打算结束这个不甚有趣的闹剧时,她忽然一把抓起匕首,抽出刀刃。 霜序身形一动,见叶离枝刀锋向内,慕昭然并无危险,她又站定回去。 慕昭然正无聊地打着呵欠,被叶离枝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但已经来不及,叶离枝抽刀往自己手掌上划去,这一刀划得极狠,好像割的不是她自己的手掌似的,鲜血成线地从她手里滴下来。 她抬起血淋淋的手掌,往慕昭然伸去,笑着说道:“殿下,请用。” 慕昭然睁大眼睛,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又看一眼她手心鲜血淋漓的伤口,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吗,我让你割你就割?!” 叶离枝又摆出了那令人咬牙切齿的无辜神情,道:“可是,殿下不是需要我的血么?” 恰在这时,朝阳跃出东天,旭日朝光瞬间穿透云雾,射入这座朝曦阁内,一缕金芒自透镜聚拢,射入下方莲花水台。 水台上金光浮跃,满溢而出,霎那间笼罩住整个朝曦阁,将水台旁的两人身影融化。 “殿下!”霜序朝金芒里的人扑过去,却还是扑了个空。 耀眼金芒中,有一道幽微白光从阁外飞射而入,一起遁入了那荡漾的水台浮莲内。 朝阳不断攀升,第一缕旭日金光从朝曦阁移开,阁中金芒瞬间收敛,朝曦阁复归原样,地面上只剩下一摊血迹,慕昭然和叶离枝都不见了踪影。 …… 金芒耀眼时,慕昭然只觉得一股强悍的吸力朝她袭来,她身子一轻,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往下坠落去,下意识松开了抓着叶离枝的手。 紧接着,一股推力拍来腹间,将她往一旁斜推过去。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8节 待落地之后,被金芒掩盖的视野才慢慢恢复,慕昭然一时不知道自己掉到了什么地方,也暂且顾及不上。 她此刻疼得要命,方才戏弄叶离枝那一下,一不小心玩脱了,让叶离枝真的割伤了自己,系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正在狠狠地责罚她。 魂上的业莲罪印灼灼燃烧起来,她四肢百骸都像是有万虫噬咬,疼得几乎想要在地上翻滚。 但很快,锐痛又迅速消止了下去,惩罚到一半突然中断了。 慕昭然的痛呼声散在喉咙里,她疑惑地直起腰来,便看见前方一座碧青水池,池子里盛放着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 莲花花盘内,盘膝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叶离枝正好掉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在水池上方的天空竟也像是一汪水泊,有涟漪不断摇晃,隐约可见两片莲叶浮在空中,一道金灿灿的光束正透过半空莲叶,照在金莲之上。 只须臾,那光束便收敛入金莲内,天空中的莲叶和涟漪都消失了,金莲的花瓣层层合拢,将那两人裹入了花瓣当中。 慕昭然脑子里嗡一声,一股情绪像狂浪一样涌入她心间,她想也没想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往水池里扑去。 她想撕开金莲花瓣,把这两个狗男女重新掏出来,一个扔去南边,一个扔去北边,让他们永不相见。 她甫一动作,便被一只手从后伸来,牢牢钳住手臂,将她用力地拽了回去。 慕昭然奋力挣扎,扭头吼道:“放开我!” 游辜雪的手指如钢铁一般,纹丝不动地控制着她,斥道:“别乱来。” 近距离下,慕昭然从他乌黑的眼瞳内,看到了自己因嫉妒而变得无比扭曲的面容,她动作一顿,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将她满腹的怒火都浇得灰飞烟灭。 她停止了挣扎,怔怔站在原地,惶然地想,我刚刚想做什么来着?我为什么会那么冲动? 慕昭然转头看向池中金莲,一想到云霄飏和叶离枝两人,孤男寡女,正在那闭合的金莲之内,她心中还是会控制不住地翻涌起一些嫉恨的情绪,这个情绪她并不陌生。 她前世在这妒火之中,早已熬煎了千百遍。 游辜雪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道:“冷静了么?” 慕昭然脑子里晕晕乎乎,心脏怦怦直跳,其实并没有很冷静,她试图把自己从这个状态中抽离出来,努力将视线从金莲上移开,转头看向他,茫然道:“这是什么地方?” “金莲池。”游辜雪盯着她发红的眼睛,嗓音冷淡,回道,“朝曦阁的第一缕日华从水台聚入此地,敛入金莲,能助师弟疗伤。” 慕昭然冷笑一声:“……”太好了,她成他俩的红娘了。 难怪系统会突然放过她。 第27章 慕昭然环视一眼四周, 发现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方,也是一片宽大厚实的莲叶,这莲叶呈现淡淡的青绿, 如同玉质。 整个空间里,就只有一泓碧青的水池, 和水池中间的这株金莲。两叶一花一水池,再往外缘, 便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慕昭然一动,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手臂上的钳制,游辜雪一直没有松开她。 “游师兄,我不会乱来的, 你放开我吧。” 游辜雪缓缓松开五指, 不忘警告她道:“这水池鹅毛不浮,只有金莲可以落脚, 掉下去就只能当花肥。” 慕昭然揉一揉自己被抓得有点疼的手臂, 想到方才她一冲动就差点跳进水里,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 “谢游师兄方才拉我一把。” “嗯。”游辜雪冷淡应道, 转身走到莲叶一侧的石桌旁坐下。 慕昭然好奇地沿着脚下这片莲叶走了一圈, 站在莲叶边缘小心翼翼地往水下望去, 这水明明十分清澈,却一眼望不见底, 不知有多深, 除了一株金莲, 水中再无别的生物。 这里所有的灵气都集中在金莲里了。 她看了一会儿,走到石桌边,坐到游辜雪对面——没办法, 这整片莲叶上,只有这一张石桌,再无别的可以坐的地方。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刑罚堂,慕昭然知道眼前这个人,也不是真的神圣到无可挑剔,也会犯错后,对他的畏惧便减轻了许多,但毕竟是以那种凶残手段伤过阎罗的罪魁祸首,她心中对他依然不喜。 好在,前世在阎罗身边锻炼十年,她早就很擅长伪装。 哄一个阎罗是哄,哄一个行天剑也是哄,都差不多。 慕昭然眨着眼,明亮的眸子里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新人师妹对师兄的信任和崇拜,柔柔弱弱地出声问道:“游师兄,这四面都是水,那要怎么离开这里?” 游辜雪略略抬眼,道:“等下一缕日华从上方照下,就能离开。” 慕昭然随着他的话,往天上看去,天空中已没有了方才涟漪波动的异象,现下天色蔚蓝,飘着两片云朵,明明没感觉到有风,但那两片云朵却在莲池上空来回飘摇。 她和叶离枝落入此间,的确是随着第一缕日光,从上方掉下来的。 “下一缕日华?”慕昭然苦恼道,“那不是要等到明日日出?” 游辜雪望着平静的水面,点了下头。 慕昭然:“……”这意味着,她得在这里待十二个时辰!得和游辜雪面对面坐十二个时辰!还得眼睁睁看着云霄飏和叶离枝裹在那金莲当中,也不知道他们会在那里面做什么。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前世收集日华那一段时间,她日日都往朝曦阁跑,天天玩那水台里的小莲花,怎么就从来都没发现过,水台里还有这样一片空间? 思及此处,慕昭然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金光耀眼之时,她似乎是先感觉到抓着叶离枝的手突然一沉,然后整个人才被连带着拖进这里。 如此看来,她只是沾了女主的光,才会被顺带拉入这里,所以,叶离枝掉进了云霄飏的怀里,她却被推去了旁边。 慕昭然止不住嫉妒,虽然理智总是提醒她,不能再步入前世覆辙,可她的情感,依然会被云霄飏牵动。 方才那一瞬间的冲动,就完全超越了她的理智,她险些又掉进系统所说的那一个“痴恋男主,陷害女主”的固有标签内,这种感觉实在令她恶心。 慕昭然咬牙切齿地望着金莲,心里翻滚着滋滋作响的恶念,想杀了云霄飏,她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云霄飏,在她为他痴恋到昏头之前杀了他,要如何才能杀了他?! 她想得实在太过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目光从水面慢慢移到了她脸上。 金莲耀着旭日金芒,让这片空间也呈现温暖的金色,她盯着金莲,蹙着眉心,睫毛微微颤动,神情中难掩不甘和愤恨,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痕印记,那印痕先是白的,后来慢慢充血,让那一片柔软的唇瓣看上去越发殷红。 这种嫉妒的滋味,原来她也深有体会。 “为什么……”游辜雪听到自己开口。 慕昭然一惊,闭眼压回心里翻涌的情绪,定了定神,终于将视线从金莲上拔离,落到他身上来,疑惑地歪头,“什么?” 为什么会喜欢云霄飏? 游辜雪差点问出口,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云霄飏?在云霄飏都那样对待她以后,为什么还要喜欢他?可转念一想,他不也是一样么?在慕昭然都那样对待他以后,他为什么还要在意她喜欢谁? 他顿了顿,眼中浮动的神光沉寂下去,重新覆上厚重的冰霜,掩住底下真实的情绪,问道:“为什么会在朝曦阁?” 慕昭然目光闪烁,张了张嘴,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说道:“啊,听说天道宫的日出很美,所以专程早起想去看日出。” 游辜雪再次沉默下去。 寂静的空间,面对面相坐的两人,还有后面漫长的十二个时辰,这实在太尴尬了。 慕昭然绞尽脑汁地无话找话,试探性地问道:“师兄是守在这里为云师兄护法么,你们师兄弟的感情可真好。” “嗯。”游辜雪应道,轻轻扯了扯唇角。感情好到,他差一点就杀了他。 一个“嗯”又将话题断掉,慕昭然艰难地想要再起话头,奈何他们之间确无别的共同之事可以闲聊,唯有金莲里的人。 她问道:“云师兄伤得很严重吗?” 游辜雪唇角落下去,转头看着金莲,回道:“伤了灵窍,导致体内剑气不稳,将丹田和灵脉都划出密集损伤,才需要在金莲池中修复。” 能伤及灵窍,这的确是很严重的伤了。 慕昭然心中下意识涌上担忧,被理智压下后,她又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快意,心情实在矛盾。她故作懵懂,继续试探道:“云师兄的修为应该很高了吧,什么人能重伤到他?” 游辜雪道:“修为比他更高之人。” 这不是废话么? 慕昭然腹诽,想了想,故作愤愤不平地说道:“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伤奉天剑君,这不是明摆着想和天道宫作对吗?” 要是能让她找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就好了,要是能收买下对方宰掉云霄飏,那就更好了。 游辜雪偏眸看她一眼,“怎么?师妹想为他报仇?” “我?”慕昭然连忙摆手,讪讪道,“天道宫能人众多,有游师兄在,还有剑尊他老人家在呢,哪里轮得到我一个新入门的小筑基逞英雄。” 游辜雪凝眸盯着她,又露出一副审视的眼神,说道:“师妹如此关心他的伤,你们之前认识?” 慕昭然神情一滞,两只手都举起来连连摆手,“没,我只是久闻奉天剑君侠肝义胆,常行走于世间行扬善之举,心中仰慕已久,入宫之后却一直未能得见,所以、所以……” 慕昭然心里怄得要死,把自己都快说吐了。 游辜雪没在继续逼问她,只淡淡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慕昭然暗松口气,也转头去盯着那金莲,“那叶离枝掉进去了,会有影响么?” 游辜雪:“不知道。” 慕昭然又问:“那金莲什么时候会再打开?” 游辜雪:“不知道。” 慕昭然抿唇,不死心地继续问:“这里有吃的么?我为了看日出,都还没吃早饭。” 慕昭然以为他还会回一个“不知道”,却见他忽然站起身往莲叶边缘走去,一道剑光从他指下射入水中,随即,他蹲下身,从水里捞出一把莲蓬,转身回来放到桌面上。 莲蓬根上的水滴滴答答,顺着桌面淌下去,慕昭然伸手戳了戳碧绿的果盘,又看一眼不远处的金莲花,嫌弃道:“这不会是被人坐过的吧?” 游辜雪默了默,才抬手示意了一下。 慕昭然挪动身子,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金莲实在太大,又太引人注目,让她没有发现紧簇着金莲莲茎的地方,还生长的一小丛正常大小的莲。 慕昭然放下心来,取了一个莲蓬来剥,手上有事做,她也不用再干巴巴地找话题,一时间只剩下她剥莲蓬的窸窣声响。 慕昭然剥完一整个莲蓬,捧着雪白的莲子送到游辜雪面前,笑得甜美:“师兄先吃。” 游辜雪瞥她一眼,“我辟谷了。” “好吧。”慕昭然故作遗憾,心中早就等着他这句话,立即将手缩回来,丢了一颗莲子进嘴里。 莲子新鲜脆嫩,并不很甜,只一股植物的清香,嚼到后面,她忽然皱起眉,背过身去就往外吐舌,“怎么是苦的?” 以往能端到圣女殿下面前的瓜果,都是被精心处理好了的,慕昭然只瞧见过侍从剥莲蓬,却不知还要将里面的莲子心挑出来。 她皱着脸回头来,就见一只干净修长的手从旁伸过来,自然而然地从她手心里捻走一颗莲子,拇指和食指合拢,轻轻一捏,将莲子捏成两半。 游辜雪从中挑走一个针眼大的小绿芽,复又放在手心里,递到她面前,说道:“吃吧,现在不苦了。” 他的掌心宽大,手指修长,虎口处有习剑的薄茧。 这只手…… 见慕昭然没动,游辜雪很快反应过来,屈起手指又将手缩了回去,垂入袖袍内,冷冰冰道:“自己剥。”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29节 慕昭然刚想抬手去拿呢,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着身边这位大师兄了,她也不敢问,只默默捏开莲子,挑出莲心,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送。 整个金莲池中,只有她吃莲子的声响,一把莲蓬剥完,莲子皮和心堆了一捧,金莲还是没有动静,日光也没有任何变化,时间过得尤为漫长,漫长到慕昭然也估摸不出来,究竟过去了几个时辰。 她心下躁动难宁,游辜雪倒是平静得很,坐在那里,盯着水面,便像是一尊白玉石像一样安静。 慕昭然抽出条手帕擦干净手指,无聊地托腮,视线扫过金莲池中乏善可陈的几样景色,不免落到游辜雪身上。 不得不说,游辜雪的骨相真的很不错,正脸便已十分好看,侧颜也生得极佳,额头饱满,眉飞入鬓,眼睫乌黑浓长,微微垂着,鼻梁挺直,人中的弧度略微凹陷,勾勒出明晰的唇线,那么一张森冷的薄唇,竟然长了唇珠。 游辜雪忽然往她偏头,疑问道:“怎么?” 慕昭然一惊,立即将目光转开,说道:“没什么。”她顿了下,“我吃饱了,没什么事做。” 游辜雪一板一眼道:“没事做就修炼,这里没有灵气,但也可以打坐修心。” “好吧。”慕昭然站起身来,抻腰活动两下,在莲叶上找了一处地方盘膝坐下,闭上眼睛默念起静心诀。 修着修着,她的头就开始往胸口垂去,乌黑的发丝从肩头滑下去,随着她打瞌睡的动作,左右飘摇。 为了去见叶离枝,她昨夜实在没怎么睡。 慕昭然再睁开眼,是被下唇上的吮吸惊醒的,她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经在那缠绵的亲吻下,发出一声舒服的呻丨吟,余光望见上方垂下的深色床幔,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她定是又睡着了,且又做起了梦。 慕昭然转过眼眸,还没看清身上之人,便被阎罗的手掌覆盖住眼睛,他的唇又压下来,不像以往那样伸出舌头来勾缠,只含着她的唇,又吮又咬。 慕昭然觉得,自己的唇都快要被他吮破了。 “不行,我得醒……”慕昭然想推开他,她现在在金莲池里,和游辜雪就隔了几步远的距离,一想到自己在那双清冷的眼睛注视下,做这样的梦,她整个人就羞耻得快要爆炸。 按住她手腕的力道更重,指尖从掌根处滑上去,硬生生撬开她的手指,挤进指缝中,再牢牢扣住。 她的挣扎被完全压制住,话语被堵回嘴里,身上的人就这么含着她的唇,一遍遍厮磨,舔吻,吮出暧昧纠缠的水声,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慕昭然快要窒息,阎罗才舍得放开她一点,她用力喘两口气,抓住机会推拒道:“不行,我不能跟你在这里厮混……” “不能?为什么不能?”阎罗漫不经心地问道,等她喘匀气,又低头贴上去,诱哄道,“告诉我,慕昭然,你这颗心里究竟在想着谁?” 慕昭然一刹那又想起了曾经他饮下符水,翻来覆去地逼问她究竟想谁究竟爱谁,那记忆太过深刻,让她只是想起,身体便忍不住生出反应。 她害怕他又要发疯,立即道:“是你,我爱的是你。” “骗子。”阎罗笑起来,低头吻住她的唇,呢喃道:“舌头伸出来。” 慕昭然摇头,闭上嘴巴拒绝合作。 阎罗也不勉强她,就含住她的唇瓣使劲欺负。 慕昭然从这个吻里,渐渐感觉到了疼,舌尖尝到了一点血味,从鼻子里发出可怜的呜咽。 覆在唇上的吻,便又忽然轻柔了起来。 慕昭然被蒙着眼,亲得迷迷糊糊的,没有注意要身上衣衫松脱,襟口往肩头散开,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那肌肤上盛开着一朵小小的艳红的重瓣菊花。 阎罗的目光落在花瓣上,仔细地数过每一片花瓣数,眼神中露出了一点若有所思。 这朵菊的花瓣,比他最初看到时少了几瓣。 慕昭然似感觉到了他的分心,趁机想要挣扎,阎罗立即俯下身去,重新吻上她的唇,舔吻着她唇角那一道伤口,品尝着唇齿间的腥甜血味。 第28章 慕昭然从梦里醒来时, 第一时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唇,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吮吸过度的疼痛,她恼怒地低骂:“怎么跟狗一样!” 游辜雪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 冷凌凌如融雪滴入水涧,问道:“什么狗?” 慕昭然抬起头来, 对上他的目光,又立即转移开, 欲盖弥彰地放下手,眼珠转了转,说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梦见被狗咬了。” 她说完, 忍住叹息,眉眼间都是懊恼, 在心里自我谴责——慕昭然, 你怎么又做这种梦?你怎么老做这种梦?还不分场合地做梦! 难不成她真的就被阎罗调丨教得完全离不开他了吗? 慕昭然想到此处,有种天都要塌了的烦躁, 裙子里有些黏腻的不适, 她不舒服地扯了扯裙摆, 瞥见莲叶外清亮的池水, 有种想要跳下去洗一洗的冲动。 但想到跳下去就得变花肥,她只好忍住, 只默默离游辜雪远了一些, 破罐子破摔地问道:“游师兄会做梦么?” 游辜雪没有错过她醒来后的每一个表情, 自然也将她眉宇间的懊恼和烦躁尽数收入眼中,原来她每次梦醒是这样的反应,看来, 梦里的“狗”的确让她十分厌烦。 他低下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梦发于心,缘虑而生,也许无欲无求者,才不会做梦。” 慕昭然嘀咕:“师兄看上去,就是很无欲无求的人。” 游辜雪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她唇角殷红,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慕昭然转过眼,发现水中央的金莲有了些变化,早上金莲合拢时,它的光芒很耀眼,就像是初升的旭日,金灿灿的。 现下金莲的光芒黯淡了很多,使得这一片水池空间也跟着黯淡下去,倒有点像是黄昏之时了。 她这一觉睡了这么长时间么?难怪觉得肚子都又有点饿了。 慕昭然心想着,忍不住舔了下唇,随即便吃痛地“嘶”一声,舌尖舔到了唇上一个细小的破口。 伤口? 慕昭然抬眸瞥一眼游辜雪,背过身去,从腰间的储物锦囊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照看。 光亮的镜面里映出她水润的唇,下唇略有些红肿,靠近左边唇角处有一条鲜红的伤口。 她的脑海里下意识滚过梦里的记忆,在这个梦里,阎罗不断地亲吻着她,从始至终几乎就没离开过她的唇,因为她的一次挣扎,磕破了唇角,两人口中都是血,那之后阎罗便一直舔着那里。 那种舔舐的触感实在太鲜明了,鲜明到她就算醒来,都还牢牢记得梦里的感觉。 似乎就在这一处伤口上,连位置都相同。 这是梦里的伤口么?还是她因为梦境,导致在现实里自己也无意识咬伤了唇? 慕昭然盯着镜子里的唇,心神有些慌乱,如果只是她睡梦中自己咬伤的,这便还好,可如果这个伤口是从梦境里带出来的,那她一直以来所做的梦,就绝不是单纯的梦。 只有激烈的神魂灵修,才能在肉丨体上也留下痕迹。 阎罗,阎罗…… 不,这不可能! 慕昭然仔细回忆着之前做过的几个荒唐梦境,想从中找出点异常来。 正当她心神不宁之时,这一片空间里的光线又暗了一些,金莲里的日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莲瓣上的金色变浅,开始慢慢透出正常莲花的粉色来。 紧簇的花苞舒展开了一圈。 慕昭然不想在游辜雪面前表现出异样来,她极力压下心中疑虑,转头盯着莲花,问道:“金莲要打开了?” 游辜雪应道:“嗯,日华快耗尽了。” 慕昭然收回镜子,精神一振,“那我们能出去了?” 游辜雪望一眼天空,“现在还不到巳时。” 这话意味着,离下一缕旭日朝阳照入进来,还早得很。 慕昭然:“……”她左右一思量,主动挪步到游辜雪身边,手臂几乎要贴到他的手上。 在游辜雪转头疑惑看来的目光中,她一脸诚恳地请求道:“游师兄,一会儿我要是又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理智之事的话,你能不能像之前那样,稍微制止一下我?” 游辜雪眸光微动,盯着她问道:“如何算是不理智?” 这个问题就连慕昭然自己,有时都难以分辨得清,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边厢,莲瓣上的金光再一次消减,整片水池空间越发昏暗,已如入夜时分。 莲花瓣从最外面一层开始,往外层层绽放开,待到完全盛开后,一道光束从莲盘中心飞出,落到另一片莲叶上去,光晕散开,显出两人身影。 叶离枝落地时不小心踉跄一下,云霄飏右手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稳稳地托住她,十分贴心道:“当心。” 叶离枝仰面看向他,脸颊晕出一团霞云,眸中漾着羞涩的波光,“谢谢云公子。” 云霄飏扶稳她后,便很快放开了手,动作之间也有几分不自然,面上有着少年情丝初动时的不知所措,抬手搔了搔额头,说道:“我没想到叶姑娘竟然拜入了天道宫。” 叶离枝忙摇头道:“公子误会了,我……”她苦涩一笑,“我还没有那个荣幸能拜入天道宫,只是作为侍从随姐姐一起进来的。” 叶离枝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云霄飏的神情,似乎害怕他会因身份而看轻自己,“我也没想到,公子竟是天道宫的仙士。” 云霄飏心中并无身份尊卑的成见,是以并未察觉她敏感的心思,只爽朗笑道:“我当时有任务在身,乃是乔装出行,并非有意隐瞒。先前我送于姑娘的那一缕剑气消逝,我又重伤在身,难以前去搭救,心中一直担忧,如今见你无恙,便放心了。” “幸亏有公子那一缕剑气,离枝才得以平安。”叶离枝福身想要朝他致谢,又被云霄飏眼疾手快地扶起,“叶姑娘不用如此客气。” 两个人你来我往,眼中竟只有彼此,半晌都未发现这端的莲叶上还有两人在看着他们。 慕昭然脚步动了一动,身边之人立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游辜雪提醒道:“落入水里,你就只能做花肥。” “我还没冲动到想跳水。”慕昭然哭笑不得,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口气已带了几分火药味,“我就是想走过去一点,看看他们俩还能旁若无人到什么地步。” 他们的说话声,终于引来对面两人的注意,云霄飏转头看过来,惊讶道:“师兄,你……” 游辜雪“嗯”一声,先一步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云霄飏那一句“你怎么在这里”被堵回嘴里,抬手拍一拍胸脯,“好得七七八八,已无大碍了。” 叶离枝看见慕昭然,抬步往这一片莲叶迎过来,欣然唤道:“殿下,你也掉进来了?你没有受伤吧?” 云霄飏连忙跟上前几步,伸手将她护在臂弯里,“小心点,别落进水里。” 慕昭然看到这一幕,嫉恨得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因为你,你以为我会掉进来吗?你装什么装?” 她原本就讨厌叶离枝,眼下看他们亲密地站在一起,对叶离枝的厌恶更是如涨潮的海浪,猛然冲到了顶峰。 她这会儿确实有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扯住叶离枝的头发将她按进水里,让她永远留在这里做花肥! 游辜雪感觉到她那股怒火冲冲的气势,眉心微蹙,牢牢握住她手臂,将她用力拉拽回去两步,低声问道:“你现在算冲动么?” 慕昭然这会儿哪里还顾及得上游辜雪说了什么,她满脑子只有对面的云霄飏和叶离枝,用力扯动手臂,试图挣脱臂上的钳制,实在挣脱不开便只好作罢,眼睛始终盯着对面两人。 她看到云霄飏衣襟上的血迹,想来是叶离枝手掌上的血,语气难掩嫉妒,意有所指道:“这么长的时间,孤男寡女共处在一个狭小的花苞内,你们在金莲里面做了什么?” 叶离枝急忙解释:“我们什么都没做。” 云霄飏目光移到慕昭然身上,修士的视力极佳,即便现在光线已十分黯淡,他还是看到了她腰间佩玉上浮雕的刻字,“你是南荣的瑶光圣女?” 单单只是听到他对自己说话,慕昭然的心脏便忍不住雀跃地怦然跳动,刻意避开游辜雪身躯投下的阴影,走入金莲愈渐微弱的光芒中。 那一片微弱的金芒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在盈盈青池中投下一道倩影。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0节 她抬手轻挽鬓边秀发,让那浅淡金芒落在自己无暇的肌肤上,于那一弯卷翘长睫上镀染碎金点点,微昂起下巴,语气柔和了许多,显出几分娇媚,说道:“是我,云师兄也听说过我?” 游辜雪盯着她蛊惑人心的侧颜,他太熟悉慕昭然了,自然没有错过她这个急于向别的男人展示美貌的行为。 可惜另一边的人,心思却并不在她的美貌之上。 云霄飏正色道:“我云霄飏可用自己的性命发誓,我与叶姑娘在金莲之中并无半分逾越之举,圣女殿下同为女子,当知晓名节对女子的重要性,望殿下出了金莲池后能谨言慎行,勿造口业。” 慕昭然被他斥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道:“那你们在里面那么久,是在做什么?” 云霄飏看一眼局促不安的叶离枝,用眼神安抚好她,转头看向慕昭然,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叶姑娘落入莲台,恰逢金莲运转,花苞合拢,将我们封闭在内,她手掌受伤,鲜血沁入一柄灵剑内,被灵剑认主,偏她灵窍未开又不懂修行,若由着灵剑剑气横冲直撞,很可能受伤。是以,我便助了她一臂之力,引导剑气帮她冲开灵窍,这也是为何,金莲中的日华和灵力会消逝得这样快。” 慕昭然目光移到叶离枝身上,这才注意到她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通了灵窍之人,褪去凡尘浊气,周身的气质会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她手掌上的伤,也在金莲里被治愈了。 叶离枝长相生得秀美,但气质太过沉郁,总是一副畏缩模样,以往站在人群之中都像是一抹灰色的影子,眼下这抹灰色的影子如同被洗涤过一番,从灰变成了一种干净清透的白,已然有了几分后世琼枝仙子白衣惊鸿,高洁无尘的影子。 这样的叶离枝更接近前世被她憎恨的模样。 慕昭然眼睛发红,这个发展可跟她原本的打算不一样。 她拿扶云剑来,本想要抢在祝轻岚之前,为叶离枝开灵窍,她是带着施恩的目的来的,还想趁机威逼利诱叶离枝立下一些对她以后有利的契约。 这下全搞砸了。 不仅搞砸了,看上去还让云霄飏和叶离枝看对眼了。 慕昭然心中恼恨不已,便见叶离枝从云霄飏身边错开一步,摊开双手,掌中一道流光闪过,雪白的扶云剑乖顺地落于她手中。 金莲的光芒彻底散尽,此处空间完全暗了下来,但扶云剑的光芒却如一团雪白的云絮,温柔地照亮了这一片水域,也照亮了叶离枝一双感激的泪眼。 她双手横托扶云剑,眼眸粲然如星河流淌,一眨不眨地盯着慕昭然,郑重道:“殿下,我已经听云公子说了,只有邪魔之剑才需要以大量人血开锋,天道宫为正道仙门,地卷之内绝无可能有此等嗜血魔剑,滴血入剑乃是灵剑订立契约的仪式。” 慕昭然被她那双坦然而赤忱的眼睛看着,竟无端心虚起来,忍不住想要往后躲回游辜雪的身影之内。 她不能让人看出来,更加不能让叶离枝看出来,自己受人所制,要逼不得已在讨好她,否则叶离枝定会得寸进尺,先前能逼迫她听歌,以后就能凭借系统的辖制,逼迫她更多。 即便是向她示好,她也要叶离枝跪在她脚边,诚惶诚恐地接受。 误入这座金莲池,打乱了她之前的打算,剑已到叶离枝手中,慕昭然再如何不甘示弱,也只能勉强牵扯唇角,讥讽道:“你想说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辛辛苦苦从地卷里取出这把灵剑,是为了迎合你?” “当然不是。”叶离枝慌忙否认,她有自知之明,当然不会狂妄地觉得圣女殿下需要纡尊降贵地来迎合她这种微不足道的卑贱之人,她原以为,这是圣女殿下又一次心血来潮的施舍。 她惶然道:“既然殿下无意,我愿意立即斩断契约,将此剑还于殿下。” 断本命契约,对人,对剑,两败俱伤。 云霄飏闻言,立即想要开口劝说,瞥见师兄投来的冷锐目光,他身形一顿,只能又将到嘴边的话咽回腹中,只眼神紧绷地盯住慕昭然,看上去很担心她会说出“断契”两个字。 游辜雪侧身面向慕昭然,说道:“此剑是你从地卷中带出,归属于你,你若无意送她,当然有权断人剑契约,收回此剑。” 慕昭然眼睫轻颤,抬起头来,对上他无比认真的眼眸。 前世,今生,游辜雪是第一个对她说,她有权收回这把剑。 只可惜,她今生比前世更加没有选择。 第29章 前世, 慕昭然还可以由着自己性子,想取回便取回,想断剑便断剑, 不在乎任何人的劝阻,也不用顾忌任何后果, 最终,她也因为这一份无所顾忌而付出了代价。 慕昭然转过身去, 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人的眼睛,将神情藏进阴翳里,冷笑一声,不屑道:“被你碰过的东西, 我不想要了, 剑也一样。” 她的确拥有得很多,舍弃一把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剑, 也不过就跟舍弃一件破烂一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在心里自我开解,这种无能为力浇灭了一点她心中妒火, 慕昭然稍微冷静下来, 挣脱开游辜雪的手, 走回石桌边, 不耐烦道:“把光灭了。” 叶离枝立即道:“是,殿下。” 扶云剑的光芒一敛, 这片空间彻底黑了下去, 无星无月, 浓稠的夜色将所有人裹入其中,再看不清彼此的情状。 这样的黑暗让慕昭然松了口气,她也不管其他人, 自顾自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内视神魂。 给出扶云剑后,她心口的业莲罪印果然又少了一片花瓣,这一片消失的花瓣还挺大,使得莲花罪印左右看上去不太均衡了。 她看了业莲一会儿,开始默念起静心诀。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这一次她没有再打瞌睡,认真地诵读着经文,专心致志地借助经文清心凝神的功效,去纾解心中因为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而生出的怨恨难平、求而不得。 因为慕昭然那句话,后续也无人再点亮光源。 黑暗是最佳的掩护,能让人无所顾忌地卸下身上伪装。 游辜雪面向着慕昭然所在的位置,受这处空间所限,用上了灵视,也只勉强能看见她隐于黑暗中的一点身形轮廓。 他太熟悉慕昭然口是心非的模样,以她从前的性子,那把剑,她宁愿折了也不会白白送给令她讨厌的人。 结合她魂上消弭的菊瓣红印,她先前的一些行为便也有了解释。 为何会主动带叶离枝来天都,为何一定要人保护好她,为何宁愿自己流着血受着痛,也要命令属下先医治叶离枝,为何宁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自己声名,也要胁迫同门,去取那一把剑。 若不是岑夫子护短,当众为她辩驳一二,她出地卷之后,想必早已流言蜚语缠身。 这样费尽心思得来的剑,又岂会轻飘飘地舍弃给他人? “叶离枝么……”游辜雪无声呢喃,眸色隐藏在黑暗中,无人察觉那双眼冰消雪融后的真实模样。 金莲池外,朝曦阁内。 在殿下和叶离枝二人从朝曦阁消失后,就连通讯也都断绝了,霜序将整个阁子里里外外都寻找了一遍,最后急忙去天道宫内事堂求援。 内事堂长老听完,不慌不忙道:“朝曦阁里有一座疗伤池,殿下大概是进入了那里,剑尊座下二弟子奉天剑君正在池中疗伤,她们应当不会有危险。” 霜序可听不得“应当”二字,没有她跟在殿下身边,她不太放心。 长老道:“你担心也没用,那金莲池一日只开一刹,便是第一缕阳光照入之时,其他时辰既不能入也不能出,只能等着。” 霜序无奈,只得又回到这座朝曦阁里守着。 夜间起了山风,呼呼的风声穿堂而入,吹得水台上巴掌大的双叶小莲来回摇动,乌团蹲在水台边,脑袋歪来歪去,盯着水中莲叶。 它学着主人之前的样子,抬起爪子想要去拨弄那株莲花,被霜序一把伸手抓住,说道:“乌团,不是让你别挠莲花么,万一殿下在那莲叶里,岂不是要被你晃晕了头?” 乌团歪着脑袋,“喵呜喵呜”地叫。 风呼呼灌入阁中,霜序见水面摇荡不休,竖剑结出屏障,挡住山风。 水台里的涟漪落入金莲池中,却翻出滔天巨浪。 整片莲叶剧烈晃动起来,慕昭然陡然从入定中醒过来,反手抱住石座,紧张道:“怎么了?” 游辜雪的声音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响起,波澜不惊道:“大约是有人在外拨弄水台。” 莲叶不断晃荡,边沿响起哗啦啦的水浪声,简直像是身处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有水浪扑过来,打湿了她的裙摆,退去之时急欲卷着她,想往水里拖。 慕昭然怀抱的石座也开始动摇,她急忙往旁边摸去,抱住更重的石桌。 浪涛袭来,将这一片莲叶抛上高处,叶面整个倾斜,石桌也开始滑动。 慕昭然尖叫着随着石桌往下滑去,直到一只手伸来,一把按在石桌上。下滑的趋势顿止,一片水浪拍打在慕昭然脸上。 她慌乱地摸索过去,摸到游辜雪的手,毫不犹豫地双手牢牢抓住他。毫无疑问,比起这个石桌来说,游辜雪明显要更加稳当些。 她整个人快趴到桌面上,抱着那只手,惊道:“可先前没有这样的动静。” 游辜雪手指动了动,慕昭然以为他要挣脱,急忙用更紧的力道抓住他,指甲都快要掐进他的肉里,可怜道:“游师兄,我只有筑基期,都还没学会御空!我不抓住你,我就只能变成花肥!” 游辜雪动作一顿,按住石桌,任由她抓着自己,平静地回答了她先前的疑惑,说道:“金莲日华耗尽,失去了镇水的作用,外界的一点波澜都会在这里掀起巨浪。” 莲叶荡下,又随着水浪往另一头倾斜,慕昭然趴在石桌上摇来晃去,好在有游辜雪压着石桌,桌子不会在莲叶上滑动了。 另一片莲叶上忽然亮起微光,是云霄飏祭出的一束剑光,他急促地喊了一声,“叶姑娘!” 叶离枝整个人已经滑到莲叶边缘,白花花的水浪眼看就要吞没她的身影。慕昭然仰头看过去,心头不由一喜。 恶毒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她就喜不起来了。 女主身处险境,系统立即诈尸,给她发布了一个相亲相爱的救助任务。 “请宿主出手相助,避免女主落水,以抵消魂上罪孽值,否则,若女主溺水而亡,改造任务将会立即结束。” 慕昭然险些被气笑,系统未免太高看她了,她现在都属于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怎么去救别人? 更何况,云霄飏不是在那里么?怎么还轮得到她一个恶毒女配去救女主? 然而,下一刻,慕昭然就被现实打脸,因为她眼睁睁看着云霄飏飞身过去,一剑劈开水浪,以一副力挽狂澜的姿势,准备英雄救美。 却在这时,他不知为何突然身形一顿,像是忽然遭到无形的重创,周身剑气溃散,闷头吐出一口血来。 只是耽搁的这么一瞬间,被劈开的水浪倒卷回来,将他们的两人的身影同时一卷,吞没进了白花花的水浪中。 他不像是去救人的,像是专门去送人头的。 云霄飏的剑光倏地灭掉,黑暗重新包裹住四周。 慕昭然整个人都懵了,系统在她脑海里发出警告的鸣响:“女主被溺水吞噬,生命垂危。” 这里还有能力救人的,只有游辜雪了。 慕昭然紧紧抓着掌下的手指,急忙喊道:“游师兄,快救救叶离枝!” 只救叶离枝么? 游辜雪听到了耳边焦急的喊声,抿唇咽下喉中的腥甜,压制着体内行天剑的震颤。 他执掌行天剑,行天道惩奸恶,本该公正无私,现下却因一己之私而暗中伤人实在卑劣,行天剑对他这个主人再次生出不满。 不满。 游辜雪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闭了闭眼,强硬地压制住了行天剑的震颤,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慕昭然眼前重新亮起来,在哗哗的水浪中,游辜雪的话音传来她耳中,说道:“师妹,曳纱铃。” 这个声音沉稳而冷静,让她也跟着镇定下来。 慕昭然立即从锦囊里取出披帛和铃铛,催动法诀,铃铛和披帛自动结合到一起,结成法器。 游辜雪抽出行天剑,反手一剑钉在摇荡的莲叶上,伸手抓住曳纱铃缠绕在剑柄,同时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拽过去抓在那披帛之上。 随后,他松开慕昭然,叮嘱道:“你待在莲叶上,维持住曳纱铃的灵力,我下去寻他们。” 他说完,一手拽着纱缎,身形顺着莲叶滑入水中。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1节 “游辜雪!”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慕昭然只来得及喊这么一声,莲叶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还有一把剑。 行天剑亮着幽幽白光,剑尖牢固地钉在莲叶里面,曳纱铃青色的纱缎缠绕在它浅金色的剑柄之上,打了一个死结,铃铛挂在剑格处,叮叮地响。 纱幔的另一端,紧紧绷着,从剑柄延伸出去,一直隐没入水中。 慕昭然双手都抓在紧绷的曳纱铃上,能感觉到纱幔受力的震颤,叮叮摇响的铃铛里,不断有灵力流淌出来,顺着青色纱幔上金色的绣纹流淌。 这条曳纱铃是化神长老为她炼制的高阶灵器,铃铛内部蕴含的灵力比她这个筑基期丹田都多,慕昭然得曳纱铃认主,只要驱动它,其实并不需要多耗费什么力气维持它的灵力。 水池里的浪涛和缓了一些,不再像先前那样惊涛骇浪,慕昭然心神不宁地盯着水面,等了许久都不见水中有什么动静。 她回头看一眼静静伫立的行天剑,担忧道:“你的主人不会有事吧?” 行天剑当然不会回答一个外人的询问,慕昭然若有所思地盯着包裹在行天剑剑柄上的纱缎,和垂挂在剑格的铃铛。 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法器,捆绑在一起,竟意外和谐。 她的法器都能和行天剑相连的话,那她轻轻碰一下它,应该没关系吧?系统之前莫不是在故意吓唬她? 慕昭然心里发痒,翘起一根手指,试探性地伸过去。 指尖尚未靠近剑柄,那剑上忽然噼啪一响,窜过一条蜿蜒的电弧。 慕昭然伸出去的手立即缩了回来,默默离行天剑远了一点,嘀咕道:“不摸就不摸,凶什么凶。” 剑修与本命剑生息相关,行天剑还能这么威风,想来游辜雪应该没事。 慕昭然稍微放下心来,又等了片刻,水浪越来越平缓,但曳纱铃的铃音却猛地急促起来,灵力从铃铛里汹涌而出,绣纹的光芒几乎刺痛人眼。 她先前利用曳纱铃从铸刃台上拔剑时,都没有耗费这么多的灵力。 慕昭然抓着曳纱铃,心脏咚咚直跳,怎么办?要收回曳纱铃么?就算救不回叶离枝两人,但她一定能拉回游辜雪。 可是救不回叶离枝,改造任务失败,她也会死。 慕昭然心中天人交战时,莲叶边“哗啦”一声响动,一道身影忽然攀着曳纱铃从水中冒出来。 游辜雪跃上莲叶,发梢飞溅着水花,说道:“师妹,收纱。” 慕昭然脸颊上一凉,落来一滴从他发上飞溅而来的水珠,瞳中映着他的身影,睫毛微颤,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催动曳纱铃,用力一拽。 纱幔上灵力游动得更加厉害,纱缎回收,扯着两人从水下爬了上来。 一上莲叶,云霄飏便松开了纱缎,将叶离枝放平到叶上急救,慕昭然见云霄飏俯身往叶离枝嘴里送气,不由蹙眉,立即偏转过头,选择眼不见为净。 直到听见叶离枝的呛咳声,慕昭然才跟着松口气,她闭眼内视魂上罪印,见着一片莲瓣罪痕消散成星点,从她魂上消弭不见。 虽然是游辜雪跳下水去救的人,但最后将叶离枝拖上来的人是她,这也算是她救的。这就和当初取剑之时差不多,如此说来,以后的任务岂不是都能这样钻空子? 游师兄真是一个好用的打手。 游辜雪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见她唇角勾起的笑意,越发笃定了心中猜想。 慕昭然喜滋滋地睁开眼,就对上游辜雪的目光,她眼神中的企图还没来得及藏好,一双眼睛透着狡黠的精光。 叫人这么逮个正着,慕昭然慌忙垂眼,欲盖弥彰地干咳两声。 人在尴尬之时,就会显得特别忙碌,她手忙脚乱,一圈圈缠回曳纱铃,看到纱缎末梢还挂着一样东西,惊讶道:“那是什么?” 游辜雪拧去袖摆里的水,走来她身边,“金莲的藕节,百年长成一根,今夜正好是它出世之时,你的纱幔挂住它,将它从水下扯了出来。” 云霄飏用灵力为叶离枝烘干衣裙,又脱下身上外袍裹在她身上,闻言抬眸往这边看来,视线落在那青色纱缎缠绕的藕节上。 他当时急着去救叶离枝,劈开水浪之时,忽然有一股寒意钻入经脉,引动他身上伤势,才会突然泄力。 这莲池之中只他们四人,叶离枝命悬一线,师兄不可能伤他,只有那位瑶光殿下最是可疑。 难道她早知这金莲池下有东西? 云霄飏心中虽怀疑,却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慕昭然俯身拾起藕节。 “莲藕?”慕昭然摸着这节藕,百年才长出这么小一截,听上去就很厉害。 她抬头朝游辜雪看去,还未开口,游辜雪似已领悟她的眼神,说道:“既然是你的法器拽上来的,就是你的。” 云霄飏听到此话,心下失落,看来他终究要与这节金藕失之交臂了。 这莲藕只有手肘长,生有两节,表皮光滑润泽,呈琥珀色,和脚下的莲叶一样,已经是玉石的质感。 慕昭然越摸越觉得这东西给她的感觉好熟悉。 系统出声提示道:“金藕,吸纳百年日之精华而凝结之物,今夜出世之时,本该由云霄飏取得。” 这是云霄飏的机缘! 慕昭然想起来,云霄飏在晋升金带弟子之前,曾对奉天剑进行过二次锻造,锻造过后的奉天剑剑身中缝,便多了这一条琥珀色的玉骨,奉天剑的威力也因此大增。 是以后面才需要再重新铸造剑鞘,也才有了她眼巴巴地上赶着去给人送日精石。 难怪云霄飏当初看不上她送的日精石,毕竟她那枚日精石虽然珍贵,却只吸纳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精华,这节藕可是凝百年之精而生成。 她下意识往云霄飏看去,瞧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金藕上,眼神难掩失落。 既然是云霄飏的机缘…… 慕昭然用力晃了晃头,咬牙压住心里想要拱手相让讨他欢心的冲动,将藕节紧紧攥在手心里。 不能给,绝对不能给! 慕昭然,别恋爱脑,别犯贱,想想你前世是怎么死的! 既然叶离枝抢走她的剑,那她就抢走云霄飏的金藕,礼尚往来,这总不算过分吧? 第30章 慕昭然心中止不住冒出贪婪的想法, 魂上的罪印却没有异动,系统也没有别的言语,它看上去非常古板, 似乎当真就只刻板地想让她这个恶毒女配和女主相亲相爱,别的一律不管。 即便她有心想抢夺男主的机缘, 它也毫无反应。 慕昭然暗暗警告自己,又担心自己的理智实在压不住情感, 以后还是会犯糊涂,干脆咬破手指,就想要滴血入藕节中,先让它认主。 游辜雪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 在她往云霄飏看去时, 指尖轻轻蜷握,以为她又会迫不及待地去向心上人示好时, 却见她忽然咬开手指, 当场就要与金藕滴血认主。 他愕然一瞬,急忙蹲下身来, 往她手腕抓去, 阻止道:“等等, 先别……” 但已经来不及。 鲜红的血珠从她指尖滴落下去, “啪嗒”一声轻响,落在金藕之上, 渗入其内。 金藕化作一道流光, 没入她身躯。 慕昭然只觉得似有一股烈油顺着她的经脉淌进去, 烧得她皮肤一下通红,痛苦地闷哼出声。 “慕昭然!”游辜雪声线紧绷,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收紧, 手背上筋骨突出,另一手聚集灵力,往她胸前灵窍点去。 慕昭然周身溢出一股烧灼的力量,将他的手指震开,在他手背上烫出一片红,可见那日精力量的可怕。 而鲁莽地吞了日精力量的人,此刻闭着眼,皮肤的红温却很快消退了下去,只有经脉里还能看见道道流淌的日精力量从皮肤底下透出来,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尊被打碎了又重新拼好的瓷像。 游辜雪紧紧盯着她,见她体内日精力量缓和,眉宇间的痛苦平息,才慢慢松开了握在她腕上的手指。 慕昭然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金藕化入她体内,在她经脉里乱窜,一开始确实极为痛苦,那一瞬间,她险些以为自己要被烧化成一滩血水。 但随即丹田里的地星诀铭文亮起,体内如岩溶一样的日精力量一下便像是有了归属之地,开始循着经脉往丹田里汇聚,沉入灵基的“土壤”之中。 慕昭然找到方向,默念心诀,催动地星诀的铭文,引导日精归入灵基。 丹田灵基上,“荧惑”星位的坑渐渐聚起琥珀色的光,收拢灼热的日精,最后凝结而成一枚星石。 慕昭然才从地卷出来,就得到一枚星石,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前世凄惨而死,她都得以为自己是什么受天眷顾的天命之子呢。 星石嵌入丹田灵基,她一时还不知该如何调动星石力量,经过多番尝试,星石中的力量才与她灵力相合。 她兴奋地睁开眼睛,大喝一声,挥出一掌,准备试一试自己的力量。 结果却连一丝风都没能带起,游辜雪站在她对面,连头发丝都没飘动一下。 他黑眸垂下,视线从她脸上,转到她挥出的掌心里。 虽然他的眼神如往常一样平淡,但慕昭然莫名羞耻,恼道:“看什么看,我就是还没准备好。” 游辜雪勉强压回翘起的唇角,善解人意地宽慰道:“嗯,师妹不用着急,你还没正式开始修习术法,不知如何调动体内灵力,实属正常。” 说的也是。 慕昭然被他宽慰到,放弃了和体内灵力的拉扯。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她歪头往旁边看去,就看到叶离枝裹着云霄飏的外袍,显然受惊不轻,脸色苍白地坐在莲叶上,一直望着她这边,见慕昭然看过去,才勉强扯动唇角,对她笑了一下。 看上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云霄飏没有想到慕昭然竟能如此容易就契约了金藕,将它收为己用,金藕凝百年日精,即便他一直在等候金藕出世,想取得金藕也只是打算将它用于淬剑。 寻常人怎会将金藕纳入体内,还没有被日精力量烧化? 他心里虽怀疑慕昭然,可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到位,起身朝慕昭然郑重地拱手行一礼,“先前,多谢瑶光殿下搭救。” 竟有一天,她也能受云霄飏的谢。 慕昭然昂起下巴,要是有尾巴,现在定然已经翘到天上去,很有一番小人得志的模样,哼道:“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光一句道谢就行了么?” 云霄飏大约从未遇到过如此挟恩图报之人,怔了一怔,才道:“殿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违道义,在下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慕昭然龙心大悦,实在得意忘形,挑起细眉,脱口而出道:“那我若是要你以身相许,也可以么?” 她这句话说完,其余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微妙。 旁边一声巨响,游辜雪伸手扶起先前被浪涛颠得倾倒的石桌,坐到石凳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水面。 慕昭然被那声音一震,清醒过来,咽了咽口水,得意忘形的尾巴重新耷拉回去,心虚道:“我是开玩笑的,真正救你们的人是游师兄,我不敢居功。” 游辜雪脸色冷淡,雪白的衣衫将他衬得如霜雪高洁,正义凛然:“同门之间,理应互相扶持,相救乃是义务,无需报答。” 慕昭然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游师兄说的对。” 才怪。 有恩不求报的,都是傻子。 经过这么一番波折,时间亦过去许久,头顶的天空微亮,终于熬到次日的第一缕日华从高空照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2节 整片金莲池霎时明亮起来,天空仿佛化作了透明的水面,金光照水而入,笼罩住下方莲花,莲花花瓣再次被镀染成金色。 这一瞬间极为短暂,游辜雪拔起行天剑,反手扯住披帛,对慕昭然冷声道:“抓住。” 他说完也不等慕昭然反应,就御空而起,朝那金光射下之处飞去。 “师兄,等等我!”慕昭然急忙追着披帛跑,狼狈地差点绊倒,匆匆将纱缎绕到手臂上,脚下跟着腾空飞起。 另一旁,云霄飏揽住叶离枝,亦跟着飞身而起,遁入光中。 朝曦阁内,朝阳金芒散去,四道身影落在水台周边,慕昭然一睁眼就看到乌团那只猫蹲在水台上,伸着爪子要去刨水面莲花。 她一把抓住乌团的猫爪,将它捉进怀里,咬牙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乌团嗷呜嗷呜地支起身子,来蹭她脸颊。 “殿下!”霜序迎上前来,见她一身狼狈,急忙抖开斗篷将她裹入其中。 慕昭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示意霜序去解开游辜雪剑上的披帛,游辜雪说了声“不用”,自己坐在阁中美人靠上,抬手解披帛。 他当时仓促缠绕,为免松脱,直接打的死结,死结很结实,解起来却也麻烦。 慕昭然等得都累了,牵着曳纱铃另一头,坐到另一边的美人靠上等他。 云霄飏站在旁边,扶着叶离枝,低声道:“叶姑娘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叶离枝打起精神,摇头拒绝了:“不用劳烦云公子,我自己回去就好。”说着,又脱下身上外袍还给他。 眼下时辰不早,她需要尽快赶回去,于是朝慕昭然和游辜雪各自福身行一礼,才沿着台阶离开这一座朝曦阁。 云霄飏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终究不放心她一人,也跟着匆匆道别,追在她身后而去。 慕昭然偏头望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不悦地撇了撇嘴角,又重新转回目光,曳纱铃还在行天剑上,她只能在这里等着。 铃铛在游辜雪的指尖下轻轻晃着,摇出细碎的响,乌团从慕昭然怀里挣脱出去,蹲到行天剑旁,抻长身子攀在剑身,伸出爪子去刨铃铛。 游辜雪去捏它的爪子,换来乌团嗷呜一叫,一爪子挠在他手上,重新跑回慕昭然怀里躲起来。 慕昭然噗嗤笑出声,安抚地揉揉乌团,毫无歉意地道歉,“师兄见谅,乌团当初被你收入缚灵袋中关了那么多日,可能还记恨着你。” 游辜雪抚一抚手背上红印,“无妨。”它向来对他都很凶。 慕昭然托腮看他解披帛,她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曾经的梦,脸上腾得一下烧起来。 他要解开死结,指腹便时不时擦过铃铛,撞出令人心焦的铃音,让人坐立难安。 霜序一直留心着自家殿下,见她心神不宁又满脸酡红,担忧道:“殿下,你是有哪里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么红?” 游辜雪抬头看来,慕昭然慌忙避开他的眼神,将脸埋进斗篷里,心中暗恼,都怪阎罗!都怪自己做的什么荒淫羞耻之梦!好好的一件法器,怎么就忽然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她闷声闷气地催促:“别问了!我没事,师兄,能不能快一点!” 游辜雪没有应,视线滑过乌黑发丝下通红的耳朵,喉中轻咽。 慕昭然抱着乌团,头埋在斗篷里,伸出一只手,引一缕灵力从披帛上拂过,灵光顺着青色纱幔上的绣纹逆流向铃铛,封住了铃铛声响。 铃音停歇,游辜雪动作顿了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解结扣。 又等半晌,慕昭然羞愤的劲头过去,裹在斗篷里,都快睡着了,游辜雪终于解开曳纱铃,捏着金色铃铛递到她面前,“好了。” 慕昭然从斗篷里钻出来,揉了揉眼睛,从他手里接过铃铛收入锦囊,“谢谢师兄,那我便回去了。” 她从阁中出去,这会儿早就将云霄飏抛到九霄云外,踩上霜序的配剑,急匆匆地离开。 游辜雪默默望着半空留下的剑痕,指尖轻擦过行天剑剑柄,良久后,笑了一声。 行天剑上窜过一道电弧,打在他指尖上,游辜雪脸上的笑冷下去,漫不经心道:“我知道我行为失度,私情过盛,不应当。” 他从朝曦阁中走出,往刑罚堂而去。 另一边,云霄飏不远不近地缀在叶离枝身后,暗中护她回去。 走到半途一座崖壁下时,一道红衣身影忽然从那生满崖菊的峭壁上滑下,挡住了叶离枝的去路。 祝轻岚视线飞快扫过她周身上下,紧绷的神色舒展开,说道:“我听说叶大小姐又为难你,要你半夜三更便得守在这里为她采露,你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回去,我担心你出了意外,急得都快把这一片山掘地三尺了。” 他想脱下衣袍给她披上,被叶离枝拒绝了,她脸色苍白,摇了摇头,“我若带着别人的东西回去,恐怕又会被罚。” 祝轻岚在将军府后宅那一座荒废的园子里打洞疗伤,待了整一年,自然清楚叶离枝的处境。 他眉宇浮出一丝阴郁,但很快又被压制回去,露出一个微笑,“我在地卷中找到了濯尘草,请木宫的师兄帮我炼成了灵丹,可以为你开启灵窍……”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动作却是一顿,仔细地盯着叶离枝,观察着她周身气势,愕然道:“你已经开灵窍了?” 叶离枝点头,摊手唤出扶云剑,并没有隐瞒他,只略过了金莲池的那一番遭遇,感激道:“是殿下将这把剑给了我,我被灵剑认主,因此开了灵窍。” 祝轻岚垂眸看向那把剑,雪白的云纹刺入他眼中,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把剑—— 慕昭然,拿着他从铸刃台上取下的剑,抢在他之前,给叶离枝开了灵窍! 真是好一个借花献佛! 祝轻岚听着叶离枝对那女人感激的话语,额上青筋直跳,嘭地一声捏碎了手里的丹药瓶,他忍着断尾之痛,从铸刃台上下来,去寻来濯尘草,又托人炼制成丹,没想到却是白费工夫。 叶离枝被他吓了一跳,急忙去查看他的手心,“你怎么了?手有没有被伤到?” 祝轻岚松开手,低头任她小心地挑走手心里的碎瓷。 他很想揭穿慕昭然的假面目,但一想到这么一来,他就得亲口告诉叶离枝,他是如何被慕昭然像狗一样地拴着去取下这柄剑的,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叶离枝看着他掌心那一颗白色灵丹,歉疚道:“对不起,枉费了你一番心血。” “无妨,反正都是为你开灵窍。”祝轻岚咬着后牙槽,扯唇笑了下,“既然你灵窍已开,这颗丹也没什么用了。” 他说着便要丢弃灵丹,被叶离枝拦下,用手帕仔细地包起来,捧在心口:“不管怎么说,这颗灵丹是你的心意,很珍贵的,不能随便丢了。” 祝轻岚的心情因为她这一句话总算好了些许,唇角的笑意真实许多,影子摇晃着尾巴,“你想留就留着吧。” 两人沿着山道往回走去,云霄飏在后看了片刻,没再跟上去。 第31章 竹溪阁。 慕昭然劳累一宿, 回来后好好地泡了一个热水澡,一边吃饭,一边看榴月端上来的几个盒子。 榴月道:“这是土宫的几位同窗给殿下送来的礼物, 祝贺殿下从地卷出来,顺利筑基, 不过殿下昨日一直不在,他们送来后就回去了。” 慕昭然好奇道:“打开来看看。” 榴月将盒子一一打开, 土宫那位大师兄送的一匣子糕点,做成了山石花草的样子,很是逼真。一打开匣子,便闻到一股清新的甜香。 慕昭然从里夹起一块“石头”尝了尝, 味道很不错, 便分给大家一同吃了。 二师姐送的也是石头,形状奇诡, 看上去是个摆件。四师兄的匣子里, 装着满满一盒五颜六色的小石头。 土宫里的人,送礼的品味还真是统一。 榴月道:“殿下的六师姐也来过, 她和五师兄的礼, 说要等你回来再亲手给你,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匣子,放在门口的灯龛上, 也没有留名, 不知道是谁送的。” 榴月将匣子打开给她看, 里面装着一颗指甲大小的青色扁珠,说道:“殿下,这看上去是颗青色石头。” 慕昭然看了一眼, 心想这个不知名的礼,该不会是那个不能提的三师兄送的吧? 饭后,她捏着那颗青色石头研究时,一张圆圆的脸从院门外探进来,隔着老远,朝她挥手。 “六师姐。”慕昭然迎出去。 望舒跳过门槛,鹅黄色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穿过院子里的石子路,步伐轻盈地走到她面前,笑道:“小师妹,你终于回来了。” 慕昭然牵着她进屋里坐下,望舒看一眼桌上摆的石头匣子,叹息道:“我就知道,他们肯定只会送石头。” 她这么说,倒叫慕昭然开始期待起她会送什么别具一格的礼物了。 望舒转头四下寻找,“我听说你养了一只猫灵?” 慕昭然点头,“乌团现在应该在房顶上晒太阳。”说着,便示意霜序去把乌团提溜下来。 不一会儿,霜序抱着懒洋洋的黑猫进来屋中,将它放到地上。乌团走了两步,龇牙咧嘴地打了一个呵欠,圆滚滚的身子一倒,又躺到了软垫上。 在慕昭然好奇的目光中,望舒打开随身带来的匣子,露出里面一块黑漆漆的石头,一脸得意道:“我用点石术炼了一只小老鼠给乌团玩。” 话音刚落,那匣子里的石头摇身一变,亮起两颗黑豆大的小眼睛,身后抽出一条细长的尾巴,呲溜从匣子里窜出来。 慕昭然:“……”还是石头,只不过是活的石头。 乌团抬起脑袋,猫眼珠子发出精光,弓起背脊猛地窜出去,懒洋洋的身子一下变得无比灵活,追在石老鼠后面撵,屋子里顿时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动,还伴随着侍从们的阵阵尖叫。 霜序和南吕,一个瞬影过去接住被乌团撞飞的瓷瓶,一人唰唰唰地甩出一连串符箓,护住满屋子摇摇欲坠的物件。 乌团叼住石老鼠,四只爪子抱着它,在地上打滚。 望舒环视一圈室内狼藉,不好意思道:“我好像闯祸了。” 慕昭然扶了扶额,扯出一个微笑,“没事,乌团看上去很开心,六师姐的礼物很有新意。” 望舒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间亮起来,看到她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一块青色的石头?”慕昭然递给她看,望舒接过来,走到窗边对照着明亮的日光查看,沉吟道:“这好像不是石头,看上去像是某种花种,这种子内部的纹路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慕昭然走过去,也跟着仰头去仔细查看,阳光穿透青色石头,使得它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透明,也显露出内里交缠的纹路。 望舒盯着那纹路看了许久,忽然一抚掌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千颜的花种,这种花一年四季都能开花,且每次开出的花都不一样,素有‘千般花色,万种风情’的赞誉,这花长得很快,只一株就能长出好大一片花丛。” “原来是花种。”慕昭然接过花种摩挲,这礼物倒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竹溪阁里虽有绿竹清幽,但瞧着总是寡淡,她前世就命人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 这一回才刚入天道宫,她忙着应付系统时不时的任务,都还没来得及分出心思搞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望舒好奇问道:“我其实也没见过这种花,只是在五师兄的博物志上看到过记载,据说千颜只生长在一处秘境里,那秘境五十年才开一回,大多数人进去都是奔着灵兽灵药去,少有风雅之人会专门采普通花种出来,所以外界几乎没有这种花,小师妹,这是谁送你的?” 慕昭然听着她一连串话语,神色反而沉寂下去,眼中若有所思,“送礼之人没有留下名姓,我也不知。” 她一开始以为这只是枚青色石头,非常符合土宫的送礼标准,便以为是那神秘的三师兄,但如今看来却不然。 望舒见她发愣,唤了她两声,“小师妹,小师妹?” 等慕昭然回神,她便擒着笑意,一脸得色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匣子来,“这不巧了么?千颜花种正好能配上五师兄的礼物,放心不是老鼠,是他培育出的灵土。” 她把匣子打开来,露出满满一匣金棕色的土壤,一股沁人心脾的土灵力顿时满溢而出。 望舒满脸骄傲道:“绝山山腰的灵田虽是外门苍长老在管理,但灵田的土质都是五师兄在掌控,他最擅长的就是培育各种各样的灵土,这捧灵土最适合用来种花。”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3节 “原来如此。”慕昭然捂脸,忽然明白五师兄为什么总看她不顺眼了,毕竟她刚入宫时,乌团就糟蹋了大片灵田。 在望舒满怀期待的眼神中,慕昭然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叫人在院中南墙下清理出一片空地,泼洒下灵土,将花种埋了进去。 五师兄的灵土看着只有一小匣子,倒在地上却很快繁殖出一大片,将周围的土壤都融合进去,花种入内立即漾起灵光,不到片刻便破壳而出,生根发芽。 碧青色的嫩芽在阳光下快速生长,主干越来越粗壮,又分出数根分枝攀爬上墙头,很快长出郁郁葱葱的一丛叶冠。 浓密叶冠中随之绽放开星星点点的透明碎花,花朵饱吸了阳光,也亮出盈盈光晕,犹如漫天璀璨星斗,花香袭人。 慕昭然走近一点,托着枝丫细看上头密坠的花朵,她一碰枝丫,那花便簌簌地坠下,小巧的花瓣无比轻盈,一丝微弱清风就能将它们送上半空,随风而舞,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有侍从跳起来去抓飘飞的花瓣,欢喜道:“哇,一闪一闪的好像萤火虫,等到了晚上一定很好看。” 望舒在旁边羡慕道:“真好看啊,不像是我们土宫的风格,也可能是和小师妹一起进入天道宫的那些人送的?” 慕昭然望着花丛,心不在焉道:“兴许是吧。” 这一丛花将整个竹溪阁都点亮了,到了夜里,果然如萤火一样缀满了夜色,为了看花,侍从们将所有的灯都灭了。 院子里都是侍从们嬉闹的声音,有人用薄薄的手帕包住一团花瓣,高举起来道:“殿下,你看,这是不是就叫囊萤映雪?” “是呀,这要是雪天,肯定更美。”有人接话道,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确实可以采些花瓣用手帕包着做成小灯笼,挂在房间里,还香香的。” 像这种小事,慕昭然都随她们折腾,她站在廊下的阴翳里,伸出手,托了一片莹莹的花瓣入手,心中没有半点欢喜。 她轻轻舔一下唇角,那里微小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却在她心里埋下了浓重的焦虑和不安,让她忽然间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她初入天道宫,和旁人并无深厚交情,土宫里的师兄姐会送来贺礼,也不过是看在同窗之谊,她目前应该还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喜欢花。 眼前闪动的萤火花瓣,她竟忍不住怀疑这会不会是阎罗送的? 可这里是天道宫,阎罗若是碑上罪徒,又怎么可能进得来呢? 游辜雪可还在这里! 而且在这个时间段,她和阎罗根本就不认识。 难不成,阎罗也跟她一样重生了? 夜色笼住整个天道宫,刑罚堂的烛火幽幽晃着,游辜雪擦干净嘴角的血,将一切情绪起伏都封进冰冷的躯壳下,从幽室中出来。 他御剑回浮剑台时,遥遥地望见了南山侧那一丛盛放的繁花,花瓣随风飞扬在空中,像闪烁的萤火虫。 游辜雪回到悬岛上时,一只梅花鹿从覆雪殿中迎出来,围着他打转。 他拍一拍它的脑袋,“我知道你送到了,明日给你找紫灵芝吃。” 梅花鹿高兴地跳起来,呦呦叫个不停。 紫灵芝是稀有的仙草,生长在天道宫的各座悬岛和绝山之巅,但这种灵芝灵气内敛,把自己伪装得跟普通蘑菇一样,寻常人很难找到,梅花鹿成天四处吃草,也很难寻见一朵。 别的人找见紫灵芝,都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去药堂换灵石,有些坏人还要从它嘴里抢。 只有游辜雪曾经无意间得到一朵紫灵芝,回头看到一只鹿跟在他身后流口水,他就一点不心痛地招它过去,将那朵紫灵芝喂给了它。 梅花鹿吃人嘴短,从此以后单方面认了这个大方的剑修为主——它是懂得感恩的梅花鹿,才不是为了能吃到更多紫灵芝。 第32章 慕昭然却在为那一丛花疑神疑鬼, 她越想越深,便越是忐忑不安,最后下定决心, 下次做梦她必须得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想才行。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 她却没有再入过梦。 没有做梦,她反而还没休息好, 眼下沁着一抹淡淡的青,用脂粉盖了好久才盖住,一进土宫就被人瞧出来精神不振。 岑夫子看着她,恨铁不成钢道:“怎么今日才第一天上课, 精神就如此不济?” 慕昭然拍了拍脸颊, 努力振作起来,这时天边无数流光唰唰飞过, 破空声震得下面的树冠都簌簌地响。 金宫开课的场面一如既往地壮观, 御剑飞往西悬岛的学子络绎不绝,如流星西坠, 唰唰的御剑声, 足足过了一刻钟, 才慢慢开始变少。 天幕上留着御剑而过的划痕, 一道一道的,久久不散。 相比起来, 土宫真是清静得堪称凄凉。 岑夫子的脸色明显臭了一个度, 掏了掏耳朵, 没好气道:“这群剑修真是烦人。” 从在五行台上测天赋时,慕昭然就看出来了,岑夫子很讨厌剑修, 兴许是嫉妒剑修夫子收的学生多,不像这里,偌大的土宫,新生学子只有她一个。 她还是因为别无选择,但凡还有第二系天赋,慕昭然定然也不会修习土术,她望着头顶如流光一样飞过的剑修,说不向往,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剑修真的很帅。 她前世可是狠狠嫉妒过叶离枝的五系天赋,嫉妒她可以选择那么多道系,可以修炼那么多术法,嫉妒她持剑和云霄飏站在一起时,那无比般配的模样。 偏偏只有她,就算强撬一把剑下来,也无法给灵剑开锋,只给人徒增笑柄。 所以,当那把剑认主叶离枝时,她才会那么怨恨难平。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强行扒下了奢靡的外衣,暴露出了真正的她,有多废物,有多不堪,有多比不上叶离枝。 再显赫的出身又怎么样,那一刻,她浑身是血狼狈地匍匐在叶离枝脚边,被她的高洁衬托得越发卑微如尘土。 她越是求而不得,便越发痛恨自己为何只有土系天赋,前世这些土宫夫子来劝说她顺应天赋才能,改修土术时,她每次都会大发雷霆地将他们驱赶出去。 因为剑修在头上的臭显摆,岑夫子生怕这唯一的苗子都被他们给勾走了,用力干咳数声唤回慕昭然的注意力。 说道:“我们土术亦有很多威风的术法,如老夫主修的黄沙术,袖袍一展,黄沙漫天,可吞一切,就是剑修来了,也得被埋在黄沙之下。” 这是当然,慕昭然见识过岑夫子黄沙的威力,但想要这样的威力,得先修到化神境界才行。 岑夫子展开袍袖,说着便要给她展示一番,被林夫子及时抓住袍袖拦住,“得了,你快收收神通,这宫里草木好不容易才喘口气,你再来一次黄沙漫天,它们该不活了。” 慕昭然左右看了看,四周的植物的确生得稀疏零落,半死不活。 林夫子领着慕昭然往土宫内部的演武场,边走边说道:“今日先让你看看师兄师姐的绝活,这样你也能看看自己对什么术法感兴趣,再决定先学什么。” 虽然慕昭然继承地星诀,已经定了今后修行的路,但她也想看看师兄师姐们正经的本事,于是欣然点头:“好,那就要有劳师兄师姐们了。” 不得不说,土宫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还能只针对她来因材施教,哪像在金宫,一入门就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挥剑,不管你想学什么剑诀,第一步都是挥剑,成天从早到晚地挥剑。 慕昭然刚踏入演武场的结界当中,就见一块大石迎面朝她砸来。 石未至,罡风先扑来面上。 慕昭然脚步猛地一顿,惊骇地睁大眼睛,整个人都被那大石上席卷而来的罡风吹得往后退去,衣袖猎猎作响。 就在她避无可避,忍不住想要抱头求饶时,石头倏地定在她前方一步远处,又被一股力道猛地拉拽回去。 慕昭然抬起头来,视野随之打开,这才看清方才那袭来面前的石头,乃是一柄石锤。 这石锤有一对,浑圆坚硬,比缸还要大,握在一尊巨大的石像手里面。 那石像看上去是一位剽悍的女将军,刀劈斧砍而成的凌厉五官和二师姐楚禹有些相似,身形足有三层楼高,周身上下皆是乌沉的青石色泽,身上裹覆的铠甲亦是石刻而成。 “她”身形看着高大,身姿却矫健,将一双石锤舞动得虎虎生风,一锤飞砸出去,能直接砸平一座山包,把演武场的地面砸裂成蜘蛛网,地面上的建筑全都被震塌下去。 石锤带起的罡风吹得整个演武场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令人不敢上前一步。 慕昭然差点叫一股罡风吹飞,抱住身边的石柱才稳住身形。 二师姐楚禹就站在那石像脚下,还不及石像膝盖高,看得慕昭然为她捏了无数把冷汗,生怕她一个不慎,就被石将军踩成一滩肉泥。 但很快慕昭然便发现,她的担忧有些多余,石将军每一次落脚都能精准地避开楚禹,反而,二师姐指哪,石将军便打哪,她们之间有一种明确的主从关系。 楚禹抬起双手,轻飘飘地合拢一拍,头上石将军亦两手展开,猛地往中间用力一撞,轰然一声巨响,那庞大的石锤瞬间碎成了千百片,碎石落到地上,迅速长成人形,竟在眨眼间组成了一支凶悍的百人石军。 这可真是又可单兵,又可群攻。 石将军屈膝半跪下来,摊开手掌,楚禹坐到“她”的掌心中,对慕昭然意气风发地扬了扬眉。 林夫子踱步来到慕昭然身边,望着演武场中的楚禹,一脸欣慰道:“此为点石术,如今土宫众人,将点石术学得最好的就属楚禹,这三丈高的女将军,便是她的石相。” “点石术?”慕昭然瞳中映着那威武的女将军,眸光闪亮。 她先前从望舒嘴里听到过“点石术”这三个字,六师姐用点石术给乌团炼了一只石老鼠玩,搞得这几天乌团天天在竹溪阁里上蹿下跳,追着石老鼠一阵风窜过去又一阵风窜过来。 原来点石术还能如此厉害。 岑夫子抚着长须,在她另一边哼道:“都说剑修强势擅攻,能越级挑战比自己修为境界更高一层的人,实际,也不过如此,上一次天道宫弟子段位考核,你二师姐就以金丹修为,打败了金宫的元婴剑修。” 岑夫子真是随时随地都想拉踩一下剑修。 相比起来,林夫子便要谦逊许多,解释道:“那时候,楚禹也到金丹大圆满,快要破境晋升了。” 岑夫子道:“只是快要破境,不还没破境晋升么?” “二师姐好厉害。”慕昭然确实被二师姐那威武的女将军所震撼到了。 岑夫子很满意她的反应,眼角眉梢都浮出得意之色,继续道:“楚禹是为数不多在金丹境就升为紫带弟子的人,今年她成功晋升元婴,便打算去冲击一下金带。” 在天道宫,修为并不全然代表着实力的真正高低,都是金丹境界,有的人还是黄带弟子,有的人却已经是紫带弟子了。 天道宫每一年都会举行一次弟子考核,以赤橙黄绿青蓝紫划分弟子实力,实力最高一层乃是金带。 慕昭然前世可在这弟子考核中吃了不少的苦头,她挣扎了五年,靠着丹药将自己强行提升到金丹境,也就勉强摸到绿带。 而要想获得登临钧天岛的资格,必须要达到紫带弟子实力。 慕昭然闭了闭眼,内视一眼自己丹田内的地星诀和那一颗流动生光的璀璨星石,又睁眼望向楚禹发间飞扬的紫色发带,十分向往道:“我想学点石术。” 林夫子抚掌,“好啊,甚好!” 方才还在夸耀点石术的岑夫子,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大变,急道:“好什么好,你先别着急做决定,再看看别的,我们土术除了点石术,还有很多厉害的术法,小六,快过来,给你师妹演示一手。” 正说着,又有三名夫子急匆匆赶来,“要演示也该轮到老五银安了,银安你来,给瑶光殿下演示一下你的化土术!” 四师兄在旁边举手,“二师姐过了,三师兄不在,那也该轮到我吧?五师弟排我后面去。” 慕昭然看五位夫子面红脖子粗地在那里争论,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们在抢弟子。 金宫和土宫是两个极端,前者学生多,夫子少,把游辜雪和云霄飏都拉入金宫教学了,后者则是学生少,夫子多,好不容易来一个新弟子,夫子们先抢破头。 慕昭然知道他们为何想跳过四师兄了,因为四师兄也学的点石术。 四师兄方衡看上去是一名柔柔弱弱的文士,说话也轻声细气,擅遁,能一口气钻进地下一个时辰都不出来,从这座山跑到那座山上去。 他同时修习有点石术,石相是一墩虎头的石敢当。 石敢当从天而下镇压在地上,能让方圆十里之地的邪祟无所遁形,慕昭然看着那石敢当上咆哮的虎头,都不由得心里发虚。 五师兄莫银安一身结实的肌肉,喜欢和土打交道,他热衷于把一切都变成土,慕昭然眼睁睁看着他随手往天上抓来一只路过的麻雀,在手里搓了搓,那只麻雀就变成了一团肥沃的土壤落到地上。 而且他看上去,不太待见她。慕昭然默默离他远了点。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4节 轮到六师姐,望舒圆圆的眼睛一弯,摊开的手心里浮出一朵黄色小云,往头上抛去,那黄云迎风而长,很快覆盖住整片演武场,簌簌的黄沙瓢泼而下。 林夫子抬手,用术法给每人头顶上支起一把无形的伞,及时挡住了黄沙。 望舒挥手把那团黄云召回来,捧在手心里揉,笑道:“我跟着岑夫子学黄沙术。”她继而又不好意思道,“我的点石术修得很一般,能炼出个石老鼠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这一通展示完,整座演武场一片狼藉,岑夫子挥手撤走演武场上的结界,那些被摧毁的房屋建筑,龟裂的地面,又全都恢复了原样。 师兄师姐们的这一通演示,让慕昭然彻底打消了对土修的偏见,还开始在心里自我反省,她上辈子的眼界为什么那么狭窄,就只看得见一个剑道? 在众夫子眼巴巴的注视下,慕昭然最终选择了点石术。 贪多嚼不烂,这就跟剑术一样,入剑道之时也需要择一门剑法精修,慕昭然可以多修几门如遁土术、御空术这样的基础术法,但在石、沙、土这种大方向上,却只能专修一门。 更何况,她丹田内的地星诀,是石术法诀。 慕昭然跟随林夫子,正式开始修习点石术。 修习点石术的第一天,林夫子带她去了石林。 这一座石林辽阔壮丽,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山石,有的黑如墨砚,有的清透如水,有的浑圆如珠,有的奇异嶙峋,各式各样的山石构成了这一片苍莽的石林。 林夫子掏出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石谱,说道:“这片石林是历年来土宫的夫子和学子们,从四方各地一块一块收集到这里的,并编写而成这本石谱。” “这石林中不说囊尽了天下奇石,但想来也收集了七七八八,想要学习点石术,你首先需得了解它们,熟知它们的属性,感悟不同石头内部所聚的石心气,找到你的本命石。” 本命石,应该就和剑修的本命剑是一样的。 林夫子道:“就如你二师姐楚禹,她的本命石是一块玄青石,具有造化之力,你四师兄方衡的本命石,是泰山石,具有镇邪之力。” 慕昭然想起自己丹田里的坑,询问道:“本命石只有一块吗?能不能多找几块本命石?” “你有这样的志向很不错,不过点石术难修,像楚禹那样有韧性又适合修习点石术的人少之又少,单是她,也只能精炼一枚本命石,大多数人连找到契合自己的本命石都难,何况还想多找几枚。”林夫子道。 现在土宫里面,也就只有楚禹和方衡拥有自己的本命石。 不过慕昭然的土系天赋极佳,测天赋时,那璀璨的土灵光芒令人惊艳,想来修炼点石术亦要容易一些。 慕昭然露出苦色,伸手覆在丹田处,催动灵力外引,将丹田灵基外显出来,托于掌心,“林夫子请看,这是我在地卷之中,无意间得到的一本功法,因它而筑成灵基,找一枚本命石都那么难,我若想找齐地星石,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既已跟着林夫子修习点石术,当然便不好隐瞒自己在修的心法,要是功法相斥,出什么问题,受苦的还是她。 她在金莲池中意外得到一枚星石,便以为这些石头很好找齐,现在看来只是因为蹭到了云霄飏的气运。 如果这个世界真如系统所说,是一本话本世界,云霄飏身为男主,他的身边必定机遇无穷,有不少好东西,若是都能抢先一步,抢走他的机缘的话…… 慕昭然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直到被林夫子的惊叹声唤回注意力。 和慕昭然不同,林夫子精修点石术,单单只能看到她灵基之上表层的铭文,便已能感悟到这功法之绝妙,兴奋地连连赞道:“此功法精妙不俗,蕴藏无穷潜力,你所筑灵基扎实浑厚,若将此心诀修炼精通,或许真能承载五枚本命石,得到地源之力。” 这种功法当然不可能是随便获得,必是有人亲传,林夫子询问起她在地卷中遇到的人。 慕昭然按照约定,没有透露师父相关之事,就是她想透露也无从透露,那老头嘴巴紧得很,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她,好像生怕她以后会连累他的声名似的。 她自也有几分傲气在,他不肯告诉,她也就不再打探,等她改变命运、功成名就后,她一定会烧纸告诉老头,不肯当她慕昭然名正言顺的师父,是他天大的损失!叫他在九泉之下都后悔不已。 慕昭然想起他和小黄来,又不免失落,地星诀是老头老年所成,还从未现世过,林夫子也无从推断此功法来自何人。 不过天道宫的地卷,据传是那一位土修尊者所炼制,慕昭然能从地卷中承接如此衣钵,或许真是土修一道的明日之星。 林夫子对她愈发上心,说道:“我看这地星诀的铭文与星位相辅相成,紧密不分,你若好好修炼,地星诀亦会指引你寻到本命石。” 慕昭然闻言,总算有了些信心。 “你灵基已筑,又契合了一枚本命星石,当可以开始炼制石相,石相就如剑修手中之剑,与你生息相关,能炼成何种石相,因人而异。” 林夫子说着,结印放出自己的石相,地面猛地震动,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出。 慕昭然被惊了一跳,不过有林夫子在身边,她倒也没有太过惊慌失措,脚下地面裂开,有什么庞然大物忽然从地底顶出,将她和林夫子一起推向高处。 慕昭然抓着林夫子的袖摆,才稳住身形。 等到脚下的震动停下,他们已高居石林上空,能将整座石林尽收眼底,慕昭然垂首看下,终于看清脚下托举他们的是何物。 这是一条盘缠的庞然石蛇,蛇身鳞片都历历在目,蛇瞳乃是两枚皓石,精光内敛,栩栩如生。 “这便是我的石相。”林夫子说道,指向脚下石林,“我等修习点石术,需对世间之石了如指掌,聚石心气以成石相,在炼出石相前,你需得日日来此石林,敛石心气为己用,如有机缘,或许这林中也有你的另一枚本命星石。” 慕昭然望向密密麻麻的山石,点了点头。 脚下的巨蛇身形缩小,他们重新落到地面来,石蛇变作手镯大小,灵活地缠绕到林夫子手腕上。 林夫子引她入石林内,站定在一墩乌黑的巨石旁,教导她如何催动心法,感知石心气。 不管是修炼什么,一开始总是很枯燥的,慕昭然上辈子是没完没了地挥剑,这辈子是没完没了地摸石头。 慕昭然每天一到土宫,就钻进石林里,捧着那本厚厚的石谱,一边对照着上面的解析,一边将灵力渡入石头,去感受石心气的变化。 丹田里那些密集的铭文随着她的灵力钻入石头内,在石内游走一圈,挟一缕石心气又重新回到她体内,光芒暗淡下去。 在这期间,系统也完全消停下来,没有再忽然冒出任务,但慕昭然还是叫人留意着叶离枝的动向,每天晚上向她汇报。 今日大师兄做的酸汤米粉很合慕昭然的胃口,她一不留神多吃了两碗,在飘着亮晶晶的千颜花瓣的院子里溜达消食。 南吕跟在她身后说道:“祝轻岚在叶离枝身上设了个障眼法,遮掩住了她身上的气机,所以叶凌烟还不知晓叶离枝已经开了灵窍,每天还是让她去那山崖采露,辰时前必须采满一壶回去给她煮茶,稍有不顺心便责罚她。” 慕昭然听着无动于衷地笑两声。 南吕不忿道:“那叶凌烟明明是自己不喜欢她这个庶妹,每次尖酸刻薄地奚落叶离枝,惩罚她之时,都要攀扯殿下两句,说得好像殿下跟她是一伙的,实在令人讨厌。” 慕昭然脚步一顿,蹙起眉来。 这个叶凌烟倒是一直都没放弃向她示好,隔三差五都要派人送些新奇的玩意儿过来,还都是些合她心意的东西,毕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叶凌烟是真的很了解她的喜好。 慕昭然拒绝了很多次,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收,也不见她,叶凌烟为了见她还想要来土宫修习,奈何她只有水木双天赋,就算岑夫子很乐意收她,她也进不来石林。 这段时间慕昭然每日都在石林里摸石头,叶凌烟在石林外徘徊了好一阵,才终于放弃。 没想到她竟还厚着脸皮在叶离枝面前说她坏话,慕昭然可不想自己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被叶离枝记恨上。 她思忖片刻,转头对南吕道:“你给她下个符咒,不准她嘴里再提及我。” 南吕早就想这么做,连符箓都炼制出来备好了,闻言双眼冒出精光,“是,殿下,我保管叶大小姐的嘴巴里再也吐不出象牙来!” 慕昭然无奈道:“你这是什么比喻?” 南吕嘿嘿一笑,继续回禀叶离枝的近况,“叶离枝还是每夜子时就要往那山崖下去,不过不是去等着采露的,祝轻岚每夜会在那里教她修炼。” 难怪系统最近这么安静,这两人现在大概是在发展感情线,容不得她这个恶毒女配插足。 南吕继续道:“那位奉天剑君也时常过来,独自一人站在暗处看着他们,所以我也不敢靠得太近,有一夜就差点被他发现了。” 慕昭然一边散步,一边接花瓣,手心里接了一捧亮晶晶的萤火花瓣,闻言“啧”一声,竟然这么快就开始搞起三角恋了。 那日在金莲池中,她以曳纱铃救了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虽然游辜雪大度,不需要人回报,不过他们二人或许觉得她比较小气,云霄飏事后还是送来了谢礼。 连同叶离枝的那份一起,颇有些已把她当做自己的人关照之意,也不知他们在金莲当中是不是当真什么都没做。 慕昭然心思阴暗地暗中揣度,她听到这个的消息,心里面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涌上些许不高兴的情绪,但只要不是亲眼见着他们二人,这点情绪她可以靠着理智压制下去,强迫自己将这些情情爱爱抛诸脑后。 叶离枝比前世更早地开始了修炼,慕昭然倍感压力。 她不能被叶离枝赶超过去,她必须要比她更加优秀,更加万众瞩目,至少得在叶离枝拜入灵尊座下之前,为南荣请回承天鉴,才能让那些世家不能轻易地倒向叶戎麾下。 慕昭然心事重重,没有了继续散步的兴致,挥手抛掉手里的花瓣,交代南吕继续盯着叶离枝,便回屋打坐修炼去了。 这遍布在她灵基上的地星诀,就像是个无底洞,不论她吸纳多少灵力汇入丹田,都只点亮了一小片铭文,灵基上大片的地星诀铭文都是灰败的。 她得尽早炼出自己的石相来。 第33章 慕昭然回屋后, 南吕便迫不及待的抓起自己的符咒荷包,往叶凌烟的居所去,夷则抱臂等在院门前, 跟在姐姐身后。 反正无事,南吕也习惯了这个小尾巴。 两人到了叶凌烟的居所外, 等着屋子里熄灯,夷则翻着他姐的符咒小包, 从里面抽出一叠照明符,“你有这么多照明符,不如给叶姑娘几张,她每夜提着的那盏灯都不亮, 老是滑倒。” 南吕一把抢过自己的符咒, “殿下又没说要我给她。” 夷则默了默,“这种小事, 殿下哪里会记在心上?我们做臣下的不都该懂得揣摩上意, 主动出击嘛。” 南吕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但又觉得有些奇怪, 打量他良久, 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关心叶离枝,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夷则一愣, 神情很是无语,“怎么可能?我不过是因为殿下对她关注, 才会额外关注她。” “是么?”南吕将信将疑, 戳着他的鼻子提醒, “你没看她身边都已经有两个男人了么?你可别凑热闹。” 夷则挡开她的手,揉揉鼻子,解释道:“姐姐, 我都没跟她接触过,反倒是你们女孩子之间,更容易打好交情不是么?尤其在她困难的时候。” 南吕不可思议道:“我跟她打好交情干什么?她又不是我的殿下。” 夷则重重叹口气,看着自己姐姐竟生出了一种朽木不可雕的无奈。 叶凌烟的屋子里熄灯了,侍从们也都各自睡下,南吕不再跟他废话,给自己贴了一张符,化作一道影子潜入屋里,一炷香后,影子从墙根下钻出来,恢复人身。 南吕拍拍手掌,“搞定。” 两人又在外等了半天,等到叶离枝拎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出门来,跟在她身后。 最近常常下雨,山路湿滑,小灯的光芒很暗,常常看不清脚下,叶离枝出门没多久就摔了一跤。 跟在她身后的两人都看到她衣袖遮掩下,手臂上的淤青,这位叶二小姐倒也可怜,有着小姐的名头,却连丫鬟还不如。 夷则在旁边欲言又止,南吕只好摸了摸荷包,抽出几张照明符丢给他,“你去扔到她前头的路上。” 夷则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守在前路上,回头望一眼南吕所在的位置,取出一支笔来,在符咒一角画了一只简单的小蝴蝶,才将符箓放到山道旁的草丛中。 不多时,叶离枝走到那里,一道光芒忽然从草丛里窜出来,落入她的灯盏内,昏黄的烛光立时大涨,驱散夜色,照出光明前路。 叶离枝“咦”了一声,从草丛里捡起一叠符箓来,提着灯转头四下寻找失主,却没见到半个人影。她低头查看这些符箓,在角落上看到一只蝴蝶图案。 “蝴蝶?”叶离枝轻喃,立刻便想到了圣女殿下身边,那总是别着两只蝴蝶头钗的粉裙姑娘,听说她就是一位符修,她刚入天道宫受伤那回,也是那位粉裙姑娘一直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叶离枝眼中露出点笑意,朝无人的夜色中道了声谢,小心地卷好符箓,放进怀里。 接下来的路程走得很顺利,叶离枝比平日要早一些到达那片峭壁,峭壁上的崖菊花期很长,现在依然开得繁盛,一道红衣身影翘腿坐在峭壁下的一块石头上,手中正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物件。 祝轻岚没料到叶离枝今日来得这样早,转过身去时,被灯盏里的亮光刺得忍不住眯眼,“怎么这么亮?” 叶离枝忙把灯盏往身后放去,祝轻岚眼睛适应了亮光,很快便发现那灯盏内燃的不是烛火,而是一张照明符,疑惑道:“这是谁给你的?” 叶离枝抱着灯,双眼被照得明亮,“应该是殿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5节 圣女殿下虽一直都对她恶声恶气,却从不曾真的伤害到她,还总是偷偷给她诸多好处,有些时候,连叶离枝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否真的讨厌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在如今的境地下,任何一个帮助对她来说都极其珍贵,哪怕这只是别人的举手之劳,又或者只是闲来无事对她的施舍。 祝轻岚“啧”一声,不高兴道:“又是殿下,怎么老是她?你要是缺照明符你给我说呀,我明天就去给你搞一大堆来,别用她的了。” 祝轻岚是狐狸,夜视能力很强,就算不照灯他也能在黑暗里如履平地,叶离枝之前提的那盏小灯,对他来说,光线已经足够明亮,让他完全忽略了对叶离枝来说,那盏灯其实很昏暗。 叶离枝笑了笑,转移开话题,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镜子?” 祝轻岚举起来给她看,嘴角微撇,“照不了的镜子。” 那日在铸刃台上,慕昭然拔下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将这面镜子收回去,祝轻岚更不可能巴巴地给她送回去,他偶尔会拿出镜子看一看,镜面光亮,泛着铜面的金黄,映不出任何画面,只看到对面黑乎乎的一片。 估摸着那位圣女殿下法宝太多,早把镜子塞到角落里落灰了。 与此同时,隐藏在黑暗里的两人也瞧见了那面镜子,南吕拉低自己面前的草叶,疑惑道:“那不是殿下的双影镜么?怎么在他手里?” 眼看祝轻岚准备将镜子收起来,南吕有些坐不住了,“不行,我们得把镜子抢回来,不然万一哪天殿下拿出另一面镜子来用,这人岂不是在这头把殿下看光了。” “等等,姐姐……”夷则话没说完,南吕已经从包里摸出一把符箓,往那山崖下冲去。 山壁之下“嘭”地腾起一股白烟,迅速将周围一大片地界都笼入其中,烟尘中响起祝轻岚警觉的呵斥:“什么人!离枝,快过来!” 夷则余光瞥见,一道光从山崖上飞落下来,也遁入了白烟中,他暗道一声“糟糕”,跟着冲进烟雾里。 在他进去之后,又有另一黑影从草丛里窜出来,哒哒地冲进烟雾中,随即响起祝轻岚吃痛的闷哼,“什么东西撞死我了,哎,谁抢了我的镜子?” 他话音未落,一道影子从烟雾中飞快冲出,不见了踪影。 南吕朝着祝轻岚声音来处甩去一张攻击符,大骂道:“不要脸!这明明是我们殿下的镜子!” 夷则紧跟着喊道:“奉天君,别出剑,我们没有恶意。” 云霄飏将叶离枝护在身后,听出这两人是瑶光圣女的人,将出鞘半寸的剑又重新压了回去。 叶离枝茫然地站在他身后,低声道:“云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云霄飏沉默了下,说道:“我睡不着,出来看星星。” 山壁下的烟雾好一会儿才散去,露出几人身影,祝轻岚扶着差点被撞断的后腰,看叶离枝和云霄飏站在一起,当即沉下脸色,说道:“离枝,你过来。” 叶离枝从云霄飏身后走出来,站在中间来回看看他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南吕哪管他们之间的纠结,朝祝轻岚摊手,“把我们殿下的镜子还回来。” 祝轻岚冷哼道:“你刚刚不是抢回去了么?” “谁抢了?”南吕回头看向夷则,夷则摇头,“我没有。” 她又朝叶离枝和云霄飏看过去,那两人都摇头道:“我没有。” 五个人站在一起,面面相觑,“都没抢,那镜子呢?” 南吕怀疑地看向祝轻岚,审视着他的表情,“你该不会想藏着镜子偷窥我们殿下吧?” 祝轻岚见叶离枝也朝他看过来,似乎还真在怀疑他,气得想当场吐血,叫道:“谁想偷窥她啊?当初是你们殿下硬要把那镜子塞在我手里的!” 虽然,慕昭然是为了让他照看铸刃台夹壁上的剑。 夷则在后面默默道:“你刚刚不都还拿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看么?” 祝轻岚:“……我只是等得无聊了。” 南吕生气谴责:“等得无聊了,你就可以偷窥我们殿下?” 祝轻岚愤怒道:“我没偷窥,那镜子里面什么都没有!离枝,我方才也给你看过了的。” 叶离枝点点头,帮他向南吕解释,“方才那镜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云霄飏听他们来回吵了一通,说道:“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先把镜子找到再说吧,也许是掉在了哪里也说不定。” 于是,五个人在那片山崖下翻找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慕昭然踏出门来,看到站在院门边的云霄飏和祝轻岚时,惊讶得差点被门槛绊倒,抬手揉揉眼睛,确定那两人是真实存在的,疑惑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而且还俩人一起在这里,叶离枝也不住在竹溪阁呀,走错门了吧? 云霄飏原本望着院中那一株繁盛的千颜花,听见话音转过身来,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气,朝阳光芒透过枝叶洒落在他身上,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有一片飘飞的千颜花落在了他额发上。 慕昭然心脏扑通一跳,直直看向他。 云霄飏好似被她太过直白的眼神烫了一下,迅速偏头移开视线,那片莹莹闪着光的花瓣就从他额发上落了下去。 他干咳一声,说道:“我只是作为见证人来这里。” “见证人?”慕昭然盯着云霄飏不放,“什么见证人?” 祝轻岚看着她那明显与面对自己时,截然不同的神情,轻挑眉梢,来回看看他俩,露出一点了然之色。 他抖开折扇掩唇笑起来,狐狸眼弯成两道月牙,说道:“殿下可还记得,你在地卷中时,非常热情地塞给了我一面镜子?” 慕昭然注意力都在云霄飏身上,半点眼神都没分给旁边的狐狸,“镜子?” 南吕急道:“就是双影镜啊,殿下,大长老给你的一对儿双生镜,从一面镜子可以看到另一面的情景。” 慕昭然用力闭了闭眼,终于将视线从云霄飏身上拔离开来,脑子开始运转,“双影镜,怎么了么?对,祝轻岚,你还没把镜子还我吧?现在还来吧。” 祝轻岚:“……” 南吕告状道:“他把殿下的镜子弄丢了。” 祝轻岚为自己辩解,“是你昨夜忽然来抢镜子,镜子才会丢。” 南吕往慕昭然靠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是他一直拿着镜子在偷看殿下,我才会急着去抢。” 然后她飞快地把昨夜的情形说了一遍。 他们昨夜没找到镜子,祝轻岚丢了镜子,自愿前来请罪,但他自觉镜子丢失的责任不在他一人身上,在场的几人都有责任。 叶离枝本也要来的,但她早上若不回去,叶凌烟知道了准又要罚她,且叶凌烟也不许她单独往慕昭然这边来,所以,云霄飏便代替叶离枝过来了。 云霄飏道:“双影镜既能看见另一面的情形,殿下或许能通过手里的另一面镜子找到它。”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并不看向慕昭然,在有意避开她的视线。 慕昭然也在克制着心底的情绪,说道:“我明白了,镜子我会自己找,但是丢失镜子的责任,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祝轻岚微微皱眉,但还是垂首认了,拱手道:“殿下想要如何?” 慕昭然昂起下巴,不怀好意道:“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好了,你记得随叫随到,奉天剑君作为见证。” 云霄飏点了点头。 祝轻岚不服气道:“为何就我一个人需要负责?” 慕昭然理所当然道:“因为镜子是从你手里弄丢的。”何况,她也不想和云霄飏扯上过多的关系,这只狐狸嘛,反正都是要被叶离枝抛弃的男三,随便玩玩。 当然,系统若是想把她和他配一起,想都别想!把狐皮剥下来给她做件披风还差不多。 云霄飏和祝轻岚两人离开后,慕昭然回到屋里打坐,默念了几遍静心诀,才将方才站在斑驳阳光下的身影从脑海里剔除出去。 悸动的心情平复下来,她从储物锦囊里取出巴掌大的铜镜,慕昭然从铜镜外圈的雕刻图腾上拂过,镜面亮起灵光,渐渐显出另一端的画面。 镜子里面一片青绿,狭长的草叶映在画面里,草叶尖上缀着一颗晶莹的露珠,啪嗒一声,滴落在镜面上。 这大概是哪个草丛里,看来是他们昨晚争抢时,把镜子掉到了山林里的某处,光看这一片草丛实在确定不了位置。 慕昭然正回忆着大长老以前教她的关于镜子的用法,她记得镜子背面有一个符文,激活这道符文,双影镜是可以彼此定位的。 只是还没等她想起来,镜子的画面里忽然闯进来一只动物脑袋,它伸出舌头一卷,将镜子周边的草叶都卷进嘴里,它吃完了周边的草,又叼着镜子去往下一处,将镜子在山溪里洗过后又丢到一边,继续吃草。 镜子角度倾斜,终于照清了那东西的全貌,是一只生着漂亮双角的梅花鹿。 梅花鹿站在一片茂盛的青草中,悠闲地吃着草,粲然朝阳将它头上的鹿角照得金灿灿的,比昂贵的珊瑚石还要漂亮。 天道宫的鹿,都长得比别处的更加威武好看,皮毛油光水滑,身上的肌肉看着就有嚼劲。 梅花鹿吃完这片草,换下一个地方时,都会把镜子叼上,遇到水溪还会洗一洗镜子,似乎把镜子当成了它的玩具。 乌团忽然跳进慕昭然怀里来,对着镜子去挠梅花鹿的角。 慕昭然见此情景,揉揉乌团的脑袋,对它道:“乌团,看清楚这只鹿,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去找到这只鹿,把我的镜子抢回来。” 也免得它成天在屋里乱窜,墙边的千颜花都被薅秃了一角。 乌团瞪着乌溜溜的猫眼睛,歪着脑袋仔细打量镜中梅花鹿片刻,仰头对她喵呜叫一声,从她怀里跳下去,跃窗而出,不见了踪影。 慕昭然随手将镜子丢到妆台上,起身往土宫去,继续进石林里摸石头。 镜子里,梅花鹿吃了一早上的草,将镜子在不同的溪水里洗了很多遍,终于吃饱之后,它才晃了晃脑袋,走过来重新叼上镜子扬起前蹄,在虚空中跺了一跺。 它的四蹄上各生出一团金色祥云,扬蹄踩上虚空,腾空而起,朝着天空中一座悬岛奔去。 空气中留下梅花鹿奔跑过后震荡的余波,很快恢复平静。 梅花鹿飞奔上浮剑台,往左侧的宫殿跑去,正好撞见一身白衣的身影从覆雪殿中出来。 游辜雪穿着一件珍珠白的宽袍法衣,腰间缠绕着一圈枝蔓状的金纹印花,压在紧束的腰带下,勒出劲瘦的腰身,右腰上垂挂着天道宫玉令。 他领到新的任务,要出天道宫诛灭一个四处为害的蛊魔。 从覆雪殿中出来时,他耳朵动了动,听到由远及近的鹿蹄声,转头看过去时,发上金带随风微微扬起。 梅花鹿飞奔到近前,在他手边蹭了一蹭,献宝一般吐出嘴里的镜子,往他手里塞。 它记得这镜子上的气息,主人捡回来的那些东西上都有些相同的气息,所以它昨夜毫不犹豫地跳进烟雾里抢了这面镜子。 游辜雪拿起镜子,一眼便认出来这镜子是谁的,他仔细感受片刻,说道:“你把狐狸的气味洗掉了?” 梅花鹿骄傲仰头,游辜雪在它头上拍了两下,“等我回来,给你找紫灵芝吃。” 他将镜子收入袖中,御剑往天道宫外飞去,流光穿过云端玉门,消失于天际。 第34章 土宫石林。 慕昭然每日早出晚归, 老老实实地待在石林又一连摸了十多天的石头,终于学会取巧。 入石林后,慕昭然照常先确定自己今日要摸的石头范围, 然后在那一片区域中,找到一墩最为高大的石头, 爬上去,盘膝坐在最顶上。 闭上眼睛, 运转灵力驱动丹田的地星诀,灵基上点亮的铭文从丹田里飞散出去,宛若一条缀满星河的飘带,飘飞在她双臂之间, 随着灵力的引导, 流淌过下方的每一块大大小小的山石。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6节 铭文每淌过一块石头,接触到内里的石心气, 慕昭然心中便也对那石头的属性了若指掌, 比死记硬背那本石谱要快捷得多。 当那一块山石的石心气敛入地星诀中后,慕昭然只需轻轻勾手, 不管是再如何庞大沉重的山石, 都能轻而易举地受她所控, 落来她手边。 从这方面来说, 地星诀也不愧为老头嘴里的绝世功法。 然而,石林里这么多千奇百怪的石头, 有的崎岖雄伟, 有的明艳璀璨, 明明每一块看上去都那么听话,但偏偏地星诀就跟个万花丛中过的渣男一样,从一块块石头上掠过, 挟一缕石心气就跑。 竟没有一块石头能被它相中,填进丹田的坑里。 慕昭然就像是一个心急如焚的老母亲,看每一块石头都觉得俊俏,可以娶回家。 她控制着灵力一遍一遍去抚摸自己心仪的石头,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一块红色的赤精石不好吗?这么漂亮,还具有熔炼之力,一听就很霸气,连这都瞧不上?” 地星诀从赤精石内穿过,铭文一敛,空手回到了她的丹田内。 慕昭然:“……”怎么这么挑!? 这片石林存放浩如烟海的奇石,慕昭然眼看都快要摸完了,竟都没能再契合一块本命石,丹田内还是只有那一颗独苗。 更关键的是,这石林已经算是涵盖了天下七成的石头了,她还能到哪里去再找四颗石头!地卷里那老头该不会是讹她的吧? 慕昭然不死心道:“……那这一块呢?迷石一出,可平地起一座迷城,即可攻又可守,能把敌人困死在城中。” 地星诀意思意思舔了石头一下,挟一缕石心气,又跑了。 慕昭然:“……”流氓! 慕昭然摸了一天石头,依然一无所获,被伤透了心,回到竹溪阁瘫在床榻上嚎叫:“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霜序在旁边道:“殿下才入石林月余,怎的就不耐烦了?换做我们剑修每日都得挥剑,我到现在,每天都还要挥剑三万次呢。” 慕昭然听到挥剑就心有余悸,对比起来,那还是摸石头轻松点。 她现在每日坐仙鹤去土宫,都会路过绝山的演武场,每天都能看到剑修在那里挥剑,容亭觉和宁衰也在里面,前些日子是游辜雪在那里指导弟子练剑,这几日换做了云霄飏。 慕昭然便多给了仙鹤半条鱼,让仙鹤绕道而行,免得一大早看见某人心浮气躁不说,还晦气一整天。 她刚沐浴完,躺在床沿让侍从给她护理头发,栀子油的香味弥漫在房中,侍从将她的头发梳理顺畅,用一条柔软的发带拢住乌黑顺滑的发丝,在背后绑起来。 慕昭然打了个呵欠,挥手让人退下了,乌团被派去找镜子后,只隔三差五回来一趟,竹溪阁里分外清静,也不会有猫半夜叼着石老鼠来踩她的肚子。 因为叶离枝的步步紧逼,慕昭然在修炼上感觉到了空前压力,脑子成天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她很久都没有再做过梦。 这让慕昭然曾经的担忧,又随风散去,不再那么疑神疑鬼了。 也许真的只是她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时间能冲淡一切,哪怕她心中对阎罗有再多的愧疚,也会逐渐遗忘他,所以才不再做梦了。 先前她因为唇角的一个小破口就忽然疑神疑鬼,担惊受怕,实在有些好笑。 慕昭然身心都难得轻松,舒服地伸展下四肢,抱着被子准备入睡,余光忽然瞥见妆台上有灵力微微一闪。 她起身去,从妆台上拿起那面镜子,这几日慕昭然梳妆时,会瞥一眼镜子,除了那一日看见梅花鹿后,镜子里便一直没有画面,她都怀疑那梅花鹿又将镜子丢在了哪处。 但现在这镜中忽然有了画面。 那画面中昏昏暗暗,隐约能看出乌沉的岩壁,壁上非常潮湿,往下渗着水珠,看上去像是一个山洞,慕昭然凑近了些,看那水珠一滴滴往下滴落,心中猜测这该不会是那只梅花鹿的巢吧? 梅花鹿是住在山洞中的吗? 镜子另一面的确是一个山洞,外面夜色将至,洞中潮湿而昏暗,只有镜子里透出一缕温暖的烛火光芒。 镜子光亮的镜面里,映照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庞,眉眼秀丽,唇红而润,乌黑的长发被缎带系在身后,额角的碎发从两鬓散落下来,显出几分平日难见的慵懒和随性。 游辜雪倚靠在洞壁上,衣襟上洇着一团鲜血,钻心的疼痛让他额上冒出一层冷汗,青筋从皮肤底下鼓胀出来,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 黑暗中,是他一声比一声痛苦的喘息。 方才痛到极致时,这面镜子忽然从袖口里落了出来,游辜雪握着它,颤抖地拂开了镜面上的符文,温暖的烛光从另一端传递过来,很快便有人走入镜中画面,伸出细长的手指,拿起了镜子。 游辜雪看到慕昭然,及时将镜面调转了个角度,照向滴水的山洞岩壁。 而他倚靠在黑暗中,阴暗地窥伺着她。 慕昭然眨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凑来镜面前查看这一端,垂下的一缕发丝落在镜面上,仿佛都能感觉到有清淡的栀子香透过镜面,拂来他鼻息间。 游辜雪侧眸看着镜子里的人,眼中泛出红丝,心脏里的锐痛因为镜中的人,似乎缓解了一些。 意识到这一点,他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慕昭然,慕昭然,他明明深刻地体会过她的虚伪,绝情,巧言令色,也痛恨她的愚妄,轻浮,轻易就折服在另一个男人的脚下。 可到最后,当她被所有人抛弃,只能痛哭流涕地倚靠在他胸口时,他竟还会心疼她。 明明她才是那个最能伤他的人。 游辜雪盯着镜子,痛得有些恍神,伸手想要去触碰那烛光中的面容,但奈何镜中人实在没有很多耐心,发现镜子所映照的只是一堵无聊的石壁后,便很快盖了镜面。 镜中的光芒消失。 游辜雪收回落空的手指,闭上眼睛,自嘲地轻笑。 …… 慕昭然将乌团放出去寻找双影镜数日,它终于从外面回来,没找回镜子,但抓回了那只偷镜子的梅花鹿。 慕昭然捉着鹿角审问它镜子在哪,换来梅花鹿无辜的眨眼,鹿眼乌黑晶亮,密而长的睫毛上下呼扇,眼神如绝山上的山泉水一样清透干净,害得慕昭然只要声音大点,都感觉自己良心不安。 她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审问出来。 慕昭然只好作罢,总归镜子还在天道宫的某个山洞中,等她想起镜子背面铭刻的定位符文,就能找到它。 梅花鹿和乌团成了玩伴,每天一早便来竹溪阁等着乌团出去玩,到了晚上便又将它送回来,有时跑得太远,还夜不归宿。 连石老鼠都被打入了冷宫。 慕昭然早上还在屋里坐着梳妆,那梅花鹿就又来门口守着了,乌团从她怀里窜出去,跳上梅花鹿的脑袋,一猫一鹿蹦蹦跳跳地跑了。 侍从在周围的匣屉中翻找,“殿下常用的那把木梳怎么不见了?” “有一条腰链是不是也一直没找到?” “看来得将殿下的饰品好好清查一番了。” 慕昭然打着呵欠,并未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她在石林中摸了将近两个月的石头,每日摸石头运转灵力,让她体内的灵基越发敦实,丹田里所能容纳的灵力越发浑厚,她的修为增长得很快。 只不到两月,便已往上跨越一阶,从筑基初期到了筑基中期。 她这样快的修炼速度,叫土宫的师兄师姐都刮目相看,就连那看她不太顺眼的五师兄,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土行天赋。 慕昭然前世在剑道上吃了太多苦头,为一个男人削足适履,逼着自己去学不擅长的剑道,最终一事无成,只能依靠灵丹妙药将自己催上金丹境界,在比试台上丢尽脸面。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修炼可以如此顺风顺水,原来吸纳灵气可以像呼吸一样自然,土灵气游走在经脉中只会滋养她的经脉,而不是像吸纳金灵气那样刮伤经脉,每一次循环周天都疼痛难忍。 原来这世上的山石土地都这样可爱。 什么剑道,早该让它见鬼去了。 土行天赋就是最伟大的! 已近冬日,昼短夜长。 这一日,慕昭然又摸了一天的石头,从石林结界中出来时,一点冰凉忽然落来脸上,慕昭然疲惫的心神顿时一凛,抬眸往天上看去。 临近黄昏,天边不见夕阳,气候阴冷了多日,终于开始飘起零星碎雪。 天道宫地势太高,气候偏冷,初雪来得也早,南境一年四季气候差异并不大,冬季阴冷却很少能见到落雪。 慕昭然看到雪花很是兴奋,大步走到开阔的地方,捧着双手去接天空中越发密集的雪花。 昏暗的天幕下,一道流光忽然撕开了厚重的云层,漏出云层遮掩后的一隙晚霞。 悬立在剑上的人垂眸看下,一眼便看到沉沉地面上,那一抹明丽的亮黄,慕昭然裹在一件白狐裘织金黄缎斗篷里,半张脸都陷在毛茸茸的狐裘内,只露出一双黑润润的眼睛。 两人的视线隔空碰撞在一起,头顶浓云很快聚拢,那微弱的一线晚霞也消失不见,天光越发晦暗。 御剑之人掠空而过,没有丝毫停顿。 一点不同于雪花的微弱萤火随风飘落下来,落在慕昭然的额上,她收回被冻得冰凉的手,伸手摸了摸,摸下一片细小的莹莹花瓣,本该透明的花瓣上,却浸润了一抹鲜红。 是血。 而且这花,是千颜花。 慕昭然蓦地回头往游辜雪御剑离开的方向看去,他身上怎么会有千颜花?他去竹溪阁了?游辜雪去她的竹溪阁干什么?而且还沾了血。 身后忽然有人唤道:“昭然,大师兄今日做了涮锅子,热气腾腾的可香了,快点回去吃,不然一会儿就没了!” 望舒提着一盏灯,快步跑过来接她。 慕昭然握紧手里的花瓣,心乱如麻地向她走过去,心里还在转着那些疑问。 望舒瞧见她眉心蹭到的血迹,惊讶地拉住她上下打量,“你受伤了?在石林里遇到坏石头了?” 慕昭然回过神来,解释道:“没有,我没事,方才见游师兄从上空御剑而过,应该是他滴下来的血。” 林夫子提前交代过,石林里有一片区域收集了一些凶戾之石,她现在修为不够,让她不要贸然靠近,等摸完全林的石头,再去那一片试试也不迟。 慕昭然惜命得很,在这方面她还是很听劝告,一开始都绕着那片凶石走,后来周围的石头实在摸完了,才开始往那片凶石林里尝试,那片凶石林看着阴森可怖,奇诡凶戾,但在地星诀下,依然任她手到擒来。 只可惜,不论是良石还是凶石,地星诀都没看上眼的。 “行天剑君竟然受伤了?”望舒顺着她的视线往天边望去一眼,感叹道,“也是,他总是这般独来独往,单打独斗,就算修为再高,也难免受伤,何况这回的任务对象可是个狠厉之徒。” 慕昭然好奇道:“师姐知道些情况?” 她这段时日早出晚归,天天都待在石林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望舒道:“前段时间烟瘴海的那个蛊魔出关了,一出关就操纵蛊虫吞了附近几座村子,消息传到天道宫,游师兄便奉命出宫,前去为民除害。” 慕昭然心跳一滞,随即又更急更快地跳动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呐呐地重复,“蛊魔?” 望舒以为她害怕,安慰道:“没事,行天剑君外出执行任务,不灭罪徒便不会归,他既已回,那蛊魔必定已经伏诛了。” 慕昭然脑子里的嗡鸣声更大了,她低头看向掌心里那一片染血的莹莹花瓣,忽然生出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那个蛊魔,会是阎罗吗? 阎罗身上的雷击伤痕,难道就是这一次和游辜雪交手而留下的? 第35章 “昭然?小师妹, 你怎么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7节 脸颊被人捧住晃了晃,慕昭然脑中的嗡鸣声渐缓,终于挤进来别的声音。 六师姐圆圆的脸盘凑在她面前, 担忧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内伤?你老实说, 可别自己硬撑着啊。” 慕昭然手心贴在她手背上,振作起来, 笑了下,“没有,就是今天摸了太多石头,有点累。” 望舒不疑有他, 转身挽住她的手臂往回走, “那就更要快点回去,多吃点大师兄做的饭, 补充补充能量。” 她一边走, 一边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刚入土宫那会儿,见二师姐的女将军可威风了, 最先也修习的点石术, 每天都入石林摸石头, 摸了整整一年呢。” 慕昭然大惊失色, “要摸一年?” 望舒不好意思地搓搓发梢,“只是我耗时比较久呢, 摸了一年, 除了那一片凶石区域, 我都快把所有石头摸完了,都没能找到契合自己的本命石,炼出石相, 最后就只能放弃了。本来我也不擅长修习点石术,你当然不用了,我听岑夫子说,你的土系天赋很高,肯定有很多石头都能契合你。” 慕昭然丧气道:“那可不一定。”虽然很多石头,她都觉得可爱,很契合自己,但偏偏地星诀挑的很,一颗都不愿纳入丹田。 她丹田里还是只有一颗独苗。 关于石相,慕昭然倒是有了一些感悟,只是未到万事俱备之时,她还未轻易尝试。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回到土宫中,殿中灯火明亮,十分热闹,那一张坑坑洼洼的大圆桌上,摆着一口浑圆的大铜锅,内胆里装着炭火,外面一圈雪白的羊汤,正咕噜噜滚沸。 楚禹提着筷子,催促道:“小六小七回来了,可以下菜了,快点快点。” 紧接着便有好几双手响应,端着肉菜往汤里倒,锅里羊汤猛地一涨,差点溢出来。 这一段时间以来,慕昭然倒是已经逐渐习惯了和他们共桌吃饭,但是眼看着好几双筷子就要往汤锅里搅动,她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唇。 大师兄大手一挥,把周围的筷子都敲回去 ,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匀了匀汤里的肉菜,煮好之后,也细心地先给慕昭然分出一碗来递给她,“来,小师妹,你这段时间辛苦,多吃点。” 慕昭然乖巧地接过碗来,“谢谢大师兄。” 五师兄莫银安抱胸站在另一侧,小声嘀咕了一句,“贵人就是矫情。” 慕昭然假装没听见,转眸看了看四周,疑惑道:“夫子们不在么?” 楚禹道:“夫子们方才被匆匆叫走去议事了,大约是关于烟瘴海蛊魔之事。” 慕昭然怔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六师姐方才不是说,游师兄既然回来了,那蛊魔肯定已经伏诛了,还要议什么?” 莫银安哼一声,“你难道不知道烟瘴海中毒瘴弥漫,蛇蛊成群,那蛊魔死是死了,但他却把烟瘴海里的毒蛊放了出来,要清理这些毒蛊,防止蔓延才是最麻烦的。说起来,烟瘴海可是更靠近南境呢。” 慕昭然盯着碗里的菜,她当然听说过烟瘴海,这世上有许多常人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地,烟瘴海就是一处。 那座死亡之林横亘在东南两境之间,山多林密,瘴气弥漫,每隔几年,便会有虫潮涌动,是以林子外常年遍布着层层法阵,防止它们飞出来做害,每隔上几年,南荣圣殿都会派人去加固结界。 慕昭然隐约记得,在她小的时候,烟瘴海曾发生过一次非常大规模的虫潮。 蛊虫从烟瘴海中倾巢而出,铺天盖地,一层层穿透了外面设立的法阵,都还是有一部分活了下来。 它们飞跃百里,侵入到南境的领土中,蛊毒令山林枯萎,土地腐化,弥漫起瘴烟,当时圣殿大长老尧姑亲自带人去处理,耗费半年才将蛊毒清理干净,又在烟瘴海外设立观望塔,让人监控着烟瘴海的动静。 经历虫潮之后,那一方的土地被破坏,难以种出庄家,父王后来便下令将那方的民众又往南境内陆迁移了百里。 至今南境靠近烟瘴海的那一片地域都还没什么人居住。 慕昭然听饭桌上的师兄师姐谈论起曾经的虫潮,说起遭遇虫潮淹没的村子如何惨烈,被蛊虫操控的人如何行尸走肉,自相残杀。蛊魔放出虫潮,又该有多少百姓会受到牵连,如此罪孽深重,当该千刀万剐,受雷霆万钧之罚。 她脸色越来越白,最后一推碗筷,冲出殿外,扶在一株绿树下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方才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全都被吐了出来。 众人都从屋里走出来,望舒过来帮她抚背,大师兄端了一杯茶水过来给她漱口。 慕昭然好不容易止住胃里的翻涌,心神不属地朝众人道:“抱歉,扫了师兄师姐们的兴致,我没什么胃口,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们慢用。” 她也不等回答,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土宫。 楚禹看着慕昭然的背影,抬手点向方才说得起劲的几人,责备道:“吃饭的时候,干嘛说这些?” 莫银安抱着胸,挑高眉毛,一脸不以为意。 其他人都尴尬地摆手,“以后都不说了。” 天空中的雪粒子下得越发密集起来,落在身上也不那么容易化去,慕昭然顶着一身雪粒,从仙鹤背上跳下来,踏进竹溪阁时,看向墙头上的那一丛千颜花。 千颜的这一次花期似乎已到末尾,初时如夏日萤火一样密集的花序凋零了很多,现在只剩下稀疏的一点碎光点缀在叶冠内,雪覆在上面,再也飘不起来。 灵使和侍从们都从屋里迎出来,热热闹闹的,但慕昭然却听不进她们都说了什么。 她木然地推开她众人,走进屋里,关上门,把所有人都关在门外,转身坐到软榻上,从腰带褶皱里翻出那一片粘血的花瓣,盯着花瓣发呆。 她不知道这个在烟瘴海作乱的蛊魔是不是阎罗,但她所知道的蛊魔就只有这么一个,阎罗麾下之人尊称他为蛊王,在南荣的属下称他为国师,但是在正道嘴里,都称他为魔。 慕昭然知道阎罗不会死,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死。 前世和他相处得太久了,临死之时,又得知了他对自己的那点真心实意,让慕昭然都快忘记,蛊王阎罗是一个何等声名狼藉的凶恶之人,他是真正的邪魔之徒。 光是“阎罗”这个名号,就代表着死亡。 慕昭然耳边恍惚又响起了饭桌上,师兄们说起的那些被蛊虫屠村的惨状。 当这样的惨烈事迹和梦里那个亲吻自己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慕昭然只要思及此,便腹中抽搐,伏在几案上,又控制不住作呕。 屋内燃着暖炉,身上的雪粒融化后,浸湿衣裙,慕昭然冷得瑟瑟发抖,又开始惶然地担忧起来。 梦,那真的只是梦么?为何偏偏恰好是这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做梦? 游辜雪诛灭蛊魔,身受重伤地回到天道宫,为何还要来竹溪阁里一趟?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心神不宁,狠狠将手里的花瓣碾碎,从榻上跳起,往外走去,一把打开门扉。 所有人都守在门外,霜序担忧道:“殿下,你怎么了?” 慕昭然目光扫过她们,落到榴月身上,朝她摊开手心,“榴月,给我一颗安眠丹,我要立刻入睡。”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阎罗了,也无法确定睡着后就一定能入梦,但她必须要试一试,必须要再一次入梦验证一下,那究竟是不是梦。 榴月取出一瓶丹药来放入她手里,“殿下……” 慕昭然摆摆手,“我没事,就是太累了,你们不用在这里守着,都去休息吧,我没叫你们别来打扰我。” 她说完,关上门,独自进入内室。 慕昭然褪下湿了的衣衫,换上一件干净的内裙,用灵力烘干头发,裹进被子里,从锦囊里取了一支珍珠发钗插进发髻里。 慕昭然第一次出远门,长老们几乎掏空了圣殿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装上了,还列了一张宝物绢帛,详细写了宝物用途,方便她使用。 慕昭然当初对梦境生出怀疑时,就照着宝物绢帛翻找出了这支珍珠发钗。 这支发钗上的珍珠是从蜃兽身体里挖出来的,蜃兽能织梦,它的珠子也是最好的辨梦之物,发钗上有一颗主珠,周围簇拥了几颗小一些的辅珠,若梦里只有她一人的神识,只有中间主珠发亮。 若是有额外的神识入她梦中来,周边的辅珠也会发亮。 慕昭然戴着这支发钗睡了好些天,但这段时间都没有再做梦,久而久之,她便也懒得再戴了,今日又重新翻找出来。 她服下安眠丹,丹药的作用,让她的意识很快陷入迷离。 …… 浮剑台,覆雪殿。 游辜雪不喜人多,殿中陈设也极为简单,除了日常起居需要的桌案几榻,几乎没有多余的摆置,覆雪殿内只有两名小童打理日常,寻常时候冷清得一点声响都无。 但今日覆雪殿中来往者众,脚步匆匆。 就连岑夫子都在议完事后,难得地来了这里一趟,询问云霄飏道:“行天剑君现在如何了?” 云霄飏神情凝重,揉了揉眉心,“皇甫先生说,师兄回来得太晚,所中的蛊虫已经入了心脉,先生以前从未见过那种蛊,不知那蛊虫的习性,强行剥离恐会两败俱伤,他只能去找法子看能不能令蛊虫沉眠,师兄现在自封了经脉,在冰池里打坐,减缓蛊虫的活动。” 皇甫思是天道宫医圣,连他都觉得棘手,旁人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岑夫子伸长脖子往远方寒雾弥漫的殿宇望去一眼,说道:“老夫就说,让他每次出任务多带点人手,他偏喜欢一个人逞能,你们剑修是不是都觉得自己拎一把剑,就能横扫千军万马。” 云霄飏垂下头,紫色的发带垂在乌黑发间,惭愧道:“是我修为不足,没能帮上师兄的忙。” 旁边有人劝道:“岑老头,都这个时候,你就别说风凉话了。” 岑夫子张了张嘴,又闭上,默默叹一口气。 外面发生的事并未影响到冰池里的人,游辜雪只穿了一件薄衣,周围冰柱嶙峋,地面铺着万年寒冰,光是踏入殿中,便能将人体中的灵脉都冻住。 他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皮肤被冻得青白,眼角眉梢都覆上了一层白霜,胸膛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呼吸起伏。 他身体内的机能被压制到了极限,心跳缓慢,隔上很久才会呼吸一次。 烟瘴海的蛊魔比前世晚出关了一年,游辜雪此次外出,早便知道自己会中蛊,在那蛊魔死前的最后一击时,他本可以避开,却还是放任对方将这只蛊拍进了他的心口。 蛊虫入肉之后,便飞快地往里钻,直接扎进了他的心脉里。 那蛊魔临死之时,痛快大笑,“什么狗屁替天行道,哈哈哈哈,游辜雪,我要你这个天道的执剑人,总有一日也变成行天剑下被诛灭的魔!” 游辜雪冷漠挥剑,雷光无情地撕裂蛊魔的肉身,诛灭了他的神魂。 蛊魔残留的大笑声还在山林中回荡。 游辜雪抚着心口,前世他未被这只蛊虫夺走心智,今生自然也不会。 这只蛊会在他心脉里沉眠,然后在未来的那一日苏醒过来,成为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游辜雪想起御剑回天道宫时,垂眸望见的那一道明黄身影,在乌沉的地面上,像是一朵在冬日开放的迎春花,一副从未见过雪的模样。 他忽然很想见她。 第36章 幸而, 慕昭然如愿入梦,她睁开眼睛,耳边的水声逐渐清晰。 她坐在浮满花瓣的水池里, 正在沐浴,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侍从们的面容, 慕昭然从头上取下珍珠发钗,钗头上那一颗浑圆的蜃珠内, 亮着一星幽幽的光芒,代表着她的神识。 周围辅珠黯淡,现在只有这一颗蜃珠是亮着的。 慕昭然很快从水中起身,侍从围拢过来, 将她身上的水痕拭干, 披上柔软的绸衣。 从浴室出来,侍从端来一壶酒并一只酒杯, 酒杯里已倒上了酒, 绯红的酒水在白玉杯里轻轻摇晃。 “今夜不喝。”慕昭然挥手让她们退下。 端酒来的侍从有些惊讶,不过并未多言, 准备端着酒退下时, 慕昭然忽然又想到什么, 说道:“把酒留在这里吧。” “是, 殿下。”侍从应道,将漆盘放到桌面上。 殿内的侍从很快退下去, 只剩下慕昭然一人, 她拎着酒壶走到窗前, 推开窗扇,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托腮望着深邃夜空中, 那一轮浑圆的月。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8节 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将园中的各色花枝照得分外美丽,慕昭然心不在焉地扫过庭院,目光落在一株红花树下,瞥见树枝下像是挂着什么东西,在阴影中一闪一灭地晃动。 她抬手招来在廊下值守的侍从,指了指花树下,“那里挂着什么,取来给我看看。” 侍从很快提灯过去,却没能取下那物,空手回到窗前,说道:“殿下,那是去岁七夕的时候,您和国师大人去逛庙会,带回来的同心锁,一连十串,都锁在那合欢树的几根枝丫上,没有钥匙取不下来。” 慕昭然终于想起来,确有此事。 那一年七夕,慕昭然从慕隐逸那里收到了云霄飏暗中传递来的消息,她因此心情很好,七夕节的时候,想要出宫游玩。 阎罗推了所有事务来陪她,即便她心里其实并不想要他作陪,还嫌他在身边碍事,妨碍了她和云霄飏见面,偏偏自己又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不情不愿地随他一同出游。 慕昭然在七夕的集市上看到了这个卖同心锁的摊位,买的人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有情人,她心里想着云霄飏,便多看了那个摊位几眼。 阎罗牵着她的手走过去,掏了一粒银子给摊主,转头对她道:“想买便买一对吧。” 慕昭然并不想和他买同心锁,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既然都走到了摊位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为了讨阎罗欢心,她只得开始逢场作戏,故意伸出指尖,娇嗔地戳着他的心口,嘟囔道:“小气鬼,买一对怎么够,要买也买十对,把往年的都补上。” 在讨好阎罗这件事上,她已经炉火纯青。 阎罗面具下的眼眸里果然带上笑意,显然心情大悦,又掏出一把银子,投在摊主的小罐子里,说道:“好,回去就请殿下亲自把它们都锁上。” 然后,他们便带了一大堆的小银锁回来,在院中找了一株合欢花树,阎罗托抱着她的双腿举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非要看着她一对一对地亲手把银锁锁上合欢树枝,锁好后的钥匙也全都让他收走了。 慕昭然买过就忘了,没有将它们放在心上。 但都被她忘了的东西,怎么在梦里还如此顽固地存在着? 慕昭然挥退侍从,蹙眉盯着那一株合欢花树发呆。 圆月从院墙边缘,慢慢攀升到合欢树顶时,远处摇曳的花枝后,显出一道深色人影。对方缓步穿过曲折的花园,踩着石子路朝这里走来。 慕昭然阖上窗,从软榻上跳下去,快步跑到门边,手里捏着那一根珍珠发钗,静静等在门后。 脚步声逐渐靠近,站定在门前,他的身影被廊外琉璃灯中的光,映照在门扉的镂空雕花上,透过纤薄的绮纱,能看清他脸上面具一角的反光。 慕昭然紧紧盯着手中发钗,亲眼看到了其中一颗辅珠逐渐亮起光芒。 这个梦里有两道神识。 是他,一定是他!就算在梦里,他的神识也在纠缠着她。 所以,他也重生了,他和自己一起重生了。 慕昭然心中惶惑,捏着发钗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在他推门而入时,将发钗用力扎进了自己的手心。 她逃了。 慕昭然从梦中惊醒,痛哼一声按住手掌,随着清醒过来,疼痛很快从感官里散去,她张开手掌看了看,掌心里留下了一点深浓的血痕,像是一颗凝固的朱砂痣。 她怔怔地躺着,泪从眼角滑落下去,浸透枕帕。 慕昭然实在不明白,阎罗究竟是怎么想的,如若他和自己一样,是重生之魂,如若他真的还记得前世发生的一切,他不应该恨她么? 要是有个人这样骗她,说着甜言蜜语哄她,最后又背叛她,和别人合起伙来想要杀了她,她一定会恨他,会想要把他大卸八块。就像她恨叶离枝,也恨云霄飏,更恨背叛了她的慕隐逸。 她恨的人太多,一心想杀了他们,只是她现在处处受限,还没有能力杀他们而已。 阎罗,他入她梦里来,也是为了来报复她的吗? 慕昭然紧紧捏着手心里的血痕,裹在厚实的绒羽被褥里,却感觉一股深重的寒意从骨髓里往外冒,让她止不住发抖。 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她得查清楚,他们为什么能够共梦,得想办法和他彻彻底底地断了联系,否则她往后的每一夜都不敢安眠。 慕昭然离开后,那一个梦境并没有因此崩溃。 被遗留在梦境里的另一个人,明明隔着门上绮纱看到了她的身影,但推门进去时,却只瞥见了她一抹虚幻的影子,慕昭然的神识很快从这个梦境中抽离了。 游辜雪在门口站了片刻,抬手取下脸上面具,随意地抛到一边。 看来,她终于发现了,发现这个梦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然后,不出他所料地逃跑了。 她就这么厌恶他,厌恶到连梦里都对他避之不及。 这个梦境构建在两个人的神识之上,现在因为另一个人的离开,这座宫殿里的一些东西和细节也随之消失,原本布置精细典雅的房间,随着一件件摆置、盆栽、挂画、珠帘的消失,一下变得无趣而空荡起来。 毕竟他从前不曾留意过的东西,梦里自然也不会记得它们。 游辜雪掀开帷幔,走入内间,先闻到一股甜腻的酒香。 软榻的几案上摆着一只酒壶,白玉杯里还盛着一杯绯红的酒液。 游辜雪走过去,端起酒杯,面无表情地饮完杯中酒。 他们以后想必不会在梦中相见了。 …… 覆雪殿,冰池。 端坐在冰池中央的人忽然浑身一震,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洒落在前方的冰棱上,立即被冻结,游辜雪一动,发肤上的冰霜裂开,簌簌地往下掉落。 “怎么吐血了?难道蛊虫没有被控制住?”皇甫思急道。 这冰池殿中满地是冰,寒气太甚,药童不敢入内,只有皇甫思一人在这里卖命,冰池四角各放着一只香炉,炉中烧着药草。 皇甫思手中捏着把蒲扇,在池边来回打转,身形几乎跑出了残影,轮流着卖力地扇动炉子,炉中腾起一股青烟,青烟没有消散在空气中,而是凝为一线,入了池中人身上。 皇甫思跑完一通,累得气喘吁吁,又冷得瑟瑟发抖,险些要掉一条老命。 他喘着粗气停下来,仔细观察着游辜雪的面色,苦思冥想着还能不能有别的办法,冰池里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精神一振,紧紧盯着游辜雪,问道:“如何?” 游辜雪唇角凝着血痕,“多亏先生妙手,蛊虫现在安静下来了,应当能沉眠一段时间。” 皇甫思大松一口气,随即又忧虑道:“蛊虫和你的心脉咬合得太紧,也就只能暂时这般控制住,强行剥离,对你的损伤实在太大,一个弄不好连命都保不住。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蛊虫既然出自烟瘴海,那烟瘴海中必定有克制它之物,要是能找到那蛊魔老鬼的炼蛊簿就好办了。” 游辜雪沉吟道:“等体内蛊虫沉眠,我再去一趟烟瘴海,寻一寻他的老巢。” “也只有如此了。”皇甫思摆摆手,总算喘平气息,“要让蛊虫彻底沉眠,需要熏七日,每日熏足三个时辰,这四个药炉就留给你,我会制好丹药,让药童给你送过来。你记住药熏之前务必要布置好绝灵阵,但凡有一点灵力波动,炉中药烟就会飘散。” 游辜雪认真听着,一一应下,皇甫思又交代了他一些注意事宜,最后强调道:“虽然你成天跟这冰池里的冰疙瘩一样冷,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情绪起伏不要太大,免得刺激了蛊虫。” 游辜雪应道:“我记住了。” 等皇甫思哆哆嗦嗦地走后,游辜雪从冰池中起身,回殿中换了一身衣裳,对身边童子吩咐道:“你们俩拿我的玉令去藏经楼,取几本蛊术卷轴回来。” 两个小童接过玉令,见玉令上已标明了卷轴名字,立即带着玉令往藏经楼去了。 外面晨曦将明,游辜雪没有待在殿中休息,他换好一身窄袖的衣裳,刚出门来,便碰到急匆匆赶来的云霄飏。 他关切道:“师兄,你醒了?我听皇甫先生说,你的蛊虫控制住了?” 游辜雪点头,云霄飏颓丧的心情终于重新飞扬起来,高兴道:“太好了。”他打量一眼他的衣着,有些紧张道,“师兄才刚好,就又要出门吗?” 游辜雪道:“我去找紫灵芝。” “哦,是给那只梅花鹿的?”那只梅花鹿经常来覆雪殿混吃混喝,是少有的能在覆雪殿进出的活物,一来二去,云霄飏也记住它了,他道,“这段时日,我看它跟瑶光圣女那只猫灵玩得很好。” 游辜雪眉梢微动,“是么?” 云霄飏点点头,又自告奋勇道:“师兄在殿中休息吧,我去给你找紫灵芝。” 游辜雪摇头拒绝:“不用,是我答应的它,还有别的事么?” 云霄飏挠了挠头,“没了,我就是来看看师兄。”他说完,又急忙补充道,“今年的弟子大考,我一定会考得金带,以后再有危险的任务,我也能同师兄一起执行,不会再让师兄一个人了。” 游辜雪颔首,淡淡应道:“好。”随后御剑而出,从浮剑台悬岛上飞下,进了绝山密林中,去给梅花鹿找紫灵芝。 那边厢,慕昭然自梦中醒来后,便失眠了一整夜。 她只要闭上眼脑子里翻来覆去打转的,都是曾经和阎罗做的那几个梦。 激烈的神魂灵修会令肉身也感觉不适,第一次梦醒之后,她就觉浑身酸软,却只当自己是身子娇贵,舟车劳顿所致。第二次梦醒,她刚经历洗经伐髓,只当身体有所反应也是正常,第三次是在地卷当中,他们在梦中什么也没做,只是被绑缚一晚,她当时感觉到了手腕酸软,却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当时为隔空拔下扶云剑,她也使了很大的力气。 她当真是太过迟钝了,竟在梦里被他戏耍玩弄了这么多次,才察觉出不对。 慕昭然躺在床上,身心俱疲,闭上眼便是那些荒唐的梦,睁开眼又开始惶恐游辜雪会不会已经发现了端倪,明日天一亮,就会带着天道宫刑罚堂的人,包围整个竹溪阁,要将她当做蛊魔的同伙,绑上刑台处置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立即打包行李,逃出天道宫,逃回南荣去。 可,逃回南荣又能如何呢?她不过是把祸患又一次带回去罢了。 慕昭然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辗转反侧,直到天光穿透窗棂,洒落在窗前的妆台上。 外面鸟啼清越,渐渐开始响起侍从们轻巧的脚步声。 千颜花从窗棂外飘飘摇摇地飞落进来,一些落在妆台上,一些落在地上,闪动着朝阳的萤光。 一切都和往日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慕昭然揉揉酸涩的眼睛,起身洗漱,坐在妆台前由着侍从给她梳发,她昨夜那样失魂落魄地回来,导致身边人都很担心,霜序等人一大早就等在门外了。 但慕昭然却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出阎罗的存在,透露出她重生一世的经历,所以只能憋在心里自己苦恼。 侍从为她束好发髻,担忧道:“殿下昨夜没睡好么?眼睛这样红肿,要不要叫榴月大人进来,给殿下瞧瞧?” 慕昭然对着镜子抚摸自己眼角,她这眼睛红肿得太厉害,实在难以见人,便点了点头。 榴月来查看过后,用热水融了消肿的丹药,再用棉布浸湿,给她眼睛敷上,来来回回敷了一炷香,她眼上的红肿才算消下去。 慕昭然没等来天道宫的围剿,忐忑的心脏终于稍微落下去,她今日不打算去石林,让霜序去土宫给夫子们告假,自己坐着仙鹤急匆匆去了藏经楼。 她昨夜思来想去,觉得慕隐逸最后告诉她的那个连心蛊,实在可疑,或许共梦与那蛊虫有关。 她一定要尽快斩断和阎罗的联系,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慕昭然踏入藏经楼时,覆雪殿的两个小童正抱着卷轴从经楼里出来。 藏经楼里有许多来借阅书籍的弟子,因蛊魔为祸一事,借阅蛊术相关书籍的人还不少,慕昭然在其中并不显眼。 藏经楼里经书典籍浩如烟海,要找一卷书籍并不容易,所以经楼的大堂里设有九块玉璧,玉璧收录了藏经楼内所有卷轴详录,可供弟子自主查询。 慕昭然找了一个角落的玉璧,将自己玉令嵌入壁上凹槽,指尖点在玉璧上,输入自己想要查询的内容。 除了连心蛊之外,她还随意地输入了几种蛊虫,玉璧上顿时列出记载有这些蛊虫的书籍卷轴,慕昭然一行行地看下去,在连心蛊那一行只列了一本书籍,显示着已被人借走。 借阅人:游辜雪。 怎么又是他?! 慕昭然呆立在玉璧前,指甲抠着掌心里的血点——这么多蛊术书籍,游辜雪为什么偏偏就借了有连心蛊的这一本?难道他真的已经察觉了什么?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39节 就因为他,慕昭然现在茶饭不思,坐立难安,恨不得找个月黑风高夜把他给暗杀了,免得总是让她担惊受怕。 只可惜,她空有恶心没有恶胆,也没这个能力,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抠出自己的玉令,从藏经楼里出来,哭丧着脸仰头望向高空的浮剑台悬岛。 她为什么就这么倒霉? 越是想避开的人,偏偏越是避不开。 第37章 慕昭然没有立即往覆雪殿去, 她回到竹溪阁,把夷则捉了过来,让他给她占卜。 夷则掏出龟甲铜币, 签筒,蓍草, 星盘,摆了一片占卜道具, 一脸郑重地问道:“殿下想占什么?” 慕昭然托着下巴,愁眉苦脸,“你帮我算算游辜雪什么时候不在家。” 听说覆雪殿里人很少,只有两个童子看门, 慕昭然想着, 反正她身上法宝多,找个游辜雪不在的时间, 想必很容易潜入进去。 她只看卷轴, 看完了就走,应该不碍事。 游辜雪刚诛蛊魔回来, 受了重伤都还要来她的竹溪阁转一趟, 这实在太可疑了, 慕昭然不确定阎罗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 便有些不敢见他。 她更不可能上门去,直接找他讨要蛊虫的书籍, 否则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唯一的办法, 那就只有偷偷地去, 偷偷地看,神不知鬼不觉。 夷则茫然道:“啊?殿下要打探行天君?” 慕昭然点点头,“原本翻看一下剑修的课程表, 就能知道他的一些安排,但游辜雪受伤了,他最近要养伤,不会去上课,所以需要你给我卜算一个偷鸡摸狗的良辰吉日,能算出来么?” 夷则思索片刻,语气不太肯定道:“能是能,但行天君的修为比我高,我若卜算他的话,准确率会比较低。” 慕昭然抬手拍拍少年的肩膀,对他寄予厚望,“夷则,你之前为我卜算的天道宫之行,不是说就很不吉利么?你看,自从进了天道宫后,我就处处不利,这不是都一一验证了?你要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 南吕在旁边充满干劲地帮腔:“阿则,殿下都这么相信你了,你还在犹疑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卜天卜地卜未来,一个游辜雪算什么?你要相信自己的衍占之能,快卜,把他的亵裤颜色都给殿下卜算出来!” 慕昭然:“……”这倒也不必。 况且,就游辜雪那天天披麻戴孝似的一身白,亵裤是什么颜色,还用得着浪费灵力卜算么? 慕昭然的思维成功被南吕带偏,反应过来后,用力拍了拍额头,把脑子里的脏东西拍出去,起身道:“夷则,我等着你的结果。” 夷则被圣女殿下委以重任,硬着头皮闭门占卜,直占到金乌西斜都还没从屋子里出来。 快日落时,梅花鹿把乌团送回来,走到院门时忽然听到高空传来一声清亮的哨音,它抛下乌团,都没来得及进院中和慕昭然打招呼,就掉头冲出了竹溪阁。 慕昭然让侍从准备的一碟子果脯,这下没有了投喂对象。 她疑惑道:“怎么跑这么快?是因为刚才的哨声么?这只梅花鹿有主人?” 霜序摇头,“应当没有,它成日都是在山野里游荡,身上也无灵兽契约。” “好吧。”慕昭然随口应道,她心思不在这上面,转眸盯着侧院的门,等待着夷则的结果。 另一边,梅花鹿踩着逐渐昏暗的夜色,凌空而起,越过绝山茂盛的林木,匆匆往高空浮岛而去。 游辜雪耗费了一日的时间,找到一朵紫灵芝,在山溪里清洗干净,盛在碟子里,就放置在覆雪殿的正殿几案上,梅花鹿用鹿角拱开殿门,一眼就能看见。 紫灵芝采摘下来后,灵力就会开始流失,所以每回采到紫灵芝时,他都会吹一声哨子唤梅花鹿尽快来食。 梅花鹿在正殿中喜滋滋地嚼完紫灵芝,充沛的灵力灌注入血肉,梅花鹿周身灵光波动,鹿角又往上长出一寸,整只鹿看着越发高大威武。 它吃完紫灵芝却没有立即离开,转动脑袋四下望了望,抬起蹄子往覆雪殿后殿走去。 游辜雪在房间里换衣裳,听到鹿蹄声响,一边系腰间系带,一边绕过屏风走出来,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鹿问道:“怎么了?” 梅花鹿昂首挺胸地跨过门槛,走到桌边,张开嘴吐出一堆东西来。 一把乌木梳,一条手帕,几只耳坠,一条缠绕打结的腰链,一只荷包,还有一根逗猫棒。 游辜雪动作一顿,走过去拿起乌木梳,一缕熟悉的栀子香从细密的梳齿间飘逸出来。 他盯着乌木梳看了片刻,将梳子重新放回去,冷声道:“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拿的,便还到哪里去,否则,以后别想再吃到一朵紫灵芝。” 梅花鹿不敢置信地歪头,不明白今日的马屁怎么会拍到马腿上。 它为了混入竹溪阁,拿到更多东西,这段时间在猫爪之下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当那只猫灵的坐骑,好不容易才偷到这么点! 这些东西上,明明也有着相同的气息。 游辜雪已经转过身去,不容置疑道:“拿走。” 梅花鹿只得委屈巴巴地把桌上的东西重新叼进嘴里,出了覆雪殿。 等到圆月悬上中天,游辜雪计算着时辰,披着一身单衣,拿出药童下午时送来的丹药,往冰池殿中去。 他在殿内布好绝灵阵,将丹药置于药炉,返回冰池中心,盘膝坐于寒冰之上,他略一思索,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挑松了卷上束绳,随意地放置在膝盖上。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找到他这里来。 药炉中逐渐飘出烟气,凝为一线,往他汇来,游辜雪闭上眼睛,封闭经脉,在药烟中入定。 竹溪阁侧院,夷则屋中灵光一闪,紧接着他拿着一根细长的签文跑出门来,递到慕昭然面前,“殿下,上上签,从现在到酉时,这三个时辰,行天君应当都不在。” 慕昭然回头看一眼钟刻,有些疑惑道:“真的么?他大半夜的,不在家?” 夷则被她疑惑的语气说得不自信起来,缩回手去,“应该不在吧,殿下,我的签文显示,这三个时辰,覆雪殿中确实没有他的灵息……” 慕昭然从他手里一把抽走签文,“好,我信你。” 不解决完共梦之事,慕昭然也不敢睡觉,正好趁着月黑风高出门办事。既然是偷鸡摸狗,慕昭然没有乘坐天道宫的仙鹤,而是让霜序御剑将她偷偷送上了浮剑台悬岛。 霜序一直试图劝说她,慕昭然心意已决,实在拗不过,只能遵命听从。 悬岛之上月光如水,银霜满地,浑圆的月亮挂在天幕上,方才只是被悬岛挡住了月色。 慕昭然一看那圆月,便心中微悸,脑海里不由浮出阎罗滑动的喉结,灵活的唇舌,她从剑上跳下时,膝盖忍不住一软。 霜序立即回手扶住她,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劝说道:“殿下,夜闯覆雪殿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殿下想去拿什么,还是我代替殿下进去吧,这样就算被发现了,殿下把责任都推给我……” 前世的她也是如此,明明是被她以圣女身份强行命令去做了许多有违道义之事,因此而导致剑心受损,修为折损,却依然为她顶替了所有罪名。 直到死前,都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死能让殿下清醒过来,却没想到,慕昭然依然执迷不悟,最终走到了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今生不一样了,她没干坏事,也没有谋算着想要谁的命,她就是去看一本书而已,顶多算是好学了点。 慕昭然摇头打断她,“别说这种话。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去做坏事的,就算被发现了,那、那我就不能是来探望师兄伤情的么?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妹,总能找到借口。” 她拍了拍霜序的肩膀安抚,“反倒是你,要是被发现了,我才不好辩解。” 慕昭然说着,从锦囊里取出一件轻薄的法袍罩到身上,将兜帽戴上,不到片刻,那法袍上颜色流动,便将她的身形掩去,消失不见。 这法袍以避役之汁染制而成,能随周遭光线和场景时时变化,又能遮掩气息,风过无痕,是行偷鸡摸狗之事的最佳装备。 这种不太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自然不是圣殿长老给她的,慕昭然以前贪玩,背着长老们跑去修士的黑市,在那里被奸商当成小肥羊,狠敲了一笔。她花了那么多灵石,在买来的一堆破烂里,到底有这么一件不错的法袍。 裹上法袍后,就连霜序都找不见她的位置,目光四下寻找,小声道:“殿下,你走了吗?” “还没有。”慕昭然在她身后道,“你在外帮我望风,若是游辜雪回来了,及时通知我。” 霜序转过身,朝空气中应道:“是。” 慕昭然裹着法袍往覆雪殿中去,许是天道宫的治安实在太好了些,游辜雪对自己的同门也太过于信任了些,覆雪殿夜不闭户,门扉轻轻一推就开,亦没有什么结界防守,除了壁灯静静亮着,四下里不见一丝人气。 那两个童子似乎也不用守夜,殿内殿外,空无一人。 慕昭然一路畅通无阻,显得她这一身严阵以待的装束,很有些呆。 覆雪殿中实在空旷得厉害,慕昭然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迈一步望三下,到后来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随意了。 她先找到游辜雪的书房,在书房里仔细翻找一圈,没有找到那幅蛊术卷轴。 又转道他的寝屋,游辜雪寝屋的摆置比书房还要简单,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她就将屋里翻了个遍,连衣柜里都翻找过。 游辜雪的衣柜里,垂挂的全是白衣,顶多只衣上印染刺绣的纹样不太一样,能凭此分辨出他每日换了衣衫。 真是无趣的男人,慕昭然拨着他的衣裳,在心里点评。 慕昭然喜欢花,也喜欢浓烈的颜色,这样的白会让她觉得寡淡,除了云霄飏,她前世痴恋他痴恋得太盲目,哪怕他穿个麻袋,她都能对着他犯桃花癫。 现在想来,分明阎罗要比云霄飏更有看头,他面容虽毁,身材却极好,宽肩窄腰,挺拔修长,能将世间一切浓烈颜色都穿得极好看。 只是剥掉那一层华丽的锦衣后,内里却是纵痕的伤疤和骇人的蛊虫。 在慕昭然的印象里,阎罗似乎从未穿过白衣。 她的思绪飘得太远,在衣柜前也耽误得久了点,慕昭然回过神来拍一拍自己额头,阖上柜门,转身往别处寻去。 她翻看了大部分房间,终于寻到了覆雪殿后方的冰池。 慕昭然试着推门,先从门缝中飘出一股寒雾,雾气散去后,才看到满室嶙峋的冰柱,和盘膝坐在中心冰面上的人。 四缕青烟从他四方的药炉中飘出来,环绕在他身周,慢慢渗入他心口之内。 慕昭然倒抽一口冷气,心中骂道,夷则到底怎么卜的卦?不是说三个时辰吗?她进来应该还不到一个时辰吧?游辜雪这么快就回来了?况且,看他的模样,像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覆雪殿! 她一边暗骂,一边条件反射地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地撤回迈出的脚,打算关门出去,就当自己没来过。 在阖上门扉之前,慕昭然忽然眼尖地瞧见了他身周散布的几张卷轴,其中一张搭在他的膝盖上。 那卷轴铺开着,卷首正对着门的方向,寒雾萦绕间,慕昭然清晰地看见《异蛊录》三个字。 正是她要找的典籍。 慕昭然站在门口犹豫片刻,没敢踏进去,她仔细打量游辜雪半晌,见他眼睛紧闭,呼吸缓慢,似乎封闭了经脉和灵息,也难怪夷则的占卜会出错。 既然封闭了灵息,对外界当没有感知,她想了想,取出曳纱铃,封住铃铛的声音,想要用披帛把卷轴从他腿上卷出来。 曳纱铃受灵力驱使,刚穿过殿门,飞入冰池,披帛上的金纹光芒一暗,便软软地落到地上。 她尝试几次没能成功,终于注意到地面上的绝灵阵。 真倒霉真倒霉…… 慕昭然心中愤愤,忍耐地蹲在门槛边,一点点把曳纱铃卷回来,收入储物锦囊里,转头看看四周,回头去找了一根挂灯的灯杆来,勾住卷轴往外拿。 勾到一半,卷轴绷直,发出嗤一声轻响,她动作猛地一顿,这才发现,卷轴的另一半被他压在腿下。 慕昭然:“……” 要不是她惹不起游辜雪,真想举杆给他一闷棍啊! 慕昭然收回灯杆,无计可施,最终只能以身犯险,抬步踏入殿中。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0节 脚刚踩实地面,一股寒气就直往她身体里窜,她冷得瑟瑟发抖,小心地绕开地上冰柱和药炉烟气,来到游辜雪面前。 周围布置有绝灵阵,遏制一切灵力波动,踏入阵中后,她身上的法袍也失去效力,变为一件普通的玄衣斗篷。 慕昭然取下兜帽,谨慎观望两眼游辜雪,后者毫无反应,眉眼上附着一层雪白冰霜,皮肤苍白,隐约能见底下青色的血管,宛如一尊冻结的冰雕。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寒雾濡湿衣料,使衣料变得透明,紧紧贴在他身上,透出底下肉色,明明穿了衣裳却比没穿还要引人遐想,透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慕昭然瞥一眼衣裳底下饱满的胸肌,和他腹部隐约可见的轮廓线条,还有那紧窄的腰线,非常克制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换个人来,她或许会多欣赏几眼,甚至会冲动地摸两把,但游辜雪这个冷冰冰的煞神就算了吧。 多看一眼,都害怕亵渎了他,被他给替天行道了。 慕昭然将注意力转回卷轴上,忍着寒气趴到地上,在寒雾弥漫中低头去看卷上文字,看到《异蛊录》首行写着“卷中收录的多为中性无害的蛊虫”这一句,慕昭然便安心了一些。 这幅卷轴很长,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有人用朱笔圈住了几只蛊虫,旁边落有批注,是游辜雪此次去烟瘴海中诛灭蛊魔时,所遭遇的一些蛊虫,这些批注是他对蛊虫习性的补充。 慕昭然又翻开旁边的一幅卷轴,打开来看,上面亦多了几条新的批注。 这些被圈出来作注的蛊虫,并不包含连心蛊,慕昭然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腹中,看来游辜雪并没有发现什么,他会借这些卷轴,只为补充内容说明,连心蛊只是恰好在这几张卷轴中。 冰池里面实在太冷,慕昭然浑身的灵脉都快要被冻僵了,她拢手呵口气搓搓被冻得冰冷的手指,重新看回《异蛊录》。 这卷轴很长,一半垂在地上,一半搭在游辜雪腿上,她从右至左一目十行地找过去,身子随着卷轴慢慢偏移,距离游辜雪越来越近。 最终,在搭在他大腿上的卷轴尾部,找到了连心蛊的记载。 慕昭然仰脸看一眼紧闭双目的游辜雪,尝试扯动卷轴,想要将《异蛊录》从他身下扯出来。 奈何他坐得端正,将卷轴也压得严实,慕昭然实在没办法,只能暗道一声晦气,谨慎地挪过去,将自己扭出一个高难度的姿势,避开飘拢到他心口的青烟,俯在他腿上看卷,认真地一字一字默念下去。 “连心蛊,连心连心,心为魂所依,是以连心蛊既是身蛊,也是魂蛊。身蛊可令二人性命相系,移寿元以续命,凡一人活,另一人不死,有同生共死之能。” “肉身双死后,若魂魄不散,魂蛊可牵二人神识,共梦相见,凡一人有思,皆可成梦。” 第38章 慕昭然抚摸着“共梦”这两个字, 心脏怦怦直跳,暗道:“果然是因为这个蛊。” 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个蛊,所以她重生了, 阎罗也跟着她一起重生了。慕昭然这样猜测着,心里对他的那点愧疚减轻了很多, 她一向便很擅长自我开脱,很懂得往利己的角度思考。 既然阎罗因她而重生, 还不用受系统胁迫,那也可以算作是因祸得福,自己也不欠他什么了。 “对,我不欠你的, 所以你原不原谅我都不重要了, 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两不相干。”慕昭然小声嘟囔, 给自己开脱完,便急忙往下寻找连心蛊的解法。 卷上说, 连心蛊是一对蛊虫, 诞生于烟瘴海中比翼昙的花苞内, 因此也被称为比翼虫。 比翼昙花开只一瞬息, 每一朵花在花开之时都会诞生一只幼蛊,这只幼蛊必须在花谢之前, 找到与自己相配的另一只幼蛊结合, 成长为成虫, 才能继续活下去。 否则,花谢,花香一散, 幼蛊亦会死亡。 从花开到花败的这一个瞬息太过短暂,能够成功相配的幼蛊实在太少,若是失败,它们的生命比蜉蝣都还短暂,因此,连心蛊极为稀有。 欲解连心蛊,需找到诞育蛊虫的那一株比翼昙,服食其花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慕昭然看到卷上这苛刻的解蛊方法,恨不能以头抢地,究竟什么人能踏入烟瘴海,还在那无垠密林里找到对应的比翼昙,还恰恰好赶在它花开的瞬间,取得花汁? 这所谓的解蛊之法,根本就是无解! 慕昭然颓丧地埋头撞地,才想起来卷轴下是游辜雪的大腿,她顿时一惊,猛地直起腰身,随即就被头皮上的拉扯疼得忍不住“嘶”一声。 方才她看卷轴看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自己披散在背上的头发从肩头滑下,落在了游辜雪交叠在小腹的手掌里,和他的手指缠在了一起。 慕昭然揉着被扯痛的头皮,仰头打量一眼游辜雪,确认他没有被惊动,才埋头至他怀里,将头发从那修长的手指间解出来。 这手是有点姿色,但缠住她的头发,就很过分了。 慕昭然心里骂骂咧咧,屏着一口气飞快解开发丝,往后退开。既已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她也不打算在此多逗留,多待一刻,便多一刻被发现的风险。 她谨慎地确认过他手里没有留下一根头发丝,又将卷轴摆回到初进门时的样子,确认无误后,转身欲走。 抬脚之前,她忽然又转回身来,盯着游辜雪,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她折腾这么久,游辜雪都毫无反应,可见他完全感知不到外界,这全然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状态,这不就是摆明着告诉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嘛。 就这么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慕昭然甚觉可惜。 宁衰给她的那本《行天君辉煌纪事一览》她可是认认真真地拜读完了的。 “啧啧啧,替天行道的行天君,没想到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这一天吧。”慕昭然发表完反派言论,桀桀笑了声,对着这么一张冰雕脸,实在说不出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小心地俯身凑过去,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了碰霜雪染白的睫毛,指尖滑动下去,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 “这么冷酷的一张脸,原来也是软的。”慕昭然嘀咕道,谨慎地“为所欲为”完,准备收手撤退。 一直如冰雕一样毫无动静的人,忽然闷哼一声,唇角往外溢出一缕鲜血。 慕昭然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嘴角滴落的血,语无伦次地辩解:“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就戳了你一下而已,你、你别吐血啊——” 游辜雪眉心微蹙,眼睑下的眼珠来回滑动,眼看着快要醒过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慕昭然脑子里一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怎么办?这大半夜的,说我是来探望他的,他能信吗? ——他肯定不会信啊!然后严刑拷打逼问出她的真实目的,发现她跟蛊魔的联系,把她就地替天行道了。 要不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杀了算了。 ——她怎么又想杀了?杀了他也逃不出天道宫啊。 那诱惑他一下,撒撒娇?就说自己对他一见钟情,觊觎他的美貌,想得夜不能寐,所以漏夜来此一亲芳泽…… ——她已经想好自己要埋在哪里了。 慕昭然脑子里滚过很多条路,最后无一例外都属于要躺进棺材板里的结局,她暗道一声算了,破罐子破摔,直接跑吧! 慕昭然也不管他怎么吐血了,趁着他睁眼之前,迅速收手,利落地退出冰池,合拢门扉,盖上兜帽,狂奔出覆雪殿。 法袍上灵光流转,将她的身影融入环境,消失无踪。 冰池中人凝霜的睫羽抬起,睁开一双黑眸,在殿门合拢前的最后一隙,望见了一眼她被吓得落荒而逃的身影。 游辜雪唇角微勾,舌尖舔过嘴里故意咬破的伤口,捏住袖摆浑不在意地擦去嘴角血痕,伸手抚上被她触碰过的脸颊,呼吸之间,闻到了残留在自己手指上的清淡栀子香。 两不相干? 游辜雪轻嗅指尖,殿中烛火摇晃在他眼瞳深处,神色晦暗,低喃道:“你想得倒是挺美。” 慕昭然裹着法袍狂奔出覆雪殿,找到等在外面的霜序,催促她赶紧御空离开。 直到回到竹溪阁里,慕昭然的心才稍微落定下来。 圣女殿下大半夜地外出“偷鸡摸狗”,竹溪阁里的众人都无心睡觉,在等着她,慕昭然一回到竹溪阁,南吕便迎上前来,问道:“殿下,怎么样?” 慕昭然看一眼站在廊下的夷则,知道南吕是替他问的。 她抽出别在腰上的细长木签,隔空扔给夷则,没好气道:“你占的好卦!游辜雪那么大一个人,就在覆雪殿冰池里坐着呢。” 夷则没为自己辩解一句,撩开下袍,跪下请罪:“是我修为不足,卜算出错,辜负殿下的信任,请殿下责罚。” 南吕忙跟着求情,“殿下息怒,是我对阿则太过相信了,害殿下落入险境,殿下要罚就罚我吧。” 慕昭然也明白自己属实有些迁怒,她发泄过怒气后,很快又好了,放缓语气道:“罢了,起来吧,你卜算得虽然稍微有一点偏差,但也算是顺利。” 夷则的占卜也不能说不准确,毕竟游辜雪封闭经脉和灵息,待在覆雪殿内也跟没在差不多,她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要怪就怪游辜雪吧。 她掌心里湿漉漉的,还攥着游辜雪嘴角滴落的血,忙叫人打来热水洗手。 慕昭然虽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连心蛊的解法,可解法苛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达成,还是没能解决她心头隐患,她依然愁得不敢入睡。 等到第二日天亮,覆雪殿中都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慕昭然才顶着眼下青痕去土宫。 进了土宫大门,很快就发现殿内的气氛似乎和往日不同。 她心中立即警觉起来,眼珠转了转,拉住六师姐望舒问道:“是有什么事么?大家怎么脚步匆匆的?” 望舒停下步子,叹了口气,“还不是烟瘴海的事,行天君虽诛灭了蛊魔,但烟瘴海上结界受损,使得许多毒蛊飞出林海,祸害了周边一大片地界。” 她话说完,又急忙安慰慕昭然道,“不过小师妹放心,结界破损的地方主要还在东境那边,毒蛊污染了一条主流,那河水流经的城镇都受到影响,需要派人处理,这次我们得随岑夫子一起去。” 慕昭然眼睛一亮,这不是瞌睡来了正好有人送枕头,她暗喜道:“那我也去准备一下。” 岑夫子从外面回来,听到这句话,摆手道:“你不用去,你一个才筑基的修士去能做什么?好好待在宫里随林夫子修习点石术,早日在石林里找到你的本命石,炼成石相才是正事。” 慕昭然不想错失这么一个机会,心思飞快转动,想出了一个借口,苦恼道:“可石林里没有我的本命石。” 岑夫子一脸诧异,“石林贮藏千万奇石,你进去才两个月,难道就寻完了?” 慕昭然点头,从储物锦囊里掏出那一本厚重的石谱,“石谱我也都背下来了,夫子不信,可以考校我一番。” 就是楚禹,当初熟读这本石谱,也耗费了半年之久,若要尽数背记下来,对所有石头属性了如指掌,花费的时间还需得更久。 岑夫子显然并不信她,一边嘀咕着“你们年轻人不要急功近利”云云,一边接过石谱,随意翻开一页,问道:“金螭石。” 慕昭然闭上眼,从地星诀内寻到金螭石的一缕石心气,已是成竹在胸,顺畅地回道:“金螭石,出自西境密云谷一带,其色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常用以祭祀。” “嗯,不错。”岑夫子颔首,又哗哗翻出几页,一连考了她数枚奇石,她都对答如流。 中途的时候,林夫子也来了,满是赞赏地在旁听着,慕昭然答完岑夫子的考问,转向林夫子道:“不瞒夫子,在石林期间,我感悟众多石心气,地星诀又有进步,隐隐有所感应我的下一枚本命星石就在东南方向,这才想要随岑夫子一同前往。” 本命石毕竟重要,哪怕就是刀山火海都得一闯,两位夫子商量了一会儿,将慕昭然也加入到了这次出行的名单里。 什么地星诀感应,慕昭然当然都是胡诌的,反正她也没把话说死,先跟着一同往烟瘴海去瞧瞧,到时再随机应变。 连心蛊若是不解,她每夜连觉都睡不好。 东境那边的形势急迫,不容耽搁,当天午后岑夫子就领着一众人员出发,出行乘坐的法器是蓬莱岛进献给天道宫的飞鱼舟。 那舟停靠在演武场中,形如鱼,船体庞大,桅杆高耸,外板雕刻成鱼鳞模样,覆着一层金属般的外膜,在斜阳下波光粼粼,船身左右两扇飞鳍上刻着密集的法阵,阵眼所用皆是上等的浮空石,船上楼舱亦是雕梁画栋,沥粉贴金,看上去华贵之极。 据说,东境三仙岛还共同修筑有一艘鲲鹏舰,能载一国之民。 慕昭然不由在心中感叹,还得是三仙岛的妖修最有钱。 她跟着岑夫子一众修士登上飞鱼舟,抬眼望见从船舱内走出来的身影,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人却已不由自主地越众而出,迫不及待朝对方走去,软声喊道:“云师兄,原来你也要一同去么?” 久未再见到他,这么乍然一见,慕昭然心里全无准备,脑子里登时晕乎乎的,心里小鹿乱撞,看云霄飏整个人都在发光,腰肢一扭,左脚绊住右脚,软软地就要往他身上倒去。 云霄飏下意识后退半步,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为难地试图伸手扶住她:“瑶光殿下,当心。” 因为他的一句关心之言,慕昭然心花怒放,眉眼如花绽放,露出娇艳笑颜,整个人越发飘飘然。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1节 在倚进那渴求的怀抱之前,她眼角余光忽然又瞥见一个身影,就站在云霄飏身后不远,森冷的黑眸让她笑容一僵,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软下的膝盖忽地被一股剑气托住,那剑气从下而上,紧贴着她的脊背滑过,在她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衣袂翻飞间,猛地一下将她整个人掰得笔直,立正站好。 游辜雪冷漠道:“慕师妹若是连路都走不稳的话,还是不要去烟瘴海那种危险之地比较好。” 慕昭然:“……” 第39章 慕昭然心中不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绮思, 都被那一尊煞神给镇压没了。 她僵直地站在那里,打量着游辜雪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 看上去应当没有发现她夜闯覆雪殿一事。 只是没想到他分明受了很重的伤,昨夜都还需要熏药疗伤, 今天竟已经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还有心情来管她的闲事。 怎么?难不成还害怕她玷污了他亲亲师弟的清白么? 慕昭然一见云霄飏就容易情绪上头, 言行失态,本就觉得丢脸,现在被他当众这么一说,更觉委屈, 抿着唇角思索着该怎么反驳他。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岑夫子缓步走上前来,阴阳怪气道:“行天君好大的威风啊, 还没出行就开始教训起我宫弟子了, 是老夫允准的她同行,行天君要不要把我也赶下去?” 游辜雪垂下头, 躬身行礼:“弟子不敢。” 云霄飏连忙帮着打圆场, “岑夫子莫要动怒, 师兄不是那个意思, 烟瘴海结界破损,毕竟太过危险, 师兄只是担心瑶光殿下, 一时话说得重了点。” 担心?我信你个鬼呢?游辜雪会担心人? 慕昭然暗暗腹诽, 一见有人给她撑腰,她的表情顿时就变了,昂起下巴, 甩着腰间储物锦囊,一脸傲然道:“多谢游师兄关心,我既然跟着一起去,就定然有手段保全自己,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她修为虽不济,但法宝很多啊。 游辜雪默默看她一眼,哪里还能猜不出她的心思?不过她倒说得也没错,那一夜乌团暴走,他早已领略过她腰间那一只乾坤袋的威力。 看她现在那得意的模样,全然就是一只昂头甩尾、狐假虎威的狐狸。 有岑夫子给慕昭然做主,这一点小波折很快抹去不提。 到了出发的时辰,飞鱼舟上法阵启动,大量灵石被投入法阵,灵力点亮船身镶嵌的浮空石,两侧飞鳍摇动,狂风聚拢,飞鱼舟船身一震,从地面腾空。 慕昭然趴在船舷边,看向船下肉眼可见的流动灵岚,仿佛凭空而起的海浪,拂过船体粲然的鱼鳞,汇至船后摆动的鱼尾。 飞鱼舟穿云破雾,朝向东方疾驶。 船上覆有一层结界屏障,阻挡了呼啸的疾风,但仍有清风穿过屏障,拂来她面上,慕昭然眯了眯眼,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雪青的裙摆如花一样地绽放开。 慕昭然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回头往船舱看去,那感觉忽然又消失了,但下一刻有人从船舱内走出来,是云霄飏。 她控制不住将目光缠在他身上,打量过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云霄飏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法衣,衣上印着大片朱色的凤鸟纹,头发半披,紫色的发带缠绕在黑发间,绳尾落在肩上。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纤纤素手挽了挽耳鬓碎发,朝他露出个明媚的笑颜。 笑完又在心里懊恼,强迫自己想点别的来转移多余的情感。 比如,云霄飏这次去烟瘴海,有没有什么奇遇?她前世对云霄飏盯得很紧,痴恋到将他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打探一番,只要有心回想,对他什么时候去过何处,误入过什么秘境,有过什么机缘,她都能知道那么一些信息。 这么一想,慕昭然倒有些兴奋起来了。 云霄飏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云霄飏被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热烈的眼神看得他先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很快透红,随后又从她那火热的眼神中,感觉出一种脊椎发麻的莫名凉意,他仓促地撇开眼,走来船舷边,垂眸往下望去。 看到叶离枝的身影,他耳根的热意消下去了少许,唇角不由带上笑意,对下方的人扬手挥了挥。 慕昭然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绝山东面的观景台上,也看到了那一道白衣身影,在她身后不远,还有一个红衣身影正往她走去。 慕昭然回头瞥一眼云霄飏,又低头看向叶离枝,忍不住撇嘴,这两人隔着云雾飘渺在那里深情对望什么呢?当自己是牛郎织女么? 她恋爱脑下头,冷哼一声,调头回了船舱内,打算好好回想回想,烟瘴海中有没有什么他的好机缘。 云霄飏余光睨一眼她气鼓鼓的背影,有些苦恼地揉揉眉心。 他和这位瑶光圣女谈不上交情,甚至只见过区区几面,在金莲池初见时,他便感觉到了,对方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他很不喜欢她那样赤丨裸裸的凝视,没有一点姑娘家的矜持,因为初遇时她对叶离枝咄咄逼人的态度,又令他失去等候已久的金藕,甚至有些厌烦她。 他那时候都以为,有师兄给她撑腰,瑶光圣女一定会将那把剑夺回去了,可她最后还是将那把剑给了叶离枝,最后还出手救了他们,虽然主要出力的还是师兄。 云霄飏事后打听过慕昭然是如何取得那把剑的,她只有土系天赋,入不了刀兵一道,却耗费许多工夫,不惜逼迫同门取下那把剑,又以开锋的借口,让叶离枝滴血入剑身。 或许正如叶离枝所说,慕昭然对她没有恶意,反而有心帮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云霄飏便也觉得,他或许该多看看,不该仅凭一面,就断定对方的品性,对她带有偏见。 可每一次见面,慕昭然那过分热烈而直白的眼神,又实在让他招架不住,他全然不知自己是何时得到这位殿下的青睐,心中亦怀疑当初在金莲池中是她暗中伤他。 若她真是那个伤他之人,那她未免也太擅长伪装了。 这样的人着实危险。 云霄飏叹气,敏锐地感觉到什么,浑身一凛,蓦地回过头去,视线飞快扫过面向甲板的几扇船楼窗扇。 方才的视线,也是那位南荣圣女么? 云霓遮住了绝山之景,云霄飏再看不见山中之人,便也没在甲板上久待,很快返回船舱。 飞鱼舟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出了绝山山域,那一搜庞大的船身越来越小,逐渐变得如同飞鸟,隐入云端。 “走都走了,你还想在这里站成望夫石么?”祝轻岚走来她身边,抖开折扇,他这把扇子在登铸刃台时毁了,又在台上重铸,扇骨变作了锋利的刃。 他随手朝远处的一片山林扇去,一道交错的刃光甩出去,削掉一片红红黄黄的冬叶,叶子腾飞到半空,随风飘落进悬崖下。 叶离枝被这么大一番动静唤回注意力,解释道:“我是想来送送殿下。” “送她?她的眼睛都快落到那位奉天君身上了,不会看到你的。” 祝轻岚的狐狸眼到底目力远超常人,船舷边的两人,云霄飏倒是对下方的人挥了挥手,那位圣女殿下嘛,侧着头,明显眼中只有身边的人。 丢失镜子那一日,祝轻岚同云霄飏一起去竹溪阁请罪时,他就看出来了,慕昭然看向云霄飏时那爱慕的眼神,实在毫无掩饰。 明明是一同弄丢了镜子,却只把错怪在他一人头上,说什么要他随叫随到,这么多日过去,也毫无音信,想必她已经将这话抛去了九霄云外。 祝轻岚为了找回镜子,化作狐狸身漫山遍野地跑,差点把整个绝山都翻过来。 他甚至怀疑,那镜子早就被慕昭然拿回去藏起来了,故意这么折腾他。 叶离枝垂下眼,没有说话,祝轻岚便笑了笑,从袖里取出一只替身娃娃,说道:“不说旁人了,我炼了一只傀儡,可以替你应付叶凌烟三日,听说今夜下城里有灯会,我带你去玩玩,你近日修炼累了,就当放松一下。” 叶离枝往日都被关在将军府里,都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花节灯会,她听闻此言,心中自然意动,又有点担忧,“我们能随便出天道宫么?” 祝轻岚拍胸脯道:“那是自然,你只管随我去就是。” 来演武场上送行的人都散去了,飞鱼舟出了绝山地界,往下望去便是一望无垠的平原。 天上飞的到底比路面行驶更快,但从天道宫到东境亦需要耗去五日时间,已入冬日,昼短夜长,太阳落山后,天幕变成了深浓的蓝,星河密布。 从云端之上看星空,星子如同触手可及,就连明亮月色都遮掩不住星光。 今夜的月亮可真圆,比昨日都还圆。 慕昭然看着那玉盘似的月,嫌弃道:“这月亮真讨厌。” 楚禹诧异道:“这么美的月色,哪里讨厌了?” 慕昭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这月亮总不免让她想起故人,所以讨厌。 她混不讲理道:“圆得太讨厌。” 甲板上的众人都笑起来,也没人把小师妹的无理取闹放在心上。 只有游辜雪知道,她讨厌的,哪里是月? 土宫的众人被大师兄的厨艺养刁了,就算辟了谷,一到饭点也总想往嘴里塞点什么吃。 这回随岑夫子出行的,有二师姐楚禹,四师兄方衡,五师兄莫银安,因着慕昭然加入进来,六师姐望舒便留在了天道宫,这导致五师兄给她摆了一天的冷脸。 大师兄为他们准备了许多点心,众人聚在甲板上,一边欣赏夜景,一边吃着大师兄做的点心。土宫之人自然不能吃独食,也邀请了其他各宫的修士。 都是灵食,大家就算辟谷,也愿意尝一下,只有那种严格恪守不贪口腹之欲的人,才能忍得住一口不吃,比如游辜雪。 云霄飏见他师兄游离在众人之外,主动拿了一个荷叶粑过去,“师兄,你要不也尝一下?这个很好吃。” 荷叶里裹着粉白的糯米,软和粘牙,糯米粑里包着有肉末、藕丁之类,还有的包了红糖,豆沙等甜食。 慕昭然手里正拿了一个在啃,眼睛控制不住地追着云霄飏打转。 云霄飏拿着荷叶粑去找游辜雪时,她自然而然也看过去,漫不经心地朝他们踱步靠近,眼看游辜雪似乎要拒绝的样子,她的手自动就伸了过去,撒娇道:“游师兄不要,那云师兄就给我嘛,好不好?” 游辜雪冷冷看她一眼,拒绝的话到舌尖打一个转,抬手时顺势挡住她的手,从云霄飏手里接过荷叶粑。 云霄飏为难道:“殿下,这……” 慕昭然怒瞪游辜雪一眼,又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刺得偃旗息鼓,她吃了个闭门羹,转身憋屈地打自己的手,你咋这么会自作主张! 离云霄飏太近,她感觉自己又要恋爱脑上头倒贴上去了,连被他碰过的吃食她都想去抢,真是太没出息。 慕昭然觉得烦躁,也没有了和大家一起赏月吃点心的兴致,和岑夫子道一声别,垂头丧气地打算回去舱房里打坐诵念静心诀,洗一洗自己的脑子。 她回屋没多久,门上响起敲门声,慕昭然打开门来,吓了一跳,“游师兄?” 游辜雪托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食盒,里面装着几块荷叶粑,神情有些冷硬,“岑夫子让我给你送来的。” 慕昭然眨了眨眼,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岑夫子又护短了,谁说这个土宫不好的?这个土宫可太好了!前世她在金宫学剑时,何曾有夫子这样偏袒过她? 慕昭然看着这几块荷叶粑,竟然有些感动。 “谢谢游师兄。”慕昭然接过食盒,从里面捻出一块来,放进他手里,笑得甜蜜,“师兄喜欢吃这个,我也送你一块。” 房门阖上,游辜雪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窗前桌案边,剥开手里的荷叶粑,慢慢将它吃了。 确实很好吃。 临近子时,游辜雪在房间里布下绝灵阵,点燃药炉,坐进阵法中,神识聚敛,沉入梦境。 梦里还是那一座玉昭殿,但少了另一人入梦,这座宫殿中少了很多精细的布置,变得空空荡荡,残缺不全,殿内亦没有侍从,也没有那一只乱窜的猫灵,只余灯盏照亮孤寂的庭院。 梦里唯一清晰的景,是南墙下那一株火红的合欢花树,和树枝上紧扣的同心锁。 游辜雪坐在宫殿的屋顶上,在梦里看了一夜令人讨厌的月。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2节 第40章 慕昭然回屋思索许久, 确信前世这个时间段,云霄飏不曾前往过烟瘴海。 难道因为她的改变,令一些事也发生了改变? 慕昭然在纸上写了几个对云霄飏来说重要的人生节点, 注视良久,又将纸张凑到火苗上全部烧毁。 飞鱼舟静静地行驶在高空之上, 没有浮云遮挡,窗外的月太近, 太圆,月色太亮,慕昭然太容易想起那个人,她若是睡觉, 必会坠入梦中。 与其入梦之后, 还得用蜃珠钗戳自己一下,还不如别睡觉。 慕昭然诵念了半宿的静心诀, 把自己念得像是佛门里的和尚, 清心寡欲,后半宿又趴在窗棂边, 嗅闻着榴月为她配制的提神醒脑的丹药保持清醒, 看了一晚上令人讨厌的月。 路途的后面四天, 慕昭然原本打算躲在房间, 避开那两位跟她犯冲的剑修,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就被岑夫子从房间里赶出来, 到甲板上跟着他学遁术。 岑夫子对她耳提面命道:“临阵磨枪, 不快也光, 趁着这两日学点逃跑的基础术,时间应当还是足够,这次出行众人, 你修为最低,原本是不应该带上你的,老夫和你师兄师姐们要做事,不能时时注意到你,你机灵点,万一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你什么都别管,直接跑就是了。” 慕昭然郑重点头,“我知道了,夫子。” 岑夫子抚着胡须继续道:“遁术按五行划分,可分土遁,火遁,水遁,木遁,还有金盾,你单系天赋,只能学习土遁,看老夫结印手法。” 岑夫子说着,双手合于胸前,先用正常速度掐了一遍手印,随后又将动作拆分开来,一步一步慢速演示了一遍,让慕昭然跟着学。 待她学会结手印后,再行教她如何在每一次转换手印时运转灵力。 在土术之上,慕昭然天赋极佳,学得很快,只练习了几遍,便已融会贯通。 浅茶色的灵力从她双手中迸发出来,落地飞快游走,围绕她脚边画出一个圆弧,土灵气裹在她身上。 可惜脚下是木板,没有土遁术发挥的余地,那灵光乍起一瞬,又很快收拢回她手心里。 岑夫子满意颔首:“不错,你果然悟性很高。” 慕昭然看着手心里残留的一点土灵光点,“土遁术只能有土才能遁,那要是像现在这般在没土的环境下,岂不是就跑不了?” 四师兄方衡从怀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没有逃跑的条件,咱也可以创造条件嘛,来来来,小师妹,师兄送你一包土,你随身带着,要是周围没土,你就把它倒在脚下,一样能土遁走。” 慕昭然:“……”她想了想那个画面,危机时刻,命悬一线,还得从兜里掏土,顿时感觉自己命更苦了。 “谢谢师兄。”她接过方衡递来的沉甸甸的土包,扯开系绳往里看了看,真是好大一包土,又好奇道,“其他宫的师兄师姐们也要随身带着遁术的依凭么?” 慕昭然人长得漂亮,看她修习亦是一种赏心悦目之事,是以来甲板上围观的各宫修士挺多,闻言立即热情地展示自己的遁术道具。 “当然呢,能保命的东西,自然随身带着。”说话之人是位木宫的师姐,从发上取下一支木钗,钗头上还生着一片鲜嫩的叶。 在她身侧,有人晃了晃腰间葫芦,“我这酒葫芦,平时再如何嘴馋,都得留上最后一口。” 旁边又有人取出一根火折子,当场为她表演了一番火遁术,他吹燃火折子,火苗呼得一声膨胀开,火舌顺着他的手臂舔上去,将他的身影吞没。 没一会儿,船舱内忽然响起哗啦一声碎响,二楼的窗扇打开,那人灰溜溜地被游辜雪从窗里丢出来。 那位火宫师兄落在甲板上,仰头道歉:“行天君,只有你房里点了烛火,我是一不小心,才将你屋里的灯盏打碎了,我真不是有意遁到你房里去的。” 游辜雪站在窗边,一脸寒冰,他衣衫紧束,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像是刚沐浴完。 火宫师兄头皮发麻,结巴道:“我、我这不是还没掉进你的浴桶里嘛。” 慕昭然噗嗤一笑,终于知道他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了。再说现在都快晌午了,什么人大白天的沐浴,夜里干什么去了? 不过他这湿发披肩的样子,还真是好看。 大约是因为刚沐浴完,他的皮肤看上去要比平日更加瓷白,蜿蜒垂落到腰际的长发又黑又亮,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削弱了他平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厉,便让人更能注意到他那副姣好的相貌。 慕昭然听到身后有人小声窃喜,“哎哟,还真是一副好风景,就说这趟出来得值当。” 经过这么一遭,旁边想要演示的金宫修士都歇了心思。 楚禹翘着腿坐在船舷上,一边抛着手里的石子,一边饶有兴致道:“除了五行遁术外,还有一种不需要借助外物,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施展的遁术,亦不论是何种天赋都能修习,小七要不要学一学?” 慕昭然眼睛透亮,点头如捣蒜。 岑夫子哼一声,对游辜雪道:“那你下来,演示一遍。” 游辜雪对岑夫子的话倒是言听计从,很有些尊师重道,他垂首应道:“是。” 慕昭然在旁边还没弄清楚状况,为什么要游辜雪来演示?不是该二师姐给她演示么? 楚禹瞧她疑惑模样,从船舷上跳下来,兴致勃勃地解释道:“这种遁术,名唤空遁,我们这里啊,也就游辜雪最为擅长。” 云霄飏忍不住出言提醒:“瑶光殿下,空遁施术难度比五行遁术更大,穿越空间时,稍有不慎,很可能被空间撕碎,或是迷失在交错的空间里,若是修习不到位,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比较好。” 慕昭然一听,目光下意识往他飘去,眼眸粲然如星,欣喜道:“云师兄是在关心我?” 云霄飏避开她明亮的眼眸,干咳一声,不自在道:“换做别人,我也会提醒的。” 楚禹一见慕昭然这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就直叹气,到底是好不容易来的一个小师妹,还和自己同修点石术,身为二师姐,总得提点她一下,免得一头扎到男人身上去,白费了那么好的天赋。 “来了。”楚禹抬手搭在慕昭然肩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视线,在她耳边道,“放心好了,咱们这位行天君行事一丝不苟,只要他肯教你,就定会把你教会,当然,前提是他要肯教你。” 慕昭然被迫转过头去,看到船舱里走出来的人。 游辜雪出来时,已穿戴齐整,只是头发还湿润着,用发绳随意地在背后绑了一下,碎发垂在耳边,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柔和很多。 楚禹松手,在慕昭然肩上拍了拍,对她眨眨眼睛,一副捡到大便宜的样子,低声道:“趁着岑夫子给你撑腰,他拒绝不了,快些去,多学一门遁术总是好的,这不比你成天盯着男人瞧,有用多了?” 旁边,成天被盯着的男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楚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背着云霄飏,而且听她的口气,他恍惚以为自己是什么误人前途的狐媚子。 天地良心,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慕昭然面上也有些发烫,是羞愧的,她真的恋爱脑得这么明显么?怎么才上船不到一个昼夜,连二师姐都看出来了?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脸红、一个摸鼻子,浑身都不自然的模样,落在另一人眼中怎么看怎么刺眼。 游辜雪走到甲板中间来,并指抬手,指尖电弧闪动,从上至下划过,一阵噼啪作响的电流声后,竟硬生生在虚空中撕裂出一道缝隙来。 “空遁术,光看是看不明白的,要在虚空中亲自走上一遭才行。” 游辜雪话音将落,楚禹已一把将慕昭然推了过去,挥手道:“行啊,那你带我们小七去走一走,记得回来吃晚饭,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得把我们小七教会。” 游辜雪这种冰雕一样不解风情的人,正克少女怀春,楚禹对他很放心,不过还是不忘补充道:“当然,最好也别让她少胳膊少腿了。” 慕昭然震惊:“哎?!” 人已扑到游辜雪怀里,被他攥住手腕,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吸入了电弧缠绕的裂隙中。 电弧转瞬在甲板上隐没,有人感叹道:“这空遁术可不好学啊。” 又有人接话道:“好不好学总得试试,万一你学不会,别人瑶光圣女学会了呢?” “那要是游师兄亲自教我,说不准我也学得会。” “你死心吧,要不是岑夫子发话,游师兄不会轻易教人的。” “我早就想问了,岑夫子不是土宫的夫子么?怎么还能管到剑尊亲传弟子头上?”有弟子疑惑道,转头看向云霄飏,似乎想从他这里问出答案。 云霄飏当然知道个中缘由,也知道师兄无法拒绝岑夫子的要求。 楚禹回眸瞥见他的神情,抬手猛地一掌拍在他背上,“好了好了,就让你师兄教一个空遁术而已,别这么小气,我们小七又不会吃了他。” 云霄飏被她拍得踉跄一步,闷声道:“我只是觉得,以前之事并非师兄之过,楚师姐不应该借岑夫子来要挟师兄。” 楚禹偷偷睨岑夫子一眼,低声道:“不是你师兄之过,那就是你师尊之过,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哦。” 云霄飏惊愕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岑夫子黑着脸看向众人,没好气道:“都很闲么?还不回去修炼!” 甲板上的人很快散去。 飞鱼舟在慕昭然眼中变成了扭曲的线条和各种散乱斑点,大家在甲板上说的话,也破碎成了一些零落的只言片语,听不真切。 她好像还在船上,又好像不在。 慕昭然被眼前光怪陆离的画面晃得头晕眼花,她想起云霄飏之前说的话,反手紧紧抱着游辜雪的腰,紧张道:“这是什么地方?” “虚空之境,遁入虚空便可去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游辜雪由她抱着,一本正经地说道,“学习空遁术的第一步,便是撕开这一处空间,以身遁虚无。” 他竟然真的在认真教她。 慕昭然埋头在他怀里,用力深吸好几口气,才忍着眩晕睁开眼睛,往四面望去,“可这样要怎么辨明方向?” “仔细看四周的线条和色斑,你能看出什么么?”游辜雪引导道。 慕昭然目光扫过四周光怪之景和绚丽的色斑,过了半晌,恍然大悟,“是五行颜色。” “对,这些线条和色斑并非是随意存在,而是这世上之景所代表的五行之气,浓缩于此间,灵气是流动的,所以虚空实时变幻,但巍峨大山、苍茫江海却不易变动,人口大量聚集的城邦,五行之气不分明,呈现混沌灰色。” 慕昭然依着他的话语仔细打量,果然从那不断变幻之中找到了一些稳定的色斑和线条。 “你可在这虚空中找一些你所熟悉又稳定的标志性地点,用以确认方位,然后更进一步。” 游辜雪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下颌上,将她的脸轻轻偏向一个方向,示意道,“那一条自北向南,虚而不实的蓝色长带,你看着像是什么?” 慕昭然努力睁眼看过去,在众多交错的线条中,艰难寻找游辜雪说的那条蜿蜒长带,根据它的走向趋势,猜测道:“是虞江?” 游辜雪颔首:“嗯,对了。” 慕昭然高兴起来,虞江贯穿南境,是南荣的母亲河,“那南荣在哪里?” 游辜雪揽住她的后腰,往那蓝色长带踏去一步。 周围的空间瞬间又有扭曲变化,眼前飞逝的光斑和线条,让慕昭然眩晕感更甚,险些快要晕过去,只能重新闭眼埋在他胸前。 她越是眩晕,思维就越是发散,难以集中,本来应该仔细去打量虚空的,可注意力就是忍不住飘到抵在脸上的胸肌,手臂环绕着的细腰。 还忍不住摸了摸他背后凹陷的脊骨线条,顺着往下滑去,摸到了挺翘的弧度。 这抱起来的手感怎么就如此…… 慕昭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游辜雪已反手摁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下滑落的手掌抬起来,固定在腰侧。 慕昭然:“……” 她被人逮个正着,脸颊瞬间通红,埋在他胸前,更加没脸抬头了,在心里直哀嚎。 啊啊啊,慕昭然你真是晕了头,你刚刚在做什么啊?! 游辜雪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捏着她的手腕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师妹还晕么?” “不、不是很晕了。”慕昭然说道,呼吸时闻到他身上清冽气息,眩晕的感觉逐渐被压下去。 游辜雪这才继续开始教她识别虚空之景,问道:“你对南境应当更为熟悉,以虞江为轴,可根据它从这些线条和光斑中找找看?” 慕昭然等脸上的热度消下去,鼓起勇气若无其事地从他胸前抬头,迅速转脸盯着虚空变幻之景。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3节 不管再怎么晕,也不回头看他了。 看了许久,渐渐从明暗不定的光斑和线条中看出熟悉的影子来,对照着自己记忆里的南境舆图,试探性地指向一块地方,“这是南荣都城?” “嗯,师妹很聪明。”游辜雪并不吝啬他的夸赞。 慕昭然得意地挑眉,心神一松,她晕得越发想吐,在干呕之时,一只手及时伸来捂住了她的嘴。 游辜雪抬手撕开一条裂隙,带着她踏出去。 慕昭然一踩到地面上,就扒下他的手,蹲去了树丛下。 游辜雪搓了搓指尖湿润,好半晌,慕昭然泪眼朦胧地回头,“你怎么不晕?” “习惯就好。”游辜雪道。 前方江流涛涛,润泽的风拂来面上,慕昭然深吸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这里是虞江畔?” 江畔的草木要丰茂得多,就算已入冬日,岸边还是绿树萋萋,一片绿景,只不过江中水量比春夏低了些。 慕昭然走到石子滩上,捡了一块石头抛向水中,兴奋道:“我们直接来了南境?空遁术可以到这么远的地方吗?那我学会了是不是就能随时回南荣了?” 游辜雪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她的幻想,“空遁的距离和你的灵力有关,灵力越是深厚,能去的距离也越远。” “那筑基期的灵力,能去多远?”慕昭然跃跃欲试。 游辜雪抬目望向对岸,预估了一下距离,说道:“我先教你如何破开虚空,你可以试试,从这里到江对岸。” 慕昭然充满干劲地点头,“好,有劳师兄。” 游辜雪走到她身边,指点道:“闭上眼睛,放开你的灵识,感受游离于虚空中的灵气,你是单系土行天赋,最能感应到的应当是土灵气,找到它们。” 慕昭然按照他的话闭眼,灵识很快捕捉到飘浮的土灵气,它们闪动着茶褐色的光芒,或如萤火零落,或如云絮成团。 这些灵气肉眼不可见,通灵窍者,才能以灵识“看见”。 游辜雪适时开口,继续道:“平日修炼,需要将灵气吸纳入体内,炼化为己用,但现在你要做的,不是让它们过来,而是去到它们所在的地方。” 慕昭然有些疑惑,“这有何难的?”她既然都能“看见”它们了,那预估一下距离,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走过去? 她说着,便伸出手,闭着眼睛往灵识所见的一团土灵气摸去。 游辜雪并不阻止她,只跟随在她身侧,将她脚下的障碍物移走,护着她前行。 慕昭然灵识所见的那一团土灵气分明就在几步远之外,换做平时修炼,那团土灵气能轻松就被她吸纳入体,可她明明“看得见”它们,却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距离,那团土灵气都还是距离她那么远,像是从未靠近过。 游辜雪观她神色,见她反应过来,便又适时开口解释,“灵气,在被吸纳入体之前,它们是存在于虚空中的,虚空中的距离并非是你可以用脚丈量的距离。” “就如一副画,你从外可看见它,或许也觉得自己能够触摸到它,但你摸到的只是纸面上的丹青,只有入得画中,融入其中,才能真正见识到画中之景。” 慕昭然隐约有些明白,“所以,通往‘画’中的桥梁,是同属的灵气,因为虚空中五行灵气皆有,所以不论何种天赋,都能利用自己体内同属的灵力,去往虚空之境。” 所以,才人人都可修习空遁术。 她要将身体里的土灵和虚空中游离的土灵之间,建起一座桥梁,平日是土灵气通过桥梁,跨越虚空,被她纳入体内,现在需要她将自己化作灵气,跨越桥梁,去往虚空的一端。 “嗯。”游辜雪应道,轻轻笑了一声。 慕昭然睁开眼,新奇地朝他看过去,“游师兄刚刚笑了?”她骄傲地昂头,眼眸黑而明亮,“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很好教,一点就通?” 这么说来,前世云霄飏教不会她剑法,完全怪他不会教!根本就不是她的原因!她脑瓜子可聪明了,连游辜雪都认证的聪明。 游辜雪瞧着她得意的模样,眼角眉梢都透着前世很难得见的意气飞扬,就像是一朵山茶花,前世到他身边时,这朵花已经从枝头落下了,虽然还是完好的一朵,可花瓣早已腐败。 而现在这朵花,重回了枝头上,拥有勃勃生机,正在逐渐绽放。 “嗯。”他又轻轻应了一声,唇角含着笑意。 慕昭然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相信能在游辜雪脸上看到这样……堪称温柔的表情,她用力眨了下眼,再睁开时,游辜雪又恢复了平日冷淡的模样,说道:“你既已领悟了,便好好练吧。” 江水奔流,映照在水中的阳光逐渐变成夕阳橘色,慕昭然脸上的自信逐渐变为颓丧,空遁术果然难学,比土遁术难学多了。 她揉着自己僵硬的手指,眼珠转了转,找了个偷懒的借口道:“二师姐让我们回去吃晚饭。” 游辜雪道:“学会了,就回去。” 慕昭然难以置信道:“那我要是一直学不会呢?” 游辜雪道:“那你就一直练。” 慕昭然真的很累,感觉自己手指都要练得抽筋了,耍赖道:“可我饿了,我还没有结丹,还没辟谷呢。” 游辜雪从乾坤袋取出一个食盒递给她,“大师兄的点心。” 慕昭然:“……”她总算明白楚禹说的那句“只要他肯教你,就定会把你教会”的含义了,这根本就是揠苗助长! 什么温柔,果然是她眼花了。 就像雪被太阳照着,反射的光芒看上去也是温暖的。 但只是看上去而已。 第41章 慕昭然不情不愿地接过点心, 捻起一个一边啃一边转着眼眸,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可游师兄晚上不是需要熏药么?” 游辜雪眉梢微挑, 故作疑惑:“师妹怎知我需要夜里熏药?” 慕昭然警惕起来,随口胡编道:“我是听别人说的, 师兄诛魔回来,受了伤, 需要药熏,但具体是从谁那听来的,我忘记了,只注意到师兄受伤了, 前一日在飞鱼舟见到师兄, 我本来还想关心下师兄的。” “是么?”游辜雪再不会将她满嘴的甜言蜜语当真,只道, “已经好了, 多谢师妹挂怀。” 熏药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有前世修习蛊术的经验, 心脏里的那只蛊虫早就已经被他控制住了。 他可以让它苏醒过来, 也可以让它永远在心脏里沉眠。 谁想挂怀你啊? 慕昭然腹诽, 心思浮动, 暗暗地想探一探他的口风,试探性地问道:“游师兄是天道宫的金带弟子, 已是修为最厉害的, 那个蛊魔是什么人, 竟然还能伤到师兄?” 游辜雪看上去并未起疑心,慕昭然问,他便答道:“蛊魔原是北境药王谷中弟子, 在医毒之上都很有天赋,是药王钦定的衣钵传人,只不过后来他不知因何入了蛊道,开始捣鼓起蛊虫,越发沉迷,致使心性大变,所炼之蛊也越发凶险邪恶。” 慕昭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听得很认真,她前世从未想过去追寻阎罗的过往,亦从不知他的出身来历。 只知道,当她投奔他时,他已是鼎鼎大名的蛊王,身边跟着一众追随者,有着足以令她攀附的修为和势力。 大家都叫他蛊王,称他阎罗,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 那时候,天地之大,没有一人愿意帮助她这个被天道宫所弃的亡国公主,只有阎罗接纳了她。 慕昭然一心想要复国,诛灭仇人,而阎罗和追随他的一帮邪魔亦需要一片安身之地,是以,慕昭然觉得她有资格和阎罗谈这个合作,才会主动找上他去。 阎罗不负她所望,为她夺回了南荣领土,当然也不出所料地将南荣变为邪魔聚集的巢穴,站在了天道宫的对立面,便也站在了整个天下的对立面。 人心是会随着境况而变的,当初她走投无路,投入邪魔怀抱也在所不惜,后来有所选择了,便又想回归正道,她就是如此虚荣,只想做受人追捧的神女,而非人人唾骂的妖佞。 在阎罗身边,她只能得到骂名。 “后来呢?”慕昭然追问道。 游辜雪看她一眼,继续道:“药王不堪忍受自己有一个炼制邪蛊的弟子,昭告天下,将他逐出药王谷,他因此怀恨在心,操纵蛊虫屠了整个药王谷,弑杀亲师,天道宫接到讯息,赶去药王蛊时已经晚了,让他逃入烟瘴海中,直到前段时间才又出来作乱。” 慕昭然张张嘴,很想问,那药王谷弟子的名姓,但又怕游辜雪起疑,反正知道了这么多,只要有心去查,何愁查不出来? 也不知道此蛊魔究竟是不是她心里的那个蛊魔。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如此,那他真的很坏了,多亏游师兄为民除害。” 游辜雪淡然道:“吃饱了么?吃饱了就继续。” 慕昭然:“……” 空遁术理解容易,但实践起来真的很难。 慕昭然直练到入夜,都没能触及到虚空中那一团土灵。 天黑下来后,江水隐入夜色,只能听到奔流的水声,和水面上偶尔晃过的反光,游辜雪在岸边烧了一丛火,坐在那里守着她,偶尔出声指点她一下。 看这样子,当真是不打算回去的。 又一次尝试失败后,慕昭然走回火堆旁,她不愿席地而坐,也嫌弃岩石硌屁股,在地卷中吃了一回教训,出来后便在自己随身的储物锦囊里放置了一把躺椅,以防迫不得已只能夜宿荒野的情况发生。 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她掏出躺椅展开,又拿出一张绒毯,倒头躺上去,气馁道:“我不练了,我要休息!” 游辜雪抬手布下一个结界屏障,挡住从江上吹来的寒风,颔首道:“好。” 慕昭然躺了一会儿,险些睡着,连忙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来,打开盖子放到鼻间,用力吸了几口。 清冽的薄荷气息刺入感官,将她那一点睡意驱尽。 游辜雪将她的一举一动皆收入眼中,眉心微蹙,明白了她眼下的青痕从何而来。 为了不入梦见他,她宁肯不睡。 他沉默片刻,明知故问道:“为何不睡?” 慕昭然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怕睡后就要入梦见到不想见也不敢见的人,她眼神闪烁一下,仰面看向头顶天空。 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托师兄的福,我还是第一次露宿荒野,周围都是乱七八糟的虫鸣,说不定会有蛇跑出来,或者半夜被水鬼拽进河里,不敢睡。” 游辜雪知道这是她的借口,捏着树棍将火丛挑动得更大些,平静地安抚道:“我来守夜,不会让师妹被虫蛇水鬼打扰的,你尽可放心。” 慕昭然暗暗叹气,心说你只防得了河里水鬼,又怎么防得了我梦里纠缠不休的水鬼? 但她已经熬了两夜,今天又学习一天的术法,实在已是累到极限,就算有药香提神,听到游辜雪令人安心的保证,风声都被结界阻挡在外,身上映着温暖火光,她还是撑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慕昭然下意识摸了下头上的珍珠发钗,略微放下心来,不知不觉阖上眼睛。 不出所料,她果然又坠入梦境。 慕昭然从头上取下珍珠发钗,想往手心刺去,瞥见钗头蜃珠,只莹莹亮着一颗,她动作便又顿住,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坐到窗前软榻,推开窗扇。 外面月色明亮,洒落在庭院中,一眼看去似乎和往日梦境有些不同,总觉少了点什么。 她托腮想了会儿,想起上次梦境从这里看出去时,那一树火红的合欢花树,在她想起的同时,南墙下终于显出火红花影。 但慕昭然从未留心过玉昭殿外的那一株合欢树,她就算想起来,也记不清晰真实的它该是何种模样,更不记得树上的同心锁都扣在哪几根树枝上。 是以,在这个梦里,那一团火红常常变动,并不清晰,和从前的梦境不一样。 慕昭然低头看手中发钗,钗头蜃珠仍只亮了一颗,阎罗的神识不在这个梦境里。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4节 她眸光动了动,忽然明白过来,他们两人的神识共同构建了这一个梦,以前的那株火红热烈、枝上扣着一道道同心锁的合欢花树,来自于他的梦。 虞江水畔。 游辜雪静静看着躺椅上沉睡的人,平日冰封在黑眸深处的爱恨之欲,在无人之时,终于从那一双瞳孔中无所顾忌地流泻出来,视线隔着摇曳的火光,细致地舔过她的眉梢、耳鬓,每一寸肌肤。 连心蛊属于魂蛊的力量,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在他们二人的神魂之上,引诱着他一同入梦。 游辜雪抬手按在心口,呼吸急促起来,蓦然俯身,伸手从火焰中抓起一块烧红的木炭握进手心里。 灼烧的刺痛分走他的注意力,火炭被捏得咯咯作响,火星从指缝中迸溅,有血一滴一滴落入火中,被烧融化尽。 游辜雪对着无知无觉沉眠着的人,嘲弄道:“既然这么害怕见我,就别想起我,别引诱我。” 一旦他入梦,她又只会逃跑。 慕昭然,说什么对不起,她错了,梦里哭着求他原谅,实际上她根本就不知悔改,一旦发现他并不是她梦里可以控制的虚幻泡影,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逃离,想尽办法与他断绝关系。 就像是他手中的火炭,令他痛,令他恨,也许应该将她一点点磨碎会比较快意。 游辜雪清楚她这次前来烟瘴海的目的,她若是知道,就算她费尽周折斩断了魂蛊的联系,他们依然会纠缠不休,不知会哭成什么模样。 他想到此处,低声笑出来,手里的这点痛便也不算得什么了。 慕昭然这一觉睡得很沉,梦境安宁,无人打扰。 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旁的火堆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堆熄灭的灰烬,那灰烬中还有余热,里面似埋了什么东西。 太久未睡,一下又睡得太饱,慕昭然醒来后蜷缩在躺椅上发了好一阵睡懵,还想着梦里那一株合欢花树,思及前世他满身的伤痕,想必和游辜雪的一战,他虽未死,但必然伤得很重,所以无暇再来梦中与她相会吧。 这对她来说本是好事,可慕昭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余光扫见游辜雪走过来的白衣身影,慕昭然慌忙将脸埋回绒毯内,将阎罗从自己脑海里扒拉出去,调整好表情,才又拉下绒毯露出一双眼睛,闷声道:“师兄。” 游辜雪应一声,蹲到火坑旁,用树枝挑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慕昭然从躺椅上坐起来,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疑惑道:“那是什么?” 游辜雪将那一团东西上的炭灰擦掉一些,用宽大的叶子裹着拿起来,掰成两半递给她,“从附近人家买来的甘薯。” “甘薯?”慕昭然没听过这种东西,但见里面色泽红润,热气腾腾的甜香扑鼻而来,看着就很软糯好吃,她咽了咽口水,捧入手里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张嘴咬了一口。 然后从嘴里一直被烫到了肚子里。 游辜雪看着她眼角被烫出的泪花,心中冷嘲,活该。 慕昭然捂着肚子缓了好一会儿,依然舍不得丢掉手里的烤薯,夸赞道:“好吃!”很甜,很糯,很香。 薯不可貌相。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这附近有人家?那我们昨夜为何要在这里风餐露宿!” 游辜雪剥着手里另一半甘薯,“修行之人,如非必要,不应过多干扰普通百姓。” 慕昭然下意识反驳,“那你还去找人家买甘薯。”她见游辜雪的视线往她手里落来,立即捧着甘薯转过身去,护在怀里,讪笑道,“我知道,师兄是为了我,我错了。” 她吃完手里的,游辜雪又将剥好的另一半递给她,这半块温度刚好,不烫嘴。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他左手上裹着白布,慕昭然顿时关切道:“师兄受伤了?” 游辜雪看了看自己掌心,“一点烫伤,无妨。” 为何烫伤,这好像不难猜测,慕昭然捧着香甜的甘薯,忽然没什么食欲了。 “那师兄以后还是不用专门为我烤薯了,我吃大师兄的点心就好。” “没有点心了。”游辜雪瞥她一眼,“不想吃就扔掉。” “怎么可能?这是师兄烫伤手为我烤的,我怎么可能扔掉?”慕昭然捧着甘薯大啃一口,弯眸笑道,“我会把它吃光光!” 游辜雪听着她这番刻意讨好的话,没有解释她的误会。 “师兄不是早就辟谷了吗,怎么还知道这种美食?”慕昭然好奇。 游辜雪道:“我不是生来就已辟谷,在辟谷之前,我也需要按时吃饭。” 好吧,很有道理。 慕昭然吃完还想再吃,但一看游辜雪的手,她自然说不出口。 游辜雪似明白她的心思,说道:“这种凡间之食不宜多吃,浅饱即可。” 饱倒是饱了,她本来早上也吃得不多。 慕昭然吃完早饭,在江边去简单清洗了一番,洗干净手,回到岸边,从锦囊里取出榴月给她的伤药,“师兄,我这里有烫伤的药,给你擦一点吧。” 游辜雪迟疑片刻,才将左手伸出去。 慕昭然小心地拆开他手上的白布,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先感同身受地疼得“嘶”一声,疑惑道:“怎么烫得这么严重?你是直接把手埋进火堆里了吗?你这是烤薯还是烤手?” 游辜雪:“……” 慕昭然没有追问,挖出药膏小心翼翼地给他手掌上涂满厚厚一层,把药盒都挖空了,又取出一张干净手帕来给他裹上伤,“没关系,榴月的药很厉害的,等药吸收很快就能好的。” 游辜雪收回手,看一眼手帕上那一枝兰花刺绣,说道:“时辰不早了,师妹继续练习空遁术。” 慕昭然撇嘴,收好东西,又被游辜雪监视着开始修炼,实在命苦。 在这种毫无人道的鞭策下,慕昭然终于在这天的下午破开虚空,成功从虞江这头,空遁到了虞江那头。 短距离空遁要容易许多,也不易迷失在虚空中。 慕昭然站在对岸朝游辜雪挥手,高兴地又蹦又跳,“我学会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游辜雪踏步来到她身旁,“这里距离烟瘴海更近,我们也许能比岑夫子他们还要更快到达。” 慕昭然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游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妹刚学会空遁术,正该多多练习,跟着我的脚步,我们从这里走去烟瘴海。”游辜雪说完,身形在眼前一晃,已裂空而去,只在半空徒留下一道闪烁的电弧,啪一声熄灭。 下一瞬,他的身影出现在百步之外,站在那里,静静等着她。 慕昭然气得抓起石头砸他,气恼的大喊惊起林中飞鸟,“游辜雪,你这个骗子,我就不该跟你出来!” 她明明可以在飞鱼舟上舒舒服服地修炼,怎么就被骗出来跟他吃苦了? 游辜雪回头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冷笑一声。 究竟谁才是骗子? 第42章 慕昭然追着游辜雪跑了一路, 每当她穿越虚空,快要抓到他时,他的身影又会在她指尖下消失, 出现在百步之外,继续等着她。 慕昭然一连追了他十多次, 连他的袖边都没有摸到,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她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 心神越来越专注,结印破虚空的手法也越来越纯熟。 游辜雪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每次追上自己的时间都在变短,这百步远的距离,从最开始的, 他要在原地等上她半个时辰, 渐渐缩短到两刻钟,再到不足一刻, 最后他前脚刚落地, 身后的虚空便生出波澜。 当年,他学习空遁术都没有她这么快。 前世的噬灵引吞噬掉的, 原来是这样一个她。 游辜雪想起慕昭然垂泪求自己帮她修复灵窍时的模样, 遮掩在娇媚讨好的神情之下的, 都是不甘, 像一尾深陷泥潭的鲤,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跃过龙门。 她确实应该不甘心,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甘心。 游辜雪只稍微走了下神, 便被身后的人追上。 慕昭然从虚空中破出, 飞身落下,乌黑的长发飘扬起来,衣裙翩跹, 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声音清脆,高兴道:“游师兄,我抓到你了!” 她说着话,五指翻飞,飞快变幻手印,朝他脚下指去,喝道:“遁!” 只一瞬间,脚下的土壤仿佛化成了水,游辜雪反应极快地腾空而起,飞离地面,但脚下爆发的土灵气依然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缠住他的脚踝,拉着他重重坠下,被淹没进了土地里。 地面恢复平稳,慕昭然落到地上,蹲下身得意地拍了拍地,笑道:“你不是很会跑么?我看你在地底下还怎么跑。” 她走到一旁的树下,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估摸着游辜雪该在地底下憋不住了,才起身走回去,结印在地面上画一个圈,放他出来。 地面土壤亮起灵光,她叉腰摆好姿势,已经做好狠狠嘲笑他的准备,结果等来等去,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游辜雪出来。 慕昭然慢慢垂下手,表情有些慌了,蹲到地上,对着土灵光圈出来的地底喊道:“师兄?游师兄?我没把你移往别处,你肯定还在地下,快点出来。” 地下毫无动静。 慕昭然拧起眉头,继续喊道:“师兄,我知道一个小小的土遁术,肯定困不住你的。” 她又等了片刻,终于坐不住了,故作恼怒地放狠话:“喂,游辜雪,你要是敢故意吓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还是没有回音。 慕昭然咬咬牙,起身跳进自己的遁术灵圈中,她的身影一入,土壤里的灵光飞快收拢,隐没不见。 土遁术实在比不得其他遁术优雅,慕昭然屏着一口气,周身都被土灵包裹,感觉自己像是化作了土里的一条蚯蚓,在奋力地蛄蛹。 她在阴暗潮湿的地底转了一圈,没能找到游辜雪的影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深入潜去,就在她快要憋不住气打算撤退时,身下忽然一空,她突然从土地里掉了出去。 她飞快下坠,刚惊呼一声,就听耳畔有衣袂翻飞的轻响,随即就被人一把稳稳地接进了臂弯里。 游辜雪抱着她飞身落到地上,脚下踩出湿漉漉的水声,说道:“我还以为师妹会丢下我不管。” 慕昭然本能地抬手环住他的肩膀,横眉怒目地反问:“在师兄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荒山野岭的,她又找不到去烟瘴海的路。 游辜雪看多了她故作娇柔的模样,现下近距离瞧着她这一张生机勃勃的怒容,眼睛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有着鲜活的亮光,竟不由失神。 慕昭然被他打横抱在怀中,有些不自在,催促道:“师兄,你可以放我下去了。” 游辜雪回神,找了一个凸出的干燥岩石,弯腰放下她,让她踩在石头上,“恭喜师妹,找到捷径,我们可以从这条溶洞穿过去,不用翻越这座大山了。” 慕昭然转头打量一番四周,这的确是一座很大的溶洞,洞窟上方都是垂吊的钟乳石,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壁上有一些石头亮着光,不至于一片黑暗。 慕昭然恼道:“所以就因为这个,我叫你半天,你都不搭理我?” 她还以为游辜雪出了什么事! 游辜雪一脸的人畜无害,“我以为是师妹早发现了这条捷径,故意将我送入此地?” 慕昭然被他噎得一顿,昂起下巴,不甘示弱道:“我当然早就发现了。” 游辜雪忍俊不禁,“那走吧。”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5节 这条溶洞在山腹之中,蜿蜒曲折,四下都是水坑,潮湿又阴暗,但的确节省了不少路程,从洞中走出来后,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座缘山而建的城镇。 现下正是落日,夕阳斜射林间,鳞次栉比的屋舍间飘出袅袅炊烟。 慕昭然原本还在抱怨自己裙摆湿了,一看前方镇子,又立即高兴起来,也顾不上打湿的裙摆,越过游辜雪就往山下跑去,头上赤金色的发带轻盈地飘飞,撩过身旁人的眼角。 游辜雪眼睫轻颤,心里也像是被发带轻轻撩了一下,目光追随着那一抹赤红,看她张开手臂,欢快地说道:“终于可以吃上一口热乎饭了,我要吃小馄饨~” 游辜雪眼里带上笑意,抬步跟在她身后,稍作回想,说道:“听说这个镇上的炒米茶很好吃。” 慕昭然裙摆一扬,旋过身来,一边倒退着往前走,一边眼睛透亮地望向他,追问道:“真的吗?那我也要吃~” 游辜雪垂下眼,帮她注意着前方的路面,又道:“马蹄糕也好吃。” 慕昭然点头如啄米,“吃吃吃,还有什么好吃?” 游辜雪就像个诱供的奸官,引诱完她后又淡淡点评,“口腹之欲如此重,你以后还如何辟谷?” 慕昭然重又转过身去,垂着头苦恼地皱起眉,纠结许久,抚掌道:“那我更要在辟谷之前,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修炼。” 游辜雪评断:“谬论。” 慕昭然驳斥:“真义。” 游辜雪摇摇头:“歪理邪说。” 慕昭然叉腰不服气道:“真知灼见。” 游辜雪失笑,“胡说八道。” 慕昭然非得赢过他,“至理名言,言之有理,理所当然!” 游辜雪败下阵来,他嘴上虽然那般说,但入镇之后还是带她一路寻去了商铺,将炒米茶和马蹄糕都买齐了,还买了些别的点心,一起带着去找到一家馄饨摊子坐着吃。 当然主要还是慕昭然吃,游辜雪在旁喝茶。 他简直就是行走的修道模范,清心寡欲,克己复礼,不管再如何美味的食物,都无法诱惑他半分,只有当慕昭然热情相邀时,才会浅尝一口,再不多吃。 等慕昭然吃好了,游辜雪取出一枚玉璧推到她面前,“这里面是我结合虚空之景,用灵力绘制的神州舆图,你消食的时候,可以记一记。” 慕昭然接过玉璧来,游辜雪伸出一指点点自己眉心,她照他指示将玉璧贴上额头,神识入内,一幅缩小版的神州实景舆图出现在她脑海里。 舆图涵纳四境九州,十分详实,图上又有五行颜色标注,只要记住这幅图,她就算在虚空打转,都不会迷失。 慕昭然捧着玉璧,心里默念着“烟瘴海”,找到舆图上那一片烟瘴弥漫的浩瀚森林,就连这一片少有人敢涉足的地界,这舆图上竟然都有几处详细标注。 游辜雪诛魔,曾入过烟瘴海深处,他将自己所经过的地方和路径都在舆图上标记出来了。 在游辜雪面前,慕昭然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她从玉璧中收回神识,睁眼从玉璧后望过去,由衷赞道:“师兄好厉害。” 游辜雪矜持地抿一口茶水,云淡风轻道:“随手而为罢了。” 两人就这般你追我赶,又前行了一日,遇上村落城镇,也会停下来歇一歇脚,吃一点东西。 有时见慕昭然稍微吃得多了一点,还会在她耳边念叨,“慕师妹,凡间之食……” 慕昭然耳朵生茧,“知道了,少吃少吃。”她说完,往嘴里塞上大大一口,再听话地停筷。 游师兄天生一副仙人之姿,绝代芳华,往街边食摊一坐,来来往往的人全都往他们打量过来,偶在偏僻山镇落脚时,当地村民少见多怪,还商量着要烧香来拜他们。 慕昭然忍无可忍地拉着游辜雪逃跑,一边抱怨道:“游师兄,你能不能收一收你身上的仙气?” 游辜雪面无表情道:“他们是在看你。” 慕昭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的夸奖,到下一处镇子时,便打算买个幕篱戴上,她转头打量游辜雪片刻,又多掏出一粒银子,多选了一顶幕篱。 她起初想去拿那顶白纱的,手伸到一半肚子里忽然咕噜噜冒出坏水,手腕当即一转,取下一顶绣着桃花的粉色幕篱。 这样娇俏的颜色,正配美人。 她担心游辜雪拒绝,也不问他,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扑到他面前,垫高了脚,举起手臂往他头上盖去。 出乎预料的是,游辜雪竟一点都没有躲避的意思,连半步都没退,这导致慕昭然判断失误,几乎直冲到他怀里,与人紧贴在一起,还是游辜雪伸手从后托了托她的腰,她才勉强站稳。 飞扬的薄纱落下来,将他们两人都笼在纱下,纱上的桃花刺绣轻吻着人脸。 慕昭然近距离看着他低垂下来的乌瞳,心虚得心脏扑通直跳,眼神闪烁,“你、你怎么不躲?” 游辜雪莫名道:“为何要躲?” 慕昭然转眸示意纱上娇俏桃瓣,难以置信道:“游师兄难道喜欢这样的?” 游辜雪瞥一眼桃花瓣,波澜不惊道:“外物而已,怎样都行。” 原来如此。 游辜雪这个死冰块,白长了这么一张好脸,真是无趣! 慕昭然从他身上完全找不到捉弄人的趣味,只得讪讪地将幕篱盖到他头上,帮他系好了,嘟囔道:“那你就戴着吧。” 她往后退了一下,没能退开,唤道:“师兄。” 游辜雪按在她后腰上的手掌才蓦地松开,主动往后退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桃花色的轻纱从她头上飞快撤离,勾动发髻之上的珠玉步摇,珠玉轻撞,幽微细响入耳,慕昭然错眼看到他身后的那一片静湖,水面不知因风还是叶,荡出一圈圈涟漪。 慕昭然转回身,若无其事地回到店里,给自己挑了一顶白纱幕篱。 不过两日,她的短距离空遁已十分娴熟,游辜雪停下来等她,“从现在开始,师妹试一试长距离空遁,从这里到烟瘴海,已不足百里,是筑基期灵力能空遁的最远距离,我会在烟瘴海附近的望海城等你。” 游辜雪伸手,递给她一柄指节长的金色小剑,“这里面凝聚有我十二道剑气,师妹横渡虚空之时,若遇意外,可保你周全。” 慕昭然诧异道:“你不和我一起?” 游辜雪摇头,“师妹要学会自己横渡虚空。” 慕昭然回头看一眼裂隙中那变幻不定的空间,游辜雪说得没错,她已记背过舆图,得学会自己辨明方向,总不能每次长距离空遁时,都拉着游辜雪指路吧?那她还不如不学空遁术。 “好吧,还是师兄思虑周全。”慕昭然说道,将小剑挂到自己腰上。 游辜雪盯着那坠在她腰上的小剑多看了两眼,又对慕昭然道:“摊手。” 慕昭然听话地摊手,白皙的掌心内,凝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这是那一夜她急着想要逃离梦境时,用蜃珠钗刺的,直到现在血痕都还有消退。 大约是消退不了了。 游辜雪自然也看见了她掌心的红点,这是她以前身体上不曾有的痕迹。 他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往她手里放下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包,说道:“师妹若有危险,催动小剑,不论你在何处,我都会来找到你。” “好。”慕昭然点头,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但从游辜雪嘴里说出来,却格外令人信服。 等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慕昭然才好奇地拆开纸包,里面躺着几粒焦黄色的饴糖,她捻起一块放进嘴里,被甜得眯起眼睛。 这位行天剑君游辜雪,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原以为和游辜雪这样冷漠的人,定然很难以相处,尤其只两人独处时,也定会更加痛苦难熬。没想到事实却并非如此,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她竟从未觉得和他独处的这一段时间难熬过。 什么煞神?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说他是煞神来着? 慕昭然垂眸盯着手中饴糖,眼神渐渐若有所思。 行天剑君,他究竟是对所有师妹都如此关照,还是唯独对她如此? 第43章 慕昭然嚼着粘牙的饴糖, 取出玉璧贴到眉心,将神州舆图又认真复习一遍,在图中找到望海城的所在。 望海城紧邻烟瘴海, 和南境设立的哨塔一样,负责监控烟瘴海中的动静, 是以它的城区规模并不很大,人口也并不稠密, 作为一座交易之城,它的人口流动量大,想要在虚空之中确定它的方位便有些困难。 尤其靠近它的烟瘴海又瘴雾弥漫,变幻不定, 使得那一片区的五行灵气很不稳定。 “烟瘴海。”慕昭然捧着玉璧, 等游辜雪走后,她才敢将舆图放大, 仔细地查看他落在烟瘴海密林中的那些标记。 可惜这图中没有比翼昙的信息。 慕昭然失望地放下玉璧, 随即又放宽心态,“也是, 哪里能那么凑巧呢?” 若当真就那么凑巧地标注好了比翼昙的所在, 她都得担心游辜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在故意试探她呢。 先到望海城再说吧, 到了那里总有别的办法,反正她也没打算以身犯险。 烟瘴海那地方虽然危险, 但危险也意味着机遇, 那一座浩瀚密林资源丰富, 有许多外面难见的奇珍异宝。 望海城在监管烟瘴海动静的同时,也是东境这边烟瘴海外最大的一座交易市场,这一座城最初的雏形就是一座坊市, 城主亦是坊市主。 城内专门交易从烟瘴海取得的异宝,也有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雇佣修士入内探险。 只要出得起价钱,有的是人愿意舍身冒险。 慕昭然这次出来专门准备了一只乾坤袋装灵石,此番来天道宫,尧姑给她准备了五年的花销,她带了一半在身上,也就只给乌团留了一点猫粮。 后面日子哪怕过得捉襟见肘,她就算是拿钱砸,也得砸几个人进去为她取比翼昙的花汁。 她势必要解开连心蛊的魂蛊,和阎罗彻底断绝关系。 慕昭然想到此处,心情莫名低落,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珍珠发钗,压住心里的那点不舍,强硬地将它埋入心底深处,提醒自己,“慕昭然,如果想要斩断过去,重新开始,那就干脆利落,没什么好不舍的。” 她和阎罗,注定殊途。 慕昭然定了定神,收好玉璧,结印破虚空,身形从原地消失。 望海城。 由于烟瘴海东面的结界破损,紧邻着它的望海城首当其冲,受到虫潮的猛烈冲击,好在这座城既是依靠着烟瘴海起家,屹立至今而不倒,自然有许多应对蛊虫的办法。 城池上空结界重重,城楼上遍布着诛蛊的机关,地底亦有克蛊法阵,城外环绕一圈护城河,渠中所流淌的也并非自然之水,而是乌黑的驱虫药汁。 这一次群虫外涌,望海城内未受到太大损失,但城外却几乎寸草不生,瘴烟弥漫,将整座城池包围其中,成了一座孤岛。 受蛊毒污浊的河流乃是一条主流,望海城也依赖着这条主流生活。 望海城主已派了许多人手外出处理毒蛊,但因为范围实在太大,毒蛊烟瘴还在持续往外扩散,最后只能向天道宫求助。 望海城从天到地都有禁制结界阻拦,空遁术也无法直穿城内。 慕昭然好不容易从那令人眩晕的虚空中横渡出来时,特别倒霉地落在了望海城外一片被毒蛊侵蚀的树林里。 周围昏天暗地,林木全都被腐蚀殆尽,地上沉积着厚厚一层腐枝烂叶,慕昭然落到地上,方喘了一口气,便觉鼻腔之中辛辣无比,忙抬手掩住鼻息。 因她落地的动静,惊扰了腐叶下的东西,原本安静的林子里忽然响起窸窣碎响,这声响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6节 慕昭然只是听见这个声音,便不由得头皮发麻,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也太恐惧这个声音。 是无数虫行的声音。 痛苦的回忆钻入脑海,慕昭然光是听见虫行之声,就险些吓晕过去。 随着声响,地面上的腐叶全都翻涌起来,从下钻出密密麻麻的蛇虫,虫子振翅起飞,只一眨眼便结成一片虫云朝她扑来,地面上是数不清的竖着脖子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圈围住她。 慕昭然一边惊叫着躲避,一边抖着手结印,她太过慌乱,尝试几次都没能撕开虚空遁走,反而惊动起更多蛰伏的毒虫。 眼见实在躲无可躲,慕昭然怒了。 她回头面向那一片黑压压朝她扑来的蛇虫,一把扯下腰间的金色小剑砸过去,同时催动地星诀,忍着恶心俯身,一掌拍在地面。 荧惑星石亮起,日精力量随同她的灵力从掌心溢出,迅速蔓延出去,地面上霎时腾出火光,周遭土壤竟像是融化了一般,从地下透出红光,化为炙热岩浆。 围拢而来的蛇虫四处逃窜,被一只只吞入岩浆,滋滋冒烟,化为灰烬。 慕昭然畅快地笑一声,“我现在可不会随便让你们咬。” 半空当中,金色小剑亦同时光芒大绽,释放出道道剑光,扫荡开半空扑来的虫云。 头顶一声霹雳巨响,因烟瘴合围而阴沉的天幕下,陡然撕裂开刺眼的雷光。 数道金雷在望海城外炸开,照透半边天幕。 雷光迅速壮大,织成一面巨大的电网,从树林之中迅速蔓延出去,覆盖周遭数十里地,雷电接天连地,来势汹汹,从二十里外,直冲望海城而来,眼看快要击打上城池上空的结界。 望海城中民众皆被惊动,仰头望向天边滚来的落雷。 望海城主惊得下巴都快落到地上,指着那凶悍的雷光,“行天君,这、这雷……” ——他是请天道宫的人来清理毒蛊的,不是来灭城的!你们天道宫解决不了问题,难道想要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他们还没打算和毒蛊同归于尽! 游辜雪眉心微微抽搐,“……”慕昭然可真是大方,竟一次性就放出了他给出去的十二道剑气。 他没等城主说完,抽剑出鞘,行天剑呜一声射入半空,将浩瀚雷光吸纳入剑。 与此同时,他飞身从城楼跃下,往那密集的雷光深处飞遁而去,在刺眼的电光火海之中,看到了抱头蹲在地上发抖的人。 慕昭然周围环着一圈炙热熔浆,脚下亮着铭文的光芒。 见她如此可怜模样,他心中的那点恼又忽然散了。 游辜雪落到她身边,鞋底被炽烈岩浆烧出一缕烟,他脚尖轻轻一点,又重新腾空,悬立在熔浆之上,唤道:“师妹。” 慕昭然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瞳映照着天上未散的雷光,眼睫挂着湿润泪意,露出一副既委屈又恼怒的神情,瞪着他道:“你给我的剑气也太吓人了!” 她还以为她要被雷劈死了。 游辜雪:“……是我不好,没有事先提醒你。”他所凝聚的乃是化神剑意,不论遇到何种情况,一剑都足以应付。 慕昭然得理之后,更是委屈,紧抿双唇,眼中又有泪花往外涌。 游辜雪身形前倾,袖中手臂微动,差点便要习惯性地将她拢入怀里哄慰,幸而及时反应过来,定住身形,蜷握回手指。 他转过视线,看向地面上蔓延的熔浆,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师妹这么快便已将日精力量炼为己用了?” 慕昭然哽咽一声,“当然。”她抬袖胡乱揉去眼中的泪,站起身来,昂着下巴道,“不然,我连路都走不稳,又怎么敢来烟瘴海这种危险之地?” 游辜雪:“……” 慕昭然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手掌翻动,脚下的铭文一寸寸扩开,结成一圈法阵。 地底炽烈的日精力量从土壤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敛入法阵,重新汇聚入星位中,在阵中凝成一枚璀璨星石。 法阵收拢,回归体内。 地面的温度却没有那么快散尽,依然在冒着道道滚烫浓烟,这地热大约得需要些时辰才能散尽。 经过这么电闪雷鸣的一顿劈,目之所及,一片焦黑,别说什么蛊虫了,恐怕方圆三十里地,都只剩下他们两个活物。 慕昭然随同游辜雪,踩着一路焦土直接走到了望海城下,要不是城楼之上的结界,看地面痕迹,那雷电都能劈进城内。 游辜雪给她的剑气竟如此威力巨大,让慕昭然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消耗十二道剑气,用来对付一群虫子,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师兄。”慕昭然快走两步,追上游辜雪,扭捏地去扯他的袖摆,装乖卖巧道,“方才我被虫子吓坏了,慌乱之下才会释放出所有剑气,浪费了师兄心血,师兄不会生我的气吧?” 她前世死于虫鼎,确实被虫子吓得失了些理智。 游辜雪道:“不会,既然给你了,那你想怎么用都可。” 慕昭然摇了摇他雪白的袖子,得寸进尺道:“剑气都耗尽了,那师兄还有没有多的……” 她话没说完,游辜雪已截口回答:“没有。” 慕昭然:“……”你再说一遍你不会生气? 游辜雪抬手扯回袖摆,捋平被她揉皱的袖片,回眸郑重道:“大庭广众,请师妹注意影响。” 慕昭然握了握空落的手指,睁大眼睛,险些被气笑了。 游辜雪,你精神分裂吧?!一个时辰前,还往她手里塞糖的人是谁? 慕昭然望一眼近在咫尺的城楼,无语片刻,抬脚往旁边大跨出去三步,装模作样地行礼道:“是,对不起游师兄,是师妹僭越了,以后一定谨记,在大庭广众之下必当离师兄远远的。” 游辜雪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薄唇轻启,欲言又止。 望海城门轰隆一声打开,城主迎出城来,游辜雪只得抬步往城里走去。 慕昭然抬脚跟上,规规矩矩地践行着自己先前所说的话,与他始终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望海城主热情地迎上前来,“这位仙子莫非是南荣的瑶光殿下?” 慕昭然朝他矜持地颔了颔首,“城主。” “久闻不如一见,有瑶光圣女光临小城,小城蓬荜生辉,若早知殿下今日会来望海城,我必定令人出城相迎,断不会让殿下陷入虫害当中,实在是有所怠慢。” 望海城主说了些客套话,慕昭然也都一一回应,只道自己是随同师长前来历练,望城主不必以圣女身份额外相待,只把她当做天道宫的普通弟子即可。 望海城主笑眯眯地应下,他左右看一看隔得老远的两人,只得走到他们中间去,把两位贵客往城里迎,“二位请。” 确如游辜雪所言,他们要比岑夫子一行早到一日,飞鱼舟要到明日午后才能到达望海城,正式的接风宴安排在明日,游辜雪也并不喜那些繁琐的应酬,拒绝了城主想为他们设宴的提议。 望海城主只能先将他们送去下榻之地,为请天道宫来除毒蛊之害,他早便叫人收拾出来一座别院,专为接待天道宫来使。 “我知天道宫的仙士大多喜静,我府上人来人往,容易打扰诸位休息,所以特意在城主府旁边辟出这座别院,别院中配有若干随从,亦有一位擅长料理灵食的主厨,二位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他们便是。” 游辜雪礼貌颔首,“城主费心了。” 望海城主连忙摆手,“哪里哪里,要不是行天君一剑诛灭蛊魔,小小一座望海城,说不定早已覆灭在那丧心病狂的蛊魔手中。” 慕昭然听到此言,心中复杂。 她亲自掉进过虫害的树林,见过毒蛊的可怕,这座城池尚有结界保护,得以幸免,其余那些没有结界保护的村落,就只能被毒蛊吞噬。 望海城中亦收留了一些逃难到此的民众,在内城门的空地上给他们搭建了几座临时的屋棚,棚中之人身上能看到明显的虫噬伤痕。 慕昭然路过之时,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到了别院,城主引他们见过别院管事,说道:“等扬黄仙师一行到达,我会在城主府中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届时我们再详谈如何处理此次蛊患一事。” “扬黄”是岑夫子的道号,天道宫的师长在神州各域均被尊为仙师,现在的天道宫,上有三尊,三尊之下为五宫三十六位仙师,仙师之下还有七十二位执事长老。 慕昭然默默朝游辜雪瞥去一眼,如果前世行天君能通过问心台的道心拷问,没有陨落的话,他也能被封上仙师,很可能就是他来继承剑尊之位,便没有云霄飏什么事了。 只可惜,云霄飏毕竟是“主角”,所以游辜雪这个师兄也就只能让路。 望海城主又嘱咐了一遍别院管事好生照顾贵客,这才离开。 这座别院是座三进的院子,内院十分宽敞,花园里的土壤多是灵壤,是以即便已入冬日,园中花红柳绿依旧,只是望海城受烟瘴所围,天幕上亦是一片阴霾罩顶,不见阳光,园中再多花草亦显得沉闷。 入院之后有曲廊环绕,左右各有厢房数间。 慕昭然和游辜雪两人最先到达,自然最先挑选屋子,正屋自是要留给岑夫子的,她转眸瞥向游辜雪,见他抬步打算往东廊去,慕昭然便脚尖一转,往西廊走去。 游辜雪脚步顿了一顿,回首时,只看到她翩跹的裙角,很快隐没在茂盛的绿植之后。 他的眸色似也被天上的晦暗阴霾所染,显出几分沉郁。 第44章 慕昭然倒不全是为了同游师兄置气才故意挑选离他最远的屋子, 她来烟瘴海是有紧要之事要办的,不能被旁人发觉,尤其是游辜雪。 离他远点, 夜里才好偷偷出去。 慕昭然只简单用了些灵食,便将别院侍从打发走了, 早早地就熄灯入睡,等到亥时初, 她从床榻上翻身而起,裹上隐匿身形的避役法袍,悄声推门走出。 法袍将她的身影完美融入夜色,连一点痕迹都不曾显露。 慕昭然从兜帽下露出一双如夜猫般晶亮的眼睛, 往游辜雪所在的东厢房望去一眼, 东厢最靠近正房的那一间屋子里亮着微弱的烛火,显然游辜雪还没有睡。 她行动之间越发小心, 双手拢住法袍, 垫着脚尖,做贼一样穿过回廊往外走。 跨过中门, 出来外庭, 慕昭然蹲到墙根脚下, 掌心里溢出一点土灵气, 浅褐光点裹住她全身,将她拽入地底, 须臾后, 又从墙根另一边钻出。 慕昭然轻拍衣摆上的土, 嘀咕道:“怎么感觉跟钻了个狗洞差不多?” 她抬手贴到高大厚实的白石灰外墙,这墙两边外层贴的砖石,中间是用黏土稻草夯实, 应当也能用土遁术穿墙而过。 第一次没有经验,等她办完事回来,就知道用体面点的方式穿墙回去了。 慕昭然并不知道,在她的身影遁入土中之后,一道影子便紧跟着她的脚步从黑夜中走出,落在了那一堵高大的围墙之下。 隔着厚实的墙壁,游辜雪甚至听到了她小声的嘟囔,感觉到了墙外土灵的细微波动。 慕昭然没在墙边耽搁太久,脚步声很快远处。 游辜雪静静在墙内伫立片刻,没有继续跟在她身后,他转身走回内院,入了厢房,熄灯入睡。 他能猜到她会去哪里,左不过是为了解开连心蛊而忙碌,他也并没有打算阻止。 今夜,她大约不会回来。 望海城中最大的坊市有两处,为东西两市,东市为货物交易,可以直接买卖从烟瘴海中取出来的宝贝,西市则是人员雇佣,可以指定烟瘴海的某物,雇人专程去取。 热闹之时,这两处坊市都是通宵达旦,但如今特殊时期,前来交易的人少了很多。 慕昭然先往东市去了一趟,东市里好多铺面都没有开,只有几间大店开着,慕昭然踏入店里前,先买了一张遮掩真容的面具盖到面上,才取下头顶兜帽。 这家店主要售卖从烟瘴海中挖掘出来的稀罕草药,慕昭然入内先随便问了几株别的草药,最后才提起比翼昙。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7节 那掌柜摆手道:“别说是我这里,就是整个东市都没有比翼昙,这昙花生长娇气又难以寻得,出了烟瘴海就活不成,除了孕育连心蛊和解除蛊效,没别的用处,但连心蛊极其稀有,我在这东市开店五十年,都还没见过呢,那花自然也没什么用处。” 慕昭然心下失望,又去东市别的店铺逛了一逛,在一家专门售卖蛊虫的铺子里看了看。 铺中售卖的都是些良性蛊虫,有危害的邪性蛊虫,反正明面儿上是不能交易售卖的,慕昭然在这间铺中看到好几种在《异蛊录》中有记载的蛊虫。 这家掌柜的是个美艳妖娆的女子,听她提起连心蛊,就暧昧地勾唇浅笑,娇声软语道:“情蛊呀,这东西可少见了,我这里呀,隔三岔五就有些痴情的男男女女来问,光不久前,都还有人费尽心思不惜散尽家财,都想求一对情蛊来挽救自己情人的命呢。” 慕昭然心里一颤,不知前世阎罗是不是也为了寻得这一对连心蛊而费尽了心思,而她现在为了斩断连心蛊的联系,亦费尽了心思。 不能再深想了,再想下去,她越发觉得自己负心薄幸、不是个东西了。 掌柜说着叹息一声,“我也想弄一对儿情蛊出来,卖一个天大的好价钱呢,可惜那玩意儿太难得了。” 慕昭然在去了几家店,得到的都是大差不差的回答,只得转道西市。 一入西市,便看到一座巨大的告示牌正正当当地横在街市口,这告示牌宽三丈高三丈,顶上有垂檐,檐下挂满了灯笼,将告示牌照得分外亮堂,远看去俨然像是一座牌楼。 告示板上张贴着各式各样雇人的消息,从右至左,按照取得之物的难易程度不同,划分出不同区域。 有只需在烟瘴海外围便可获得的东西,也有需要深入烟瘴海才能找见的危险之物,告示上会标明悬赏金额,有能者取之。 还有一个区域,张贴的则是匿名告示,告示上不会透露雇主名姓,有的甚至不会写明要取的是何物,只标明悬赏的灵石数额。这种匿名匿物的告示,无疑皆是金额巨大,不用想都知道,那必是九死一生的差事。 但不论是张贴在哪个区域的告示,每张告示上都盖有一道坊市主的印鉴。 如今城主并不直接出面管理坊市,东西两座坊市的坊主隶属于城主,有坊市主的印鉴,便也意味着此告示上的交易内容受城主府监管,对交易双方都多了一层保障。 慕昭然在告示排下走完一圈,把每隔区域的告示都仔细看过一遍,心头有了数,才迈步踏入阁中。 有人上前来接待,她不想耽误太久,只想速战速决,遂装出一副常来这里的模样,张口先报出一个可观的灵石数,傲然道:“找你们西市管事的过来,我要直接和他谈。” 接迎之人单听她报出的数额便心中明了,先恭敬地将她引入二楼包厢中,奉上茶点,很快去将坊主请来。 坊主坐到对面,见她身穿斗篷,覆面遮掩真容,亦很知分寸地收回视线,开门见山道:“不知客官想取何物?” 慕昭然从袖中取出一张折纸推到坊主面前,纸上是她从《异蛊录》中摘抄出来的比翼昙信息。 坊主打开来看过,面色为难,“客官有所不知,如今烟瘴海上结界破损,使得毒蛊外泄,以前开辟出来的几条入山的路径也都受到波及,全部损毁。现在大家只敢在烟瘴海外围行动,这比翼昙,生长在烟瘴海腹地的一座山谷中,必得深入山林。而且听说那山谷外雾瘴弥漫,还有一座杀人林,即便平日里都少有人能寻得到那个地方,这段时日就更怕是无人敢接了。” 难怪西市也如此冷清。 慕昭然自认倒霉,沉着嗓音道:“价钱,我愿再多出两倍。” 坊主隐约有所意动,不过还想再坐地起价,慕昭然曾经被奸商坑过,这回可不会再傻乎乎地上当。 她不给对方弯弯绕绕的机会,作势起身,冷硬道:“看来望海城也不过如此,你们若是接不了,我也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坊主惯来见人下菜碟,面对什么客人,就采取什么应对,今日的这位贵客显然不是个好耐性的人,但她报出的价格确实丰厚。 坊市要从双方成交的金额里抽取四成数额,雇主支付的金额越丰厚,坊市自然也赚得越多。 他忙道:“客官稍等,这比翼昙每月只在月圆之夜绽开一瞬息,这月的花期已经过了,就算要取也得等到下月花开,中间还有十多天时间,不如这样,我先将你的悬赏告示张贴出去,若有人接,我必第一时间通知你,如何?” 这花这么娇贵,一月只开一次,一次还只开一瞬间,连心蛊在如此苛刻的条件下诞生,竟然没有灭绝。 慕昭然点点头,和坊市商量好细节,爽快地交了定金,签订契约,确认好告示内容,拿着一半印信文书出了西市。 回到别院时已近四更天,慕昭然没有再用土遁术钻地底,她将土灵气集中在掌心,贴到墙面,土灵从掌下一圈圈扩散开,在墙上开拓出一个能容一人穿行的门洞。 虽然无人观看,慕昭然还是理了理袖摆,昂首阔步地迈入门洞里。 墙面上的土灵光芒转瞬收敛,墙面很快恢复如常。 别院内静悄悄的,只中门处还有两个小厮值守,慕昭然裹着法袍,悄无声息地从他们中间走过,回屋之前往东厢房望去一眼,见那屋里烛火已灭,没什么动静,她才安心地入屋准备休息。 折腾这么半宿,慕昭然着实有些疲累,她就着盆中冷水简单洗漱后,便一头倒到床榻,几乎是沾枕即眠。 直到被飘入耳中的沉重喘丨息所惊醒。 慕昭然蓦地睁眼,乌黑的眼珠迅速打量过周遭环境,随即确认自己又入了梦。 她站在熟悉的寝殿中,面前垂挂着一重深青色的帷幔,帷幔之内还有几重轻纱幕帘,将内室的情景遮挡得严严实实,只余令人面红耳赤的喘丨息声从幕帘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 慕昭然听得脸颊发热,心脏剧烈搏动,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立即抬手想要去取头上珍珠发钗。 可手指却摸了个空。 她多日不曾做梦,心神又有所松懈,入睡之前,忘了戴上发钗。 慕昭然懊恼地抿唇,现在怎么办?要怎么才能逃出这个梦境尽快醒过来?这一回阎罗竟比她还要先入梦境,他一个人在里面做什么? 还喘成这样…… 慕昭然听着他的声音,脸颊越来越热,呼吸似也受他所染,渐渐急促起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帷幔里面会是何种景象,心里像是有猫爪在挠,不由抬起手来。 指尖碰到深青色的帷幔,打算撩开之时,她又蓦地反应过来,手指用力抓住两边幕帘,合握到一起。 ——不能进去。 进去之后要怎么面对他?要怎么和他说?说她已经知道前世是自己做错了,但是今生依然选择和他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这不纯粹是去增加仇恨的么? 或者求他放过自己,她魂上虽负着罪印,是系统口中十恶不赦之人,但慕昭然自认她所行之恶也不过是些争风吃醋的小恶,还做不到视人命为草芥,动动手指便要屠村灭城。 她不想重蹈前世覆辙,她想永远高居云端,风光无限,而非再次陷入泥泞,受万人咒骂。 今生,她不想回应他,也不敢回应他,只想与他断绝关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可这样的想法又太过天真可笑,以阎罗的性子,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不论她怎么哀求都没有用,前世她又不是没有求过他。 所以,不能进去,不能和他面对面,不能跟他说话,不能再和他生出任何牵绊了。 殿内烛火昏暗,又挂着重重帷幔,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她来了,不然,他应该早就撩开幕帘走出来了。 对,他定然还没有发现她。 “嗯……”阎罗夹着鼻息的呻丨吟越来越清晰,慕昭然忍不住伸手捂耳,掌心触到自己烫得快要烧起来的耳垂,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唾沫。 层层幕帘之内,游辜雪敞着衣袍坐在床榻之上,双眼死死盯着那一道映在幕帘之外的模糊身影。 在她的神识到来之前,这个梦境漆黑冷寂,殿中没有烛火,没有香薰,垂挂的幕帘之上也没有细致的绣纹。 他陷在这个漆黑冷寂的梦境中,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压抑的欲丨念。 但她却忽然来了,于是殿中亮起了烛火,烧起了暖香,一丝丝金线游走在床幔之上,织出交颈戏水的鸳鸯图案,床角挂上了摇晃的流苏。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帷幔上,距离他不过只几步远。 他没料到她会入梦,他没戴面具,也没有幻化出满身的伤痕。如果她撩开帷幔走进来,就会亲眼看见那个在她心中无欲无求的游师兄,是如何衣衫尽解,紧绷身躯,无法自已地摆动双手,裹着她的手帕,宣泄满腹欲丨望。 帕子早已湿丨透了,上面兰花刺绣倒是开得越发艳丽。 可是,只这几步远的距离,她都不愿意主动朝他走来。 游辜雪眼角发红,眼瞳上覆着迷离水色,爱恨纠葛在眼底,让他的身体也饱受情丨欲折磨,面上的神情似痛苦又似欢愉,像是枝头上被融化了的雪,早就堕入泥泞,再不见冰冷的霜雪之姿。 “呵呵……”他自嘲地轻笑出声,金色的发带松脱,乌黑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下颌有汗珠滴落,顺着脖颈的青筋滑至锁骨,喉结滑动。 他知道她在听,所以故意弄出更大的声响,故意张开口大声地喘丨息,从鼻子里拖出长而缠绵的呻丨吟。 然后,欣赏着她映在帷幔上的影子,因他的声音而躁动不宁。 光是如此,他就能感觉到强烈的快意。 慕昭然,你这个胆小鬼,不是想求得我的原谅么?为何不敢走进来看看呢? 第45章 慕昭然被迫在梦里听了一夜的活春丨宫, 醒来时那低沉的喘丨息声似乎都犹在耳边,她双腿发软,抓起被褥捂住滚烫的脸颊, 蜷缩进床榻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茧子。 好半晌后,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鼓囊囊的被子茧猛地一震, 慕昭然从被褥里钻出来,憋得满脸通红,眼眸如水,用力深吸两口气, 清清嗓子扬声问道:“谁啊?” 只这两个字, 尾音里还是带着点缱绻的柔媚。 外面静默片刻,回道:“师妹, 是我。” 游辜雪? 慕昭然什么心思都没了, 慌乱地从榻上跳起来,紧张道:“师兄你等一等, 我还没有洗漱好。” “不着急, 你慢慢来。”游辜雪应道, 再没有了声响。 慕昭然慌里慌张地给自己施了好几遍清洁术, 换好衣衫,只是头发被她方才在被窝里一阵乱拱, 拱成了鸡窝, 这会儿也来不及找别院丫鬟梳理。 她对着镜子勉强梳了梳发, 用发带胡乱绑住,仔细检查过自己面色和神情都无异状,才走出去打开房门。 游辜雪背身站在台阶下, 听见开门响动,回过头来。 慕昭然扶着门扉边,只露出半个身子,打了个呵欠,“师兄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游辜雪回眸,一眼便看见她水淋淋的双眸,像被清风吹皱的一池春水,在朝阳下晃动出诱人的波光。 春水无意惑人,但人自沉溺。 游辜雪听到自己胸腔里悸动的心跳,克制地移开视线,望向阴沉天幕,压着喑哑的喉头,冷声道:“日头被阴霾挡住了,师妹或许感觉不到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岑夫子他们就要到了。” “他们不是要午后才到吗?”慕昭然惊讶道。 游辜雪:“现在已经巳时将尽。” 慕昭然震惊地望了一眼天色,她竟然睡了这么久?她以为师兄又生气了,心虚地解释:“是昨日太累了,我才会睡过头。” 该死的阎罗竟然在梦里干了那么久!也不怕精丨尽而亡,她原本还打算今日一早起来,去东市逛一逛的,结果全耗在了梦里听墙角。 精力能这么充沛,想来他应该伤得不是很重。 游辜雪察觉她走神,抬眸瞥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说道:“师妹收拾好了,便先来堂厅吧。” 别院的侍从们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用品,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院中两位贵客起身,直等到日上三竿,院中才有了动静,慕昭然一开门,侍从们便很快前来伺候。 慕昭然洗漱完毕,坐在妆台前让丫鬟给自己梳好发,往厅堂去的路上,无意间听见两个侍从躲在假山后,小声地嘀咕,不都说修行的仙士克己慎行,十分自律,怎么还会赖床云云。 赖床的仙士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随手从廊边花丛里折了一朵鲜嫩的红花往外走。 假山后的侍从还在闲聊,“可不是嘛,城主有事来找那位行天君,都来两回了,也不见对方起来,城主只能作罢,还不让我们去打扰他。” 慕昭然没听见这句话,当然更不会怀疑游师兄这种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会睡过头,只以为那些侍从是在说自己。 换做以前,她定然已经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把事情闹大,非得让人狠狠惩罚这些乱嚼舌根的婢子们不可,孰不知这种做法并不会让她多长脸面,反而会让人觉得她蛮横跋扈,恃强凌弱。 重活一世,慕昭然深觉自己的脾气好了许多,也心平气和了许多,不会再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动怒。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8节 她确实起得晚了,晚就晚了呗,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穿过回廊,踏入厅堂,游辜雪已经坐在厅堂等着她。 桌上摆着几样热气腾腾的早食,都没有动过,显然是给她准备的。 慕昭然自然而然地在他对面坐下,伸长手臂将手中鲜花放到他手边桌上,笑颜比花还灿烂,哄他道:“让师兄久等了,这是赔罪,我特意在花园里挑选的最好看的一朵花哦。” 游辜雪看了那艳红的蔷薇一眼,淡声道:“师妹有心。” 等她慢吞吞吃完早膳,又饮过清茶漱口,用手帕拭过唇角,慢条斯理地做完一切,游辜雪才起身离席,说道:“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做,剩下的时间师妹可自行安排,但不要擅自出城去。” 慕昭然乖巧地点头,也跟着站起身,眨着乌黑的眼瞳看他,不解道:“师兄有事去忙就是了,其实不用陪我吃早饭的。” 游辜雪抿唇,没有说话,往她走过去。 慕昭然看了看守在厅堂前的侍从,自觉地退后。 他只要靠近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游辜雪委实无语,他昨日不过就说错了一句话,她竟然还记着仇呢,只在他身上气性这么大是么? 他无奈地站定脚步,摊开手心,五指屈握一下又松开,掌心里多了三枚金色小剑,“看来师妹是不稀罕我这三支小剑了。” 慕昭然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从他手里抓走小剑,笑道:“稀罕,当然稀罕,师兄的剑气神威赫赫,比护身法宝还管用,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救我一条小命呢,谢谢师兄,你真好。” 游辜雪面色平静,好似全然没有被她谄媚到,“我将剑气分开了,一柄小剑里只凝聚有一道化神剑气,师妹可酌情使用。” 慕昭然攥着小剑,三柄金色小剑只有三道剑气,看来师兄还是抠门了。 想想他之前随随便便就给出的十二道剑气,果然还是由奢入俭难啊。 不过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自己不懂珍惜。 慕昭然再一次乖巧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了,这回我一定谨慎使用,绝不浪费师兄任何一道剑气。” 游辜雪不咸不淡地应一声,抬步离开厅堂,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廊后。 慕昭然目送他离开,再回头时,厅堂的桌面已被侍从们收拾干净,餐桌上的蔷薇花,也不见了踪影。 午时过一刻,阴霾沉沉的天幕上,出现了飞鱼舟的影子,狭长的飞舟从天上落下来,降落在城楼外。 望海城主携城内一众修士浩浩荡荡出城相迎,慕昭然自然也跟在其中。 众人下船后,岑夫子挥袖缩小飞鱼舟,将其收入袖中,领着天道宫弟子来到城楼下。 双方见面,两边自然少不得要先来几句客套的寒暄。 楚禹赶在小师妹又一头扑到云霄飏身边之前,先一步走过来勾住她的肩膀,将她硬拽到自己身边,上下打量一圈,说道:“手在脚在,脑袋也在,是个完整人,比我们还先到了,看来你已经学会空遁术了?” 她这话一落,众人的目光都朝慕昭然看过来,就连和城主并肩走在前面的岑夫子都回了下头。 慕昭然可不管什么谦虚低调,她就喜欢受人瞩目,当即挺直背脊,矜傲地点头,“学会了,我现在一口气能遁出百里。” 岑夫子先满意地大笑两声,抚一抚下颌,“不错,看来游辜雪的确用心教了你,没有敷衍了事。”他转过视线望一圈,又问道,“他人呢?” 慕昭然道:“游师兄说他有事要办,还没有回来。” 岑夫子刚要皱眉,望海城主忙解释道:“行天君去勘察烟瘴海上的结界破损情况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岑夫子点点头,说起蛊患,面色又凝重起来,他们乘坐飞鱼舟来望海城,从上空能尽揽地面的蛊祸情况,山林枯萎,草木变异,水土污染才是最严重的事,清理蛊虫反倒其次。 岑夫子一到望海城,就跟着城主入府中去商议此事,到晚些时候,游辜雪从外回来,也很快入了书房议事。 晚宴说是接风洗尘,其实宴上所聊的也都是蛊患之事,天道宫和望海城主互相了解过双方人手信息,开始给诸人分派任务,分工合作。 擅攻的金火修士主要负责诛灭逃逸出来的蛊虫,水系和木系去处理河道污染之事,土系则尽可能地挽救被毒瘴侵蚀的山林。 城主展开烟瘴海的结界布防图,上面标记着最新的结界破损情况,其实在这之前城主就已经派人去查探过,将能修复的地方也尽量修复了。 只不过有些地方结界破损之后实在危险,一般人根本靠近不了,才不得不请行天君入内一探。 “多亏行天君斩杀蛊魔,挽救望海城于危难,此番又冒险深入探查,我们才能得到最新的结界破损情况,也好据此准备补阵材料,做好安排。”城主由衷谢道,起身朝游辜雪敬酒。 望海城一众修士自也随城主一同起身,隔空相敬。 剑尊座下两名亲传弟子,行天剑行诛邪之事,在外亦是凶名远扬,可正是他那令人畏惧的凶名,才能震慑住行凶作恶之人,令身正之人安心。 太平之时,望海城当然更欢迎奉天剑到访,但在这种危机时刻,还是行天剑更让人放心些。 游辜雪起身回敬,面上不见丝毫居功自傲之色,平淡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慕昭然在旁看着,都不得不感慨,游师兄的心态真是稳当,换做是她被人这么一番吹捧,尾巴恐怕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岑夫子和城主根据那一份结界受损图,各自挑选出自家擅长布阵的修士,分配人手,准备补阵一事。 届时修复法阵之时,还得有人在旁护法,游辜雪和云霄飏都得随着一同前去。 慕昭然刚入天道宫,修为才到筑基期,此次能跟着前来,纯是因为她忽悠土宫夫子说感应到自己的本命星石在这个方向。 岑夫子原本就没打算让她做什么事,只让她跟在五师兄身边,清理净化受到毒蛊污染的山林土壤,叮嘱莫银安好生照看她。 莫银安十分嫌弃这个金贵的累赘,可又实在没法拒绝,等岑夫子走后,就找借口将她丢在城里不管了。 慕昭然乐得清闲,她有自知之明,没有实力也不逞强往自己身上揽事,待在望海城期间,就一边等着西市坊主的回音,一边在城里闲逛,打听些之前想要探听的消息。 望海城受毒瘴所围,城内民众也出不得,每天闲着无事,自然三五成群地聚在茶馆里谈天说地。 说得最多的,自然也是毒蛊之事,还有说书之人,将蛊魔如何成魔的前因后果编纂成书,在茶馆里开讲。 慕昭然就这茶馆里从早坐到晚,听完了全场。 那说书人所说的内容,其实和游辜雪曾经告诉她的都差不多,但说书人的故事里,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还是一个女人。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故作高深道:“就是这个女子,最终导致了药王谷的大师兄走入歧途,堕入魔道,诸位且听我徐徐道来。” 慕昭然心里咯噔一声,捻在指尖的瓜子掉落下去。 第46章 慕昭然脑子里一时间转过了许多念头, 又通通湮灭成灰烬,最后只剩下空白。 她听到说书人继续道:“蛊魔真名谢天涯,原是北境药王谷中备受药王器重, 也备受师弟妹们敬重的大师兄,原本修途一片坦荡, 是众人心悦诚服的药王谷未来谷主人选。” 慕昭然怔怔地低喃:“谢天涯……” 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话音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钻,“因一次外出寻药, 他被看守灵药的妖兽所伤,跌下山崖,性命垂危之际被一名女子所救,两人因此结缘。” 那女子家中开有药堂, 也会一些医术, 谢天涯在药堂养伤期间,为报恩情, 时常指点女子医理,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渐生情愫。 后来,谢天涯将女子带回药王谷拜见师尊, 药王年事已高, 能看到自己弟子成家亦是欣慰, 当场便允了亲事, 为弟子做主,准备聘礼, 向女家求亲。 女子家中简单, 上只有父母二老, 下还有一个八岁的弟弟,能得药王谷这门亲事,自是大喜过望, 双方很快商定婚期。 “可人算不如天算。”说书人捋一捋胡须,故意卖关子地问道,“你们猜,成亲当天发生了什么?” 现场有人当即起哄道:“众所周知的事,你这老头还故意吊什么胃口,不就是成亲当天新娘死了嘛。” 那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对!那谢天涯敲锣打鼓,携十里红妆前去相迎时,推开门见到的,却是心上人被鲜血浸染、只存余温的尸体,女方一家满门被灭,鸡犬不留,杀人者还在新娘子身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后面的内容,许是说书人第一次讲,听得满堂静默,无人吭声。 良久才有人气愤问道:“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这般残忍。” 说书人长叹一声,“乃是一个曾经被谢天涯拒绝医治的魔修。” 那日,谢天涯还是将女子的尸体抱上了喜轿,吹锣打鼓地迎娶进了药王谷,谢天涯找到魔修,用他那只向来只救人的手,第一次杀了人。 此后他便将自己封闭在山谷当中,日日与一具尸体为伴,为她梳发簪花,为她施粉打扮,一边与她过起了你侬我侬的夫妻生活,一边寻找各种办法复活她。 后来的事,就跟游辜雪曾经告诉慕昭然的差不多,谢天涯凭医术救不活自己的爱人,只能剑走偏锋,投向蛊术,希望以邪蛊之术将妻子从黄泉之下挽救回来。 但是死而复生,有悖天理,他非但没有救回妻子,反而深陷魔障,失去理智,最终害了药王谷的所有同门。 在天道宫的追捕下,他无处可逃,最终只能躲入烟瘴海中隐匿十年,直到近日忽然重新出来作乱,才被天道宫行天剑君诛灭。 说书人最后感叹道:“真可谓世事难料,如非有此意外,以谢天涯在医道上的天赋,现今的医圣怕是就不在天道宫咯。” 想当年,每当药王谷开谷行医授课之时,四境之中求医问药之人如过江之鲫,更有人提前数月便守候在谷外,只为听药老亲授的课程,许多人受到点化,回乡之后,成就一代名医。 不过,十载春秋已逝,药王谷昔日盛景早已为人所遗忘。 说书人讲到最后,喝一口茶润润喉,又补充道:“不过,老夫也曾听说过一个传闻,说谢天涯当初真的炼制出了能令人死而复生的蛊虫,药王谷其实是被那复生的新娘所屠。” 此时茶馆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声,嗤笑道:“我怎么听说是,药王谷众人见不得死而复生之人,觉得违背天理,必是妖异,趁着谢天涯外出之时,联手逼死了复活的新娘,谢天涯回来才发了大疯,把所有人都杀了。” 但不管传闻真假,谢天涯堕魔之前,曾与一名女子成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慕昭然却越听越觉得割裂,若谢天涯真是阎罗,真是蛊王,他爱那女子那样深,前世又怎么会接受自己?而且今生都还要与她梦中纠缠。 她不由地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些狗血话本,什么替身呀,什么你眼睛长得像她呀,单单只是想想,她就一把捏碎了茶盏。 旁边的人都往她侧目看来,慕昭然拉低幕篱,挡住自己的面貌,垂眸盯着桌面流淌的茶水。 不,阎罗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她肯定是搞错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她其实也从不曾真正了解过阎罗,也从来不知道他的过往,又凭何去断定他不是这样的人?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下,慕昭然收到了西市坊主的信息,锦囊轻轻摇晃,她取出四日前签下的半张契约书,在上面看到了浮出的消息。 有人接了她的悬赏告示。 慕昭然心头一喜,丢下两粒银子在桌上,也管不得什么天涯还是阎罗了,起身出来茶馆,往西市赶去。 在她之后,那坐在角落里,先前接话的女子也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同时起身出门。 两人从茶馆出来,转向左右两个方向,最后却在西市的告示牌下碰面。 只不过这个时候,两人身上又另做了伪装,都遮掩住了真容,就算见面也互不相识,不知一刻钟前彼此还曾在一个茶馆里听书。 螟蛉摸了摸自己这张新做的脸,绕过告示牌,看到站在交易楼门口的修长身影,快步走上前,喊道:“哥。” 螽斯抬眼朝她看过来,眸色清冷,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 螟蛉当即一愣,走近他身前时,鼻翼轻轻阖动,嗅闻他身上气味——这不是她哥,他身上没有只他们彼此才能嗅闻得到的特殊药味。 但这张脸,又确实是螽斯的脸。 螽斯和她不同,就一张脸皮示人,不爱换来换去。 螟蛉挂在腰间的那一片蝉翼状的通讯玉佩恰时亮起灵光,她伸手捏起玉佩,一目十行地扫过螽斯发来的信息,又抬头往面前之人看去。 原来是那个剑修啊。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49节 毕竟受人之恩,总得报答。 螟蛉了然,配合地认下了眼前这个假哥哥,自然而然地问道:“哥,你接了什么单子?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应该没什么小肥羊可以宰吧?” 慕昭然人都已经跨过门槛,走进了阁中,听到身后话音,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浮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双方在二楼雅间再次相见。 慕昭然脸上戴了半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来,面具上刻有遮掩真容的铭文,薄薄的一片,贴合着面部轮廓,做成了羽翼的模样,面具两端垂着细长的珍珠流苏,十分精致漂亮。 她勾唇浅笑道:“哎呀,真巧,看来我就是这只上钩的‘小肥羊’。” 螟蛉:“……” 坊主在旁边打圆场,笑呵呵道:“这两位可是我们望海城中最近风头最盛的猎手,称得上是烟瘴海的活地图,烟瘴海上结界破损,几条入山的路都崩毁了,现在也就只有他们兄妹俩敢接单子,能找得到路进去了。” 慕昭然心中仍有疑虑,她来回打量过眼前二人,这兄妹二人看上去年龄不大,约摸和她年岁相当,妹妹说不定还要比她更小一些,长相颇为灵动可爱,穿着一身色泽艳丽的百褶蓝裙,身上挂着许多银饰,只是稍稍动一动,那些银饰便叮叮地响。 比起妹妹来,兄长的五官就显得有些平凡寡淡,眼角略微下垂,眉目也淡,叠穿一身灰蓝色衣袍,身上挂着些奇怪的饰品,胜在气质沉稳,往那里一站,莫名让人觉得可靠信服。 她张贴出悬赏告示那么多天,也就这两人接了她的任务,慕昭然多看了那位兄长两眼,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只好点头应道:“好,坊主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是相信坊主的。” 四人坐下来详谈入山之事。 那二人中一直沉默的兄长终于开口说了话,道:“比翼昙花汁没有别的用处,姑娘想要比翼昙想必是为了解蛊,只有孕育出情蛊的那一株比翼昙花汁才有效用,也只有蛊虫才能找到自己诞生的母花。” 慕昭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略作沉吟,说道:“那就把所有花都采出来。” 她这话委实有点强人所难,就连坊主都变了脸色,欲言又止。 螟蛉暗自嘀咕:“还真是大言不惭。” 那位兄长倒是情绪稳定,语气依旧平静,耐心解释:“比翼昙生于幽谷,谷中昙花就算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只月圆之夜的子时,同开同谢,花开只一瞬间,没有人能在这一瞬间取到所有花。” 说来说去,慕昭然这个雇主,还是得亲自冒险,跟着他们一同进入烟瘴海。 这就叫人有些不放心了。 坊主道:“当然,为确保雇主安危,我作为望海城西市坊主,会作为见证人,为你们双方签定生死契约,在入山期间他们二人必得以雇主的安全为优先,绝不可做有损雇主的行为。” 慕昭然谨慎道:“那要是遇到什么意外,他们也应付不了呢?” 坊主道:“坊中会为雇主配备一样定位法器,若遇上实在难以解决的危险,雇主可发出求救信号,我们必定全力救援。” 搞了半天,就承担个救援的义务,真是无奸不商。 南荣不缺这点钱财,南境也没人做烟瘴海的生意,望海城靠着烟瘴海起家,几乎垄断了它内里所产之物的交易,也就只能由他们说了算。 何况,修行之路,哪有不冒险的? 慕昭然现在修为不高,好在这几日逃跑的本事倒是学得很扎实,真遇到什么危险,她也不指望坊主派人来救,自己能跑。连心蛊一日不解,便存在一日的隐患,还是早点解决和阎罗的牵扯,最为紧要。 她思索过后,颔首道:“好,那就拜托二位了。” 螟蛉来回看着那张悬赏告示,抬头看一眼左手边的假哥哥,又转头看一眼右手边的雇主。 烟瘴海地界辽阔,山高林密,其中又烟瘴弥漫,草木长势诡谲,即便他们兄妹二人从小便被蛊魔掳来这山林中,在林中生活了十年,亦时常有迷失之险。 行天剑游辜雪追杀蛊魔之时,把蛊魔撵得在烟瘴海中四处躲藏,不管藏进哪里,他都能把他找出来,看上去竟比蛊魔对这一座瘴林都还要熟悉。 不知道的,还以为天道宫什么时候把烟瘴海收归成了它的后花园呢,行天剑能如此来去自如。 螟蛉和螽斯这两兄妹也被迫跟着蛊魔逃窜了一段时间,直到蛊魔被行天剑所杀,他们才得以自由。 游辜雪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改头换面,又是借用螽斯的身份,就为了来接这一个进山取比翼昙的任务。 螟蛉敢打赌,这两人要是不认识,她倒立吃屎。 她先前收到的兄长传讯中,螽斯再三叮嘱她,要她好好表现,争取早日抱上行天剑的大腿,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登上那天都玉京,去见识一番。 奈何这位行天剑油盐不进,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丝毫不肯借一点大腿给他们抱抱。 但是现在不同了。 螟蛉转眸看向雇主,默默握住蝉翼玉佩,心道:放心吧,哥哥,我知道该怎么抱上大腿了。 第47章 等莫银安想起来, 他已经有四五日不曾见过那位金贵的小师妹,而跑去别院找她时,慕昭然早已经踏入了烟瘴海中。 她在厢房里留下了一张字条, 说自己兴许可能好像似乎是感应到了本命星石的所在,去寻找星石了, 让岑夫子和师兄师姐们无须担心。 莫银安看到这张字条时,感觉天都要塌了, 不敢想慕昭然要是因此而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向师长交代。 岑夫子如今和望海城主一起,领着阵修在忙着修补烟瘴海结界一事,一直不曾回城。 天道宫和望海城中修士, 也几乎全都被派遣出去处理蛊祸, 根本分不出人手去找她。何况,慕昭然就留了这么一张“兴许可能好像似乎”的含糊字条, 也未说明她去了何处, 就算要找也无从下手。 莫银安一拳头砸裂了慕昭然房门外的廊柱,捏着字条咬牙切齿, “跑去哪里了!” 他砸过之后又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小师妹太苛刻了些, 让她遇到什么事, 都不肯先跟他这个师兄说一声。 他的确不喜慕昭然娇气的贵女做派, 又有点烦她抢走了望舒对自己的关注。 莫银安看了眼旁边被他那一拳吓到的别院侍从,脸色铁青地收回拳头, 给二师姐楚禹传讯, 问她能不能联系上小师妹。 楚禹的声音从传讯符另一边传来, 难以置信道:“小师妹都入宫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有她的传讯方式?哎呀,我怎么记得, 当初小六进门的时候,你……” 莫银安扶额,打断她道:“师姐,那位瑶光圣女不见了。” 楚禹顿了顿,“什么叫不见了?” 莫银道拎着手中字条,把慕昭然的留言一字不漏地给她念了一遍。 楚禹在那端笑出声来,赞赏道:“我们的小师妹倒是胆大,很有一股朝气蓬勃的拼劲儿。” 这可比她成天盯着男人瞧,顺眼多了。 楚禹大咧咧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既是为了本命石,那不管什么龙潭虎穴都得闯一闯,谁也帮不了她。放心吧,她的那些遁术也不是白学的,我看小七也不傻,要有什么危险,她知道跑。” 莫银安听她说完,不免又想起二师姐曾经带自己外出历练时的凶残作风,那是哪里有危险就把他往哪里踹。 踹入危险之前,还会预先提醒他,生怕他对她还抱有一丝一毫侥幸的幻想,一脸严肃地说道:“师姐可没空来救你,你要是不能自己活着出来,那你就真死了。” 想到自己曾经历过的无数生死之危,莫银安放宽了心态,将字条从窗口随意地丢回厢房内,抬步走了。 小师妹,你也自求多福吧。 …… 烟瘴海里,慕昭然三人已经越过烟瘴海外缘的几座山,走到了瘴林更深处也更加危险的地带。 在烟瘴海,地底不知埋藏着多少毒虫,土遁术是用不了。空遁术也不好施展,因为山林之中,烟瘴常常变幻,会形成许多迷惑人的幻象,一两次空遁之后,说不定就会完全迷失在林中,你也无法确定,当你踏出虚空的出口时,会不会就一脚直接踩进蛇虫窝里。 烟瘴海中危险的东西太多了,这条路已经算是他们筛选出来的一条比较安全的路了。 身边这两位向导,也的确尽职,虽然途中还是遇到过一些意外,但都能化险为夷。 兄妹二人,兄长名唤阿斯,妹妹唤作阿蛉,慕昭然也不清楚是哪个斯、哪个蛉,听着不是真名。不过她手里握着他们兄妹二人滴血签下的契约,倒也不太在意。 反正她报的也是假名,也不露真容。 完成任务从烟瘴海出去后,契约一解,双方各不相识,相忘于江湖,如此再好不过。 天色将黑,他们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山洞,准备在这里过夜,等明日天亮再继续往里前行。 慕昭然在洞中休息,那两兄妹出去做事了,没过一会儿 ,螟蛉捧着一把颜色各异的花草从外面走进来,铺在一张丝巾上。 她坐在石头上,一样一样地挑选出来,处理过后,塞进一只小荷包里。 这些花草都是烟瘴海中所生,与外面的花草极为不同,颜色艳丽得诡异,形状也奇特,有的花叶上还长着斑点。 螟蛉一路上就地取材,采了不少,先前就已经做好了好几个香囊,都挂在慕昭然腰上。 慕昭然见她又捧来新的花草,问道:“又要挂新的香囊了?” 螟蛉点点头,解释道:“越往里走,蛇虫越多,瑶姐姐讨厌虫子,我得给你多做一些,保管连一只蚊子都不会靠近你。” 烟瘴海里的蚊子也比外面凶残很多,长得比蜜瓜还要大,口器比钢针还要尖锐,不吸血,专吸脑汁。 他们下午时就被一群吸脑汁的蚊子追过,地上都是它们凿穿的脑壳,有人的,也有动物的。 蚊子凶残,螟蛉那位兄长比蚊子更加凶残,身若残影地从嗡嗡直叫的蚊子群中闪过,把它们的嘴巴全掰弯了,让它们着急地在空中嗡嗡飞,看得着,吃不着。 经历过那一遭后,慕昭然把心越发放进了肚子里,觉得灵石花得值。 这兄妹二人,哥哥擅战,妹妹手巧,能配制各种驱虫的药包,也难怪坊主会对他们大加赞赏。 慕昭然托腮看螟蛉挑花,谢道:“辛苦你了。” 螟蛉摇头,嘴上很甜,“我听哥哥说,瑶姐姐出手大方,给的任务赏金可多了,我当然得把姐姐照顾好。” 她说着,挑出一朵如同琉璃质地的蓝色花朵,伸手过去别在慕昭然发髻上,夸赞道:“姐姐眼睛这么好看,面具下的脸,一定比花还漂亮。” 慕昭然被她逗得笑弯了眼,摸一摸头上花朵,“你嘴巴比蜜还甜。” 两人说笑一阵,螟蛉又捻起小黄花,摘下花瓣继续往香囊里塞,认真地跟她解释道:“瑶姐姐,你别看这花不起眼,接下来的一段路上,最多地蚤,那东西只有针尖大小,但是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地伏在树丛里面,躲在叶片底下,远远看着没什么异常,但是只要走近了,它们就会一窝蜂地涌出来,就算有一头山那么高的牛掉进去,也能在一瞬间被吸成牛干。” 慕昭然想象到那个画面,身上已经冒起鸡皮疙瘩。 螟蛉继续道:“但凡被地蚤叮咬一口,它们就能锁定你的气息,从烟瘴海这头,追到烟瘴海那头去,它们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小花,把这花做成的香囊挂在身上,它们就会自动让路,不敢来咬你了。”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烟瘴海中诞生的毒蛊蛇虫虽然可怕,但同样的,在这密林里也能找到相应的克制之物。 只是必须得对此地极为熟悉,才能知道什么地方会出现什么毒虫,什么地方又长着克制此种毒虫之物。 慕昭然伸手拨了拨地上的花草,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做了这么多香囊,全都带在我一个人身上了,你们不需要么?” 螟蛉犹豫一瞬,只含糊道:“我们日日在这林中进出,早就配好了避蛊之物,不用临时做了。” 蛊虫之间是有强弱之分的,螟蛉和哥哥以前都是蛊魔的药人,天天试蛊,久而久之这林子里的蛊大概也把他们当成了同类,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也不会来招惹他们。 至于行天君为何不需要避蛊的香囊,螟蛉不得而知,那般实力强悍的仙君,都能诛杀蛊魔,想必也不怕这些虫子。 慕昭然点点头,没有再深究。 螟蛉很好奇她和行天剑之间的关系,趁着游辜雪不在的时候,试探性地说道:“再说了,行天剑君诛杀蛊魔时,其实已经灭了那些危害性特别大的蛊,否则,望海城可等不到天道宫仙师来支援,早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慕昭然拨弄花草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蛊魔是真的已经死了?” 螟蛉点头,斩钉截铁道:“那是当然,替天行道的行天君又怎么可能失手?”她可是亲眼看着谢天涯死在行天剑下的。 慕昭然听着她明显带着崇拜的口气,无声地笑了笑。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0节 从来到望海城后,她已经从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嘴里,听到了许多次行天剑诛杀蛊魔的英勇事迹,就像螟蛉一样,大家对行天剑都有种莫名的信任,就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也会是失手。 要不是她在梦里听了一夜阎罗的墙角,慕昭然说不定都得以为他已经真的死在行天剑下了。 慕昭然听着少女清脆的话音,话里话外都是对行天君的称颂,她不由笑道:“左一个行天君,又一个行天君,有人这是春心浮动了?” 螟蛉一怔,连连摆手,“才不是呢,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她眨了眨眼,“瑶姐姐难道不觉得行天君很威风很厉害,长得也很好看吗?” 慕昭然推开她凑近的脸颊,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非常谨慎地撇开关系,装作毫无了解的样子,问道:“是么?我怎么听说他长得青面獠牙,能把小孩子吓哭?” 她可不是瞎说,外面是真的有这个传闻。 不仅能把小孩子吓哭,第一次见面,也差点把她吓哭。 说话间,螟蛉已经用小黄花做好一个香囊,捋顺香囊下面的流苏,说道:“做好了,瑶姐姐,我给你挂上?” “我自己来吧。”慕昭然谢过她,想要接过来自己挂,螟蛉已先一步拉起她来,热情道,“你自己挂不顺手,还是我来吧,我给姐姐绑得紧紧的,免得到时候掉了,要是掉了,那可就危险了。” 慕昭然一想也是,抬起双手,叮嘱她系得紧一点。 螟蛉伏在她腰间,找了一处空隙,将香囊系上去。末了,双手握在她腰际两侧比划了一下,遗憾道:“姐姐的腰还是太细了,一会儿该没地方挂了。” 慕昭然怕痒,被她这么一模,忍不住笑起来。 游辜雪在山洞外站了多时,这时才抬步走进来,看到这个画面,他面色沉了一沉,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螟蛉。 螟蛉放在慕昭然腰间的手立即缩回去,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蹲到地上,继续挑花。 山洞里的气氛一下沉寂下去,慕昭然不明就里地来回看看他们兄妹二人。 游辜雪道:“我已经将周边清理干净,今晚可以安心休息。” 他还带回来一些干柴,在洞口升起一丛火光,照亮了逐渐晦暗的山洞。 比起照明符来,慕昭然还是更喜欢这样的明火,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夜,虽然他们都有灵力御寒,但有一堆火光,总觉得更温暖些。 慕昭然掏出躺椅和绒毯,想邀请阿蛉和自己一起睡,就是两个人可能稍微有点挤。 螟蛉朝坐在洞边的人偷偷看去一眼,摇头道:“瑶姐姐先睡吧,我还要再做几个香囊。” 慕昭然也看出阿蛉兄长对她管教得比较严格,似乎并不喜欢她和旁人太过亲近。 毕竟只是一场交易,她也没打算和人建立起长久的关系,遂点点头,裹住绒毯自己躺下了,她从未走过这么多的路,委实很累,确认过头上珍珠发钗,就合眼入睡了。 等慕昭然睡着后,螟蛉自己找了个合适的角落,靠着山壁休息,山洞里的火光始终亮着,不断摇晃,螟蛉迷迷糊糊地想,这火要是烧一夜,不知得招来多少虫子。 但看到坐在山洞边的人,想起那是天道宫的行天剑君,而不是自己的废物哥哥,她又放下心来。 游辜雪看着那丛火,柴烧没了,便渡入一道灵力,始终维持着火光不灭。 火光果然吸引来一些不速之客,螟蛉听见振翅声,一下瞪圆眼睛,还没看清楚飞来的是什么东西,夜色中剑光一闪,那东西已经被劈斩成两半,掉到了地上。 那位行天剑君就像是一尊杀神,端正地坐在山洞边,来一只杀一只,来一双杀一双,来一群便灭一群,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在享受杀戮的快感。 看得螟蛉对他顶着的那张属于自己哥哥的脸,都有些心理阴影了。 游辜雪感觉到身后视线,回眸看她一眼,神情冷漠。 螟蛉浑身一凛,蓦地缩起脖子,紧紧闭上眼睛,恍惚间一阵心悸,忍不住怀疑自己和哥哥一心想要攀附上的人,会不会也只是一团会葬身他们的烈火?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想要去天道宫见识一番的。 第二日一早,慕昭然起来时,被山洞外满地的虫骸吓了一跳,看向兄妹俩的眼睛里只剩下满满的“可靠”二字。 螟蛉在旁边默默无言。 其实只要把火熄了,也用不着这么累的。 天亮后,三人继续往烟瘴海深处而行,又往里行了三日,终于见到了那一片黑压压的杀人林。 这一片杀人林,看着范围辽阔,实则只有一棵树。 这榕树不知在山林中生长了几万年,只一棵树便已成了一座林,叶子变成了诡异的黑色,根茎偏又像是吸饱了血一样赤红,有的已经扎入地底长成一根新枝干,有的还悬在半空。 条条赤红的气根从漆黑的树冠里垂落下来,密密麻麻,宛如倒挂的毒蛇,绞杀一切不幸踏入它地盘内的活物,看上去就让人毛骨悚然。 穿过榕树林,后方有一道峡谷,再穿过峡谷,就到比翼昙花所生的山谷了。 山谷之中还有几间木屋,便是蛊魔的老巢。 第48章 螟蛉和哥哥当初是被谢天涯骗进这座瘴气林的。 他骗了他们的爹娘, 说自己是德高望重的仙师,要收他们兄妹二人为弟子。等他们被带入这座毒瘴林里,日日都得被不同的蛊虫钻进身体里, 才知道真相。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刚开始,他们还想着要逃, 可逃跑就必须要穿过这一片杀人林,谢天涯知道他们逃不出去, 便也从不阻止他们逃跑。 那时候,她和哥哥年龄都还小,毫无自保之力,只要一踏入林中就会被绞杀榕的气根缠住, 直到谢天涯再将他们解救回去。 如此日复一日的失败, 终于磨碎了他们想要逃走的心。 等到后来,他们找到办法, 有能力穿过这片杀人林时, 他们又受蛊魔的蛊虫所限制,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她和哥哥都以为, 他们要永远被困死在这座瘴林之中。 直到那一日, 无数雷光从榕树林外劈进来, 终于劈断了兄妹二人身上无形的枷锁, 为他们劈出了一条走出烟瘴海的路,再不受蛊魔所控制。 这棵榕树树大根深, 枝繁叶茂, 恢复得很快, 只不过才半月过去,就又恢复了一派生机,完全找不到当日被雷光劈开的那一条道。 想要穿过榕树林, 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螟蛉带慕昭然去了一个泥潭,潭中黑泥还在咕噜噜地冒泡,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慕昭然一看那泥潭,就嫌弃地捂住鼻子,难以置信道:“真的要把这东西抹身上?” 螟蛉看了看游辜雪,见后者不为所动,只好点头说道:“只有这种腐泥才能掩盖住我们身上的活气,不被绞杀榕发现,要不就忍一忍,要不就变成枝头上美丽的白骨。” 慕昭然想起赤红气根上缠绕的白骨,早已分辨不出是人还是动物的,有时候被风吹过,那些白骨还会像风铃一样摇来晃去,撞出当当的响声。 为了拿到比翼昙,斩断连心蛊,每晚都能睡个好觉,姑且忍忍吧。 慕昭然在心里说服自己,强迫自己往那泥潭走去,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指尖往泥潭里探去。 “瑶姐姐,这泥巴就是闻着臭,其实还能护肤呢。”螟蛉鼓励她道,毫不介意地将双手都埋入泥中。 她和兄长以前横穿这片杀人林时,都是往泥坑里一跳,把自己从头糊到脚,只要泥巴不掉,就能在这林子里随便走动了。 螟蛉的动作,使得泥潭里又是一阵咕噜噜的响动,溢出热腾腾的沼气,直往面上扑来。 慕昭然伸出去的手蓦地缩回,捂住鼻子退出去数步,脸色煞白,快要哭出来,“不行,真的不行,我快要吐了。” 螟蛉无奈地看向假哥哥。 游辜雪冷眼旁观了半天,直到看见慕昭然的面具下,真的有眼泪掉下来,眸光才微微一动,盯着她下巴上那点泪珠,慢条斯理道:“我去找一些芭蕉叶来。” 最终,因为慕昭然这位雇主实在娇气,死活不肯把腐泥涂身上,他们只能又多费了些周折,在芭蕉叶面涂上泥,给她披身上。 这样毕竟遮挡不全,总有被气根发现的可能,所以穿行之时难免束手束脚,走得自然也慢。 慕昭然肩上盖着那片宽大的芭蕉叶,叶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泥,泥里的腐臭气息一阵一阵地往她鼻子里钻,咬牙抱怨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穿过这片林子了么?” 在她左右两边,还有两个同样顶着臭泥的人。 螟蛉眨着眼,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的假哥哥看过去,心想,当然还有一个不需要裹着臭泥通过的办法。 就是那位行天君放出剑来,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劈过去,直接劈穿一条通道就行了。 他之前追杀蛊魔的时候,就是这么劈的。劈得这株杀人榕都怕了他,他人都还没靠近,气根就已经簌簌地钻回树冠里。 这烟瘴海中,都是些欺软怕硬之辈,但凡他稍微释放一点本人气息,这条路都能好走许多,这株杀人榕也不敢这么嚣张。 螟蛉跟着他们一路,有时候觉得,行天君许是喜欢瑶姐姐,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对她暗暗关照,有时候又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仇,游辜雪不是在帮她,实则是在故意戏弄她。 不愧是天道宫的高徒,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慕昭然没等来回答,只得又认命地问道:“那还要走多久?” 游辜雪道:“按照现在的速度,今日天黑之前,能穿过这里。” 慕昭然欲哭无泪,“还要走这么久?” 现在才中午!他们都走了半天了,竟然还要走半天。就算隔着芭蕉叶,她也觉得自己都快被腐泥腌入味了。 出去以后,她该不会变成一个臭臭的瑶光圣女吧? 慕昭然还想再抱怨几句,忽然听见窸窣一响,一条赤红气根猛地掉到了眼前,如蛇一样翘起末梢,上面生长的根须像是蛇吐出的信子,直要往她嘴里钻来。 它察觉到了她说话的气息! 慕昭然倏地闭上嘴,瞪大眼睛,与此同时,旁侧忽然伸来一只手,手里举起一片裹满泥的芭蕉叶挡在她脸前。 旁边人低声道:“别动。” 那气根唰一下歪过头去,又被一片糊满泥巴的芭蕉叶堵到面前,气根失去了目标,开始左右摇摆,满林的气根都跟着簌簌的左右探动。 半晌后,那气根终于垂下头,满林簌簌之声也停止下来,静止不动了。 慕昭然刚要松口气,余光忽然扫见那挡在面前的芭蕉叶上,腐泥翻动,拱出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 这臭泥巴里竟然还有虫子! 慕昭然松到一半的气又重新倒抽回去,腐臭气味灌入鼻息,她一把打开身前的手,控制不住地发出一阵干呕。 静止的气根林倏地同时抬头,所有的末梢都朝向他们“望”来。 螟蛉绝望道:“完蛋,被发现了。” 她话音未落,天上地下都是一阵翻腾,密密麻麻的赤红气根朝他们袭来的同时,脚底盘缠的树根也如活物一样蠕动,将三人甩向不同的方向。 游辜雪竖起手掌劈开簇拥而来的气根,反手想去抓慕昭然时已经来不及。 “啊啊啊——” 慕昭然身上的芭蕉叶被疯狂涌来的气根撕开,手脚都被缠住,尖叫着被扯得倒飞出去,周围簌簌响动,数不清的血红气根缠绕上来,只一眨眼,就将她裹进血色的藤茧里面。 这些气根一裹住她,表面就开始渗出汁液来,那汁液能够腐蚀血肉,一旦沾染,皮肤上便会立即传来剧烈的刺痛。 难怪这满林气根上挂着那么多白骨。 慕昭然身上的防御法器被激活,周身覆着一重水膜一样的灵光,阻挡了片刻气根的侵蚀,但也只有那么片刻,灵光就微弱下去,一滴树汁穿透防御,滴落在她的手背上,被腐蚀出一道伤口。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1节 又是泥,又是虫,又是血藤,慕昭然心中早就被逼出怒火。 她干脆也不躲了,张开手臂直接抱住身前的气根,蕴含日精力量的灵力从手心疯狂涌出,倒灌入气根内。 藤茧之外,游辜雪反手从脊骨里抽出的行天剑,刚露出一点锋芒,看到从那茧藤中溢出的一道灼眼金光,他动作顿了一顿,又将行天剑封回体内。 旁边,螟蛉尖叫着四处躲逃,着急道:“行……那、那个,哥,你快救救瑶姐姐啊!” 他们不会真有仇吧?行天君该不会真是把人骗进来杀的吧?! 游辜雪抓住一根朝他袭来的气根,捏得粉碎,唇边带上一点笑意,说道:“她不用我救。” 轰—— 下一瞬,缠住慕昭然的藤茧猛地炸开,绞杀榕坚韧的气根被炸成了一截截,与断根一起飞溅开的还有一团团火球。 慕昭然就站在爆炸的中心,炽热的日精力量被她团在手心里,就像捏了两个岩浆火球,挥舞手臂对着四面八方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通砸。 一边砸,还一边气势汹汹地喊道:“来啊,你过来啊!” 别人是仙女散花,她是仙女甩岩浆。 火团从她手中飞射出来,落到地上,灼出“滋”一声响,沉入地面土壤,立即在土中烧出一个红彤彤的岩浆坑,烫得榕树根恨不能从地里拔出来。 林中的气根疯狂抖动,缩得比那日被雷劈时还要快,不一会儿,便让出一大片开阔的空地。 要是这棵万年老榕树能跑,现在恐怕已经想把自己的老根拔出来逃跑了。 螟蛉:“……”她看一眼游辜雪,又看一眼慕昭然,她真是瞎操心了。 慕昭然一口气发泄了痛快,一手捏着一团日精灵力,像掌着两团小小的烈日,周身灵气涌动,披带金光,衣裙翩跹间,豪气干云地问道:“我来开路,往哪边走?” 早该如此了!老虎不发威,她都还以为自己是病猫呢! 游辜雪看见她手背上的伤,说道:“阿蛉,去给雇主上点药。” 螟蛉连忙小跑过去,左右打量她,“瑶姐姐,你伤到哪里了?” 慕昭然现在正是热血上头之时,那点伤根本不觉得疼,自己都忘了,反倒被别人细心注意到了,她翻转过手背,无所谓道:“一点小伤而已。” 况且,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没看见她在准备发威吗? 这就跟老虎咆哮一声,准备上战场时,忽然被人拦下说躺下来摸摸肚皮有什么差别? 螟蛉瞧着她手背上的红痕,也有片刻失语,的确是一点小伤而已,用不着上药很快都能好。 游辜雪道:“我们兄妹二人收了雇主的灵石,自然要将雇主照顾妥当,而且,血腥气也会引来蛊虫。” 慕昭然身上的气势一下委顿下去,灵气收敛,裙摆垂落下去,乖乖地伸出手背,让螟蛉给她上药。 等慕昭然上完药,游辜雪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雇主大人,请。” 慕昭然哼哼两声,找回方才气势,抬手托着两团日精灵力,像一个出行的恶霸,大摇大摆地往前迈步。 前方垂挂的气根簌簌地回缩,宛如一道道分开的幕帘,争先恐后地让路,要是让得慢了,就得被砸一下,整条气根都会被烧成灰烬。 螟蛉亦步亦趋地跟在慕昭然身边,夸赞道:“瑶姐姐,你太厉害了!这老榕树以前可嚣张了,不管什么火都不怕,没想到你的灵力这么厉害,可以烧掉它的根。” 慕昭然不无得意地心想,我还是太小看我自己了。 不愧是云霄飏的机缘,这百年的日精力量,就是不凡。 螟蛉道:“也就只有你跟行天剑君,能让它怕成这个样子了。” 慕昭然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行天剑君也来过这里?” 是了,游辜雪追杀阎罗,肯定是要入这一座烟瘴海的,在游辜雪给她的那一幅神州舆图内,也标记过这一片榕树林,旁边还落有批注,注明这是一片低危地界。 在他的舆图里,烟瘴海中就没有高危的地方。 螟蛉话赶着话,说漏了嘴,有些忐忑地朝游辜雪看去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顿时精神一振,比手画脚地连连夸赞。 “瑶姐姐,你是没见着那个场面,行天君手持利剑,从天而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衣袂翩翩,袍袖盈风,就像是九天落下的雷神,剑尖上的雷光上接天,下连地,一剑挥斩出去,剑气化作雷光电龙轰入林中,一剑就劈穿了整片榕树林,可威风可帅气了!” 螟蛉夸完,又朝假哥哥邀功地看去一眼。 游辜雪面无表情,眼神中波澜不惊,仿佛她说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慕昭然听着螟蛉的话,毫不费力地就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嘀咕道:“听起来的确很威风很帅气。” ——如果,不是在追杀阎罗的话。 慕昭然想起望海城外的百里赤地,理智告诉她,他做了这么多孽,就算是死在游辜雪的剑下也不算无辜。 可情感之上,那到底是曾经将她从泥泞中救出,又陪伴在她身边十年,不惜折损自身寿元也要为她续命之人。 到底,曾是她的夫君。 她本就不是一个光明正义之人,她就是个“恶毒女配”罢了,人心都有偏颇,她也不例外。即便她一直想和阎罗断绝关系,可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她前世也曾想过,如果阎罗身上没有那么多的伤痕,他会是什么模样,还偷偷自己画过,只是不管怎么画,都不觉得满意,到最后还是只能在画像上给他涂上一张面具。 其实,他应该长得不难看,他们在黑暗中耳鬓厮磨时,慕昭然曾细致地抚摸过他的脸,他的眉眼开阔,鼻梁挺直,两颌的线条亦是流畅自然,这样的骨相生不出难看的面容。 慕昭然摸得太投入,而分了心,最后以被他咬住手指而告终。 如果阎罗跟她一样重生了,那他也该知道躲一躲游辜雪,怎么还会落在他手里,真是笨得要死。 慕昭然想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等等,这片榕树林,是他追杀蛊魔的路线?” 游辜雪颔首:“蛊魔的老巢,就在这片榕树林后,比翼昙的山谷里。” 什么?! 慕昭然惊愕愣住,手心里的日精顺着指缝流淌下去,滴落在地上,烧出一个岩浆坑来。 地面轰隆隆地摇晃,绞缠的树根争先恐后地抽离,慕昭然脚下落空,身子一沉,往下坠时,一只手臂及时从旁伸来,带着她飞身而起,往前飞跃,落到平稳之地。 游辜雪打量着她的神情,“雇主这是怎么了?” 慕昭然回过神来,迅速收敛心神,控制好自己的灵力,担忧道:“那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螟蛉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跟上来,说道:“瑶姐姐放心吧,蛊魔已经被行天君诛杀了,里面就只剩下个空屋子而已。” 更何况,即便蛊魔没死又如何?真遇上行天君,他也不过再死一遍罢了。 慕昭然冷静一想,也是,如果她是阎罗,老巢都已经暴露在敌人眼中了,那她肯定会舍弃这一处,躲去更安全的地方,狡兔都还有三窟,老奸巨猾的蛊王应当不会还留在原地等着别人打上门。 都走到这里来了,她也不可能再打退堂鼓。 因为绞杀榕惧怕日精力量,主动让路,他们三人比预计的要更早穿过这片榕树林。 榕树林后有一条狭窄的山谷,山道蜿蜒地穿过峡谷,峡谷另一侧的天空泼洒着通红的晚霞,夹在乌黑山壁之间,宛如一幅浓墨彩画。 到了这里,反而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蛇虫鼠蚁,一路走过去,颇为平静。 穿过峡谷,前方豁然开朗。 冬日的寒凉都被阻挡在了山壁之外,山谷内温暖如春,一片蔚然绿意,各色野花从脚下铺延出去,在风中摇摆,一眼望不见尽头,葱茏草木之间一条溪流潺潺流淌,水面萦绕薄薄雾气,在夕阳中摇晃出破碎的波光。 那一栋木屋就孤零零地坐落在山溪水畔。 谁能想到,害得外面山野枯萎、赤地百里的蛊魔,所居住之地竟是这样一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这里比外面要温暖好多。”慕昭然微微眯眼,感受着扑来面上的暖风。 身旁人回道:“那条河是一条温泉河。” 慕昭然走到这里,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意,不想往那木屋靠近,问道:“比翼昙在什么地方?” “比翼昙是独株花,不会连片生长,只长在这山谷蔓草之间,零星散落,未开花时去找,很难找得见。”游辜雪道。 慕昭然简直服了,没好气道:“就这种又孤独,又娇气,开一瞬间就谢的花,怎么还好意思叫自己比翼昙?跟谁比翼呢?” 游辜雪道:“许是因为连心蛊,能令有情人生死相依,比翼同生,所以能诞生情蛊的此花,才会被称为比翼昙。” 慕昭然默然良久,喃喃道:“什么情蛊,不过就是一对虫子罢了,真的能辨别得明白人之间有情无情么?” 游辜雪顿了顿,轻笑一声,似随意附和着她道:“是啊,不过就是一对虫子罢了。” 他抬步往前走去,清风送来含糊的话语,在草木摇动的沙沙声中显得极不真切,却又透出一丝尖锐怨意,“毕竟,无情之人也能被它养得很好。” 第49章 慕昭然霎时一愣, 猛地抬眸看向前方的身影,抬步朝他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他回过头来, 眉心微蹙,带着点疑惑, 问道:“雇主,怎么了?” 慕昭然指尖蜷紧, 仰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他的眼睛,没有从面前之人的身上找到一丝一毫记忆中的影子,也没从他的眼底看到丝毫怨怼。 这人只是她雇佣而来的向导罢了。 她一根根松开手指, 魂不守舍道:“没什么。” 方才也许只是听错了, 也许只是错觉,人做了亏心事, 果然容易疑神疑鬼, 让她老是怀疑阎罗会不会就潜藏在她身边。 慕昭然自嘲地笑一声,转开话题, 问道:“阿蛉呢?” 游辜雪抬手指向前方木屋。 慕昭然不由皱起眉, 想去又不敢去, 在原地踌躇不定, 焦躁地踢着地上的杂草,心里生出一股矛盾而纠结的情绪。 她想要去那个木屋, 想知道, 和她相识之前的阎罗, 住在什么样的屋子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会留下什么样的生活痕迹。 是不是真像说书人嘴里说的那样, 曾经深爱过另一个人。 她一边想知道,一边却又害怕从这间屋子里找出任何佐证的痕迹来。否则,她算什么呢?他最后暴露出来的那点真心又算什么?重生之后,还要来梦里夜夜纠缠又算什么? 对,她不是害怕阎罗爱别人,她只是不甘心成为另一个女子的替代品而已。 游辜雪眼看着她都快把地上刨出一个坑来了,主动开口道:“雇主不用如此担心,蛊魔已死,那屋子没有什么危险,现在天快黑了,还是在木屋中过夜比较好。” 慕昭然抬头看向他,忽然没来由地问道:“阿斯,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游辜雪愣了一下,迟疑许久,才盯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慕昭然扯下一根草叶在手里揉着,追问道:“那如果你很爱很爱她,爱到就算她死了,你也想复活她。”她话音顿住,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有些不吉利,连忙补充道,“啊,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诅咒她的意思。” 游辜雪牵唇一笑,“嗯,她不介意。” 慕昭然便继续问道:“如果,你已经爱她爱到这个地步了,那……你以后还会再喜欢上别的人吗?”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迟疑,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就已经回道:“不会。”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2节 慕昭然眼中便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愤懑和无措来。 是啊,不会。 如果当真如此深爱过一个人,又怎么还分得出真心来交给别人? 游辜雪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细致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小动作,忽然明白过来,她在焦躁和不安什么了。 慕昭然,她果然从不曾了解过他,所以把谢天涯当成了他,她一边费尽心思地想要斩断和他的最后一丝联系,一边却又因为他可能爱着别人而愤懑难宁。 她不想爱他,却想他只爱着她,公主殿下,未免太可恨了点。 游辜雪呼吸渐渐低沉,这种时候,他竟然想吻她,想让她哭,想要她亲自感受一下,他是如何只爱着她。 慕昭然心中千丝成结,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人越来越晦暗的眼神,最终,她粗暴地扯开了心中纠缠的结,定下心来,抬步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她必须要搞清楚,弄明白,她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最后得到的那一点真心,究竟是不是属于她的。 并且,只属于她的。 慕昭然站定在屋子前,咬了咬唇,抬步走进去。 天愈黑了,木屋里的桌面上点着一盏油灯,螟蛉坐在门槛上,已经等待他们多时。 螟蛉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来,这里对她来说,并无太多美好的记忆,有的只是被蛊虫噬咬的痛苦和被试蛊之后,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睁开眼的恐惧。 谢天涯疯疯癫癫的,疯的时候,完全不把他们当人,什么蛊毒都往他们身上喂。 他爱的人死了,他便开始痛恨这个世间,曾经悬壶救世之人,堕落成魔。 一时要炼一种“死而复生”的蛊出来复活爱人,一时忽然想起来,他爱的人已经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了,便又通红着眼,咬牙切齿地想要练出一种能灭世的蛊,放飞出去,杀掉所有人。 他清醒的时候,又变作了正常人,不再把恨意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会想起来,这是他收回来的徒弟,是药王谷仅剩的传人。 这个时候,他就会变成一个好师父,用心地引他们入道,教他们修行。 螟蛉和哥哥每天早上醒来时,都要在心里祈祷,祈祷今日开门,见到的是清醒的谢天涯,是会教他们辨别药理的谢天涯,是他们的师父。 然而实际上,谢天涯清醒的时候不多。 爱,能让一个人变得不似人而更似恶鬼,这太可怕了。 螟蛉抬头,看到跟在瑶姐姐身后走过来的人,忽然觉得那位行天君也很可怕,螟蛉从他冷静自若、处变不惊的姿态里,莫名嗅到了一丝和谢天涯身上一样癫狂的气息。 只是他隐藏得太好了。 游辜雪从慕昭然身后抬眸,眸光比夜色还要寒凉,看了眼坐在门槛上的螟蛉。 螟蛉浑身一凛,缩了缩脖子,立即收回视线,起身迎向慕昭然,“瑶姐姐,我把每间屋子都检查过了,绝对不会有一只虫子,这里正好有三间卧房可以休息,你先来挑吧。” 慕昭然走进堂屋,油灯光线微弱,她直接祭出了一张照明符,明亮的光芒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 屋子里的摆置其实很简单,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剩余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排排书架占去,只是现在架子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临窗还有一张坐榻,坐榻的软垫下露出一页书角。 慕昭然掀开软垫,拿起那本书翻开来看,是一本药书,书角上落有一个熟悉的标志,像是捣药的杵臼图腾。 许是她的目光在那个图腾上多停留了片刻,跟在身旁的人便解释道:“那是药王谷的图腾。” “药王谷。”慕昭然摸了摸这个图腾,她曾经帮榴月去天道宫的经楼里借过几本丹书,榴月像捧着宝贝一样反反复复地读,简直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印在脑子里,那丹书上也有这样的图腾。 不过,藏经阁丹书上的图腾是灵印,这本书角上的图腾只是用笔墨画上去的。 慕昭然不是医修的料子,看不懂药书,她放下书,转身往里去。 等他们二人走开,螟蛉跑过来,把那本书揣进怀里,撅着嘴嘟囔:“没用的哥哥,连搬个书都会漏。” 她讨厌谢天涯,也连带着讨厌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东西,但螽斯却喜欢这些书,蛊魔死后,他们终于能出烟瘴海,螽斯就带着这一堆破书,在望海城里开了一间破烂的医堂。 堂屋两侧各有一个门洞,通往后方的天井,螟蛉说的三间卧房,就在这里面。 慕昭然好似真的在挑选今夜想要休息的房间,从右边那间屋子开始,一间间推开去看。 打开第一间屋子,她便看到了一张用花藤编织的屏风,上面的花已经凋谢了,藤蔓有些枯萎泛黄,空隙里露出后方的一张衣桁,上面还挂着两件女子的裙装。 靠墙挨着一张木榻,榻上铺着褥子。 慕昭然的脸色当场黑下来,指甲在门扉上刮出“咔”的一声响。 她显然误会得更深了。 游辜雪唇角轻抿,冷眼旁观。 “瑶姐姐,要进来看看吗?”螟蛉问道,这间是她的屋子,那张屏风是哥哥以前给她做的,当然,如果瑶姐姐喜欢,她也愿意把屋子让给她住。 回头时却见那两人已经折身走了。 慕昭然在下一间屋子里看到一个女子雕像,这雕像是用整根的白檀木雕成,散发着宜人清香。 女子蛾眉螓首,五官栩栩如生,就连头发丝都细致地雕刻出来,衣裙飘逸,怀里捧着一个研磨药草的石杵臼。 这雕像就对着床榻,日日起卧都能看见她。 慕昭然托着照明符站定在木雕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雕像的面颊已不知被人抚摸过多少遍,使得女子面庞格外温润光滑,眉宇之间含着缱绻笑意。 她都能想象到,那人抬手抚摸“她”时,动作是如何爱惜而温柔。 不知是不是心里的那点怀疑作祟,慕昭然盯着女子的脸,越看越觉得“她”眼角眉梢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应该说,她的眼角眉梢同“她”有几分相似。难道,就是因为这几分相似,阎罗前世才会不惜折损自己的寿元,也要让她活着? 所以,她自以为自己最后得到的一点真心,也是沾了别人的光? 游辜雪站在雕像另一侧,听见她压抑的仿佛快要哭出来的鼻息,瞥见她袖摆底下紧紧蜷握的手指,冷漠的眼神中终于生出了一丝波澜,心里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她到底在自顾自地想了些什么?! 第50章 慕昭然越想越生气, 恨不得现在就闭上眼睛,冲进梦里打他一顿。 该死的阎罗,亏她还以为是自己辜负了他, 心怀愧疚了这么久! 她气怒地伸手抓住雕塑,想要将“她”推倒, 摔得四分五裂,可对着女子温柔的笑脸, 看着她身上被人细心雕琢的线条,被人无比珍视的痕迹,她又怎么都下不去手。 心里的怒火无从发泄,慕昭然用力吸了吸鼻子, 视线来回飘过, 只能抓起雕像怀里捣药的石杵,泄愤地砸了一下, 气急败坏地低声骂道:“可恶!” 石杵臼发出“咚”一声震响, 忽然爆出一道刺眼的强光,将她身边的照明符吞噬。 游辜雪面色一凝, 瞬影至她身旁, “当心!” 慕昭然只听见耳边急呼, 腰间蓦地一紧, 被人从后揽住,往外急退, 越窗而出, 退至了天井中。 螟蛉快步跑过来, 抬手挡在额前,遮住刺眼白光,紧张道:“怎么了?” 屋里的强光很快熄灭下去, 但那个石杵臼却从雕像手里松脱了出来,从窗口飞出,一路也追到了天井中,在月色下亮着微弱萤光。 慕昭然看到那石杵上一点红痕,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掌心刺痛,摊开手掌,才看到手心被指甲掐出的破口。 丹田里,地星诀的铭文亮起,跃跃欲试。 这是地星诀遇见心仪的石头才会有的反应,当初在金莲池中碰到那根日精凝聚的金藕,也是如此。 没想到她本是随口一说,竟真能在烟瘴海中捡到一块星石回去。 “阿斯,放开我。”慕昭然兴奋道,挣开他的手,朝悬浮的石杵臼走过去,十指灵活结印,催动灵力。 地星诀的铭文从她身体里飞出去,环绕着石杵臼飞旋,石杵臼发出嗡嗡震鸣,原本只瓷碗大小的杵臼,瞬间膨胀成一墩大石,逼得天井里的三人连连后退,直退到屋檐下。 那石杵臼轰隆一声砸到地上,环绕在半空的地星诀铭文簌簌而下,一个个地印刻到了杵臼的表面,直将它覆满。 慕昭然试探性地轻抬手,石杵随她指示悬浮而起,她指尖一翻,轻轻往下一点,那石杵便又“咚”一声砸回石臼内,撞出一圈动荡的灵光。 灵光如涟漪一样扩散开,一幅陌生的场景亦随着灵光一起铺延开,一座石台拔地而起,托住了庞大的石杵臼,四面立起亭台楼阁,取代了这一座木屋。 慕昭然身边忽然多了许多人影,他们皆身穿青衣道袍,头上带青色幞巾,望着跪在石杵臼下的一名少年,叹息道:“天涯怎么又被谷主罚跪了?” 另一人道:“听说他又不务正业地偷偷养些小虫子,被谷主发现了,才让他到捣药杵前罚跪。” 慕昭然抬手试着往自己身侧说话之人挥去,手掌从那人身上穿过,“这是幻影?” 游辜雪快速扫过周遭场景,说道:“这应当是药王谷旧日之景,那石杵臼看上去正是药王谷昔日的镇谷之石,捣药杵。它长久矗立谷中,吞纳山谷灵气,是以也记录下了一些昔日景象,如今被你激活,便将昔日之景吐了出来。” 当初药王谷覆灭,天道宫修士前往善后,翻遍了整个药王谷,都没有找到这一座捣药杵。 螟蛉穿过了几个人影,走到那巨大的捣药杵下,打量跪在杵臼下的人,“这么说来,这跪着的人就是谢天涯?” 谢天涯正好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稚嫩面容。 这个时候的他看上去约摸只十一二岁,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碎发乱糟糟地垂在脖子上,正处于不服管教的年纪。 就算被谷主罚跪,眼角眉梢依然挂着股不服气的劲儿,辩道:“我没有不务正业,师尊布置的课业我都学完了,金翅虫只是我空闲时候养来玩的!” “看来还是我给你布置的课业太少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药王谷谷主缓步走过来,呵斥道,“养什么东西不好,你竟然养蛊虫?还敢放它们出来糟蹋我的药圃!” 谢天涯脸上那股不服气的劲儿顿时收敛不少,心虚道:“我是不小心打碎了罐子,它们才会跑出去,不是故意想毁了师尊的药草。” 他说完才注意到师尊破损的袖口,袖口下的手臂萎缩了一大截,像是被吸干了血气,皮肉干枯皱缩,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已全然不像是活人的手。 谢天涯睁大眼睛,往他膝行两步,震惊道:“师尊,你的手?难道是被金翅虫咬伤的?” “你现在该知道你养了什么危险的东西!换做是别的人,要是让虫子咬上一口,非得殒命不可!”谷主将手背到身后,冷声斥责道,“好好反省,以后再敢踏入禁地去碰蛊术,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一段旧日景象,被风一刮,便散了。 慕昭然盯着捣药杵下逐渐散去的身影,抬手做出一个虚握的动作。 捣药杵悬空而起,又重重砸入臼内。 灵光荡开,铺开一片新的景象,画面中的谢天涯已经褪去了青涩的外表,长成了药王谷中可靠的大师兄,他穿着一身青衫道袍,气质沉稳,温润得像是一名书生。 药王谷谷主的右手彻底废了,谢天涯便承担起了替师父编写医书的任务,除了自己修炼,还得指导师弟师妹,每日身边都围着一群人。 慕昭然盯着画面中的人,却只觉得陌生,从他身上找不出半分自己后来所见的阎罗的影子。 越是找不见,她便越是看得仔细,整个人都围着谢天涯打转,要不是她碰不到他,她都想捧住他的脸,盯住他的眼睛好好分辨分辨。 游辜雪眼见她越凑越近,垂在身侧的手,数次抬起又放下,克制住了没有冲上前将她拽回来。 画面里,谢天涯忽然转过身,迎面朝慕昭然走去,后者睁大眼睛,半点没有要闪避开的打算。 就在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即将跨越时间和空间,重合在一起之时,游辜雪终于忍无可忍,隐在袖中的手指左右一晃,一股细微剑气泄出,撞上天井正中的捣药杵。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3节 捣药杵的灵力发生波动,景象也生出波澜。 慕昭然正仰着脸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孔,还没看清楚呢,谢天涯的身影忽然从她面前消失了。 她愣了一下,懊恼道:“怎么突然没了?” 游辜雪平静地回答:“捣药杵的灵力不稳定,景象自然也不稳定。” 螟蛉蹲在旁边,默默看了行天剑一眼,撇了撇嘴角。 慕昭然不死心地又敲了捣药杵一下,捣药杵新吐出的画面,变成了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 药王谷处在遗世独立的幽谷,谷中装饰一向素雅,与自然山色融为一体,如今骤然披红挂彩,红灯高挂,像是一下落回了热闹的凡尘中。 来往的药王谷弟子都穿上了自己颜色最鲜亮的衣裳,守在谷口等候大师兄的喜轿。 金乌西坠之时,一行红影终于出现在山道上,往药王谷中来。 等在谷口的弟子推了推身边的小师弟,欢喜道:“快,快去禀报谷主,大师兄迎亲回来了。” 那小少年便拔腿往谷中跑,一边跑一边喊,“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迎接新娘子回来了!” 等在药王殿中的师长们慌里慌张地互相整衣理冠,端坐上席位,有人道:“谷主,你的表情也太严肃了,别吓着新娘子。” 谷主便努力扯动自己的嘴角,挤得满脸褶子,“怎么样,这样看着如何?” “掌门师兄,你这笑得还不如不笑呢。” 谷主扯一扯袖摆,将自己枯朽的右手遮挡严实,唉声叹气,“我这还不是第一次给人主持婚事,没有经验,再来一两回就熟练了。” 便有人笑道:“还想再来一两回,那你可得多收几名亲传弟子,反正我的弟子以后成婚,得由我主持。” 药王谷里一片欢天喜地,就等着大师兄带着新娘子入谷之时大肆庆祝,但见那行迎亲队伍越走越近,虽然敲锣打鼓,吹奏着喜乐,可人人脸上却无半点喜色,还有人带着一脸惊恐。 谢天涯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怀里抱着一身鲜红嫁衣的新娘子,新妇头上盖着盖头,安静地倚靠在他怀里。 两人身下的白色骏马,半边身子都被血染成了红色,血痕凝固在马身上,将药王谷中所有人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喜乐声停了,满谷人员寂静无声。 谢天涯从白马上翻身下来,抱着新娘子往里走。 药王谷的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弟子被推搡上前,踉跄了好几步,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师兄,她、她怎么了?” 谢天涯对那弟子笑了笑,眼神空洞,柔声道:“没事,她睡着了,我抱着她拜堂就好了。” 他就这样抱着她,踏入药王殿,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拜天地高堂,却再也无法行夫妻对拜之礼。他终于颓然地滑坐到地上,崩溃恸哭。 红烛摇晃之下,慕昭然站在众多人影之外看着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想方设法地凑到谢天涯面前,试图去辨认他了。 面具遮挡了她半张脸孔,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亦不知她在想着什么。 后面发生的事,和说书先生讲得差不多,谢天涯终日守着那一具尸体,为她梳妆打扮,描眉染唇,日日对着一个死人说话,谁来劝说都无用。 谷主对这个弟子寄予厚望,实在不忍见他自暴自弃,对他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却始终没能唤醒他。 随着时间流逝,当大家都不再提及这个大师兄的时候,谢天涯忽然又从他那个封闭的洞府中出来了,还牵着他那位死而复生的妻子。 药王谷满谷皆惊,螟蛉蓦地从地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那女子面前,震惊道:“传闻竟然是真的?谢天涯真的把死人复活了?这怎么可能呢?” 她虽在茶馆和那说书的老头应和了几句,可说到底,死而复生这种事都不过是无稽之谈,没人会真的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来,这无稽之谈竟然是真的? 已死之人,死而复生,这是何等逆天之举,要是传扬出去,天下都会大乱。 药王谷谷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第一时间命人封闭了药王谷,唤谢天涯入密室,逼问出了真相。 谢天涯失去挚爱,的确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间,日日只能用药维持着她的肉身不损,假装她还活着。 直到一日,他翻出了年少时从禁地偷出来的一本蛊术书籍,在上面发现了一种可聚魂重生的蛊,他当年因金翅虫一事,害师尊失去右手,从此发誓再也不沾蛊术。 可那时,那本蛊术禁书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聚魂重生,你竟真的炼制出来了……”谷主喃喃,身形晃了晃,跌坐到椅子上,“荒唐,你简直荒唐!” 他当年用一只手,灭了他沾染蛊术的心,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能防住。 谢天涯着急道:“师尊,她是真的活过来了,婉娘她有心跳有脉搏,呼吸也是热的,亦会说会笑,和从前别无二致,她是真的活过来了,和命蛊同生!师尊不信,尽可以为她把脉。” 谷主呆坐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扶起他,颔首道:“好。” 谢天涯欣喜若狂,去将婉娘带来,让谷主亲自把脉。 谷主把脉之后,似乎也接受了婉娘死而复生之事,只是这种事毕竟惊世骇俗,谷主给谷中所有人禁了言,不准他们对外提及婉娘,也不准婉娘踏出药王谷半步。 谷中弟子看见昔日的大师兄重新振作起来,竟也慢慢接受了婉娘,婉娘还拜入了药王名下,成了他的亲传弟子。 就在慕昭然都快忘了说书先生所说的凄惨结局时,药王谷中的平静再次被打破。 婉娘终日被闷在谷中,禁止与外人接触,虽学得一身医术,却毫无用武之地,久而久之,变得郁郁寡欢。 那一年清明,婉娘又因思念已逝亲人而垂泪,谢天涯不忍见此,偷偷带她出了药王谷,回乡凭吊。 在他们出谷不久,药王谷谷主便收到了凭空来信。 一行金字悬浮在他身前。 “死而复生,天理不容。五百年前,药王谷制蛊一脉因何而灭,谷主想必已经是忘却了。” 这一行金字须臾而灭,散作尘烟。 谷主滑坐地上,一夕之间,鬓发皆白。 谢天涯夫妇回到药王谷后,见自己师尊忽然苍老至此,大为震惊,谷主只道自己病入膏肓,借此打发谢天涯出谷,为自己寻药。 随后,谷主带着婉娘去了药王谷的禁地。 禁地之中坐落着几栋残败的楼阁,依稀还能看出旧日的热闹之景,推开中央的经阁,阁内灰尘满地,书架林立,厚重的灰尘下堆满了书籍。 地面上残留着两行浅淡的脚印,一想便知这是当初谢天涯偷潜进来所留下的。 谷主便沿着这行脚印往里走,婉娘跟在他身后,拂开书上灰尘,惊讶道:“这是蛊书?” “你可知,我药王谷众人只修医道,为何谷中禁地却还有这么多蛊术书籍么?”谷主问道。 “弟子不知。”婉娘摇头,她只知谷中禁蛊,若不是为了她,谢天涯也不会再碰蛊虫。 谷主回头看向婉娘,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无能为力,说道,“五百年前,药王谷中本有两脉,一脉修医,一脉制蛊。当年,制蛊一脉一夕覆灭,皆是因为有人炼制出了这种违逆天道,令人死而复生之蛊。” 婉娘震惊抬眸,手中的书本掉落,溅起腾飞的烟尘,吞没了这一片旧日景象。 后面发生的事,便如同外界传闻一样,婉娘死了,但不是被人逼死的,她自尽于屋中,又放了一把火烧毁了自己的身躯,以为这样就能保全谢天涯,保全药王谷。 她这一次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不论什么蛊虫都无法再挽回,谢天涯回来之后无法接受,发了大疯,捣药杵里吐出的画面只剩下沉重血色。 兴许是因为当时谷中大乱,灵力亦动荡不休,使得景象也断断续续,支离破碎,混乱得让人看不清,只能听到哭嚎,只能见着血色。 直到一道雪亮的剑光从天而降,撕碎了药王谷中的血腥残景,半空的画面也完全散尽了。 捣药杵吐尽灵气,嗡鸣一声,缩小回瓷碗大小,在地星诀的铭文之下,化作一枚青黑色的药石,落进慕昭然掌中,顺着经脉融进丹田,落入重华星位。 随着药石而入的,还有一股浓郁药气,慕昭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蹲到地上,表情扭曲地几欲抓狂。 游辜雪立即蹲到她身旁,蹙眉盯着她,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适?” 慕昭然龇牙咧嘴,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翻找出游师兄之前给她的饴糖,拼命往嘴里塞。 塞得两边腮帮子都鼓起来,生理性的眼泪还是哗啦啦地往下掉,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含糊不清道:“好苦,好苦,苦死我了——” 游辜雪:“……”毕竟曾是捣药杵,捣了千八百年的药,苦一点似乎也很正常。 慕昭然也顾不得地上脏不脏,就地盘膝而坐,闭上眼睛,一边苦得直流泪一边运转地星诀炼化捣药杵。 难怪地星诀在石林里找不到伴儿,它喜欢的石头,还真是口味独特。 上一次的金藕差点把她烧死,这一次的捣药杵又差点把她苦死。 但俗话总没说错,良药苦口,捣药杵被纳入丹田,沉入灵基之上后,杵中蕴含的苦涩药气随着她灵力的运转在经脉里循环。 慕昭然苦过之后,随即便发现自己的经脉被生生拓宽了一倍,丹田气海也霎时开阔起来。 换做具体一点的说法的话,那就相当于,她以前的丹田只是门前的一亩三分地,现在的丹田可当以前的十倍,大概也算得上是俗世里所说的小地主了吧? 丹田开阔之后,她身体里生出一股渴意,灵窍开始自动地吸纳土灵气。 土灵气如江河归海一般,往她身体里涌来。 螟蛉感觉到了灵力汇聚而来时产生的风,惊讶道:“她竟然在烟瘴海里突破进阶,她不要命啦?这里的灵气可带着毒!” 枯竭之地是孕育不出这么一片辽阔的山林的,也孕育不出这么多珍贵的奇花异草,烟瘴海山高林密,资源丰盛,算得上是一处洞天福地。 这里灵气充裕,却让人望而却步,就是因为林中虫蛊遍地,毒瘴弥漫,灵气里也带了毒,想来也是一种万物平衡的方式。 若没有蛊虫,这一座资源丰盛之林,说不定早就被人薅秃了,若没有毒瘴,烟瘴海下的灵脉也早就被挖空了。 当初谢天涯想拿他们兄妹二人试蛊,不能让他们随便就死了,很早就为他们开了灵窍,教他们引灵气入体,一开始修炼都得事先为他们准备好解毒的丹药。 后来,螟蛉和螽斯被蛊咬得多了,体质生出变化,才不再惧烟瘴海中灵气之毒。 可瑶姐姐是外来者,吸纳这里的灵气修炼,无异于拿着砒霜拌饭吃,简直是活到头了。 “那个,你不管管她吗?”螟蛉担忧地问道。 游辜雪凝眸盯着慕昭然,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我会看着她。” 螟蛉也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瑶姐姐没什么中毒的反应,起身抻个懒腰,退出了天井。 她倒是从没想过,那木雕怀里抱着的石杵臼竟是一样宝贝,谢天涯到底也算是教导过他们,当初他们兄妹俩离开这里时,把能带的东西都带走了,只有那座木雕,他们没有碰过。 如今石杵被别人捡走,螟蛉心中多少觉得可惜,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去抢回来。 再说,有行天剑在那里看着,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好在,她也不讨厌瑶姐姐,被她拿走便拿走吧,反正那东西是药王谷的。 夜色将尽,熹微晨光照亮这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山谷,朝阳从东山而出,缓缓地移到中天,再坠向西方。 灵气往山谷中汇聚时,带起的风吹得谷中花草簌簌地响动,螟蛉从屋前的小溪里捞了一条肥美的鱼,用草绳串着提回去,熬了一锅雪白的鱼汤。 她从外探了个脑袋进去,问道:“你要喝鱼汤吗?” 游辜雪摇头,螟蛉便缩回头去,“那我只给瑶姐姐留一碗哦。” 游辜雪观察着慕昭然周身灵气的变动,回道:“不用,她暂时还醒不了。” 螟蛉又把脑袋探进来,掐算一下时间,说道:“可再过两日,比翼昙就该开花了,她要是不醒,不就错过花期了?” 游辜雪看着被土灵环绕的人,浑不在意道:“是啊,那就错过花期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4节 螟蛉疑惑地看着他眼中难得流露出的笑意,甚至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简直让她万分不解。 行天君这到底是想让她解蛊还是不想解蛊呢?那自己前几日,那么积极地帮助瑶姐姐避开危险,早日进来谷中,会不会拍错马屁了? 第51章 慕昭然其实能听到一点外界的对话, 只是她暂时还没办法睁眼。 她心想着,捣药杵在药王谷时,能记录下一些药王谷内的旧日之景, 那它应当也能记录烟瘴海中发生过的事。 在将它彻底炼化为己用之前,慕昭然还想从它之内多找到一点信息。 皇天不负苦心人, 地星诀的铭文没入药石内,与它的石心气嵌合在一起, 终于又从捣药杵里挤出了一段破碎的画面。 慕昭然的神识被猛地拽进了那画面中,化作一个小人落在石杵臼内,被捧在木雕的手心里。 外面传来两人交谈的说话声,一男一女, 女子的声音清脆, 听着有些熟悉,着急道:“哥哥, 快点!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谁知道那个行天君会不会把我们当成谢天涯的徒弟给一起杀了。” 另一道男声道:“等等,把这些医书带走!” 慕昭然扒在石臼边, 伸长脖子往外张望, 透过窗扇, 看到天井里两个急匆匆跑过的身影。 随后, 外面便安静下来,不知过去多久, 终于再次传来响动。 一道人影忽然从窗外奔入, 极快地扑到她面前——不, 应当说是雕像的面前。 谢天涯浑身是血,狼狈至极,轻轻唤了一声“婉娘”, 他伸手想要去抚摸雕像的脸颊,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污,便顿了一顿,收回手费力地在衣裳上擦了擦。 可他衣上也都是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最后只得作罢。 紧接着,外面响起一声利器破空的鸣响,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外传入,声如冷泉:“谢天涯,我已允你见了她最后一面,你该满足了。” 这个声音,是游辜雪! 慕昭然心跳一滞,她努力地扒在石臼边,仰头往外张望,看到了长身立于天井中的白衣身影。 游辜雪右手持剑,挽一道剑花,行天剑上电弧噼啪作响,铁面无私地宣告着谢天涯犯过的罪行,“你操纵蛊虫,屠灭三村共一百零七无辜民众,毁百里生灵,罪当诛。” 谢天涯嗤笑一声,讥讽道:“才一百零七人么?行天君,你是不是少算了什么?药王谷的罪,你不算在我身上么?” 他们二人一个冷静,一个癫狂,仿佛两个极端。 游辜雪未受他半分影响,语气依然平静,说道:“药王谷,不是你所为。” 谢天涯的笑声便倏地一顿,随即又更加癫狂地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弯腰捧腹,“替天行道的行天剑,竟然也敢说出这种逆天的话来。” 慕昭然还没听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两个人便又打起来。 谢天涯本就是强弩之末,很快败下阵来,被游辜雪从上往下,一剑贯穿心口,重重砸入天井之中。 闪动的雷光吞没了二人的身影,噼啪电弧冲入屋内,吓得慕昭然本能缩进石杵臼里躲起来,只听到谢天涯最后含恨的诅咒。 “什么狗屁替天行道,哈哈哈哈,游辜雪,我要你这个天道的执剑人,总有一日也变成行天剑下被诛灭的魔!” 慕昭然耳朵里嗡嗡作响,都不免有些同情游辜雪了。同为剑尊弟子,奉天剑收到的多是美名,行天剑收到的,却总是诅咒。 雷光散去,谢天涯残余的魂魄飘来雕像面前,轻轻抚摸了雕像最后一次。 慕昭然趴在石杵臼里,看着谢天涯的魂魄在她上方消散,心里反倒生出几分庆幸。 她就知道,他不是阎罗。 再回首望那木雕的面容,慕昭然便又觉得她们之间长得并不相像了,果然是心理作用作祟。 在她仰头打量木雕时,游辜雪收剑回鞘,从外走了进来,他胸前的白衣上染上了一片血,先是看了一眼雕像,随后又垂下眼睫,往雕像手里的石杵臼看来。 慕昭然神识落在这石臼内,如同隔着交错的时空,和他对视了一眼。 行天君刚诛完罪徒,身上凛冽的杀气还未完全收敛,这一眼直接吓得慕昭然的神识从石杵内抽离,落回了自己身体内。 慕昭然蓦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坐在对面的人。 阿斯眨了眨眼,语气透着点莫名其妙的遗憾,说道:“你醒来得还真及时。” 慕昭然顿时一惊,仰头望向天空,一轮圆月倚在天边,正缓缓上升。 “今夜就是月圆之夜了?”慕昭然睁大眼睛,立即起身往外跑,站在院坝里四处张望,“花开了么?” 游辜雪跟在她身后走出来,慢条斯理道:“雇主不用着急,比翼昙子时开花,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慕昭然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肚子里“咕噜”一响,开始感觉到饿了。 结丹之前,光靠体内灵力是无法维持肉身的能量消耗的,慕昭然丹田倒是吸纳了足够的灵力,胃里却空空如也,饿得人心慌,遂问道:“有吃的吗?” 螟蛉刚刚睡醒,听见外面动静,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瑶姐姐你终于醒啦?你饿了?等等,我去给你捉鱼吃。” 话落,她灵活的身姿已经顺着屋前的一条小路,滑到了下方的溪水里,身上的银饰在月色下摇晃着细碎的光,叮叮地响。 慕昭然被她这熟练的举动吓了一跳,追上前几步道:“你当心一点,别被水冲走了。” “放心吧。”螟蛉挑起岸边的一根细长木棍,踩在水里的石头上,凝神盯着水面,不一会儿便听哗啦一响,她举起一尾摆动的银鱼,高兴道,“瑶姐姐快看,捉到了!” 螟蛉在水边处理了鱼,拿上来时,她兄长已经在院中升起一丛火,接过鱼拿去烤,螟蛉又回屋里去拿了些调味出来。 没过多久,一股鲜甜的香味就飘散了出来。 慕昭然托腮坐在旁边看着,打量着二人身形,笑道:“你们看上去对这里还真熟悉,就像回到了家里似的。” 螟蛉动作一顿,往假哥哥看去一眼。 游辜雪淡然地捻了一点碎盐洒在鱼身上,火苗烤得鱼身滋滋作响,回道:“雇主忽然就地入定,我们自然得把周围都摸索熟悉,好护你周全,否则雇主若有什么闪失,我们也会受血契反噬。” 有血契在手,她的确要放心很多。 鱼烤好后,慕昭然坐在火堆边,慢慢将鱼肉挑来吃了。 圆月快要攀升到中天时,慕昭然便迫不及待地爬上屋顶,伸长了脖子来回张望,焦躁地坐立难安。 嘴里的话也停不下来:“这种花真的就只开一瞬间吗?那这山谷这么大,遍野都是花,怎么看得出来它开花了?就算它开了,又怎么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它呢?” 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旁。 螟蛉在这山谷里住了那么久,自然见过比翼昙花开,闻言回道:“瑶姐姐放心吧,比翼昙和别的花都不一样,它开之时百花俯首,一眼望去,你就只能看得见比翼昙花,连心蛊对诞生自己的母花有归巢之心,只要花开,必有感应,循着感应而去就行。” 慕昭然当然知道这个,异蛊录中记载的解蛊之法,提到过比翼昙的花香对连心蛊的影响。 她道:“我听说比翼昙花开,幼蛊诞生,在花香之中集体婚飞,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只有中蛊之人能闻见花香,那花香对身中蛊虫之人,亦有催丨情之效。” 螟蛉眼中露出一点惊讶,连心蛊能成对的几率太低了,她也没中过这种蛊虫,只从谢天涯写的书里看过,比翼昙花开之时,会有浓郁花香。 但她从闻不见花香,亦不知花香对中蛊之人,竟还有催丨情之效。 她不由回头,又看了自己的假哥哥一眼。 慕昭然见螟蛉的反应,便知她不知,倒是她的兄长,颔首道:“的确是这样,但你若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株比翼昙,就不能避免花香。”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慕昭然很有自知之明,她的自制力向来一塌糊涂,前世一杯普通的催丨情酒,就能让她理智全无。 一旦吸入花香,她恐怕很难保持清醒。 慕昭然看他一眼,沉默不语,阿斯似是理解了她的意思,轻嘲一声道:“雇主手中捏着我的生死血契,难不成还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慕昭然义正言辞地反驳,“我们双方虽是交易,但相处多日,我也看得出来,你们心性良善,绝不会行那等趁人之危的无耻行径。” 阿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 慕昭然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气恼,她方才就是那个意思,怎么了?她主动提起花香的影响,就是想提醒他,她手里有他的血契,让他别动什么歪心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里就他一个男的,她不防着他还要防谁? 当然,话还是不能说得太直白,免得伤了双方和气。 慕昭然忍气吞声地解释道:“阿斯,我不是怕你对我做什么,而是怕我意识不清的时候,对你做了什么。我若是真要对你做什么,你可一定要一把推开我。” 她可不会再给他多付灵石! 螟蛉眨着眼去看自己的假哥哥。 行天君面无表情,冷声道:“雇主大可放心,我们兄妹,卖艺不卖身。” 螟蛉噗嗤一笑,连连点头,“对,我哥卖艺不卖身的,瑶姐姐放心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反正花开也就只那么片刻时间,瑶姐姐找到那株比翼昙,服下花汁,连心蛊一解,花香对你就没有作用了。” “如果能顺利得到花汁当然最好了。” 慕昭然心下嘀咕,依然一脸正色,“一会儿花开,要是我受花香影响,还得要你们帮忙,一定要助我拿到花。” 身边的两人,螟蛉修为并不高,只是擅长配制避蛊的药囊,真到了寻花的关键时刻,还是得依靠她兄长出手。 游辜雪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须臾,颔首道:“好。” 慕昭然这才放心,对他展颜笑了笑。 很美,也很刺痛人心。 螟蛉忽然站起身来,踩着瓦片跳到飞翘的檐角上,指着远处一片花草,兴奋道:“瑶姐姐,你看,那些花儿已经开始低头了。” 慕昭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银霜似的月色下,各色野花果然都开始收拢花瓣,花枝渐渐低垂,只不过片刻,方才还是遍野的姹紫嫣红,如今只见青青草色。 草色中慢慢冒出了洁白的花苞,月光映照花上,让它们的存在格外耀眼,成了山谷之中一颗颗闪亮的星。 慕昭然睁大眼睛望向四野,恍惚间听到昙花绽放的声音,一股浓郁的香气在山谷中弥漫开,簌簌的振翅声从草地里传出,闪动着赤红光点的小虫从山谷中腾飞,霎时点亮夜色。 螟蛉叫道:“花开了,它们开始婚飞了!” 慕昭然一眼望去,看到了无数盛开的昙花,星罗棋布地散在原野之中,她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一刹令她魂牵梦萦,飘然欲飞。 她差点从屋顶上跌下去,幸而有人及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慕昭然抬手指一个方向,脸上带着痴迷的神情,“在那边。”她下意识想要结印使用空遁,被人拂袖拦住,“遁术另开空间,就闻不到比翼昙的花香了。” 没等慕昭然回答,身旁人低声道一句“得罪”,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带她飞跃下屋顶,朝她所指的方向飞掠而去,穿过半空中无数婚飞的幼蛊。 慕昭然看着一只只小小的像是蜻蜓一样的半透明小虫,振翅从她脸侧飞过,热烈地寻求着自己的另一半。 无数的红点晃得她眼前发晕,甜腻的花香灌入鼻息,轻而易举就扯碎了她的理智,撩动起她身体里的欲念,恍惚间,慕昭然只以为自己也变成了其中一员,强烈地渴求着想要与另一个人结合。 而恰好,身旁人的气息又那样合乎她的渴望,好似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是为了来填满她。 她多幸运,另一半就在身旁,不像其他小虫,还要耗费生命去寻找。 慕昭然满意地痴笑起来,偏过头抓住他的肩膀,更紧地贴入他怀里,仰头去寻找他的气息。 游辜雪垂眸看进她迷离的眼底,在那双微张开的唇瓣贴上来之时,俯低了头。 柔软的触感便正正好地落在他的唇上,从那双唇中呼出的气息又湿又热,比四周弥漫的比翼昙花香还要甜腻,贴上来便舍不得分开。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5节 慕昭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往上,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沉迷地亲吻着眼前这个人,无数闪烁的红点从他们身旁飞过,簌簌的振翅声如同细雨,慕昭然觉得自己也成了婚飞的虫,急迫地往他身上蹭,张嘴咬住他的唇。 对方毫无抵抗地张开嘴,大方地放任她的舌尖闯进来,灼热的气息勾得人心火更烈,只想更紧地纠缠住他,恨不能化成水与他相融。 游辜雪带她落到地上,放开托在她腰上的手掌,他没有趁人之危,却也没有拒绝。 慕昭然依然紧紧搂着他,着迷地亲吻着他。 就在她彻底沉溺无法自拔之时,慕昭然丹田灵基内的铭文波动,一股苦涩的药味忽地漫入感官。 她被苦得皱紧眉头,忽而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睁眼见着近距离下,对方半垂的眸,慕昭然愣了一愣,猛地一把推开他,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往后退开,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不是说好了推开她么?不是说好了卖艺不卖身的么! 游辜雪淡然地舔了舔湿润的唇角,偏头看向前方一株盛开的比翼昙,“是这朵吗?” 第52章 慕昭然转过眼去, 也看到了那朵比翼昙。 那朵比翼昙和别的昙花都不一样,整朵花都氤氲着一团绯红的光雾,香味格外诱人, 令人迷醉。 看到它的第一眼,她就凭着本能笃定, 对,就是这朵。 比翼昙花开到繁盛之际, 花瓣已立刻开始委顿,最外圈的一层花瓣已开始凋落,花香气味却更浓,仿佛要在凋谢前用尽全力地释放出所有的香气。 慕昭然方才因苦涩药味而清醒过来的头脑, 又开始变得混沌。 她整个人如同吃醉了酒一般面色酡红, 眼中水色迷离,湿润的唇上染着一点血痕, 她心里的焦渴越来越盛, 却不是想要花,而是想要花旁边的人。 对方一瞬不离地盯着她, 眼角透红, 呼吸沉重, 她顺着他起伏的胸膛看下去, 面露愕然。 很明显,他的身体内也有连心蛊, 他也被花香影响了。 难怪她方才会那样渴望他的气息, 会觉得他们那样适合, 仿佛就是这漫天飞虫当中,最适配的一对。 因为他们身体里的蛊,本就是一对的。 慕昭然心脏狂跳, 难以置信,“是你,真的是你……” 阎罗,他真的一直跟在她身边。 不知为何,她明明一直都想逃避他,可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却那么想哭,重生以来的所有坚持都悉数崩溃。这一刻,她只想扑进他的怀里,她知道他会为她解决所有风雨,在他身边,她可以什么都不管。 她想要他,只想要他。 “昭昭。” 她听到阎罗亲昵地唤她,语气同前世一样,朝她伸出手来,慕昭然盯着他的手心,被蛊惑着抬起手。 嗒—— 耳边一声轻微的响动,是又一片花瓣凋落的声音,无比轻微,却如惊雷落入她耳中。 比翼昙快要枯萎了。 不,她不能什么都不管,否则她重活一世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要的是花,不是人! 慕昭然用力甩了甩头,她的手已经伸过去,快要抓住他了,但她还是咬住唇,竭力地保持住了一丝清明,手指从他袖边滑开,抓住了那朵比翼昙花,用力将它折下。 她退后两步,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在手里的昙花完全枯萎前,囫囵将它塞进了嘴里。 管它什么花汁不花汁的,把一整朵花都吃掉总没问题吧? 游辜雪垂下手,沉默地盯着她,眼尾的红痕更深,不禁气急而笑。 她宁肯不睡也不愿入梦见他,他成全了她,在她睡着时都刻意保持着清醒不再入梦令她困扰,她想断连心蛊,他也不阻她,甚至亲自送她来此。 只是想看看,在斩断他们之间这最后一丝联系时,她会不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犹豫。 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的可能,她会选择他。 然后,他便亲眼看见了,她是如何迫不及待,弃他如敝履。 慕昭然,曾经对他说过那么多次“爱”,却没有一丁点的犹豫,没有一丁点的真心。 慕昭然嚼完昙花咽进腹中,犹如焦渴之时,喝到了一杯清茶,心里那种强烈的渴望逐渐平息。 除了做梦,她以前明明感觉不到连心蛊存在的痕迹,可现在连心蛊解,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魂魄之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断开,从她魂上抽离了,让她的心也变得空落起来。 周围都是坠落的红点,山谷里的昙花开始谢了,花香被风一吹,迅速消散,婚飞失败的蛊虫失去了生命,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慕昭然伸手接了一只,看那半透明的小虫,在她手心里垂死挣扎,薄薄的翅翼不死心地抖动着,腹中的红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化为灰烬。 就像熄灭的烟火,一瞬绽放,又一瞬凋零,湮灭无痕。 慕昭然体内燥热的温度降下来,混沌的神思也逐渐恢复清明,她握住空荡的手心,站在原野之上,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方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直到感觉有人贴来身后,耳畔飘来一句轻嘲,“恭喜你,如愿以偿,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了。” 慕昭然浑身一震,蓦地回头,被人一把掐住下颌,扯落了面具,抬高脸颊。 他的唇不管不顾地压下来,从颤抖的睫毛一路亲吻下去,粗暴地含在她的唇上。 烟瘴海中到处都是阴霾瘴气,但在这座山谷中夜色却极为清亮,圆月也分外明亮,却照不清他的面容,也照不出他的神情。 但即使不用看,慕昭然也能从这个吻里感受到他满腔的怒火。 她试图挣扎,用力捶打他的肩,推拒他,咬他的舌头,直到他们交缠的唇舌间都是腥甜的血气。 慕昭然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况下,偏偏身体却还对他生出了习惯性的依赖,恼羞成怒道:“放开我,阎罗……” 阎罗的手按在她后腰上,和前世的所有时刻一样,霸道而强势地掌控住她的身体,贴在她的唇角嗤笑道:“雇主大人,你有我的血契,这么不情愿的话,你就再杀我一次好了。” 慕昭然的动作顿住,泪水从眼角滴落,淌入他们交缠的唇舌间。 慢慢的,她不再挣扎了,开始主动地回应他,手往下滑落,去解他的腰带。 游辜雪意识到不对,从沸腾的欲丨火中拽回一丝理智,停下了动作,往后退开。 慕昭然眨掉眼里的泪,盯着他通红的眼睛,自暴自弃道:“你说得对,前世是我欠你的,我该还你。” 她走近他,主动伸手抓住他的手,贴到脸颊上,在他手心里撒娇地蹭了蹭。 随后握着那只手慢慢滑下去,抚过自己的脸颊,脖颈,放进松开的衣襟内,语气轻柔,却绝情,说道:“你想讨的话,就在今夜都讨回去吧,今夜之后我就不会再认账了。” 游辜雪手心里都是濡湿的泪,指尖陷在她柔软丰腴的肌肤里,手指却僵直着没动,手背上绷出嶙峋的筋骨痕迹。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眼睛也愈红,垂眸盯着她胸前一片雪白如玉的皮肤,额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 “慕昭然。”他从齿缝里恶狠狠地挤出这三个字,像是野兽撕咬猎物之前发出的低吼,又透出些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的无可奈何。 慕昭然看到他低垂下头,眼睫轻轻颤了颤,闭上眼睛。 灼热的呼吸扫在胸口,让她忍不住战丨栗,亲吻落在肌肤上,疼痛紧随而来,她抖得更加厉害,低泣出声,却依然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乖顺得像只羔羊,任他施为。 身前的人又忽地退开了,从她衣下抽回手,转过身几乎有些狼狈地消失在月色里。 半空中最后一点星火也落尽,低垂的野花又重新挺起枝头,山谷恢复了原样。 慕昭然睁开眼,转了一圈去寻,却没能再看见他的身影。 她低头看去,心口的位置烙下了一个咬痕,他咬得很深,一点都未留情,齿痕里渗出了一点血,轻轻碰一碰都疼。 远处的木屋顶上,螟蛉还掌着一点灯火为他们指路,好让他们能找见回去的方向。 慕昭然慢慢地拉拢衣襟,盯着那盏灯火。 良久后,从储物袋里取出双方签订的血契,解除了契约,看契约上的文字一点点消失。 她将空白的绢帛扔到地上,抬手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双手结印,撕开虚空,从山谷中离开。 木屋顶上,螟蛉感觉到血契的束缚力量消失,震惊地站起身,大声喊道:“瑶姐姐!” 原野之上空无一人,只有沙沙的风声回应她的呼喊。 螟蛉从屋顶上跳下来,转身跑进内院用力拍门,喊道:“哥哥,行天君!瑶姐姐还没有回来,她忽然解开血契了,她是不是不回来了?她要一个人出烟瘴海吗?行天君,你不管她了吗?” 屋门紧闭,门上罩着剑气结界,被她拍得荡出一道道涟漪。 一股大力忽然从结界中迸发出来,将螟蛉掀得倒摔出去,结界波动片刻,屋子里再次没有了动静。 螟蛉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方才游辜雪回来的时候,样子实在有点吓人,螟蛉连他的人都没看清,就只看到一道影子卷入屋内,光是他掠身而过时带起的风,都叫人不寒而栗。 螟蛉看他进了螽斯以前居住的屋子,房门嘭一声关上,她连句话都不敢说。 原本还想着等瑶姐姐回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现在契约忽然解开,雇主明显是不打算回来了。 契约解除,代表着任务完成,等出了烟瘴海,他们自行去西市领取剩余的赏金就行。 这一路来,据螟蛉暗中观察,细心分析,她原本已经在脑子串联起了一个自以为八丨九不离十的爱情故事。 那就是瑶姐姐定然曾经和别的男人两情相悦,结下连心蛊,而现在可能两人感情破裂了,所以她才大费周折地想要解蛊。 行天君肯定是暗暗爱慕瑶姐姐,又因彼此身份地位之类乱七八糟的原因,不能敞开心扉、袒露心意,因此只能改头换面隐藏真容,用螽斯的名义来接这个任务,卖力地帮瑶姐姐取比翼昙花汁解蛊。 照这样的设想来说,瑶姐姐取得比翼昙,行天君明明应该高兴才对,可他方才回来的时候,反而看上去那么气急败坏,好像他才是那个被瑶姐姐抛弃了的人。 可这样一来,又完全说不通。 如果行天君就是那个曾和瑶姐姐结下连心蛊的人,他不愿意解蛊,又为何还要为她排除万难,亲自送她进来?这不纯粹是自作自受嘛。 螟蛉实在不懂屋里的人是怎么想的,既然他不去寻瑶姐姐,那就只有她自己去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提着灯往外走去。 屋内,游辜雪蜷伏在窗前软榻上,衣袍散乱,脖颈通红,手臂上青筋鼓胀,被汗浸湿的乌黑长发蜿蜒地黏在皮肤上,月光透窗而入,照出他一身狼藉的姿态。 比翼昙花开,幼蛊诞生,在花香之中集体婚飞,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花香对身中蛊虫之人,有催丨情之效。 连心蛊是一对双生蛊,慕昭然毫不犹豫地断了蛊,抽身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此饱受情丨欲的折磨。 游辜雪张嘴咬住衣裳,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沉重的呼吸在月色中隐忍起伏。 烟瘴海的密林一角,半空生出涟漪波动,撕裂开一道裂隙,慕昭然谨慎地来回观望片刻,才从裂隙中踏出,落到地上。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6节 她心慌意乱之下空遁离开山谷,倒也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座危险的山林里乱跑,入山之时,她留了心眼,在沿路停留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一道灵印,标记下了路线。 眼下,她空遁而来的地方,就是他们曾经待着过夜的一个山洞,洞口还有一滩火堆烧过后的灰烬。 慕昭然手里捏着一团日精力量,走进山洞里,确认洞中没有什么蛇虫鼠蚁后,才贴着洞壁缓缓坐下来。 她脸上还残留着晶莹泪痕,心中空落,坐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被胸口的丝丝刺痛唤得回神,取出榴月的伤药,扯开衣襟,就着昏暗月色,给自己心口的齿痕上药。 慕昭然抓起袖子用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实在不懂阎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她自己重活一世是想要改变前世的命运,不愿重蹈覆辙,但她不知道阎罗会如何抉择,不知道他会不会选择一条和前世不一样的路。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他们能成为同路人。 可慕昭然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在前世害死了他以后,今生相见还要求他为自己而改变。他前世和天道宫斗得势同水火,想来今生大概也不可能屈从于天道宫之下,不似她,最善于趋炎附势。 他们之间,好像真的别无可能了。 她仰头望向天上圆月,喃喃道:“你说得对,今夜之后,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了。” 今夜之后,这轮圆月对她而言,就只是一轮无关紧要的月了。 以后再见面,他们或许还会成为敌人。 同一轮圆月下,游辜雪坐在窗边,平复着气息,抬眸望向天上月色。 ——没关系,前世已断,而我们今生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师妹。 第53章 螟蛉没在山谷里找到瑶姐姐, 只捡回来她曾经戴在脸上的那张漂亮面具和空白的契约绢帛,螟蛉重新回到木屋时,天已经快亮了, 阳光穿透晨雾,照亮了整片山谷。 昨日紧闭的房门敞开着, 螟蛉眼睛一亮,丢下灯盏, 快步跑过去,喊道:“行天君。” 游辜雪从屋子里走出来,昨夜一夜,终是耗尽了连心蛊最后残留的影响, 他反手一挥, 刺眼的电弧从指尖扫荡出去,劈啪作响地窜过整间屋子, 将屋内仅剩的几样摆置劈得四分五裂, 焦黑得像是被大火烧过。 尤其是窗前那张软榻,完全被碾碎成了齑粉。 螟蛉脚步猛地顿住, 被吓得连连后退, 躲到了另一头的柱子后面, 瑟缩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游辜雪已经撤去脸上的易容, 露出了他狭长而冷锐的眉眼,这样凌厉的相貌, 比螽斯那张温吞的面容更加令人畏惧。 他穿着一身白衣, 长发束入冠中, 金色发带从肩上垂落下来,在朝阳下冷得像是一座冰雕。 游辜雪隔空抬手,将螟蛉从柱子后抓出来, 取走她手里的面具,指尖一转,又给她下了一个封口令。 螟蛉摸了摸嘴巴,有些委屈。 说到底,游辜雪自己一个人就有能力带雇主进烟瘴海了,反正都是在西市接悬赏,他换别的身份,瑶姐姐估计也发现不了,这么不放心,又何必要带上她? 游辜雪面色冷淡,说道:“回去转告你兄长,我诛杀蛊魔,是行分内之事,对你们二人本就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此次让你们帮忙,就算作是抵消了先前的举手之劳,你们既已逃出囹圄,就不必再给自己横加束缚,他若有行医救人之志,便好好做吧。” 螟蛉瞪大眼睛,所以他做这些,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机会偿还恩情,让他们不再有所束缚? 螟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那道白衣身影已经踏出门去,撕裂开虚空,从眼前消失。 游辜雪循着慕昭然残留的灵力痕迹找过去,在那一个山洞中,看见了一盒用空的药膏,盒子是白瓷制成,做成了贝壳的形状。 他打开来闻了闻,大约能嗅出是用于止痛去疤的药膏。 她身边的那一名医修灵使很擅于炼丹制药,先前他手掌烫伤,涂抹药膏后,不到两日伤口便已痊愈,他昨夜失控时,留在她身上的咬痕,大概也要不了多久就会全然消失,了无痕迹。 这么一想,他竟有些后悔,应该在她身上留下一些更深刻的痕迹。 慕昭然一夜未眠,原本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红肿得只剩下两条缝,天色刚亮就从那一处山洞中离开了,她一刻也不敢在这座烟瘴海中多做停留,沿着自己留下的灵印,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外跑。 有灵印指路,慕昭然也不怕迷失在瘴气林中,能使用空遁行路,他们进山时花了五六日,出来时,她只用了两日,便回到了望海城。 有岑夫子带领众人处理蛊祸,望海城外的情况好了很多,至少城外烟瘴消解了不少,毒蛊也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封闭的城门也重新开放了。 慕昭然戴着幕篱,往回走的路上,便听说烟瘴海上破损的结界也快被修复妥当。 大概再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能回天道宫了。 慕昭然听到这个消息,精神振奋起来,一路直奔别院,唤人准备热水,舒服地洗了个澡,又用帕子敷了好一会儿眼睛,换上了一身荷叶袖的青绿色罗裙。 她穿衣时对着镜子照了照,眼睛的红肿已经消了,心口的齿痕基本已经愈合,只剩下一圈浅淡的红痕。 慕昭然抬手想要抚摸这一圈痕迹,指尖将要触碰上时,她又忽地顿了一顿,转而拉拢衣襟,遮住痕迹,再不看它。 她换好衣衫,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明媚漂亮的瑶光圣女。 刚出来屋子,就见着五师兄风风火火地闯进别院,大步走来,将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一圈,松一口气。 “看来师妹的确福大命大,在这种特殊时期还敢四处乱跑,看上去没有受伤,修为还有所提升了,这么短短几日,竟已到了筑基大圆满。” 慕昭然倒没想到回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五师兄,她怔愣了一下,才展颜笑道:“让师兄担忧了,正好,我有东西要给师兄。” 说着,让莫银安在外等她片刻,又转身飞快跑回屋里。 莫银安不情不愿道:“我可没你这么闲,我还有任务没完成。” 他本来在城外处理被污染的秽土,听说小师妹回来了,才赶回来看一看她有没有受伤,免得之后岑夫子问起,他无从回答。 见她无事,他这几日悬着的心也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我马上就出来。”慕昭然在屋里回道,片刻后,就从屋里跳出来,捧着一个精致的漆盒递给他。 莫银安不明就里地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圈做工极其精细的金手镯,镯上雕刻着细密的花纹,衔接处做成了花枝缠绕的模样,像一株并蒂而生的连理枝,枝头上挂着两颗如意珠。 莫银安看了眼自己粗壮的手腕,被逗笑了,“你确定这是送给我的?” 慕昭然眨眨眼,“我想着五师兄每日早出晚归地去净化山林土壤,肯定没有时间给六师姐挑选礼物,我反正闲人一个,逛街时看见这个镯子,觉得很适合六师姐,就自作主张买了。” 去烟瘴海之前,她在望海城中闲逛,买了不少东西,这只镯子确实是她特意挑的,圈口也是估算着六师姐的手腕尺寸。 慕昭然凑上前,试探地问道:“师兄觉得如何?” 莫银安还从没给人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东西,他甚至都意识不到,还可以送这样漂亮的东西。 他想象了一下这手镯挂在望舒纤细皓腕上的样子,面上泛出薄红,干咳一声,不自在道:“很好看,要多少灵石,我给师妹。” “不用。”慕昭然摆手,大方道,“这也不是灵器,要不了多少灵石,只是图个好看罢了,要不是因为我,这次六师姐本来也该跟着来的,我也额外挑了些小礼物准备送给她,不过这个镯子是最好看的,图样也很美好,由师兄送给她最合适!” 上回她从地卷中出来,土宫诸位师兄师姐都给她送了礼,望舒还特意等到她在竹溪阁里时,才将她和五师兄的礼物一起带来,慕昭然就看出他们俩的关系不一般。 送五师兄礼物,他肯定不在意,但若是送给六师姐,他应当拒绝不了。 果不其然,莫银安没有推辞,对她的态度也软化很多,颔首道:“谢谢小师妹,那我就收下了。” “不客气。”慕昭然笑道,莫银安收好镯子告辞,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来欲言又止。 慕昭然心领神会,做了个守口如瓶的动作,“我保证不会在六师姐面前抢师兄的功劳。” 莫银安失笑,从袖中抽出一张传讯符隔空飞给她,“这上面有我的传讯铭文,你刚破阶晋升,这两日先稳固一下境界,后面你若是想要跟我出城历练,直接联系我就行。” 慕昭然收下传讯符,“好,我听五师兄的。” 等莫银安走了,慕昭然晃了晃通讯符,在庭院里转了个圈,一脸轻快地哼道:“不就是讨人喜欢嘛,也没什么好难的。” 不如说,实在太容易了,简直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我慕昭然想要谁喜欢,谁就会喜欢。”她大言不惭,一个人在花园里跳了好几圈,余光忽然瞥见廊下站着的一道身影,慕昭然猛地停下来,因为太过仓促,险些跌了一跤。 天杀的,他不会听见了吧? 慕昭然踉跄地稳住身形,耳廓绯红,双手垂到身后,规规矩矩道:“游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结界已经修补完了么?” 游辜雪在树影背后,已经看了她许久。 看她是如何轻松惬意,裙摆飞扬,袖片翩跹若振翅的蝴蝶,前夜才与他断绝关系,今日便因为讨好了别的师兄而开心至此。 若是知道,她终于摆脱的人,今日又站在了她面前,她该飞舞不起来了。 游辜雪心中都是在这样阴暗的想法,眉目之间却依然一派风轻云淡,缓步走上前,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传讯符,回道:“我有别的任务,没有同岑夫子一起补结界。” 他此次来烟瘴是为了找到谢天涯的蛊簿,岑夫子亦知道此事,游辜雪与云霄飏一起在几处结界破损的地方布好防护的剑阵,留云霄飏守住剑阵,他便和他们分开了。 也因此才有时间改头换面,陪她进烟瘴海里走一遭。 谢天涯的炼蛊簿,游辜雪早就从螽斯那里拿到手了,只不过在交给皇甫思之前,他得修改一些里面记载的内容。 “是么?”慕昭然眸子来回转了转,问道,“那师兄的任务完成了么?” 游辜雪点头。 “师兄,你等我一下。”慕昭然说道,旋身又跑回屋子里,过了片刻,拿出一个盒子来递给他,“这是师兄赠予我剑气的回礼,希望师兄别嫌弃。” 游辜雪一怔,接过盒子,神情有些复杂。 慕昭然这个送礼的比收礼的还要期待,兴致勃勃道:“师兄要不打开来看看?” 游辜雪听话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粗粝玄石。 他眼露不解。 慕昭然解释道:“这是玄艮石,是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头,是上好的磨剑石。” 其实给游辜雪挑选礼物,慕昭然很是伤了些脑筋,他一向穿得素净,身上也少有配饰,但不管是送环佩还是送剑穗,都显得太过亲密了一些。 那日看到有人在卖石头,就挑了这么一块玄艮石,游辜雪天天拎着剑打打杀杀的,说不准行天剑也需要磨一磨呢? 游辜雪捏起这块石头,在修长的手指间来回转了转,眸中若有所思,忽然转手塞回给她。 慕昭然还以为他不想要,却又见他抬手唤出行天剑来,将剑刃横到她面前,一本正经道:“如何使用,有劳师妹教一教我。” 慕昭然:“啊?” 游辜雪道:“不用碰到剑身,我想应该不会破了师妹‘只摸钟情之人的剑’这句誓言。” 慕昭然无语片刻,“……其实也不算是什么誓言。” 就是随便找的借口,你有必要记得这么牢吗?! 而且,为什么对摸剑这么执着,该不会都还在试探她吧?这破烂行天剑那么凶,之前也不愿意让她摸啊。 第54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7节 慕昭然怎么也想不通, 她堂堂南荣圣女,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就会坐在这里给游辜雪当苦力磨剑。 磨的还是这么一把滋啦乱窜电弧的凶巴巴剑。 游辜雪随意端来一碗茶水, 浇在剑刃上,说道:“还是师妹有心, 行天剑的剑刃相较以往,的确黯淡许多, 想来确实应该好生磨一磨了。” 行天剑在他手下轻颤,嗡嗡低鸣。 慕昭然被它迸发的雪亮剑光刺得忍不住眯眼,“这、这也算黯淡吗?” 话音未落,她听到剑鸣, 竟不可思议地听懂了剑鸣含义, 行天剑和她一样疑惑。 对啊,它这么雪亮的剑刃, 哪里黯淡了! 慕昭然想起曾经在金莲池里, 它那副高贵冷艳让人不敢亵渎的模样,她都还没碰到它呢, 它就开始噼啪放电。 她眼中流转过阴恻恻的笑意, 忽然变得分外积极, 改口道:“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黯淡了, 师兄,你可得把它拿好了, 别让它电着我。” 游辜雪应了声, “嗯, 它不会。” 见慕昭然竟然真的跃跃欲试地想要为游辜雪磨剑,沉寂已久的系统再一次坐不住了,警告道:“提醒宿主, 行天剑行诛邪除魔之职,若发现你魂上罪印,必不会轻易放过。” 系统这般一而再地警告提醒,听上去倒好似比她这个真正的罪徒还要惧怕行天剑,让慕昭然不由生出些微妙的怀疑。 但回想起初见之时,游辜雪以雷为锁,将罪徒永封罪碑之上,以及诛灭谢天涯时的冷酷模样,她心中又难免忐忑。 慕昭然手握玄艮石,看着眼前雪亮的行天剑刃。 一个是虽助她重生却处处辖制于她的系统,一个是相识短暂但看上去对她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师兄,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份与众不同,会不会正是因为行天君在怀疑试探她,才会对她额外上心。 不管怎么看,这两方好像都不怎么值得人无条件信任。 慕昭然心中天人交战,思及系统曾试图拿乌团来惩罚她一事,最终决定赌一把,她抬眸看向游辜雪,再一次确认道:“行天剑看着这般锋利,游师兄真的不会让它伤到我么?” 游辜雪颔首,亦再一次保证道:“嗯,不会。” 慕昭然盯着游辜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好,那我相信师兄。” 游辜雪静静地回视她,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没有丝毫闪烁回避,尽是坦然,让人的心无端便向他偏移而去。 慕昭然暗暗吸一口气,握着玄艮石试探性地朝行天剑靠近,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让自己碰到剑身,只将坚硬的石面贴合在剑刃上,擦过雪亮刃口,磨出呲一声响。 行天剑便在她手下剧烈地震颤起来,剑刃上像是有电光闪烁,还未形成电弧,又被硬生生压回去。 游辜雪呼吸微滞,剑刃上被压回去的电流,似乎都流窜进了他的脊骨里,让他腰身一阵酥麻。 慕昭然胆子渐渐大起来,又尝试着用力磨了剑刃好几下,才得意地翘起唇角,回头看向剑主,问道:“师兄,怎么样?” 游辜雪身躯紧绷,面上波澜不惊,颔首点评道:“的确是一块上好的磨剑石。” “师兄喜欢就好。”慕昭然一时得意忘形,看着这凶巴巴的剑在她手下憋屈颤抖,她就觉得无比爽快,又忍不住伸手用力磨了它几下。 游辜雪握在剑柄上的手指收紧,关节用力到泛白,呼吸不觉沉重几分。 因为磨剑,他们二人站得极近,游辜雪呼出的气息撩动慕昭然额前碎发,扫在眉心,她似是被蛊惑了一般抬起头来,一眼望进他眼中。 那双向来凝霜覆雪的眼眸,好似被一夜春风拂过,尽化春水。 慕昭然眼睫轻颤,不由走了神,手下的动作失去章法,玄艮石发出呲一声响,忽然从她手里滑落下去,她一时错手,指尖从行天剑刃划过。 “哎!” 慕昭然吃痛,轻呼一声,蓦地回过神来,缩回手指。 行天剑没有放电弧打她,她反倒自己被美色所惑,而割伤了手指。 一线鲜血染在行天剑刃上,只一眨眼,就被剑刃吞噬了,继而在那剑格处凝出了一朵血色的霜花。 行天剑剧烈颤鸣起来,一瞬间剑光大作,光芒刺入眼中,将两人的身影完全吞没。 慕昭然骤然落入一片混黑之中,周围弥漫大量水汽,每呼吸一口都有水雾灌进口鼻,竟让她觉得像是落入了水里一样窒息。 是云,是乌黑密集的浓云。 云层里猛地亮起一道金光,庞大的电柱自云层中噼啪窜过,枝蔓一样不断生长,瞬间照亮整片阴云,慕昭然骇然地睁大眼睛,这片阴云之庞大,她身处其中,竟如同叶片之于一林那样渺小。 她立即意识过来,她定是落入行天剑的剑域当中了。 慕昭然上辈子修习剑道,虽没什么成就,但该知晓的常识她亦是知晓的,何况她也见识过霜序的剑域,霜序的剑域是一座风场,但远没有这片浓云辽阔。 庞大的雷柱在浓云里间或闪烁,惊骇人心,慕昭然被电柱蔓延而来的末梢打中指尖伤口,一股细微电流窜入她体内,不疼,却叫人浑身发麻,一下软到了骨头里。 在如此稠密的云雾之中,她更加喘不过气,张嘴喊了一声“师兄”,意识便陷入迷离,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刻念头,是哀叹自己赌输了,她可能真的要被劈死在行天剑下了。 在慕昭然身形委顿下去时,一道身影及时出现,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入怀中。 游辜雪拂开一点浓云,半抱住被电晕过去的人,他抬手从云层里勾来一缕电弧,凝于指尖,点往她心口。 金色电弧沉入她心口,慕昭然轻轻哼了一声,眉心皱起来,看上去像是有些难受,但脸颊却又透出些潮红来。 游辜雪眼神微沉,动作更快了些,周围云层里的电光一下微弱下去,倒是他指尖那细细的电弧越发金光凝炼,片刻后,他唇角一弯,轻声道:“抓到你了。” 一朵花印被电弧逼出形状,他指尖金色电流凝成了细丝,顺着花印缠绕上去,逼出了躲藏在花心内的半页残片。 “果然是你这东西。”游辜雪厌恶道。 那半页残片被电弧密密缠绕着,其上隐约可见墨色文字,系统立即道:“是我给予的她新生,你若毁了我,她也会死。” 从他们二人初见时,系统就已察觉了不对。 它怎么也料不到,微不足道的一对连心蛊,竟能让他也跟着重生了。 前世就是因为他而搅乱了满盘布局,重来一次,岂不更让他占尽先机,偏偏它只有这点残页,无法与这个时间段现存的本体相通。 游辜雪眸中映照着闪烁的电弧光芒,牵唇道:“那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 慕昭然没想到她还能醒过来,睁开眼时她整个人都弹动了一下,差点从石凳子上摔下去,惊慌地抬头打量。 这是城主府别院的花园。 一眼望见坐在对面的游辜雪,她猛地跳起来,后退出八丈远,挽起袖子迅速检查过自己周身,确认身上没有如阎罗那样的雷击伤痕之后,才心有余悸地舒口气,满怀警惕地抬眸瞪向他。 游辜雪垂下长睫,一脸歉意,“抱歉,师妹,我明明答应了你,却还是让行天剑伤了你,是我之过。” 她身上唯一的伤,就是之前不小心割破的手指。 慕昭然看一眼指头的伤,平心而论,这还真怪不上游辜雪,是她自己走神划伤了手指。 但她又怎么可能主动承认是自己的错呢? 慕昭然板着脸道:“我为什么会掉进你的剑域里?你是不是故意拉我进去的?” 游辜雪抬手,将行天剑横放在了石桌上,“大约是因为这个,所以迫使行天剑开了剑域。” 慕昭然目光下意识移到剑上,随即睁大眼睛,视线定格在行天剑的剑格。 行天剑的剑格呈菱形,上缓下尖,那尖锐之处正对剑身中缝,隐约可见一道浅金色的雷电纹从剑格而出,顺着剑身蔓延而下。 在剑格的中心,雷纹而出的地方,凝着一朵血色朱印,实在惹眼。 她蓦地想起来,在被拽入剑域之前,她的血落在剑身,被行天剑吞噬,便在剑格形成了这个印记。 慕昭然脑袋里空白了好一会儿,急忙想要撇清干系:“怎么会这样?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对师兄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天地可鉴,日月可昭,我发誓!” 这真的不能怪她,要怪也怪他自己! 为什么要在她耳边喘来喘去,这不故意叫人分心么? 游辜雪看她急着辩解的模样,抿了抿唇角,伸手从剑身上抹过,行天剑化作一道白光重新没入他体内。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玄艮石,眸中幽深,如一潭死水,说道:“既如此,此事便只当是个意外,师妹也不必在意,玄艮石我收下了,多谢师妹。” 慕昭然握着自己的手,呆愣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等再也看不见后,才蹲到地上发出一声无奈的哀嚎。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 她上辈子又不是没有学过剑道。 本命剑对剑修何其重要,剑身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别人留下印记,据她所知,也就只有结成道侣的剑修,会允许另一半在自己本命剑上留下印记。 暗地里,甚至有人戏称这种印记为剑修的“守宫砂”。 慕昭然盯着指尖上细小的伤口,只觉自己现在浑身骨头都还是酥的,身体里似乎都还残留着阵阵电流,痒痒的,有点舒服,但是又没有让她彻底舒服,反被吊得不上不下,让她禁不住缩起脖子,打了几个哆嗦。 天知道,她就磨个剑而已,怎么就把行天剑给标记了,还让它开了剑域,大名鼎鼎的行天剑未免也太随便了吧! 看游辜雪的反应,应该不会要她负责吧? 她是真的不想再对任何人负责了! 慕昭然头疼地摸了摸心口上的咬痕,竟然莫名地生出几分心虚来,若是被阎罗知道…… 她忽地反应过来,用力摇头,甩掉脑子里的人,理直气壮地斥责自己道:“慕昭然,你又没做什么,为何要心虚,别这么没出息!” 如今,望海城中修士云集,岑夫子和游辜雪都在城中,阎罗应当不会追来城里吧? 再说她和阎罗已经毫无瓜葛了,以后就算左拥右抱,三夫四郎,也用不着半点心虚。 对,用不着心虚! 第55章 虽然这么说, 但慕昭然后面几日,还是想方设法地避开了一切可能和游辜雪碰面的机会。 她成天闷在屋里打坐修炼,巩固境界, 都没有怎么出门,直到烟瘴海的事被处理妥当, 天道宫一行准备启程回宫。 慕昭然在城主府举办的答谢宴上,才又再次见到游辜雪。 行天君虽然坐在上座, 却几乎不参与身边的应酬,只一个人端坐在几案边,被人敬酒才端起酒杯回敬一下,或是颔首应和两句, 话语简短, 往往让人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热络的气氛到了他这里,常常冷下去。 一来二去, 去找他攀谈的人自然少了。 相较起来, 奉天剑就比他师兄更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云霄飏性子本就随和, 左右逢源, 从不会让别人的话头落到地上, 不像游辜雪, 光是坐在那里,就让人望而却步。 单是来望海城这一趟, 云霄飏身边就已多了许多看上去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次答谢宴上, 他身边更是围满了人,男女皆有,有女修眼中难掩爱慕之情。 慕昭然瞥见云霄飏身边女子眸中流转的眼波, 嫉恨地啃完一块栗子糕,将杯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嚯地站起身来,撞得几案咚一声响。 她这边的动静委实有些大了,引得不少人都往她看过来。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8节 云霄飏也朝她看过去,一眼对上慕昭然气恼的眼神,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紧挨在他身边的女修,明白了她在气恼什么。 他微微蹙眉,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和瑶光圣女有什么关系,也并不觉得自己应该顾及她的情绪,但这毕竟是公众场合,他并不希望等会儿上演什么不愉快的场面,而在众人面前失礼。 对,他并非顾及她,只是不想失礼。 云霄飏这样想着,主动往旁边退开两步,拉开了与身旁女修的距离。 游辜雪看一眼慕昭然,又转眸看向云霄飏,没有错过他退开的那两步,眼神微沉。 在礼乐声中,慕昭然恍惚听见呜一声鸣响,极其轻微,似剑鸣,又似那厅台之上乐师指下的弦颤。 她浑身一凛,发热的脑子忽然冷静下来,差一点,她就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嫉妒的丑陋姿态。 前世,就是在这样一次次不分场合的失态中,让她成为了众人笑柄。 慕昭然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云霄飏身上抽离,转眸扫过周遭看向她的目光,歉意地笑了笑,说道:“夫子,城主,我好像有些吃醉了,想先回去休息。” 岑夫子摆摆手,“去吧。” 楚禹赶忙拉住她,恨铁不成钢道:“你才喝几口怎么就醉了?来,再陪师姐一会儿,大不了之后我背你回去。” 眼见着云霄飏也往这边来了,慕昭然一见他身边围着的男男女女就容易生气,实在不想在宴厅里再待下去,陪二师姐喝酒是没有尽头的,楚禹海量,方衡都快被她喝趴下了。 莫银安那边安顿好四师兄,转过来身扯过二师姐的手,对慕昭然挥手,让她赶紧走,自己接过楚禹的杯子,“我来陪师姐尽兴。” 慕昭然趁机逃离二师姐的魔爪,快步出了厅堂,却没有立即离开,她站在冬日寒凉的夜风里,回眸看向宴厅里的觥筹交错,隔着璀璨灯火,凝望云霄飏的身影。 方才退却的悸动,如海潮一样重新涌上来。 慕昭然伸手扶上院中一枝梅花树,因为力道太大,不小心折断了花枝,断裂的枝头硌在她的手心,让她生出丝丝刺痛。 她在这痛意中,第一次没有想着如何去回避心里涌上的情潮,而是盯着云霄飏,细细地审视着自己内心。 前世,她从未想过,她为何会爱云霄飏,因为初见他时,他的确耀眼,她豆蔻年华,尚不知情爱滋味,只那一刹那的心动便能将她拽入溺海,甘愿耗尽一生去满足这刹那心动。 她可以为他抛去礼义廉耻,抛去自尊,不择手段,因为在她看来,这就是爱。 她爱他,她所行之事皆是为了爱他,慕昭然从不避讳自己的爱,她大大方方地爱着他,不择手段地爱着他,从不会去想,我为什么爱他。 因为爱是没有为什么的。 可今生不同前世,她死时那样憎恨他,憎恨到曾经付出的所有爱,都扭转成穿肠毒药,让她痛悔不已,她带着这样深刻的恨意重生,又怎么还会像前世那般,一见着他便忘却了所有? 她难道就真的这么贱? 慕昭然惶然地偏过头,余光忽然扫见那厅堂当中表演助兴的艺人,小而精细的戏台子上,两只人偶描红画彩,穿着锦衣,在礼乐之中,或跑或跳,或嗔或喜,上演着生死离合。 慕昭然凝着那木偶身上的丝线,忽地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直到现在,慕昭然才忽然明白过来,系统所说的话本里的恶毒女配是何深意,她又何尝不是那戏台上的木偶,连爱恨都不由自己。 慕昭然紧紧扼着手中梅花,好半晌后,她五指松懈开,将这一支盛放的红梅插入头上发髻,转身离开了城主府。 宴厅之上,两人同时偏了偏头,朝殿外渐行渐远的身影望去一眼。 游辜雪收回视线,看了一眼云霄飏,后者拧眉望着殿外,直到身旁有人与他碰杯,他才蓦地回过神来,舒展开眉头,去与身旁之人交谈。 出了城主府,慕昭然没有回去别院,而是脚尖一转,往东市而去。 毒蛊之患解决,望海城的夜晚热闹了很多,四处张灯结彩,灯笼高挂,街市上人也比往日更多。 慕昭然穿过人流,踏进东市最大的那一家蛊坊,目光扫过店内林立的货柜,柜子上摆放着一个个透明的琉璃罐,罐子里生态各异,呈列着各种各样的蛊虫。 能被摆在货柜上售卖的,都是没什么危害的良性蛊虫。 掌柜的从货架后扭着腰肢走出来,鬓边珠翠摇动,眉目风流,笑意盈盈地问道:“客官里面请,想要看什么蛊?” 慕昭然随掌柜入内,一边打量货柜之上林列的蛊虫,一边漫不经心道:“你这里有那种能够吞吃情感之类的蛊虫么?好像是叫做食情蛊?” 这种蛊虫是她那日潜入覆雪殿,趴在游辜雪大腿上时扫见的,能记录在《异蛊录》中的都是良性蛊虫,只不过她当时只一目十行地扫过一眼,记得不太清楚了。 掌柜抚掌道:“食情蛊,有,当然有,客官稍等。” 她说着,转身走入最靠里的一排货柜,从上面取下一个琉璃罐子,罐子里堆满了枯萎的黄叶,每一片黄叶上都黏着一颗白色的小茧。 罐盖之上,镶嵌着一个宝石,宝石里显现的是食情蛊破茧而出的画面,指甲盖大小的小虫破茧而出,舒展开一对透明的蝶翼。 掌柜热情地推销道:“这食情蛊,最喜吸食激烈的情感,能助人平心静气,不受感情困扰,好些人都爱养在身边助自己修行,尤其是修无情道的修士,格外偏爱这种蛊虫。” 当然,这种修行方式,跟慕昭然前世靠灵丹妙药堆砌而催生出金丹一样,都有些投机取巧,不算是什么正途。 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像游辜雪那样心如止水,人活世上,总免不了各种私心妄念,有时自己难以断妄断念,便只能寻求外物帮忙。 这种蛊只影响用蛊人自己,妨害不到旁人,是以算作良蛊。 慕昭然的杂念太多了,有太多前世的爱恨淤堵在心头,让她分辨不清,哪些爱是真属于自己的,哪些爱是她身为话本里的恶毒女配,就必须得爱的。 她不想自己再一次成为那戏台子上任人摆弄的木偶,那就干脆断了情念好了。 她以前是很讨厌虫的,不过那夜经历过和连心蛊一起婚飞,像这种形似蝴蝶,长相可爱的虫子,她还是能够接受。 末了,掌柜问道:“客官是想要哪一种?” 慕昭然眨了眨眼,面露不解。 掌柜便解释道:“食情蛊,食的是七情,喜、怒、哀、惧、爱、恨、欲,这只是食喜蛊,这只是食爱蛊,这只是食恨蛊,它们呀挑嘴得很,每只只食一种情。” 慕昭然凑过去盯着罐中的虫茧,想了想,说道:“要一只食爱蛊。” 她可以失去爱意,但绝不可能失去恨意。 她和叶离枝不一样,她很小肚鸡肠,做不到大方地原谅一切,即便前世是她自作自受,她也不甘心和仇人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掌柜按照她的要求,取出食爱蛊的黄叶,放进一个碗碟里,推到她面前来。 “身为这间蛊坊的掌柜,奴家还是有义务提醒客官,一旦和食爱蛊结契,你心中所产生的爱念便成了它的食物,它可不会分辨你爱的是谁,你每一次的爱念波动,都会被它吞食,这样一来,客官可就断了爱人的可能。” 那可真是太好了! 慕昭然心道,随即又没来由地想到那夜阎罗气急时落在唇上的吻,她迟疑须臾,问道:“此蛊不能解么?” 掌柜看出她心中还有不舍之人,笑眯眯道:“解蛊倒也容易,只要蛊死,它所吞食的情感便会在那一刻,一滴不剩地全部返还给宿主。” 她伸出柔夷,轻轻在慕昭然心口点了点,“只不过,积水成渊,真到了那个时候,人是很容易溺毙在自己的感情里的,从而情绪崩溃之人,大有人在。” 慕昭然盯着碗碟黄叶上的蛊,只一想到她每次见到云霄飏,就控制不住地心生爱慕,失去理智,实在太过恶心,反正她与阎罗也再无可能,今生她也不想再爱上什么人了。 便定下心来道:“我知道了,要如何与它结契?” 掌柜道:“眼泪最是包含人的七情六欲,流一滴眼泪进去,它尝到你的爱念,便会为你破茧而出。” 慕昭然捧着碗碟眨了眨眼,“现在么?可我现在哭不出来啊。” 掌管掩唇笑道:“客官都需要养食爱蛊在身边了,情感自是丰沛,你稍稍想一想,你爱的人做了什么事,才会伤你至此,让你不惜如此斩草除根,也要断了爱念,很快就哭出来了。” 慕昭然就抱着碗碟黄叶努力挤眼泪,她下意识先想到阎罗,甩甩头将他抛诸脑后,集中心神去想云霄飏,去想叶离枝。 去想她躺在蛊鼎之中,遍体鳞伤之时,他们二人是如何高高在上地欣赏着她的绝望狼狈。 记忆里的一幕幕从心底翻涌出来,令她恨,令她痛,可最后清晰地停留在脑海里的画面,却是那只握着流苏轸穗,被啃噬得血淋淋的手骨。 “它醒过来了。”耳边一声娇柔的轻呼。 慕昭然蓦地回神,怔怔低头,看到手中破茧而出的蝴蝶,在她的眼泪浇灌下,透明的蝶翼一点点沁出明艳的绯红,翩然飞起。 她哭出来了? 掌柜看向停在她眼角的蝴蝶,赞扬道:“很漂亮呢。” 第56章 慕昭然用泪和那只食爱蛊结下了契约, 心海里多了一道蝴蝶影子,在她爱念波动之时,它会自行吞食掉她激烈的情潮, 让她不至于再受情绪所控,冲动上头。 她闭了闭眼, 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慕昭然擦去下颌的泪痕, 又笑起来,没心没肺活着的人,果然是最痛快的。 掌柜收了灵石,取来一枚镂空的圆形小球, 将食爱蛊装进小球里, 小球下面缀着漂亮的流苏,做成了一样配饰递给慕昭然。 钱货两讫, 她们便不再是交易的关系, 掌柜对她的称呼自也改变,神情郑重道:“情感源自于心, 蛊终究只是外物, 治标不治本, 愿姑娘有朝一日能脱离内心枷锁, 适情率意,能得真正自在。” 慕昭然捧住小球, 诚挚道谢。 她从蛊坊出来, 才发现外面下了雪, 零星碎雪从黑沉的天幕中飘落下来,落入光中,显出簌簌雪影。 覆盖在望海城上的结界已经撤销了, 这种护城的大型法阵,时时刻刻烧的都是灵石,危机一解,自然就停了。 没有了结界阻挡,飘落的雪花很快变得密集起来。 慕昭然也没有了逛街的兴致,从街边买一把油纸伞,撑着慢悠悠地往回走。 街上有不少人为了避雪而小跑着往家赶,慕昭然在横跨那座石拱桥时,不小心与人撞了一下,积在那印着梅花纹油纸伞上的碎雪飞溅出去,对方垂首朝她致了个歉,快步下了拱桥。 慕昭然抖一抖伞面,暗自抱怨两句,没再计较。 在她转身下桥之时,那与她相撞之人却又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耸动鼻尖嗅了嗅。 她身上的气味好熟悉,好像是瑶姐姐的味道。 螟蛉仔细地望着对方的背影,油纸伞下露出一截如缎长发,微微卷曲的发尾随着她的脚步左右晃了晃,忽然一顿,腰肢扭动,转过身来。 螟蛉看到伞面下露出的半张脸,急忙垂首,快步隐入密集的雪花中。 翌日一早,众人准备起行,返回天道宫。 飞鱼舟停在望海城外,城主领着民众,免不了又有一番送行之礼,天道宫来使为望海城解了蛊祸之困,城里民众对他们自是十分热情感激。 从别院去往城门口的路上,天道宫每个人手里都被街边送行的民众塞了礼物,越是长得俊俏,收到的东西越多。 慕昭然这个都没怎么出过力的人,也沾光收获了一大堆礼物,怀里捧都捧不下,她实在受不住如此热情,找到机会使了个空遁术,钻进飞鱼舟内。 她一身轻松地趴在船舷上,捏着一根兔子糖画,一边咬着兔子耳朵,一边欣赏她的师兄、师姐们陷在热情的人群里挤不出来。 眼见着四师兄方衡满脸张红,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她正觉好奇,就听他忍无可忍地吼道:“各位,送行就送行,能不能别趁机摸我屁股!” 四师兄一身书卷气,看着就比人高马大的五师兄要好欺负,身边围着不少人,修士就罢了,对着普通民众,他们又不好使用灵力。 人群里有人玩笑道:“天道宫的仙士屁股,摸起来也跟我们普通屁股差不多嘛。” 一时间,跃跃欲试摸向他屁股的手更多了。 方衡:“……”要不是看你们都是普通人,老子早一拳把你们轰飞了。 望海城的民众实在太热情了,有人想要御空飞出人群,都被人又硬生生地拽回去。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59节 慕昭然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看到了怀里礼物快堆成山的云霄飏,她视线定在他身上,心海里的蝶影轻轻振翅,将那些冲动的情愫全部吞食。 以往每次见到他时,他身上笼罩的那重朦胧光环,好像忽然之间碎裂了,让她终于能看到他的本色。 也不过如此。 她的心跳不会再为他而加快,也不会再为见到他而欣喜,更不会因为有人围聚在他身边而嫉恨,当那莫名其妙涌来心头的爱意退潮后,被淹没在下方的其他感官,就如水落石出,一下变得明晰起来。 她果然是讨厌云霄飏的! 在众多友善爱慕的视线中,独那一道厌恶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身处人群当中的云霄飏敏锐察觉,循着视线抬头望去,随即愣住。 他习惯了那位瑶光圣女看向他时,热烈而直白的爱慕眼神,还是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 她当初对他喜得直白,现今对他也厌得直白,和旁的目光都不一样,叫他感觉莫名其妙,偏偏又没办法对这样浓烈的目光注视视而不见。 蝶影在心中翩跹振翅,慕昭然心如止水,坦然与他对视片刻,冷漠地移开视线,她来回张望半天,都没能在熙攘的人群看见游辜雪的身影,心中不免一阵失望。 ——她也很好奇,要是游师兄被别人摸屁股会是什么反应。 方衡被热心群众的魔爪摸得青筋直跳,仰起头来,看到慕昭然已经登上了船,眼睛登时一亮,朝小师妹隔空示意。 面对方衡时,慕昭然表情明显变了,眼中带上笑意,和四师兄隔空比划起来。 云霄飏看到这一幕,确信他确实惹恼了那位瑶光殿下,可能是因为昨夜的宴会,也可能是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人。 他试着推拒开身边人,随即又反应过来,荒唐一笑,他为何要管她是怎么想的?如果回回都为了顾及那位瑶光圣女的想法,他难道要把身边的朋友都遣散完不成? 那边厢,奈何慕昭然跟方衡实在没什么默契可言,比划半天,才终于看懂他的意思,掏出四师兄曾经送给自己的土包,洒在甲板上。 紧接着,下方传来一阵喧哗,“仙士?仙士人呢?怎么钻地底下去了。” 与此同时,慕昭然洒在甲板上的土壤冒出灵光,四师兄从里面钻出来,挥袖一敛又将地上的土装回布包内,递还给慕昭然,感叹道:“没想到送你的土,倒是让我先用上了,多谢小师妹。” “四师兄客气了。”慕昭然摆手,笑嘻嘻地问道:“四师兄喜欢什么生肖?” 方衡眨眼,“老虎,我就属虎。”他炼出的石敢当上,也是一只虎头,他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慕昭然从储物锦囊里掏出一根插糖葫芦的那种稻草靶子,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糖画,她取下老虎糖画递给他,炫耀道:“有人送了我一整个的十二生肖糖画呢,给师兄一根吧。” 方衡道:“这个礼物倒是特别。” “人太多了,我都没看清是谁塞给我的。”她当时只看见一个插满糖画的草靶子高举过人群,怼到她面前,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然后这东西就到了她手里,“你尝尝,很甜的。” 她给完,正要收起来,又听方衡忽然对着她身后说道:“行天君,你什么时候上船来的?” 游辜雪从船舱里走出来,显然比慕昭然都还更早上来,他看一眼下方热闹之景,“早有预料,所以提前躲开了。” 毕竟他实在不是一个与民同乐之人。 游辜雪说完,目光落在慕昭然手里的草靶子上。 慕昭然大方地问道:“游师兄想吃什么生肖?” 她原以为游辜雪会拒绝,没想到他会应道:“辰龙。” 慕昭然抿了抿唇角,怎么就刚好挑中了她的属相?她原本还想把自己的属相糖画存起来呢,她好奇道:“师兄挑了这个,是因为你属龙么?” 游辜雪摇头,“我是未年出生,属羊。” 慕昭然惊愕,让人闻风丧胆的行天君,竟然是只小羊。 早知道她就换个问法,问他是什么生肖,就给他什么生肖,一只羊不去吃草,竟然敢吃龙! 游辜雪道:“师妹,有何不妥么?” “没……”慕昭然回道,见他没有改口的意思,只好抬手,不舍地取下辰龙的糖画递给他。 三人说着话,又有人登上船来,慕昭然干脆挨个把十二生肖的糖画都送出去了,二师姐拿了巳蛇,五师兄拿了子鼠,还多给了他一支六师姐的生肖,是一只小狗。 最后,慕昭然手里还剩一个糖画时,众人都期待地看着登船梯,等着看最后一个还能有口福的家伙是谁。 很快,那船舷口有人登梯走上来。 慕昭然一看上来的人是云霄飏,她都递了出去的手,又蓦地缩回来,装作完全没有看见他,转头塞到游辜雪手里,“正好还剩只羊,是游师兄的属相呢,就给师兄吧。” 众人:“……”你这排挤得有点太明显了吧! 游辜雪拿着她递来的糖画,眯眼打量过她的神色,难得地没在她眼底看到对云霄飏的痴迷,他心中浮出少许意外,视线仔细地逡巡过她周身上下,从那纤细腰肢上垂挂的一只金属镂空香球上滑过,落往旁边掩唇偷笑的同门。 来时的路上,慕昭然从没掩饰过她对云霄飏的喜欢,视线时时刻刻挂在他身上,就差在脑门上刻一行“我的眼里只有你”了,众人皆看在眼里。 这会儿又独不愿分给他一根糖画,这何尝不是一种特别呢? 大家都只当他们之间闹了别扭,看向两人之间的视线带上了些心照不宣的暧昧,有人打趣道:“奉天君是属什么的?” 云霄飏看着甲板上一堆嘎嘣啃着糖画的同门,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属兔。” 立即有人往慕昭然手里看去,起哄道:“看看谁把奉天君吃掉了啊?” 慕昭然:“……”好歹是热心群众送的,她拿在手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得一口咬掉另一只兔耳朵,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吃的是子鼠。” 莫银安茫然道:“你的是子鼠,那我这是什么?” 慕昭然瞪向他,“我不是给了你两支糖画么?你是不是把六师姐吃掉了。” “不可能。”莫银安说着,便要去翻储物袋确认。 方衡逗小师妹道:“哪有子鼠尾巴是毛茸茸一团的?” 慕昭然没好气地把尾巴也啃掉了,众人发出一阵哄笑,笑得云霄飏耳根通红,竟真的不好意思起来。 游辜雪看着被大家围在中间打趣的两人,面无表情的抬手至糖画上拂过,将其收起来,转身进了船舱。 呜—— 耳边一声轻微鸣响,慕昭然抚着耳际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去寻找那声音来处。 恰在这时,城楼上的鞭炮被人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霎时盖住了所有声音,一股股硝烟飘荡上空。 鞭炮声停后,飞鱼舟也该正式起行,岑夫子和城主告别,登上船来,飞鱼舟上法阵启动,轰隆一震,腾空而起。 冬日渐深,越往回行,气候也越发寒冷,回程的路上,飞鱼舟几乎都是穿雪而行,舟外飘飞的雪花就没停过。 慕昭然裹着一件狐裘斗篷,坐在甲板上赏雪,岑夫子见状,抬手画一个圈,在屏障上开了一道“窗”,容一些雪花飘进来,铺在甲板上。 慕昭然兴致勃勃拢来一堆白净的雪,要捏雪人玩,为表敬重,她最先捏的岑夫子,岑夫子一看那眼歪鼻子斜的雪人,气得差点把那道“窗”给她关了。 楚禹看不过去,前来帮忙,雪人越堆越高,那眼睛鼻子反而越来越歪,后又经过了数人之手,都没能堆出岑夫子的伟岸形貌。 最后,“岑夫子”就只能如此眼歪鼻斜地端坐在甲板上了,岑夫子本尊眼不见为净,回程的几日,一次都没在甲板上露过面。 慕昭然这个始作俑者倒是坦然,没有了连心蛊之扰,夜里也睡得香甜,再不会做梦。 食爱蛊会吞吃掉她心中的爱念波动,如今就算她再想起阎罗,竟也不会再如当初那样感觉愧疚难安了。 她没心没肺,一身轻松,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忽然又听见呜呜鸣响,她睫毛剧烈地抖动了片刻,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鸣响震醒过来。 慕昭然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外夜色浓稠,雪花安静飘落,飞鱼舟内也无任何响动。 在黑暗中静坐了好半晌,她最终确定,那幽微的鸣响,是剑鸣。 慕昭然无言地伸出自己的指头,看了看那个早已愈合的伤口,这辈子,她唯一和剑挂钩的,就是行天剑。 那日标记了行天剑后,慕昭然回到屋中,便仔细检查了自己周身上下,也仔细查探过魂魄,就连心口的业莲罪印都一瓣瓣地数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系统也如死了一般,没有回应。 她都能标记行天剑了,可见系统之前分明就是在故意恐吓,这个鬼东西的确不值得信任。 也是从那天之后,她才开始时不时听到剑鸣。 只不过大半夜的,游辜雪不睡觉,在做什么?怎么剑鸣起来没完没了了? 第57章 左右也再睡不着了, 慕昭然起身披上狐裘斗篷,推门出去,想去甲板上透透气, 出来船舱才看到那里竟站了一个人。 游辜雪侧身站在船舷边,正在岑夫子在结界上开出的那一道小窗下, 大片的雪花从天幕上飘落下来,洋洋洒洒, 落在他身上。 他估摸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些时间了,乌黑的发间积了层薄雪,越发衬得黑发下的面容,清冷如玉, 长睫上凝着薄霜。 船舷边零星镶嵌的明珠散发着柔和光芒, 在他周身镀着一层朦胧光晕,游师兄那张脸, 平日就够好看了, 如今雪下观之,当真要比平日还要好看上十倍。 慕昭然登时什么睡意都没了, 倚在船舱口的廊柱边偷偷打望他。 他手里拢着一团雪, 修长的手指落在雪团上, 左右捏了捏, 那雪团已依稀有了人模样。 慕昭然忍不住笑,游师兄, 大半夜的不睡觉, 竟独个儿一人偷偷地在这里捏雪人? 游辜雪眼睫微垂, 看似心无旁骛地摆弄着手里这团雪,实则长睫下的眸子早就往后瞥了数次,解除连心蛊后, 慕昭然想来是睡得真甜,行天剑颤鸣了半宿,才唤得某人姗姗来迟。 雪团在他手里越发成型,明明只小小的一团,却能看到清晰的眉眼,就连发髻都做了出来。 慕昭然睁大眼睛看那梳着雪髻的小人,披散在身后的发尾,还带着一点蜿蜒的小卷。 她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已松下来的发髻,顺着乌黑发丝滑落下去,摸到发尾卷曲的弧度,用手指头卷了卷。 游师兄捏的是她? 慕昭然脑子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见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而缓地抚摸过雪人的脸颊,低垂的眼眸中映着两点明珠辉光,竟含着说不出的缱绻之意。 微风拂过,撩动她鬓边碎发,慕昭然不由抬手捂脸,好似他的指尖也抚摸在了自己脸上。 她怔怔盯着他的指尖,连呼吸都轻了。 心弦被拨动一瞬,还未生出涟漪,便在蝶影之下归于沉寂。 慕昭然眼尾一弯,流出狡黠笑意,从廊柱后跳出,裙摆飞扬起一角,快步走上前,喊道:“师兄。” 游辜雪动作一顿,施施然回头,便见慕昭然眨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眸,指着甲板上那一坨眼歪鼻斜的大雪人,跃跃欲试道:“师兄有这样一双捏雪人的妙手,不如帮忙把岑夫子这个雪人给完善完善,等明日岑夫子起来,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游辜雪:“……” 他五指僵住,指关节咯咯响动,忍了又忍才没有捏碎手里的雪人,将它随意地放置在船舷上,面色比霜雪还冷,说道:“我累了,师妹自便。” 说完,不等她回答,便冷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慕昭然视线追着他的脚步转动,纤长的眉梢飞扬着,实在不解他为何生气,恼怒道:“游辜雪,你把我吵醒了,你自己倒是去睡了,你还是不是人了!” 游辜雪脚步微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游辜雪扰人清梦,实在可恶,但他捏的这个雪人又委实好看,慕昭然趴在船舷边仔细打量“她”,越看越是喜欢,小心翼翼地将雪人取下来,捧回了屋子里。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0节 为了让雪人融化得慢一些,她始终开着窗,不知是因她经常凑过去看,还是因为屋中烛火,到天道宫的时候,雪人还是融化了一些,面目变得不再如最初那样好看了。 慕昭然发现了它的细微变化,盯着雪人看了片刻,伸手将它彻底捏碎,洒出了窗外。 与其看“她”越变越丑,还不如在“她”还美丽的时候,就直接毁了,这样她就永远只记得“她”最好看的模样了。 飞鱼舟落到天道宫的演武场上,气浪激起漫天飞雪。 走下飞舟时,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慕昭然张开嘴,唇里呼出一片白气,放眼望去,天道宫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积雪覆盖满山,悬山流下的飞瀑都完全冻结,凝固成冰瀑奇景。 皑皑白雪之中,又有飞阁流丹,碧瓦宫阙,当真称得上一句天上白玉京。 慕昭然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回竹溪阁,远远便见着墙头那一丛千颜花,这一季的千颜开的是红花,在万物凋敝之节,独它一株热烈盛放,像是雪地上燃烧的一簇簇火焰。 那么特别,又那么好看。 慕昭然不由加快了脚步,走近了才看到守在院门口的梅花鹿,那鹿也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鹿角上都挂起了冰溜子。 “你怎么在外面站着?”慕昭然摸了摸它的脑袋,帮它把角上的冰溜子掰掉,“乌团没在家么?”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墙上跳下,挥舞着无影猫爪就对着梅花鹿一阵挠,挠得那鹿缩着脖子退出去八丈远。 “乌团?!”慕昭然震惊,一把抱住狂躁的黑猫按进怀里,“你做什么?” 乌团转头面对她时,周身炸起的毛转瞬服帖下去,伸长脖子喵喵叫着来蹭她的脸颊,显然对主人思念已久,和方才对着梅花鹿那样子,简直判若两猫。 慕昭然眯眼享受着乌团的撒娇,了然道:“你们吵架了?” 乌团喵一声,转头对着躲在树后的梅花鹿狠狠龇牙,喉咙里发出低吼。 等慕昭然被人迎进屋里,喝完一杯热茶,才听霜序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清乌团和梅花鹿的爱恨情仇。 霜序取来一个匣子打开,说道:“殿下还记得前一段时间,你身边的首饰经常丢失么?这些东西就是那梅花鹿悄悄叼走的。” 慕昭然首饰众多,少了这一样,还能戴那一样,她本身也不记得自己都有什么首饰,早不记得这一茬了,不过她身边的侍女对殿下的东西,都心头有数。 清点的时候,正赶上那梅花鹿偷摸摸地来还首饰,当场就把这小贼逮了个正着。 乌团自然是站在自己主人这边的,它和梅花鹿脆弱的友情当场决裂,尖叫着冲上去就将梅花鹿挠成了个大花脸,一猫一鹿到现在都还没有和解。 慕昭然听得乐不可支,夸赞地揉一揉猫头,随后又开解乌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是它真的悔改了的话,也可以原谅它一回的。” 乌团喵呜叫一声,从她怀里蹬脚跳开。 这猫的气性,倒是比她这个主人都还大。 慕昭然无奈,忽然想起自己遗失已久的双影镜,那梅花鹿还来的东西里,没有这一面镜子。 她翻找出手里这面镜子来,渡入一道灵力,抹开镜面。 画面里浮出一片氤氲水雾,水雾背后隐约可见一头鹿影,慕昭然失笑,“镜子果然还在那家伙那里,原来是个死不悔改的。” 镜面的水雾散开了一些,可见那头鹿趴在水池边的石头上,顶着脸上被乌团挠出的伤疤,面容扭曲地张着大嘴,镜子虽不传声,但只看它的样子,就知道它在哀嚎,像是在同谁告状。 慕昭然生出疑惑,它难道有主人? 这个疑惑才刚冒出头,便见镜中水雾浮动,一个人影忽然浮出水面,靠近水池边,伸长手臂,腕上还黏着一缕湿发,五指张开一把捏住了鹿嘴。 看样子,是被它吵得烦了。 慕昭然睁大眼睛,看着镜中长身而立的背影,即便被水雾模糊了镜面,她也能看出镜中人的身材极佳,肩宽腰窄,体态修长,手臂的肌理充满力量。 池中水剧烈波动,在他赤丨裸的腰线处来回晃荡,披散在身后的乌黑长发,便随着水波摇曳,发尾蜿蜒地漂浮在水面,宛如茂盛的海藻,间或露出一点水下的弧度,实在引人遐想。 梅花鹿安静下来后,镜中人便松了手,他垂下湿淋淋的手臂,修长的手指轻拨水面,从水里捞出一条金色发带,随后抬起双手插入发间,拢住披散的乌黑长发,侧头咬住发带一端,另一手扯住发带缠住发根绕了几圈,随意扎了个高马尾。 发尾因此收束,便露出更多香艳画面。 慕昭然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背部肌理,顺着水珠滑落的痕迹往下,鼻子发痒。 黄铜镜面上,“啪嗒”落下一滴红。 侍从们瞧见了,俱都围上来,“殿下,你流鼻血了,快去请榴月大人过来。” 慕昭然满脸涨红,忙把铜镜往怀里一扣,接过手帕捂住鼻子,闷声道:“我没事,就是最近外出吃得太杂,有点上火,有点上火罢了!” 这段时日以来,慕昭然先是在烟瘴海山谷中闻了催丨情的花香,后又被行天剑电了个不上不下,现在又欣赏到这么一出芙蓉出水的诱人画面,这谁能顶得住? 柳下惠都没有她能忍。 慕昭然捂着鼻子默念了半天静心诀,等榴月赶来,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她翻开倒扣的铜镜,拭去镜面上的血污。 镜里的画面已经消失,拂开灵印能看到的也只是一池平静的清水,仿佛先前看到的全都是幻觉。 她盯着手里铜镜良久,竟鬼使神差地又将镜子收了起来,没有要去追寻那面镜子的意思。 侍从们准备好热水,慕昭然换下沾血的衣裳,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洗净一身疲惫,躺在软榻上让人给自己按揉。 一边听南吕汇报,她离开天道宫期间,叶离枝的动向。 南吕捧着一碗茶水坐在旁边,倒颇有点像是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起了起范儿,说道:“殿下你是不知,叶离枝这一个月来,过得可委实有些精彩。” 慕昭然闲适的姿态一收,端坐起身来,心里浮出些不妙的预感,蹙眉道:“怎么说?” “殿下离开天道宫不久,叶离枝也跟着祝轻岚出天道宫了,他们去了下城玩,下城在举办灯节,当日的灯王是一条青龙,说是灯王,但那青龙内却无灯,龙身鳞是由万片琉璃镜做成,每一片琉璃镜都能折射出一点不同颜色的灯火,往街上行过,满街的灯火都像是它吸走了,独这一条青龙最为璀璨。” 慕昭然想象了一番那个画面,倒真有点想身临其境去见识一番。 南吕抿一口茶,继续道:“但龙身璀璨,唯独龙眼是俩黑乎乎的窟窿,黯淡无光,那青龙的主家便放出话来,若有人能点亮龙睛,助青龙夺得灯王之冠,便可向青龙许一个愿望,取互相成就之美名。” 当日跃跃欲试者众,有拿着凡灯往龙眼里塞的,灯一入眼,立即便灭了。 也有用灵火尝试者,还有拿着拳头大的夜明珠嵌入龙眼的,亦有想如法炮制,塞镜片入眼者,无一例外,光芒皆会被龙眼吞噬。 就在长夜将尽,天快要亮时,大家都以为无人能点亮龙眼了。 这个时候,叶离枝上了台,她上台之后却没去摆弄那条青龙的眼睛,而是拿着几面镜子固定在了青龙旁边的架子上。 等到日出东方,朝阳射来长街,她立即调整镜面,将朝阳金光折射入了龙眼。 太阳越升越高,她便不断调整镜面,始终聚拢着两束光,落在青龙眼窝中。 阳光越盛,龙眼越亮。 慕昭然:“……”这不就跟朝曦阁里聚拢日华的法子是一样的么? 第58章 青龙点睛, 那一刻活了过来,腾云驾雾,盘旋在长街之上, 俯首问叶离枝的愿望。 南吕道:“叶离枝说,她想拜入天道宫。” 但天道宫十年才开一次山门收弟子, 今年开山的日子刚过,这个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况且, 这不过是下城的一次灯节,大家都觉得青龙的主家没有那手眼通天的本领,都劝她换一个愿望。 “叶离枝就摇摇头,说她就只有这一个愿望, 她登台之时, 其实也并不在意愿望能不能实现,只是觉得青龙暗眼, 实在可惜。” 慕昭然忍不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哼道:“她就爱说这些场面话。” 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那青龙背后的主家是谁了。 果不其然, 便听南吕接着道:“可谁能想到, 那青龙竟然应了叶离枝的愿望, 还张开龙嘴一口将她吞进了肚子里, 言说,如果叶离枝通过青龙身上这万片琉璃镜的考验, 就将她破格收入天道宫内门。” 这句话落, 天道宫玉门上的金钟为之敲响三声, 代表着认可了这番许诺。 众人才惊觉这青龙背后之主,竟是天道宫三尊之一,在场围观者莫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登台尝试。 天道宫三尊居于高位, 已经甚少外出,法尊常年守在钧天殿中清修,行承接天谕之职,是天道宫最为神秘莫测的仙尊,前一世只在联合四境修士共同讨伐阎罗之时,才露过一面,昭告伐荣天谕。 剑尊是天谕的最高执行者,许是因他座下两名弟子皆已成才,能独立完成大部分任务,不需要再劳动师尊出面,剑尊便也长久闭关不出。 唯一还时不时在外露面,有相关事迹频繁传出的,就只剩下灵尊了。 灵尊约摸是出自妖族,生性不爱拘束于条框之中,从他养的那些仙鹤便可见得一斑,常有些心血来潮之举,比如此次的青龙琉璃灯,想来又是他的一次兴之所至。 慕昭然拧着眉头,问道:“那现在如何了?” 南吕道:“那青龙盘缠在山脚的外山门上,每日里都有一大堆人在山门下打望,观看叶离枝的试炼进度,我今日早时还去看过,她从龙嘴而入,现在已经走到龙身中段的琉璃镜片内了,殿下要去看看吗?” “不去。”慕昭然断然拒绝。 她知道叶离枝早晚都会进天道宫,只是今世或许是因为她的改变,让叶离枝的命运也随之改变,竟让她比前世更早被灵尊发现,得到青睐。 她不记得前世灵尊是找的什么借口,收叶离枝入宫了,但今生这个理由…… 她想到此处,嗤笑了一声,总归再过不久,叶离枝就得踏入内门,成为她的师妹了。 慕昭然心底不免焦躁,嘴上虽然说着不去,可夜里辗转难眠,还是忍不住从床上翻身而起,跑去了外山门。 那青龙神威无双,栩栩如生,盘缠于高大的汉白玉石门上,身上鳞片剔透无比,一点微弱光芒,就能在龙身流转出璀璨辉光。 能够得三尊之一金口玉言,破格收入内门,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消息传扬出去,自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即便是夜里,那山门下都还有人群聚集。 慕昭然拢了拢斗篷,将大半张脸都埋进毛领子里,悄声混入山门之下,仰头张望。 青龙身上每一片镜,似乎都内含一番天地,有的一片便是一境,有的三五片结成一境,大小不一,其内的考验自也不一。 她见围观众人的目光现都集中在龙腹几片琉璃镜结成的空间里,也跟着往那方挤去。 从琉璃镜反射的画面里,隐约可见一片极寒冰域,冰域中风雪如瀑,一道纤细身影正顶着风雪,三步一跌,艰难地横穿整片冰域。 她腰间挂着一条巴掌大的红狐尾,狐尾上有灵火的光芒波动,为她抵御了一些寒气,让她不至于冻僵在这片雪地里。 慕昭然盯着那条狐尾看了一眼,眼睫一抬,看向倚靠在门柱边的红衣身影。 听南吕说,叶离枝入青龙琉璃镜后,祝轻岚就一直守在这里,兢兢业业得真像是一条看门狗了。 旁边有人看得连连咋舌,“这是刀山火海,冰川雪地都走了一遭,且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严酷的考验,换做是我,我可走不下去。” “天道宫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既是破例,当然得经受严格考验。” “我起初听说有人得灵尊垂青,心头还颇为不服,如今守在这青龙下观望数日,算是彻彻底底地服气了。” “这姑娘和那什么南荣圣女、仙岛少主之类的天之骄子们可不一样,这是实打实的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道,能有这样坚韧的道心,我相信她做什么都能成功。照我说,天道宫就该这样收徒,人人都该有机会!” 周围人听他前面一席话,还有不少附和的,直听到最后一句,便都闭了嘴。 毕竟还在天道宫的山门下,这么公然质疑现今的收徒方式不公,就不怕头顶一声雷劈下来,那天道宫的行天剑可骇人了。 慕昭然没想到自己半夜睡不着,来围观一场,还能听到自己名字,且还又做了一回垫高叶离枝的陪衬。 她当即心生不悦,但一看左右人数,又没有霜序陪在身边,自己实在寡不敌众,只得怂怂地又将抬起的下巴缩回斗篷里。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1节 有人问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听说是叫叶离枝。” 这个名字很快在人群里传开,叶离枝都还没有进天道宫,便已收获了一群仰慕者。 慕昭然在原地看了片刻,虽然心里暗自揣度灵尊有徇私之嫌,却也不得不承认,青龙琉璃镜里的考验的确很难,非常人能够经受得住,换做是她,大概早就放弃了。 但叶离枝就像是不知道痛,也不知道累一样,走到现在,已穿过了大半个极寒疆域,她腰间的红狐尾光芒都已散去,变得黯淡无光。 倚在山门下的祝轻岚脸色青白,死死盯着镜中人的影子,眉心拧成了川形,看得出来也开始担忧了。 寒风割裂叶离枝的衣衫,划破她的皮肤,在她身上割出道道血痕。 叶离枝走到最后,每一步都会在雪地上留下血印,有时好不容易走出几步,又会被雪风刮得滚落回去,但她只在地上坐了坐,便又爬起来,继续前行。 慕昭然耳边的嘈杂声渐渐消失,她怔怔盯着琉璃镜中的人,有些出神。 夜色在逐渐从大地上退去,琉璃镜中,叶离枝又一次摔倒,这一次她抱着红狐尾,却再无法从狐尾上获得半分暖意。 她的身体很快变得僵硬,积雪轻而易举地便覆盖住了她弱小的身躯。 “站起来啊!就只差一点了!” 耳畔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句,将慕昭然从出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叶离枝,这一刻看见她的惨状,竟没有同从前一样生出幸灾乐祸,她也不知,自己希不希望她再站起来。 她离终点确实只差一点了,大约不到十步,就能穿过这片雪域。 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镜外众人能看见终点,镜中人却看不穿雪雾,不知道前方只余十步。 风雪将叶离枝的身影彻底掩埋,很久都再没有动静,山门下已有不少人失望散去。 先前还信誓旦旦相信她能行的人,这会儿又改了口吻,说女子终究孱弱,她身子骨那般柔弱,瞧着就不是块好料子,可惜了这样一个机会,要是换个人来,比如天都的某某少主,外门的某某师兄,他们若得这个机会,说不定早通过考验了云云。 一把折扇忽然飞射过来,擦着慕昭然肩上狐裘毛领掠过,削落她肩上几缕飞毛,打在那叫嚷得最大声的人嘴上,打得对方一嘴是血,牙齿都崩掉数颗。 祝轻岚铁青着一张脸,狠狠瞪着那人,冷声道:“闭嘴!再敢乱嚼舌根,我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吐出一嘴血,当即便要跳脚,视线忽然扫见他腰上垂挂的天道宫玉令,惊觉对方竟是内门弟子,周身气焰顿时被扑灭,讪讪地拱手道歉,灰溜溜地逃了。 祝轻岚召回折扇,夹在指间,目光落回到慕昭然身上,挑起一边眉梢,“瑶光殿下好兴致,怎么,也和那位叶大小姐一样,睡不着么?” 慕昭然顺着他视线瞟去的方向,才看到山门一旁的绿树阴影里,还停靠着一辆马车,半开的车厢门后,隐约能看见叶凌烟的面庞。 叶凌烟的确睡不着,自从得知叶离枝入了这青龙琉璃镜中,有可能被破格收入天道宫门下,她就气得咬牙切齿。 她没想到,自己日日盯着叶离枝,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勾搭上了那只臭狐狸,更不知道她竟然已经开了灵窍,还敢拿一个傀儡替身来糊弄她,偷偷跑下山来逍遥。 叶离枝果然是在欺骗她,说什么不会与她相争,不敢威胁到她的地位,结果竟是从没放弃过向上爬,她若当真安分,又怎么敢张口提出要拜入天道宫! 可笑,她之前竟真的因她每日唯唯诺诺的样子,而放松了警惕,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能随意拿捏她了。 如果她当真通过青龙琉璃镜的考验,拜入内门来,岂不是就能与她平起平坐了?那父亲又会怎么待她?贱奴的女儿上位,她和母亲的脸面都该往哪里搁? 叶凌烟撕咬着手帕,山门下的人群散开,她才看到慕昭然的身影,急忙推开车厢跳下车来,快步迎上去,欣喜道:“殿下,你回来了?” 慕昭然冷淡地瞥她一眼,回眸望向祝轻岚,掌心翻转,托出一枚青黑色的药石,猛地朝祝轻岚砸去。 那药石腾飞至半空,化成粗壮的石杵,携带虎虎风声,轰然砸至祝轻岚头顶。 祝轻岚身形一扭,及时躲开,慕昭然指尖便一偏,石杵滚倒地上,追着他轰隆隆地碾过去,祝轻岚连连后退,狼狈躲闪,怒道:“你想干什么?!” 慕昭然从毛领里抬起下巴,争锋相对:“我还要问你想干什么,方才你既已认出了我,那就是故意使折扇削去我半片狐裘毛领,存心挑衅,专门找抽,我就成全你!” 她说着,指尖轻抬,石杵腾飞而起,再次朝着祝轻岚砸下。 祝轻岚抬脚抵上身后门柱,已是退无可退,只得认真起来,手持折扇朝着砸来的石杵挡去。 扇石相撞,碰出金石之音,一股气浪向四周荡开,震得山门嗡一声响,盘缠在门楼上的青龙被惊动,琉璃龙鳞簌簌震动,使得镜中空间也翻天覆地。 一道身影忽然瞬息而至,一剑劈开争锋相对的折扇和药杵,折扇被击离山门之下,慕昭然的石杵身形庞大,与他剑锋相抵,擦出刺眼火花。 云霄飏手持奉天剑,压着剑下石杵,蹙眉看向慕昭然,不悦道:“瑶光殿下,你们二人要打架去演武场上打,莫要在这里殃及了旁人!” 祝轻岚没管自己的折扇落去了何处,猛地仰头看向门上青龙,见它腹部那一片极寒冰域塌了几处冰山,腾飞的冰雾更是将叶离枝掩埋得完全失去了踪迹。 “离枝!”祝轻岚惊呼道,化作一团红火不管不顾地往龙腹的琉璃镜里撞去,却又被一股力量阻挡,重重地跌落回地面。 叶凌烟躲在门柱后幸灾乐祸,对,就这样让她死在琉璃镜里吧。 慕昭然亦仰起头,往雪域中看去,心中第一时间涌上的,是和叶凌烟同样的想法,就让她死在琉璃镜中吧,只要叶离枝死了,未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只要她死…… 慕昭然随即又觉自己的想法可笑,只凭一个叶离枝,当真就能这么左右她的人生?这和前世叶离枝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她一人身上,有何差别? 她若自身不立,没了叶离枝,还会有别人,还有眼前这个令人讨厌的云霄飏! 云霄飏不知自己怎么又激怒了那位瑶光圣女,趁着他抬头望向青龙时分心的时刻,奉天剑下压着的石杵猛地爆发出一股气劲,竟将他的剑光给撞散了。 石杵身上腾出一股肉眼可见的青绿之气,穿过剑光,冲向青龙腹部的琉璃镜。 慕昭然动作一顿,急忙召回药石,已做好了会被系统惩罚的准备。 可魂上的噬咬刺痛并没有来,那缕药石青气反而没入琉璃镜,飘入了那一片雪域之中。 雪域中,一处雪堆忽然一震,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下方蜷缩的人影,青气飘入叶离枝的口鼻,快要被冻僵的人像是陡然间获得了一口丨活气,蓦地清醒过来,挣裂身上冰壳,双手扒在雪地里,缓慢地往前爬去。 东边日出之时,叶离枝终于越过雪原,她身上的风寒之伤迅速愈合,落入下一片琉璃镜中。 系统的声音突兀冒出:“恭喜宿主,救女主于生死垂危之间,望以后再接再厉,早日洗清魂上罪责。” 随系统话音落下,魂上业莲消去一瓣罪印。 慕昭然:“……” 这也行?! 第59章 青龙下一处琉璃镜中, 看上去是一个安生之地,叶离枝趁机调整状态,打坐积蓄灵力。 众人都看到了那一缕唤醒叶离枝的青气, 云霄飏和祝轻岚都诧异地看向慕昭然手中药石。 慕昭然握着药石,隔空望一眼镜中身影, 忽然没了兴致再和他们二人继续纠缠,她也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之人, 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冷哼道:“告诉叶离枝,她又欠我一条命。” 说完, 不等两人回应, 便从山门下离开。 太阳升起时,她回了天道宫, 去了土宫之中。 林夫子查探完她的修为, 很是满意,“不错, 出去一趟, 确实大有长进。” 慕昭然前往烟瘴海一趟, 当真获得了第二块本命星石, 修为也跨入筑基巅峰,隐约有结丹之兆。 结丹要经历一场小雷劫, 也得挨上九道天雷, 若没有准备周全, 可不能随便破境,慕昭然要是没有石相相助,必得受不少罪不说, 要是挨不过天雷,金丹被雷劫劈碎,以后想要进阶就更难了。 她的土系天赋绝佳,修为进境得快,岑林二位夫子仔细查看过她的灵基,还得想法子先压一压她的境界,让她先炼制出石相才好。 慕昭然想到青龙琉璃镜里的身影,定了定神,颔首道:“好。” 听到慕昭然入石林闭关的消息,游辜雪并不意外,他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铜镜,在皇甫思到来前,将它收入了书案桌屉里。 回到天道宫的当天,游辜雪就将修改过的炼蛊簿令身边童子送到医堂去了,不出所料,皇甫思拿着蛊簿研究了好几日,终于找到除去他体内蛊虫的法子。 皇甫思叹道:“谢天涯好歹也出自药王谷,曾经济世救人的人,炼制的蛊虫可真是恶毒,你中的这个枯元蛊,与你心脉咬合在一起,会不断释放毒素,蚕食你的经脉,幸而你修为浑厚,又及时令它休眠,不然你这百来年的苦修,全都得化为乌有了。” 游辜雪见他成功被自己误导,错认了心内蛊虫,心中大定,故作疑惑道:“那皇甫先生可找到解法?” 皇甫思笑道:“没找到解法,我也不会来扰行天君清静。” 枯元蛊钻得太深,和他的心脉分不开,不能强行剥离,只能用药化蛊,皇甫思给他推来了两个药匣,一匣药内服,一匣药洒入水中浴身,浴身时运转灵力,吸纳药性,汇入心脉。 等皇甫思走后,游辜雪各碾碎了一枚丹细细查看过,和他预估的药方配制基本一致。 做戏做全套,游辜雪每日除去往金宫授课外,严格按照着皇甫思的嘱托用药,每次他来回诊时,亦会估算着药效,给他展示蛊虫越来越弱的迹象。 一晃到了年尾,下城里张灯结彩,红绸铺街,夜里的烟花不间断地炸响,就连天道宫中都挂上了红灯,平添几分节日气氛。 五宫停课,容弟子自行活动,时不时便有灵光划过天际,往来于山门之间。 皇甫思送来最后一匣子药,又为他摸了摸脉,面色松快道:“最后一匣药用完,应该就无大碍了,正好也到了年底,老夫也能得空出去走走。” 每到年末,天道宫医圣都会隐匿真容,扮做游医,外出云游四方,行医看诊,搜罗些疑难杂症回来考校弟子。 游辜雪颔首拉上袖口,“有劳先生了。” 皇甫思收拾药箱时,闲聊道:“剑尊闭关,也没人拘着你们,你师弟身边好友成群,怎么就你成日孤零零一个人,苦修也得有个度,得空你也可以去下城走走,赏赏灯看看焰火,整日待在这覆雪殿中,也不嫌冷清。” 游辜雪垂了垂睫,平静道:“我习惯了。” 皇甫思也知道他的性子,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多劝,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到除夕之夜,游辜雪和云霄飏二人还是如往年一样,前往剑尊闭关的敛锋洞,隔着厚重石门,拂衣下跪,朝着师尊拜了三拜。 拜完之后,将要离开时,石门内却忽地传来剑尊话音,说道:“凝之,你留下来。” 剑尊长久闭关不出,就连座下两名亲传弟子亦有许多年不曾亲眼见过师尊,也不曾听见师尊传音,如今门内乍然传来话音,叫两人都不由一怔。 云霄飏愣过之后,反应过来,两三步跑回门前,欣喜问道:“师尊,您是不是快要出关了?太久未见师尊,我和师兄都很想您。” 剑尊道:“好好修炼,不必挂念本尊,你且去吧,我和你师兄有话要说。” 云霄飏欣喜的神情落寞下去,“好吧。” 剑尊座下两名亲传弟子,云霄飏要比游辜雪晚三十年入门,他拜入师门之时,师兄早已学有所成,是天道宫中令人称颂的剑君。 大家都道可能是游辜雪这个大弟子实在太令人省心了,剑尊他老人家闲着无事,才会又收下一名亲传弟子。 剑尊对这名小弟子更是颇为宽纵,云霄飏初学剑时,每日哭嚎声能把浮剑台震塌,只要他一耍赖,剑尊就拿他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也就只有游辜雪能制得住他,每日完成修炼功课,还要满天道宫地去抓师弟,再盯着他把未完成的课业做完。 有很长一段时间,比起师尊来,云霄飏都更害怕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师兄,被游辜雪盯着挥剑挥到手臂都快废掉,也只敢去师尊面前哭嚎。 师尊抓起袖子一边给他擦满脸的泪,一边说道:“你这算得了什么,你师兄刚入门那会儿,一天挥剑的次数就是你现在的三倍多了,也没见他手臂断掉。” 云霄飏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是师兄,我跟师兄又不一样。” 剑尊只得无奈道:“好好好,为师明日就去跟你师兄说说,让他别逼你那么紧。” 后来,云霄飏长大一些,也成了一名白衣飘飘的少年仙君,不用师兄再时刻盯着,也知道刻苦修炼。 但他心底始终清楚,师尊之所以会待他与师兄不同,是因为师兄才是他认定的继任者,因此才会格外严苛。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2节 云霄飏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师兄本就比他出色,比他更为适合继承剑尊衣钵,没有如山的责任压在肩上,自己反而轻松自在,可以随心所欲。 他来回看一眼游辜雪和石门,朝着师尊又行了一礼,听话道:“弟子告退。” 待云霄飏走后,游辜雪返回石门前,静候师尊训话。 石门上铭文波动,忽地凝为一柄大剑朝着他当头斩下。 凛冽剑风荡起他的衣角,游辜雪并未惊慌,回手抽出行天剑,长剑横档,迸出一道雪亮剑光,与那压下的大剑碰撞到一起。 一股骇人气浪从剑锋相交处扫荡开,横扫四周林木,又迅速消弭。 游辜雪半步未退,收剑回鞘,衣摆垂落下去,静立门前。 剑尊凝威的声音自门内传出,问道:“你剑意圆满,当能突破化神更进一步,何故要强压修为,耗损自身?” 游辜雪垂首道:“弟子与行天剑尚存细微之事需要磨合,冒然突破,恐难以达成人剑合一之境。” 石门内沉寂片刻,就在游辜雪以为师尊不会再说话时,才又传出一句问语,“我听闻,你在五行台上,曾向一新入宫的女弟子表明心迹还被拒了?” 游辜雪:“……” 剑尊见他沉默,轻叹口气,说道:“也罢,识寸心,悟寸情,方能见苍生,行大道。你自小清心寡欲,未识情字,能在合剑之前,尝一尝情爱滋味,亦是好事。但需切记,勿要使小情乱了道心。” 游辜雪俯身叩首,“是,弟子谨记。” “凝之,你师弟终究年轻,一直以来都在你我的庇佑之下,难以独当一面,就让他像这样做个闲散剑君也挺好,为师身上的重责终究是要落在你肩上。”剑尊说着,话音忽然断开,迟疑了许久,终是说道,“合剑之后,便去过问心台吧。” 游辜雪眼底生出一丝波澜,问道:“师尊不想师弟去过问心台么?” 剑尊道:“他和你不同,从小心性便不如你坚韧,以他的性子,怕是过不了问心台。” 从敛锋洞中出来,游辜雪见着还守在外面的云霄飏,朝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云霄飏往敛锋洞里望去一眼,问道:“师兄,师尊有说什么时候出关吗?明年我们能和他老人家一起过年么?” 游辜雪摇头,他与师尊隔空交手的那一剑,师尊试出了他的实力,他自也察觉了师尊的剑意。 他的剑意已有了衰败之相。 前世,游辜雪便是在感应到师尊剑意衰败之后,主动承担起了剑尊大弟子的责任,尊师之言,破境合剑,登问心台。 问心台。 游辜雪无声笑了笑,转眸看向云霄飏,师尊还是看错了他们二人。 得知师尊还没有出关的打算,云霄飏心情委实有些低落,没有察觉师兄看来时那异样的目光,自顾自道:“师尊闭关之后,我们师徒三人已经许久没坐一起吃过团年饭了,今年师兄有何安排?不如我去下城买一些应节的物什,回来陪着师兄守岁?” 游辜雪垂睫掩下目光,说道:“你有约便自去吧,不用陪着我。” 云霄飏身边朋友众多,往年除夕也是同友人在下城中度过,今年因忧心叶离枝的试炼情况,他拒了朋友邀请,也想去外山门下看一看她的情况。 他便也没再坚持,和师兄拜过年后,便出了天道宫。 游辜雪给身边的童子也放了假,除夕之夜,历来都是在覆雪殿中独过,有时那头梅花鹿会跑来找他,他若是闲着无事,会去给它找紫灵芝吃。 今年,梅花鹿早早便守在覆雪殿门口,但游辜雪却不想去给它找灵芝。 他在天道宫随意逛着,不知不觉到了土宫门前。 土宫人虽少,但相比起别的学宫,同窗之间反而更为亲厚些,在除夕之夜自然聚在一起,很是热闹。 大师兄做了满桌的菜肴,中间摆了一口涮锅子,众人围聚在桌前,一边说笑,一边涮肉。 “林夫子,小师妹什么时候才能出关?”望舒从袖里取出一个红封,腕上的连理枝金手镯在烛火下晃着碎光,噘嘴道,“本以为今年有了小师妹,我就不是最小那一个了,也能听听小师妹的吉祥话。” 她连红封都准备好了呢。 林夫子回道:“炼制本命石相得看个人造化,要么三五日便成,要么耗上个百十来日,还有闭关个三五年的呢,何时出关,我哪里说得准。” 岑夫子便点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你小师妹眼看就快要结丹了,你再不好好修炼,早晚被她赶超过去。” 望舒缩了缩脖子,还欲反驳,就见岑夫子眉头一皱,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游辜雪知道岑夫子不喜自己,若是被他瞧见,怕是令人扫兴,在对方出来之前,便脚步一转,打算离开土宫。 却在这时,土宫后方的石林秘境忽地爆出一声轰隆巨响,这响动从地底传出来,震得整个土宫都跟着晃了三晃。 岑夫子蓦地停下脚步,游辜雪也跟着顿足,站在原地,土宫众人从屋内奔出,齐齐往石林所在的方向望去。 望舒欢喜道:“小师妹要出关了?” 楚禹皱眉,掌中本命石震颤不休,蹙眉道:“小七这是炼了个什么石相,这动静怎么闹得这么大?” 林夫子和岑夫子对视一眼,同时往天幕看去,神情喜忧参半,叹道:“灵气动荡这么厉害,这丫头也太鲁莽了!刚炼成石相,难不成就要结丹?” 天幕之上,黑云迅速从四面八方集结至头顶,将星月之光完全遮掩,一股肃杀的天威从苍穹沉沉压下,这不是雷劫之威又是什么? 还留在天道宫中的弟子全都被雷劫之威所惊,纷纷停下宴饮,走出殿外仰头张望。 “哎哟喂,是哪个同门,怎么选在大过年的时候渡劫?” 容亭觉眺望黑云方向,回道:“看着像是土宫的方向。” 身旁人接话道:“土宫?这劫云也太厚了,难不成是楚师姐又要进阶了?” “楚师姐去岁才刚入元婴,哪能那么快进阶化神?这看着像是结丹的雷劫。” 宁衰身上的酒气一下散去大半,转眸看向容亭觉,不敢置信道:“结丹雷劫?不会是瑶光殿下吧?她才入土宫多久,就要结丹了?” “结丹的雷劫有这么厚吗?我结丹的时候,不就只有一朵云?不行,这劫云看着太吓人了,我腹中金丹都在颤抖,我得赶紧躲躲!” “瞧你那出息……”话音未落,瞧见云层之上隐约闪动的紫电,那人搓了搓手臂汗毛,“这雷威确实有点厉害,瞧着像是凶劫,快,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容亭觉闻言,往他走去两步,跟在他身边追问道:“师兄,何为凶劫?” 那师兄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飞快道:“人生于世,命数天定,顺天为吉,逆天为凶,结丹不过是一场小天劫,九道雷柱只为淬炼法身,不会有紫雷……” 他话未说完,又听得“当”一声响,从天道宫内山门处传来。 天道宫内山门上的金钟摇响,玉门洞开。 浩荡钟鸣一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众人只见一条琉璃青龙腾云驾雾,穿门而入,青龙龙头之上,隐约可见一女子扶龙角而立,周身灵韵流转,衣发飞扬,在沉黑天幕之下格外耀眼。 有人惊呼道:“那是灵尊的青龙,那位叶姑娘通过考验了!” 又见青龙之上,亦有浓云聚集,只不过与土宫上方那低垂的滚滚黑云相比,实在稀薄了些,才让人没能立时发现。 那师兄便一指上方,对容亭觉道:“那就是顺天的吉劫。” 第60章 天道宫中有两人同时渡小天劫, 还一为凶一为吉,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许多弟子一边惧怕雷劫天威,一边却又驻足原地, 不舍离开,想要围观这一场热闹。 石林内, 慕昭然盘膝坐于一墩大石之上,五心朝天,双手合拢的掌心里,地星诀的铭文迅速流转, 石心气汇入掌中, 凝出一道同样盘坐的影子。 那影子呈人形,但与二师姐的石将军极为不同, 二师姐的石将军一身凛然之威, 往那一站,便有一股护国卫民的浩然正气。 但慕昭然掌中这道影子, 却身姿妖娆, 肤如乌墨, 颇为邪气, 倒像是那壁画之上描涂的艳鬼。 甫一成型,便透出一股凶煞之气, 慕昭然灵基剧烈震动起来, 还未看清自己的石相形貌, 那东西便似要噬主,挣脱她的掌控。 慕昭然面上出现痛苦之色,立即翻转手印, 催动地星诀铭文,铭文字符彼此相扣,化作金色锁链缠绕石相之上。 石相静止一瞬,继而更狂暴地挣扎起来,扯动得铭文字符一个个相继崩毁。 字符崩毁得越多,从她掌心泄出的凶煞之气便越盛,整座石林都跟着震颤起来,地动山摇间,林中凶石被驱动,腾空而起,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直撞上半空结界。 石崩飞溅,砸入林中,半空结界亦被撞出裂痕。 慕昭然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快要压不住手里的石相了。 她心神慌乱了片刻,又很快冷静下来,这是她炼制出的石相,必定有压制它的方法,慕昭然的心神全都凝在灵基之上飞旋的地星诀铭文,看见了灵基中心的锁星位。 锁星,是她的金丹位。 但现在金丹未成,此位空悬,地星诀铭文化作的锁链便像是无根之藤,轻易就能被冲散。 她丹田灵力充沛,从烟瘴海回来时,便有了结丹之兆,岑林二位夫子怕她没有石相应付不了结丹雷劫,才会各自渡了一道灵力进来,帮她压住境界。 现下灵基动荡,丹田里灵力都往那一处锁星位汇聚,却又被两位夫子的灵力隔开,流散回丹田内。 慕昭然丹田剧痛,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来,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炼出这么一个凶戾不受控的石相,若不结丹,她恐怕得先被自己的石相反噬了。 她低眸看一眼掌中凶戾的石影,打算扯开两位夫子的灵力压制,系统忽然冒出声来,叮一声道:“女主已通过青龙琉璃镜试炼,即将结丹,劝宿主压制境界,与她同时结丹,共历雷劫。” 慕昭然动作一顿,唇角又淌落一滴血,气急而笑道:“相亲相爱的任务,也包括同时结丹么?” 系统道:“宿主命数已定,想要改命便是逆天而行,雷劫必定凶险万分,你与女主牵绊极深,命数纠缠,劝你与她一同结丹,是为了借女主气运,分担你的雷劫之威。” 慕昭然冷声反问:“你会这么好心?” 系统默然,换做之前,它的确不能允许恶毒女配做出任何有损女主气运之事。 在系统看来,她和那把扶云剑其实并无差别,都只是扶男女主上云端的工具。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慕昭然已不再相信系统,她没有别的选择,要么冒险结丹,要么石相失控,眼见着地星诀的铭文又崩毁一条,她把心一横,逼出了夫子的一道灵力。 丹田灵力立时往锁星位汇聚,金丹之影初成。 上方结界又是一震,裂纹扩散得更大,崩裂出一道破口,破口之外浓云迅速聚集,眨眼遮蔽星月,直压头顶。 天劫之威压下,锁定在慕昭然身上,让她后背即刻起了一层惊惧冷汗。 她上辈子靠着丹药结了金丹,也是历过结丹雷劫的,那时的雷劫威压不足现在的十之一二,她当时还佩戴了满身的防御法器,灵使皆在身边护法,才勉强渡过。 如今仓促应劫,没有防御法器不说,石相还不受掌控,雷劫威势还翻增了数倍。 这根本就是要让她死啊! 系统道:“宿主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借女主之运。” 它说完,也不管慕昭然愿不愿相信,便自顾自地开始倒计时。 慕昭然额上冷汗涔涔,已没有了时间概念,只能听着它的倒计时,不知过去多久,隐约听见一声钟鸣从外传来,她抬头往结界外望去,望见了天边那一条琉璃青龙。 系统道:“就是现在。” 慕昭然逼出夫子剩下的最后一道灵力,丹田内所有灵力如漩涡齐聚,越缩越小,金丹在她丹田成型,落入锁星位。 虚散的地星诀因此而再度凝炼成锁链,将石相牢牢缚住,压入灵基内。 雷声轰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3节 沉黑的天幕下,石林上方的结界终于彻底崩塌,一股极为凶煞的力量从石林之中冲天而起,直逼苍穹。 眼见那去势,是要直接冲撞上青龙。 “快拦下来!”岑夫子喝道,袍袖一扬,黄沙从袖口泄出,土宫众人紧追而上,刚踏上半空,又被一股剑气挡下,跌回地面。 就是这么一耽搁,两股力量直接冲撞到了一起,青龙身上万片琉璃镜忽地被撞得粉碎开来,散落成烟花一样的碎片。 叶离枝从龙身上跌落,看见直逼她而来的人,愣了一愣,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去,“殿下?” 慕昭然被雷劫之威锁住,凶骇紫电从劫云中滚出,直追在她身后,尚未触及她身,便已激得她头发倒竖,脊背发寒。 她看见叶离枝朝她伸来的手,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却还是停顿在了那里,被她一把攥住了手腕。 两人同时往下坠去,落入一片琉璃镜中。 上空的两片劫云融在了一起,难分彼此,金色和紫色的雷柱交织成一束,同时劈下。 漫天散落的琉璃镜分走了雷光,将明明威势十足的雷柱撕扯成了千百道,等落入两人所在的那一片琉璃镜中时,威势已经被削弱了很多。 原来这就是受天眷顾的气运。 慕昭然紧紧握着叶离枝的手腕,雷电游走在她们周身,顺着经脉没入丹田,淬炼着新生的金丹。 挨过雷劫,她们就能得金身,挨不过雷劫,就金丹破碎,重新跌落凡尘。 体内经脉被劫雷撕扯出无数细小伤口,慕昭然催动药石,药气流淌,又不断愈合着那些伤口。 她听到叶离枝痛苦的闷哼,稍微迟疑了下,还是扣住了她的脉门,分出药气渡入她体内。 天道宫的上空,粗壮的雷柱被琉璃镜分流成一张细密的电网倒扣下来,闪烁了九道,雷光一黯,劫云亦开始飘散。 被雷光击打成齑粉的琉璃镜从半空飘落下来,闪闪烁烁,比下城中燃放的烟花还要璀璨,看得下方弟子面面相觑。 “人呢?不会跟着琉璃镜一起被劈成灰了吧?” “不至于吧,劫雷再凶,都被琉璃镜分成了细丝,还剩多大威力?要是连这都扛不过,那可真是白修炼了。” “那位叶姑娘还真幸运,灵尊的青龙琉璃镜不仅送她入门,还为她扛雷劫,你们说,该不会是灵尊有意想收她为亲传弟子吧?” “另一个人岂不更幸运?那可是凶劫紫电,竟然就这样渡过了。” “说起灵尊弟子……”那人顿了顿,隐晦地眨了下眼,“我想灵尊应该不会这么快再收弟子。” 土宫之中,楚禹揉了揉手腕,“方才阻拦我们的剑气,是游辜雪吧?” “行天君?他怎么在土宫?”莫银安疑惑道。 楚禹看一眼岑夫子,岑夫子收敛黄沙,扎住袖口,走出门外,左右张望了数次,都没发现游辜雪的身影。 方衡道:“行天君除邪辟凶,难道是感应到小师妹出关时的凶煞之气过来的?” 楚禹道:“更有可能是被大师兄的饭香吸引来的吧。”她记得游辜雪以前还挺喜欢吃大师兄做的饭。 “方才那真是小师妹的雷劫吗?怎么那么凶?”望舒心有余悸地望着天幕,伸手去接飘落下来的琉璃碎晶,担忧道,“师妹渡过雷劫了吗?” 正说着话,林夫子闪身从石林中出来,结印重立结界覆盖石林,“有一片琉璃镜没碎,掉落进了绝山密林里,还不快去找找你们师妹!” 土宫众人这才擦了擦嘴,往后山密林里寻去。 绝山密林。 这一片仅存的琉璃镜从上空掉落,终是受不住雷击,镜片生出裂纹,内里的空间亦随之崩塌。 两道身影从镜中跌落出来,慕昭然意识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何时松了手,朦胧的视野里,只看到一道急光射过来,有人御剑而来,一把抱住了叶离枝。 继而又有一团火红身影紧随而来,两人甚至为了争夺叶离枝,短暂地交锋了一刹,又因顾及怀里的人而暂时收手,同时低头查看叶离枝的伤势。 夜幕下,又有几束流光射来,悬停在上方,但慕昭然已经看不清来的都是什么人了。 她灵力耗尽,浑身无力地往黑暗的深林中坠落下去,这一副场景那么熟悉,和前世的某一段经历微妙重合。 前世的一次外出历练,她也曾和叶离枝一起陷入险境,被发狂的妖兽袭击,从悬崖坠落。 最后一刻,也是有许多人赶过来,慕昭然拼命地朝他们伸手,但来的人却像是看不见她一样,都不约而同地奔向了叶离枝,救下了她,围聚在她身边,着急地为她疗伤。 等他们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时,慕昭然已然跌入了妖骸成堆的深渊之中。 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来了天道宫后,她和叶离枝的处境就会变得这样不同,曾经只能蜷缩在阴影里生存的人,不知何时变得万众瞩目,而曾经众星拱月的人,却成了被人遗忘的枯叶。 若说她以前只是因为云霄飏而嫉妒她,跌落深渊的那一刻,所有的嫉妒都在心中化成了恨,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恨。 许是因为早已经历过一次,所以再次落入相似的处境,她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她不再伸手,也不再试图去想通这是为什么。 劫雷已过,金丹已成,就算摔下去也不会死,顶多受些伤痛,前世她落入妖骸深渊,最后不也爬出来了么? 慕昭然闭上眼,意识逐渐涣散,落入积雪覆盖的树冠之中时,预料的疼痛却没有来临,她被人稳稳地接进了怀里。 一团沁骨的冰凉落在眉心上,慕昭然意识挣扎了须臾,想要撑开眼皮,可最终还是没能醒过来。 树冠上的积雪簌簌地落着,好一会儿才停歇。 游辜雪垂下挡在她上方的手,指尖轻轻拂过落在她眉心上的一点残雪,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她体内的系统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情不愿地回道:“命数偏离,她的劫雷只会一次比一次凶险,不会每次都有这样恰好的时机可以借运。” 借运。 游辜雪没说话,只轻轻笑了一声。 第61章 慕昭然昏迷之后也极不安稳, 神识在黑暗之中载浮载沉,有时她能听见一些外面的声响,是六师姐和榴月的交谈, 问着她何时能醒。 她似乎被安置在了土宫中,没有回到竹溪阁, 因此榴月来了土宫照顾她。 榴月道:“殿下身上没什么伤,就是刚历过雷劫, 体内灵力还有些虚空,神识也很虚弱……” 慕昭然没有听完,又昏睡过去,等意识再浮上来时, 便听到了岑夫子和林夫子的小声争吵。 岑夫子道:“她炼制的石相是地煞!是地底孕育出的仇怨杀怪, 那夜石林结界破开的时候,你应该也感觉到了那股凶煞之气, 寻常人哪里控制得住?若有不慎更可能走火入魔。” “你现在毁了她的石相, 必定损伤她的根基,她以后便再无可能炼出石相了。”林夫子犹豫不定, “目前看来, 她所修的地星诀, 是能控制住那石相的。” 耳畔有脚步声来来回回, 岑夫子在屋内转了好几圈,无奈道:“等她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晚了!她的结丹之劫, 是凶劫, 天道也不允许这东西存在。” “可她渡过了凶劫, 便代表着尚有一线出路,不是么?”林夫子顿了顿,才又道, “老岑,地母三相,地煞只是其一,她今后要怎么走,也该等她醒来之后,由她自己决定。”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慕昭然便不知道了,她的意识涣散,又沉入了黑暗中。 等再有意识时,她只觉自己周身都被锁链锁住了,那些铁索沉沉地绑缚住她的四肢,几乎要勒进肉里,还有一条扼在她的脖颈之上。 为什么会被锁住? 因为她的石相凶戾,所以夫子们便要将她锁起来了么? 慕昭然脑海里只来得及冒出寥寥几个念头,随即就被直冲头顶的杀念所取代,她用力地挣扎起来,越是挣扎,捆在周身的锁链便收束得越紧,似要将她勒断。 她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狂风呼啸,旗帜猎猎作响,喊杀声震天,刀兵交战的轰鸣声后,是凄厉的嚎哭。 紧接着,她又听到些别的声音,潮水似的冲入她的感官里。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神州这片土地里葬了太多不平的枯骨,他们的仇怨苦楚被时间所遗忘,但却被埋骨的土地深深记住了。 慕昭然彻底陷入杀念之中,她发狂地张开獠牙撕扯身上的锁链,不管不顾地去冲撞压迫在四周的屏障,锁链被她撕扯得断开一截,金色的铭文飞溅向四方。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鸣响忽然刺入意识,仿佛在她灵魂上震颤,压下了所有声音。 慕昭然混沌的神识忽地清明了几分,茫然地垂首看了看自己被绑缚的手腕,臂上的锁链还在不断崩裂,相扣的铭文一个个崩裂,飞溅。 是地星诀的铭文。 她的意识在石相体内? 慕昭然醒悟过来,神识骤然从石相中抽离,崩裂的地星诀铭文重新凝聚回去,化作锁链,束缚在了那凶戾的石影之上。 那幽幽鸣响的剑鸣声也停下了。 慕昭然终于彻底清醒,睁眼便见六师姐圆嘟嘟的脸颊,见她醒来,望舒睁大一双浑圆的杏眼,高兴道:“师妹你醒了,我去叫夫子来。” 说完,飞快起身,往门外跑去。 望舒跑出去后,榴月才坐到床侧来,帮她诊了诊脉,问道:“殿下有没有哪处不舒服?” 慕昭然躺在床上,还有些不甚清醒,冬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着雪色,明亮得晃眼,却没有什么温度。 她眯了眯眼,有些呆愣地抬手,挡住刺眼天光,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榴月道:“有三日了,土宫的师长们每日都会来看一看殿下。” 慕昭然知道夫子们在担心什么,她忽地想到什么,指尖落在眉心处,问道:“渡劫那夜,是谁送我回来的?” 榴月想了想,说道:“殿下历劫太过仓促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当时劫雷太盛无法御空,等雷散后,我们才赶来土宫,那时候只看到殿下二师姐的石相坐在院子里,手心里托着殿下。” 所以,最后接住她的人,是二师姐么? 外面传来脚步声,慕昭然没再多想,从榻上起身,让榴月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着,走出屏风外,在外间等着。 六师姐先探了个头进来,见她收拾妥当了,才推开大门。 慕昭然看到当先踏进来的岑夫子眉头紧皱,嘴角往下撇着,满脸都写着不悦,心里当即咯噔一声,随即又看到跟在林夫子身后走进来的游辜雪,她忐忑的心跳又平复下来。 ——岑夫子这脸色大概不是摆给她看的。 果然,岑夫子走到她面前来时,面色明显和颜悦色了许多,先问了一番她的身体情况,榴月代她回答着岑夫子的询问。 慕昭然不知道游辜雪为何会来土宫,探究的视线便忍不住移到他身上,目光先在他高束的发冠上停了停,又顺着搭在肩头的一缕黑发滑下去,停留在他束着革带的腰际。 那紧窄的腰线和铜镜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都过去了这么多日,慕昭然发现,她竟然还能记得那些水雾朦胧的细节,还能清晰地想起来,水波拂动在他腰线时,黏在腰侧的一缕发尾。 慕昭然脸色一瞬间涨红,气血似乎都往脸上涌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鼻子,生怕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淌下两管鼻血。 那可就太丢人了! 游辜雪自然察觉到了她流连在自己腰身处的视线,瞥见她慌张捂鼻的举动,忽然明白过来,那日在镜面上瞧见的一抹红痕是什么,心中微哂。 身体还真是诚实。 岑夫子偏头打量她,蹙眉道:“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红?是不是石相有什么异动?” 慕昭然又慌忙放下手,看一眼自己干净的指尖,松了口气,说起石相,她心中不免沉重,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林夫子见她镇定下来,开口道:“我想,你应该知晓你炼制出的石相有些异样吧?”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4节 慕昭然忐忑地点了点头,“我半昏半醒之间,听到了一些两位夫子的谈话。” 林夫子原本还在斟酌用词,听她这么一说,便直言不讳道:“大地载物,滋养万灵,亦沉埋百厄。你所炼制的石相,聚地煞之气而生,乃是一凶煞之物,若是心神不坚,则容易遭到反噬,从而迷失心智,堕入魔障。” 岑夫子在旁颔首,他教导弟子,历来求稳,劝说道:“照我的意思,趁你现在尚未被它的煞气所惑,不如趁早毁了此相,虽会对你根基有所损伤,但也免了后患无穷。” 林夫子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又吞下了将出口的话。 慕昭然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昏睡中时,她曾听见两位夫子的争吵,林夫子说的那一线出路,必然是一条艰险之路,何况她虽渡过雷劫,却是借了叶离枝的好运道,侥幸而已。 她以后每破一境,总不能次次都拉着叶离枝一起扛雷吧? 但要让她毁了石相,损伤根基,岂不就断了往后的修途,又沦落为前世那样的平庸之地?她还如何登上钧天殿,去请下承天鉴来? 慕昭然闭目内视一眼丹田,一眼便看见了灵基上那一颗浑圆的金丹,许是因为现下灵力亏空,金丹色泽有些黯淡,但即便如此,也比前世所凝结的金丹,要凝炼耀眼上十倍。 这枚金丹位于灵基的中心位上,与地星诀的铭文嵌合一体。 慕昭然顺着铭文锁链看到被囚于灵基内部那一团戾气萦绕的黑影,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个好东西。 昏迷之时,若不是有剑鸣声响,她差一点就会被自己的石相吞噬心智。 慕昭然掐着掌心,踌躇不定,抬头往一直安静地站在最后那人看去,迟疑问道:“游师兄也是来劝我毁去石相的?” “我执掌行天剑,负辟邪镇厄之责,来此只是职责所在。”游辜雪眼神沉静地回视她,“石相与剑修手中剑是一样,皆为心之映照,旁人终究只能给你建议,慕师妹或许应该问问自己,此心是否可控,此相是否可留。” 岑夫子闻言冷哼一声,却又道:“他说得不错,石相去留关乎你往后修途,是要求稳还是走险,都得由你自己决定,我们身为夫子,也不能替你定夺。” 林夫子道:“若去,我与诸位夫子会设下法阵,由行天剑动手,一击斩断你与石相的联系,尽量减轻对你的损伤。若留,那你便得入无象塔,消磨你石相上的戾气,直到你能完全掌控住它,才能出来。” “无象塔?”慕昭然睁大眼睛,脑海里浮出刑罚堂后方那一座耸立的黑塔,“那不是惩戒犯错弟子的地方吗?” 游辜雪道:“亦是磨砺心志之地。” 林夫子解释道:“无象塔最初铸造出来时,实则是为了让门中弟子试炼,斩去身上负累,开拓心境之地,只是有些弟子即使入内也难以解脱,久不能出,传来传去便令大家对它生出畏惧,轻易不愿意去了,才被归入刑罚堂中。” 慕昭然:“……”听着就很不妙。 慕昭然试探性地问道:“那我要是一直控制不住它呢?” 游辜雪道:“你若无法掌控它,自然只能毁了它。” 林夫子见她踌躇,安慰道:“你不用急着做决定,可以多思量几日。” 慕昭然闭眼,定了定神,复又睁开眼睛,看向屋内诸人,说道:“不用考虑了,我入无象塔。” 虽然已做下决定,但慕昭然刚历雷劫,灵力空虚,还得先休养几日,等灵力回复了才能入塔,为防意外,她依然留在土宫,待在夫子们的眼皮子底下。 众人散去,留她静养,临出门前,楚禹忽然又折返回来,从袖子里取出一片叶子,递给她道:“来,这是你债主留的。” 慕昭然茫然地接过来看,这叶子像是被重重踩过,留着两瓣深刻的蹄印痕迹。 楚禹事不关己地笑道:“你渡劫那夜,将你从后山密林中背出来的梅花鹿给我的,应该是等着你日后还恩呢。” 游辜雪回眸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微一怔愣,随即忍不住皱眉。 那头鹿倒是比他还懂得如何挟恩图报,擅作主张。 第62章 土宫的后方有一座可供休憩的院落, 院落宽敞,内有七八座小楼,夫子们有时处理事务忙过头了, 会来这里过夜。 像修炼狂魔二师姐和喜欢照顾人的大师兄,他们干脆就住在土宫之中。 慕昭然吃了一些大师兄送来的灵食补充体力, 打坐修炼了一下午。 她也尝试着去驱动自己丹田内的石相,只不过每次甫一触及它, 神识便像是被卷入了漩涡之中,不觉满心戾气,挣脱出来后,神识又会分外疲惫。 榴月帮她按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 她才稍稍缓过来, 泄气地躺在榻上,脑袋枕在榴月腿上, 捏着那一片被蹄践踏过的叶片, 对照着窗外月色来回查看。 榴月道:“楚姑娘说的梅花鹿,应该是和乌团玩的那一只吧?” “是它。”慕昭然伸出一根手指, 描摹着叶片上的蹄印, 笃定道, “雷劫之下, 绝山的生灵应该都躲起来了,不认识的梅花鹿会无缘无故地救我么?” 不过她当时分明感觉到, 是有人先接住了她, 至于这个人是谁, 她现在倒是知道了。 游辜雪。 定然是他。 要不是那日在铜镜里看到梅花鹿趴在游辜雪的水池边,他们一人一鹿的互动,看上去也十分熟稔, 慕昭然绝无可能想到,那头梅花鹿竟然会是他养着的。 替天行道的行天剑君,养了一只小鹿贼。 那鹿偷了东西,最后却又忽然将东西都还了回来,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被他发现了,才会令梅花鹿又送回来。 那双影镜呢? 是梅花鹿胆大包天地私自藏起来了,没有被他发现? 还是说,游辜雪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留下了那一面镜子,故意将它放置在水池边,故意……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可是游辜雪,行天剑君游辜雪,又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慕昭然摸了摸鼻子,把脑子里荒诞不经的想法都抛诸脑后,放下叶片,问道:“叶离枝如何了?” 榴月道:“灵尊金口玉言,令叶离枝拜入了天道宫内门,在龟驮碑上录了名,赐予了玉令,分配了一处居所,不过她与殿下一样,刚过雷劫,灵力空虚,暂时还未上五行台测验天赋。” 叶离枝的天赋,慕昭然自是知道的。 她身怀五行天赋,每一系的天赋都相当出众,前世在五行台测验天赋时,五行光芒耀眼得直冲天际,整个天道宫皆能看见,引得五宫夫子争相抢夺,想要将她收入门下,她也因此一举成名。 叶离枝晚了她那么久才开灵窍,甚至错过了地卷,只在青龙琉璃镜中走了一遭,便能与她同时结丹。 慕昭然在土修一道中已经算是进境飞速的了,可与叶离枝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更遑论上一世她在剑道一途中举步维艰,偏生另一人却能一步登天,想要不嫉妒她,是真的很难。 她是单系天赋,只能走土修一道,丹田里的石相,她没办法舍弃。或许是她的心便恶毒难堪,所以炼制出的石相也是凶煞难堪之物,但既然是她自己炼制出的石相,她也只能认了。 慕昭然抬手抓住榴月的手,从她腿上起身,“好了,我的头已经不疼了,你也去休息吧。” 榴月给她点了一小盏安神香放在床头,才退去侧间休息。 慕昭然昏沉了三日,眼下实在没什么睡意,瞥见叶片上的蹄印,思索片刻,鬼使神差地又从锦囊里取出了那一柄巴掌大的手执铜镜。 马上就要进无象塔里受苦了,在进去之前放松一下,这不过分吧? 慕昭然理直气壮地想着,却爬起来吹灭了灯,又关上窗,在黑暗中摸索上榻,将半张脸都埋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才鬼鬼祟祟地往镜子里渡入了一缕灵力。 镜面波动,显出另一端的场景。 但令人失望的是,画面显示的却不是那日的水池,自然也没有师兄出浴图可以欣赏。 梅花鹿不知道又把那面镜子叼去了何处,镜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等了片刻,正欲撤走灵力关了镜面,镜中的阴翳却忽然剥落下来,透出一片柔和的光晕来。 慕昭然一下紧张地连呼吸都停了,借着这点柔和的月光,才看明白,那剥离下的阴翳是覆盖在镜面上的雪。 那镜子大概是被梅花鹿丢在了雪地里,有一半镜面依然陷在雪里,只有上半截能够看见景象。 远处的青石地上,有人正在月下练剑。 行天剑剑光如虹,即使听不见剑啸之音,也能想象它劈开空气时的锐利鸣响,游辜雪的剑法实在飘逸,他一身白衣翩跹,宛如风中狂舞的雪花,剑过之后滞留于空中的电弧明灭闪烁,让人颇有些眼花缭乱。 剑气激荡旁侧的一株梅花树,赤红的梅花与雪片同时纷扬,金色电流自剑尖流出,在雪片之间跳跃,将花与雪滞停于半空。 待他收剑之时,花与雪才一同飘落。 簌簌的积雪从上方落下来,将镜面又一点点掩盖,雪后的身影便渐渐模糊起来,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慕昭然眼睫愈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双影镜上的灵力许久都未有波动,游辜雪收剑回鞘,屈指一勾,铜镜从雪堆里飞落手中,他拂开镜面落雪,看到了另一端隐藏在黑暗中的模糊轮廓。 她竟然睡着了。 梅花鹿哒哒地蹦跳过来,歪着脑袋看一看镜子,张开嘴想要去叼,被游辜雪眼疾手快地按住,他手腕一转,将双影镜收入袖中。 两日后,慕昭然入无象塔。 这座黑塔坐落在刑罚堂的大后方,塔身七层,覆盖着厚重积雪,飞翘的檐角下挂着铜铃,每当有人出入,铜铃便会摇响,震下簌簌雪粒。 林夫子道:“相由心生,石相与你的心境密不可分,你心中有仇怨戾气,才能与地煞共鸣,无象塔能洞彻人心,助人斩执念、破桎梏,你且去吧。” 慕昭然颔首,深吸口气,踏入塔内。 无象塔内只有一处空间,但每个人踏入塔内所见之景皆不相同,土宫的师兄师姐们也有人曾入过塔内。 楚禹入塔所见的,乃是一座被异族攻陷的城池,是她还在俗世之中时的家乡,如今那座城池已经掩埋进了黄沙之下,成了一座废城。 她痛恨自己当时孱弱,无法护卫家乡,所以炼制出的石相,才会是那样一位英武的女将军。 五师兄莫银安入塔所见的,是一片枯竭的大地,干旱龟裂的土地上寸草不生,饿殍遍地,是以他选择了修习土术,培育灵土。 慕昭然也想象过自己入塔后会见着什么,也许会是国破后的南荣都城,也有可能会是那一墩令她恐惧的蛊鼎,但怎么也想不到,她踏入进来,见到的却是一座湖。 她蓦地回头,塔门已经不见了,目之所及,只剩下脚下的这一片静湖。 湖面上安静得不见一丝波澜,湖水幽深,水质澄澈,水中无有鱼虾,也不见水草。 慕昭然环视一圈这座湖,定了定神,双手结印,释放出自己的石相。 一团黑影在半空成型,那影子尚未完全定型,只看得出个大致的人形轮廓,甫一现身,周身戾气便喷涌而出,宛如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盘踞在湖面上。 慕昭然召出一枚炙热的星石,星石在她手中化为熔岩淌落下去,凝为一条赤红长鞭,鞭上扣着一个个地星诀的铭文字符,她眯眼道:“你不是一直叫嚷着要杀杀杀么?来吧。” 石相嘶吼一声,膨胀的煞气黑影如同章鱼触手一样朝她甩来。 慕昭然扭身躲过一条粗壮的黑影,手中熔鞭飞溅着火星,迎着黑影甩去,空气中烧出滋滋的声响,热烟滚滚间,那条煞气凝结的黑影触手被撕裂开来,煞影落到湖面,立即沉入了水下。 看到这一幕,慕昭然精神振奋起来,另一手召出药杵,闷头就往前砸去。 慕昭然熔鞭和药杵齐出,和自己怪物一样的石相斗在一起,打了个天翻地覆,竟然还有些痛快。 但没过多久,她就痛快不起来了,慕昭然斩落了一团又一团的煞气黑影,煞气落下都会被湖水吞没,但它的身形却不见丝毫缩小,源源不断的煞影从它身上涌动出来,像是没有尽头。 感觉不是她在消耗石相的戾气,倒是她的灵力快被石相消耗尽了。 慕昭然灵力渐空,动作渐渐迟缓,手中熔鞭短了一大截,石杵也砸不动了。 一条煞影甩过来,一下将她吸入其中,慕昭然只觉一股戾气直冲头顶,意识再次被杀念裹挟,趁着尚有最后一线清醒,她释放出地星诀铭文,想要将石相重新锁住。 金色的铭文字符与煞影不断地碰撞到一起,铭文一旦成链,又会被煞气撞断,如此交锋了数回,都未能成功。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5节 慕昭然的意识越发混沌,就在她要被自己的石相吞噬之时,一条银丝细线忽然甩荡过来,尾端的鱼钩挂住了她的衣领,猛地将她拽出了煞影里。 她就像是一尾被钓上的鱼,倒飞上天,重重地跌落到一条小船上,船上猛烈地晃了晃,险些翻倒。 待平稳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由远及近,在她头顶上方道:“我来看看,老夫这是钓了一条什么鱼?” 慕昭然被摔的晕晕乎乎,闻声猛地抬起头来,瞳中映出对方一张须发皆白的苍老面容,诧异道:“师父?” 老头后仰坐回去,嫌弃道:“谁是你师父?老夫何曾收过一个这么没出息的徒弟。” 慕昭然:“……”她揉着屁股坐起来,望一眼远处湖面上戾气冲天的石相,改口道,“好吧,老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都被埋在地卷中了吗?” 害得她还难过了好久,结果竟是骗她的吗?! 老头慢条斯理地捋着鱼线,将鱼钩从她领子上取回去,“这石象塔曾是我的法器,有我一缕神识,不是很正常么?” 慕昭然还没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被痛得龇牙咧嘴。 老头捋顺了鱼线,钩上也不挂饵食,便抛入水中,坐在船头又继续钓起了鱼。 “这湖里有鱼吗?”慕昭然好奇道,她进来之时看过水下,这湖里别说是鱼了,连根水草都没有。 “多得很呢。”老头说道,皱起满脸褶子,一脸愤然,“你们这些不肖子弟,把我这无象塔当成了垃圾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丢。” 刚刚才斩落了一堆煞气进湖里的慕昭然:“……” 第63章 慕昭然趴到船头往水里看, 湖水清澈,但因为幽深,水下黑黝黝的, 还是什么都没能看见。 她好奇道:“别人都丢了什么东西进来?” 老头叹息一声,“七情六欲, 贪嗔痴念,一些自以为是负累的东西。” 慕昭然默然片刻, 说道:“这塔不就是让人磨砺心志的么?七情六欲,贪嗔痴念,都是修行路上的阻挠,斩落这些负累才能明晰本心。” 老头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荒谬!修心修心, 修的是有情而不为情困,有欲而不为欲扰, 能于贪嗔痴念下, 守住念起念灭之间的一线清明,方是正道。” 他提起鱼线看了眼, 又放回去, 摇摇头感叹道:“人生有七魄, 喜、怒、哀、惧、爱、恨、欲, 怎可能只爱不恨,只喜无悲?不然何以为人?这样一味斩来斩去, 早晚把自己斩得面目全非。” 慕昭然捂着被敲痛的额头, 乌黑的眸子转了转,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尽管他这么说,慕昭然也没别的法子,夫子们让她进无象塔, 必须得消磨掉石相的戾气,彻底控制住它,她才能从这里出去。 要不然,就只能舍弃石相,断了往后的修途。 她与石相打了一遭,斩落它身上无数的煞影,可它身上的戾气依然很重,盘踞在湖面上像是一座高耸的黝黑山包,想要从无象塔里冲出去。 周身煞影将它裹在当中,让慕昭然这个主人,都始终未能看清自己石相的真容。 慕昭然见老头沉迷钓鱼,不再理会她,她也安静地坐下来,盘膝打坐恢复灵力。 等到丹田灵力充盈,她也歇息够了,又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来,跟老头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气势汹汹地朝着湖面上的石相冲过去了。 老头兀自坐在船头上钓着鱼,没有管她。 无象塔里没有昼夜之分,始终都是这样一幅场景,慕昭然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一开始还记着自己和石相打了多少回,后来,就连这个也数不清了。 又一次被老头从煞影里钓出来后,慕昭然躺在船上,彻底自暴自弃。 “你说得对,我就是没有出息,连自己的石相都收服不了,你不认我这个徒弟是对的。”慕昭然灵力空虚,累得虚脱,望着远处还是如一坨山包一样的石相煞影,面无表情地落下两行清泪。 老头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根鱼竿来,塞到她手里,悠闲道:“累了?那陪老朽来钓会儿鱼吧。” 慕昭然把鱼竿往地上一摔,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没好气地朝他倒出一肚子苦水。 “钓什么钓,我哪有心情钓鱼!别人的师父都是手把手地教弟子,哪里不行指点哪里,你倒好把那个地星诀传过我就当上了甩手掌柜,我都快被石相打死了,你还在这里钓鱼!钓这么老半天,也没见你钓上一条鱼来。” 她气怒上头,口不择言,属实有些迁怒了。 老头也不恼,笑呵呵道:“我钓不上来,兴许你能钓上来呢?” “我才不帮你钓!”慕昭然犟种脾气上来,也不想再听他多说,操起药杵和熔鞭又往石相冲过去。 老头幽幽叹气,摇头道:“性子还是这么急躁。” 慕昭然和石相又打了几个来回,彼此之间是越战越狠,互相都有点奈何不了对方。 石相的煞气源源不断,慕昭然的灵力却有尽时,在又一次险些被石相吞噬前,慕昭然没等老头再钓她,自己找了个时机退回到了小船上。 一旦上了船,石相便像是失去了目标,只能在湖面上狂啸。 慕昭然坐在船上恢复了一会儿灵力,垂头丧气地从船上拿起鱼竿,随手丢进湖里,坐到老头旁边,默不作声地盯着远处的石相沉思。 老头说得没错,斩煞的方法兴许是错的。 夫子们说她炼制的石相为地煞,是土地里诞育出的仇怨杀怪,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她当初昏睡中时,曾被石相吞噬过灵智,那时所听到的声音,形色万千,都是它身上煞气的来源,是经年沉埋于地下的沉疴。 除非这世上再无一具怨骨,否则又如何能斩落得尽? 大地承物,滋养万灵,亦沉埋百厄,她想要得到大地的力量,却不愿接受它的沉厄,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慕昭然一时想得出了神,直到鱼竿忽然绷紧,她猛地回过神来,紧紧抓着鱼竿,视线追随着来回乱窜的鱼线,难以置信地大叫道:“有鱼,真的有鱼咬我的钩了!” 老头喊道:“快快快,收线收线。” 一老一少手忙脚乱,差点掀翻这一条船,终于拽起一条黑鱼,飞跃出水面。 慕昭然抱着鱼竿摇晃了半天,才把它甩进船内,她埋头盯着在船底活蹦乱跳的鱼,不知怎么,竟觉得它有几分熟悉。 她像是被蛊惑住了一般伸手朝它摸去,那黑鱼身形忽然一散,化作一缕黑气顺着她的指尖缠绕而上,直入眉心。 是斩落的石相煞影! 慕昭然惊愕后退,却已来不及,她瞳孔忽地涣散,闭着眼倒下去。 老头忙伸手接了她一把,手掌垫在她脑后,免得把这颗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磕得更钝了。 慕昭然紧蹙着眉头,丝丝缕缕的石相煞影在她眉间缠绕,化作一段陌生的景象,激烈的蝉鸣声冲入耳中,她睁眼先望见一缕袅袅的青烟。 青烟下是一个土陶碗,碗里放着两个粗粝的窝窝头。 这是路旁一间简陋的土地庙,两个年迈的村民在庙前烧了这一炷香,祈祷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慕昭然在旁看了半晌,等他们拜完,跟着一起进了旁边的村子里。 这村里统共只十来户人家,都靠着种地为生,村民也淳朴,邻里之间帮衬着,即便处在深山老林里,日子也过得红火。 慕昭然在村子里来来回回地转了很多圈,也不明白这样一个小村子为何能生出戾气。 直到一场夏夜暴雨,冲垮了山体,整个村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埋在了泥土之下。 他们当中有人家才成了亲,有人家中才添了一双儿女,有人家的孩子出息了,在县城里站住脚跟,来信说过几日就来接家中父母进县城里住去。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场暴雨里戛然而止。 慕昭然茫然地站在雨中,她试着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救他们,可眼前之景并非真实,只是土地里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年的一段过往,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又想,或许这一场雨里有什么蹊跷,给她看这一段,兴许希望她能找出幕后凶手,为他们报仇。 可她仔细地查看了所有地方,看了山看了水,也查探了哗哗泼洒的雨,山中没有妖兽作乱,这场雨也并无任何灵力暴乱的痕迹。 这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罢了。 眉宇间的煞影散开,慕昭然醒了过来,她怔怔地坐在船上,将自己所见之景给老头复述了一遍,疑惑不解道:“它为何要给我看这个呢?是想让我阻止那一场暴雨救下他们么?” 老头问道:“你能救下他们么?” 慕昭然闷闷地摇头,心里有些难过。 老头打量一眼她的神情,开解道:“你也无需难过,这世上有太多突如其来的意外,或因天灾,或因人祸,每日都会有人心怀不甘地死去,被埋入黄土之中。你要记住,这世间万物,枯荣有道,识众生之苦,尽力而为就可,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能救得下所有人。” 慕昭然抬眸,认真地听着他的话。 “你能钓上它来,说明你之前已经有所感悟了。”老头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些煞就是地源之力的一部分,就跟人一样,有爱也有恨,地既生灵也埋骨,地煞诞生于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枯骨之中,就是如此凶戾,它本如此。” 慕昭然睁大眼睛,转眸看向湖面上盘踞的黑影,忽然明白过来,轻喃道:“它或许只是想要一个能接受它本相的主人,而不是被当做负累斩去。” 老头开怀笑道:“还是有点出息。” 慕昭然沉思片刻,翻身从船上跳下去,踩着水面一步步朝石相走去。 她没有运转灵力,也没有催动地星诀,就这么毫无防御地走进它漆黑的煞影中,被一条条影子缠裹上来,将她完全吞噬。 慕昭然闭上眼,坠入了沉沉的黑暗中,那些凶戾之气一如先前,冲入她的意识里,这一次慕昭然从中听到了更多的声音,也从中看到了更多深埋在土地里的悲欢离合。 她走过战场,看到了二师姐口中那一座被风沙埋葬的破城,也看过洪涝干旱,易子相食,最终一切都随着时间流逝被埋入土中,最后,被大地记住了。 地煞,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慕昭然走过更多地方,见到了更多的景,感悟到了更多被埋藏于地底的苦悲,这些不应该被斩弃,也不应该被遗忘,她渐渐地和它生出共鸣来。 湖面上,张牙舞爪的煞影忽然安静了下来,慕昭然缓步走入了煞影中心,终于看到了最中心处,属于自己的石相。 是一尊石塑的地煞像,只有巴掌那么大,像是陶土娃娃,不过却比陶土娃娃更加精致,肤色黑如乌墨,衣袍亦是石刻而成,长长的下摆拖延下去,遮住了身下坐着的骷髅头骨。 一双煞气横生的眼睛,与她对视片刻,缓缓闭上了双目。 外溢的煞影便随着它闭合的双目,收拢回石相内,慕昭然丹田灵基上的两枚星石亮起,日精和药杵两枚星石的力量淌入石相,汇于它左右手上,它左手握着石杵,右手缠着金环。 慕昭然的金丹,在它额心凝出一枚金印。 她伸手捧住它,来回看了看,嘀咕道:“本相竟然这么小。” 二师姐的石将军可有三层楼那么高。 石相在她手中一震,倏地睁开眼睛,刚刚敛回的煞影迸射而出,从巴掌那么大一点,不断地膨胀。 慕昭然随着它身形的暴涨不断地后退仰头,差点把脖子都仰折了。 金环从它右手流入掌中,化作熔鞭,也比在慕昭然手里是粗壮了很多,一鞭子挥下,差点把整座湖劈成两半。 这如果是座真的湖,湖水恐怕都要被蒸腾干了。 慕昭然听到老头在后面“哎哟哎哟”地叫:“反了天了,别把我的无象塔搞坏了!” 眼看石相又举起比柱还要粗的药杵想要砸下来,慕昭然连忙结印,将它收回丹田内。 石相闭上眼,煞气收敛,消散于空中,归于灵基之上。 慕昭然闭目内视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喜滋滋地跑回师父的船上,得意道:“我的石相好厉害啊,我这能叫有点出息?我简直太有出息了好么?”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6节 老头捂住差点被她喊聋的耳朵,笑着附和道:“对对对,你很有出息。” 虽然听上去很没诚意,但慕昭然还得寸进尺地追问道:“我这么出息,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讳,认我这个徒弟了吧?” 老头眼神飘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把鱼竿又往她手里一塞,说道:“好了,在你出去前,再陪老头子钓一会儿鱼吧。” 慕昭然气鼓鼓地哼一声,一屁股坐到船头,把鱼竿甩出去,“不认算了,你会后悔的。” 左右她其实也舍不得这么快出去,就多陪他一会儿好了。 斩落入湖的煞影都被收回至石相内,慕昭然也没觉得自己还能钓上鱼来,所以当又有鱼咬钩时,她异常惊讶。 虽然惊讶,但有了第一回的经验,她还是很顺利地将这条鱼扯上了船。 这回钓上来的鱼是一条很漂亮的红鱼,鳞片如桃花一样好看,慕昭然谨慎地没有去碰它,只隔空望着它,问道:“这又是什么鱼?能吃吗?” 慕昭然虽然已经结丹,灵力能维持身体的消耗,无须再保持一日三餐,但想要立刻就戒除口腹之欲,委实还是太难了。 她入塔至今,都还没吃过东西呢,哪怕肚里不饿,她嘴也有点馋。 老头回眸瞥了一眼,“看这颜色,约摸是某个人斩落下来的爱念吧,可没有肉可以吃。” 慕昭然咽了口唾沫,放弃了,她睁大眼睛,对它生出些好奇,但又有点犹豫道:“既然是别人斩落的爱念,我还是不好随便看的吧。” “你不看丢回去就是。”老头慢条斯理道,“不过,你既能钓上它来,说明这爱也跟你有些渊源。” 慕昭然提着鱼线,都要把它甩出去了,听他这么一说,又手忙脚乱地将那条鱼扯回船上,不敢置信道:“真的么?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有人曾在无象塔内斩下爱念。 这爱念还与她有关。 “老夫骗你作甚?”老头说着,一双苍老却洞彻的眼睛看向她,意味深长道,“年轻人嘛,情情爱爱,这多正常,偏有人图那捷径,以为斩下爱念,就能真的清心寡欲了。” 慕昭然已经听不进去他后面的唠叨,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尾红粉色的鱼,心里像有猫爪在挠。 这鱼既然被她钓上来了,又与她有关,那她看看应该没有关系吧? 第64章 慕昭然实在想不出, 这一缕与她有关的爱念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随即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么优秀, 出身好,长相亦是从小到大都被人夸赞, 改掉了一些坏脾气也懂得装模作样后,至少现在在同门当中的人缘也还不错。 入天道宫不到半年就能结丹,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会有人暗中爱慕她,似乎也不足为怪。 前世,她脾气那样坏, 出了名的娇纵跋扈, 在跌落泥潭前,也都还是有不少人凑来跟前向她献媚呢。 慕昭然这般想着, 孔雀开屏一般理了理鬓发, 满怀期待地伸手抓住那尾鱼。 掌心下的鳞片在她手里化开,如桃花绽放, 再被风吹拂而上, 飘入她的眉心, 慕昭然的意识坠入了这缕爱念里, 睁眼便看到了自己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这么近距离看到自己的脸,属实有些奇怪。 她的视线随着这一缕爱念的主人, 落在自己那一张涨红的脸颊上, 凝视着怒瞪得滚圆的双瞳, 随后垂下,又停在因为生气而张阖叫骂的唇。 “放开我!”她听到自己怒吼一声,伸手去掰那只抓在手臂上的手, 想要从这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掌下挣脱。 ——真是比生气时候的乌团都还要难抓。 这一道略带无奈的心声飘入慕昭然心中,紧接着她便听一个声音冷冷斥道:“别乱来。” 慕昭然余光扫见脚下碧绿的水池,水池当中缓慢合拢的金色莲花,当即认出了这一幅场景——是金莲池! 这一缕爱念中的场景是金莲池! 而且,她如今所见的视角,是游辜雪! 这个发现让慕昭然脑子里嗡了一声,既惊讶又疑惑,但紧跟着心底却又止不住地冒出一些喜滋滋的泡泡。 她入这一缕爱念前,从未想过爱念背后的主人会是游辜雪,但不得不承认,当她发现这道爱念来自游辜雪时,她惊愕之余,又难掩欣喜。 比发现是旁的任何人,甚至是云霄飏,都还要令她欣喜。 这兴许就是虚荣心作祟吧,毕竟一个看上去那么霜冷无情、绝无可能爱人的人,却独独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这如何能不让人欣喜? 慕昭然记得自己当初因为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而嫉恨失控的样子,应当十分难看,可如今从游辜雪的视角看过去,她好像也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扭曲丑陋。 他明知她在因另一个男人而嫉妒,可他还是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好闹腾,如果现在掐着她的脸亲下去,她会不会安静一点? 慕昭然捕捉到这道心声,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游辜雪的念头吗? 当初紧紧钳制着她的手臂,眉目之间凝着森然寒霜,面无表情的人,心中抱持的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伴随这道心声而来的,还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恶劣笑意,透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他知道她那时候很怕他,如果亲下去,她必定会被吓得跳起来,说不定会被吓得直接跳进水里去。 他恶劣地想看她被吓得花容失色,泪流满面,再没有闲暇去嫉妒别人。 不,这不对吧?游师兄怎么会这么想?这缕爱念被斩落进湖里后,会不会混杂进了别人的想法? 但很快的,游辜雪便遏止住了他这一缕乍起的念头,这道心声也似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游师兄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行天君,平静地问道:“冷静了么?” 冷静了么? 她原以为这句话是在问她。 现在看来又何尝不是在问他自己。 慕昭然呆怔间,另一个她确实已经冷静下来,后面的发展和记忆中一样,莲花合拢,叶离枝和云霄飏被裹进了莲花瓣中,金莲池的空间封闭,他们必须待在这片莲叶上,等待下一次日出才能出去。 那时候,慕昭然实在无聊,在莲叶上来回打转。 她一会儿蹲下身去研究脚下这片莲叶玉化到了什么程度,屈起手指敲敲打打,还俯身趴在莲叶上,刨了半天,试图在莲叶表面留下一些印记。 一会儿又沿着莲叶边缘,往水下探头探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碰水面,还对着水面倒影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 那时她每次回眸,见到的都是游辜雪那一张古井无波的冷脸,乌黑的眼眸望着莲叶之外的水面,目空一切,仿佛完全就没把她这个人放进眼里。 可现在,从这一缕爱念里可见,他的心根本不在水面,他的注意力分明一直都在她身上。 视野会随着她的脚步转动,在她趴在莲叶上挠的时候,会促狭地想,兽似主人型。 在她到莲叶边缘,往水里探时,会抬动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提前提防着要是她不慎掉进水里,好及时把她捞上来。 她在莲叶上来回打转的时候,他会想,她怎么这么能折腾,一会儿肯定得饿,饿着也是活该,却还是转动目光,去寻找这莲池当中可能会有的食物。 他分明将她所有的小动作全都收入了眼底。 直到慕昭然百无聊赖,坐到他对面来,他才垂了睫。 “游师兄,这四面都是水,那要怎么离开这里?” “等下一缕日华从上方照下,就能离开。” “下一缕日华?那不是要等到明日日出?” 她浑然无知地和他说着话,孰不知坐在对面的人,表面上看着清冷孤傲,无欲无求,实则心底早就洪水泛滥,潮起潮涌。 慕昭然从这一缕爱念中品尝到一些苦涩的滋味,浓烈地与爱念纠缠在一起,让她感觉窒息,她的意识本能地开始想要逃离。 从这里挣脱出去前,她听到游辜雪问道:“为什么……” “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在她耳边,一个在捕捉到的一道心声里。 “为什么会在朝曦阁?” ——为什么会喜欢云霄飏? 慕昭然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大口地喘着气,心海里的蝶影轻轻地扇动着纤薄的蝶翼。 老头侧眸看她一眼,宛如村头搓脚嗑瓜子的碎嘴老汉,奇怪道:“看你这样子,怎么跟逃出来似的?难不成这偷偷爱慕你的人是个眼歪鼻斜、满脸麻子的丑八怪?” 慕昭然怒目瞪向他,想也没想地反驳道:“他才不是丑八怪!” 老头笑起来,满脸褶子皱成堆,逗耍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小弟子,啧舌道:“哟,还挺维护。” 慕昭然不服地瞪着他不放,这算什么维护? 她就是就事论事而已,游辜雪本来就生得很好看,他就是担得起那些夸赞男子的所有词汇,什么剑眉星目,玉树临风,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总归,他和“丑八怪”这三个字根本就不沾边。 老头妥协道:“好好好,我是丑八怪行了吧。” 慕昭然满意地颔首,气得老头没好气地往她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骂道:“简直不孝!老朽年轻时候那也是个十里八乡都闻名的美男子。” “十里八乡才多大的地儿。”慕昭然不屑,捂着脑门嘀咕,“反正你也不认我这个徒弟,我干嘛要孝顺你。” 老头气急而笑,又连道三声好,忍住了才没有继续去敲她脑袋,只能兀自叹服,换个话头问道:“那你方才醒来时是什么表情?跟被狗追似的。” 慕昭然揉额头的动作一顿,垂下头盯着自己指尖,神情沉静下去。 她就是一下子被吓到了。 毕竟,他是游辜雪,在她心中冷漠非人的游辜雪,在金莲池相处之前,他们不过才见过几面,慕昭然都还只是把他当做一个与自己不会有太多瓜葛的师兄而已,就和天道宫中许许多多的师兄是一样的。 只是他格外出众一些罢了。 除此之外,他还是前世导致阎罗毁容的仇家,是绝容不得恶存在的行天剑君。 偏偏这样一个人却对她怀有爱意,且这爱意还并不浅薄,因为她尝到了这道爱念底下,潜滋暗长的嫉妒,她太知道嫉妒的滋味了,所以一下便品尝出来,游辜雪在因为云霄飏而嫉妒。 她忽然心生出畏惧,好像再往前一步,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一般。 她无意接受游辜雪的爱意,也不想继续一步,陷入进去,是以选择了逃离。 慕昭然抬手抚在心口,还好,还好她心海里还有一只蝴蝶,没让她因这突如其来的爱意而昏了头。 老头见她沉默,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把手里的鱼竿重新甩出去,继续钓着鱼,问道:“你还继续钓吗?” “不钓了。”慕昭然仰头倒下去,躺在船底,望着无象塔内不昏不暗亦不明不亮的天发呆。 游辜雪会喜欢她,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正如她先前所想的那样,现在的她还是南荣尊贵的公主,是圣殿未来的主人,他玉树临风,她又何尝不是月貌花容?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7节 他是人人畏惧的行天剑,她在土系之上天赋惊人,如今又收复了石相,未来又何尝不是不可限量? 她现在依然风光着,亮丽着,是枝头上绽放得最鲜妍的花,还不是前世那个受众人唾骂,跌落泥潭,犹如过街老鼠的恶毒之徒。 有人会爱慕她,也不足为怪,即便这个人是游辜雪。 他们皆爱她光鲜美丽,只有阎罗会在她腐朽之后,还愿予她真心。 只是,她却选择了辜负这份真心。 慕昭然忽然侧过身蜷缩起身子,细细地发起抖,即便这个决定是她做的,她现在也不曾后悔,但回想之时,还是会觉得难过。 心海里的食爱蛊雀跃地振动起翅膀,舒展开口器,像是在享受一场饕餮盛宴。 她心中那些潮涌而生的难过很快被它抚平。 因为爱念被食,也就不会再为他而难过了。 慕昭然闭目内视着心海里振翅的蝶影,无法再当做懵懂无知——慕昭然,原来你会感觉难过,是因为你也为他动了心。 可这些爱念她也留不得。 她还做不到像老头说的那样,有情而不为情困,有欲而不为欲扰,她不仅做不到,她还特别容易因为感情而冲动坏事,只能依赖这种捷径来修身养心。 心海里的蝶影再一次振动起翅膀,吞噬着她心中爱念,也抚平着她内心刺痛。 慕昭然紧蹙着眉头,等心海里的蝶影平静,放空心神,不知不觉睡去。 等再醒来,老头还坐在船头钓着鱼,这么久过去,也没见一条鱼咬他的钩,他还是乐此不疲。 “你该出去了,否则,外面有人该等急了。”老头背对着她说道。 慕昭然坐起身来,揉揉干涩的眼角,“你呢?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老头道:“我这一缕残念附着在自己的法器上,等哪天塔要是倒了,我这缕残念自然也就不在了。” 慕昭然高兴道:“太好了,幸好这座塔看着还很坚固,再矗立个千年万年都没问题。” 老头扑哧笑一声,把她的话当成了年少无知的玩笑,说道:“哪有人能一直存在,这不成千年王八万年龟了么?” 慕昭然睁大眼睛,赶紧过去捂他的嘴,警觉地往左右看一眼,低声道:“嘘,你可不能这样骂法尊,当心被他听见,劈了你这座塔。” 老头捂着肚子笑起来,“好,老朽说错了,老朽悔过。” 慕昭然这才放开手,又可怜他怎么都钓不上鱼来,便转身坐到另一边的船头上,“我还有一事没做完,等做完了再出去。” 老头无所谓道:“随你。” 反正等急的人又不是他。 慕昭然闭上眼,想着身后的老头,凝聚起心念,从心头斩落下来,捧在手心里放入了水下,心念入水之后立即化作了一尾小鱼,鱼身有两色,一深一浅,一明一暗,竟然是一条阴阳鱼。 天杀的,她方才好像把前世的心念也凝聚进了其中! 慕昭然懊恼地拍一下额头,伸手又想将鱼捞回来,可那小鱼灵活得很,在水面拍出一朵小水花,呲溜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啊啊啊——”慕昭然以头抢地,简直想要晕过去。 身后传来询问,“你鬼叫什么?没事就赶紧出去,别在这里扰人清静,平白惊走了我的鱼。” 哪有鱼肯咬你的钩! 慕昭然翻个白眼,又一想到老头要是好不容易钓上鱼来,高高兴兴地去摸鱼,结果却看到她曾经一锄头敲死他的画面,不知道会不会把这一缕残念也气得烟消云散了。 又一次弑师,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随即又想到,从地卷里出来时,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他也许早就知道呢? 慕昭然纠结良久,试探性地说道:“我就是看你总是钓不上鱼来,又非要钓,所以放了一条鱼进去,这条鱼和你有关,说不定哪天你就能钓上它来……” 老头回过身来,两条苍老的眼缝蓦地睁大,诧异地看向她,片刻后,露出一个老怀甚慰的笑,叹道:“看来你还是有些孝心。” 慕昭然越发心虚,结结巴巴道:“就、就是,里面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画面,你要是看见了,千万、千万不要生气。”她竖起手指,郑重道,“但我发誓,我真的已经诚心悔改了。” 老头笑了笑,“知道了,老头子一把岁数,还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他挥挥袖摆,“既然选好了自己的路,就大胆地往前走吧。” 慕昭然被一股大力承托着,从船上飞离,湖面生出大雾,将所有景象吞噬。 等她再站定时,已经出了无象塔。 铜铃叮咚晃动,塔上却没有了积雪簌簌落下,雪不知何时已经化尽,将黛瓦润得更加黝黑,有成股的雨水正顺着檐角沟壑往下淌。 慕昭然脸上淋落一点细雨,滋润眼睫,很快便有一把伞沿罩来头顶,遮住了连绵春雨。 伞面上翠绿的青竹纹映入眼中,慕昭然回头,看见了竹影下一张清冷俊逸的面容。 游辜雪低下头来,垂眸看向她,神清骨冷,透着春雨潮气,漫不经心道:“师妹,真巧。”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伞面,濛濛烟雨笼出伞面下这一处狭小空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得彼此呼吸可闻。 慕昭然看到他,瞧见他的视线往自己唇上落来,下意识想到在金莲池中听见的心声,立即抬手捂住双唇。 谁知道他现在顶着这张冷若冰霜的脸,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游辜雪因她突兀的举动而愣了一下,眉梢微挑,眸中露出一丝疑惑。 第65章 慕昭然也很快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 她又欲盖弥彰地放下手,往后退了半步,眼神微微闪烁, 逃避着他的视线,心不在焉道:“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游辜雪长眸微眯, 细细审视着她的反应,在她往后退时, 没有再逼上前,只是自然而然地将伞面往她倾斜过去,遮挡住飘落的雨丝。 “我来此办事,正好听到铜铃声响, 就过来看看。” “哦。”慕昭然干巴巴地应道。 什么“就过来看看”,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冷随意,在塔里时, 老头分明说过, 外面有人等她都要等急了。 她起初以为老头说的是夫子他们,但眼下无象塔下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夫子们明显都还不知道她出来了, 偏就只有游辜雪来的这么凑巧。 换做以前, 她定然就傻乎乎地把这当做是一个巧合了, 但是现在,即便她不想去想, 也还是会忍不住多想。 会想, 行天剑君是不是每日都会来这无象塔下等她?今日他又在塔下转了几圈?见到她出来后, 又怎么能装得如此漫不经心地说出“师妹,真巧”这一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 乍然窥破他对自己抱持的心意, 慕昭然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这人就是这样,一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时,就会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慕昭然抬眸往出口的方向看去,说道:“多谢师兄挂念,我收复石相了,想早点去告诉夫子们这个好消息,就不和师兄多聊了。” 说完,她也不去看他反应,迫不及待地绕过游辜雪,往雨霏中迈去。 “等等。”游辜雪随着她的脚步转身,并未阻拦她,只是手臂往前,将手里的青竹伞递出,“春日雨密,别湿了衣衫。” 慕昭然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从出来塔后,这把伞一直都是遮挡在她头顶的,执伞的人肩头反而早已濡湿了一片。 慕昭然蓦地站定在原地,犹豫片刻,终是又抬步退回他身侧,这下伞面将两人都罩住了。 “师兄的事忙完了吗?”她问道。 游辜雪颔首,“嗯。” “那,师兄接下来要是没事的话,就借师兄的伞,把我送回土宫如何?” 慕昭然说这话的时候,依然盯着霏霏细雨处,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但余光却明显瞧见他握在伞柄的手指收紧了一刹,应答的声音里透出了点笑意,“好。” 两人撑着伞并肩从刑罚堂里走出来,和刑罚堂长老巫善打了个招呼才离开。 长老身边童子好奇地望着两人背影,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几月行天君每日都来刑罚堂,是专程来接那位姐姐的么?我就说,行天君怎么可能比我都还能犯错,日日要来接受惩罚呢。” 巫善用笔杆敲了那童子一下,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你每天都在犯错?是故意惹我生气是吧?” 小童捂住脑袋哎哎叫道:“才不是呢,长老冤枉!” 巫善逗完小童,表情又凝重下来,叹了口气。 起初,游辜雪三天两头往刑罚堂来入无象塔,他都还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在劝说他不必灭情绝欲,纵然有几分私情,又有何妨? 那时候,他还并不觉得以游辜雪冷心冷清的性子,会真的沉溺于小情小爱中,浅尝一点情爱滋味对往后修途亦无伤大雅。 现在看来,这行天君怕是真的陷进去了,红鸾星动,要历情劫了。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可没有那么好过,陷得过深反伤己身。 不知剑尊是否知晓? 正值清晨,又落着雨,在外行走的人很少,长长一条青石径上只有他们两人。 游辜雪手里这把就是普通的油纸伞,他人生得修长挺拔,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两人同挤一把伞下,难免狭窄。 为了避雨,他们挨得很近,手臂紧贴着彼此,走动之间,衣料相磨,发出簌簌的轻响。 他的肩比慕昭然的高了不少,源源不绝的热意从衣衫底下透过来,沾染上几分春日潮气,蔓延至她的感官里。 慕昭然又想起铜镜里,水池边,他抬手捏住鹿嘴时的画面。 湿漉漉的水汽在他皮肤上附着上一层珍珠般的光泽,因为用力,手臂的肌理紧绷着,显出紧实好看的轮廓,臂上还能瞧见几条蜿蜒的青色血管。 练剑之人的手,结实,有力,又稳当。 不管从多高的地方坠落下来,他都能稳稳地接住她,两次。 慕昭然心脏扑通一跳,感觉到心海里蝶影轻微扇动了两下翅膀,她诧异地睁大眼睛,抬手用力捶了自己心口一记。 游辜雪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师妹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慕昭然急忙否认,恼羞成怒,面颊不由发烫。 可恶的蝴蝶,你不是食爱蛊吗?我看到云霄飏失去理智时你也扇翅膀,想到阎罗感觉难过时你也扇翅膀,现在只是走在游辜雪身边,你还要扇两下翅膀!你没事的时候扇什么翅膀?闲得慌么!! 啊啊啊,慕昭然你难道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她突然有些后悔让他送自己回土宫了。 慕昭然越是心虚,走得就越是快,游辜雪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伞面微斜,挡住随风倾斜的雨丝。 走了半程,才遇到天道宫的同门,对方扬起手,准备打招呼,都还没看清迎面而来的人是谁呢,就从他身侧一晃而过了。 那人疑惑地嘀咕,“怎么这么着急,这两人大清早地竞走呢?”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8节 他旁边人道:“再过一月就是段位考核了,可能忙着去修炼吧。” “这么忙的话,直接御空或是缩地成寸不是更快?还打着伞,搞得像是在雨中漫步,雨中漫步也不是这么个漫法。” 两人打趣了几句,望着他们渐去的背影也没在意。 很快,在慕昭然的健步如飞下,土宫的大门出现在了不远处,慕昭然舒了口气,急不可待地冲入雨帘里。 清脆的声音从他耳畔飘过,“马上到了,不用师兄再送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慕师妹……”游辜雪把伞往她撑去,追了两步,她已经抬手护着头顶,踩着青石板上积起一个个小水洼,脚下渐起啪嗒的水珠,快步跑进了土宫的宫门大檐下。 她拂了拂裙摆上的雨珠,回头对他挥一挥手,说道:“师兄你回去吧,不然被岑夫子瞧见了,又得给你摆脸色。” 土宫里传出岑夫子耳尖的传音,“大胆!谁在说我坏话!我给谁摆脸色瞧了?” 慕昭然赶忙摆手,“快走快走!” 濛濛细雨遮住了游辜雪脸上的笑意,他将伞面点了三下,似是回应她的话,在岑夫子出来前,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岑夫子恰好从内走出来,见到慕昭然,说道:“我跟林夫子听到无象塔的铜铃声响,正想着找把伞去接你,没想到你脚程倒是快,我们还没出门,你都回来了。”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林夫子问道,“有人送你回来么?怎么不叫人进来坐一坐。” 慕昭然摆出一脸谄媚的假笑,推着两位夫子往回走,说道:“没人,我自己回来的。” 岑夫子沉着脸哼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话。 游辜雪撑着伞,隐匿在一株茂盛的绿树后,望着那三道身影缓缓步入殿内,转过照壁,再望不见。 他抬手摸了摸左边臂膀,伞面下的空间里似还拢着一缕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柔软发丝被风扬起时,拂过他执伞的手腕,些微痒意便沿着手腕毛孔沁下去,顺着骨肉,痒进了他心里。 往土宫行来的每一步,他都在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不去触碰她,不去拥抱她,不去亲吻她。 脊骨里的行天剑又发出颤鸣,他对慕昭然的爱恨欲都太多了,多到就连他的本命剑,都开始质疑,替天行道的行天君,还能不能不受情所干扰,真的做到秉公无私,替天行道。 游辜雪唤出行天剑来,轻抚剑格上的那一朵血红霜花,止住了它的颤鸣。 放心好了,他的道心不会毁在情之上。 今生,他必会过问心台。 土宫之内,入得殿后,夫子们第一时间,自然是要查看慕昭然的石相情况,确保她当真能够掌控住着地煞,而不会反受它影响。 慕昭然将放出石相时,忽然听到了行天剑的幽微剑鸣,倒不是来助她清心的,反倒像是在警醒它的主人。 她又想起以前听到过的几次剑鸣,原来他有过那么多次心不静的时候,且好像次次都与她有关。 “昭然,昭然!” 耳边传来夫子的喊声,慕昭然回过神来,耳边的剑鸣声也很快安静了,她集中心神,结印放出石相。 小小的一尊地煞像出现在她的掌心里,地煞盘膝而坐,肤如乌墨,左手托石杵,右手腕上缠着熔鞭,双目紧闭,眉心一点金印。 全然看不出曾经逸散的暴戾煞气,如今闭眉垂目的样子,反倒透出几分神相。 楚禹听说小师妹从无象塔中出来,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当即高兴道:“小七收复石相了?那太好了,正好来与我练练。” 夫子们对视一眼,颔首道:“也好,正好也让我们了解一下你这石相的深浅,一个月后就是宫门弟子段位考核,今年新入宫的弟子都得参加。” 很快,土宫里的其他夫子和师兄师姐们都赶来了演武场看热闹,土宫本就人少,有人不在立即就能瞧出来。 她疑惑道:“五师兄和六师姐怎么不在?” 方衡道:“现在春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五师弟外出布施灵土去了,丰厚土壤,让百姓下种,也好让他们能到秋来盼个丰收,走时顺便把望舒也带出去四下逛一逛,考核之前他们会回来的。” 慕昭然点点头,五师兄和六师姐这两人,一个修的是滋养生灵之术,一个修的覆灭生灵的黄沙术,全然两个极端,却能走到一起。 莫银安当初还为了吓唬她,随便捏了一只麻雀化土,后来被望舒掐着耳朵,又把那堆土敛回变回了麻雀,每回来土宫,听不见他们吵嚷还真不习惯。 夫子打开土宫内部演武场的结界,唤她和楚禹两人进去。 登上武台,楚禹放出了自己的石相,石将军高大威武的身影在她上方显形,拎着一双浑圆的石锤,挑衅地撞了撞。 楚禹道:“你手中那小玩意儿真的能打吗?” “哎,师姐,你可别随便激它。”慕昭然话没说完,掌中的地煞像倏地睁开眼睛,煞气黑影从它身上爆冲而出,身形迅速长大,硬是长得比对面的石将军高出一头才罢休。 楚禹被铺面而来的煞气冲得倒退半步,忍不住皱眉,“戾气怎么还这么重,你在无象塔中没有斩尽它的煞气么?” 场下观看的夫子们亦皱起眉头,面色凝重下去。 慕昭然站在地煞之前,嗓音清亮,坚定道:“煞气就是我石相力量的一部分,斩不尽,也不必斩,我和它心意相通,我能掌控住它。” “好!”楚禹欣赏她的锐气,朝她勾勾手指,“师妹,请。” 慕昭然双手结印,指挥着地煞一手扬熔鞭,一手挥石杵,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了上去,数个回合后,被二师姐的石将军暴揍地趴到了地上默默流泪。 地煞都被那一双是石锤砸回了原型,煞气溃散。 楚禹坐在石锤上,低头看向自己不服气的小师妹,毫不留情道:“你打得这是什么,全无章法,既然你把日精炼成鞭子,就得好好学学鞭法,拎着鞭子乱甩,像什么样子。” 地煞从坑里爬起来,还没有石将军那石锤上的花纹大,抓起石杵往锤上敲了一下。 没有半分杀伤力。 慕昭然心念一动,一股浓烈的药气从石杵上爆发开来,楚禹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她吸了一口药气,表情一怔,从石锤上软身滑落了下去。 主人被药迷倒,石将军的身影随之消散,楚禹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醒来还有些发蒙。 慕昭然坐在床边,惭愧道:“二师姐,我当时输得太惨,被激得上头,耍了些小手段,胜之不武。” 楚禹揉揉眉心,倒没怪她,抚掌道:“对哦,你说你那东西是捣药杵,吸纳了药性,被你炼为药石,是我疏忽了这一点,能药倒我是你的本事,出去和人对战,哪还管什么手段,只要能赢就行。” 慕昭然耷拉地肩膀立即挺起来,开怀道:“师姐没生我气就好。” 二师姐比夫子们都还严苛,板起脸道:“就算你赢了,但我也得说,你打得简直乱七八糟,我看你那石杵和我这锤子倒有些相似之处,我可以教你,考核前的这一个月,你都得来演武场跟我好好练,另外的,你只能自己去经楼找一本鞭法来学。” 慕昭然连连点头,“好。” 折腾一天,回到竹溪阁时,慕昭然几乎累瘫,久违地泡了一个舒服的花瓣浴,躺着榻上让侍女给她涂抹花油护理头发。 墙头的千颜花又换了花色,这一季的花是银白色,花丝细长,花蕊处缀着点金,听霜序说,有风拂过时,它们的花叶里会飘出清雅琴音,很是动听。 慕昭然出神地想,这花会不会是游辜雪送的? 她回过神来,又谨慎地闭目查看了一下心海里的蝶影,见它没有动静,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它只在那时扇动了两下翅膀。 就两下而已。 第66章 慕昭然在深冬之时入无象塔, 出来已经快要春尽,在无象塔中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三个多月。 这三月来, 外面也发生了许多的变故。 变化最大的当属叶离枝,她通过了青龙琉璃镜的考验, 又在一夕之间结成金丹,可谓一步登天, 天道宫内明里暗里便开始流传,说灵尊或许有意要收她为亲传弟子。 三尊的亲传弟子地位非同一般,将来是有可能问鼎尊位的。 即便灵尊并未出面做出过明确表态,单单只是私底下的一些传言, 也足以将“叶离枝”这个名字从寂寂无名送上万众瞩目的高台。 叶离枝如今风头无两, 自然不必再屈居于叶凌烟之下,仰他人鼻息。 相反的, 叶凌烟现今反而需得避其锋芒, 忍辱负重地开始讨好自己曾经瞧不上眼的庶妹。 不过,慕昭然作为重活一世之人, 却知道, 前世灵尊收下叶离枝,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前世她因陷杀叶离枝不成, 被废掉修为,赶出天道宫, 判罚之所以如此重, 是因为她的确差一点就杀了叶离枝。 叶离枝在濒死之时, 反而得遇机缘将体内的血脉封印解开,才挽救回来她的一条命,也因此让灵尊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从而才会收下她为亲传弟子。 因为灵尊的这一决定,南境的仙门世家彻底倒向叶氏,此后,叶离枝又代替她这个不争气的南荣圣女登上钧天殿,请下了承天鉴。 叶戎有了世家的支持,又有叶离枝带回的承天鉴,实力、天命、人心,俱在一身。 反观慕氏这一边,因为慕昭然这个圣殿未来的圣女,被天道宫判为失道者,刻入罪碑,慕氏失尽民心,就连圣殿都分崩离析,只有小部分的灵卫还愿意追随尧姑,护卫王宫。 叶戎打着天命旗号,揭竿而起时,慕氏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细究起来,慕昭然前世的每一次暗中使坏,都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断地用自己的阴暗歹毒,衬托着叶离枝的善良高洁,反而一步步助她走得更高。 慕昭然回想前世种种,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紧绷的心弦稍微松懈下来少许。 ——只要叶离枝血脉不显,灵尊应当不会这么快收下她。 “不如顶替她的身份,抢先一步拜入灵尊座下算了。”慕昭然恶毒女配的阴暗心理发作,跃跃欲试地暗中筹谋。 可思来想去,这个身份也没有那么好替。 她出身南荣,父母身份明确,体内也没有半脉鲛人血统,就算去找一个半鲛来,必定也糊弄不过灵尊的眼睛。 何况灵尊以后还会和叶离枝有许多不清不楚的深刻纠葛,她若是搅合进去,说不定死得更快。 灵尊这个师父抢不过来,三尊便只剩下剑尊和法尊,剑尊已经有了两名亲传弟子,又长久闭关,显然不会再收第三个徒弟,她在剑道上又毫无天赋,实在不必肖想了。 最后只剩法尊。 法尊掌管天谕,千年来,未收一个弟子,更加遥不可及。 慕昭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躺在床沿,侍女拢着她的长发梳理,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床幔顶,只觉前路一片黑暗。 侍女问道:“殿下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心事重重的,需要我们去请榴月大人来,为殿下点一束安神香么?” 慕昭然摇摇头,“不用,我没事。”她摸了摸头发,坐起身来,打发走众人,“你们去休息吧。” 待人退尽,屋内只留下了一小盏烛火,窗外的雨早已经停歇,夜里起了风,清幽的琴音便随风从窗棂外飘进来。 慕昭然透过窗扇雕花,望向墙头上莹白的花蕾,花丝细长,点着碎金,让她想起某个人。 行天剑君,游辜雪。 她也许可以利用一下他对自己的心意。 这样一想,慕昭然便忍不住皱眉,许是因为前世阎罗的教训,让她很不愿意再次去践踏别人的真心,说到底,慕昭然,你还是不够冷血无情,不够狠。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歇下了心头阴暗的心思。 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她还有机会,靠自己去请下承天鉴。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69节 思及游辜雪,慕昭然又忍不住摸出双影镜来,点开之前,又蓦地反应过来,心虚地将镜子塞回枕头下。 还看,还看,再看下去,就不止扇两下翅膀了! 慕昭然在一番愁肠百结中睡过去,第二日一早便收到了来自容亭觉的请帖。 他特意在下城的酒楼里开了一桌宴,邀请瑶光殿下赏光,帖子里相邀的理由倒是充分。 一来,当初慕昭然结丹之后,因石相原因,直接便进了无象塔,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庆贺她成功结丹,二来,年末之时,南境同乡本有聚会,慕昭然偏生又因闭关而错过,当该补上。 是以,一听说她从无象塔里出来后,容亭觉便代表众人送了帖子来。 慕昭然看完帖子,蹙着眉尖,很不耐烦去参加这种虚与委蛇的聚会,可在叶离枝这样强势的风头下,她也得想办法笼络住那些世家,维持住稳定的关系,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倒戈向叶氏。 这一场宴,她即便再不想去,也是得去的。 不仅如此,一个月后的宫门弟子段位考核,她还必须要大出风头不可,至少不能被叶离枝完全比下去,也绝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溃败于她之下。 她得让众人的目光,依然聚焦在她这个南荣圣女的身上。 慕昭然最终应下了邀请,梳洗打扮一番,让霜序陪同,去了下城。 再次于宴席上见到叶离枝,在众多人影中,慕昭然几乎是一眼便看见了她。 她穿着一身月白长裙,裙外罩着一重冰蓝色的罗纱,腰间系一条浅绯色的盘长结子长穗丝绦,将那柔软腰肢显得越发盈盈一握。 以往只能躲在阴翳中的人,现今走到了众人围聚的中心,就连叶凌烟也只能退避一旁,不甘心地沦为她的陪衬。 叶凌烟瞧见她进来,眼睛一亮,立即喊道:“殿下,你来了。” 众人的目光随之移来,围聚在叶离枝左右的人自然而然便向她迎上前来,各自行礼,慕昭然环视一圈众人,露出笑意。 容亭觉此人长袖善舞,很善于经营,今日宴席上,除了南境的修士,东境仙岛和北境宗门都有人来,西境那一位禅修乃是一位苦行僧,并不方便出席此等场合,因此没有前来,但还是托人送来了祝语。 慕昭然入座后,随意扫了一眼坐席的安排,叶离枝坐在了她左手最靠近她的位置,在荣亭觉和宁衰之前,叶凌烟则坐去了最后,和祝轻岚那只野狐狸排在了一起。 也难怪她一整个晚上都笑得那么勉强。 大家都是同一时期入天道宫,属于同届弟子,有荣亭觉张罗,气氛很快活跃起来,一轮恭贺完之后,不免聊起下个月即将到来的段位考核。 “天道宫每一年的弟子考核,都在九色通天木上举行,弟子在神木脚下择一根树藤攀爬上去,过层层关卡,能爬到什么颜色的树冠上,摘取下神木之叶,那叶就会化作缎带,成为我们段位实力的象征。” 有人接话道:“赤橙黄绿青蓝紫,再加一个金色,不才八个颜色么?” 三仙岛那位珊瑚族少主闻言皱了下眉,一副你们人族怎么这么蠢的表情,说道:“最顶上为无色,只设立一座问心台,过了问心台,就可登仙师之位了,这你都不知道?” 先前那说话的北境弟子讪讪吐舌,“我这次段位考核,只想拿个黄带即可,哪里还敢妄想什么仙师,当然就没打听那些了。” 容亭觉笑了笑,打圆场道:“确实如此,能有机会登问心台的,也只有行天君那样的金带弟子,对我们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 说起自己追逐的楷模,宁衰精神大振,双眼发亮道:“不知道行天剑君今年会不会登问心台,我相信以他的实力和道心,必然能顺利通过问心。” 慕昭然闻言,动作微一停顿,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 她垂眸望着杯中摇晃的酒水,耳边的交谈声忽地如潮水退去,不由出神。 她都快忘了,游辜雪还要过问心台这一关。 前世她进入天道宫时,游辜雪已经入了问心台,她连这位天道宫大师兄的面都未见过,后来,只在某一天,忽然听到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 无数道刺眼的雷柱撕破苍穹,她隐约看见天空中有什么亭台一闪而过,还没看清,就因那比天劫都还恐怖的雷柱,吓得躲回了室内。 她甚至都不记得那是她入天道宫的第几年,也不记得是哪一天,只记得事后听说,那恐怖的雷柱是因为剑尊座下的大弟子,过问心台失败,剑断人亡,剑气暴走所致。 那一天,慕昭然才记住了游辜雪这个名字,只因为他是云霄飏的师兄,他陨落了,云霄飏必定伤心。 她甚至喜滋滋地想,又能有个机会去见云霄飏,去安慰他了。 仅此而已。 她挑了素净的衣衫,精心描了妆容,找遍了整个天道宫,才在绝山北侧一面剑壁下找到他,云霄飏是真的伤心,伤心到就算来的人是她,他也没有拒绝,和她倾诉了许多他和师兄的往事。 他说,他从前懒怠,不爱练剑,师尊也对他宽纵,唯有师兄会严格地管束他。 会在这面剑壁之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导他挥剑的姿势和力道,指点他灵力的掌控。 壁上有无数的剑痕,但能清晰地看出来,每一片区域的剑痕下,都有一道明显区别于其他剑痕的痕迹,那一道剑痕就是游辜雪留下的。 他以这道剑痕为尺,令云霄飏挥剑,直到他能劈出一道相差无几的剑痕,才算合格。 如今师兄陨落了,再没有人能在前指引他了。 慕昭然听着云霄飏颤抖的话音,心里全是对他的心疼,她试着抬手去触摸壁上剑痕,还未触及,便因残留的剑气而吓得缩手。 她在剑壁下陪着云霄飏坐了一整夜,原以为这样就能撬开他的心,获得一点他的爱,结果第二日,他还是跟着叶离枝走了。 慕昭然只能泄愤地踢了一脚剑壁,还被那壁上残留的剑气反扑,重重摔了一跤,无数气恼和委屈涌上心头,让她在剑壁下灰头土脸地大哭了一场。 这之后,游辜雪这个名字便再也没出现在她耳边,也没有在她心中留下过任何痕迹。 慕昭然耳中嗡嗡作响,似乎又响起了当日那恐怖的雷声,隔了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唤她的声音,她怔怔抬头,看着宁衰的嘴,辨别着他的话语。 他满怀期待地问道:“殿下,你知道今年行天君会登问心台么?” 慕昭然掐着掌心肉,按捺下心底的情绪,平静地笑了笑,“我也想知道呢。” 第67章 行天君登不登问心台这个问题到底和众人关系不大, 大家还是更关心自己的考核。 蓬莱岛少主得意洋洋道:“九色通天木上的考核每年都有变动,但总归万变不离其宗,本少主费了不少工夫, 跟往年参与过考核的师兄姐们,打听出了前五层的考核重点。” 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着稚气未脱, 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故意停顿了许久,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了,才慢悠悠地继续往下说。 “从起点开始便是考核了, 择选起步的树藤非常重要, 考的是运,挑得好了, 一路顺遂, 挑得不好,从一开始便是荆棘满路, 说不准还会是条走不通的死路。” 他捏着筷子轻轻敲一下碗沿, 学着那师兄的口气, “这就如我们踏入修途的第一步, 有的人就是能轻轻松松,得遇机缘, 一气结丹, 有的人苦修三年五载, 还是毫无寸进。” 这句话颇有点不言而喻,让人想到这宴席上幸运的某位。 叶离枝从一个寂寂无名之徒,通过青龙琉璃镜, 入得内门,又一气结丹,不仅羡煞了天道宫之外的人,就连内门弟子也有不少眼红的。 因为叶离枝,倒让人忽略了慕昭然也才入宫不到半年,就已结丹。 加之当日雷劫,两人同时渡劫,一凶一吉,对比惨烈,人人都看得出来,慕昭然虽然侥幸通过了结丹的小天劫,但所走的却是一条逆天的凶途,往后的修行之路只会越走越艰,指不定哪天就会折在半途,自然也没人去眼红她了。 叶离枝这段时间也听到过不少这样或艳羡或暗含嫉妒的话语,所有人都觉得她好命,她也并不辩驳,只是一笑了之。 众人看她一眼,便又重现转开视线,问道:“第一步考的是运,那登上第一层呢?” 蓬莱少主道:“能登上第一层,才算是正式进入了考场,第一层考核大家入宫之后修习术法的成果,不过是一些中规中矩的项目,修剑的考一考你的剑法,修药的考一考你的炼丹术之类。” 席上便有药修,闻言嘀咕道:“那我得把这半年来,夫子们教授的几种丹药炼法再多练习几遍。” 还有人说着要多画些符。 总归第一层看上去并不难过。 蓬莱少主继续道:“第二层开始是五行之力的较量,从这一层开始弟子捉对战斗,所以选择哪一条道,也决定了之后你将遇到什么样的对手,运气好,你克他,运气不好,他克你。” “橙黄绿这三层都是对战考核,胜者继续往上,到了第五层,便是自我的考核了,考验品行、定力、心性,悟力等等。” 如他们这一批才新入宫不久的弟子,能通过前面的几层擂台赛就已经算不错了,众人关心的重点自然还是术法。 祝轻岚和叶凌烟坐在一起,互相都看不顺眼,也没什么可聊的,只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时不时抬眸看一看叶离枝。 他看得出来,叶离枝待在慕昭然身边很不自在,几次张嘴试图与她搭话,都被那位眼高于顶的圣女殿下忽视,他起初以为慕昭然是故意的,后来发现她对谁都这样。 这位殿下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一轮酒尽,有侍从端上了新的酒水和灵食,祝轻岚从侍从手里取来新酒倒了一杯,闻了闻酒香,动作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酒倒是香醇。” 那侍从笑应,“这是城南胡娘子家新酿制的酒,名唤醉芳枝,新酒开售,她给各大酒楼都送了些,请诸位客官品尝。” 祝轻岚转着酒杯点了点头,挥手让人退下去。 直到酒兴人散,宴席结束后,慕昭然准备离开时,叶离枝才走上前来,唤住了她。 她上前来先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当初我在青龙琉璃镜中时,险些便要冻结在雪域当中,我听云师兄说,是殿下从外送入的一缕药气唤我苏醒过来,我才能通过考核,入得内门。” 慕昭然静静地看着她,云霄飏啊,倒还真把她的话传达到了。 换做以前,慕昭然要是听到她这张嘴里这么亲密地吐出“云师兄”三个字,她一定又会生气,但是现在心中却毫无波澜。 许是在地煞当中,见到了太多的变幻不测的悲苦,确实将她的心境拓宽了不少,让她不再死心眼地只陷于前世的仇怨中,自怨自艾。 也许是,食爱蛊吞掉了她对云霄飏的爱意,让她不再会因得不到他而迁怒旁人。 总之,她现在面对叶离枝,终于也能泰然处之了,心里也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对她滋生恶意,剥离下曾经恶意的偏见,她发现叶离枝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恨。 她的确是一个话本子里合格的主角,良善,坚韧,有运道,性子又柔软,包容,能抓住一切机会往上走,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从未为了给自己开路而主动去陷害过旁人。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被人陷害,比如她这个恶毒女配。 慕昭然记得系统曾经说过,如果能跟女主成为朋友,她以后的人生必定会顺利很多,话本子里到结局时,主角身边忠诚的朋友,大多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系统给她安排的圆满结局,就是能分得叶离枝身边的一个好男人做配偶。 可惜,慕昭然偏偏不喜欢这样太过“圆满”的结局,她们两人的立场注定相对,她没有叶离枝那么大度,做不到前嫌尽释,只要她还记得前世,就无法真心与她“相亲相爱”,哪怕前世是她自作自受。 慕昭然语气平淡道:“雷劫那日,我也利用你渡过了结丹小天劫,算作两清。” 这是慕昭然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没有暗含讥讽,没有刻意刁难,没有藏着咬牙切齿的不甘心。 叶离枝睫羽轻扇,温润的眸子里透出一点诧异,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圣女殿下。 南荣那一座将军府于叶离枝而言,从来算不上是一个家,她从小寄人篱下,其实很会察言观色。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慕昭然不喜欢她,甚至时不时会对她流露出一种浓重的恨意,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她无法将这种恨意宣泄出来,还不得不对她出手相助。 至于那个她不得不帮助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叶离枝不知道,或许与当初在来天道宫的路途中时,她曾在慕昭然嘴里听到过的“求饶”有关。 是以,即便每次圣女殿下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叶离枝还是曾试图去靠近过她,她知道,有个东西在挟制着圣女殿下,让她不能做出什么真正有损她之事。 但叶离枝确实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从慕昭然那里得来的好处,她有些局促地揉了揉袖口,说道:“我能从南荣一路走到这里,多亏殿下屡次相助,殿下恩德,我一直铭记于心,以前我没有什么能力可以回报殿下,以后殿下若有需要的话……” 她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真的很容易勾起人想要欺负她的欲望。 慕昭然原本都已经歇了为难她的心思,闻言挑了挑纤细的眉梢,促狭道:“好啊,那我要是让你放弃这次考核,不要抢了我风头呢?” 叶离枝话音顿住,一下睁大眼睛,迟疑道:“我……” 慕昭然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甚觉无趣,摆摆手道:“我随口一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她倾身过去,对她笑了笑,“若是擂台遇见,我们各凭本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0节 等慕昭然走远了,叶凌烟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奚落道:“热脸贴上冷屁股了吧?” 叶离枝转身看向她,眉宇带着几分失落,“阿姐。” 叶凌烟走上前,帮她理了理肩上披散的黑发,“且不说殿下对你到底有没有恩情,你在这个时候来跟她说这些,岂不是给了她挟恩图报的机会?难道你真的要为了她一句话放弃考核?” 为什么所有的好机缘就给了叶离枝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眼皮子浅薄的东西。 她心里如是想着,却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吩咐,继续开解她道:“我想爹爹应该也给你说过了叶氏在南荣的处境,爹爹一心护卫南荣,换来的却是陛下的忌惮,你我二人若不能在天道宫做出番成就,将来等待叶氏的,说不定就是抄家灭族。” 叶离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陛下贤明,不会如此对待有功之臣。” “功高盖主,你可听过?”叶凌烟轻叹口气,忍着不耐向她展示自己稀薄的姐妹情谊,“阿枝,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没有了叶家,你一个人又凭何在这世间立足?” 叶离枝垂眸不语,叶凌烟便也点到为止,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叶离枝要是自己没出息,爹爹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她的手顺势滑下去,牵住叶离枝,用力地握了握,“不说这些了,走吧,我带你去好好逛一逛夜市。” 叶离枝抬头看向她,回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不仅是因为叶家,现在多少双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都觉得她侥幸,叶离枝也很需要这个机会证明自己。 她第一次尝到了受人瞩目的滋味,已经不想再退回到曾经阴暗的角落里去了。 宴席散场后,已经入夜,华灯璀璨,暗夜流光,正是下城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朱红色的酒幡随风飘摇,幡子下一道人影闪过,挤进窄巷,步履匆匆间,手掌贴在墙面的青砖上左右敲打了数次,前方的死路便豁然敞开一个门洞来,将他的身影吞没。 祝轻岚一步踏入门洞,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酒未入喉,人已有些熏熏然。 他就站在门廊边,摇了摇手中折扇,扫一眼灯影婆娑的庭院,问道:“你们唤我来又有何事?” 一阵风从庭院拂过,庭院草木发出沙沙响动,几道影子从地面淌来,凝聚成一道人影拔地而起,化作了一个窈窕的美妇人,檐下灯笼的光照在她身后,在她身后拖延出几条毛茸茸的黑影。 那毛茸茸的黑影倏忽一闪,便缩进了垂地的裙摆之下。 祝轻岚看向她道:“姨姥姥什么时候又在这下城开了一家酒坊?” “叫什么姨姥姥,平白把我唤老了几百岁。”妇人嗔怪他一眼,说道,“叫我胡娘子。” 祝轻岚从善如流地改口:“胡娘子,在天道宫的眼皮子底下,你们也不怕被发现了?” 胡娘子便笑了笑,“老娘在这下城了待了多少年了,用得着你操心。” 祝轻岚只得点点头,无奈道:“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胡娘子扭身走进屋子里,朝他勾了勾手指,声音里却透出冷意,说道:“叫你来,自然是要提醒你,当初我们予你燕金令,不是为了让你光顾着拿去讨人欢心的。” 祝轻岚道:“我明白,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是不到时候,还是你根本就舍不得?”胡娘子细长的眼紧紧逼视着他,“祝轻岚,水族兴盛至今,夺的是我九尾狐族的气运,那个老匹夫用我九尾狐族的妖脉换来的尊位,在上面坐了八百年,已经坐得够久了。” 祝轻岚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一刹,又缓缓松开,偏头避开她的目光,解释道:“叶离枝现在才将将入了内门,她根本都还接触不到灵尊。” 胡娘子轻嗤:“灵尊既然已经被叶离枝引出来了,早晚会发现她的不同之处,你又不是随时随地和她在一起,又怎么知道他们接触不到?” “说不准呀,他们在青龙琉璃镜里面早就见过面了。” 祝轻岚不喜欢她这样平白的揣测,沉着表情,没有说话。 “瞧瞧,还生气了。”胡娘子笑一声,“罢了,我们等了这么久,确实也不急于一时。” 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推到他面前。 祝轻岚坐着没动,警觉道:“是什么?” 胡娘子气笑道:“是什么,你不会自己打开看看?” 祝轻岚伸手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枚白玉发簪,簪头雕琢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小巧花蕾,花蕾里沁着丝缕晕染的红,十分好看。 祝轻岚怔怔地抚摸着簪头花蕾,“焚月花?” “焚月花是我族定情之物,每一只九尾狐降生于世时,都会诞生一朵伴生花,这一朵便是属于你的。”胡娘子说道,“你何不把它送与那位叶姑娘,看看她心中究竟有没有你。” 祝轻岚蓦地扣上匣子,“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去试探她的心意。” “随你需不需要,你若觉得不需要,拿出去丢掉也行,我可不想再帮你保管了。”胡娘子说着,打了个呵欠,递给他两壶新酒,把人驱赶了出去。 灯影里,有人担忧地问道:“他会把簪子送出去吗?” 胡娘子笑了笑,“他会的,没有哪个狐族的少年能忍得住,不去期待属于自己的那朵焚月花开在心爱之人的发间。” “花里的那只蛊,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 夜色下,一道流光划过绝山北面,落入深林之中。 两道身影从流光中走出,望向前方一面平滑的山壁。 “果然和前世是一样的。”慕昭然心想着,毕竟前世只来过那么一回,她随霜序在北山打转许久,才找到这一座剑壁。 剑壁并不是天然形成,看上去倒像是游辜雪当年为了训练自己的师弟,而专程削了这么一块壁出来,平整的壁面映着月光,明晃晃地耀人眼。 偏生位置偏僻,若不是刻意来寻,也很难寻见,前世就连云霄飏自己都说,他当年被押在这里练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也不灵。 霜序亦仰目望向壁上纵横交错的剑痕,刚刚收入腰侧的配剑似感受到了壁上残留的剑气,在鞘中兴奋轻颤。 “这地方这么偏,殿下是怎么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片剑壁?” 慕昭然也不知如何跟她解释,只得端出乌团道:“乌团成日在绝山上下乱跑,是它发现的。” 她拉住霜序走到最近的一片剑痕下,隔空点了点上面那道最平直深刻的剑痕,问道:“霜序,同为剑修,你能不能从这道剑痕中感受出一点什么来?” 霜序明白了她的意思,定了定神,抬手触摸上壁上剑痕。 剑痕当中隐有灵光一闪,尚未触及,便有一缕残留的剑气从壁上幽深沟壑中迸射而出,逼得霜序不由后退一步,袍袖猎猎,腰间配剑发出一阵呜呜鸣响。 慕昭然忙提醒道:“小心点,这剑气有点凶。” 毕竟是诛邪除魔之剑。 她拽过霜序上下查看了一番,“没有受伤吧?” “没有。”霜序任她摆弄着,发亮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壁上剑痕,眸中闪动着被激起的战意,“这剑痕看上去已经很久了,但剑痕中的锐意依然不减,出剑之人当年应该已经到了化神修为。” 霜序已停留在元婴中期多时,剑境凝滞,迟迟未能突破至后期,高阶剑修的剑意,对后来者亦有指引作用。 慕昭然问道:“我是说,你能不能从这剑痕中感受出来,他的道心如何?” 霜序回过神来,摇头失笑:“殿下,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光凭一道剑痕,如何能窥探别人道心?” 何况还是比她修为更高的剑修。 霜序见她失落,补充道:“不过,这剑痕中残留的剑气,中正,肃然,我想出剑者必定是个持身清正,坚定不移,道心纯粹之人。” “是么?”慕昭然想着游辜雪样子,他看上去的确如此,可这样的人,前世怎么就没能通过问心台呢? 那问心台上问的到底是什么,能把游辜雪都问倒? 霜序道:“殿下,我能否在此观摩一下这面剑壁?” 慕昭然闻言回头,才发现她现在的样子与平日有些不同,腰间的本命剑亦一直处于兴奋颤鸣的状态,她前世学过剑道,心知她定是这座剑壁下有所感悟。 游辜雪果然是一个很善于指引别人的人。 她颔首道:“去吧,不用管我。” 霜序转身去寻了一处能概览整片剑壁的大石上坐下,将本命剑横放与膝上,结印释放出自己的剑气。 无形的剑风横掠过半空,和壁上残留的剑痕碰撞到一起。 草木飒飒而响。 慕昭然抬手抚了下鬓边被吹乱的青丝,这两道碰撞的剑气到了她身边,都变得柔和,没有伤到她半分。 她感受了片刻,忽然又生出了胆子,慢吞吞地挪到自己身边那一片剑痕,伸出一个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壁上凌厉的沟壑。 前世害得她摔了一跤,凶戾得似要绞断她手臂的剑气,这一回却乖顺地宛如一道春风,缠绵地绕过着她指尖,落入掌心里,噼啪一响,绽放出一朵小小的电花。 慕昭然睁大眼睛,瞳孔被这朵电花点亮一瞬,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指尖窜进去,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有点麻,又有点舒服。 慕昭然闭上眼,从这缕残留的剑气中看到了一幅零碎的画面,一身白衣的青年丢了一张手帕给旁边哭得满脸鼻涕的半大少年,冷声道:“擦干脸,看清楚。”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便径直走到剑壁旁,捏诀唤剑,一气呵成,雪亮的剑光自他手中迸出,在壁上劈下一道锋芒毕露的剑痕。 慕昭然被那剑光晃了眼,一下回过神来,心海的蝴蝶又雀跃地扑腾了几下翅膀。 慕昭然:“……”他挥剑的样子确实很帅,人之常情,人之常情罢了! 慕昭然拍了拍心口,回头看一眼霜序,她已沉浸在自己剑域中,一时半刻想来是结束不了。 左右没什么事做,慕昭然回想着方才所见,一步一步丈量过去,站在了游辜雪曾经所立的地方,学着他的动作,并指捏诀,朝着壁上剑痕唰地指去,低声喝道:“行天剑,去!” 我做出来,定然也很帅。 慕昭然正孔雀开屏,暗自得意,忽听耳边一声尖锐鸣响,一道流光忽地撕裂虚空,自她身侧一射而过,掀动起臂间披帛,锵然一声插入了前方剑壁上。 飞扬的披帛落下来,慕昭然才看清那钉入壁上的长剑。 剑,是真的剑? 行天剑! 慕昭然双瞳都被那一把剑光映照得雪亮,衣袂翩跹,乌发飞扬,捏诀的手微微颤抖。 等等,她怎么真的把行天剑喊过来了?! 一滴沁凉的水珠落在脖颈,慕昭然后脊一麻,紧接着,便听身后传来剑主人清冷的嗓音,问道:“你在做什么?” 第68章 慕昭然回过头, 连忙想要解释,可看到踏月而来的人,她到嘴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 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太近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看得出来, 游辜雪是追着行天剑仓促而来,他身上的衣袍只来得及裹了一半, 衣带都未系好,深敞的领口下,露出大片赤丨裸的胸膛。 一行湿漉漉的水珠正顺着胸肌中间那条沟壑往下淌着,流入下方清晰的腹部肌理中。 他又在沐浴。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1节 慕昭然脑子里嗡一声, 蓦地抬手捂住眼睛, 顿了下,又往下滑落捂住鼻子, 眨巴着乌黑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具美好的肉丨体。 游辜雪湿润的睫毛上下抬动, 迅速扫过她周身,确认她没什么危险, 才侧过身去, 用灵力烘干身上水汽, 背对着她将匆忙之间系错的衣带解开, 拢好衣衫,重新打结。 慕昭然就站在他身后, 看着他湿漉漉的长发如绸缎一样飘扬起来, 湿气散尽, 又顺滑地垂落,发尾一直垂到了腰下。 他稍微歪头,修长的手指勾动侧腰上的衣带, 利落地系结,再抻平腰带束好腰身。 发尾被压在了腰带下,慕昭然忍不住伸手过去,帮他捞了一把头发。 游辜雪的动作便不由得一顿,慕昭然反应过来,立即缩手,往后退了两步,小声解释道:“压着头发了……” 她转身盯住深陷在崖壁上的行天剑,在心里乱糟糟地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还好心海里的蝴蝶没有乱扇翅膀。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剑壁,等旁边整理衣裳的窸窣声响停了,才转回头去。 游辜雪衣裳虽然看着穿戴整齐了,头发还披散着,显然没带什么束发之物。 慕昭然从自己的百宝锦囊里随手掏出一条发带来递过去,笑出两弯月牙眼,说道:“师兄,你先用我这个吧。”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大半夜的,无缘无故把人家的本命剑喊出来,换做是她,现在早生气地拿着剑乱劈了。 游辜雪的情绪相当稳定,垂眸看向她手中黑红交织的发带,神色微一凝滞。 慕昭然随着他的视线一同低头,才发现自己随手取出的发带,红线所织就的图案,乃是一朵朵鲜妍的合欢花。 好像有些不太妥当。 慕昭然当即便要收手,想要重新翻找一条发带出来,但游辜雪已经伸手过来,面色平静地从她手里取走发带,勾入指间,说道:“多谢师妹。” 冰凉的指尖从她手上轻轻擦过,像是在她手心里又炸开了一朵小电花,酥酥麻麻的,直往骨头缝里钻。 慕昭然半边身子都麻了,垂下手,默默挠了挠发痒的手心肉。 游辜雪束好了发,再次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慕昭然抬眸瞟了一眼他头上发带,合欢花色和他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没有了金色发带那样的凛然之气,在月色下反倒增添了些许别的意味。 她竟然从中品出一种莫名的满足。 非要细说的话,就有点像是当初她给乌团挂上项圈时候的心情。 可游辜雪不是猫,他是人,是天道宫凛然不可侵犯的行天君,如雪山之巅的梅花,高高地矗立在那里,不会被任何人染指。 而现在,那梅花上却挂上了她的发带。 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比圈住一只猫要强烈上百倍。 夜里凉风拂面,慕昭然周身却开始发热,膝盖忍不住发软,身子晃了晃,连忙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埋头捂住脸,在心里哀嚎。 慕昭然,就是一条发带而已,你到底在想什么?! 游辜雪上前一步,略微俯身靠近她,“怎么了?你不舒服?” 慕昭然抬起头来,立即往后仰去,躲开他的气息,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道:“今晚我随同窗在下城聚会,喝了点酒,有些晕乎。” 对,她喝了酒,是酒的缘故。 应当是前世每次与阎罗行欢之时,她都会灌自己几杯酒,害得身体养成了习惯,所以现在一沾到酒才会这般想入非非,实在太没出息。 和阎罗断了连心蛊后,她太久未能在梦中纾解,也许是真的有点太过欲求不满了。 死蝴蝶,嘴巴为什么那么挑,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再多买一只食欲蛊了。 “喝酒了?”游辜雪俯身看着她,仔细打量过她的面色,的确看出她面颊透着红晕,说话之时,也隐约有几分浅淡酒气,混合在她衣袂的香薰之下,带着一丝丝甜意。 水润的眸中,摇荡着几缕春澜,是他曾经熟悉的,动情的神态。 动情了啊。 这个意外的发现,就像溅入烈油的火星,顷刻间就在他的血液里燃烧起来,化去眉眼的霜雪,显出眼底浓郁的深色。 他呼吸微沉,喉结艰涩地上下滚了滚,手背上的青筋绷紧,已经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抓住她,将她压在这片剑壁上,尽情地搅乱她眼里的那一池春澜,要它们摇荡得更加厉害,更加意乱情丨迷。 嗡—— 壁上的行天剑嗡声颤鸣,盖住了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慕昭然浑身一震,转过身去,抬手指向不远处坐在大石上面壁感悟的霜序,一口气解释道:“我只喝了一点,没有喝醉,回来时无意间路过此地,见这壁上反射月光,所以就下来看看。” 她当然不可能提及前世之事,只能如此解释。 “我身边灵使受壁上剑气所激,许是有所感悟,要在此观摩剑壁,我也不能丢下她独自回去,闲着无聊的时候,就随便比划了一下,我也不知怎么就把行天剑……” 唤出来了。 游辜雪沉沉吸了口气,慢慢直起身,手指蜷握了两下,又一根根松开,勉强克制住身体里蔓延的火苗,恢复了一派冷然,颔首表示明白了。 他不想提及云霄飏,是以也没有向她解释这片剑壁的来历。 想来,以她对云霄飏曾经的执着,即便不用解释,她大概也能感受出来,或许还是专门寻来此处的,毕竟从下城回天道宫,并不会经过绝山北面。 游辜雪无意深究那么多,他退开两步,走去剑壁下,将行天剑拔下来,指尖轻抚过剑格上那朵血红霜花,向她解释缘由:“你在它剑身烙下过标记,你若结剑诀唤它,它定然会来。” 慕昭然视线不由落在他指尖上,凝视须臾,又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他那总是惹人心痒的小动作上移开,追问道:“真的么?这原来不是个意外,我真的能唤动它?” “嗯。”游辜雪托住剑身,“你可以再试试。” 自己的本命剑随随便便被别人驱使,这是何等危险之事,要是在战斗之中,本命剑唰地一下被别人喊走了,那岂不是只能等死? 亏得游辜雪竟然还能如此淡定。 她还没忘记,前世扶云剑从她手里叛逃,落入叶离枝手里时候天塌了一般的心情。 那都还不是她的本命剑呢。 慕昭然眼中闪动着一些碎星似的光芒,原本都要捏诀再试一试了,想到这里又觉不妥,垂下手,认真道:“还是不了,毕竟是师兄的本命剑,被别人唤走总归不好,我以后也会注意的,不会再随便唤行天剑。” 游辜雪眉心微蹙,她既不愿,他当然也不能勉强,抬手将行天剑化入体内,沉声应道:“好,随你。” 两个人一站一坐,许是因为方才那一瞬间的气氛实在诡异,当初两人之间相处时分明已经变得融洽的氛围,又忽然有些尴尬起来。 慕昭然这会儿有些迟钝的脑子,已经想不出什么委婉和分寸之类,直愣愣地问道:“师兄今年会登问心台么?” 游辜雪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怔愣了一下,颔首道:“会。” 慕昭然抓住披帛的手指蓦地收紧,她咬着唇,乌黑的眸子来回转了许久,都没斟酌出合适的用词,她该怎么说?说你别去,你去了就会死? 且不说游辜雪会不会信她,若他问起,她为何会知道,她又该怎么回答?而且,这么说岂不是在质疑他的道心? 她犹豫了许久,才装作好奇的模样,试探性地问道:“我听说问心台是九色通天木的最后一层考验,天道宫的师长们都需要过问心一关,那应当还是有人知道问心台问什么的吧?” 游辜雪道:“出了问心台,问心台中事,三缄其口,只能铭记于心,不可宣之于口。” 这就意味着,问心台上的所见所闻,打听是绝对打听不出来的。 慕昭然有些泄气,她原本还打算去探探岑夫子们的口风呢。 “我听说问心台很严格的,稍有不慎便可能道心崩溃,有去无回,师兄现在还这么年轻,也不像夫子他们都七老八十似的,为何不再多等几年?” 她抬眸看到游辜雪看来时,探究的眼神,忙解释道,“我就是想到,等你升作仙师后,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唤你师兄了?” “称谓而已,想怎么唤都可以。”游辜雪浑不在意道,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移向幽深的夜幕,“人往上走,水往低流,修行之路,绝无十成的把握,若因畏惧而停滞不前,只会消磨己身,得不偿失。” 慕昭然张了张嘴,又沉默下去,她这个本来想劝他的,反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动容。 游辜雪收回视线,重新凝在她身上,微微挑高了眉梢,“你在担心我?” 慕昭然眨眨眼,本想反驳,但想了想,理直气壮道:“师妹担心师兄,这不是应该的么?我可是很有同门爱的。” 游辜雪点头,唇边牵动几分笑意,“嗯,师妹。” 慕昭然被他这一声师妹,又唤得莫名心痒起来,在夜风中搓了搓手臂,游辜雪瞧见了,说道:“春夜风寒,你饮过酒,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可是,霜序怎么办?”慕昭然回头望向山石上的人。 游辜雪闭目感受了片刻她波动的剑气,睁眼道:“她正在突破瓶颈,短则三五日,长则月余也有可能,此处很安全,你也不用守在这里,感悟之时需要静心,有人在这里反而会打扰到她。” 慕昭然闻言,也只能起身,她还得为段位考核做准备,确实无法一直守在这里,以后每日让南吕他们来远远瞧一眼好了。 虽然这么想着,慕昭然还是从锦囊里翻出了一个华盖罩在她上方,万一下雨,也能替她遮挡一二。 回到竹溪阁时,夜已经深了,游辜雪将她送到院外,看了一眼墙头上缀着长丝的琴音花,面色如常地和她道别,御剑回了浮剑台悬岛。 慕昭然看他的反应,又有些不太确定,那花是不是他送的了。 这位行天君,看上去冷冰冰的,却真的很会吊人胃口。 慕昭然回来之后,沐浴洗漱折腾了好半宿,挥退所有侍从,躺在床上时,听着窗外舒缓的琴音,压了大半个晚上的欲丨火,又从皮肉底下慢慢地烧了起来。 她眼尾泛出红痕,胡乱地扯松裙带,将自己缩进绸缎锦被下。 黑暗中,室内的呼吸声从清浅,到逐渐粗重,再到后来带上了一些婉转的泣音,慕昭然实在没有什么自己动手的经验,脑海里所能想到的,都是阎罗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手段。 灵活的手指摩挲着皮肤,时重时轻,每一分力道都那么恰好。 每一个月圆之夜,他都好似要将整月的积攒都耗在这一夜里,有无限的耐心,会像拨弄他那一张鸣幽琴的琴弦一样,弹拨着她的身体,揉遍她身上的每一寸骨肉,亲吻遍所有的地方,温柔地告诉她,“不用忍着,我知道你喜欢这里。” 慕昭然在黑暗中张开唇,颤抖着喘丨息,循着他指尖曾经逡巡的轨迹,落到自己喜欢的地方。 “呜。”她蓦地咬住被褥,腰肢蜷缩起来,最后一刻,脑海里闪过的,却多了一条从黑发间垂下的合欢发带。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条发带,现在亦正被人缠绕在指间,裹在掌心里蹂丨躏。 第69章 考核将至, 天道宫众弟子修炼的劲头十足,慕昭然自然也没有旁的心思去东想西想。 她每日去土宫跟着二师姐对战,夜里回来, 都累得像条狗一样趴在榻上不想动弹,也就只有那一夜稍微放纵了一下。 偶有休息时, 便听南吕说,叶离枝在金宫又做出了什么惊人之举——她五系全通, 最终选择主修的还是剑道。 “剑学夫子们一直在钻研一本珍奇的古本剑谱,那本剑谱据说就连剑尊都赞其玄妙,只可惜剑谱只剩残卷,金宫的剑学夫子单从残卷中挖掘出的几道剑法, 就已经十分厉害了。” 慕昭然没等南吕说完, 就已经猜到了后续,毕竟上一世也有这么一出。 孤本剑谱自然有自己的脾气,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配来学, 它会为自己挑选修习的主人,也只有被它选中之人, 才能看到全本功法。 叶离枝入剑道之后, 亦很受剑学夫子们喜欢, 在帮助夫子整理那部剑谱残卷时, 被功法相中,得了古剑法的传承。 但那是一部双人剑法, 分为乾剑和坤剑, 需得两人同时修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2节 南吕道:“如今叶姑娘舍院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每天都有一堆人追在她身边,都是想要与她同修古剑谱的人,还有些人大半夜都蹲守在一个姑娘的庭院外, 真是太不知道分寸了。” 慕昭然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前世见识过这本剑谱的厉害,乾坤两剑,分可各自为战,合则天下无敌。 叶离枝和云霄飏这两人前世的合击一斩,能诛灭阎罗的三千蛊兵,令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躲其锋芒。 慕昭然实在没想到,叶离枝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古剑谱的传承。 这剑法厉害,却也难学,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应当还学不会其中精髓,可单只学点皮毛,也足够应付考核了。 叶离枝的运势强得让慕昭然实在不安,当天夜里她便做了一场惊梦,又重温了一遍被击下擂台时的狼狈不堪。 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四面都是鬼魅似的人影,对着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说着南荣有她这样一位圣女,未来必定国将不国。 那人倒也说得没错,南荣最后也的确因她而国破了。 梦醒之后,慕昭然躺在床榻上,无声地盯着帷帐中浓稠的黑暗,梦里激出的热汗渐渐冷透,沁入骨中,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以她和叶离枝前世今生纠缠不休的命数,想要在考核中避开她,多半是不可能的,若是遭遇上了,她一个恶毒女配,哪有什么运道去和女主对拼? 慕昭然辗转难眠,焦躁地咬着指甲,一直睁眼到天亮,又将眼睛熬得红肿发青。 榴月帮她浸了药敷眼睛时,慕昭然随口问道:“南吕呢?怎么不见她?” 榴月道:“她应当是帮殿下盯着叶离枝去了。” 慕昭然向来对叶离枝的动向十分关注,随时都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是以便专程给了南吕一个任务,让她随时注意着叶离枝。 霜序她们还曾不解,为何殿下对叶离枝如此在意,榴月却是知道的。 她曾见过殿下和叶离枝同痛同伤的画面,虽然现在殿下不再受这种束缚了,但她们之间必定有着什么联系,时刻了解叶离枝的动向确有必要。 慕昭然倚靠在软榻上,眼上覆着药帕,又道:“夷则呢,把他叫过来。” 不多时,夷则进来屋中,慕昭然免了他的礼,“你帮我占一占,我这次的弟子考核,是否顺利。” 夷则坐到软榻另一边,铺开阵势,开始起卦。 灵力震动得窗棂噼啪轻响,无数的灵光自他那种那一个乌青色的签筒中迸出,夷则道:“殿下,伸手取一支。” 慕昭然隔着帕子,只见到一片雾蒙蒙的灵韵,伸出手去,随手捻了一把。 一道灵光被她夹入指间,化作一条纤长的木笺子,她指腹摩挲过笺头,摸出了“下下签”三个字,她坐直身来,眼上的手帕掉落,蹙眉顺着笺子看下去,又在笺尾看到了“事与愿违”四个大字。 夷则一见她脸色,就知道这支签必定不好,正思索着该如何解说,免得殿下又生气发火。 没等他想出说辞,慕昭然已经将木笺子重新投回了他的签筒里,神情也看不出太大的起伏,面色镇定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没有发火,也没有迁怒。 夷则有些意外地瞧了她一眼,听话地退出了屋去。 慕昭然表面上看着镇定,实则心里早就愁肠百结,辗转难眠数日,终于叫她想出个法子,打算多做一层准备。 一场细雨刚过,天色灰蒙,天道宫中四处都弥漫着薄薄水雾。 慕昭然从仙鹤背上跳下来时,踩中了一个小水坑,水珠溅湿了她裙摆,让她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 这地方果然晦气。 重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来金宫悬岛,悬岛上的各处殿宇和记忆中无差,她前世在金宫进出五年,现在就算闭着眼睛都找得到路。 慕昭然去了金宫中的试剑台,云霄飏正在试剑台上为诸位后辈分解剑法,演示招式,一招一式倒是颇有游辜雪当年教他的架势。 剑尊他老人家想必也是看脸收徒的,座下的两名亲传弟子,长相都十分出挑。云霄飏长得好,脾气也好,比游辜雪还要更受欢迎,那一堆弟子里面,好些女修望向云霄飏的眼神,都难掩倾慕。 慕昭然摇着腰肢,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立即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她今日打扮得委实有些花枝招展,一身艳丽的石榴裙,挽着长长的披帛,鬓边珠玉轻摇,肤色白皙,唇瓣润红,额上的金色花钿隐约漾光,在这雾蒙蒙的天气下,实在惹眼得让人不想看见都难。 有好一些弟子因为她而分心,出了差错。 云霄飏随着那些弟子的视线转头,看到她时,也怔愣了片刻。 慕昭然走上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纤细皓腕上的白玉手串便撞出叮叮碎响,笑盈盈唤道:“云师兄?” 云霄飏一下回过神来,他倒不是因为旁的而走神,只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金宫,一时诧异,“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明显么?当然是来找云师兄的咯。”慕昭然理直气壮道,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已经露出探究眼神的弟子,“我掐算了时间的,现在云师兄应该要结束了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试剑台外有钟磬声响,表示日课结束。 慕昭然高兴地笑弯了眼,说道:“看吧,我来得正好。” 云霄飏蹙了下眉,回头解散弟子,随后才又转向她问道:“瑶光殿下突然来找我,是有何事么?” 慕昭然不高兴地噘唇,“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云霄飏一时无言,拧着眉又多打量了她两眼,慕昭然眨着眼,殷勤地望着他,好似又回到最初见他时那样的满心欢喜,但实际上,她现在望着他的眼睛里早就没了当初那种赤丨裸而炙热的凝视。 她当初的喜欢,原来是真的喜欢。 云霄飏不知怎么,心里竟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忙凝神,收敛心情,说道:“殿下若是有什么事要在下帮忙,尽管提来就是,不必如此刻意……” 慕昭然在心里冷哼,当真以为老娘愿意对你笑么? “云师兄既然这么说,那……”她话说到一半,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试剑台下,慕昭然眼睫轻轻一颤,心中立即转出个主意,张口“哎呀”一声,原地踉跄了一下,扑到他怀里。 云霄飏猝不及防,伸手扶住她,“殿下又怎么了?” 慕昭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可怜道:“我好像扭到脚了。” 云霄飏:“……”你站在这里动都没动,怎么扭到脚? 慕昭然慢慢站直身,视线投向剑台旁的人,像是此刻才发现她的存在,喊道:“叶师妹。” 云霄飏动作一顿,立即拂袖甩开她的手,蓦地转过身去。 他半束的长发飘扬起来,扫过慕昭然的指尖,趁着他此刻心神不定之时,慕昭然夹着一张细小的刀片,割了一缕发丝握进手心里。 云霄飏果然毫无所觉,已经毫不犹豫地朝着叶离枝迎过去,“你何时来的?找我有事?是有人又为难你了么?” 叶离枝摇摇头,因为古剑谱之事,每日找各种理由来围堵她的人很多,偏她性子太软,又做不到对同门疾言厉色地拒绝,害得她最近一段时间外出都颇为头疼。 今日好不容易靠着一张隐匿的高阶符箓才躲开众人,想来找云师兄单独说一说同修古剑谱之事,却没想到圣女殿下竟然也在。 他们方才举止还那么亲近。 慕昭然这会儿脚又突然好了,走过去,上下打量叶离枝一眼,笑着道:“你也来找云师兄啊,是有什么事吗?” 叶离枝今日穿了一身窄袖的劲装,发上不簪珠饰,长发扎作马尾,面容素净,只施了薄薄的胭脂,描画了眉毛,和圣女殿下的明艳照人一比,实在自惭形秽。 她怯生生地朝慕昭然行了一礼,犹豫片刻,终是摇头否认。 “没事,我就是路过这里,希望没有打扰到殿下和云师兄。” 云霄飏正要摆手说没有,就听慕昭然“嗯”了一声,苦恼道:“是有一点打扰了。” 叶离枝脸色一白,垂头道歉,“报、抱歉,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落荒而逃。 “等等,离枝……”云霄飏清楚叶离枝的性子,她肯定是有事专程来找他的,他还想追上去,又听身后传来恼怒的话音,“云师兄,我确实有事想请你帮忙,你方才答应我了,不是说尽管提么?” 云霄飏迈出去的步子,便逐渐停下来。 他看一眼叶离枝走远的背影,转回身来,叹了口气,无奈道:“殿下有何吩咐,直接说吧。” “我修炼土术,需要寻找一些灵土,但是天道宫这么大,我又入宫不久,很多地方都没去过,担心迷失在山林中了。”慕昭然说着,一双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带我去找”五个大字。 云霄飏有些疑惑,“我并不识得灵土,殿下为何会找我?” “因为云师兄是天道宫的活地图呀,比弟子玉令的舆图全面多了,你知道哪里适合听雨,哪里适合赏云,也知道哪里的夏夜萤火虫最是好看。”慕昭然理所当然道,“还因为,我就想找你,不行么?” 云霄飏在她的话语中微微睁大眼睛,当真有些错愕了,“你这么了解我?” 慕昭然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我比云师兄以为的,还要了解你。” 云霄飏心跳一滞,转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闷声道:“走吧,我带你去寻。” 一连三天,慕昭然日日都去找云霄飏,还被二师姐传音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通。 慕昭然依然契而不舍地往金宫跑,把他的闲余时间全部占去了,云霄飏听她说想要什么土,阳土还是阴土,红土还是黑土,日照多长,月照多长,或是对应的星位方向。 再根据她的要求,想出天道宫中可能会有这些灵土存在的地方,然后带她去。 明明是她需要灵土,到最后,却是他在亲自动手帮她挖土。 慕昭然提的这些灵土的要求其实都不重要,她想要的是,每个时辰云霄飏自他的影子里取出来的一捧土。 子时,最后一个时辰了,今晚的月色很亮,将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在了土壤里。 慕昭然打开准备好的匣子,从他手里接过最后一捧土,连指尖都没脏一点,开怀笑道:“谢谢云师兄。” 云霄飏看着她脸上真心的笑,拍拍手上的泥,“看来殿下现在是真的开心了。” “终于不用在四处奔波了,我当然高兴。”慕昭然过河拆桥的本事一流,用过他后立即就拍拍屁股走人,挥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云师兄自便。” 等云霄飏反应过来时,她那一袭明艳的裙摆已经消失在月色中。 云霄飏在原地站了片刻,唤出奉天剑来,御剑离开。 山林里安静下来,半晌之后,一只梅花鹿顶开树丛一蹦一跳地蹦来此处,埋头用蹄子刨了刨地上的土。 游辜雪抬手赶走梅花鹿,屈膝半蹲下身,从地上捻了一点土壤在指间搓了搓。 一个声音忽然隔空传来他的意识里。 “你想偷云霄飏的气运?” 第70章 “你想偷云霄飏的气运?” 慕昭然都有许久未曾听到过系统的声音了, 它陡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委实将她吓了一跳。 她按住咚咚狂跳的心脏,没好气道:“偷什么偷?说得这样难听, 我就是借一点运而已,又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损伤。” 她当初渡小天劫时, 既然能借女主的运,那这一次就能再借男主的运。 她倒要看看, 若真是上了擂台,叶离枝和云霄飏,到底谁的运道更强。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3节 慕昭然警觉道:“你上次既然能帮我借叶离枝的运,说明这并不违反你的任务规定, 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你就算惩罚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既是重生改命, 若她还像前世那样狼狈落败, 那还改个屁的命。 系统无言,它现在同样受人所制, 已不能像最开始那样, 想如何拿捏她, 就如何拿捏她了, 它都有许久未给她发布任务了。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才道:“你身为南荣圣女, 从小接受的都是正统教育, 怎么会这种阴损的邪术?” 慕昭然哼道:“因为我是恶毒女配呀。”恶毒女配当然都是暗戳戳的。 更何况, 谁叫她前世有一个专修邪术的阴毒丈夫呢? 阎罗做什么事,都不会避讳着她,慕昭然跟在他身边十年, 多少也见识过他的一些手段,她身中噬灵引,只是不能修炼,见得多了,自然也记住了一些。 慕昭然看着匣子里的影土,这些土皆是云霄飏亲自从他自己的影子里取出来,十二个时辰的影子,再加上他的头发,合以心头血和八字,炼制成傀儡,借他一天的运道,应当足够了。 也亏得前世,云霄飏最后为了对付阎罗,来与她假意迎合,当时为了取信于她,甚至愿意交付自己的八字。 她验证过他的八字,云霄飏并未在此事上欺骗她。 慕昭然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昏了头似的相信,他当真愿意与自己成亲。 所有东西齐备,现在,就只差心头血了。 这个血可不好取。 慕昭然万分头疼,设想了许多办法,都很难施行,便暂时没有轻举妄动。再加之,她明日若再不去土宫,二师姐恐怕就得拎着石锤直接上门来捶她了。 覆雪殿中,游辜雪掬起一捧清水,洗尽了指尖的泥污。 他确实没想到,慕昭然缠着云霄飏三日,让他帮着四处寻找灵土,竟是为了借他的运。她还真是聪明,这种夺运之术,他前世只在她面前提及过一次,她竟然就记住了。 夺运之术,还得需要云霄飏的心头血不可。 第二日一早,云霄飏从霄云殿中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了等在青石台边的人。他诧异了一息,快步走上前,喊道:“师兄,你在等我么?” 游辜雪回过身来,“我之前听你说,你今年想要通过金带考核。” 云霄飏颔首,坚定道:“我一定会努力的,过了金带,以后我也能多多帮衬师兄,免得你每次出任务总是单打独斗。” 当初见着师兄负伤归来,他至今还因自己帮不上忙而觉惭愧。 游辜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来试剑台,让我看看你的长进如何。” 云霄飏喜出望外,他以为师兄将要入问心台,必定要专注自我,就算平日修炼遇到什么疑惑,也不敢拿去打扰他,现在他主动提出要指点自己,云霄飏自是高兴。 只是…… 云霄飏稍作犹豫,游辜雪看出来,问道:“怎么,你有别的事?” “没。”云霄飏道。 他出门来原本是打算要去找叶离枝,那日在试剑台离开后,慕昭然日日掐着点来找他,他答应之事不好反悔,只能先陪她寻找灵土,以致还没能抽出时间再去见见叶离枝。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 剑尊座下两名亲传弟子要在试剑台上切磋,这个消息传出去,自然吸引了很多剑修弟子前来观摩学习,试剑台下很快围满了人。 游辜雪并未立即唤出行天剑来,只并指凝出一道三尺剑气,对云霄飏道:“不必有所保留,出全力。” 云霄飏点了点头,奉天剑锵然一声出鞘,持剑向他攻去。 凌厉的剑气从台上扫荡开,逼得台下众人不住后退,只不过片刻,台上二人便已过了百招。 游辜雪大多只是防守,偶尔出手反击,指尖掠过奉天剑刃,每一次出指,都点在云霄飏的破绽之处。 再由闪烁的电弧牵引着奉天剑的轨迹,引导他如何避免这个破绽,或是被对手击中破绽后,该如何回防,才能化破绽为时机,趁机反攻。 云霄飏也算是被师兄手把手指导长大,对他的引导自是一点就通,随着过招,经脉里凝滞的剑气越来越顺畅,剑术也越发流畅。 剑台之上,剑光闪烁,两人身形迅疾如风,几乎只见残影,到后来,剑台下许多人都已经看不懂他们的招式。 同一时间,慕昭然还在土宫里跟二师姐切磋。 经过一段时间的对战,她的战斗也渐渐有了条理章法,再加上偶尔迸发的一些出其不意的招数,慕昭然已经能在楚禹手下撑上一段时间,不再像最初那样被二师姐压着打。 楚禹对她的进步很满意。 如此又过了三日,慕昭然才听说了剑尊两位亲传弟子每日在试剑台比试的消息,她立即抛弃二师姐,直奔金宫。 慕昭然赶到试剑台下时,这座剑台四面都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前来观摩学习的金宫剑修,还有不少其他学宫的弟子前来看热闹,就连试剑台外的树杈上都站了人。 慕昭然挤了半天,都没能挤进去,一气之下直接从锦囊里掏出一大把灵石,一边往人手里拼命塞灵石,一边往里挤,“借个道借个道……” 灵石开道,还是很有效的。 慕昭然终于挤进了内圈,她一抬头,正好望见剑台上的游辜雪。 游辜雪着一身白衣,长身立于剑台之上,抬手往后,从脊骨里拔出行天剑,翻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上电弧噼啪作响,冷然道:“我会压住三成灵力,维持与你同等修为,前面三日为指导,今日便验你成果如何。” 慕昭然听到身旁剑修兴奋道:“太好了,行天君终于出剑了,不知道奉天君今日还能在他师兄手下坚持几招?” 周围吵吵嚷嚷,还有人暗地里打起了赌约。 慕昭然听着周围乱糟糟的议论,很快听明白,前面三日游辜雪并未出剑,大多防而不攻,是为指导师弟,所以两人过招比较温和,有来有回,能打上个把时辰,在剑台下观摩的弟子也能从中受益。 就跟二师姐教导她是一样的吧。 今日是验收成果的时候,游辜雪自然不再留手。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两人却是淡定,云霄飏持剑行礼,郑重道:“我定不负师兄所望。” 两人正式出剑之后,剑台下反而没了声音,满场寂静,只闻剑啸争鸣。 慕昭然在剑道一途果然愚钝,前世就算学了五年剑,如今观他们二人战斗,还是很快就被那漫天交织的剑光晃得眼花缭乱。 她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台上,但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让她很难跟得上,看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想打呵欠。 身边忽然有人挤过来,小声唤道:“殿下。” 慕昭然回头,盯着来人看了半天,想起来他的名字,“玄机阁,秋道远?” “是我是我,殿下竟然还记得我。”秋道远受宠若惊,手里还宝贝地捧着两块灵石,正是方才慕昭然买道时随手塞进他手里的。 慕昭然有些意外,以往秋道远见着她,那是能躲则躲,好似生怕她张嘴找他还钱,没想今日她都没注意到他,他反而自己凑上前来。 她凉凉道:“毕竟,玄机阁主还欠着南荣好大一笔灵石,我自然得记着点。” 秋道远讪讪笑了笑,眼珠子来回转一转,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地夸赞道:“多亏了南荣陛下当年远见卓识,慧眼识珠,愿意慷慨解囊支持我们阁主,帮助玄机阁渡过难关,我玄机阁上下左右无不感恩陛下和殿下之恩。” 剑台上电光噼啪一闪,一道炽烈的电弧凭空成型,化作游龙,横空扫过。 慕昭然转回头去,瞳中映着闪烁电光,即便她看不明白内里门道,此时也分辨得出场上局势,已经有了胜负倾斜。 云霄飏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慕昭然听着耳边秋道远的废话,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秋道远从袖中取出一幅手肘长的卷轴,殷切道:“是这样的,年末之时,我回了一趟宗门,我们阁主她老人家又研制出了一样新的机关器械,需要投入些灵石试验……” 秋道远当初入天道宫,就是带着阁主的厚望来的,阁主完全不指望他能在天道宫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只希望他能为玄机阁多揽一些慧眼识珠的伯乐。 他过完年回来之后就一直拿着图纸四处找人推销,奈何他们阁主大名鼎鼎,还愿意上当的冤大头是少之又少了。 今日得见南荣圣女的财大气粗,这才见机凑上前来,死马当作活马医,想要再试一试。 慕昭然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也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随手抓住卷轴往锦囊里一塞,敷衍道:“行,我知道了,等我回头看看。” 恰在这时,剑台之上,胜负落定。 游辜雪一剑横扫,劈开了云霄飏手中剑,行天剑长啸一声,剑尖直逼他的心口而去,就在众人惊骇之时,游辜雪手腕一翻,调转剑刃,用剑柄击中了云霄飏心口。 云霄飏心口大震,被从剑台上击飞下来,摔落地上,正好就在慕昭然几步远外。 她本来都要和其他人一样往后退开了,忽然见着云霄飏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慕昭然双眼霎时一亮,一把扯出别在襦裙上的手帕,扑到云霄飏身上,一边给他擦血一边颤声泣道:“云师兄,云师兄,你没事吧?你吐了好多血,你别死啊……” 云霄飏本来都要坐起来了,又被她嘭一下给压回地上。 慕昭然沉沉地趴他胸口,泪如细珠,说哭就哭,捏着那团甜腻香粉的手帕捂在云霄飏脸上,叫他忍不住又多吐了两口血,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人群寂静,全都被这一幕惊到了。 剑台偏僻一角,叶离枝满脸担忧,急着想要过去,被身边人一把抓住。 祝轻岚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小阿枝,你过去做什么?他那里现在可没有你的位置呀。” 慕昭然用了全身的力量趴在云霄飏身上,还在嘤嘤低泣:“云师兄,你别吓我,你快醒一醒啊。” “殿、殿下,你……你压着我的伤……”云霄飏在她的香帕之下,艰难喘气。 他就算不死,也快被她捂死了。 幸而此时,一柄归鞘的长剑横插过来,托住慕昭然的臂下,硬生生将她从自己身上给抬了起来,云霄飏身上一轻,香帕离口,终于能顺畅地喘上一口气来,朝自己师兄投去感激一瞥。 游辜雪看一眼慕昭然手里浸染得通红的手帕,冷声道:“师妹,你再哭下去,他才会出事。” 慕昭然眨掉眼里的泪,莫名有些心虚,“……” 一不小心,演过头了。 第71章 毕竟是对师弟的切磋指导, 游辜雪并未真的下重手,最后一刻只暗中用了些巧劲,逼出他的心头血。 云霄飏吐过血后, 打坐静修了片刻,体内紊乱的剑气便也平复下来, 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如常。 趁着试剑台下乱糟糟的,无人再注意她的时候, 慕昭然默默退出人群外,回了竹溪阁中,命人取来一碗清水,将染血的手帕浸入水中。 又将云霄飏那一缕发丝烧化成灰, 和影土混做一起, 用血水调和。 她关起门来,足足耗了一天一夜, 才制出一个巴掌大的傀儡娃娃, 小心封好了,将它谨慎地收好。 慕昭然灵力耗尽, 躺在床榻上放空时, 脑子里才开始回转起游辜雪在试剑台上飘逸出尘的身影。 这件事顺畅得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简直就像她瞌睡来了, 游师兄就给她递上枕头,让慕昭然都忍不住怀疑, 游辜雪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才故意弄这么一出来。 可行天君又怎会是这样假公济私之人?单单如此揣测, 都觉得亵渎了他。 考核在即,师兄指点师弟,天经地义。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4节 若说他是专门为了自己, 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 慕昭然取出双影镜,指尖轻轻抚摸过铜镜外层那一圈镂空的铭文雕花,又轻轻点了点光亮的黄铜镜面,低声喃喃:“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你,师兄。” 她灵力耗尽,无意打开铜镜,可许是铜镜认主,内里贮存有她的灵力,只这么轻轻一碰,镜上的铭文闪烁,镜中浮出了画面。 慕昭然惊了一下,立即拉起披帛遮住自己的脸。 遮完,又懊恼地想,偷镜子的人又不是我,怎么我还反倒做贼心虚起来了?简直倒反天罡! 她拉下披帛,睁圆眼睛,定定地看向镜面——就算和游辜雪对上视线,她也该是理直气壮的才是! 遗憾又庆幸的是,镜子另一端确实出现了游辜雪的身影,只不过,他正在睡觉,发现不了这一端还有人在偷看他。 游辜雪的睡榻和她的相比较起来,要简洁得多,榻上没有她床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抱枕,床头柜子上也没有脂膏、首饰、香囊手帕这一类零碎的小物件,他床内的柜子上只摆了几本书,大约是入睡之前翻看的。 床上罩着一袭青色的床幔,床尾的青幔垂了下来,遮住了一半,床头这一半帐子用挂钩挽着,也因此,慕昭然才能偷看到一点行天君的睡颜。 她还以为以游师兄的自律,夜里都应该是打坐修炼,不会睡觉的。 游辜雪侧躺在床上,面容宁静,睡得很沉,浓长的睫毛在脸上勾勒出两条水墨似的痕。 他穿着松敞的白色单衣,襟口下露出凹陷的锁骨和半片结实的胸膛,长发松了下来,用发带在中段的地方束了一下。 但还是有一部分发丝从发带中挣脱了出来,自肩上凌乱地垂下来,黏在了胸口上,发尾没入衣襟之内,也不知延伸去了什么地方。 这份凌乱削弱了他平时一丝不苟的禁欲气息,显得格外…… 勾引人。 慕昭然一眨不眨地欣赏了许久,余光瞥到他身后,搭在被衾上那一束浓黑发丝中点缀的红,微微睁大眼睛,更往镜面贴去,就差直接钻进镜子里了。 那条发带,好像是她的合欢花发带。 慕昭然心跳扑通一声,心海的蝴蝶又在颤动,在想入非非之前,立即扣下镜面,将镜子塞进枕头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第二日一早,慕昭然就忍痛把镜子锁进了抽屉里,还在抽屉面上贴了一个大大的“禁”字。 好好修炼,戒躁戒欲! 能多一重保障,慕昭然安心许多,吃也吃得好了,睡也睡得香了,修炼起来也越发带劲儿——她当然也不能全指望那虚无缥缈的气运,自身实力的提升才是最重要的。 隔日便听南吕回来汇报,说云霄飏正式开始和叶离枝一起同修那本古剑谱。 慕昭然早有所料,并不惊讶,云霄飏受伤,叶离枝岂有不去探望他之理,一番悉心照顾,正好给了他们感情升温的机会,不管之前有什么误会,都能说清了。 慕昭然之前那小打小闹的一下,根本不算得什么。 前世,她可是兢兢业业地在他们之间使了不少绊子,制造了无数误会,都没能拆散开他们呢。 有食爱蛊吞掉她对云霄飏的盲目爱意后,慕昭然如今作为旁观者,平心静气地来看,其实云霄飏和叶离枝的确十分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离枝选择了剑尊亲传弟子同修,让金宫的其他剑修也无话可说,只有祝轻岚那只狐狸,气得险些吐血,偏生他拥有金火双系天赋,擅使的并不是剑,而是扇子。 慕昭然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三人的纠葛,幸灾乐祸地想,男三就是男三,就算你擅使剑,也轮不到你。 那本剑谱就是为男女主量身定制的,选了别人,也修炼不下去。 南吕偷摸打量着慕昭然的神情,问道:“殿下不生气么?” 慕昭然莫名道:“我生什么气?” 南吕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殿下是喜欢奉天君的。” 不只是她,天道宫中好多人私下里都在传,南荣圣女心慕奉天君,当日她趴在云霄飏身上,哭得肝肠寸断的,大家更是深信不疑了。 结果转天,便传出奉天君要与人合修乾坤双剑,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都在暗暗揣测,想看两女争一男的好戏。 南吕很不喜欢这样的揣测,她一开始并不喜欢叶离枝,可遵照殿下的命令,去关注她久了,对她的印象也逐渐改观,叶离枝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在她心中,殿下亦是很好的人。 她不想看见,她们两人因为一个男人而起冲突。 慕昭然对此浑然不觉,拍了拍心口,满不在意地笑道:“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才不在乎呢。” 多亏了食爱蛊,才让她发现她的心有多博爱广大,心尖尖上能站不少的人。 云霄飏,它扇翅膀,阎罗,它也扇翅膀,游辜雪,它还扇翅膀,指不定以后,还会再多几个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这只蝴蝶,能跟着她这样爱心泛滥的人,也算是吃到好的了。 在一个男人身上吊死这种傻事,她前世已经做够了,今生才不会再重蹈覆辙。 要夺人气运,除了心头血,还需要被借运之人的生辰八字,游辜雪原本还观望着,等待慕昭然后续有何动作。 可等来等去,她再没有来过金宫,慕昭然每日沉迷修炼,似乎已经忘了借运一事。 不是忘了,便是她已经炼制出来了,这代表着,她早便知道了云霄飏的八字。 如何知晓的,似乎也并不难猜。 游辜雪原本在写字静心,想通其中关窍后,不由气得笑了一声,笔尖去势一歪,落下一团墨渍,毁了整幅字。 前世,他们二人结契为道侣时,都不曾卜吉,合过八字。 她竟然知道云霄飏的八字! 一月之期,转瞬而过,天道宫宫门弟子段位考核正式开始。 钟声敲响之时,慕昭然已经站在了绝山东面那一座青石广场上。 清风吹散晨雾,一眼望去,尽是人,却不显乱,大家分区域而立,穿着同色的学宫服饰,只衣上花纹显出来自不同的五行学宫,头上不同色的发带,显出实力高低。 学宫服饰发下来,上次随同岑夫子去烟瘴海出任务时,慕昭然穿过一次,这是第二次穿。 这衣服是法衣,衣料柔韧轻薄,呈浅淡的冰蓝色,有很强的自净力,颇有些圣洁出尘的仙人之风,她出自土宫,袖口和裙摆处便绣纹着代表土宫的山纹。 第一道钟声,弟子齐聚,第二道钟声,则是考核前的一些检查。 入九色通天木道场考核的弟子,可以随身携带三样物品,包含丹药、法器、符箓之类,其中还包含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所携带的东西绝不能超出自己境界太高,像慕昭然,就不能携带化神长老为她炼制的曳纱铃,也不能带游师兄赠予她的三道剑气。 入道场前,会有五行学宫的夫子,对弟子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 前世慕昭然好高骛远,偏生实力不济,为了不被叶离枝比下去,她铆足了劲儿地……想办法作弊,还当真让她逃过了夫子们的检查,暗中携带了一些远超自己能力的违禁之物进去神木道场。 然后在擂台上,靠着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狠狠挫伤了叶离枝,直到最后一刻,才被自己的配剑背叛,给了叶离枝绝地反击的机会。 惨败就算了,后续还被查出违规作弊,受了惩罚,让她本就不佳的名声更加狼藉不堪。 慕昭然这回学乖了,没有再搞那些阴湿小手段,也不想再那般蝇营狗苟地活着,如若可以,谁不想光明正大地赢呢? 她结印取出自己的石相,又取出傀儡娃娃,并一瓶在补充灵力的丹药,由夫子们检查。 广场上设有八座检查台,每一座检查台有五位夫子,皆来自不同的五行学宫。 夫子们一一查看过她的物品,许是看出了她石相中隐含的煞气,对她那一墩黝黑的石相查看了半天,幸得有土宫夫子帮她解释了一番。 有夫子又拿起傀儡娃娃查看,慕昭然屏住呼吸,略有些紧张,直到对方放下娃娃,她才暗自舒了口气。 这借运的傀儡娃娃,实则也是替身傀儡的一种,这一场考核,除了她也有许多其他弟子携带替身傀儡,或是替身符箓之类的东西。 弟子们能凭自己练出这样的替身之物,也算是一种本事,考核当中并不禁止。 慕昭然担心露馅,也没敢借太多云霄飏的气运,只窃其一天,留待万一又碰上“绝地反击”这种戏剧性的关键时刻使用。 气运这种东西,毕竟虚无缥缈,很难查探得出来,实际上,就连慕昭然自己也不敢保证这个方法究竟有没有效,权当是种安慰。 午时正,第三声钟鸣敲响。 一线金光忽然从天直射而下,如同一剑割开苍穹,虚空中一阵灵力波动,那虚无的半空便像化作了一道幕帘,往两边分开,露出幕帘之后一株顶天立地的庞然巨木。 广场上响起接连的赞叹声。 就连慕昭然这个曾经见识过通天巨木之人,再次见到,亦不免惊叹。 只见那巨木巍巍峨峨,比山雄伟,九色叶冠涵盖了四季之色,烟岚云岫,氤氲叆叇,数不清的树藤自通天神木中飞射而出,接来此岸,迎弟子入道场。 “考核开始,入场。” 慕昭然深吸口气,在密集交错云雾缭绕的树藤中,择了一条攀上。 第72章 广场上的同门陆陆续续都出发了, 慕昭然一眼望见了距她数十根树藤之外的女子身影。 叶离枝手持扶云剑,身姿轻盈,飞身攀上一根树藤, 谨慎观望片刻,便顺着树藤疾步往前冲去, 有攻击袭来,她一手挥剑格挡, 另一手攀着树藤,左右腾挪,身形利落而干净。 那把曾在她手里黯淡无光毫无用处的扶云剑,如今在叶离枝手里锋芒毕露, 所向披靡。 她的剑法, 和她那扭捏做作的性格,倒是截然不同。 慕昭然听到耳边呜声鸣响, 一道风刃袭来, 她急忙收回心神,专心地应付起自己的考核。 考核开始不久后, 四周便开始弟子掉落的惊呼和惨叫。 有的人才将将踏上树藤, 便开始面临风霜刀剑的袭击, 稍一分神, 就会被击落藤蔓,连神木道场的门都进不了。 “可恶!为什么我每次选的路都怎么难, 这不公平!” 头顶传来一声怒号, 慕昭然仰头看去, 便见着一个倒霉鬼浑身冒着黑烟,一边被烧得龇牙咧嘴,一边往下掉落。 在掉落到慕昭然这一条树藤旁边时, 他突然反手一勾,从袖子里甩出一柄镰刀状的法器,猛地挂住了树藤。 随后拽着镰刀柄上相连的锁链,翻身转了一圈,纵身一跃,就要跳上慕昭然所在的这条藤蔓。 这种抢夺别人路线的事,每年都会上演。 有不少人会在前行之时,观望别人路线上的考核情况,若见别人的那条道更好走,就会有人铤而走险,打落原主,抢夺路线。 也会有人在从树藤跌下后,选择夺别人的路线。 慕昭然一眼看出那人的企图,在他尚未站稳时,手里的石杵就咚地一下朝他的脑门砸了过去。 对方敢抢夺路线,早就防备着她会反击,身形未稳,就已经振臂拔出镰刀,与袭来的石杵嘭一声撞到一起。 肉眼可见的灵力震荡从碰撞的法器中扫荡开,这条树藤剧烈地上下晃动起来,慕昭然斜倒下去,脚下一扭,卡入树藤上一条稍细的藤蔓,晃动三下,又很快稳住身形。 那人嚣张地仰头,喜滋滋道:“金丹初期?抱歉了,师妹,这条道归我了!” 甫一交手,慕昭然便感觉出来,对方的修为高于她,虽同为金丹,但对方必定已经到了金丹中后期,灵力浑厚远超于她,与他硬碰硬绝对讨不到好处。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5节 真是讨厌! 慕昭然屈指一勾,石杵忽大忽小,变幻着不同角度,不断攻去,“你眼睛瞎了!没看见我这条道也不好走吗?” 能走到这里,她也是应付了好一轮刀光剑影,有好几次都差点跌下树藤去。 对方亦毫不退让,镰刀舞得虎虎生风,叹气道:“谁叫我刚好掉到你这条树藤附近,算我倒霉。” 慕昭然险些被他气笑了,她当真还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手印如蝴蝶振翅,石杵的攻势越发强劲,一刀一石,不断碰撞到一起,击打出锵锵连响,灵力碰撞扫荡开的罡风冲击的周围树藤都跟着晃荡,换来旁边弟子恼怒的咒骂。 两人充耳不闻,交锋不断。 最后一刻,在慕昭然试图撤回石杵时,那人忽然振臂一甩,镰刀上的铁索链如蛇一样盘缠追来,将石杵牢牢地锁进了铁索中。 慕昭然抬手结印,石杵化小,铁索也跟着收紧,石杵化大,铁索便也跟着膨胀,不论她如何挣扎,似乎都逃不出囹圄。 困住了她的本命法器,那人大概觉得胜负已分,于是生出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好心道:“师妹,你是选择自己跳下去呢,还是师兄把你打下去?打下去可就不好看了,师兄也不想伤到你。” 慕昭然脸颊憋得通红,结印的手指都在颤抖,看上去还试图垂死挣扎。 石杵在她的灵力催动下,嗡嗡作响。 那师兄欣赏着她的窘迫,劝道:“别逞能了,否则我可要把你的本命法器绞碎了。” 本命法器碎了,那可是会伤到根基的。 他话音未落,只听“轰”一声巨响,那石杵竟真的在他的锁链下炸得四分五裂。 “等等,我可没想做得这么绝……”那师兄怔愣一瞬,立即收回镰刀,疾步后退,抬袖震荡开扑面而来的碎石气浪。 碎石被他挡开,但他却忽略了随着气浪一起袭来的青色药气。 直到苦味入喉,他周身忽然一软,就连骨头似乎都化成了水,整个人如同一条煮烂的面条一样软趴趴地垂了下去,挂在了树藤上。 镰刀从他手里掉下去,也一同挂在了树藤上。 慕昭然伸手召回石杵,半空炸裂的石子粒呼啸着回到她手心,重新凝结成一柄乌青色的捣药杵。 她衣袂翩翩,发丝飞扬,哪里还能见到半分方才的窘迫? “你骗我?”那师兄不甘心地撑了撑身子,随即又软绵绵地挂回去,没好气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慕昭然缓步走过去,一脚踢开挂在藤上的镰刀,走到他面前,垂着眼睫,居高临下道:“一点化骨软筋散,药效十二个时辰,骨头重新变硬的过程可能会有点疼,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师兄你得稍微忍一忍。” “长得漂亮的女子果然蛇蝎心肠,我对你手下留情,你竟对我下如此的毒手……” 那人哇哇地叫起来,引来四周树藤上的人都往这里望来。 慕昭然昂着下巴,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敢抢老娘的道,你还有理了!” 那人尖叫着飞出去,身子扭成一团麻花,掉进了下方铺开的灵网上,那灵网上已经接住了好几个掉下树藤的弟子,个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还没踏入神木道场,就被淘汰,实在有些丢脸。 慕昭然能凭金丹初期,反杀修为比自己高的,也算是杀鸡儆猴,让人看出她并不好惹,不敢再随意来打她的主意。 经过这么一打岔,慕昭然早已看不见叶离枝的身影,她沿着树藤继续往前,没走几步,忽地听见簌簌声响,那藤蔓之中不知何时爬满了嘶嘶吐舌的翠青毒蛇。 慕昭然一见那密密麻麻的蛇影,便是头皮一麻,后背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不是借了云霄飏的运吗?怎么这回选的这一条道比前世的那一条道都还要难走?! 她虽未正式催动傀儡娃娃,但今日一早已经将云霄飏的八字刻入娃娃体内,他的气运必定已经开始朝她流动过来,怎么也该能沾上他的一点光,去一去身上霉运才是。 慕昭然一边在心里咒骂云霄飏,一边蹲下身,手中日精力量泄出,化作一圈岩溶火圈,贴着树藤往前推去。 炽烈的火气逼退了毒蛇,她长舒口气,跨过毒蛇一关,前方又见密集的荆棘丛,这荆棘与树藤共生,刀砍不断,火烧不化,就连慕昭然的岩溶都拿它没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行。 这刺上有毒汁,一旦被擦破点皮,经脉就会被麻痹,从树藤上掉下去,前面已有不少弟子着了道。好在慕昭然体内有石杵药气,即便不小心擦伤,药气也能很快解除麻痹,让她还能保证四肢灵活。 走过这一片荆棘刺丛,前方出现一片浓雾。 踏入雾中,周围的光线立即黯淡下去,就连声响似都被阻拦在云雾之外,瞬间消失,四周迷雾茫茫,看上去很不对劲。 慕昭然提高了警惕,眼观四处,耳听八方,每走一步都万分谨慎。 越往前走,迷雾越浓,脚下的树藤忽然分成了三条,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 三个方向皆传来了不同的声音,嘈杂地混合在一起,让人一时间难以分辨得清,只隐约能听见几个零碎的字眼。 “……叫什么名……”“霄飏……”“你可愿随我学剑,不是这把木剑……” “……你想过金带考核。”“随我来试剑台……” “师兄!为什么!” 最后一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一下把别的声音都压了过去。 慕昭然心中一惊,惶惶不安地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树藤方向,喃喃道:“这是什么?” 她前世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你以为云霄飏的气运有那么好借的?”系统忽然出声道,“这一株通天神木乃是建木的一根分枝所生,独具灵性,能通过去未来。这三条藤蔓所去的方向,代表着云霄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本是云霄飏在通过金带考核时将要面临的心性考验,因你窃他气运,导致你也踏进了他因果之中,多了这一道关卡。” 慕昭然蹙眉扫过前路三条藤蔓,从三个方向传来的零碎杂音中,隐约能分辨出来,哪一条藤蔓通向云霄飏的过去,哪一条通向现在,哪一条又通向他的未来。 换做前世,她或许会选择去看云霄飏的过去,以期能多了解他,但是现在,她对他毫不感兴趣,唯有未来的那一声呐喊让她心中一悸。 他口中的师兄…… 游辜雪。 慕昭然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最右边的树藤,身形融入那一片迷雾当中。 眼前的迷雾忽地散尽,视野一下开阔起来,慕昭然发现她已不在树藤上,而是身处一座山巅之上,头顶乌云聚集,天光晦暗。 四周都是天道宫的弟子,他们手中拎着法器,面色沉肃,愤然地望向前方。 除此之外,岑夫子、林夫子,天道宫中的仙师们都到了。 云霄飏就站在她身边不远处,面上悲痛欲绝,眼中渗着血丝,一个修剑之人,提剑的手却在颤抖,一遍遍地问:“师兄,为什么!” 慕昭然手里也捏着熔鞭,怔怔地抬头,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被天道宫弟子包围其中的人。 以围剿的阵势。 游辜雪悬空而立,手中握着行天剑,行天剑上电弧劈啪作响,顺着他的手臂缠绕上去。 有血从他的袖管中源源不断地流下,沿着行天剑身淌落下去,染红了雪亮的剑刃。 他却似浑不在意,冷漠地垂眸看来,轻笑了一声,语气轻飘飘地说道:“还需要问为什么么?因为,天道宫的道,不是我所追寻的道。” “游辜雪!”岑夫子越众而出,“你既已过了问心台,当该知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维护世间正道长盛不衰,必定有所牺牲,你难道还想凭你一己之力,反了这天不成?” “牺牲?”游辜雪笑起来,轻笑渐渐变为讽刺的大笑,他的笑声回荡在风中,像刺一样扎入慕昭然心里。 她发现,她和云霄飏一样,一样惶然,一样不知所措。 游辜雪的笑声很快被风吹散了,他又恢复了从容冷静,看向那位将他带入天道宫的夫子,问道:“牺牲,我父母当年的死是不是也是你嘴里的‘必定有所牺牲’?岑望言,你救下我,将我带回天道宫,就是为了让我守卫这样的道?” 岑夫子面色煞白,似被他的质问一击击倒,胡须颤了颤,说道:“是你自己选择了行天剑。” 是啊,当初那么多的兵刃为他而来,而他偏偏选中了替天行道的行天剑,是他弃了土术,转修剑道,拜入剑尊座下,成了行天剑的执剑人。 游辜雪的血几乎将剑刃完全染红了,连剑格之上属于她的那一朵霜花也找不见了,最后一滴血淌下剑尖,滴落下来。 一股浩荡的剑气从剑尖迸发出来。 “咔嚓——” 只听一声碎响,明明那么轻微,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心惊胆战。 行天剑剑刃生出裂痕,流泻的剑气牵动头上黑压压的乌云,雷柱轰然而下。 游辜雪便在那刺眼的雷光中,抬起生裂的行天剑,指向众人,衣袍猎猎,无比张狂,“今日之后,再无替天行道的行天剑,从今往后,我要让这把剑只行我的道!” 随着他的话音,剑上鲜血从裂痕处融入剑身,那一柄雪亮的行天剑,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寸寸化为沉沉的乌色。 他眉心金色剑纹亦蜕变为暗红朱色。 天边传来一道威严怒喝:“游辜雪叛出天道宫,堕落成魔,罪当诛,杀!” 天道宫弟子朝着他们曾经的大师兄合围而去,慕昭然耳中嗡嗡地响,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扑倒地上,身下猛地落空,往下坠去。 系统在她脑海里喊道:“宿主,你要掉下树藤了!” 慕昭然猛地惊醒,下意识甩出熔鞭卷住上方树藤,熔鞭和树藤绞紧,烧出呲一股青烟。 她攀着熔鞭爬回树藤上,心神还未从方才所见中脱离出来。 那只是云霄飏的心性考核,是幻境吧?只是为了考验他的定力,一定不会是真的。 游辜雪怎么可能叛出天道宫呢? 第73章 可这样的幻境未免太真实了点。 未来, 未来…… 什么时候的未来? 慕昭然想到行天剑裂,剑气流泻,引动雷柱的画面, 又想起前世所听见的雷声,前世她根本不曾见过游辜雪, 只知道他是未能通过问心台拷问,道心崩溃, 剑断而陨。 方才所见的未来里,她手持熔鞭,也站在那一群围剿游辜雪的弟子中间。 所以,这是今生的未来? 她最后也朝他动手了么? 慕昭然一时间心乱如麻, 几乎忘了自己还身处在考核当中, 直到树藤之上又一次刀光朝她袭来,差点将她打落下去, 她才蓦地回过神, 仓促扭身,利用熔鞭飞荡过去躲开扑面的刀光。 前方已经可见九色通天神木的第一层道台, 无数赤色叶片托举出一座座擂台, 擂台上已有先行到达的弟子, 开始捉对比试。 慕昭然定了定神, 努力将方才所见的画面从自己脑子里甩出去,未来之事, 未来再说, 先度过当下的考核才是正途。 她用力一拍树藤, 借着藤蔓震荡之力跳起,稳稳踩在树藤上,手中熔鞭挥出无数道炽热的残影, 以神挡杀神,佛挡诛佛的气势,荡开一切袭来的攻击,往前疾跑。 片刻后,终于到达树藤的尽头,她纵身一跃,落入一座赤红枫叶所化的道场,道场上已经有许多弟子先到了,每个人身周都飘着一圈红叶,叶上大概便是考核项目,慕昭然看到有人取下了红叶,就开始对着红叶抓耳挠腮。 第一层考核,检验的是弟子们日常的修炼功课情况。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6节 慕昭然一入道场,便听得簌簌声响,一串红叶从树冠上飞落下来,环绕在她身周。 她伸手取下一片来看,上面是一道让她阐述自己修炼初心的理论题。 笔试,她最讨厌的笔试问卷环节。 慕昭然暗自哀嚎一声,找了一处桌案坐下,也和这道场上的千百同门一起咬着笔杆子抓耳挠腮,艰难地答完了几片叶子,剩下的,又考了些她的土术基础。 每答完一片叶子,那叶子便会脱手而出,重新飞回树冠上,查卷的考官,也不知道是天道宫的夫子,还是这一株独具灵性的通天神木。 待最后一片叶子从手里飞出,慕昭然焦躁不安地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一条树藤从叶冠中射下,延伸至她脚边。 这代表着,她通过第一层的基础测试了,慕昭然精神大振,攀上树藤。 树藤带着她迅速上升,视野里的赤色变淡,红枫渐少,入眼的叶冠变作了刺眼的橘黄色圆叶,一簇簇圆叶垒成了一座座擂台。 慕昭然被树藤送入一座擂台上,那台上已经站了一名弟子,好巧不巧,还是个认识的。 祝轻岚摇着折扇,仰面望见那一道柔韧身姿从天而降,分明是同样的宫门服饰,偏生她要在腰带上挂了一圈装饰的珍珠腰链,珍珠链中又点缀红宝石,长长地缀在裙摆上,行动之间晃着人眼,让人一眼便能瞧见她纤细的腰肢。 这一次,慕昭然倒是没有梳太繁复的发髻,亦没有系发带,只在乌发上簪了一朵珠花,与平日相比,的确素净许多,但同别人相比,还是处处都显得精致。 连指甲上都染着蔻丹。 “不愧是殿下,连参加考核,都比别人打扮得精致。”祝轻岚由衷赞道,尽管圣女殿下脾气挺坏,往往对着他说打就打,但并不妨碍他欣赏圣女殿下的美貌。 他们狐族以美貌著称,当然也懂得欣赏。 “怎么是你?”慕昭然一看见这张狐狸脸就撇嘴,她看惯了祝轻岚红衣烈烈的样子,乍然见他穿这么淡的颜色,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显然,祝轻岚比她更不习惯自己身上的衣服,愣是化了一团赤红的狐火纹附着在衣摆之上,权当装饰。 慕昭然瞥一眼他的衣摆,哼道:“你不也一样,骚包。” 祝轻岚摇扇笑起来,狐狸眼尾上翘,媚眼如丝,不以为忤,反以为荣,“我是狐狸精嘛,狐狸不骚枉为狐。” 慕昭然便在他眨动的双眼下微微晃了神,直到锋利的扇刃袭来眼前,她抬脚一跺,飞身后退,与此同时,甩荡手里的熔鞭,鞭梢转动一个弧线,朝他后心袭去。 祝轻岚不得不揉身避让,从呜呜作响的鞭子下仰腰转了一圈,抖开手中折扇挡在脸上,与鞭子擦面而过,退回到擂台另一侧。 他捻了捻被熔鞭烧卷的发尾,眼中凄凄然,怨道:“殿下下手可真狠。” 慕昭然方才初一见面,就着了他的狐媚之术,此时总不由自主往他的眼睛看去,越是看,心神便越是受他牵引。 “废话太多,不是你先动的手么?”她用力闭了闭眼,挥鞭专朝他的眼睛打去。 祝轻岚一边躲闪,一边说道:“我对段位考核没什么兴趣,殿下既然这么想赢,只要你说一声,在下可以立即认输,让殿下直接晋级下一层。” 慕昭然挥鞭的攻势更厉,哼道:“不用你让,我也能赢。” 祝轻岚盯着她,瞳孔忽然化作妖异的金棕色竖瞳,那双竖瞳一下挟住慕昭然的心神,她心觉不妙,鞭子用力挥下,抽在祝轻岚身上。 祝轻岚的身体在鞭子下嘭得一声炸开一团滚滚红烟,一瞬间将整座擂台淹没。 一股奇异的香气随着红烟一起扑入鼻息,慕昭然再一次晃神,用力甩了甩脑袋,抬袖捂住鼻息,在红烟之中睁大眼睛,竖着耳尖,辨听四周动静。 忽地,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她身后靠近。 她立即旋身挥鞭,鞭风抽开红烟,露出烟后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绛红锦衣,面覆薄银面具,一道蜿蜒的朱色雷击伤痕从交叠严实的领口蔓延出来,延伸至滑动的喉结,乌黑长发用发绳随意系着,散湿漉水汽。 就和他每一个月圆之夜出现在她面前时一样。 “阎罗……”慕昭然手腕一抖,在鞭子落到他身上前,用力一卷卸了鞭上的力道,整个人被反噬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心神摇荡,脑子开始发晕,逐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定定望着眼前人,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阎罗,哈,这就是圣女殿下的心上人么? 他还以为她喜欢的人是云霄飏,中了惑术看见的人也会是云霄飏,这个阎罗是谁? 祝轻岚忽然对这个能入得了圣女殿下的眼,令她如此着迷的的男人生出些好奇来。 他不急着将慕昭然打下擂台了,反而缓步朝她走过去,蛊惑的狐狸眼紧紧盯着她陷入狐惑术而迷离的瞳孔,徐徐诱惑道:“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慕昭然痴痴地看着他,等他一步步走近,抬起手来,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脸上,眸中漾出波澜,“面具,你带着面具,我不知道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的指腹也确实没有直接触碰他的皮肤,隔着毫寸距离描摹着他的轮廓,好似真的隔着一张面具在抚摸他。 在这样的隔空触碰下,祝轻岚的脸颊上却生出一股奇异的麻痒,令他头皮发麻,脸颊到脖颈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慕昭然的指尖很快从他脸侧滑下去,落在喉咙处,这种要害之处落在别人指下,祝轻岚下意识要躲,却又忍住了。 因为慕昭然的眼神实在痴迷,完全不像是会清醒过来的样子。 这一次她的指腹实实在在地压了下去,抵在他的喉结上,说道:“你这道伤其实也不难看,我现在一点也不讨厌了……” 她凑上前,似乎想要去吻他的喉结。 祝轻岚浑身一震,这一刹连呼吸都停了,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滑动,他没想到被迷惑住的慕昭然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理智提醒着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将她打落擂台,赢得比试,但僵硬的四肢却一时间不受他掌控。 他看惯了圣女殿下高高在上的姿态,还从未见过她露出这般柔软讨好的模样。 祝轻岚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了被她压在指腹下的喉结,感受着她双唇之间那带着丝丝甜腻馨香的气息越来越近。 和叶离枝身上清爽的气息不同,她的身上总是熏着各类香,就算擦肩而过,都会留下一缕幽香。 就在那湿热的呼吸即将贴上来时,慕昭然的动作却忽然停了。 心海里的蝶影剧烈地震颤着翅膀,口器舒展开来,吸食着她心底翻涌的爱念,让她一瞬间从狐惑术中挣脱出来,阎罗的身影从她眼中褪色,变成了祝轻岚那一张讨厌的脸。 慕昭然猛地睁大眼睛,眼底翻涌出被冒犯的怒火,卷起熔鞭,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脸抽了过去。 祝轻岚猝不及防,闪身后退,脸侧依然被熔鞭灼出一道红痕,他的身影迅速被红烟淹没,慕昭然往前追了几步,再次失去他的踪迹。 一想到他竟然变幻成阎罗的样子来蛊惑自己,慕昭然火从心头起,骂道:“死狐狸,滚出来!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东躲西藏的算什么男人?” 红烟里传来祝轻岚的笑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让人捉摸不定,“我是只公狐狸,本来就不是男人。” 红烟中逸散开更加浓郁的香味,是狐媚香。 慕昭然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又开始混沌,祝轻岚抬袖拭去下颌的血,指尖划过自己的喉结,隐在红烟中观察她,等她再次失神,才又现身走出去。 阎罗,他太好奇圣女殿下心里的那个阎罗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人了。 慕昭然回头看见他,神情一怔,揉了揉眼睛,张嘴喊道:“游师兄。” 祝轻岚:“……”怎么还换人了? 游师兄? 游辜雪?! 慕昭然已经朝他走过来,伸手就扯他的衣襟,疑惑道:“你这次怎么穿得这么多?” 祝轻岚的瞳孔地震,他们俩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慕昭然扒开他的衣裳,发现衣下的身材和她曾经看到过的不一样,祝轻岚的身形偏瘦削,喜好的是雌雄莫辨的美少年身形,一点也没有师兄那样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饱满好看的肌理。 她疑惑地蹙眉,似乎从眼前差异颇大的身形下,产生了怀疑。 眼看快要从惑术当中清醒过来。 祝轻岚害怕又挨她一鞭子,及时抽身,退回了红烟中。 下一刻,慕昭然的眼神一凝,再次从惑术中挣脱出来,她连遭两次迷惑,气得想要将那只狐狸扒皮抽筋,直接烤来吃了。 “祝轻岚,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狐狸皮!”慕昭然气怒地往红烟中挥鞭子,催动体内药石,苦涩的药气渗入感官,抵御着狐媚香的迷惑。 她抬手结印,试图用灵力冲散擂台上弥漫的红烟,但这红烟不知是什么鬼东西,凝而不动,怎么都吹不散。 祝轻岚在红烟中如鬼魅一样飘忽,呵呵笑道:“那就要看殿下舍得不舍得了。” 他虽然挨了一鞭子,但对自己的狐惑术亦相当自信,眼看她清醒的眼神又有迷散,他身形一闪,避开交织的鞭影,再一次出现她面前,抬起手掌,准备将她击落台下。 因体内药气,慕昭然这一回并未完全被惑术迷住,她辨出了祝轻岚的身影,捏紧熔鞭想要抽过去时,忽地灵光一闪,故作迷离地唤道:“云霄飏……” 祝轻岚的动作倏地一顿,都要被圣女殿下的博爱惊呆了,嗤笑道:“你们人的心还真是贪婪,能装得下这么多。” 他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谁,表情忽地黯淡下去,略微失神。 就是这一失神,被慕昭然抓住空当,又给了他一鞭子。 祝轻岚仓促退入烟中,下一次再从红烟中现身时,又听慕昭然对着他痴痴地喊:“师兄……” 她嘴里这个余师兄,那个刘师兄,喊了一大串,一颗心里装的心上人,都够开一家花楼了,喊到最后就连祝轻岚都对她刮目相看。 不愧是皇室王女,骨子里就流着想开后宫的血统吧。 最后一次,祝轻岚忽然从她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蓦地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身影极快地靠近,距离他越来越近。 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映照出他的模样,带着些微湿润的迷离,唇瓣阖动,用着面对他时从未有过的甜腻嗓音,轻声唤道:“祝轻岚,阿岚……” 像一阵春风撩入他的耳畔。 “你……”祝轻岚心脏颤了颤,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什么,竟忘了闪躲,没等他分辨出来,一股剧痛忽然砸来肚子上,将他狠狠地击飞了出去。 他跌落擂台,吐出一口血来,腰上的香薰球碎裂,台上的狐媚红烟迅速散去。 慕昭然的身影从散开的红烟中逐渐清晰,她一双眼眸澄澈无比,抛玩着手里石杵,站在擂台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对他微微一笑,“我赢了。” 祝轻岚捂着肚子站起来,疼得腰都打不直,心中泛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不是因为输了比赛,更多的反而是因为她最后喊出的自己的名字。 他愤愤道:“你什么时候清醒的?” 慕昭然挑了下纤细的眉梢,“你猜?” 祝轻岚抬起阴沉的眸,盯着她沉默片刻,忽而又笑起来,“不管你什么时候清醒的,但第一个人,总归对殿下来说,是不一般的吧?” 慕昭然眼中的神色沉寂下去,一瞬间对他动了杀心,但她又硬生生遏止住了,反唇相讥道:“我喊你时,你怎么失神了?” 祝轻岚:“……” 慕昭然把他之前说过的话还了他,意味不明道:“你们狐狸的心,好像也不是那么坚贞不渝嘛。” 祝轻岚气恼,似撇清什么脏东西一样极力反驳,“我只是被你吓到了!你少自作多情!” 慕昭然落寞地垂下眼睫,遗憾道:“是么?你就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亏我确实还是有几分喜欢你的。” 祝轻岚张了张嘴,一时间被她的厚脸皮说得哑口无言。 胜负已分,慕昭然仰头,望见了通用上一层的树藤,没有与他多作纠缠,转身攀上树藤,身形极快地消失在了密集的叶冠中。 祝轻岚和周围许许多多的落败者一样,站在台下望了那离去的身影片刻,垂下了头。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7节 他们狐族才不似人那般三心二意,若喜欢了一个人,便永远只会喜欢她一个人,绝不会转变心意。 他忽地想到什么,急忙伸手取出怀里的焚月花簪,确认它没有被方才的攻击损伤,才长长松了口气。 第74章 慕昭然沿着树藤而上, 再上一层依然是擂台比试。 她被随机传入一座擂台,落地之后正好听见一阵惊呼从旁边擂台传来。 慕昭然循着喧哗之声望过去,便见得流云如絮, 自叶离枝的剑下挥洒而出,流动的云絮白而软, 顷刻间环绕住整座擂台,封住了对手的所有退路。 是上一世, 叶离枝用来对付她的那一招。 慕昭然被那雪白的云絮刺痛瞳孔,身上几乎是立刻便产生了被云絮割伤的幻痛。 叶离枝的对手看上去是个体修,光着膀子,将衣袖拴在腰间, 露出泛着金铜色的精状肌肉, 轻蔑地看了一眼她那软绵绵的剑气,手握成拳, 朝着剑气中心一拳击去。 拳风凝成了一个斗大的拳影, 一拳轰散了合围的云絮,逼得叶离枝一连退后数步, 差一点便跌下擂台。 那体修张狂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娘们唧唧的软剑, 瞧着流云飞絮, 倒是好看, 你们女修就爱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管再来多少次, 老子都能给你一拳轰散!” 那体修一边猖狂叫道, 一边双拳连出, 攻上前去,拳风几乎连接成片,只能见着铺天盖地的重重拳影。 叶离枝扭身在擂台上不住闪避, 流絮似的剑气不断重聚,又不断被击散。 她看上去确实狼狈,处于下风。 慕昭然眯了眯眼睛,敏锐地发现每一次被体修击散的剑气中,都会有几絮凝结成细云状的剑气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那体修的身周,隐而不发。 叶离枝在一次次表面的溃败下,松懈着对方的心神,利用剑气一丝丝地侵入到对手的灵力之下,集聚力量,等待着最后一刻的一击毙命。 这的确是她擅长的以柔克刚的打法,隐忍,耐心,不急不躁,看似处于下风,实则节奏反而都掌握在她手里。 果然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慕昭然置身事外,才从那个得意忘形的体修身上,看到了前世自己的影子。 “你还有闲暇去关注别人的比赛,看剑。”耳边飘来一句嘲讽,慕昭然蓦地回头,尚未看清来人身影,已是一道剑光直刺过来。 天道宫的剑修弟子极多,擂台比赛遇到的几率也大。 慕昭然的对手亦是一位剑修,那剑修的剑极快,入场之后提剑便刺,没给慕昭然任何反应的机会,慕昭然猝不及防,失了先手,身上很快见血。 那人见她受伤,心中大喜,剑气大涨,便想就此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快速将她拿下。 却没想到,慕昭然身上那些伤,只不过片刻,竟就愈合,动作不仅不见迟缓,还越发游刃有余。 在对方又一剑刺来,慕昭然抬手结印,掌中显出一墩盘坐的玄石雕像,挡在心口。 那一剑正好便刺在石相身上。 垂眉闭目的石相猛地抬头,一双煞气逼人的赤红眼睛猝然睁开,直望那人眼底,剑修心神大震,剑招一时错乱。 地煞身形一寸寸拔高,抬起手掌,腕上的日精力量汇于掌心,朝着剑修一掌拍下。 那剑修仓促持剑格挡,剑刃在那一只乌铁似的坚硬手掌上擦出一串火花,火花飞溅至地上,慕昭然站在石相身后,翻指结印,落地的火花立时游走成线,化成熔鞭,锁住他的双腿。 剑修被熔鞭烧得嗷嗷直叫,头顶的手掌捏着石杵朝他咚咚咚地砸。 他躲又躲不开,剑刃被石杵砸得嗡嗡作响,背脊不断弯折下去,快要被人当成草药捣成一团肉泥了,最后只得叫道:“别砸了,我认输!” 慕昭然抬了抬手指,石相扬起手,一巴掌将那剑修抽下了擂台。 与此同时,她听到旁边一声怒号,回头便见,叶离枝手持扶云剑,终是与那体修的拳头不偏不倚地对撞到了一起。 体修铁拳和剑尖相撞,击出金石之音,狂笑道:“看我折了你这一把软剑!”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缕细微剑气顺着扶云剑的剑尖流泻而来,这一缕剑气瞬间引动潜藏于他周身的丝缕剑气,无数的白光从他四肢百骸中迸发,锋锐地切开了他的皮肉,飞溅出血花。 他身上的灵力霎时泄尽,一身精炼得如同铜墙铁壁的皮肉,被他之前所轻视的软绵绵的剑气,划出了无数的伤口,鲜血淋漓而下,颓败地跪倒在了擂台上。 云絮散去,众人看着那体修身下的一滩血,都不免心惊。 叶离枝收剑回鞘,她这一战赢得不算轻松,脸色发白,身形晃了晃,大约没想到最后激发的剑气能将人伤得这么重,听着台下惊呼声,她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明明赢了,反倒像是做错了事。 “这两个擂台上的女修是怎么回事啊,下手怎么比男的还重,幸好不是我跟她们对战。” “她们不会是在比较谁更狠吧。” “左边擂台的是南荣圣女,她的那个石相看着好邪门,煞气那么重,竟也能允许修炼?右边擂台的是那位被灵尊破格收入内门的叶师妹,保不准以后会拜入灵尊座下的。” “说起来,她们俩还是同一天结丹的,这么有缘,要是下一场她们分到一个擂台就好看了,我必去围观。” “老话果然说得对,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心狠手辣,看看她们的对手,这么重的伤怕是要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好了。” 慕昭然听着台下碎语议论,看了一眼被她打下台的剑修,那剑修伤得确实也不轻,腿上都是烧伤,站也站不起来,手臂的肌肉也撕裂了,流了不少血。 不管是什么手段,赢就是赢,她可不会觉得愧疚。 备受议论的两人站在各自的擂台上,不约而同地回眸,隔空对视了一眼。 大约是因为圣女殿下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有人给她壮了胆,叶离枝局促不安的神态也逐渐收敛,于纷纷议论中握紧了手里剑。 和她对战的体修,拳拳刚猛,若输的人是她,她的下场或许更惨。 受伤的弟子很快被人抬下去治疗,通往上一层的树藤延伸至擂台边来,叶离枝隔空朝她行一礼,抬步踏往了上一层。 慕昭然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竟生踌躇,前世惨败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心头,让她不由生出些逃避的心理,想要避开她,不想再与叶离枝对上。 可在这种试图逃避的踌躇之下,她又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一直败于她之下,不甘心因为自己的逃避而永远困于前世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不甘心就这么不战而退。 是的,她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慕昭然定了定神,走到擂台边缘,纵身跃上树藤。 视野里大片的黄叶褪去,慕昭然落入一片碧波当中。 在擂台上看到彼此时,慕昭然和叶离枝都没有太过意外的表现,或许是冥冥之中早便已有了预感。 在看到圣女殿下出现在擂台上之前,叶离枝其实也曾有过纠结,她也分辨不清自己是希望看见她还是不希望。 一方面,她确实承了殿下不少帮助,如若可以,她并不希望与殿下正面相争。 另一方面,她从前在南荣时,从叶凌烟嘴里听到过太多次圣女殿下的名字,她是南荣陛下捧在手心里的瑰宝,从小便锦衣玉食,荣光披身,每一次出行无不是珠围翠绕,众星拱月。 她们一个灿若朝阳,一个永远只能苟活于阴翳之下。 慕昭然大概从没发现过,有人曾躲在阴暗角落里,窥看了她无数次。 可如今,她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了,站在那一个曾与自己有着云泥之别的人面前,能有机会与她平分秋色,一争高下,这又岂能让人甘愿放弃,平白认输? 两人相对而立,慕昭然没有再提让她放弃考核、不要抢了自己风头这样的话,叶离枝也没有在说什么报答之类的话,她们都从彼此眼中看懂了对方的想法,是以也并不多言,同时动了手。 雪白的云絮和乌沉的煞影同时在擂台上爆发,一黑一白激烈地碰撞到一起,甫一动手,便吸引来许多目光,不少人都往这座擂台下聚来。 慕昭然隐在石相的重重煞影当中,并不与她的剑气正面相接,石相的手成了她的手,屈指弹捻,快若残影,往扶云剑雪白的剑刃拍去,击出锵然连响。 扶云剑剑气未凝,便被石相一指击溃,流散的剑气迅速被煞影压制,叶离枝很快发现,自己先前用于对付体修的那一招不管用了。 她也并不犹豫,当即舍弃了流云剑法,将剑气全数聚拢于剑刃,先前软绵柔和的剑势一下变得凌厉刚猛起来,重重一剑斜劈,竟将石相一斩为二,削掉了它半身煞影。 慕昭然的身影自石相背后闪现,鬓边发丝被剑气截断,飞落至半空,一线红痕自颈侧洇出。 方才那一剑,伤到她了。 叶离枝乘胜追击,毫不犹豫地再挥两剑,劈开煞影,持剑直刺而去,就在她即将触到慕昭然真身时,周围溃散的煞影倏地重聚回来,反将她吞入到一片黑暗中。 慕昭然的身影从她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炽烈的熔鞭,叶离枝挥剑隔档,仓促后退,又听身后破空嗡鸣,回首便见一墩石杵当头砸来。 她扭身闪避,尚未站定,又是一道鞭影直逼面前。 叶离枝被煞影所围,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见得石杵和熔鞭交替攻来,数之不尽,她的身上很快便见了伤,后背更是被熔鞭扫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每一次挥剑都火辣辣地疼。 这样下去不行。 她得想办法撕开煞气,逃出这片空间,否则只会被白白耗尽灵力。 慕昭然隐在煞影中看着她的狼狈姿态,实际上她的状态也并不乐观,颈侧的那一条血口看着细小,里面却凝着叶离枝的剑气,如附骨之疽一般,剥离不掉,不断撕扯着她的伤,就连药石都难以催动愈合。 鲜血不断从她颈侧淌下去,湿透了半边肩膀。 外面斜阳西坠,金乌没入山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一层道场上,大多数的弟子都已经比试结束,就只剩她们二人还在彼此消磨。 两个人对战到现在,精神和灵力都消耗巨大,慕昭然眼看着叶离枝的剑光黯淡下去,似乎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就连她颈侧的那一道剑气都消散了,伤口被药气愈合。 这一刻,慕昭然非但没有放松,精神反而紧绷到了极点,她一瞬不离地盯着叶离枝,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果然,从她那把黯淡下去的扶云剑中窥见了一丝端倪。 扶云剑周身的剑光都散去了,浑然不似一把开过锋的灵剑,现在的样子倒有点像是在前世在慕昭然手里时那样,愚钝质朴,可就是这样像是失去了所有锋芒的剑,却陡然在剑尖上迸发出一星刺眼的光芒。 像是破云而出的烈日,足以驱散一切阴霾。 叶离枝,在对战之中领悟到了古剑谱第二重的剑法,剑意一瞬间大涨,那凝聚于剑尖的一星剑光之烈,远胜之前。 这就是女主的气运么?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找到一线绝地反击的机会。 慕昭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石相的煞影不断被她剑尖上的那一星金光吞噬,全然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煞影被一寸寸驱尽,石相被逼回她的丹田里。 慕昭然终于避无可避,现身在了叶离枝面前。 她吐出一口血,翻掌取出窃运的傀儡娃娃,合掌一击,将它碾得粉碎,属于云霄飏的影子从傀儡身上一道道落下,融入了慕昭然的影子里。 在叶离枝持剑朝她刺来时,她亦抬手,唤出石杵,催动全数灵力,迎击而上。 慕昭然投在地面的影子里,隐约有另一道重影随着她的手臂而动,气运本是虚无缥缈之物,但她在这一刻却好似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冥冥之中,似万事万物皆顺从于她,皆会托举于她。 哪怕是一缕风,一粒沙,都能为她助力。 一石一剑于半空相接,对撞出肉眼可见的气浪,逼得台下众人都不由掩袖闪躲,碰撞的气浪之中隐约有紫气迸生,萦绕,对撞,彼此消磨。 地面的影子里,属于云霄飏的重影开始变淡,就在他的影子彻底消失之前,只听“锵”的一声锐响,扶云剑从叶离枝手上失控脱手,飞出了擂台之外,斜插入地上。 台上二人皆被最后一刻爆发的气浪冲得倒退,各自都险之又险地停留在了擂台边缘。 慕昭然灵力全然耗尽,石杵落回手心里来,化作乌青药石,她连握住它的力气都没了。 叶离枝垂着手,握剑的右手虎口撕裂,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断有血珠滴落地上。 很显然,两人如今还能站在台上已属不易,都没有了再动手的能力。 台下围观众人目瞪口呆,“这算是谁赢了?还是平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8节 “叶离枝的本命剑离手,被打下了擂台,这么算得话,应该是南荣圣女赢了。” “这么算得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 没等众人争论,神木已为这场比试作下判定,一片绿叶从树冠上脱落下来,飘飞到了慕昭然手中,化作了一条蕴含神木灵蕴的浓绿发带,自她指尖飘然垂落。 她赢了。 第75章 一刻钟前。 九色通天木的金叶层, 尚有人在经历考验。 云霄飏手持奉天剑,迅疾出手,剑尖所指的对手, 赫然却是另一个自己,那个人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身形, 一模一样的修为,甚至一模一样的出剑习惯。 只不过另一个人的情绪却十分外放, 他的神情时而张狂时而悲戚,张狂时,剑气浩荡,似乎能将一切都踩在自己脚下。 悲戚时, 又垂着泪自怨自艾地碎碎念道:“承认吧, 你就是比不上游辜雪,不管再怎么努力, 你永远都只能屈居于师兄的光环之下, 你难道是真的不想去争么?你难道是真的不想继承师尊衣钵?你难道真的只想闲云野鹤,轻松自在?” “不, 你只是知道自己争不过, 所以假装豁达, 假装毫不在意, 你把别人骗了,把自己也骗了, 你就是个懦夫!” “每一次听见人们提及剑尊弟子时, 行天剑永远都在奉天剑之前, 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波澜?” 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从另一个自己的嘴里抛出来,刺入云霄飏耳中, 激得他额角青筋直突,握剑的手指不断收紧,一道道剑光直劈过去,喝道:“闭嘴,闭嘴!” 另一个他被奉天剑击散,片刻后又重新聚拢成形,那一张原本俊朗的面容,因为情绪的变幻,而显出几分扭曲,瞳孔渗红,眸中私欲翻涌,和云霄飏平日的温润内敛全然不同。 这是他身上七情六欲所具象化生的分丨身,是他隐藏于心底的魔障,这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较量,是心性博弈的外显。 云霄飏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动心神,受心魔所蛊。 心魔大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以我之口,所宣的也不过是你的心,堵上我的嘴,就能封住你的心么?” “如果你的心当真豁然,毫无波澜,那就不会有我了。” 云霄飏面沉似水,抬手结印,奉天剑在他指下一分二、二分三,只一眨眼便分出漫天剑光,直指心魔,冷哼道:“你不过是我心底的一道魔障,还代表不了我,奉天剑,破!” 心魔如同他的镜像,亦抬手结印,分作漫天剑光。 这两片剑光激烈碰撞到一起时,云霄飏全然不知,神木的下层擂台上,有人正好一掌拍碎了傀儡娃娃,窃走了他身上的气运。 而这一个窃运的机会,还是他亲自送到她手里的。 神木树叶忽地发出一阵飒飒叶响,慕昭然握着发带仰头望去,似乎望见了重重彩叶之上一片交织的剑光。 她灵力耗尽,胜负分晓后,精神随之松懈,视野也变得模糊,没能分清所见的剑光是真是幻,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被安置在了神木一侧分枝的医馆内。 天色已暗,医馆四处都点着灯,廊下挂着灯笼,将内外都照得亮堂。 医馆内躺了不少受伤的弟子,空气中萦绕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床与床之间用树叶制成的屏风隔断开了,让每个伤员都能有一处独立的空间休憩。 慕昭然透过屏风上的叶片缝隙,看到了躺在隔壁的叶离枝,她身上的外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右手被包成了粽子,尚未醒来。 相比较起来,慕昭然身上几乎不见伤痕,就是失血太多,浑身无力,单单只是想坐起来,眼前都还在一阵阵发晕。 她又只好泄了力,认命地躺回去。 慕昭然闭着眼休息,听见外面传来零碎说话声,说的自然也都是这次考核当中发生的事,什么谁谁谁终于过了蓝带考核,谁谁又和去年一样,败在了同一关考核下,谁和谁又一连通过数关,令人刮目相看。 慕昭然听了片刻,意识涣散,又开始昏昏欲睡。 忽然听得有人来喊,问道:“皇甫先生在这里么?快,奉天君出事了!他未能通过金带的考核,受了很严重的伤。” 随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唤来药童,应道:“走吧,老夫这就去看看。” 慕昭然浑身一震,一下子清醒过来,听着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一处医馆又重新恢复安静。 慕昭然躺在病床上,心脏咚咚地狂跳。 她记得前世,云霄飏就是在她入天道宫的第一年考核中,通过的金带考核。 那个时候她正为了他而神魂颠倒,虽然自己在考核基础术法的第一关就被淘汰了,连一条最次的红带都没能拿到,但她还是满心欢喜地费尽心思为他庆贺了一场。 所以,她决计不会记错。 但这一次,云霄飏竟然没有通过?难道是因为被她窃走了气运?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有点对不起他了。 慕昭然这么想着,摩挲着手里的绿色发带,心里生出几分暗爽来,果然比起庆贺别人的成功,还是自己取得成就更为舒爽些。 气运对云霄飏的影响如此之大的话,要是他一直都止步于现在,无法再更进一步的话,那游辜雪是不是也不用给他让路了? 慕昭然凝神细思,不由想得更深入了一些,只是可惜,窃运之法不能长用。 旁边传来窸窣响动,慕昭然转了个身,透过绿叶屏风隐约见着另一边的人缓慢地坐起了身。 叶离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许是也听到了方才外间传来的话音,此时正艰难地支撑着受伤的身体,从病床上起身。 她撑着扶云剑往外走,留在医馆的药童见状,劝说道:“师姐,你背上的灼伤很严重,今夜还得换一帖药,最好不要离开医馆。” 叶离枝应道:“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很快会回来的。” 没走出几步,慕昭然便瞧见一道红影自窗外闪过,疾奔过来,紧跟着便响起祝轻岚气急败坏的声音,“你都伤成这样了,不好好躺着养伤,还想去哪里?” 叶离枝话音里透着虚弱,“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说,云师兄出了事,我想去看看。” “你自己连路都走不稳了,你还想着他?”祝轻岚话里话外的酸味,熏得内间的慕昭然都想捂鼻子,他阴阳怪气地哼道,“他可是剑尊的亲传弟子,天道宫的奉天君,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皇甫思那个医圣亲自照料,用不着你担心,你先顾着自己吧。” 叶离枝执拗道:“我没事,我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只是体内灵力有些空虚……” 祝轻岚打断她道:“什么叫没事,你手上的伤都还在渗血呢,不仔细着点,要是损伤了经脉,你难道以后都不想再用剑了?” 叶离枝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弱声道:“我就算回去躺着,心里也静不下来。” 外面又是好半晌都再没有说话声,慕昭然好奇地撑起身来,伸长脖子往外望,总算望见了站在廊外的两道身影。 叶离枝背对着她,慕昭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倒是把那只狐狸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又是嫉恨的复杂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啧,真可怜。 可能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祝轻岚忽然抬起眼来,目光越过医馆半开的窗扇,直直地和她撞在一起。 慕昭然眨了眨眼,对他弯起眼眸笑了一下,半点都没有偷看被人抓包的窘迫。 反倒是祝轻岚微微一怔,凶神恶煞地拧紧眉头,狠瞪她一眼,随即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睑。 他转身半蹲到地上,妥协道:“罢了,你上来吧,我背你过去。” 叶离枝犹豫道:“我自己可以走的。” 两人又磨蹭片刻,叶离枝最终还是趴到了祝轻岚背上,被他背着起身。 临行前,还能听见那只软耳朵的狐狸,最后不情不愿的话音,“说好的,只看一眼,看完了你就回来好好养伤……” 慕昭然兴致勃勃地瞧完这一出好戏,又重新躺回去,起初她还在心里嘲笑祝轻岚那只舔狗狐狸,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前世的自己,和祝轻岚相比,也不遑多让。 甚至,下场还更惨。 她躺在床上,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自嘲地低语:“慕昭然,你还有脸笑别人呢。” 经过这么一打岔,慕昭然也没了睡意,干脆翻身起来,稍微整理了一番衣服和头发,慢吞吞地下床往外走去。 守夜的药童抬头看到她,无奈道:“这位师姐也要出门透透气?” 慕昭然道:“嗯,顺便欣赏一下神木道场的夜景。” 药童上下打量她一圈,见她状态良好,点了点头,也没拦着她。 慕昭然踏出门前,又听药童拉长了嗓门,好心地提醒道:“云师兄应当被安置在南侧的上林汀医馆。” 慕昭然:“……”谁管他被安置在了哪里?她回头瞪了那多管闲事的药童一眼,“我是真的出门透气!” 药童撇了撇嘴角,一脸“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的表情。 慕昭然懒得跟他计较,大步踏出门去。 神木道场内分有上中下三处医馆,慕昭然现在所在的这一处是中林汀医馆,位于神木独立的一株分枝上。 通天神木枝繁叶茂,已然宛若一座大山,枝干粗壮之处,能并行两架马车,从山脚到山顶,叶色叶形皆不相同,月光将斑斓叶色照得熠熠生辉,仿佛梦幻之景。 枝与枝之间,以藤桥相连。 慕昭然沿着一根枝杈往外走,一直走到了它枝梢处,才堪堪停在那细痩的枝杈间,它长出了树冠之外,视野极好。 山风吹得枝头轻轻摇曳,脚下是层叠不知几重的叶冠,上方月色如洗,慕昭然仰头往上张望,在夜空之上,隐约看见了一点神木顶端的金色叶冠。 问心台,还要在金叶之上,寻常人根本就望不见它的存在。 “师兄……” 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入了问心台了? “你在唤我么?” 一道清冷嗓音穿过沙沙叶响,飘来耳边,慕昭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茫然地回头望去,随后,透过无数摇曳的叶片,看见了站在另一端的人。 叶片太多,太厚,将他的面容都挡住了。 慕昭然伸手去拨枝叶,脚下蓦地一滑,“哎”地叫出声来。 游辜雪那一句“小心摔下去”的提醒刚到舌尖上,就见她整个人从枝头上往下一坠,像一朵突兀折断的花,从枝头上跌落。 她腰间的珠链被树枝挂断,如水珠一样飞溅开。 游辜雪心头一紧,一掌推开交错的枝叶,纵身掠过去,身形几乎化作残影,追着那朵落花而去。 慕昭然感觉到了抓来腰间的力道,掐诀聚气的手指立时松开,想也没想地顺从着他的力道,倚进身后的胸膛,任由他带着自己掠过几重树冠,落到一根绯红枝杈上。 脚尖踩到实处,慕昭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方才下意识的举动,竟然就那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小命交托在了另一个人手里,甚至连一点犹豫都无。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对游辜雪这般信任了? 这属实不应该。 握在腰上的力道还没有松开,紧得让她生疼,慕昭然扭腰挣扎了下,催促道:“师兄,你捏痛我了。” 游辜雪握在她腰上的手,蓦地松懈。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79节 慕昭然退开少许,揉了揉腰侧,怀疑那里该被他捏青了。 游辜雪语气冷沉道:“身上没有半点灵力,还站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那个地方风景好啊,可以看到很高的地方。”慕昭然抬眸看一眼他冷峻的表情,揉着腰肢反驳,“再说了,要不是你突然出声吓我,我也不会摔下来。” 游辜雪无言以对,目光垂落到她揉腰的手上,忍不住蜷了蜷指尖。 她的皮肤柔软白皙,脂膏一般,向来很容易留下痕迹。 他的指痕。 慕昭然浑然未觉身旁人越发乌沉的眸色,自顾自地叹息道:“就是我的腰链断了,我还挺喜欢那一条,哎,算了,没关系,以后再买就是。” 游辜雪抖一抖袖摆,霎时叮叮当当落下一地玉珠,“应该不会有遗漏。” 慕昭然诧异地瞪大眼睛,他怎么做到在捡了她的同时,还能把她扯断的腰链珠子都捡齐的? 腰链都断了,捡齐珠子慕昭然也懒得再串,但若是直说不要了,又多少有些辜负师兄的一片苦心。 慕昭然只好蹲到地上,一颗颗地将珠子收集起来,装进荷包里。 游辜雪亦蹲下身来,陪她一起捡。 慕昭然一边捡珠子,一边忐忑不安地说道:“我还以为师兄已经进问心台了呢。” 游辜雪将一把珠子放进她撑开的荷包里,凝眸盯她道:“明日。” 所以,今夜才想再来看一看她。 第76章 明日。 游辜雪手心的珠子落入荷包, 撞出叮叮碎响,这个声音碰撞入耳,叫她的心也跟着珠子一样禁不住发颤。 慕昭然第一次发现, 比别人预先知道未来,原来也能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如若她和前世一样, 根本就不识得游辜雪,那不管他是生是死, 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这一世,她识得他。 应该还,有点喜欢他。 慕昭然摸了摸自己心口, 虽然她感觉不到这份喜欢, 但食爱蛊都在她心海里扇了好几回翅膀了,那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要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 走向一条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的路, 照戏台子上演的,她现在应该要肝肠寸断才是。 如果哭着求他别去登那什么劳什子的问心台, 师兄会不会答应? 慕昭然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撇下嘴角, 用力挤了挤眼睛, 还没把眼泪花挤出来,下颌忽然被人抬起。 游辜雪竖着一根修长的食指, 点在她的下颌上, 将她的脸往上抬来, 疑惑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慕昭然挤到一半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怔愣地看着他那一张放大的俊容。 游辜雪墨玉似的眸子来回转了转,仔细检查过她的双眼, 见她双眼圆睁,眸中水润,又不像是被迷了眼的样子,便收回了那一根手指,轻搓一下指腹,解释道:“抱歉,我以为你眼睛进东西了。” 慕昭然也放弃了挤眼泪,就这么托着下巴看他继续捡珠子,绞尽了脑汁,最后却还是只干巴巴地吐出一句问语:“师兄,那你什么时候出来呢?” 游辜雪动作微顿,垂眸想了片刻,语气随意地应道:“十日后吧。” “十日就能出来了?”慕昭然惊讶道,那他前世怎么好像在问心台里闭关了好几年? 游辜雪道:“心中有疑惑,徘徊不决,踌躇不定,才需要日久。” 慕昭然听他的语气能这么笃定,是说明他现在道心稳当得很,既不徘徊,也不踌躇了?她忽然想起在树藤上时,借着云霄飏的气运,所窥看到的未来之景。 她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当初好像听到岑夫子喊过一句,说他已过了问心台。 所以,她先前的担忧,其实是白白担忧。 慕昭然心放下来少许,当然也没放下太多,毕竟她所见的未来之景委实不算吉利。 游辜雪把地上的珠子全都收集了起来,装进她的荷包,两人沿着枝道和藤桥慢慢往回行,慕昭然跟在他身后,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进天道宫的?” “天眷廿六年。” 慕昭然掰着两只手掐算,“一百二十四年前?游师兄,如果是在俗世里,你都可以当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了。” 游辜雪回眸看她一眼,额角青筋肉眼可见地跳了一下。 慕昭然连忙道:“我开玩笑的,师兄别在意,修士毕竟和寻常人不同,师兄一百来年便修炼至化神境界,简直称得上少年天才了。” 修炼至化神期,寿元便可达六百岁,这样算来,师兄实在很年轻。 他入天道宫一百多年,比许多人的一辈子都还要长了,到最后却发现天道宫的道,并不是自己追求的道,前世是因为这样,才会道心崩溃而陨么? 可今生所见的未来,他到最后也并不认可天道宫的道。 不认可天道宫的道,那不就成失道的邪魔了么?天道宫的道,是什么道,师兄的道,又是什么道?游辜雪身为天道宫的执剑人,他的道又怎会与天道宫生出分歧? 慕昭然现下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因为他即将入问心台而无法说出口,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拿未来之事给他徒增烦忧,总归先等他过了问心台再说。 医馆就在前方,慕昭然已经望见了那个多嘴的守夜道童。 隔着医馆还有一段距离,游辜雪停下脚步,站在一片树梢阴影下,从袖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递给她,“恭喜师妹擂台胜利。” 慕昭然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来看,是一支金棕色泽、打磨得很光滑圆润的木簪,簪上并无多余的雕花装饰,似乎就是随手从树梢折下一段,透着一股原始的质朴。 游辜雪道:“就是这株神木的树梢,我随手折的。” 和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不是多么精心准备的礼,慕昭然倒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收下。 她举着木簪对着光来回看了看,瞧着上面流动的金丝纹理,欣喜道:“这是神木顶上的树梢?” 游辜雪笑了一声,似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眼尾缀了点得色,云淡风轻道:“最顶上的一枝。” “那我就带着这根簪子,一路冲到最顶上去!”慕昭然大言不惭,放出豪言壮语,摸索着发髻,就把木簪往头上插,游辜雪见她手忙脚乱,自然而然地伸手调整发簪的位置。 他的袖摆垂在她脸侧,袖口里盈着一股清冽的浅香,慕昭然这个用惯了香料的人,都辨不出是什么香,幽幽的,干净又清冽,真就如雪一般,让人闻见便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就该是这样。 和阎罗身上的气息好不一样。 阎罗身上……都是她的气味,一个炼蛊的邪魔,也被她染了一身甜滋滋的香,他们明明并没有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偶尔阎罗很忙,他们也会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 可他回来时,身上还是带着她喜欢的气味,慕昭然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拿了她惯用的香去熏衣。 心海里的蝴蝶忽然如同抽风一样,剧烈地震颤起翅膀,慕昭然受惊地睁大眼睛,猛地退后两步,锤了两下心口,满脑子都是问号。 臭蝴蝶,你又在扇什么翅膀?! 是因为我想起阎罗吗? 慕昭然随即又意识到,她竟然不自觉地,将游辜雪和阎罗摆在了一道作比较。 游辜雪挡住她的手,“你心口不疼么?” 这是他第二次看她猛捶心口了,是系统搞的鬼?他当初硬生生嵌了一缕魂识在系统本体内,系统如果有什么动静他能感觉到,也能听得见才对。 慕昭然讪讪地停下动作,欲盖弥彰地顺了顺心口,随口胡诌道:“刚刚喝进去一口风,噎到了。” 游辜雪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她这个说法,“你今日擂台消耗极大,回去休息吧。” 慕昭然听话地转身往医馆走,迈了两步,又掉头走回来,“师兄送了我礼物,我也想送你一点什么。” 她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入神木道场并不能携带太多东西,慕昭然这一身装扮都是精简又精简,摸了半天也就摸出一条自己赢了擂台后,得来的绿色发带。 这发带上有她的身份标识,不能随便送。 但可以暂送。 “回礼先欠着,就用这个发带暂替。”慕昭然觉得自己聪明的脑瓜实在太聪明,她把绿色发带绑到他手腕上,郑重道,“师兄,这可是我获胜的奖励,辛辛苦苦打来的,非常宝贵,所以你可一定要把我的发带从问心台上带回来。” 游辜雪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转动着手腕上的发带,忽地,控制不住地嗤笑了一声。 原来被她期盼着归来是这种感觉。 她对师兄都可以如此大方,对夫君却偏偏那么吝啬。别说是一句期盼他平安归来的话,那个时候,她应该只会在心里祈祷,希望他能死在外面,再不回来吧。 前世唯一用心送给他的礼物,还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慕昭然,她现在在他面前越是可爱,从前便越是可恨。 “师兄?”慕昭然听到了他刺耳的冷笑,抬眸便望见他眼底阴郁的神色,心中一颤。 游师兄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像是高兴。 她就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清醒过来,伸手过去想要扯掉刚刚才系到他腕上的发带,当场反悔道:“我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这个礼物确实不太妥当,你还给我。” 她总是这样,一得意起来,便会完全忘了分寸,忘了界限。 自从在无象塔内钓上来那条鱼,看到游辜雪对她的爱念后,她就有些得意忘形,明明不想回应他,不该回应他,可在与他的来往中,还是不自觉地跨越师兄妹之间的那一条界限,去做许多无谓的举止。 比如现在。 她为什么要送他发带?只不过是一条绿带而已,她凭什么觉得自己的发带对他来说,就是特别的?游辜雪可是金带弟子。 她又在自作多情了。 游辜雪抬高手腕,避开她的手指,“哪有人刚送出来,就要收回去的?” “我就是这样,怎么了?”慕昭然哼道,“反正你也不想要,还给我。” 游辜雪来回闪避着她的抢夺,“我何时说过我不想要?” 慕昭然瞪他一眼,眼睛红红的,瞧着无比委屈,“刚刚,你嘲笑我了。” 不仅嘲笑了,看她的眼神还那样……令人心悸,好像她亏欠了他很多似的。 游辜雪:“……”他心里的怨气刚冒出一个头,就被慕昭然这一个控诉的眼神给砸回心底,无奈地试图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慕昭然打断他,气冲冲地踮起脚,跳起来去扯他腕上发带,“你还给我,我不想给你了!” 她越想越生气,她满心诚挚地送他发带,祈望他能顺利通过问心台,平安归来,他竟然敢冷笑!就这么瞧不上她是么? 慕昭然眼睛发红,猛虎一样扑过去,边抓边骂:“游辜雪,你还给我!这条还给我,合欢发带也还给我,镜子也还给我!把我的东西都还来!我就算是送给狗,也不要再给你了!” 游辜雪也没料到,自己一个笑能惹来她这么大的怒火,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最终只道:“我会护好师妹的发带。” 说完,不等慕昭然反应,身形化作一道残影,飞身后退,踩着树叶飞遁入半空,消失于夜色中。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0节 第77章 游辜雪跑得实在太快, 还用上了遁术,慕昭然眼下灵力还未恢复,就是想追都追不上, 只能气得在原地跺脚,骂道:“游辜雪, 你这个大混蛋!” 骂人的声音,都比前世躺在他怀里时, 一遍遍说着爱他的声音,更加生动好听,满含着感情。 游辜雪隐于一簇茂密的枝叶背后,指尖摩挲腕上的发带, 视线隔着交错的叶影, 落在她那一张灵动鲜活的脸孔上,然后, 长久地凝在那双唇瓣上。 急不可待地想知道, 这一世,这双唇, 若是唤着他师兄, 真心对他说爱时, 会是什么模样。 单单只是这样一个无端冒出的念头, 就搅得他心绪浮动,呼吸发沉, 情难自禁。 隐匿的气息生出破绽, 立即招来了另一人敏锐的打探。 在被她发现之前, 他及时抽身,彻底离开了此处。 慕昭然往那处树杈探看了半晌,什么都没能发现, 最后气鼓鼓地回了医馆内。 第二日一早,慕昭然便被剑鸣声惊醒,她起身走到窗前,扬目往云霓未散的天幕望去,晨曦破晓之际,她隐约望见天端有浮台闪现,有人入了台内,不见踪影。 那幽微的剑鸣声也跟着消失了。 慕昭然在医馆调息三日,这三日叶离枝都没有再回来,自然也不见那只狐狸的踪影,慕昭然也无心去关注他们之间的纠葛,她过了擂台赛,还可以更上一层,挑战下一段位的考核。 前面几层考的是弟子的修为术法,自第五层开始,便着重考核弟子的心性之类了。 第五层,渡叶,考验弟子定力。 这一层乃是一座漂浮着青叶的云海,云海为蜃气所聚,蜃能催梦,幻化人心之想见。 参与考核的弟子择一片青叶,于蜃海之中静心打坐,若能入梦而不迷,保持神思清明,心中越少杂念旁思,叶子便越是轻盈。 若青叶能浮云而不坠,飘过彼岸,便算是通过考核。 相应的,若是沉迷幻梦,心中每多一道杂念,叶子便沉重一分,直到最后堕下云端。 慕昭然前世没少在这片云海上栽跟头,她心中杂思太多,一坐上叶舟,便会陷入各种痴心妄想的幻念中,每一场幻梦左不过都是些和叶离枝争风吃醋,终于拆散他俩,最后成功嫁给云霄飏之类的无聊梦境。 偏就是这种无聊的幻梦,每次都让她沉迷其中,越陷越深,往往不到半个时辰,就会从云上跌落下去。 一朝梦醒,美梦落空,搞得她前世对那片蜃雾云海都有了心理阴影。 但今生与前世不同,慕昭然觉得自己多少有些长进,同样的幻梦必定迷惑不住她,她定然能坚持得更久,说不定一次就能飘到对岸去。 慕昭然抱着如此乐观的心态,登上云海,站在了雪白的云海边缘。 云海之上漂浮着无数翠色欲滴的叶舟,有的叶舟上坐了人,有的没坐,静静地悬浮在云上。 叶子上的人亦是众生百态,有人面色沉静,八风不动,有人面容扭曲,冷汗涔涔,有人满面酡红,不知正做着什么美梦。 但不论是什么梦,心若不静,舟便越沉。 有一些叶舟大半都已沉到了云下,一副飘飘摇摇,要坠不坠的样子。 慕昭然深吸了口气,飞身而起,身姿轻盈地落入一片叶舟上,随即盘膝而坐,闭眼入定。 她放空心神,感受着耳畔吹过的清风,默念静心诀,身下的叶舟轻轻一摇,顺着流动的云海缓慢地往前飘去。 随着叶舟入云海,周围的蜃气丝缕上浮,萦绕在舟上之人四面,慕昭然沉静的眉眼逐渐生出波澜,意识坠入幻梦。 …… “香灯不过是活人的一道念想寄托,殿下只要心中记挂先王与先王后,即便只点一盏,亦能长明不衰,何必非要亲自点上九百盏。” 熟悉的声线入耳,带着一点令人心颤的久违,有人伸手过来托住她的手,轻轻揉捏了一下她纤细的指骨,低声道:“点灯可不是轻松的活,九百盏,殿下这双手都该废了,你母后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心疼。” 慕昭然恍惚的视野逐渐清晰,仰头便见着那一张熟悉的薄银面具,贴合着面部轮廓的银面将他的脸完全遮挡尽了,只露出一双浅灰色的眼瞳。 现在,那双眼瞳正专注地看着她,耐心地劝道:“殿下点一盏主灯,剩下的,便让青使代劳,可好?” 阶下立即有臣子扬声反驳道:“不妥,十二青使这种私下里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的东西,怎配替先王点灯?” 他说完,立即便有几名臣子应和。 阎罗回眸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瞳中的神色很冷,看他的眼神已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阶下那臣子一脸的视死如归,刚直不阿。 慕昭然从这一段对话中,突然回过神来,想起来,今日是慕隐逸带着群臣祭祖之日。提出要她亲自点这九百盏灯,也不过是一个打发走阎罗的借口。 她抬眸,越过阎罗,看到了站在另一旁的人,她的弟弟慕隐逸。 慕隐逸做了十年的君王,虽然只是一个被掌控在阎罗手中的傀儡皇帝,但身上到底还是多了几分君王沉稳的气势,不疾不徐地抬头看了自己阿姐一眼。 慕昭然从他那一眼里,被提醒了一道,想起了他们暗中的约定。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里的人都赶出去,任性道:“我答应了父王和母后,要为他们点满九百盏灯,谁都不能代劳,你也不行。” 慕昭然瞪着阎罗,把他往明堂外赶,“你们全都出去,谁也不准来打扰我。” 她非要点灯,阎罗也拿她没办法,他大概也想不到,他怜她思念父母之心,把留在她身边的螟蛉都撤走了,留给了她独自悼念父母的空间,换来的却是她和别人的合谋。 就是在这里,慕昭然跟云霄飏拿到了那个克制阎罗蛊虫的药髓,在云霄飏手把手的指导下,学会了如何将它制作成一样专门杀他的武器。 慕昭然隐约觉得这不对,可她又不知道为何不对,她明明早就受不了阎罗对她的控制,受不了与他一同堕为人人喊打的妖邪,她应该早就想杀他了才是。 所以,她还是从云霄飏手里接过了那瓶药髓。 回到王宫,阎罗给她揉捏手指,帮她给手背上的烫伤抹药的时候,慕昭然在心里盘算着,要将那能杀他的药髓融入到什么东西里,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他的戒心。 当夜,在绮罗帐里,她便看到了他伸指勾动她肩上长发,着迷亲吻的样子。 第二日,慕昭然腰酸背痛地爬起来,挑出了自己耳后那一缕青丝剪下,浸入了药髓中。 她花费了许多心思,认真地制出了那一条夹着她发丝的轸穗。 在送给他之际,她却忽然生出强烈的挣扎。 不想给他,不想交到他手上。 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不知从何而生的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强烈,慕昭然在将装着轸穗的漆盒放到他手里之前,终于忍不住缩回了手,紧紧攥着盒子不放。 阎罗摊着手心,疑惑地打量她,“怎么了?不是说有礼物要给我?” 慕昭然抱着漆盒摇头,惶然道:“这个不好,我不想送你了。” “有何不好,也得让我这个收礼的人先看一眼再说吧?”阎罗拦住她,手臂撑在桌面,将她困在自己怀中,“我听说,你做了很久。” 慕昭然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护着怀里的盒子,“你想要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阎罗就势俯身,胸膛紧贴住她的后背,低头贴在她耳畔呵气,“昭昭,我现在就想要你怀里这个。” 慕昭然被他炙热的气息撩得浑身发麻,忍不住缩起脖子,见他伸手欲抢,连忙往另一边转身,却不想他竟是虚晃一招,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另一手灵活地探入她怀里,取走了漆盒,长指轻轻一挑,勾开了上面的锁扣。 哒—— 盒子打开。 “琴穗?”阎罗从中取出那一条墨绿色的穗子,指尖拨动下方的流苏,从中发现了那一缕乌黑的秀发,他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发丝,爱不释手,“我觉得这个礼物很好。” 慕昭然看他喜欢的样子,心中又开始动摇。 这不怪她,是他自己选的,是他自己要的。 阎罗取出鸣幽琴,将那一条墨绿色的轸穗系上了琴轸,摆到桌案上,伸手将她拉来怀里,握着她的手抚在琴弦上。 慕昭然心神不宁地坐在他腿上,手腕颤了颤,“做什么?” 阎罗修长的五指插入她的指缝中,覆在手背,牵动着她拨动琴弦,道:“试一试音。” 慕昭然挣开他的手,嘟囔道:“我会弹琴。” 后背贴着的胸膛微微震动,阎罗含着笑意的声音紧贴在耳畔,从善如流地放开了她的手,大掌移至纤细的腰肢,低声道:“殿下博学多才,琴棋书画自是样样精通,便就请殿下教一教我怎么弹琴。” 慕昭然感觉到他解开腰间系带的动作,拨弦的手顿时一滞,琴弦发出一身嘶哑的颤音。 “嘶,这么刺耳,殿下真的会弹琴么?”阎罗故作疑惑,手下的动作倒是越发流畅,挑开系带,剥开衣襟,探进衣下,五指灵活地覆在柔软的肌肤上,轻拢慢捻,再惩罚性地掐住。 慕昭然在他怀里不住发颤,难耐地弓起背脊,几乎趴到琴面上,“今日不是月圆夜。” “臣愚钝,不知南荣的国法里何时有规定,只有月圆之夜才能弹琴?” 慕昭然:“……” 混蛋,你是在弹琴么? 阎罗贴靠过来,在她雪白的后颈上亲了亲,指尖盘桓在一处,催促道:“殿下,继续,你弹你的琴,我弹我的,别教错了,你一错,我也容易弹错。” 慕昭然勉强直起腰,将手重新放至琴面,缓慢地拨动了两个音。 衣下的手便也跟着屈指弹拨,缓慢下移。 “不行……”慕昭然眸中沁出泪意,咬牙隐忍,拨弦的指法全都乱了,琴音断断续续,震动着琴轸上的长穗,她含泪的目光瞥见那一条墨绿穗子,心中千念,纷乱成结。 你会后悔的念头又再一次在心中徘徊,她抚琴的手最终停下,忍不住伸手过去,一把将它扯落。 鸣幽琴发出嗡嗡震颤,慕昭然紧绷的心弦也蓦地松懈,好似只要扯下这条轸穗,就能弥补某个过失,再不用受其负累,日日年年地堵于心头,难以释怀。 她彻底软下腰肢,往后倚进他沉稳有力的怀抱中。 “今天怎么这么乖?”阎罗对她主动十分受用,罗裙曳地,奖励一般地来回施为,不忘问道,“殿下,臣学得好么?” 慕昭然咬着唇,根本无力回答他。 琴音该到最澎湃之时,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下,手腕从裙边抽丨离出来,自她鬓间抚过,取下一根木簪,问道:“昭昭,这支发簪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慕昭然迷蒙睁眼,怔怔地盯着他手里的木簪,朴拙得没有任何雕花,就像是从树梢随意折下的一节,她佩戴的珠饰一向精致,像这般粗糙的木簪都不可能出现在她的妆奁里,更何况戴在头上。 “我不知道……”她有几分迷茫。 阎罗指尖尚带着淋漓湿痕,摩挲过簪身,让木簪也润上一层水光,说道:“这么难看,便丢了吧,我给你打一根更好看的。” “不要。”慕昭然断然拒绝,抱住他的手,忙不迭摇头,“不能丢。” 阎罗的语气冷沉下去,“为什么不能丢?是谁送你的?” 慕昭然心乱如麻,用力地回想了许久,喃喃道:“师、师兄……” 阎罗另一只手掌又没入衣下,准确地找到最让她难以忍受之处,逼问道:“哪一个师兄?” 慕昭然咬着唇,呜呜低咽,就在她意识迷乱之际,身后的怀抱猛地落空,她整个人重重地往下坠去,忽地从幻梦中清醒了过来。 叶舟沉重的从云上坠下,落入一片叶冠中。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1节 慕昭然坐在叶上,还有些发蒙,半晌,才捂住脸哀嚎一声。 她这叶舟翻得可真是不冤。 第78章 这一片叶冠上还有许多和慕昭然一样翻船的人, 大家初始时都是神情怔怔,回过神来后或懊恼,或羞愧, 不一而足。 也有人当场便振作精神,再次登上云海, 锲而不舍地继续尝试。 渡叶这一关是可以不限次尝试的,只要青叶浮云不坠, 飘往彼岸,便算通过考核,是以会有不少人在这一关反反复复地尝试,从幻梦中认清自己的心, 最终放下执念, 得以轻身上路。 慕昭然前世的执念,是对云霄飏的求而不得, 于是在这片云海幻梦中反复沉沦, 做着最后与他成婚的美梦,直到最后被赶出天道宫, 她都没能从这一个执念中解脱出来。 前世未能通过的幻梦, 又何尝不是在昭示着她最后的结局? 慕昭然今生的幻梦里, 没有了云霄飏的影子, 却又被困于和另一个男人的幻梦中,心海里的蝴蝶欢快地扇动着翅膀, 看上去吃得很快乐。 她仔细地回想着梦中经历, 捂着脸总结自己翻船的原因——为色所迷! 同一时刻, 问心台。 游辜雪站在台面中心,这一座圆台呈半透明,如同以水凝成, 人入其中,每走一步便会荡出一道涟漪,涟漪散开后,那清澈的水台之下,便多了数道投影,从他的脚下绽放开。 七道投影,七张面容上的表情皆略有不同。 喜、怒、哀、惧、爱、恨、欲,是他的七情七魄。 只是他的喜怒哀乐俱都是淡淡的,使得七魄的神情也并无太大的区分。 无数的金色细线从他身周蔓延出去,如交错的蛛网,延伸至四面八方,每一个节点上都隐约点缀着一个名字,这些线或点,或深或浅,是自他出生以来,与他有过因缘牵绊的人事物。 有的关系颇深,两人的因缘交集清晰而明确,有的仅萍水之缘,甚至连游辜雪自己都忘记了生命中曾有过这样一段缘分,是以缘线浅淡,虚而不实。 他环视了一圈从自己身上延伸出去的密集缘线,目光在“慕昭然”这三个字上蜻蜓点水地一顿。 那个名字闪烁了一下,一条虚虚的缘线忽地从名字里诞生,往他延伸而来。这代表着这个名字的主人,此时此刻必定在念着他。 新生的这一条缘线虚而不实,表示这新生的一段因缘,也应当是虚幻的,很可能只是一场梦境。 她通过了擂台赛,下一关该过蜃海渡叶,看来他出现在了她的幻梦里。 那缘线的末梢无依无凭地漂浮着,这样虚浅的一线,若不管它,它很快就会消失。游辜雪于袖中轻轻勾动指尖,接住了它。 一幅画面随着这缕缘线而来,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 紫檀木的桌案,案上摆放着一张通体漆黑的七弦琴,琴上垂着长穗,慕昭然衣衫半褪,罗裙曳地,雪白的皮肤上洇着泛红的指印,右手紧紧拽着琴上墨绿色的轸穗,扯动得琴身歪斜。 有人面覆薄银面具,环抱在她身后,一手捏着一根样式简陋的木簪,另一手在她身上放肆地揉弄,问道:“为什么不能丢?是谁送你的?” 慕昭然咬着唇,在他手下一阵阵发颤,最后边泣边回答道:“师、师兄……” 原来是在这种情形下,念着他。 游辜雪垂眸看到自己脚下,七魄中有三魄都在蠢蠢欲动,他立即凝住心神,将心底着一点波澜重新压回去。 前世,这个时间段,慕昭然并未与他生出因缘交际,她的名字亦不曾出现在这一张繁密的因缘网上。 但现在,这个名字距离他不远不近,悬在交错的缘线当中,就像夜幕当中一颗小而明亮的星辰,代表着与他产生的因缘交集。 她离自己还不够近,缘线还不够深刻,交集还不够紧密。 但现在的距离,恰到好处,不近不远,不过分耀眼,淹没于天道宫众多的名字当中,甚至不如云霄飏与他的纠葛深切。 游辜雪克制着心绪,他身处问心台上,每一丝的心念波动,都能从他脚下的七魄毫无保留地反馈出来,就像是被人剥下了肉身这一层皮囊,所有的一切,他的魂魄,他所负的因果,都完全暴露在了天光之下。 再没有任何私密。 游辜雪前世经历过这样赤丨裸裸的拷问,再次站在这里,已经学会了如何隐藏真实的自己。 问心台上的空间生出波澜,有两个名字从因缘网上如星子坠落下来,游辜雪握紧行天剑,他知道,这两个人,一人生,一人便得死,决定他们谁生谁死的权力,在他手上。 问心台要让他做选择。 做很多个选择。 牺牲一人,可以救一人,你如何选? 牺牲一人,可以救百人,你如何选? 牺牲一人,可以救万人,你又如何选? 被牺牲的这一个人,可能是与他萍水相逢之人,亦可能是与他关系匪浅之人,还有可能是与他并无因缘交集之人。 这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多么难以抉择的问题,可他前世却偏偏执着于被牺牲的那一个人该不该被牺牲,旁人又有何权力来决定让其牺牲? 他在这问心台上磨了一年又一年,最终也说服不了自己去遵循天道宫的治世之道,只能断剑弃道,百年苦修化为乌有。 游辜雪知道天道宫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执剑人,为了能更往上一步,今生,他可以违背自己的道心,成为那样的人。 第五层,蜃海渡叶。 慕昭然第二次陷入同一场幻梦中,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墨绿色轸穗。 浸入了能克制阎罗蛊虫的药髓,一条她亲手送出的,能杀死他的礼物。 慕昭然依然在送出轸穗之前后悔了,偏另一个人非要上赶着找死,不管怎么样都能从她手里拿走轸穗。 慕昭然见他又要将轸穗系上琴身,扑过去抢夺:“我觉得不好!你还给我,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做一条就是。” 阎罗道:“一条就够了,别把头发剪坏了,它们只有留在你身上,才足够动人,我还是喜欢看你披散开头发,从你肩头抚摸它们。” 慕昭然听到这句话,眼眶忽然发红,落下泪来。 阎罗俯身过来,指尖接住她下颌滴落的一颗泪珠,难得有些局促,问道:“怎么哭了?” 慕昭然趁着他低头来舔她脸上泪痕时,跳起来抢走了轸穗,将它丢进了火炉里。 火舌瞬间吞没流苏,将她编在里面的长发也一并烧化成灰,她紧绷的心弦松懈,浑身一松。 然后…… 又从云海翻船了。 慕昭然抚着心口振翅的蝴蝶,脑袋发蒙地望着头顶那片蜃气云海,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一次她和阎罗清清白白的,除了最后他舔自己那一下,连嘴都没来得及亲上,怎么就翻船了呢? 所以,让她沉船的并不是色欲迷心? 慕昭然不死心,第三次攀上云海,跳上一片青叶,坠入同一场幻梦。 在连续翻船七八次后,慕昭然终于认清,自己可能渡不过这一片云海了。 许是她翻船翻了太多次,被哪个大嘴巴子传扬了出去,慕昭然第九次登上云海之时,还没坐上叶舟,就被人架了下来。 莫银安抱着手臂道:“小师妹,你这是在蜃海里玩呢?你再翻几次船,就破了天道宫的翻船记录了,夫子们的胡子都要被你气歪了。” 不然也不会传讯给他们,让他们把她捉下来。 望舒也道:“你老是这样一遍遍地尝试,是没有用的,你得弄清楚,导致你陷入幻梦翻船的原因是什么,不再执着于它,你才能渡过那一片云海。” 慕昭然垂头丧气地踢着地面的一块凸起的木疤,翻了这么多次船,她就算再愚钝,也明白过来令自己翻船的原因是什么。 前世送给阎罗的那条轸穗,成了她的心结,可她没办法不执着于它,她心知肚明,不管幻梦中发生什么,就算那条轸穗落入阎罗手里,再一次杀死他,她只要置身事外,不为梦境中所发生的事扰乱心神就能渡过那一片云海。 可是,哪怕她知晓这些,只要一入幻梦,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干预幻梦的走向,生出强烈的心念,去毁了那一条轸穗。 是她自己把自己困在这一条轸穗里,走不出来。 望舒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没关系,这才是你第一年考核,能走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与其继续尝试,不如先解开心结才是正道。” 慕昭然仰头往神木上层看去,她现在的进展确实早已远远超过了前世,可因为她的改变,今生的一切也都在改变,在拿到承天鉴之前,她都无法彻底安心。 正当惆怅之际,高空之上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啸,紧接着,一道刺眼的雷光猛然撕裂苍穹,从天而降,劈落至神木之巅。 所有人都被那一道雷光激动,下意识地寻找掩体躲避。 慕昭然想到什么,心中一紧,急忙转身跑到更为空旷的地方,心惊胆战地仰头往上张望,雷光接连而下,一道连着一道,刺眼的光芒几乎盖过了日头,在白日里也显出了令人畏惧的雷柱枝蔓。 慕昭然瞳孔被雷光刺得紧缩,只是这么遥遥望着,都有种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沉重压迫感。 为什么会有雷?难道,游辜雪还是失败了吗?难道,他还是逃不过前世的命运,又要再次陨落在问心台上? “小师妹愣着干什么,快找地方躲一下!” 身后传来惊呼声,听不太清晰,慕昭然被人一把拽住,踉跄地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跑,她心脏咚咚地狂跳,耳中嗡鸣,不住地回头望向高空。 雷光交织之下,只听锵然一声剑鸣,撕开她耳中嗡嗡作响的震鸣,慕昭然耳畔霎时一清,周围的声响才入潮水一样涌入耳中。 “快看,是行天剑!” “行天君在问心台上合剑了?” “这雷好吓人啊,万一他挡不住劫雷,这雷光会不会顺着神木一路窜下来?” 神木顶上,一柄庞大的剑影倏地拔地而起,直插天际,交织的雷光都被那柄大剑吸纳入剑身,劫雷的威压被阻隔在神木顶上,让下方的众人都松了口气,不再仓促躲避。 望舒也松开了慕昭然的手,停下来。 “这不是断剑的雷?”慕昭然喃喃道,这是才分辨出来,这雷确实和前世所见的不一样,也远比她那日结丹的雷劫要浩大得多。 莫银安好笑道:“断剑?怎么可能?这是合剑的劫雷,剑修修炼的至高境界,就是人剑合一,能达到这一境界剑修屈指可数,天道宫中也就只剑尊他老人家能达此境界。” 行天剑的剑影矗立在神木顶上,在密集的雷光之下岿然不动,越是吸纳劫雷,行天剑的剑势反而越盛,没有丝毫崩陨的迹象。 非常令人安心。 慕昭然悬着的心放下来,四肢都有些发软——原来是合剑,师兄还真是厉害,竟然在问心台上合剑,总之,不是断剑就好。 她随即又听到旁边弟子的小声议论,“你们看,行天剑的剑格上是不是有朵花?” 因为行天剑放大了无数倍,矗立在顶上,它剑格之上那一朵细小的红色霜花也随之变得格外明显,即便是在雷光交织下,都能让人一眼瞧见。 有人应和道:“还真有啊,以前有么?” “谁知道呢?以前行天君唤剑出来的时候,你敢直盯着看么?” “这个标记看上去……”有人喃喃道,琢磨了许久,一抚掌道,“我听说,剑修不是会有那种标记嘛,就那个,道侣标记!” 所有人都朝那说话之人看去,好似他说了什么荒诞之言,就连莫银安和望舒都不由侧目。 那人说完之后,立即挨了身边同伴的一巴掌,嘲笑道:“怎么可能,那可是行天剑。” 慕昭然眼神闪烁,默默在心里嘀咕道,怎么不可能?行天剑比你们想象的,可随便多了,就是能被她标记。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2节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得意。 系统忽然在她脑海里叮了一声,说道:“请宿主立即前往上林汀医馆。” 慕昭然已经好久没有接到系统的任务,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将她吓得浑身一抖,随即忍不住皱眉,在心里不耐烦地回道:“干什么?叶离枝又怎么了?” 她以为,系统发布了任务肯定又会不管她的意愿强制执行,但没想到这一次,系统竟然会主动跟她解释。 “游辜雪作为云霄飏的大师兄,所承担的任务便是引导师弟成长,是磨砺主角的‘磨刀石’,并在合适的时机下线,以最大程度地激发主角斗志。” 这个合适的时机,就是在问心台。前世,游辜雪陨落后,云霄飏的确是从那之后,便收敛了悠然自在的性子,以师兄为榜样,变得越发沉稳而可靠,奋发图强,很快取代游辜雪成为了天道宫中令人信服的存在。 最后,云霄飏完全超越了他的师兄,通过问心台,接替了剑尊的位置。 系统继续道:“是以,游辜雪对云霄飏的命数影响极大,这一世,游辜雪若是能通过问心台,他的命数改变,云霄飏的命数也会随之发生变动,现在就是他命数发生变动的时刻,也是他的气运最易流散的时刻,这个时候去蹭他的气运,比你做的那个傀儡娃娃有用多了。” 慕昭然惊讶地眨了眨眼,“还有这等好事?那你不早说!” 她转身,立即往上林汀医馆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79章 慕昭然赶到上林汀, 一眼便看到坐在医馆门口树杈上的人,他垂下来的半截狐火纹的衣摆实在很显眼。 祝轻岚斜靠在树上,手里正捏着焚月花簪出神, 余光扫见慕昭然快速逼近的身影,他微微一怔, 立即将簪子收进袖口里,翻身从树枝上跳下, 挡在门口。 慕昭然停下脚步,蹙眉瞪着他,“干什么?你一只狐狸什么时候也干起看门的活了?” 圣女殿下还真是,一张口就不是好话。 祝轻岚气得笑了一声, 上下打量她一圈, 关切道:“殿下这么急匆匆地过来,难道是受伤了?” 慕昭然冷哼:“我要是真受伤了, 你还拦着我, 岂不是在故意害人?” 祝轻岚连忙喊冤:“殿下实在冤煞我也,要是殿下真受了伤, 还是去另外两处医馆快一些, 这里可能没人有空接待殿下。” 慕昭然没耐心和这只狐狸周旋, 昂起下巴径直朝他走去, 道:“我是来探望云师兄的。” 祝轻岚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撇嘴道:“很不巧, 皇甫先生交代过, 奉天君正在疗伤的紧要关头, 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打扰,就连这里的伤员都被转移去了他处,里面有结界拦着。” 他嘴上虽这么说, 在圣女殿下大步流星气势汹汹地朝他撞过来时,还是连忙竖起双手做出投降状,侧身给她让了路。 慕昭然越过他踏入医馆,果然如他所言,比起另外两处医馆,上林汀里明显清静许多,一眼看去,根本见不着人影。 没出几步,便看见了罩在楼阁之上的结界屏障。 “看吧,我没骗殿下。”祝轻岚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他本也没有打算用心拦她,甚至暗地里还希望圣女殿下能冲动一点,撞开结界闯进去看看,里面情形究竟如何了。 慕昭然回头看一眼跟在屁股后面的狐狸,乌黑的眸子转了转,问道:“你难道一直都守在这里?这么看来,叶离枝在里面?” 上辈子同样当过求而不得的恋爱脑舔狗,慕昭然感同身受,都不禁有点同情他了。 祝轻岚被她怜悯的眼神看得眉心狠狠一跳,神色阴沉下去,偏又要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故作轻巧道:“听说是奉天君通关失败,受心魔所困,意识不清,离枝正好与他同修乾坤剑法,她的剑意对奉天君应当能有几分助益,所以被皇甫先生邀去一同为他疗伤了。” “这样啊。”慕昭然看他的眼神越发透出怜悯,“那你就这么看着?” 所以,这几日来,这只狐狸都像看门狗一样守在这里,看着心里的小情人为了另一个男人殚精竭虑。 难怪她方才过来时,看他坐在树杈上的身影那么孤独寂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只弃犬呢。 祝轻岚被她怪异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磨了磨后牙槽,皮笑肉不笑道:“同门之间,互相帮扶,本就是应该的,何况离枝向来心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奉天君受困。” 慕昭然点头,意味深长道:“你能这样想,真是叶师妹的福气。” 她没管祝轻岚扭曲一刹的脸色,继续往里迈步,一直走到那一座被结界笼罩其下的医阁外,快贴上屏障才不得不停下来。 “圣女殿下想见的人就在里面了。”祝轻岚双手抱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果不看他身下那一团耸耳垂尾的狐狸影子的话,还当真会以为他心性阔达,毫不介意。 察觉慕昭然频繁往他影子探看的目光,祝轻岚身形顿时一僵,但随即又暗笑自己多心,放松了身姿。 妖修对自己的妖身本影都会专门进行掩饰伪装,化人时影子自然也是人影,除非有人专门去妖修聚集之地,收集群妖的妖雾凝露洗眼,否则人眼是很难看透妖影本体的。 妖露难得不说,入人眼便如火烧刺痛,需要经过九洗才能得见妖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处,捉妖师尚且不稀罕这种鸡肋的见妖之法,旁的人就更不会只为了看见妖影而专门忍痛洗眼,尤其是娇贵的圣女殿下。 但偏偏慕昭然就真用过妖露,乌团肉身刚死之时,灵体非常之弱,别说是那时只开了灵窍的她,就连化神长老都需要静神细辨,才能感应到围绕在殿下身边那一缕不肯离去的猫灵影子。 慕昭然正是伤心之时,听闻自己喜爱的狸奴还在身侧,哪里能忍受得了知它在侧,自己却看不见它,也感觉不到它? 乌团是在三岁左右时,意外猝死,猫儿兴许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如往常一样围在主人身边撒娇,却得不到主人回应,肯定得叫哑嗓子。 久而久之,这一缕灵很可能就散了,这也是世间少有兽魂成灵的原因。 慕昭然得利于生在天家,身边不乏有化神长老这样的高阶修士环绕,才能及时留住猫灵那一缕孱弱的魂,她缠着尧姑,央求来这个法子,硬生生忍着妖露入眼的刺痛,洗了眼。 现在,猫灵被她喂得越发强健,挠起人来一抓一条白愣子,比真正的活物都还存在感惊人,早不似最初那一缕随时会散的幽影,不需要洗眼也能看得见了。 慕昭然欣赏够了那只狐狸口是心非的样子,也懒得揭穿他,她趴在结界屏障上,伸长了脖子,努力往里张望,隐约能从垂挂的竹帘后面看到几个人影。 但想要越过结界,更靠近一些,却是不能。 慕昭然在心里气恼道:“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还专门提醒我来蹭气运,你该不会是想把我骗过来,好让我看见叶离枝为云霄飏疗伤,以为我又会嫉妒发狂,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吧?” 系统无奈道:“宿主,你对我的偏见实在很深。” 慕昭然怀疑道:“那不然呢?你难不成还能真心地希望我能分走主角的气运?” 系统有苦难言,并不再试图解释。 慕昭然只觉得心口的业莲罪印微微一热,她浑身一抖,以为又会受到无端惩罚,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感觉自己眼中似有清爽的灵蕴淌过。 紧接着,她望向医阁的视野里,便多了一重氤氲的紫气。 慕昭然诧异地抬手摸了摸眼角,“这是什么?” 系统道:“气运。” 慕昭然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祝轻岚,那狐狸身上就没有什么紫气。 系统道:“只有受钦定的气运之人,身上才会有这样的紫气。” 受钦定的气运之人?这就是它嘴里的男女主么? 慕昭然转回头,紧紧盯着医阁,细细分辨,果真看出竹帘内的那一重氤氲紫气虽然交织在一起,却微妙得有些许分别,各有其主。 其中一道紫气动荡得十分厉害,有一部分已经从竹帘里流泻了出来。 只不过流出来的这一部分很淡也很稀薄,大部分的紫气依然萦绕在云霄飏身上。 慕昭然仰头望一眼神木巅上若隐若现的大剑,游辜雪还未通过问心台,所以一切还未有定论。 她在结界外焦躁地来回踱步,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土壤,恶毒女配之魂蠢蠢欲动,忍不住就想要同前世一样,暗地里做点什么。 可她并不信任系统,担心这就是它专门引诱她过来的圈套,自己贸然动手,万一坏事,牵连了游辜雪就不好了。 慕昭然在心里天人交战良久,最终还是压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坏心眼子,选择在结界边就近找了一个石凳坐下,乖巧地等待着游师兄的馈赠。 ——比起自己这个常常弄巧成拙的恶毒女配,她还是更加相信游辜雪一点。 师兄说他十日之内会从问心台上出来,那他就一定能行。 他之前从未食言过。 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的。 祝轻岚看圣女殿下在结界边来回转了半天,又蹲下身摸了半天土壤,还以为她见云霄飏心切,打算遁地而入,结果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她转身找了个石凳坐下了。 他心中难掩失望,转动着一双狡黠的狐狸眼,说话激道:“堂堂瑶光圣女,不会也要干起看门的活了吧?” 慕昭然指尖叩击着石桌,手中熔鞭一晃而过,在桌面留下一道烧灼的乌痕,“别逼我抽你。” 祝轻岚:“……”他在擂台所受的伤都还没痊愈,留着一条红痕,一见那灼鞭,脸侧就隐隐作痛,敷了再多去痕的膏药似乎都不太管用,他只能讪讪地闭嘴,过了片刻,又嘴贱地小声愤愤,“就只兴你说我。” 慕昭然哼道:“因为我是南荣圣女,你只是一只山野狐狸,若不是在天道宫,你见了我,还得跪拜行礼。” 祝轻岚装模作样地朝她躬身一拜,“殿下说的是,是小狐狸僭越了。” 两人一站一坐,再不交谈。 合剑的劫雷并非那么好过,神木巅上雷电一直未停,大剑矗立在天际,将落下的雷光半丝不漏地阻拦在天顶,没有殃及神木下方半分。 除了仰头能看见天幕上交织流窜的雷柱,道场内的弟子几乎感觉不到天雷的威压了。 祝轻岚见她望着天边大剑出神,过了半晌,狐狸嘴巴又忍不住犯贱,故作不解道:“殿下,你们人族是不是比别的种族要多几颗心脏?” 慕昭然一听就感觉他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有搭理。 祝轻岚也不气馁,果然吐出了一堆难以入耳的废话:“不然,怎么能有人,一边守在第三心上人身边,一边又记挂着自己的第二心上人?这一颗心怎么忙得过来的?” 最后一个问题,他是真的疑惑。 人族的一颗心究竟怎么能记挂着这么多的人?心里都是蜂窝眼么?一个窟窿装一个? 慕昭然轻笑一声,转过视线,双手托腮捧在脸下,一双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看得这只狐狸影子开始不安地骚动,才笑意盈盈道,“原来你数得这么清楚呀?那你有数过你是我第几个心上人么?” 第九个,他是她嘴里吐出的第九个名字。 祝轻岚心里几乎是立刻便有了答案,随即又因为自己竟清楚地记得顺序而炸了毛。 游辜雪就罢了,凭什么他就比云霄飏差了那么多人?她们一个两个,到底喜欢云霄飏什么? 祝轻岚面无表情道:“不管是第几个,你想都别想。”说着,转头看向结界内的医阁,表情沉郁,一脸坚贞不屈,“我绝不会像人族女子那样,给人当妾。” 这狐狸脑子想得还挺远。 慕昭然惊讶地打量他一眼,觑见他望向医阁时,眼底隐约的迷茫和不安,忽然恍然大悟,这只臭狐狸看来早已察觉了叶离枝的摇摆不定,又不敢在叶离枝身上试探答案,就先来她这里试手呢? 竟然敢把她当成琢磨叶离枝心理的踏板! 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 慕昭然心中冷笑,长叹一口气,遗憾道:“那你完蛋了,我们人族女子心里就是这么博爱宽广,瞧着这个也好,瞧着那个也妙,就想给每个看上眼的俊俏男子一个家,家里嘛,热热闹闹、和和美美才是最好,要是有人太过擅妒……” 她啧一声,摇了摇头,“那可就不美了,我宁愿不要。” 从圣女殿下嘴里吐出的话,没一个字是祝轻岚想听的。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慕昭然片刻,又转眸凝视着竹帘后那一道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影,袖中的手指收紧,焚月花簪的花纹陷进掌心里,影子已经要爆炸了。 这只嘴碎的狐狸,终于彻底闭上了嘴。 但慕昭然却被挑起了兴头,控制不住顺着自己的话,发散了一下思维。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3节 要是游师兄和阎罗以后遇见了,他们二人…… 小蝴蝶兴奋地扇动翅膀。 她蓦地睁大眼睛,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忙背过身去,连呸三声,暗道:“呸呸呸,童言无忌、不,思想无罪,胡思乱想,当不得真,不吉利太不吉利!” 坐享齐人之福固然美妙,但是这辈子,游辜雪和阎罗还是千万千万千万别再遇见了!不然到时候如果打起来,她定然会陷入痛苦的两难之地。 慕昭然当初从烟障海中落荒而逃,回到天道宫后,委实忐忑了好长一段时间,还让灵使帮她留意着外界的各种消息。 生怕哪一天,便忽然听见外面又多了一个用蛊的邪修,引得行天君前去诛魔。 幸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阎罗的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慕昭然,别自己吓自己,脑子里想想都不行……”她暗自低语,恨不得把自己的脑浆子都呸出去,抬手轻轻拍抚心口,安抚着被自己吓坏的小心脏。 金乌西坠,夜幕合围,天幕的雷光变得越发耀眼,行天剑的剑光威武得像是一柄直刺苍穹的山峦。 忽地,最后一重劫雷轰然而下,威势之盛远胜之前,几乎覆盖了整座神木道场,这片刻时间,竟像是昼夜逆转,重新回到了白日。 慕昭然的视野之中都是白晃晃的光,再也看不见天顶的大剑。 她紧张地站起身来,连呼吸都快停了。 也就是在这时,前方被白光淹没的医阁中,紧缩的紫气剧烈一震,如同盛满水的碗陡然生了裂,紫气便顺着裂缝处,无法挽回地流泻。 结界亦挡不住。 慕昭然什么都看不清,只下意识朝着紫气泄漏之处走去,她信了系统几分,在心里问着系统,这气运要如何才能蹭到。 系统未答,只见那些流泻飘散的紫气像是突然有了方向,丝丝缕缕地往她汇聚过来,没入了她身上。 还真让她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蹭到了? 游辜雪从问心台上缓步踏出时,天道宫至高无上的悬岛当中,有人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神龛之上供奉了千年的天书。 第80章 天书悬浮于空, 书卷半展,以倒扣的形式往下投出一道光幕,里面所显示的画面正是问心台上的情景。 三尊围天书而坐, 从始至终,将问心台上所发生的一切, 尽皆收入眼底。 “在问心台上合剑,也是胆大。”坐于右首的男子一身靛青锦袍, 眉眼风流不羁,浑身透出一股随性的慵懒之态,倚坐于簟席之上,右手搭在屈起的膝头, 广袖从膝上垂落曳地, 袖摆上的水波纹隐隐泛光,真如涟漪轻荡。 说着, 拱手朝对座之人轻致一礼, 贺道:“恭祝剑尊,名师出高徒, 不到两百岁便能修至人剑合一之境的剑修, 可算得千年难遇的奇才了, 行天剑真不愧是我天道宫中剑尊之下第二人。” 坐于他对座的剑尊却是摇了摇头, “我剑心已朽,剑意已衰, 早不复盛年, 凝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因敬我,才压制剑意,屈居于我之下, 不欲折师威严,他的剑意早已远胜于我,如今合剑证道,他已当得起剑道第一人之名。” 剑尊盘膝坐于左首,腰背挺直,低头抚摸置于膝上的本命剑,身上久居尊位的威势尚在,眼中却早已失却锋芒之气,唯剩下沉重的疲惫,如经年灰尘积在眼底。 身为神所现,剑尊心朽,肉躯也现出了天人五衰之相,梳理齐整的鬓发中夹着斑斑华发,容颜亦衰败下去,眼角刻上难以抚平的褶皱。 他那一身曾经威慑四方的绣金纹玄色法袍披裹在身上,竟显出了不合身的松垮之态,膝上横放着的本命剑,亦黯淡无光,再不复旧日锐气。 剑尊缓缓开口,转而望向主座之人,“凝之的剑,才是当世最利的一把剑,想来定能为天道宫所用。” “剑尊的确为天道宫培养了一名顶好的人才。”法尊颔首笑允,目光望着悬浮的天书,他供奉天书千年,身为承接天谕之人,自然要比旁人知晓更多,一个能突破天书命格的人,自然非同凡响,可太过出色,未必是一件好事。 “最利的剑,对敌之时,自然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法尊顿了顿,话风一转,又道:“可剑太利了,也叫人时时都得担心,会不会不小心反伤己身。” “相比起来,一把稍钝一些的剑,用起来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剑尊听他之意,不由蹙眉,欲言又止。 倒是灵尊向来随性,隔空虚点那道自问心台上缓步走出的身影,诧异道:“行天剑不是已然通过了问心台么?他的道心必是与天道相合,往后行止亦必得顺天之道,法尊何故有此担忧?” 法尊静默不语,盯着天书投影看了片刻,忽而问道:“行天剑剑格之上那枚标记是什么?” 剑尊轻叹一声,答道:“现在年轻一辈的剑修,为向钟情之人剖白心意,会在本命剑上凝此标记以示爱。” 他当初听得五行台上之事,也只当笑言随口提点了游辜雪一句,其实并未放在心上,他相信自己的弟子不会为情所困。 却不曾想,游辜雪竟也会做出这种事来,如今看来,他比他当初以为的,要沉迷得更深。 灵尊哈哈一笑,倾身过去,伸长了脖子去瞧行天剑剑格上的朱红霜花,“没想到,剑修竟还有这样情趣,到底是谁说你们剑修古板无趣的?” 剑尊无奈道:“凝之自拜入我门下之后,一直醉心于剑道,心无旁骛,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初识情爱,难免从众有样学样。” 法尊对那一标记却意外上心,再问道:“他心上之人是谁?” 剑尊想了想,“大约是那位来自南荣的圣女。” “南荣。”法尊沉吟,半晌后,畅然大笑数声,朗声道了一个,“好!” 当世最利的一把剑,若是折了未免太过可惜,握在手里又令人不安,但只要最利的剑有了瑕疵,那便也就不足为惧了。 神木道场,上林汀医馆。 天顶的雷光散去后,那一柄直刺苍穹的大剑也隐没不见,夜色变得格外浓郁。 因游辜雪突破了前世陨落的命数,导致受他影响颇深的云霄飏命数也跟着发生变动,云霄飏身上的气运流失,丝丝缕缕的紫气从医阁竹帘后淌出,如河流一样涌入另一个人身上。 但这样的紫气河流没过多久便开始变的稀薄细瘦,渐渐断流。 云霄飏到底是钦定的主角,不可能只因这么一次变动,就彻底泯然众人,他身上的气运很快稳定下来,紧紧萦绕在他身周,想继续蹭是蹭不到了。 慕昭然深觉遗憾,原地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自己周身,她方才明明看见有那么多的紫气流向己身,怎么全都如泥牛入海似的,一来就不见了,她身上没有半丝紫气环绕? 她无语片刻,在心里道:“难道我的运道就这么差,方才从云霄飏身上吸来了那么多气运,都填不上我这个大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系统道:“宿主,财不露白,既是窃来之运,当然是低调不显为好。” 慕昭然身为南荣公主,从小身边灵使环绕,出行无不是珠光宝气,哪里会顾忌什么财不露白之说,不过系统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她警觉道:“我要看看,方才蹭来的气运都藏在了哪里。” 系统让她闭眼内视。 慕昭然在自己魂魄的业莲花心之处,看到了一团仿佛花蕊一样的浓稠紫气,她立觉不妙,愤怒质问:“为何会在罪印之上?你这个狗系统,果然不安好心!” 系统道:“从我与宿主绑定之日起,便为一体,业莲在宿主魂上,气运自然同在宿主魂上,只有隐于此处,才能瞒天过海,不被发现。” 慕昭然将信将疑,只不过这系统能让她重生一世,的确有些本事,她现在受系统桎梏,就算心中对它存有疑虑,也实在拿它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它的解释。 幽暗的夜空当中,忽有一道流星斜坠而来,落入医馆之内,星芒散去化出熟悉身影。 慕昭然心中一喜,立即迎上前去,眸子上下转动,快速将他打量一圈,见他全须全尾,周身气度非凡,全然不似自己那日渡劫之后的狼狈,欢喜道:“恭喜师兄,你真的只用了十日就过了问心台!” 游辜雪唇边带上一点笑意,抬手露出袖口下压着的一段浓绿发带,轻声应道:“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 慕昭然看到那一抹绿色,心中荡漾,随即又想到旁边还杵着一只嘴碎的狐狸,她欢喜的表情顿时收敛几分,不经意地伸手将他袖边往下拉了拉,掩住发带。 游辜雪自然也注意到了祝轻岚的存在,冷淡的视线往他扫去,身上人剑合一的威势似还未完全收敛,整个人都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只那一眼便叫被看的人心惊胆战,后背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幸而现在已入了夜,上林汀内的灯笼昏暗,照不出影子。 祝轻岚好像被人拿剑抵着脖子,浑身汗毛倒竖,勉强堆上笑脸,拱手恭贺道:“恭喜行天君合剑证道,更上一层楼。” 游辜雪略一颔首,算作回应,转身看向医阁,问道:“你们一直守在此处么?师弟的伤势如何了?” 如此一问,倒让人觉得他刚历过雷劫,便匆匆赶来此处,是专程来关心师弟伤情的,并不为其他。 迫于游辜雪身上凌厉的威势,祝轻岚态度收敛了很多,并不敢随意放肆,闻言老实回道:“这一段时日来,皇甫先生与叶师妹一直在医阁内为奉天君疗伤,两人都不曾出来过,我们也无法得知奉天君的情况。” 慕昭然鄙夷地看一眼那只怂包狐狸,默默挪动小碎步往游辜雪身边靠过去,在他身侧小声解释道:“才没有一直守着,我刚过来不久。” 还是为了蹭云霄飏的气运才来的,不然她才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游辜雪自然知道她是何时来的,也知道她为何而来,他神情看着没什么变化,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动了两下。 就因为她这一句主动的解释。 他在心内自嘲一笑,游辜雪,你还真没有出息。 正当这时,倒扣在医阁上方的结界忽然嗡地一声落下了,封闭已久的医阁大门打开,皇甫思带着几个医修从里走出来,脸上俱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疲倦。 见着庭院里的三人,皇甫思的目光落在游辜雪身上,惊讶道:“行天君?你不是入问心台了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游辜雪点一点头,并不愿多说,问道:“云师弟现下如何了?” 皇甫思道:“多亏了叶离枝相助,奉天君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应当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 游辜雪拱手拜谢,皇甫思虚扶一把,又寒暄两句,便辞别去了其他医阁中休息。 结界一开,祝轻岚见叶离枝没有跟着出来,早已飞身奔进屋中。 慕昭然问道:“师兄现在要进去探望他么?” 游辜雪看一眼阁中,转眸看向她,不答反问道:“你要进去探望他么?” 慕昭然想也没想地摇头,“反正有人照顾他了,那屋里也站不下那么多人。” 实则,这座医阁是上林汀最大的一间医阁,方才皇甫思带着一众医修在阁中都转得过来。 游辜雪颔首道:“夜深了,我明日再来探望师弟也不迟。” 于是两人默契地转身,往医馆外走。 眼下已经快到中夜,慕昭然精神抖擞,也不想回去休息,她快走游辜雪两步,沿着神木一重叠着一重的枝杈,漫无目的地在道场里漫步。 游辜雪跟在她身后,也没有提半句回去的话。 夜风阵阵,拂动衣袂,将她臂间轻纱蜿蜒吹起,与他衣袖来回摩挲,一股清幽的香自那纱上钻入他鼻息中,若有若无,撩动人心。 是月麟香么? 游辜雪喉结上下一滚,指尖骚动,想要抬手捉住那薄纱,再顺着纱幔往上,捉住那只挽着纱幔的手肘,将她拉入怀里,埋入她颈间,实实在在地嗅闻个清楚。 慕昭然忽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游辜雪手指缩回袖中,就阴暗渴望重新敛入平静的表象之下,询问地看向她。 “师兄只用十日就过了问心台,而我在这十日里,却没有半点进展。”慕昭然沮丧道,愤愤地踢一脚旁边无辜的树枝。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和游辜雪比,那她更是气得可以直接躺平了。 她当初竟然还当着他的面,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带着他送的簪子一直冲到最顶上去。 游辜雪眼中也浮出些意外之色,“你没过云海渡叶?” 慕昭然羞愧捂脸,点了点头,“五师兄说,我再翻几次船就要破天道宫的翻船记录了,为了土宫的脸面着想,在我有把握之前,再不许去试。” 游辜雪想象着她次次翻船的模样,以及那短暂窥看到的一瞬画面,问道:“云海的蜃雾能引人入幻梦,幻梦之景左不过是因人心中贪嗔痴三念,而生出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等诸多执念,师妹,是困于何种?” “我……”慕昭然犹豫了下,她心中郁结,憋闷多日,的确需要向人倾诉,可自己所做之事又实在不太光彩,难以启齿。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4节 游辜雪等了片刻,见她不愿说,也没有强人所难,继续道:“不论是何幻梦,都为催动你心中的念头,有助于你看清内心诸般执念,这一关是修心之关,想要渡过云海,便不能溺于梦中,任由执念膨胀,压坠己身。” “简单一点来说,就是梦里你越想做什么,便越要克制自己不做,磨平那个强烈的心念,不再为它所困,你就能渡过云海了。” 慕昭然垂着头,整个人就像是一根霜打的茄子,“我知道,但我做不到。”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终是吐露了一点心结,“我曾经送过一个人一样东西,那个东西最终……”她抿一抿唇,才得以继续,“最终害死了他,我知道幻梦是假,就算我一次次地毁掉那个东西,也改变不了任何,可我每次入梦,还是想那么做。” 哪怕她现在没有入梦,她依然想那么做。 她又怎么可能克制得住? 游辜雪想到那惊鸿一眼中,她手中紧紧攥着的轸穗,心中忽然空白,原来困住她的是轸穗? 是自己。 慕昭然似哭一样地笑了声,心海蝶影颤动,贪婪地吞噬着她心中爱念,尽管吞噬尽了,她依然后悔前世曾将那件杀他的礼物,亲自送到他手里。 “他不会原谅我,我又怎么能擅自就原谅自己。” 游辜雪垂眼凝视着她,眼眸在夜色之下,格外幽暗,他以前的确不肯原谅她。 但现在,他发现这好像也不是多么值得被记恨的事。 只可惜,他现在不是阎罗,无法以阎罗之口来释平她心中的纠结,游辜雪细细思索片刻,有意引导她多说一点,“那样东西是你如何得来的?” 慕昭然没有多想,顺着回道:“有人教我制作的,这样就能杀了他。” 她说完才惊觉失言,有些惊惶地抬眼,睫羽不住地轻颤,生怕从游辜雪脸上看到半分对她行为的不齿。 幸而,游师兄的面色如常,眼神平静,甚至安抚地往她倾身过来,更加靠近了她一些,说道:“既是有人借刀杀人,你也不过是一把锋利一些的刀而已,执刀之人尚且问心无愧,你这把被人利用的小刀又何必要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替人自苦?” 慕昭然睁大眼睛,怔怔地盯着他。 游辜雪说到这里,心中抑制不住地滋生出一种阴暗的心思,口吻不觉带上一点蛊惑味道,循循诱道:“师妹,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情感,与其将自己困于悔恨当中,欲求原谅而不得,何不调转锋刃对准曾经利用你的人,替被害之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样或许更能抵偿你心中悔恨。” 慕昭然,讨厌云霄颺吧,恨他吧,别再痴迷于他了。 这双眼睛,别再看向旁人了。 第81章 夜色深浓, 远处的灯光穿过树冠照来这里,被层层枝叶削弱得只剩一点斑驳的亮度,游辜雪的面容便隐在晃动的叶影里, 瞳中却亮着一簇幽暗的光,漩涡一样吸引着人往里坠落。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 他好像完全剥离了那些加诸于行天君身上的光环,露出了隐藏在光环下的另外一番模样。 就如宝珠蒙尘, 皓月生影。 人人都爱纯白无暇,她却被他这一刻所暴露出的阴翳所深深吸引,慕昭然心脏止不住地跳动,心海里的蝶影扇动着翅翼, 一下两下, 再也数不清多少下了。 慕昭然迷茫地想,一个人真的能同时爱上两个人么?她是怎么做到对阎罗念念不忘的同时, 又难以抑制地被游辜雪所吸引的? 她的胸腔里, 难不成真的要比别人多一颗心脏? 想不明白,不想了。 慕昭然感受着心海里蝶影的颤动, 拜它所赐,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心动, 但却感受不到这份心动, 因此,她还能冷静地回过头去思考游辜雪方才所言。 然后发现自己的确陷入了自苦的牛角尖里, 画地为牢。游辜雪说得对, 她确实有错, 但此事最大的罪责也不在她,如果不是云霄飏来欺骗她,诱惑她, 利用她,她又怎么可能对阎罗下手? 说到底,都是云霄飏该死! 后悔是最无用的情感,如果一直被困于悔恨之中,无法往前,那她重来一世还有什么意义?她前世的确伤了阎罗,欠他一命,今世她总有一天能宰了云霄飏,还他一命就是。 慕昭然握紧拳头,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说道:“多谢师兄,我明白了!” 第二日一早,慕昭然再次登上了云海,心中郁结已消,她脚步格外轻盈,飞身落于叶舟之上时,那片叶子连动也没动,如载无物。 她盘膝入定,身下青叶随云海飘扬远去。 幻梦再生,慕昭然意识落入梦中,却不再受梦中之景所困,因她不再执着于毁掉那一条轸穗,那轸穗反而在幻梦里消失了,当青叶抵达彼岸时,她从叶上睁眼,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幻梦。 慕昭然飞身上岸,那片载她的青叶飘然而起,落入她手里,化作一条天青色的发带。 游辜雪站在不远处,抬手掀开衣袖,手腕上的浓绿发带重新化作绿叶,从他袖中消失。 慕昭然正好看见这一幕,她快步走上前来,惊讶地眨眼,“发带怎么消失了?” 游辜雪转了转自己空空的手腕,“神木树叶所化的发带,代表着你在神木道场中所通过的试炼,你拿到了青带,前面关卡所获的发带自然重新变回叶片,被神木收回了。” 慕昭然嘟囔道:“神木也太抠门了吧,怎么连一片叶子都要回收。” 游辜雪一本正经道:“你还在它身上,就这样说它坏话,当心它下一关为难你。” 慕昭然闻言,慌忙抬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道:“不会吧,它真的能听见?” 她急忙试图弥补,东张西望地对着头顶一根树杈解释,“树的叶子应该就跟我们人的头发是一样的,掉得太多容易秃,秃了多不好看,回收叶子挺好的,难怪神木大人如此高大威猛,叶冠如此茂盛浓密,是我见识浅薄说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耳畔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闷笑,慕昭然回头便看见游辜雪眼底促狭的笑意,怔愣过后,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定是被他戏弄了。 想到方才自己对着一根树杈谄媚道歉,她脸颊一刹爆红,气得回身狠踢他一脚,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游辜雪!你、你……” 她想骂他,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憋了半天,只气呼呼地憋出三个字,“坏师兄!” 简直坏透了。 这样软绵绵的骂语,和撒娇无异,游辜雪眼里的笑意散去,化为了一种隐秘的渴望。 想抱她,想亲她。 但却不能。 他克制地往后退开几步,拉远了和她的距离。 慕昭然还以为他想逃,他一退,她便立即追上去,拉远的距离重新缩近,比之先前,还要更近。 她身上的馨香飘过来,惹得人越发心猿意马。 慕昭然踢过他后,气也消了,这时才注意到,游辜雪头上的金色发带也不见了,他现在是用着一个浅金色的金属发冠束拢着长发,冠上横插着一根镶嵌白玉的素钗。 墨发从冠中垂落下来,锦缎一般,披在身后,直垂到腰线。 游师兄的发密而多,和神木一样茂盛,用冠束发,发髻要立挺得多,看上去反而更加疏离高冷,不容侵犯了。 慕昭然看得心口发痒,偏想要侵犯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捞了一把他顺滑的发尾,笑道:“这样更好看了。” 撩开发丝,才看到压在厚发下的一截黑红交织的发带。 是她的合欢发带。 她手指一松,发丝重新盖回去,挡住了那一缕红。仓促收手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腰,眼前身影猛地一晃,凭空从她面前消失了。 慕昭然怔怔站在原地,抬起手来,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 心海里的蝶影颤动,她已经习以为常。 神木道场一年开启一次,一次开启半月,慕昭然在云海渡叶中耗费了太长时间,后面仅剩的时间已经不够她再去尝试下一关了,但她所取得的成绩,在新入门的弟子当中,已经相当亮眼,再没有比她获得更高段位的人,叶离枝此次也仅仅拿到了黄带。 神木道场关闭当日,众人沿着藤桥从这一株通天巨木上离开。 慕昭然头上束着那一条天青色的发带,从藤桥上走过,穿过树冠而来的风,飒飒地响,扬起她发上青带,生机勃勃地像是初春发出的嫩芽。 它还会继续生长,长得很高很大,支撑起一片天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慕昭然仰头望向悬于高空的钧天岛,前世高不可攀之处,原来并不遥远。她的人生确实在一点点地改变了。 钟鸣三声,天道宫上方的云雾如瀑布一样飞流而下,一点一点掩住了通天神木的九色树冠,神木道场关闭,那一株神树的庞然巨影从绝山之上消失。 正是日出之时,天边旭光泼撒而来,驱散云雾,照亮了每一张脸。 众人在灿烂的朝阳之中,眯着眼睛,望向东边神木隐没后现出的高台,高台之上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朝阳之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重绒绒金边。 “是行天君。” “他过了问心台,通过了神木道场的全部试炼,脱离弟子身份,可以晋升仙师了。” “现在便要为他授封?三尊会出面吗?” 慕昭然站在广场上,听着周围弟子兴奋的议论,只目不转睛地那一道像是快要融在朝阳里的身影,他背对着广场众人,长身立于台上,如生于山巅的松柏,被所有人所仰望。 她不喜欢这样的距离,现在看他的人太多了,无数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或崇敬,或向往,或嫉妒,或……爱慕,形形色色,那么多炽烈的目光,他肯定感觉不到她了。 游师兄。 慕昭然抬手,隔空比划了下,试图将那身影握在手中。 钟磬声响,天上显出三尊法相虚影,法尊居于中位,结跏趺坐,白须白髯,鹤发童颜,纯白法袍无风自拂,如云如雾,威严圣洁。法尊左位,乃是一位持剑神尊,慕昭然好奇地仰头张望了一眼,还没看清,便因他身上剑威而低了头。 相比起来,位于右位的灵尊身上神威要随和得多,他屈膝坐在一条盘缠的青龙背上,姿态随意,青衣之下露出赤丨裸的脚背。 广场上霎时肃静,众弟子皆俯首叩拜。 三尊亲自显影为游辜雪授封,赐号行天仙师。法尊自天书中取一“止”字赐予游辜雪,望其心有所畏,行有所止。剑尊扬手送下一柄剑鞘,灵尊则随手从青龙身上拔了一片鳞送他。 授封之礼过后,游辜雪和三尊一同离去,众人也从广场散去。 慕昭然回到竹溪阁中,满脑子依然是那一道浴着朝光的背影,手中捏着那一根朴素的木簪反复摩挲。 游辜雪说,这木簪是他从神木顶上随便折的,可神木吝啬得连一片树叶都要收回,怎么可能随便让他折? 虽然那一日,游辜雪莫名其妙地跑掉了,发带也早已从他手上消失,但慕昭然答应过要送他回礼,堂堂瑶光圣女,自然不能食言。 她苦思良久,应该送他什么。 师兄现在应该收到了很多礼物吧?连三尊都各自赐了他礼。 慕昭然辗转反侧,脑子里转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又被她相继否决,最后灵机一动,干脆打开了那个贴着“禁”字的抽屉锁扣。 从里面取出双影镜来,她取来一支细毫笔,看了眼乌黑的墨汁,转身去自己妆台上翻出一盒殷红的口脂,润红笔尖,在光亮的黄铜镜面角落上,认真地落笔。 赠:游辜…… 她最后一个字没有写完,犹豫良久,唤侍从打来热水,将镜面洗干净了,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捏起毫笔重新润红,再次落笔。 赠:梅花鹿。 从现在开始,小鹿贼就不是贼了,她把那面镜子赠给了它,那它再转赠给别人,她就管不着了。 慕昭然满意地写完之后,又在那一行蝇头小字上覆上一层灵力,让字迹嵌入黄铜镜内,再不会被抹花。 她很期待游师兄再次摆弄镜子时,忽然在镜面上看到这一行字,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被吓一跳? 可惜她抱着镜子等到睡着,对面都没有动静。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5节 覆雪殿中的确堆满了贺礼,游辜雪扫了一眼,从童子手里接来他们整理出的名录,一目十行地扫下去,没找见想见的名字,他面目表情地将书册合上,命人把满殿的东西都收进库房。 见梅花鹿在殿外徘徊,他随手从当中取了一瓶灵丹打开来嗅闻了一下,抛进鹿嘴里,“今日没有紫灵芝,这瓶灵丹给你吃。” 梅花鹿察言观色,懂得要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才好得寸进尺,耍耍赖只要紫灵芝,心情不好之时,耍赖只会换来嫌弃的一巴掌。 它的主人晋升仙师,但看上去心情却并不好。 梅花鹿自然不敢上前缠磨,扬起脖子把一瓶灵丹倒进嘴里,慢吞吞地嚼起来。 正嚼着,它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昂起头来,一双鹿眼亮着光,迈着蹄子从前殿穿过回廊往主人的寝殿跑去。 游辜雪坐在月色下,抚摸着玉令上那一枚清晰的“止”字,一股无形的威势从这字符之中流淌出来,加诸在他身上。 “心有所畏,行有所止。”游辜雪轻念着这一句话,月色被一片浓云遮挡,周围光线一下黯淡下来,将他的面容也笼进阴云里。 哒哒的蹄音由远及近,奔来身边,埋头将一样东西放到进他手里。 游辜雪松开手,玉令从掌心隐没,他转手拿起那一柄巴掌大的黄铜执镜,对着重新敞亮的月光看了看,“怎么?” 梅花鹿用角轻顶他手肘,催促他打开。 游辜雪渡了一点灵力入镜,黄铜镜面亮起,渐渐显出另一端景象。镜中画面上覆着几缕乌黑的发丝,发丝之外,照出了床头雕花架上垂挂的珠玉流苏。 这是床榻之景。 明知道双影镜的一面镜子在他人手里,随时都能通过镜子窥看到她,镜子的主人还是如此毫无防备地将镜子置于枕边,大概现在已经睡着了。 游辜雪伸手触摸镜面上的发丝,在发丝覆盖的角落里,看到了一行朱红小字。 赠:梅花鹿。 “赠,梅花鹿。”游辜雪看着这几个小字,沉默片刻,笑出声来。 梅花鹿在他身旁昂头挺胸地叫了一声,对,没错,就是我。 游辜雪抬手拍一掌梅花鹿的脑袋,冷漠无情地宣布:“现在,你把它送我了。” 第82章 游辜雪刚过问心台, 这一把剑虽利,但毕竟是一把新磨之剑,三尊商议之后, 对他仍有考量。 法尊赐予的“止”之一字,剑尊赐予的剑鞘, 无不有压制掌控之意。 剑尊闭关已久,在大弟子的出师授封之礼上, 以法相显影,为防止被人看出他身魂已衰,引起不必要的动乱,法相显影时他刻意释放出强悍剑威, 令人不敢直视。 只那短短片刻时间, 便已是消耗极大,使得鬓边又添华发, 只是他心中仍记挂着小弟子的安危, 在回到敛锋洞前,又耗费修为凝了一道分丨身前去探看。 神木道场关闭后, 云霄飏被安置到了圣医堂中静养, 他在试炼之中, 受心魔所侵, 后借助叶离枝之力,才得以斩除心魔。 云霄飏心魔虽除, 心境到底受到影响。这一座静养的庭院远离绝山主峰和各大悬岛, 位于孤清偏冷之地, 能隔绝一切外物干扰,云霄飏日日于绿竹之下盘膝静坐,重塑己心。 剑尊站在一丛翠竹之后, 隔空望着静坐之人。 座下只有两名亲传弟子,剑尊花了更多的心思教导大弟子,但却投入了更多的感情于小弟子身上。在他收游辜雪入门下之时,便心知,他要培养的不是自己的弟子,而是天道宫的一把剑。 他这把旧刃已钝,在陨落之前,需要为天道宫磨出一把锋利的新剑。 对一把剑投注太多感情,于剑于人,都不是好事。 但云霄飏不一样,他只是他的弟子。 是以,他不必比游辜雪优秀,亦不必比他勤勉苦修,他可以如正常的师徒那般,在师父身边撒娇耍混,可以不想练剑便不练,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去结交朋友,去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自由过活,而不必作为一把剑,孤煞一生,以天道宫的准则而活。 剑尊观察了云霄飏片刻,发现自己确实疏忽了一点,长久居于一个锋芒毕露的人之下,事事被人拿来相比,却处处差人一寸,心境很难不受影响。 若不破了他这个心结,他以后恐怕还会陷入魔障。 剑尊回头,望见山腰下的浓郁翠竹之间,一道身影正沿着山道,徐徐往这里走来。 他沉思片刻,身影一晃,从此处消失。 叶离枝受皇甫思所托,来为云霄飏送一匣新制的静神香,正好她也想知道云师兄现今怎么样了。从这里看去,已经能看见孤峰之上的那一座庭院。 转过一道山弯,密集的翠竹终于稀疏了些,前方的道路旁赫然出现一座四角亭,飞翘的檐角上落着一只小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休,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上次来时,这里有这座亭子么?叶离枝疑惑地心想。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亭中竟然还有人。 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亭中煮茶,其人身着一身玄色长袍,气势沉敛,不怒自威,茶香味顺着袅袅青烟飘来鼻尖,在这竹林之中,格外清新。 此地是静养之所,寻常人应该不能随便进来,她的玉令上有皇甫思亲自落下的通行符文,才能踏入此间。 叶离枝不明所以,但路过亭子时,还是礼貌地向人行了一礼。 男子正沏好了一杯茶,放置对面座上,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离枝面上犹豫,正斟酌着该如何拒绝,男子笑道:“我那弟子实在不争气,自己受心魔所扰,多亏了叶小友相助,才能将他从魔障中唤回,老夫以茶代谢,望小友赏光。” “弟子?云师兄是您的弟子?”叶离枝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之人的目光仍觉不可思议,“您是剑尊?” 剑尊颔首,稍微释放了一点剑威。 林中竹叶簌簌而响,顷刻便又停歇。 在行天君授封那日,她曾感受过这道剑威。 剑尊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叶离枝自然不能拒绝,走入亭中坐下,心中忐忑。 剑尊叹息一声,语气越发亲和,说道:“小友不必紧张,我特意在此等候你,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叶离枝连忙摆手,“弟子愧不敢当,剑尊吩咐就是。” 剑尊道:“我那弟子此次虽得你助力,能暂时堪破魔障,但魔根已经入了他的心,若不解开这个结,他以后恐怕还会陷入同样的困境。小友曾助他脱困,想来应当知晓他的心结所在。” 叶离枝点头,她为助云霄飏,曾以神识进入过他的心海,自然将他心中症结看得清楚。 正因看得清楚,才更明白,想要消除这个心结有多难。行天君合剑证道,威势无双,只要他出手,便从无败绩,叶离枝才入天道宫不久,就已然体会到,这位大师兄在天道宫众人心中的地位。 同为剑尊亲传弟子,云霄飏从小便在他的光环之下,尊他,敬他,在被人比较之时,又免不了生出些卑怯之心,久而久之,终成心结。 叶离枝从小身处阴影之下,当然懂得这种只能仰望他人辉光的痛苦。 想要破除心结,除非他能胜过游辜雪,哪怕一次也好。 如果剑尊愿意出面,这件事当然便好解决,可要想解开云师兄的心结,剑尊也应该去找自己的大弟子商议对策才是,怎么会来找她帮忙? 剑尊大约看出她的想法,微微摇头,“他从小在他师兄手下修炼,知道师兄的修为,何况现在,游辜雪人剑合一,修为远胜从前,即便在我这个师尊面前,亦不遑多让,即便他愿意相让,假意败于他之下,霄飏又怎么会相信?” 游辜雪毕竟早云霄飏三十年入道,正是鼎盛之时,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 云霄飏如今处于元婴大圆满境界,和同龄之人比,已算足够优秀,但与他师兄相比,仍相差一个大境界,越境而战,根本不可能取胜。 叶离枝心里自然清楚,请教道:“剑尊有别的办法么?” 剑尊颔首,抬头望向云霄飏所在的方向,“他这样闭门自省是无用的,还得需要外法相助,本座真身正在闭关,无法出天道宫,想请小友能陪同他去一个地方。” 他说着,将一块玉玦推到叶离枝面前,说道:“这是行天剑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若他能胜过师兄,想必心结自解。” 长风穿越山林,携着一片青竹叶飞上苍穹。 绝山密林之中,游辜雪身若闪电,从一道崖壁飞身而下,落地之时,剑尖一旋,将紫灵芝从清澈的水潭中没过,洗净灵芝根上的湿泥,送到梅花鹿嘴边。 剑刃上飞溅的水花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润湿了他衣摆上的竹叶绣纹。 梅花鹿高兴地蹦了蹦,伸长舌头小心翼翼地从行天剑剑尖上卷走那一朵紫灵芝。 这是它今日吃的第五朵紫灵芝,灵气囤积于腹中,终于在这朵灵芝入腹后大爆发,它仰头打了一个满溢灵气的嗝,身子摇摇晃晃,咚地一声栽倒地上,醉灵了。 游辜雪收回行天剑,走过去拎着它的角抬起来看了看,这就是贪嘴的后果,它估计要睡上一个月了。 为防它这只浑身冒灵气的小鹿被山林中别的野兽吃了,游辜雪在它身周画了一个圈,落下一道结界,在溪水里洗干净手。 回浮剑台时,他稍微绕了点路,不经意地从土宫路过。 土宫人虽少,但同窗之间远比别宫亲厚,新入宫的小师妹第一次参加宫门考核,便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是一定要为她好好庆祝的。 慕昭然听说二师姐未能通过金带考核,还有些顾虑,没想楚禹只沮丧了一天,石将军提着它那一双大锤在石林里怒砸一夜,第二日出来石林后,二师姐便又神采奕奕,斗志满满。 “不就是金带嘛,今年不行,明年再战!” 这心态,也属实令人钦佩了。 这一处不受人看好的学宫当中,欢声笑语,饭食香味从屋檐飘散出来,是天道宫中少有的还留有几分烟火气的地方。 游辜雪在土宫外的树影之下,伫立良久,调动五感,去感知土宫中的笑语,在被岑夫子发现之前,转身准备离开。 土宫的大门前忽然探出一个身影,快步奔出来,四下张望,双手拢在唇边,做贼一样小声地喊道:“游师兄,你在这里吗?” 游辜雪停下脚步,隐藏在树影之后,回眸看向她。 慕昭然在门口转了一圈,四处寻找他,绕着门口的两墩麒麟打转,连麒麟肚子底下都埋头去看了,左喊一声“师兄”右喊一声“师兄”,随后一棵树一棵树找过去,把草丛都扒开来,弯腰对着里面,小声喊:“师兄,你还在么?” 天青色发带垂在乌黑秀发间,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 游辜雪终于走出来,“你当我是地鼠么?” 慕昭然正找得专心,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瞪向他,“你比地鼠还能藏,我叫你半天,你怎么现在才出来?我还以为你真的已经走了呢。” 游辜雪抿一抿唇,他喜欢看她这样找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慕昭然扬起纤细的眉梢,得意道:“我听到行天剑的剑鸣了,虽然很轻微,只有那么一瞬,但我还是听到了,我能感觉你离我不远,想来你怕岑夫子骂你,所以不会进土宫来,所以我就出来找你了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他快步跑过去,扯住他的袖摆,把他往外拉,“快走吧,一会儿岑夫子看见你又不高兴,我给你带了大师兄做的点心,我们去别处吃。” 游辜雪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迈了两步,土宫中的笑声还隐隐传来,他垂眸看向拽着自己袖口的手指,问道:“你不用陪你的师兄姐们么?” 慕昭然头也不回道:“他们自己热闹着呢,我溜出来都没人发现。” 话音刚落,便听里面响起一声愤怒的大喊,“吃的怎么少了这么多!小师妹人呢?她是不是卷食逃跑了?” 慕昭然拽着他的手指收紧,立即迈开步子狂奔起来,直到远离土宫,才找到一处偏僻的凉亭坐下,呼呼喘了两口气。 游辜雪盯着被她揉皱的袖口,袖边印染的竹叶纹也纷乱得不成样子。 下一刻,那双手便伸过来,抚着他的袖边捋了捋,笑道:“我觉得师兄的剑鸣声听着,比较需要人陪。” 游辜雪一怔,无数个独坐覆雪殿的春夏秋冬自眼前匆匆而过,化作尘烟,最后剩下眼前这一张明媚的笑脸。 他出神地看着她,不由抬手过去,指尖轻落在她的眉眼上,沿着白皙的脸颊,慢慢落到红润柔软的唇上。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6节 如果前世也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随后他又想,幸而后来还是遇见你了。 只是可惜那个时候,他早已面目全非,只会招人畏惧厌憎。 慕昭然睁圆了眼睛,被落在脸上的指尖摸得脊背发软,似有细小的电流从他的指尖流淌进来,窜进她的身体里,将她浑身的力气都抽尽。 她软软地倚向他,白皙的肌肤下渐渐透出红晕,像晕染开的胭脂。 美丽地轻颤着。 慕昭然知道她该躲开的,但身体却偏偏贪恋他的抚摸,甚至无意识地垂下睫,双手抱着他的手腕,歪头往他手心里贴去,舍不得他离开。 “师兄……”慕昭然从鼻子发出舒服的哼唧,喊他的声音软软的,比融化的焦糖还要甜。 师兄这样普通的称谓,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每一次都让他心弦颤动,这一次尤甚。 游辜雪低俯下头去,距离她还剩一点距离时停下,手腕往上轻抬,看着她半眯着水润的眸,追着他的指尖仰头,往他凑上前。 很近很近了。 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能嗅到她唇中糕点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独特的馨香,糅合成一种诱人的气息。 慕昭然颤抖的睫毛忽然抬起,迷离的目光落在他的唇珠,清晰地吞咽了一下,再抬眸看到他的眼睛,那双迷离的眼忽地清醒了过来。 她整个人已经完全扑进游辜雪的怀里,只差一点,就要亲上他了!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方才喝了点酒,有些晕了头,不是故意……”她猛地往后退开,拉开两人的距离,脸颊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透。 游辜雪失望地垂下手,袖摆挡在身前,眸色沉郁,平静道:“无妨。” 第83章 慕昭然慌里慌张地从储物锦囊里掏出食盒, 很快摆满了一桌子,每个食盒里都装着不同的灵食。 脸上的热度也终于降下来。 能在师兄师姐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装出这么多东西, 她也是很有点本事的。 游辜雪当然不能辜负她的好意,每样都吃了一些, 慕昭然本来已经吃饱了,看师兄吃得实在秀色可餐, 便又跟着吃了几口。 落日余晖泼撒在山林中,将这一座凉亭和凉亭中的人都裹入一重暧昧的暖光里。 慕昭然托腮望着天边晚霞,姿态慵懒,笑眯眯道:“这个凉亭中的晚霞, 明明比流霞亭那边好看多了。” 游辜雪动作一顿, 放下筷子,回头看向天边, 冷然道:“云师弟可能没来过这里。” 慕昭然愣了下, “什么?” 她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提他。 但流霞亭确实是云霄飏曾经提过的观赏晚霞的最佳去处, 她前世还特意找去看过, 正因为看过, 此时才会突然将两处拉出来比较。 一句话让两个人的心情都变得糟糕, 就连天边的晚霞瞧着,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慕昭然回到竹溪阁后才回过味来, 明白游辜雪突然冷脸的原因, 她愤愤地嘀咕:“我又没想云霄飏, 明明是他自己要提的,真是小气的男人。” 当天晚上,慕昭然做了梦。 梦里面, 她又回到了那一座被晚霞笼罩的凉亭,游辜雪的指尖轻抚在她脸颊上,若即若离,她着迷于他指尖的温度,沉醉于脸上的肌肤相触,在感觉到他的指尖想要离开时,总忍不住追上去,把自己的脸颊往他掌心里送。 随后,便有清浅的呼吸拂来脸上。 她睁开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嘴唇,那么近,只要她再稍微抬一抬头,就能触碰到它。 白天时,她躲开了,夜里,她顺应着他的诱惑,抬起头,含住了那一颗唇珠。 慕昭然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喟叹,想要更加深入一些时,被猫爪子踩在脸上,很不情愿地醒了过来。 “乌团!”慕昭然埋在枕头上,没好气地闷声吼道,“你以后再敢半夜在我身上乱踩,我夜里就不准你再进屋里了!” 乌团委屈地喵呜一声,乖乖从她身上跳下去,窝到了床头角落里。 慕昭然再闭上眼,却是很难再入梦了,解除连心蛊后,她已经很久都未再做过梦,常常一闭眼一睁眼,就到了天亮。 这一次做梦,她没有梦见阎罗,竟梦见了游辜雪。 “是他故意引诱我的,我也没有办法。”慕昭然对着无人之处喃喃,也不知是解释给什么人听。 被游辜雪抚摸脸颊的时候,她的身体里竟生出了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战栗,舒服到泪眼朦胧,泪雾模糊了他的身影,有很短的片刻时间,她把他误当作了另一个人。 慕昭然十分心虚,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他。 她急忙为自己的三心二意推卸责任,怨怪道:“要怪也只能怪你,把我变成了这样……” 变成这样,让人随便碰一碰,身子便软成一滩水,全然失去自控,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慕昭然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回想着凉亭里的那一场意外,此时才从梦境里捕捉一些她当时忽略的细节。 ——不断引诱着她靠过去的手指,俯低下来的头,正好可以亲吻的角度。 他停在那个暧昧不明的距离,垂着浓长的睫,低眸看着她,眼神幽静得像是一汪深潭,等待她主动涉水。 然后,吞噬掉她。 如果她当时真的亲上去,游辜雪一定不会躲。 到了现在,她才开始遗憾,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亲上去! 可亲上去了之后呢?游辜雪这样的人,一旦亲了他,是不是就必须要对他负责了? 连那只臭狐狸都只想要一个对他一心一意的爱人,游辜雪又岂能容忍她心里装着别人? 慕昭然想到自己心海里那只蝴蝶,头疼地叹气,幸好自己克制住了,没有亲上去。 片刻后,她又忍不住埋怨,游辜雪不是喜欢她么?他就不能主动先亲她么?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对他负责了,反正都是他自己凑上来的! 慕昭然心浮气躁,辗转难眠,把乌团抱过来,按在枕头上,把脸埋进它柔软的肚皮,狠狠地亲了它一顿,亲得乌团嗷嗷惨叫,爪子蹬开她的脸,一溜烟从床上窜出去,逃去了外间。 “可恶的行天剑!”慕昭然气道,从枕头下摸出双影镜,渡入灵力。 她倒要看看,他把她害得这么苦,今夜能不能睡得安稳! 镜面亮起幽光,很暗很暗,慕昭然缩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镜子。 镜中渐渐有了模糊画面,和考核之前所见的那次一样,简单的床榻,一半垂下一半挽起的青色床幔,侧身躺在床榻上安睡的人。 只不过现在是深夜,屋里的烛火全都灭了,只有明月光辉从窗外透进来,使得屋里不至于一片黑暗,也才能让她看到这样模糊的画面。 慕昭然仔细看着镜中画面,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角度。 难道从那个时候到现在,游辜雪都没有再动过那面镜子么?那他是不是就没有发现她写在镜子上的字? 她想到这里难免失落,自己满心欢喜准备的小心思,一直暗暗期待着他的反应,最后却发现,它被埋进了尘埃里,根本无人捡拾。 失落感填塞着她的心,慕昭然顿时什么兴致都没了,抬手准备扣下镜子时,又被镜中的人重新吸引住眼神。 游辜雪的身影在动,他还没有睡。 月光入屋之后,被削弱太多,让她无法清晰地看到他的模样,只能看到大概的身影轮廓,而他的手臂就搭在身侧,手放在的位置引人遐想,在阴翳里快速动作着,使得手臂也小幅度地起伏,肌肉绷紧的轮廓十分明显。 慕昭然活了两世,早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相反的,她在阎罗的手下,经历得可太多太多了。 意识过来游辜雪现在正在做着什么,慕昭然脑子里嗡一声,好像自己变成了一根干柴,被直接投进了烈火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热得要烧起来。 她想丢开镜子,又有点舍不得。 踌躇间,眼睛倒是盯着镜中画面一直不肯挪开过。 脑子里晕乎乎地想,原来游师兄也是有欲丨望的。 游辜雪侧身隐忍地动作了片刻,大概不好施展,终于翻了个身仰躺在床榻上。 薄被只遮挡到他腰间,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而激烈地上下起伏着,如同澎湃的海浪。 双影镜是一对儿高阶法器,能传影也能传音,只不过慕昭然之前都未点亮过那个传音的符文,现在,看着游辜雪不断起伏的胸膛,因仰高头颅而分外修长的脖颈,颈上不停颤抖滑动的喉结。 他一定喘得很厉害。 这一切的一切,都引诱着她想要去触亮那一个传音的符文。 指尖快要碰到镜子外圈的雕刻符文时,她忽然又停下了,屏息半晌,红着脸将手缩回被子下。 静谧的室内,呼吸声渐渐乱了。 慕昭然咬着唇,眸中水雾迷离,从喉咙里发出小猫似的哼唧,乌团在外间竖起脑袋,转着耳朵听了听,又团好身子继续睡了。 时间在那一声声细微的娇吟中缓慢流淌。 慕昭然咬住被角软下身子时,镜中那一条遮盖在游辜雪腰间的薄被也滑了下去,她终于看到了隐藏其下的物什,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已足够壮观。 和阎罗一样,让人生畏。 慕昭然眸中沁着泪雾,忍不住蜷紧双腿,睁大眼睛,怔愣地看他挺起腰,急促地喘丨息了一阵,那一段劲瘦的腰身又重新坠回榻上。 平息片刻后,游辜雪慢吞吞地翻身坐了起来,慕昭然立即断了双影镜上的灵力,将镜子塞进枕头下。 心跳咚咚地震着耳膜,慕昭然在黑暗中轻轻喘着气,在自己持续的心跳声中,疲惫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才感觉裙下黏腻,让人备好热水沐浴更衣。 昨夜之事,像是一个似真似假的梦境。 坐在妆台前梳头时,她又拿了双影镜出来,犹豫片刻,终于点开镜面。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角度,只不过床上没有人了,床榻被收拾得很整洁,被褥折叠齐整,看上去是替换过了,就连床幔也换过了,现下是月白色的纱帐。 所以,昨夜并不是梦。 慕昭然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泛红,飘忽的视线落至紧贴着雕花的镜面右下沿时,她呼吸一滞,险些打翻了妆台上的胭脂。 镜面上,那一行“赠:梅花鹿”的胭脂红小字后,多了一个用黑墨细笔勾勒的小小梅花鹿。 梅花鹿昂首挺胸,威武的角被画成了两只鸡爪子,寥寥几笔,透着点潦草的可爱。 梅花鹿当然不会画画了。 所以,他早就看见了她留的字,明知道她会看他,还故意将镜子摆在那里!他就是故意引诱她!也许,从第一次自镜中看到他沐浴时,他就是故意的了。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心机深沉? 这世上是不是只有她知道,光风霁月的行天剑君,私底下竟然是这样坏的一个人?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7节 慕昭然抱着镜子,面颊通红地埋头伏在妆台上,在心里默默地向另一个人辩解道:这真的不能怪我,这谁能抵挡得住? 第84章 外面天刚破晓, 晨光柔和,慕昭然抱着镜子趴在妆台上,腰软得半天都没直起来。 侍从问道:“殿下还没睡醒么?时辰还早, 要不要再回去躺会儿?” 慕昭然现下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昨晚所见的画面, 起伏的胸膛,滑动的喉结, 海浪一样澎湃的薄被,最后滑落下去…… “不行,不能睡了。”慕昭然将镜子锁进妆奁里,用劲儿拍了拍发烫的脸颊, 她现在要是重新躺回床上去, 一定又会干坏事。 老头说了,要有欲而不为欲扰。 她现在被扰得太过火了! 还是先找点别的事情做, 慕昭然打起精神来, 等侍从给她梳好发髻,走到院中, 深吸了一口晨间清爽的空气, 舒展肢体在院子里做了做运动。 墙头的千颜花正到了换季的时候, 上一季的琴音花已经谢了, 枝叶葱葱郁郁,还不知道下一季又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 见时辰尚早, 慕昭然抱上乌团, 打算去绝山北面的剑壁下看一看霜序, 南吕提着照明符的灯盏陪同她一起。 两人从院子里出来,沿着山路悠闲地往北山行去。 夷则目送殿下和姐姐走远,在院门前默默站了片刻, 反身回到侧院的屋子里,从枕边匣子里取出一支细长的木签,凝神细看。 这支签,是慕昭然参加考核前,找他去卜算的。当初卜算出来的结果,是很不吉利的下下签,签注只四个字:事与愿违。 而现在,签上的字迹却有了变动,圣女殿下以实际行动硬生生将这一支不吉利的下下签扭转为了吉签,还是上吉,那一行签注也从木签上消失了。 夷则来回地抚摸着这支签,指尖抑制不住地细细颤抖着,预占的签文真的能随现实而改变。所以,他当初为阿姐占卜的那一支签,也一定能被改变,无论使用何种手段。 快到春尽夏初,绝山上下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山花,南吕一边走一边从路边采了些颜色各异的碎花递给殿下。 慕昭然用这些花编了个小花环套在乌团脖子上。 乌团用爪子拨了拨脖子上的花环,兴冲冲地从她怀里奔出去,不见踪影。 “估计又是去找那只梅花鹿了。”南吕好笑道。 慕昭然手里还剩了些花,继续缠着花藤,惊讶道:“它们和好了?”她进神木道场前,它们俩明明都还在吵架。 南吕摇头,“要是和好的话,乌团肯定还要等殿下再编一个叼去挂在梅花鹿的角上了,它就是纯去炫耀。” 乌团的德性,慕昭然自然清楚,她扑哧笑出来,又编好一个花环,套在南吕手上,让她再采点花来,打算给霜序也编一个。 “摘那一朵蓝色的,很配霜序。”慕昭然指着一处,指使南吕去采。 忽然听见一声轻微剑鸣从头顶传来,一线白痕破开天际,从头顶掠过,划出一道蜿蜒的弧光,穿过天道宫的内山门,遁入逐渐明亮的天光里。 剑鸣余音在耳畔轻轻震响。 慕昭然抚着耳畔,目光追寻着那道剑痕,望向山门的方向,蹙眉心想:游师兄怎么又要外出了?他明明才刚晋升仙师,怎么都不能让人休息几天? 那她是不是又要好久都见不到他了?想到昨晚所见,她脸上发热,暗暗舒了口气,这样也好,她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慕昭然转头问南吕:“外面又出了什么为非作歹的邪修吗?” 南吕仔细回想收到的消息,一边摘花,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东境有一些妖修作乱,那些妖修三天两头便要打打闹闹,在三仙岛的管辖下,也没闹出什么大事。北境那边,听说禹余宗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道侣,被西境那边一个修炼欢喜禅的僧人给拐走了。还有玄机阁被讨债的人围了,玄机阁主穷得都打算卖弟子了。对了,我们南境也发生了一件兄弟抢妻之事呢……” 慕昭然震惊地听着外面的精彩消息,听得上头时,差点把正事忘掉,连忙扯回正题,问道:“没有什么耍蛊的邪修之类的吧?” 南吕摇头,“蛊魔被诛后,现在那些炼邪蛊的人都是能藏则藏,轻易不敢出来活动。” 慕昭然松一口气,最后又望一眼山门的方向,回头和南吕继续往剑壁去,双眼发亮地问道:“你仔细说说,那个修欢喜禅的僧人拐走长老道侣是怎么回事?” 南吕的眼睛也亮起来,“那可了不得,听说,禹余宗的长老为挽回自己夫人,追杀了僧人一路,最后却连自己也栽到僧人手里,欲要脱离禹余宗,断道入佛,这才引得宗主大怒,斥责欢喜禅乃是邪道,这又引起了西境禅门的不满,如今禹余宗弟子见秃头和尚就打,两边打了四五场架了。” 慕昭然脚步一顿,八卦的心思骤歇,反倒忧虑起来,两境纠纷,要是闹大了,说不准还真得需要天道宫出面调停才行。 老天爷,游师兄该不会真去找那什么修欢喜禅的僧人了吧?! 那他最后还能回来么? 看过霜序后,慕昭然便急匆匆地去土宫打探消息,楚禹见惯不怪道:“游辜雪执掌替天行道的行天剑,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四境之中若有恶徒为祸,都是他出面解决,没什么稀奇的。” 慕昭然状若好奇地问道:“那他这次又是接了什么任务?” 楚禹摇头道:“他执行的任务都是三尊直接下达,大部分都不为外人知,不过,等他完成任务后,你就知道了。” 慕昭然想到那男女通吃的僧人,有点坐立难安,游师兄那么好看,又那么厉害,万一那好色的秃驴见到他,也想吃上一口可怎么办? 她急得坐不住,四处都去晃悠了一圈,内事堂,刑罚堂,金宫都去过一趟,连圣医堂也去了,要不是听说云霄飏在静修,她甚至都想去云霄飏那里探听一下他师兄的去向。 忙活了一天,结果竟真是什么消息都没探听出来。 宁衰那个行天剑的迷弟,曾经所写的那一本《行天君辉煌纪事一览》,也都是事后打听出来的。 慕昭然晃来晃去,终于晃到了与她同期拜入天道宫的西境禅修面前。 这位禅修很是年轻,眉眼疏淡,眉心一粒殷红的朱砂痣,倒为那一副清淡的眉眼平添几分艳色,即便剃了光头,也是个漂亮和尚。 听闻他还是禅门浴佛光而生的小佛子,在西境很受人尊崇,也不知为何要来这道宫修行。 入宫之后也没见他入五行学宫,此次宫门考核,也没见他参加。 慕昭然看到他,就想起那个把人家夫妻俩一同拐走的秃驴,能有这种本事,得长成何种妖孽模样?听说那拐人的秃驴还是眼前这个漂亮和尚的师兄。 慧觉敏锐地察觉到圣女殿下眼神中的异样,内心轻叹一口气,双手合十道:“殿下也对本门的欢喜禅有些兴致么?” 慕昭然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慧觉道:“殿下不是近日第一个来找我的人了。” 慕昭然:“……”看来大家都听说了禹余宗的故事,她眨了眨眼睛,好奇道,“那能否请小师父为我讲解讲解?” 慧觉道:“世人对欢喜禅多有误解,常以为欢喜禅便是情丨欲之道,实则不然。我禅门弟子主修欢喜禅者,乃是借阴阳交构之象,以引入观行之实,唤动心轮,内观本心,自证清净,悟其真性。” 慕昭然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问道:“既是阴阳交构,为何把人家长老也拐走了?那长老是个男的吧?” 慧觉道:“欢喜禅以阴阳调和为最佳,若阴阳有偏,或阳过而阴不及,或阴盛而阳不足,不中不正,道皆不能成也。” 慕昭然思索片刻,了悟道:“意思是你师兄阳不足,才需要把人家长老一同拐走?” 慧觉沉默片刻,道了一声佛号。 他竟然没有反驳! 游师兄看上去就阳很足的样子,那他岂不是更危险了? 慕昭然越发担心,她捧着慧觉惠赠的欢喜禅略疏图卷,心神不定地回了竹溪阁,打开图卷开始认真研究,越看越觉得,这不就是春宫图么,剃成光头就成佛了?! 她果然毫无慧根。 榴月和南吕无意间瞥见殿下手里的锦帛图卷,两人的脸一个赛一个红,语无伦次道:“殿下,你你你在看什么?” “天道宫中,怎、怎么还有这种……” 慕昭然看了她们的反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哦,她现在还是一个才过了及笄礼不到一年的小公主,怎么能如此面不改色地看这种东西。 都怪阎罗,让她现在看到这些香艳的图画,竟然都不会脸红了。 她故作矜持,高深莫测地解释道:“别误会,这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东西,这是禅门的阴阳合修功法,一个粗浅的略疏图解,能让大家多了解一些欢喜禅,这可是在佛前开过光的。” 榴月和南吕互相看了看,“这就是欢喜禅么?怎么跟合欢派那种九流道门的功法差不多?难怪会被斥为歪门邪道。” 慕昭然轻咳一声,把欢喜禅的图卷裹起来,放进了腰间的储物锦囊。 据楚禹所说,游辜雪时常接到任务外出,归来的日期向来无定,有时几日,有时几月,有时甚至会耗上数年,慕昭然还是头一次这么掐着日子盼望他早点回来。 “都三天了。”慕昭然完成今日的修炼课程,无精打采地趴在土宫的屋顶上休息,望着山门的方向。 整整三天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什么三天了?” 慕昭然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二师姐询问的表情,忙道:“没什么。” 她上下打量过楚禹有别以往的装扮,一身利落的窄袖劲装,腰间垂挂着储物袋,短匕,砺石等小物件,显然是一副将要外出的打扮。 慕昭然疑惑道:“师姐也要出宫吗?” 楚禹道:“对,经历过考核后,我深入自省了一番,觉得还是应当出门多多历练,见识天地广博,方能打开心境,才能不受琐碎烦忧。我前些日已经向夫子们请示过,他们也同意了,你那日跑得太早,还不知道,所以专程来找你告个别。” “你可真是让我好找。”楚禹一身侠女风范,豪爽地拍一拍她的肩膀,“我走了,你也不能懈怠,等我回来,我可要在擂台上好好会一会你。” 慕昭然点头,没说上两句依依惜别的话,楚禹已经一摆手,石子飞射空中,化出一把大锤,乘坐大锤炮弹似的飞了出去。 来无影,去无踪。 慕昭然不舍的眼泪刚润湿睫毛,没有发挥余地,又只好默默收回去。 晚间,外出炫耀多日的乌团终于回来,它脖子上那圈花环恹巴巴地挂着,花瓣都掉完了。 “你还知道回来。”慕昭然没好气地戳它的脑袋,乌团焦急地喵呜喵呜直叫,张口叼住她的袖子,把她往外拽。 慕昭然一听它的叫声,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立即跟着乌团往外走。 乌团小小的身影十分灵活,快速窜出院门,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把她往绝山后方的密林中引,弯弯绕绕地足行了半个时辰,才在一处偏僻的山崖下,看到那一只蜷缩在水潭边一动不动的梅花鹿。 慕昭然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它怎么了?受伤了?” 乌团跳上去,着急地挥舞爪子,一道光障浮出,宛如倒扣的碗,将梅花鹿罩在其下,阻挡了乌团的猫爪子。 乌团:“喵喵喵——”它以为梅花鹿被人囚禁了。 慕昭然蹲下身检查这一道光障,又仔细观察里面的梅花鹿,见那梅花鹿浑身灵气氤氲,肚腹规律起伏,显然睡得极香。 她暗松口气,安抚地摸摸乌团脑袋,说道:“没事的,它就是睡着了,这是它主人的剑光,是在保护它。” 乌团歪了歪脑袋,终于镇定下来。 夜色降临,密林中更是昏暗,慕昭然取了几张照明符悬在四周,和乌团一起蹲在梅花鹿旁边看它,心忖:这梅花鹿怎么躺在这里睡觉?还睡得这么沉,周围地上都是乌团挠出的痕迹,显然在她来之前,乌团已经卖力地“营救”了它许久。 就这样,都没有将它吵醒,也难怪乌团会那么着急。 慕昭然捉住乌团的爪子,捏出来看了看,帮它揉了好一会儿。 乌团不愿意离开,慕昭然也只好在这里守着,伸出指尖点在梅花鹿身上的结界屏障,点得屏障一闪一闪地荡漾起来,爆出细小电花。 “你的主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怎么就把你丢在这里睡觉?” 她玩了一会儿,又取出双影镜来看,镜子另一端依然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床。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8节 “也不知道把镜子带上,这样我也能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要是真的被那修炼欢喜禅的僧人拐跑了,我也能去救……” 慕昭然说到一半闭上嘴,很有自知之明地颓然叹气——那还是不能去的,以她这么博爱的胸襟,毫无定力的定力,去了多半也是再添一个。 带上镜子这个要求的确有点强人所难了,要是游师兄真的在执行三尊下达的秘密任务,那确实不能被外人知晓。 全身上下都给她看光了,但她还是个外人。 慕昭然惆怅万分,不知梅花鹿何时才能醒,为了陪乌团,她干脆取了躺椅出来摆在旁边,点上一支驱虫的香插在地上,躺在椅子上取出欢喜禅的绢帛打开来继续研究。 然后,不知不觉,研究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浓密树冠遮蔽在头顶,周围有薄薄山雾萦绕,清脆鸟啼声传来耳边,倒是别有一番野趣,慕昭然舒服地翻了个身,一扭头便看到坐在一旁石头上的人。 她睡眼惺忪,以为做梦,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来,游辜雪还坐在那里。 慕昭然终于彻底清醒,一挺身坐起来,惊喜道:“师兄,你回来了?” 游辜雪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将手里那幅迤逦曳地的欢喜禅卷轴一点点卷好。锦帛之上,梵画所特有的浓艳色泽在清冷的晨雾间格外刺眼,男女紧密交缠的身姿,透明的金色纱帐,纵情迷醉的神态,似乎都活了过来。 那样爱欲逼人的靡艳画面,就这么一点点隐没在他瓷白修长的指间。 游辜雪卷好画轴,握在指间递到她面前,淡声道:“你掉在地上了。” 慕昭然盯着他的手指,几乎不费任何力气,便能想到这只手握着另外一物的样子,整个人已经快要冒烟了。 ——她的担心完全多余,游师兄,分明比那修炼欢喜禅的和尚,还要可怕。 第85章 白日里, 穿上衣服的游辜雪,又变作了那个清冷如霜、凛然似雪的行天君,明明手握着那样旖旎的画卷, 但眉眼之间却不染半分情丨欲色泽,丝毫不为之所动。 都过去了好几天了, 可慕昭然一见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到那夜从镜中所见的, 昏暗月光中的剪影。 他把双影镜摆在那种地方,明显就是让她看的,但游辜雪到底知不知道,她那夜也看了他? 如果知道, 他怎么还能如此面不改色,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冷静自持地坐在她面前? 慕昭然眼中映照着白衣的霜冷剑君, 脑子想着夜里所见的放纵身影, 这一黑一白之景简直割裂成了两个极端,快把她的魂都要勾飞了。 她抓心挠肝地想真真切切地看到, 这张脸上的寒霜化尽, 眼里的理智荡然无存, 真的沉湎于情丨欲中时, 会是什么样子。她果然与佛无缘,研究了半天的欢喜禅, 不想着从欲望中解脱成佛, 反而想拉着他一同堕入情热地狱。 游辜雪目光扫过她鬓发之下, 红得快要滴血的耳珠,喉结滑动,唇角压了压, 才勉强控制住唇边笑意,冷然问道:“师妹对禅门功法也有兴趣?” 慕昭然压住心里的胡思乱想,心虚道:“没有,一点都没有!我还以为师兄是去找那个拐走了禹余宗长老夫妻俩的修炼欢喜禅的和尚了,有点担心,才会借来看看……” 游辜雪从这一长串话语里,捕捉到自己想听的字眼,明知故问道:“担心?担心我什么?” 慕昭然:“……”担心你也被那阳不足的和尚拐走了! 她说不出口,生硬地转移话题,“师兄难道不是去找那和尚?” 游辜雪摇头,“这种你情我愿之事,天道宫如何插手?即便那位禹余宗的长老真的断道修佛,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顿了下,继续道:“佛法发源于荒僻的西境,如今在四境传播甚广,虽不及道法渊源深厚,但其势难遏,你觉得,天道宫收禅门佛子入道宫修行,是为了什么?” 慕昭然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犹豫道:“为了佛道共荣?” 游辜雪摇首轻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主动交待了自己的动向,“我这三日都在下城,有九尾狐族违反禁令,逃出狐岐山,潜藏在了天都城中,法尊命我暗中寻觅它们的踪迹。” “九尾狐?”慕昭然睁大眼睛,担忧道:“九尾狐可是凶悍的大妖,会挖人心肝吃的!怎么能就让师兄一个人去寻它们?” 也不怪她如此紧张,实在是九尾狐族的残暴之名太过深入人心,即便已经过去八百年,只要一提起九尾狐,让人想到的还是那一座恐怖的妖骸深渊。 慕昭然前世还曾掉进过那座深渊,在谷中挣扎多日,见识过深渊谷底千奇百怪的骸骨,那些早已辨不出是什么的白骨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铺满了整座谷底,虽叫妖骸深渊,但谷中亦有不少人骨。 据说这些骸骨都是当年九尾狐所屠戮的人族和妖族。 惨死的人妖怨气不消,谷底阴气弥漫,鬼哭狼嚎,掉进里面的活人,能生生被鬼煞吸尽精气而亡。 慕昭然现在都还记得,无数飘忽的鬼面环绕四面八方,每一次睁眼,都能看到一张狰狞的鬼面浮在自己咫尺之外,就算被她尖叫着打散,不到片刻,又会重新凝聚成形,桀桀怪笑。 她躲不开它们,又打不走它们,只能不断地被那一张张鬼面贴上来,一口口吸走她体内精气,绝望地感受着自己的生机不断流逝,鲜血越来越冷,四肢越来越僵,五感越来越钝。 站立不住,只能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地往前爬,她穿过了无数的幢幢鬼影,明明出口就在前方,可她耳鸣眼花,浑身的气力终于耗尽,被一张鬼面扑来眼前,意识彻底坠入冰冷彻骨的黑暗里。 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了群鬼狂欢的尖叫。 她最终是怎么出的那一座深渊,她记不得了,只记得,劫后余生,睁眼所见的,是云霄飏的脸。云霄飏身上温暖的体温,就像是一丛火,将她从蚀骨的黄泉水中拽了上来。 慕昭然心有余悸,那种阴冷的绝望仿佛又从脚底蔓延上全身,要将她重新拽入冰冷的黄泉。 “喵。”乌团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跳进她怀里来,撑起身子舔了舔她的脸颊,安抚着自己的主人。 慕昭然蓦地回神,伸手抱住乌团,视野里是一片雪白的衣襟,游辜雪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前,就站在躺椅边上,抬起的右手,差一点就要触碰到她。 被乌团捷足先登,他动作顿住,蜷指欲要收回手去,只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慕昭然摇了下头,又立即点头,抬手抓住他的袖摆,仰起脸来,两丸眼珠乌黑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但这一次,她没有追着贴进他手里。 只盯着他,既不动,也不放手。 两人一坐一立,一人垂首,一人仰面,就这么无声对视片刻。 游辜雪被她看得心海浮动,蜷缩回去的手指终于再次舒展开,主动落在她额上,安抚地摸了摸。 慕昭然感受着他掌心温度,体内的寒意渐消,满意地眯起眼睛——乌团的安慰她要,师兄的安慰,她当然也要了,不准撤回。 “九尾狐那样凶残,师兄会有危险么?”慕昭然在他掌心下,轻声问道。 游辜雪指腹摩挲着她额上毛绒绒的碎发,他喜欢看她这样紧张自己的样子,“我只是去寻找它们潜藏的踪迹,暂时不会起正面冲突。” 慕昭然放下心来,不解道:“不是只剩两百年,狐岐山的禁令就解了么?它们这时候逃出来做什么?” 八百多年前,九尾狐族还是妖族之首,统领万妖,但九尾狐生性残暴,喜爱食人心肝,经常侵入人族的地界杀人挖心,甚至用狐火圈住一整座城池,肆意杀戮。 那个时候,神州这片大地还没有明确的四境之分,天道宫也还未有今日至高无上的地位,只是人族当中一座崛起不久的仙门,当时人人都惧怕狐王之威,仙门也不愿与其正面相争,纷纷避让。 九尾狐族不仅对人族残暴,对其他妖族同样残暴,死于九尾狐王手里的妖族,都被丢进了那一座深渊里,人妖两族都不堪忍受九尾狐王的暴行。 天道宫法尊便是在这时候毅然站出来发出号召,联合人妖两族,四方修士,共同诛杀了九尾狐王,以天书之力,封住九尾狐族的妖脉,将它们镇压于狐歧山中。 落在狐岐山上的禁令持续千年,如今已经过去了八百年。 八百年都过去了,最后两百年忍一忍不就过了? 游辜雪道:“天书的禁令能解,是因为九尾狐族的妖脉被耗尽,再没有任何威胁。换句话说,两百年后,这世上大概就没有九尾狐了,也再无狐妖能够修炼至九尾,所以它们才想要再最后一搏吧。” 第九尾,对狐妖来说,是天尾。只有九尾狐族拥有修得天尾的血脉,也只有修得天尾的九尾狐能被称为天狐。 天狐已近乎于妖神,据说那一位残暴的九尾狐王,便是天狐。 慕昭然默然,从她自各种传记书籍以及民间传播的评书杂记中所了解到的,还有前世亲眼所见的那一座恐怖的妖骸深渊来看,九尾狐这样残暴的种族,如果能灭绝,不管怎么说,对世人而言都是一件大好事。 她眯着眼睛,被师兄的手摸得很舒服,但这一次她控制住了没往他身上靠,最后松开了他的袖摆,“谢谢师兄。” 游辜雪动作顿住,收回手掌,将指尖残留的肌肤触感攥进手心里,打量一圈她齐全的装备,漫不经心道:“你不是不喜欢幕天席地么,怎么会睡在这里?” 慕昭然抬起乌团的猫爪,指了指地上的梅花鹿,无奈道:“乌团和它玩得挺好,虽然最近两人吵架了,但见它一只鹿躺在这里,它不放心,我只好陪它一起守在这里了。” 游辜雪道:“这头鹿贪嘴食多了紫灵芝,恐怕得睡上月余才能苏醒,你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它?” “要睡着么久?”慕昭然面露惊讶,想了想,问道,“那你要把它带回覆雪殿吗?” 游辜雪冷漠无情道:“它不是我豢养的灵兽,这片山林才是它自由来去的地盘,不用管它。” 说着不用管,那你怎么还给它罩个防护的结界? 慕昭然心下嘀咕,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自然也没有再继续守在这里的必要,当即收好躺椅,捏着那一卷欢喜禅画轴迟疑了下,还是塞回了锦囊里。 游辜雪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这个地方实在偏僻,根本没有行走的路径,慕昭然来时也是随着乌团从树冠上飞过来的,就算想慢慢走回去,都没路可走。 她还不想这么快和他分开,磨磨蹭蹭地问道:“师兄是已经找到九尾狐的踪迹了?” 她记得六师姐曾经说过,行天君外出执行任务,只有完成任务后才会回来。 游辜雪摇头,“有一点线索,但尚未追寻到。” 这么说来,他是专门为她回来的? 慕昭然立即抬眼,眸中闪动着一点细碎的微光,想笑,又故作矜持,做作地问道:“那你怎么回来了?该不会想偷懒吧?” 游辜雪凝视着她难掩得意的神态,认真道:“师妹不往外说的话,就没人知道我回来过。” 慕昭然皱起眉,昂起下巴,摆出一副矜傲姿态,故意刁难他,“师兄,没有一点封口的好处,我很难控制得住我这张嘴。” 游辜雪垂眸,视线落在她唇上,虚心求问:“那要什么好处才能封住师妹的口?” 慕昭然呼吸快了一些,红唇轻抿,眼中春水脉脉,翘起一根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前画圈圈,夹着嗓子诱惑道:“这当然就要看师兄的诚意了呀~” 游辜雪能引诱她,她当然也能引诱他!她偏要让他来做那个主动打破他们现在关系的人。 明明都那样大方地暗中勾引她了,主动亲她一下,又能怎么样?游辜雪但凡敢亲她一下,她定会让行天君见识到,何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毕竟,她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了,摘下一朵高岭之花岂不轻而易举? 第86章 白色锦衣裹着的胸膛明显起伏得更厉害了, 显得胸肌越发饱满,慕昭然指尖一滑,手掌直接贴在了他结实的胸口上。 鼓噪的心跳声立时传来手心里。 慕昭然的心便也跟着一起跃动起来, 满含期待地扬眸注视他,娇声威胁道:“师兄, 你也不想三尊知道吧?” 游辜雪胸膛一震,实在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又很快敛容,配合她做出畏惧的神情,低头凑近她,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轻声道:“只要师妹别说出去,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慕昭然可不会上他的当,嗔怪道:“我说过了, 这要看师兄的诚意如何, 我可没有什么耐心的。” 游辜雪垂眸,视线滑到她柔软的唇瓣, 又立即抬起, 点头道:“好, 那你闭上眼睛。” 慕昭然睫毛剧烈地颤了颤, 听他的话,闭上眼睛, 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五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敏感, 在他抬手托住她的下颌抬高时, 脸颊上细小的汗毛都已经战栗地竖了起来。 触感落在唇上,慕昭然眉心颤动,后颈酥麻, 仔细感受了下,才发现那不是唇瓣的触感。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89节 是他的手指。 游辜雪托着她的下颌,拇指指腹压在那一双柔软的唇瓣上,沿着唇形耐心地描摹,为它染上灼红的颜色。 闭合的唇瓣被他揉得微微张开了些,露出里面雪白贝齿,一点舌尖抵在齿缝间,可爱地诱惑着人。 她乖巧地闭着眼,眼珠在眼睑下来回滑动,蹙拢的眉心带上了点疑惑,呼吸声却是越来越重,贴在他胸口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抓皱了他胸前衣襟。 慕昭然睫毛不停地颤动,比她心海里的蝴蝶还要颤动得厉害了,几次都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 他到底想做什么?到底亲不亲啊?是不是在故意吊她胃口?再这样一直蹂躏她的唇,就别怪她张口咬他了! 游辜雪没有放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唇角的笑意愈深。 在她耐心将要耗尽之前,游辜雪时机把握得极为精准地抽手离开,让她龇出的尖牙咬了一个空。 慕昭然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凶神恶煞地瞪向他,“你……” 她看到了他指腹上的殷红,话语一顿,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沾下一点红来,意外道:“口脂?” 昨夜乌团来找她时,她已经清洗了妆面,在林中睡了一夜,醒来还没回去,也没来得及上妆。 这口脂是刚刚游辜雪为她点上的。 游辜雪摊开手,掌心躺着一个桃花状的粉瓷小罐,“我见师妹喜欢用胭脂做墨,想来消耗极大,路过脂粉铺子时,就买了一些。” 他显然不止买了这么一小罐,慕昭然顺着他扬眉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放在石头上的一个敞开的雕花大匣子,匣子有三层,摆满了瓶瓶罐罐。 估计是把脂粉铺中每一样都买了一个。 慕昭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片刻,疑惑道:“我什么时候喜欢用胭脂做墨了?” 她说完,才想起来当初自己在双影镜上的留言,因为想要显眼一些,所以用了口脂来写,那么小的字,他竟然都能发现那不是墨? 慕昭然想到他方才给她染口脂的手法,倒抽一口凉气,立即转身快步奔到水潭边,借着水面照看,在看到水里倒影并未长着一张血盆大口时,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游辜雪将她的一举一动皆收入眼底,面无表情地控诉道:“师妹,你太不信任我了。” 慕昭然:“……”她眼珠一转,反控诉回去,怀疑道:“我只是没想到,行天君这只握剑的手,为姑娘上胭脂也能如此娴熟,看来是抹过不少的唇吧?” 游辜雪瞳孔颤动,透出几分惊愕,愣了一下才慌忙解释:“我没有碰过别人的唇。” 慕昭然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他如此紧张,生出了一点玩心,不依不饶地追问:“师兄如果没有帮别人染过唇,又怎会如此熟练?” 游辜雪一言难尽地看她许久,眼底的波澜重归平静,又恢复了往日冷静从容的姿态,声如冷泉,生硬地说道:“这很简单。” 他抬头看一眼树冠之外的天色,往后退去一步,身形逐渐隐没入虚空,“晨钟已经响过三声,师妹该去土宫修习日课了。” 慕昭然往他追过去,“等等,师兄!” 但他走得实在太快太突然,慕昭然扑过去也只抓到一把空气,她站在原地,狠狠跺了下脚,“可恶!” …… 二师姐走后,没过几日,五师兄和六师姐又结伴外出去勘探各地土质,布施灵土去了,慕昭然平日只能和四师兄切磋。 四师兄方衡的石相是一墩泰山石敢当,石敢当从天而落,砸到地上,能瞬时开辟出一座场域,在这座场域里,四师兄几乎是无敌的。 一头斑斓大石虎从石敢当上扑出来,身形庞大,肌肉健硕,威武无比,虎啸声震动得人眼花耳鸣,俨然就是这片场域里的王者。 慕昭然被这一头大石虎追得在场域里到处逃窜,目前为止,连四师兄的衣角都还没有摸到。 石敢当驱邪镇煞,是她石相的天然克星,地煞在这一片场域里毫无发挥余地。 煞气被镇压住后,地煞就只剩一个巴掌大的本相,扑到四师兄那头斑斓大石虎身上猛敲它的脑袋,敲得咚咚响,那石老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方衡坐在石敢当上,悠闲地托腮看着它们,好笑道:“这小家伙还怪可爱的。” 慕昭然和地煞一起暴怒,她扭身躲开石老虎的猛扑,纵身跃到屋顶上,抬手召出药石,药石在半空化成比柱子还要粗壮的石杵,趁着地煞用拼命挤出的一点煞影缠住石虎时,慕昭然抱着石杵朝老虎头上重重敲了下去。 “我看你现在还可不可爱!” 轰隆一声巨响,场域一角塌陷下一个大坑,烟尘滚滚而来。 石虎挣脱地煞的捆束,从烟尘中走出来,毫发无伤地抬起肥厚的爪子挠了挠脑门。 方衡哈哈大笑道:“小师妹,别白费力气了,只要在这片场域里,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任何伤害,都会被整座场域分担吸收。” 他对慕昭然勾一勾指尖,挑衅道,“小师妹,想要真正碰到我,除非你有本事砸穿我的场域。” 慕昭然雄赳赳气昂昂,把在游辜雪那里憋的欲丨火,全都转化为了熊熊战火,大喝一声道:“好啊,那我就只好砸烂四师兄了。” 她轻勾手指,地煞从老虎身上滚落,不知被石虎一脚踩进了哪里,很快消失了踪迹。 方衡对那一只小东西并不在意,小师妹的地煞力量是强,但在他这一座镇煞的场域里,就像是被拔了尖牙利爪的猫,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倒是小师妹手里的那个石杵还让人忌惮一些。 “果然是被二师姐调教出来的,你这挥杵的气势还真是吓人。”方衡想起自己在楚禹手下,被砸得满头包的经历,不禁心有余悸。 慕昭然举着石杵豪迈地冲向大老虎,就算每一次落在虎身的攻击,都会被分摊到这一座场域里,对它造不成半分伤害,她还是半点都没有气馁。 慕昭然被虎爪子像球一样拍来拍去,浑身滚得灰头土脸,场域四处被砸满了大坑,地面龟裂出无数沟壑。 再又一次被老虎爪子拍飞后,慕昭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灰扑扑的脸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双眼亮晶晶地说道:“四师兄,你完蛋了。” 方衡一怔,抬手挥去,石老虎咆哮一声,飞身而起,朝着慕昭然扑过去,准备结束这一场战斗。 老虎庞大的身影罩在头顶,就在这时,地面猛地震动起来,滚滚浓烟从地底尖啸着冲出,满地裂痕里透出刺眼的岩浆红色。 空气烫得扭曲,地面软化,方衡看着蔓延过来的岩浆,急忙跳上石敢当上,随后听到自己石相一声惨嚎。 场域被破,地煞从地底冲出来,周身煞气翻涌,身形猛的涨大到三层楼高,一脚将石老虎踩在了脚下。 方才石虎踩了它多少下,它现在就跺了石虎多少脚,伸手一把抓过石杵,就对着虎头就是一阵无影杵猛敲。 凶残得简直如同九天邪魔。 方衡抱住脑袋,只觉得自己脑子也快被砸烂了,忙求饶道:“师妹!师妹!点到为止!我是你师兄啊!亲师兄!” 慕昭然终于停手,石相从半空消失,整片场域已经被她砸了个稀巴烂。 方衡看到她清澈的眼眸,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小师妹被地煞影响了心智,走火入魔了。 气松到一半,转念一想,清醒的师妹就已经凶残如斯,石相果真就是她本人的写照。 两个人蹲在岩浆熄灭的滚滚浓烟里一起被呛咳得涕泪涟涟,方衡摸着自己石相脑门上的一条裂纹,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师妹,切磋而已,你还真把师兄当仇人打了?” 他对师妹手下留情,师妹把他往死里打,什么仇什么怨呢? 石老虎脑门上的“王”字都被砸掉了一块,威猛的大老虎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耳朵。 慕昭然愧疚地连连道歉:“四师兄,对不起,是我出手失了分寸。” 她试图补救,摸着虎头上的裂纹,着急道:“四师兄,你先别哭,阿虎这脑门怎么办呀?怎么才能修补?你告诉我,不管赴汤蹈火,我一定给它补好!” 方衡抬起袖子抹脸,强撑着师兄的大度,说道:“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你赴汤蹈火,帮我把它脑门掉落的碎石找到就行。” 于是,土宫演武场结界里,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趴在地上,沿着一片狼藉的演武场四处寻找,找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那一枚碎石。 慕昭然高兴地跑回来,试图将碎石镶嵌进石老虎脑门的裂纹里,嵌进去了又掉出来,她只能无措地捂在老虎头上。 方衡托着石虎的大脑袋,说道:“没事,我回去重新给它炼炼。” 四师兄入了石林闭关,土宫一下冷清下来。 慕昭然每日就只能和大师兄面对面,成天被塞各种灵食,别说辟谷,脸都长圆了一圈。她感受过四师兄的场域之后,心向往之,也想开辟自己的场域。 只是开辟场域,需要镇石,四师兄的泰山石亦是镇石的一种,慕昭然丹田地星诀中五枚星石位,有一位就是镇石,只不过目前还空悬着。 石林中的石头,她都已经摸了个遍,里面没有她要的星石,成日在天道宫中待着,本命星石是不可能主动朝她飞来的,慕昭然觉得,她也该同二师姐一样,出门历练一番了。 正好,游辜雪不是喜欢玩欲擒故纵吊她胃口么?鱼儿这一纵,可就纵远了! 慕昭然打定主意,向夫子提出申请,捧着游辜雪曾经给她的玉璧,查看里面的神州舆图。 系统在她脑海里叮了一声,说道:“云霄飏明日便将出宫历练,宿主如今身负他的一部分气运,与他同行,必能获得不错机缘。” 第87章 正是昼夜交替的时辰, 天边还剩着一点余晖,暮色已经笼罩四野。 叶离枝回到绝山南侧的弟子院舍,还没走近便看到了等在院外的人。 她脚步顿了一顿, 虽然心中不愿,却还是只能迎上前, 笑脸相对,唤道:“阿姐, 你怎么来了?” 叶凌烟一脸的不悦,显然等得极为不耐烦,斥责道:“今日剑道的课程早就散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去了什么地方?竟连爹爹的传讯都敢不接了?” 叶离枝忙解释道:“我去和云师兄对练乾坤剑法了, 那里阻隔灵讯,所以未能收到父亲的讯息。” 叶凌烟听她搬出云霄飏来, 心里愤恨地磨了磨牙。 以前她怎么从来都没发现过, 叶离枝这么擅长攀高枝,在南荣时, 就不知她怎么搭上了圣女殿下, 靠着殿下来了这天道宫。 到这里后, 又搭上一只臭狐狸, 那只狐狸无权无势,野妖一只, 倒也无妨。只是没想到她还能那么幸运地受到灵尊青睐, 正式拜入天道宫, 如今又因为一本破剑谱,和剑尊的亲传弟子绑在了一起。 就因为此,即便她这次考核失利, 爹爹也没有过多责怪她,甚至还为她送来大笔灵石,一应的吃穿用度全都按照自己的标准补齐。 要不是叶离枝主动拒绝了,爹爹甚至还打算把她身边的侍从都要分给她一半。 叶凌烟心中自然不快,却还要佯装与她姐妹情深,心中憋闷自是难言。 她走过去牵住叶离枝的手,放缓语气,假模假样地宽慰道:“你这次宫门考核,成绩不佳,父亲本就不高兴,今日过了时辰你都还未向他传讯,他这才命我在这里等候,你尽快联系爹爹,同他好生解释一下,爹爹应该就不会生气了。” 叶离枝点点头,愧疚道:“是我连累阿姐在此吹风了,你要进来坐会儿吗?” 叶凌烟哪里看得上她这座孤清冷寂的院子,没有侍从伺候,院里连个看门点灯的人都没有,害她白白在门口等了半天。 带到了话,叶凌烟敷衍地向她释放了一点姐妹情,当即便摇头告辞。 叶离枝也不强求,和往常一样温顺地回道:“阿姐慢走。” 看着叶凌烟快步离开的身影,都还未走出她的视线之外,就已迫不及待地扯出手帕来擦拭方才牵过她的手。 什么姐妹情深,厌恶了她十多年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一朝之间就态度大改,忽然变得对她友善了呢? 叶凌烟不过是因为这种种形势,不得不对她表现出友善,同她“姐妹情深”罢了。 叶离枝轻轻地笑了声,现在,叶凌烟的心里应该很痛苦吧,不仅是她,南荣将军府里的那一位主母,想必也很痛苦。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曾经被诬陷偷吃一口糕点而被掌掴的伤早就好了,脸上虽没有留下痕迹,但她心里的痕迹却永不会褪去。 越来越暗的天色下,忽然传来一声鹤唳,继而是叶凌烟的尖叫,“什么东西?!你这死鸟,竟然敢在我头上拉屎!”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0节 她大骂了几句,却也不敢对天道宫的仙鹤做什么,只能气急败坏地往回跑。 叶凌烟将将走远,祝轻岚招摇的红衣便晃进了她的视线里,手里抛耍着一块晶亮的灵石。 叶离枝等他走近了,无奈问道:“方才是你做的?” 祝轻岚冷哼一声,瞥一眼叶凌烟离开的方向,嘴角牵出一道恶劣的笑意,满不在乎道:“我就喂了仙鹤几块灵石而已,可管不了它在谁头上拉屎。” 叶离枝只笑一笑,没再说什么,打开院门进去,祝轻岚跟在她身后入内,狐火从指尖飞出,点亮了屋内屋外的灯烛,黑寂的院落霎时亮堂起来。 叶离枝从屋里取一碟子肉干出来,放到院中石桌上,说道:“你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祝轻岚捻着一根肉干在手里,点点头。 叶离枝入屋,阖上房门,取出传讯玉佩来,向叶戎汇报自己在天道宫的近况,事无巨细。 她其实很清楚,从前的自己毫无价值,父亲便从不多给她一个眼神,现在的自己在父亲心里,也不过就是一颗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所以他要将棋子的动向随时掌握在手里。 一旦她失去价值,就会被再度丢弃。 就算她如今已经如愿拜入天道宫,叶离枝依然无法脱离叶氏,至少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 在天道宫中的花销并不低,即便她本人已习惯清苦,并不需要如殿下和叶凌烟那般仆从环绕,金尊玉贵地度日,但她单单只是养护自己的本命剑,就需要一笔不小的灵石。 何况还有那些避也避不开的人际往来,南荣将军府叶二小姐的身份能给她带来一些便利,也能避免一些被人轻贱的麻烦。 “修行之人不问出身,以实力为尊”这种话,是那些已经修炼到顶尖的大能才配说出口的,若当真不问出身,这天道宫中又怎么没有几个真正毫无背景的白身? 天道宫的玉门高悬云端,早就划开了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要么天赋异禀,要么出身尊贵,要么气运惊人,若无一丝长处,如何入得了云端那一座玉门? 叶离枝离不开叶氏的身份,也离不开叶戎送来的吃穿用度、灵石、修炼需要的补给,就只能乖乖待在他的手心里。 祝轻岚坐在庭院里,看着雕花窗上透出来的剪影,叶离枝垂首跪坐在软榻上,时不时点头颔首,连影子都那么恭敬谦卑。 子敬父,按照纲常伦理,自然理所当然,但祝轻岚比谁都知晓,那个父亲有多可恶,并不值得敬重。偏偏他也并不是一个多么见得光的人,没有能力将她托举出那片泥沼。 所以,当叶离枝一次又一次地靠向云霄飏时,他心中虽然嫉恨,却也无力亦没有资格去阻止。 一炷香后,叶离枝才从屋中出来,面上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疲惫,坐到石桌另一边,问道:“你怎么不吃?不喜欢吃了?” 祝轻岚揉捏着肉干,口气酸涩地问道:“你今日又去他那里了?” 叶离枝沉默片刻,盯着他点了点头。 院中的狐火不停地摇晃,他们二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也跟着不住的来回摇晃,时不时碰触到一起。 叶离枝见他垂头丧气,解释道:“云师兄救了我两次,我实在不能冷眼旁观。” “两次?哪两次?”祝轻岚追问。 叶离枝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没打算再瞒他,说了前来天道宫的路途中那一次鬼匪袭击,以及掉入金莲池中那一次。 她那时候尚未开灵窍,也全然不懂修炼,被圣女殿下拿来的扶云剑认主,浩荡的剑气冲入经脉当中,却因她灵窍未通,只能在经脉里四处冲撞,痛得仿佛有千万把钢刀在她体内一刀刀地剜肉削骨。 那个时候,她已经痛到快要失去意识,要不是有一只手伸来,点在她的身上,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顺着划过去,从外强硬地引导她体内剑气,一一冲开灵窍,她可能已经被乱窜的剑气从内撕碎了。 金莲闭合,只有那么狭小的一处空间,她蜷缩着躺在云霄飏的怀里,第一次被人以那般全然保护的姿态拥在怀中,被他一点点地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是他消解了她的痛楚,又给予了她新生。 祝轻岚沉默地听完,五指越收越紧,几乎碾碎手里的肉干,良久之后,松开手指,紧盯着她的眼睛隐含期待地问道:“所以,你现在如此费心待他,只是因为报恩?” 叶离枝犹疑须臾,轻轻点了点头。 祝轻岚紧绷的神色便微微一松,终是从袖中取出了那一个狭长的匣子,推到她面前。 叶离枝好奇道:“这是什么?” 祝轻岚抖开折扇,掩在面上轻轻地来回扇动,故作从容道:“我与人去下城吃酒时,在路边摊子上看见的,觉得好看就买回来了。” 叶离枝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支秀美的白玉发簪,只有簪头的雕花部分沁着丝丝缕缕的红。 叶离枝双眼一亮,取出发簪来仔细打量,这簪头的雕花栩栩如生,细致到连花瓣上的纹路都能瞧见,花瓣层层合拢,当真就如枝头上新发的花苞,鲜艳欲滴。 祝轻岚观察着她的神情,问道:“喜欢么?” 叶离枝不由点了下头,随即回过神来,忙将簪子放回匣子里,“你少骗我了,这簪子做工这么精细,一看就很贵重,怎么可能是路边随便买的?” 祝轻岚浑不在意道:“不管贵不贵重,买都买了,反正送你了。” 叶离枝推拒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在这天道宫中处处都需要灵石,你别把灵石花在这种没有必要的地方……” 祝轻岚没等她说完,打断道:“什么叫没必要?送你的东西全都有必要,我就想送你,你、你如果不想要的话,那你丢了吧。” 叶离枝十分无奈,还欲再劝说:“你自己灵石也不宽裕,何必要为我破费。” 祝轻岚伸手从匣中取出簪子,“你不要,那我帮你丢好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扬手作势便要抛出墙外,叶离枝连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急道:“我要我要!别丢!” 祝轻岚得逞地轻笑出声,趁势说道:“那我帮你戴上?” 叶离枝稍微回答得慢了点,祝轻岚便又扬起手来,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歪头凑过去,“好,你给我戴上。” 祝轻岚放下手来,落在她头上发髻,找到个合适的位置,缓缓将焚月发簪插进了她的发间。 含苞待放的花朵倚在乌黑的云鬓之上,好似天然便是从她发上生长出来的一样,雪玉乌发,那样适配。 祝轻岚紧紧盯着簪头的焚月花,这一刻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一息,两息,三息……十息…… 时间无声地流淌。 祝轻岚盯着那毫无动静的花苞,眼中的期待慢慢焚化成灰烬,一双狐狸眼终于沉寂入夜色里。 叶离枝扬起头来,见他黯然失神的双眼,抬手抚过那只发簪,不安道:“怎么了?不好看么?” 祝轻岚神情怔怔,失了魂一般,没有回答她的话。 叶离枝眼中潜藏的那一点欣喜和期待便也渐渐沉寂下去,浮出些失落来,呐呐道:“我就说这样贵重的簪子不适合我,也许只有殿下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样……” 她未能把话说完,因为,祝轻岚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个眉眼艳丽、一身红衣的少年,弯起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笑着对她摇了摇头,“没有不适合,你戴上它很好看。” 他抬手轻轻抚摸簪头含苞的焚月花,顺着滑落下去,抚摸过她的脸颊,“离枝,这个世上只有你配得上它,别的什么人都不行。” 叶离枝睁大眼睛,眸中熄灭的光辉重新点燃,涟漪轻荡,笑着颔首:“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从叶离枝的院舍里出来,祝轻岚脸上强撑的笑意终于彻底散去,失魂落魄地走入浓稠的夜色中,身影隐没不见。 下城的夜市正是热闹之时,霓虹灯笼连接成线,照亮了南城整片街区。 街上两边摊贩云集,街角有杂耍艺人喷吐火龙,引来阵阵吆喝,来往的行人比白日多了许多。 一道身影从火龙的余焰中跌跌撞撞走出来,沿途撞了许多人,换来一路咒骂,他也全无反应,只拎起酒壶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祝轻岚摇摇晃晃地走到那朱红的酒幡之下,手里的酒壶也正好空了,他左右看了一圈,拐入昏暗窄巷,很快消失在窄巷的死路尽头。 游辜雪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侧眸看了一眼朱红酒幡下的窄巷,脚步未做停留,继续往前。 他走到街边一个摊贩前,从琳琅满目的发带中,挑出了一根冰蓝色的细长缎带。 那缎带以蚕丝织成,上面用银线绣着片片雪花,唯独在发带的两头末端处,各绣了半朵殷红的细丝合欢。 合在一起,便成一朵,花丝上还沾染着点点雪粒。 合欢乃是夏花,这两样本不应该共存之物,在这一条发带上,被硬生生融合在了一起。 虽是强扭,却也意外和谐。 摊贩的掌柜见有客上门,殷勤地推销道:“客官好眼光,这条发带是我娘子亲手绣的,天上地下只这么一条……” 游辜雪摩挲着缎带上的合欢刺绣,问:“多少钱?” 顾客如此爽快,掌柜也省了推销的唇舌,瞧他长相俊逸,气度不凡,定然不是寻常人,便大胆地比了一个天价,“十块灵石。” 游辜雪挥袖放下一百灵石,抽出发带,看他一眼,“以后,天上地下,也只能这么一条。” 掌柜快被眼前的一堆灵石闪花眼,浑身一凛,连连点头,对天发誓,保证道:“是是是,只这么一条!” 等人走入霓虹灯影之中,早已看不见,掌柜才慢慢回过神来,在四周摊贩同行羡慕嫉妒的议论声中,抱着一百灵石笑开了花。 一条发带,赚了一个月的进项,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他不由贪心地想,要是让娘子再多绣上几条,岂不…… 转念回想到那位公子的眼神,他哆嗦一下,又即刻歇了这个念头。 天上掉馅饼的事,一次就行,做人还是不能太贪心了。 游辜雪将发带细致折好,准备收入袖中,忽而听见隔空传来意识中的声音。 ——云霄飏明日便将出宫历练,宿主如今身负他的一部分气运,与他同行,必能获得不错机缘。 他蓦地握紧发带,眉心蹙起,“与他同行……” 第88章 游辜雪站在灯影零落的长街一角思索片刻, 转身返回热闹的街上,在街边摊贩又花费一块灵石,买了一个槐木心材雕刻的人偶和一把刻刀。 这木偶是给小孩子的玩具, 浑身圆滚,面容憨厚, 涂抹着鲜艳的油彩,十分喜庆。 游辜雪随意进了一家客栈入住, 关上门来,取出刻刀生生将木偶削去了一圈,木偶圆润的身形在他手掌间很快变得比例修长、体态挺拔起来。 他埋头在烛光中,将木偶的面部也仔细雕琢了一番。 随后, 他唤出行天剑悬立门口, 在屋中落下一道结界屏障,盘膝坐于榻上, 抽出一滴心头血渡入木偶身上, 开始祭炼木偶。 木偶悬于半空,合剑修士的心头精血入身, 让这只原本平凡的木偶一瞬大变, 犹如脱胎换骨, 周身焕发出一重灵光, 因这一滴心血浸润而一点点退去凡胎,蜕变成了独属于他的一截灵木。 游辜雪翻指结印, 掌心真元飞射而出, 被凝练成细若游丝的傀线, 一根根飞射过去,穿透入木偶的四肢关节,将他与木偶维系一体。 木偶落地, 巴掌大的身体迅速变大抽长,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已变作了成年男人的体貌,肩宽腰窄,四肢修长,身上的肌理都雕刻得分明,五官眉目亦栩栩如生,与本尊有着七八分相似。 槐木心的深棕色亦在灵力的不断洗礼下,褪去木色。 游辜雪伸手对比一番,直到这具新炼制出来的木傀分丨身与本体的肤色、形貌皆无太大差异,才收回灵力。 他的肤色并不似慕昭然那般珍珠似的莹润白皙,只在阳光下会显得白,到了室内暗光环境,则会显出小麦色泽。 当他的手每次覆在慕昭然身体上时,都能看到强烈的肤色差异,直到这只手将身下的羊脂白玉欺出泛红的色泽,那样明显的肤色差异才会淡去一些。 游辜雪从头到脚细致地审视这一具分丨身,木傀与他相对而站,身形体态、眉眼五官,尽皆相似,仿佛同卵双生。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1节 只可惜,到底是临时炼制而成,时间仓促,细节之处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木傀身上的木纹无法彻底隐去,就连脸上都残留着几圈浅淡痕迹。 游辜雪蹙眉盯着那几圈纹理片刻,终是并指在傀儡面上划动一个符文,将他先前精心雕刻的五官覆盖入一张薄银面具下。 又回手点在自己眉心,抽出一缕神识渡入木傀眉心。 木傀抬眼,暗淡的眼珠神光聚拢,霎时活了过来。 分丨身与本体看上去完全独立,却又在周身关节灵窍上隐秘相连,游辜雪只需稍稍动念,这一具木制的身躯便随着他心念而动。 他抬手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手指握张数次,僵硬的身体逐渐变得灵活起来,一炷香后,行走坐卧、结印拨弦,都已灵活无比。 若不仔细看他皮肤下隐约透出的木纹,已完全就是常人模样。 游辜雪闭上眼睛坐于榻上,神识沉入分丨身体内,反复活动多次,仍觉有些缺陷。 良久之后,才意识过来缺在何处。 缺了五感。 五感相通并非必要。 他睁开眼睛,看一眼窗外夜色,现在还不到中夜时分,时间尚早,倒是足够他连通本体与分丨身的五感,达到五感共享。 第二日一早,窗外鸟鸣啁啾。 慕昭然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想要去打探看看云霄飏的动向,昨夜系统虽突然冒出来,发了那么个任务,但云霄飏自从冲击金带失败受心魔所扰后,就一直待在圣医堂的偏远山峰静修,她还真没听说云霄飏有出门历练的打算。 刚出得院外来,就见一人在门口徘徊。 自那日听南吕说,玄机阁被围,阁主穷得都要卖弟子时,慕昭然就在等着他上门了,现在见着他,没有丝毫意外,说道:“秋道远,你要是再晚来一时片刻,可就见不着我了。” 秋道远满面愁苦,见到她立即殷勤地凑上前来,问道:“殿下要外出么?” 慕昭然点头,“我看过你之前塞给我的机关图了,看上去的确不错,我很感兴趣。” 秋道远双眼登时一亮,连满面愁色都淡去几分,身为玄机阁的大弟子,他现在能筹到的每一块灵石,都是师弟师妹们的护身钱,不然他们炼器炼到如痴如狂的师尊,真的做得出来变卖弟子这种荒唐事。 “那殿下,我们坐下来详谈?” 慕昭然摆手,“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详谈。”她说着,从锦囊里取出一张绢帛来扯开系带展开,递到他面前,“我听说,玄机阁的掌门印就在你身上?我已经命人写好了契约书,一式两份,你先看看,若是同意,我可以代表南荣圣殿,即刻就与玄机阁订下契约,命人运去灵石。” 秋道远震惊地睁大眼,接过绢帛来,仔细而快速地看完,为难道:“殿下,这、这你这条件未免太……不仅要派灵使入驻玄机阁,还要监察炼器的每一步过程,成品冲抵前期投入,还得先等圣殿评估过后,才能对外售卖……” 这完全就是把他们阁主当成炼制机关器械的工具了。 慕昭然叹息道:“主要也是阁主声名赫赫,若是不派人随时了解进度,评估有无继续投入的价值,要是灵石全都打了水漂,我也没办法向父王交代。” 要不是前世,玄机阁主确实炼成过一批精妙的器械,在阎罗夺回南荣的过程中发挥过用处,慕昭然还真不敢同他们合作。 她拍一拍秋道远的肩膀,“你可以回去同阁主商量,若是能有机会合作,等我历练归来,再行签订也不迟。” 圣女殿下出宫历练,归期难定,她是不急,但是玄机阁现在却很需要一笔灵石,尤其慕昭然在契约中已经写明,可以将前期投入的这笔款当中的三成,预支给玄机阁用以度过此次难关,虽然不足以还清所有外债,但至少能缓上一缓。 秋道远捏紧契约,快速地思索片刻,下定决心,“我签,现在签。” 慕昭然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她赶到圣医堂的时候,系统提示,云霄飏和叶离枝已经出了天道宫,但医堂长老皇甫思却道,云霄飏仍在山中静修。 至于是哪一座山哪一座静修堂,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只说奉天君不能被外人打扰。 慕昭然也未多做纠缠,鉴于系统之前的几次表现,慕昭然对它说的话倒也有了几分可信,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出门历练就历练,如此遮遮掩掩,实在可疑。 又着实让人好奇。 慕昭然得了夫子允准,带上储物锦囊,也跟着出了宫。 既是历练,自然不能带着灵使同行,慕昭然带了一大堆的护身法宝和灵符,法宝可以不用,但绝对不能没有。 她在南吕和榴月等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中,坐上捣药杵,和二师姐一样潇洒地冲出了云端玉门。 飞掠过繁华的天都下城时,慕昭然低头看了看地下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以及街面上小如蚂蚁爬行的行人。 也不知道脚下街上,哪一只小蚂蚁是游辜雪。 外出历练之事,她没有告诉游辜雪,当然也没机会告知。 仔细想来,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实在暧昧不明,说亲近吧,他们至今却还没有彼此的通讯铭文,说疏远吧,他又大方地把什么都给她看了,若即若离地勾着她,害得她成日想亲他那张嘴。 果然,二师姐说得对,还是得多出门历练,见识天地广博,森林辽阔,才不至于困于琐碎,在一颗树上吊死,又像前世那般生出执念心魔来。 只要想得开,亲不到这张嘴,那换一张嘴亲又有何妨? 说不准这次外出,她又能有第十个、第十一个心上人,吓死那只臭狐狸。 慕昭然没心没肺地想着,先把自己逗笑,摸了摸头上的神木发簪,收敛心神,问道:“你能知晓云霄飏要去何处么?” 系统回道:“我能凭借紫气与他的微弱联系,定位到他的大概方位。” 慕昭然闭眼接受到系统传来的方位,在玉璧舆图中确认了地点,云霄飏和叶离枝此时出天都城不远,还在城郊附近。 她难得夸赞系统一句,“你偶尔也有点用处。” 快要飞离出天都城地界时,慕昭然忽地想到什么,嘀咕道:“既然叶离枝也同云霄飏在一起,那不如再多喊上一个人,热闹热闹。” 她说着,勾出一道传讯符文,以灵力写下一段话,送入符文当中,将它送了出去。 传讯符文化做一道幽光往下方的天都城射去,飞掠过重叠的屋阁,穿过街道,射入城南一家酒铺的二楼雅间,撞上软塌上沉睡的男子眉心。 祝轻岚宿醉未醒,被这一道传讯符撞了五六次,才撞得他睁开眼睛。 睁眼便见灵光闪烁,他烦躁地一把抓碎符文,骂道:“谁啊,一大早地扰人清梦。” 但这一道符文并不是实时传音符,只是一道留书,灵光散开后,悬浮出一行字来。 祝轻岚按揉着宿醉后胀痛的额角,脑子迟钝,花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看完整行字,猛地从榻上翻身而起,彻底酒醒,“离枝。” 她竟和云霄飏一起外出历练。 祝轻岚想到那朵依在她发间,怎么也不肯绽放的花蕾,自嘲地笑一声,又倒头滚到榻上,自暴自弃地想,罢了,随便他们吧。 叶离枝想和谁一起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她今日便要外出,可昨夜月下对坐,她都未对他透露半个字。 天都城外城,一道身着靛蓝锦衣的身影,穿过城楼长长的门洞,走出城门阴影之外,仰头往天上望了一眼,脸上面具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线银光。 第89章 慕昭然尾随在叶离枝和云霄飏之后, 见这二人一路往北而行,中间少有停留之时,显然目的地非常明确, 并不像是寻常历练那般四处冒险,与人交际。 中途遇上雷雨天气, 灵气紊乱,他们才不得不在一处城镇中停歇下来。 黑压压的浓云罩在头顶上, 大雨倾盆而下,慕昭然并指结出一道灵力屏障,分开雨帘,看着云中闪烁的雷光, 将身下石杵又往下压, 飞得更低了些。 “这什么鬼天气。”抱怨刚吐出唇,昏暗的天色登时一亮,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贯穿天地,劈断了前方山尖上的一株大树。 轰隆的雷鸣滚来耳边, 震得人心头发虚, 慕昭然睁大眼睛, 瞳中映着那闪电光柱, 仓促地偏转方向。 石杵冲开磅礴的雨帘,划过一道斜斜的弧线, 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枝蔓一样迅速往外生长的电弧。 云层当中闪烁不休, 显然这雷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 这只是普通雷雨,并不含天威,可要是被击中了, 少不了也得脱层皮。 慕昭然放出神识迅速往地面扫视一圈,发现林中一处空置山寺,急忙朝那里冲去。 落入寺庙屋檐下,石杵化作药石归入丹田,她仰头望向天上雷光闪烁的浓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这雷云厚得都快赶上游师兄的剑境了。 这座寺庙看着颇有规模,但已经荒废多时,周围的殿宇都塌了,只有中间的宝殿屋瓦还算完整,殿中神台上空空如也,看台面上残留的磨痕,神像应该是被搬走的。 殿外有灵力波动,慕昭然立即抬头,警觉地看过去,只见一道红光冲开雨幕,急急地落到宝殿中来。 慕昭然看清来人,神情舒展开,正好下雨天无聊,就有乐子送上门来,她嘲讽道:“哎呀,这是谁呀?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祝轻岚甩头抖落身上的雨水,哼了一声,嘴比石头还硬,“我是来盯着你的。” 慕昭然扬起纤细的眉梢,乌黑的眸子来回一转,很是无辜地问:“盯我?为什么要盯着我?” 祝轻岚摆出一副早已看透她的模样,眯着狐狸眼回道:“你这样鬼鬼祟祟地跟在离枝身后,肯定不安好心,我当然要时刻盯着你。” 慕昭然挥袖拂开神台上的灰尘,身子轻盈地飞起,坐到台沿上,翘着二郎腿摇来晃去,悠闲道:“谁说我是跟着她的?” 祝轻岚瞥见她裙下露出的一截白皙脚踝,踝骨上还挂着一串朱红脚链,随着晃动撞出细微铃铛声响,在裙边之下若隐若现。 他微微一顿,迅速转开视线,讥讽道:“那殿下对心上人还真用心,走哪都要跟着。” “对啊,我对喜欢的人都是这么用心。”慕昭然笑眯眯道,“你要是愿意来给本公主当第九房小妾,我也可以这么用心对你。”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劈落至殿外的空地上。 刺眼的光芒照出祝轻岚炸毛的狐狸影子,他一连往后退出数步,恼羞成怒地吼道:“你想都别想!” 慕昭然被那突降的闪电吓得一抖,二郎腿都放下来了,她双手按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歪头往殿外空地上闪电击落的地方看去,莫名奇妙地有些心虚。 这闪电该不会还能报信吧?师兄远在数千里之外,他应该还没有那么广大的神通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殿外的闪电一闪而逝,却没有雷鸣翻滚,只余雨声哗啦啦地笼罩着整座庙殿,慕昭然按住怦怦急跳的心口,被这么一吓,她顿时什么调戏的话都说不口了。 一人一狐静默地坐在空荡荡的庙殿当中,谁都没有再说话。 外面雨帘厚重,气候沉闷,没有一丝风,祝轻岚却觉得自己后脖子凉飕飕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他警惕地环视过整个大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这只狐狸精,天生就和这种供神奉佛的庙宇犯冲。 即便这庙中的神佛都被搬走了,他依然浑身不自在。 祝轻岚在原地忍耐片刻,实在待不下去,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慕昭然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一只红狐窜进雨中,奔入山林里。 “哎,你怎么走了!”慕昭然从神台跳下,追到门边,祝轻岚那只狐狸影已经消失不见。 暴雨停歇后,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的位置又开始变动,慕昭然也只好马不停蹄地跟上去。 如此,又行了十日,人烟逐渐稀少,气候也开始变得寒冷起来。 直到皑皑雪线侵入视野,前方出现一片浩渺冰原。 慕昭然落在弥漫的雪雾之外,单手贴在腹部,结了一个手印,催动丹田内的日精力量,抵御着寒风,疑惑道:“极北冰原能把人的真元都冻结,他们跑这里来做什么?” 一道红影迅速逼近,在她身旁站定,同望着雪雾蹙眉,声音从寒风里飘过来,道:“你应该问你的心上人到底想做什么,离枝想必也是陪他来此冒险。” 云霄飏想做什么? 因为她的改变,现世和前世已经大不一样,云霄飏没能得到百年日精淬剑,又在考核时被她窃走气运,导致考核失败,还因此陷入心魔,想来定然心有不甘。 现在最想做的,必定是提高修为。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2节 这冰原之中一定有他急切想要的东西。 慕昭然嘴角牵出一缕笑意,瞳中烧着两簇野心勃勃的火光,纵身飞掠入冰原寒雾之中。 祝轻岚望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一个两个,为了他都不要命了吗!” 可恶,云霄飏到底有什么好的? 祝轻岚喊完,掌心托出一朵狐火反手拍在自己身上,周身腾起一圈红焰,也跟着冲入雪雾当中。 冰原上终年不散的雪雾很快吞噬了两人身影,须臾后,又一道身影紧随其后,闪现至此。 他扬眸望向白茫茫的雪雾,面具下的一双瞳仁似也被这雪雾侵染,蒙上一层阴翳。 天都城中,游辜雪蓦地睁开眼睛,瞳中雪雾茫茫。 他翻手快速结印,并指竖立身前,指尖上一丝电弧流窜,神识波动,几乎是立刻便想引动锁于残片内的神识,逼迫系统给慕昭然下任务,让她立刻退出冰原。 不想让她进去,不想让她看见。 紧绷的指尖上,电弧噼啪闪烁,游辜雪垂下眼眸,看见了自己细微颤抖的手指,这只拿剑的手向来稳当,已经很久未曾如此动摇过了。 他盯着指尖电弧,良久,卸力甩去,电弧从他指下迸出,劈碎了墙边的桌椅。 指令悬在舌尖,最终也没有吐出口。 冰原寒极,鸟兽皆亡,越是使用灵力,寒气侵入体的速度越快。 寒雾笼罩天地,完全不辨方向,祝轻岚再无法像之前那般躲躲藏藏,他紧跟在慕昭然身旁,不解道:“之前就罢了,在这个鬼地方连神识都不敢随意放出,五步之外就看不见影子,你是怎么确定他们往这边走了?” 慕昭然道:“我不确定啊,我随便走的。” 祝轻岚脚步一顿:“……” 眼看慕昭然的身影要隐入雪雾中,他又急忙追上去,怀疑道:“你是不是在他们两人的谁身上放了能够定位的东西?” 慕昭然回头看他一眼,“放心,不是你的叶离枝。” 越往里走,寒意越盛,祝轻岚身上的狐火越来越弱,肩头覆上了寒霜。慕昭然许久没听见他聒噪的狗叫,回头才发现他快要被寒雾淹没的身影。 祝轻岚半跪在地上,双腿上裹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冰壳,正逐步吞噬着他体内的狐火,寒气侵入经脉,完全封冻住了双腿的知觉,连一步都再迈不出去。 五感也在逐步封冻,他只觉得自己在缓慢地与这片冰原融合,先是失去知觉,再是失去五感,最后失去意识。 他好累,好想睡觉,就这么化成这冰原上的一座冰雕永久地沉眠下去,好像也不错。 祝轻岚掌心的狐火熄灭,完全放弃了抵抗,寒冰飞速爬上他的身躯,只不过片刻便已蔓延至胸口。 祝轻岚闭眼之前,最后的视野里,只看见一道朦胧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前,早已冻僵的听觉里,竟然挤进了一丝铃铛碎响。 白皙的手指伸来,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炽热的力量从她的指尖灌入眉心,将他快要沉睡的意识硬生生逼出来,经脉里犹如岩浆流淌,灼烧的热气迅速逼退四肢百骸的寒意,滋润着被寒意冻伤的经络。 祝轻岚面上的青白之气褪去,比吃了十全大补丸还要红润,周身冰壳倏然碎裂,腾出一股炽红的火焰,让他止不住舒服地喟叹。 慕昭然也没料到自己的日精力量对他竟如此有效,只一点日精就能让他浑身狐火壮大至此,赤红的火焰在他身后凝出一条蓬松的火尾。 这难道就是火系天赋?金藕跟了她,确实有些屈才了。 祝轻岚整个人已经从冰面上解封,火尾在身后左右摇摆,伸手往她手腕抓去。 还想要,还想要更多! 慕昭然皱眉,指尖一偏,灵力打开他的手,瞬间往后退开,警惕喝道:“祝轻岚!” 祝轻岚浑身一凛,回过神来,锁在手骨上的凌冽气息倏地一散,他立即缩手,惊魂不定地抓住自己手腕,连尾巴都僵住了。 “我方才意识不清,不是故意冒犯殿下,但殿下也不至于就要砍了我的手。” “谁要砍你的手了?”慕昭然没好气道,“狗咬吕洞宾,早知道你这么狼心狗肺,我就不该管你,让你在这里冻死算了!” 祝轻岚也觉自己确实理亏,他揉一揉手腕,往四面雪雾中环视一圈,低声道:“多谢殿下搭救,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这雪雾当中说不定有其他东西存在。” 慕昭然被他说得心也跟着悬提起来,若有所思地往寒雾中望去一眼,方才她确实感觉到了一丝别的灵力波动,她闭目确认系统标出的方位,转身道:“走吧。” 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已经停了下来,想必是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他们现在距离那里也不过只剩三十里。 祝轻岚紧跟在慕昭然身后,咂嘴回味了片刻方才渡入自己体内的力量,当初在擂台上他被那条熔鞭打伤脸颊破了相,从此对那鞭子敬而远之,没想到那力量不攻击人的时候,竟然如此美味。 “我听说殿下在金莲池,得了一根百年凝聚而成的日精金藕,方才渡入我体内的力量,就是这个吧?”慕昭然没理他,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尝着不止百年。” 这座冰原之下,据说埋着成千上万年的寒髓,才能冰封千里,终年不化,能将修士真元都冻结,连他的狐火都抵抗不住。 百年的日精可支撑不住她在这冰原上如履平地。 慕昭然侧眸,冷冷瞥他一眼,祝轻岚竖起一根手指,尾巴摇得比狗还欢,谄媚地笑道:“殿下,能再赏我一口么?” 第90章 “想得倒是挺美。”慕昭然毫不留情地拒绝, “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会无私地投喂外面的野狐狸。” 祝轻岚想到她身边那只猫灵,被圣女殿下养得活蹦乱跳, 灵气逼人。 一般人豢养灵宠,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助力, 最次也是充当坐骑。 但慕昭然养那只猫灵,便真的纯粹只是将它当做一只灵宠, 能将一只普通兽魂,喂养成现今这般满含灵气的猫灵,定然投入了不少灵石。 如此充满灵力的猫灵,就像是一只美味的小点心, 让他看了都想流口水, 但这小点心的脖子上却带着一个化神级别的法宝,咬它一口恐怕吃不了它, 还会反过来被崩掉牙齿。 她对一只毫无用处的猫灵都能如此大方, 要是成为她的家狐,岂不是…… 这条件实在诱惑, 也难怪那些俗世中的女子, 都渴望嫁入皇家, 就连他幻想着灵石成山、天材地宝想吃就吃的日子, 都差一点就要心动了。 幸好他心性坚定,还能抵挡住她的诱惑。 祝轻岚大义凛然道:“我是不会为了一口吃的, 摧眉折腰事权贵的。” 慕昭然敷衍地回道:“那你还真是忠心。” 穿过一道冰山峡谷, 前方的雪雾中忽地出现一片模糊的阴影, 从那阴影轮廓,隐约可看出连绵的城墙和高耸的城楼。 “这里竟然有人迹?”慕昭然惊讶道,谨慎地放缓了脚步, 慢慢朝那里靠近。 距离城楼越近,寒雾反而越淡,等走到城楼百丈之外时,寒雾已完全散尽,放眼望去,一派天清气明。 这一座冰原城池看着规模不小,城楼巍峨高大,垛口上蹲着冰雕的巨兽,左右各六,足有十二头。 那十二头冰雕巨兽,犹如活物,一旦踏出寒雾,靠近城楼,就会被它们的兽瞳锁住,凛然兽威让人心惊肉跳,后背发凉。 祝轻岚身后的火尾已经收了回去,在十二头冰兽的注视下,眼仁透出琥珀棕色,瞳孔都化作尖刺,凝聚目力,遥遥望一眼城楼上方铭刻的匾额,低声道:“隐雪城,这个地方我似乎听人提起过。” 但一时片刻,他又想不起来。 “隐雪城?”慕昭然低眸思索,轻轻一抚掌道,“是传闻中那座冰原之上的海市蜃楼。” 祝轻岚一怔,“假的?” 慕昭然摇头,“不是假的,是一座真的城池,只不过常年隐于雪雾之中,只有偶尔开城迎客之时,才会现于冰原之上,忽隐忽现,才会有如此称谓。” 她仰头望向城楼,果然见城门洞开,城门口下有人群排队,等待入城。 “我也只是在书中看过关于它的记载,隐雪城中盛产寒精,这种石头可用于布各种寒冰法阵、炼制寒丹、淬炼冰剑之类,只要是寒属性的法术,都用得上的极品材料,隐雪城每次现世,便广邀修士前来,用寒精与外界交易。” 慕昭然说的书,就是土宫的那本比砖头还厚的石谱,里面记载寒精石时,提到了隐雪城。 “但这座城池已经一百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祝轻岚道:“那正好被我们遇上,还真是幸运。” 不过他们二人,一个土系天赋,一个金火双系天赋,在这座冰雕雪铸的城中,估计也没什么机缘。离枝五行皆通,她难道是为了寒精石淬剑来的? “幸运不幸运的,还是进城再说。”慕昭然抬步往城门口走,心中暗暗失望。土宫的石林当中有一块寒精石,她早就摸过了,这石头虽然精贵,但地星诀没看上。 隐雪城开城迎客,自然来者不拒,簇拥在城门口的人,皆是为了一簇灯焰。 只见城门右侧的一座亭台正中,摆放着一盏与人等高的树形灯,灯座盘缠着一条雪白螭龙,不知是冰是玉,上方高低错落延伸出去的灯盏宛如树冠一样茂盛,每一个灯盏中都亮着一簇火苗。 亭中隐雪城的白衣修士扬声道:“在下是隐雪城守将莫寻,欢迎诸位来到隐雪城。” 他抬手指向那株螭龙树形灯,“此焰是从我隐雪城至宝天灯当中取出的火苗,只需十块上品灵石便可得一簇,这么豆大的一簇火,能保诸位三十日内不受寒气所侵,在隐雪城中畅快游览。” 慕昭然站在人群背后,扬眸扫视一圈,包括那城门守将莫寻在内,隐雪城的修士,每人的眉心都有一簇火焰纹,焰纹外侧镶着金边。 有人当即不满道:“我等都还没进城呢,就要我们掏灵石,贵城这般做派,未免也太难看了点。” 周围附和声阵阵,莫寻也不恼,只含笑道:“这灯焰是我城城主为需要之人准备,愿者购买,并不强求,诸位若有法子抵御冰原寒气,在下当然也不会勉强,请。” 他说完,那些嚷嚷的人却没有动,这冰原寒气着实厉害,能走到这里已是不易,若入城之后还得费心抵御寒气,随时都有被冻死的风险,哪还能有心思去做旁的事? 很快便有修士忍耐不住,急切地冲上前,嚷道:“快点给我一簇,我、我快扛不住了!” 那说话的修士面色青白,瑟瑟发抖,须发之上已经爬满寒霜,勉强用最后一点真元打开储物袋,掏了十块上品灵石递过去。 收到灵石,莫寻立即取下一簇灯焰,结印施法,往那修士眉心打去。 灯焰在修士眉心凝出一道火焰纹,他须发上的寒霜瞬间融去,蒸腾出一股水汽,周身灵力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 这枚临时的火焰纹同隐雪城中修士眉心的略有差别,焰纹外侧没有那一道金边,这么一看,倒是能明显区分出外来修士和当地人。 众人见状也只能掏灵石购买,祝轻岚排进队伍当中,回头问道:“殿下,你需要么?” 慕昭然点头,也不知云霄飏二人进城要做什么,要待多久,她也不能时时催动日精,白白耗费灵力,不过就十块上品灵石,她还给的起。 点了灯焰的修士消去一身寒气,陆续进城。 莫寻拱手致礼,道:“十日后便是我城祝灯节,莫某在此预祝诸位玩得开心。” 慕昭然闭目内视形躯,能清晰地看到悬在眉心前的一簇橙黄火焰,有这道火焰在,先前那般直往人骨头缝里侵袭的寒气,一下变得亲和起来,自动就从她周身散去。 随着雪风涌来的寒气,柔和地掠过她的发肤,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如春风一般惬意。 与她之前凭借日精石,强行驱散不断刺入经脉的寒气,感觉完全不一样。 祝轻岚显然也感觉到了此中差异,惊讶道:“这灯焰到底是什么火,竟然如此神奇?” 慕昭然反问道:“拥有火系天赋的人是你,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祝轻岚用折扇搔一搔眉尾,惭愧道:“我只对狐火比较了解。” “啧,没用的狐狸。”慕昭然毫不留情地嘲道,抬步走进隐雪城。 这一座隐藏在冰原雪雾中的城池,竟意外地繁荣热闹,街道宽阔,屋舍俨然,商户林立,行人如织,不输于外界的任何一座城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3节 慕昭然一眼便看见了城中心那一座巍然耸立的灯塔,塔顶的辉光如同明月,笼罩着整座城池,将冰原雪雾阻挡在外,使得隐雪城上空天清气明,抬头便能看见蔚蓝天幕。 灿烂阳光洒落下来,将城中随处可见的冰雕,照得晶莹剔透,闪闪发光,这是一座很漂亮的冰雪之城。 两人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四处,祝轻岚道:“每一家门前都有一座冰雕。” 慕昭然的视线也落在那些冰雕,这些冰雕形态各异,有人形亦有兽形,不管大小,无不是百般雕琢,细致入微。 但无一例外的,所有的冰雕手里皆托着一盏灯台,只是灯台之上空无一物,尚未点灯。 行人来往时,张口所说的第一件事,也都是夸赞对方的冰雕气派。 他们路过一家店门前时,正赶上那店里的老掌柜提着扫把在打儿子,边打边骂道:“你这个懒货,还有十天就是祝灯节了,你还没把请焰冰雕做出来,要是没有灯焰保家宅平安,来年我们一家三口还怎么过啊!” 那被追打的儿子已然成人,身强体壮,怕伤了自己老父亲而不敢还手,只一味躲避,讨饶道:“儿子最近太忙了才没顾得上,不就是冰雕嘛,我一会儿就出去采冰,十天时间雕个冰雕绰绰有余。” 老父亲扶着扫把气喘吁吁,颤抖着手指向他,“你瞧瞧别的街坊邻居,哪一家不是提前个把月就开始准备,只有你,没有一点敬畏之心,要是得罪了灯神娘娘,不愿赐福我们……” 青年扶着老父亲回屋,宽慰道:“灯神娘娘哪会这么小气,爹坐下休息会儿,儿子这就去采冰。” 慕昭然和祝轻岚从旁路过,听了一耳朵,她抬手摸一摸眉心焰纹,“看来这天灯在隐雪城中是必不可少之物,走,去天灯塔下看看。” 不论是外来修士,还是当地居民,都得依赖那一盏天灯而活。 灯塔在城区最中心的位置,通体雪白,是城中最高的一座建筑,隐雪城中的屋舍楼阁皆围绕着灯塔向外辐射建成,不论身处这城中何处,都能一眼看见灯塔。 两人到达灯塔所在的中心广场,远远地便见一行人正往灯塔而来,其中两人的身影甚是熟悉。 “离枝!”祝轻岚高兴道,化作一道红光就要往那里冲去。 慕昭然嘴唇阖动,轻声道:“回来。” 那飞出不远的红光顿时一滞,被一股无形之力猛地拉拽回来,砸到慕昭然脚边。 祝轻岚跌坐到地上,低头瞥一眼自己身上一闪而没的符箓光芒,难以置信道:“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种下了符咒?” “在冰原上救你的时候。”慕昭然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然你还真以为我会白救你么?” 祝轻岚愤愤地骂了一句“卑鄙无耻”,当即盘膝而坐,想要冲破符咒。 慕昭然好心提醒道:“这是一张高阶的御妖符,随我渡给你的日精力量一同种进你体内的,你现在应该把那缕日精力量吸收干净了吧?那这符文想必也和你绑定得极深,强行冲破只会伤到你自己。” 祝轻岚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强行冲击片刻,偏头吐出一口血,抬头凶狠地瞪向慕昭然,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叶离枝怎么样,只要你不妨碍到我,我也不会随意催动御妖符,等出了这里,我自会给你解开符咒。” 慕昭然偏头望向灯塔下的两人,继续道:“你应该也想弄清楚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吧?这样贸贸然地冲上去,岂不打草惊蛇?” 祝轻岚擦一把唇边的血,站起身来,讽刺道:“堂堂瑶光殿下,竟然也如此擅长这种暗中尾随、窥间伺隙的阴暗行径。” 慕昭然不以为忤反以为荣地笑道:“对啊,我就是这么多才多艺。” 祝轻岚:“……” 慕昭然理直气壮地命令道:“周围太多修士把守,我们靠近不了,听说狐狸的听觉很敏锐,你听听看他们都说了什么。” 祝轻岚不肯,慕昭然立即结印,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祝轻岚愤怒道:“你刚刚才说过不会随意催动御妖符!” 慕昭然一脸冷漠,“我现在催动得又不随意,快听。” 祝轻岚咬了咬牙,忍辱负重地结印,他头顶上出现了一双妖力凝结的半透明狐耳,狐耳抖了抖,转向灯塔所在的方向,闭目倾听。 慕昭然利用御妖符连通他的听觉,耳畔淌过海浪似的杂音,须臾后,杂音退却,那灯塔下的话音变得清晰起来。 云霄飏道:“城主方才说,这天灯中的灯油已所剩无几,难以护住整座城池了?” 云霄飏对面那中年男子叹息一声,颔首道:“十日后的祝灯节,便要分出灯焰于城中各户,以如今天灯的焰火,怕是有三分之一的民众都难以分得灯焰,没有灯焰相护,他们很难抵御住冰原寒气。” 叶离枝不解道:“既然灯焰已经不足了,城主为何还要广邀外来修士入城?” 城主无奈道:“分于外来修士的灯焰只是很小一部分外焰,并不影响什么,隐雪城中住有上万民众,死水难活,必须得开城迎客,对外交易,才能维持民生。” 云霄飏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道:“那天灯的灯油是取自何处?” 城主道:“天灯灯油来自冰原深处的一种雪兽,每年祝灯节前夕,城中都会派出修士前往诛兽,补足灯油,只是今年那群雪兽格外凶戾,城中派出的修士皆十死无归,在下别无办法,才会向天道宫求援。” 他们说着话,很快入了灯塔之内,沉重的石门关上,祝轻岚的狐狸耳也再听不到话音了,他耳朵一抖,狐狸耳便要从头顶散去。 慕昭然与他听觉断开的一瞬间,好似听到了身旁,有一道清浅的呼吸声,就在她耳畔。 她悚然一惊,捂住耳朵,迅速扫过整条巷子,问道:“你方才有没有听见什么?” 祝轻岚茫然道:“听见什么?” 慕昭然凝眸沉思,难道是她自己的听觉听见的? 第91章 慕昭然心念如电, 又仔细回想过之前感觉到的几次异样,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抬起眼帘, 若有所思地朝那只狐狸看过去。 祝轻岚被她幽暗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凛,本能地预感到不妙, 狐狸影子炸成一个毛球,立即转身想跑。 只可惜他受御妖符所缚, 想跑是决计跑不掉的。 祝轻岚再一次被身体里的符咒拖拽回来,被慕昭然一把推到巷弄的外墙,符咒力量压在他的身上,锁住四肢, 将他整个身子紧紧按在墙面, 全然动弹不得。 眼看着圣女殿下唇角勾着一缕不怀好意的笑,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 祝轻岚头皮发麻, 呼吸急促,忍无可忍道:“你又想做什么?” “做什么?”慕昭然轻笑一声, 走到他身前, 抬起纤细的手腕, 隔着毫寸距离, 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小狐狸, 其实仔细一看, 你长得着实好看, 这么一个美人现在落到我手里,那我还不是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祝轻岚惊愕地睁大眼睛,竖直的瞳孔中映照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 鲜妍美丽,像是能摄人魂魄的艳鬼。 脸颊上被她指尖若即若离碰触过的地方,都泛起蚂蚁噬咬般的痒意,直往脊骨里流窜。 祝轻岚浑身抖得厉害,握紧双拳,用力地挣扎,手腕上的筋骨都凸出来,胸口处的御妖符文不停闪烁,龇牙低吼:“要杀要剐,你直接来就是!” “我杀你干什么?”慕昭然笑道,踮起脚尖,仰面凑到他的脸前,几乎抵到他的鼻尖。 她想亲他? 祝轻岚挣扎的动作一顿,瞳孔剧震,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她那一双形状姣好的殷红唇瓣上,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直接从他嗓子眼里跳出来。 因为太过震惊,他竟忘了躲开。 就在这时,一道疾风刮过,巷子里飞沙走石,祝轻岚眼前一花,只看到一道黑影掠过,猛地冲到慕昭然身后,揽住她的腰肢,瞬息不见。 “殿下!”祝轻岚惊呼一声,身上的符咒束缚蓦地一松,从墙面跌下。 因震惊而竖直的瞳孔还未恢复原样,瞳中泛出丝丝缕缕的琥珀金色,祝轻岚顾不得其他,将五感催动到极致,迅速朝那黑影追去。 只转过了两条街,他便彻底失去对方的踪迹。 他落到地上,来回望一眼左右两条街,低骂道:“可恶,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才刚来这城中,还未跟其他人打过交道,没有丝毫交集,究竟是什么人会突然将她掳走?难道是在城门口的时候漏了财,让人盯上了? 慕昭然这个人虽然讨厌,但到底是南荣圣女,要真出了什么事,追查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祝轻岚如是想着,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一圈,咬牙念道:“快召我啊!” 身体里的御妖符咒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慕昭然先前倒是用这张符指使他指使地欢,到这种时候,却不知道催动符箓召唤他。 难道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祝轻岚越想越是急躁,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方才那道黑影出现时的情景,终于捕捉到一丝可供追踪的线索。 ——她消失前,贴来自己面前时,身上有一股隐约的幽香。 祝轻岚闭上眼,努力甩开她贴近的红唇,将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仔细辨认那一缕香气。 随后快速结印,抖开折扇。 一群灵力凝结而成的红狐影从扇中飞奔而出,细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散去城中各处。 隐雪城西南角,云来客栈。 客栈一间上房的窗忽然被大力撞开,随即又迅速阖上,一重灵光顺着这面窗扇往周围蔓延开,迅速结成一道屏障,封闭了整间屋子。 慕昭然被人一把甩到床榻上,痛得闷哼一声,抱怨道:“你摔疼我了。” 她从床榻上撑起身,回过头去,看到长身立于床前的人,瞥见那一张铭刻在记忆里的银色面具,心脏重重一跳,脸上娇嗔的表情凝固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愕,“怎么是你?” 她原以为会是游辜雪,才会用那种方式试探他,逼他现身。 阎罗抬手揭开头上兜帽,扯下身上披着的玄黑罩袍丢到地上,露出一身绣着银纹的靛蓝锦衣,薄银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但只从那一双风雨欲来的阴沉眼眸,就可感知到他现在极为生气。 他从面具下发出一声森冷的嗤笑,问道:“你期待的是谁?” 慕昭然缩到床脚去,眼睛快速扫过周遭,心里寻思着脱身的办法,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阎罗冷声道,俯身过去,抓住她的脚踝将人拖来自己面前,屈起一膝跪在她双腿之间,紧紧压住裙摆,不准她躲闪,再伸手扼住她的手腕,另一手隔空抓来房间里的茶壶,将一壶冷茶全倒在了她的手心里。 慕昭然扯动手腕,恼怒道:“你干什么!” 阎罗道:“干你。” 慕昭然惊讶得彻底失了声,就连前世他都从未对她说过这等粗俗的话,看来他是真的气昏头了。 阎罗冷冷瞪视她一眼,丢开茶壶,直接捉起自己的袖摆,抓住她的手,一根一根细致地擦拭。 他的力道很重,袖口上银线织就的缠枝纹磨得她指腹生疼,柔嫩的皮肤很快泛红发烫。 “疯子!你放开我!”慕昭然吃痛叫道,用力挣扎起来,可不管是推搡还是抬脚踢他,他都纹丝不动。 实在挣脱不开,她只好可怜巴巴地服软,含着泪解释道:“我没碰到他,我隔了一点距离,阎罗,我手指好疼,你再擦下去会弄伤我……” “原来你也知道疼么?”阎罗轻嘲道,他这一路不断听着她这张嘴里,对着别的男人说着喜欢,一句句念叨着心上人,岂不更疼? 原来,她能那样挑逗他,也同样能那样去挑逗别人。 原来,游师兄在她心里,也并非是特别的。 原来,又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沉沦其中。 阎罗终于放开了她的手,俯下身来,将她按在床榻上,指腹压在那一张柔软而可恶的红唇上,柔声问道:“昭昭,你方才是想亲他么?是么?” 他的话音越是柔和,听着便越是让人心惊。 慕昭然急忙摇头,发上珠玉撞出心慌意乱的碎响,“没有,我没有!我、我就是为了引你现身做戏罢了,没有真的想亲他。” 阎罗低下头,看着她唇上熟悉的颜色,一点点揉花唇上口脂,“我要是不现身呢,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4节 慕昭然打断他的话,立即道:“那我也不会真的亲他。” 阎罗沉默片刻,身上暴怒的气息被压制下去少许,就在慕昭然以为自己已经将他哄好时,又见他更低地俯下身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他真的长得很好看么?那我把他的狐狸皮剥下来给你做狐裘好不好?” 慕昭然听得心惊胆战,她知道,阎罗说到就一定会做到,连声拒绝:“不、不用,我才不想要那只杂毛狐狸的皮,他丑死了。” “你是当真不想要,还是舍不得他死?” 慕昭然眼角含泪,软声道:“不想要,阎罗,我讨厌狐狸的味道。” 阎罗眯了眯眼睛,不再追究这个话题,却又换了个更让人为难的问题。 “除了他,你还有别的想亲的人么?” 慕昭然瞳孔微缩,眼珠心虚地飘忽,不敢对上他的眼睛,语气倒是斩钉截铁,答道:“没有。” 阎罗翻手,看了眼指尖上绯红的口脂,笑道:“骗子。” 慕昭然想到送自己口脂的主人,越发心虚,直接怒向胆边生,不再试图装可怜了,没好气道:“我就算有又怎么样?我跟你早就没关系了,我想亲谁就亲谁,你管不着!” 随着她的话音,房间里蒸腾出一股灼烧的热浪,空气中烧出滋滋的响声,灼红的岩浆凭空而生,凝结成一把匕首,抵来阎罗后颈。 慕昭然抬眸瞪着他,威胁道:“放开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阎罗感觉到了自己后颈上的烧灼,浑不在意,直接掐住她的下颌,低头亲了下去。 薄银面具在接触她的唇时,立即化作水流往两边分开,久违的唇瓣相贴,让两人都不由得一怔,根植在身体里的思念和渴望,都在这轻轻一碰中爆发。 阎罗从喉咙里低沉地喘息一声,继而才加深了这个吻。 慕昭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袖袍,有些不知所措地承受着这个吻,阎罗粗暴地含着她的唇瓣吮吸,舌头抵开牙齿,往她嘴里送来,勾住舌尖纠缠。 她很轻易地便在这个吻里感觉到了舒服,眼角沁出泪意。 匕首依然悬在他的颈后,她却强撑着分出一丝心神控制着它,连一滴岩溶都没有滴落。 这么小心翼翼地怕真的伤到他,她的威胁实在毫无力度。 阎罗也察觉到了,终于愉快地笑了一声,越发有恃无恐。他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将她完完全全地控制在怀里,亲吻反而变得温和起来,唇齿相依,细致地含吮舔吻,交换津液。 就像真正的爱侣那般。 慕昭然很没出息地再一次陷落在他怀中,直到窗外一声剧烈撞击,灵光顺着撞击处如涟漪一样荡开,她听到震响,睁开迷离的双眼。 一道神识传音顺着御妖符传进来,唤道:“殿下,你在里面吗?” 慕昭然一下清醒,慌忙将阎罗的手从自己裙下扯出,推开他俯在胸前的脑袋,拉拢衣襟。 阎罗直起身来,看了眼手指,将指上裹着一层水色的绯红口脂一并纳入口中,舔了一口道:“怎么?你要这样出去?” 第92章 天道宫, 钧天殿。 三尊坐于大殿之上,垂首盯着殿中长身而立的小辈。 游辜雪着一身雪白法衣,衣服上印染着流云图样, 只襟口和袖边露出一截黑色中衣,身姿挺拔, 玉冠博带,周身气势内敛却又不失威肃, 就如一柄归鞘的宝剑,即使敛藏锋芒,依然能让人窥见一点出鞘后的利光。 着实叫人欣赏。 法尊问道:“可查清是九尾狐中何人违反禁令,逃出狐岐山?” 法尊问过话后, 殿中却无应答之声, 灵尊这才抬起百无聊赖的眼皮,仔细打量游辜雪一眼, 含笑道:“小家伙走神了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我们面前,也敢走神。” 他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 一缕神念从眉心逸出, 直逼游辜雪面前, 试图侵入他的心海, 窥探他因何走神。 剑尊立即抬手,并指竖起一道剑光屏障护在游辜雪身前, 阻挡住了灵尊那一缕神念窥探。 神念被无情挡回, 灵尊遗憾地叹气道:“剑尊还真是护短, 我就是好奇地想看一看,又不会伤到他。” 这一段时日过去,剑尊身上更显老态, 头发已经全白,脸皮松垮,已与年迈的凡人没什么两样,好在他身上的剑气尚在,仍存有几分威严。 剑尊不悦道:“心海神识乃是个人隐秘之所,如此随意地侵人心海,擅自窥探实在不妥,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死,若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子被人随意糟践,岂不白修炼千年?” 灵尊讪讪罢手,拱手致歉:“开个玩笑,剑尊莫要动怒。” 游辜雪在灵尊的神念袭来时就已回神,在另一具身躯内的情绪波动过大,方才片刻,确实影响到了本体,让他想不管不顾地将全副身心都沉浸入那一具木傀分丨身内。 他压下与分丨身共通的五感,面上没有半分波澜,垂首解释道:“弟子为探查九尾狐的踪迹,分出了部分神识在外标记可疑之地,方才走神,便是感觉到了一处标记的异动。” 法尊道:“哦?有何进展?” 游辜雪答道:“弟子已经查明,潜入天都城的九尾狐,应是当年追随在狐王身边的护法。” “护法?”灵尊正色,狭长的眼眸中有寒芒闪过,冷声道,“狐王身边九大护法,本尊记得确实有一只年幼的小护法还很干净,不曾身染血债,因此放过了它一马。” 狐王被诛,九尾狐族的妖脉被封,整个狐族力量大损,当年对九尾狐族进行审判时,只要身染血债,身上背有人命、妖命的狐族,都被处以极刑。 狐王身边的护法,自然是杀孽最重的,不过却有一只年幼的例外。 灵尊道:“看来那只小狐是长大了。” 法尊沉吟道:“九尾狐妖脉被封,族群再无法修炼出第九尾,它们的实力有限,游辜雪,本尊要你活捉那只九尾狐,可做得到?” 游辜雪拱手行礼,“弟子领命。” 从钧天岛上御剑而出,游辜雪眉目间的凌然冰霜才稍微消融,露出遮掩在其下的情丨欲深色,他垂眸看向自己手指,指尖触碰到的温软正从另一具身躯实时传递来他的感官内。 像是揉进了融化的脂膏里面,又湿又热,手心里掬了一捧水。 耳畔是她含着泣音的喘息,鼻息间是她身上动丨情的馨香,舌尖是她唇上香甜的口脂味道,闭目便能看见她沉迷的表情。 分丨身和本体的五感叠加,在他身体里宛如烟花一样炸开。 游辜雪深吸了口气,单手结印,凝出一股寒气灌入体内,压往下腹,又抬起右手,吐出舌尖舔了舔右手掌心,眼神晦暗道:“昭昭,我会让你以后只能对我一个人说喜欢。” 隐雪城西南角,云来客栈。 数不清的红狐影从城区各处涌来此地,将这一间客栈团团围住,客栈掌柜不明就里地望着院中满布的狐狸,隔空朝狐狸群中的人喊道:“哎哟,公子,您这是要住店吗?” 祝轻岚头也不回,紧盯着客栈当中一间窗扇,指使着狐影一遍遍地冲撞那屋内结界,恶狠狠道:“我找人。” 狐影冲撞得结界不断动荡,流光一波又一波地淌过,波及到客栈其他屋子,使得门窗齐震,瓦片翻飞。 客栈掌柜哎哟哎哟地叫着,埋头躲避,哭丧着脸叹气。 房间内却是一派宁静,只能瞧见窗扇上的流光闪烁,慕昭然瞪大眼睛看着阎罗吐舌舔舐着掌心,舌尖勾起一缕银丝卷入口中,吞咽下去。 他指尖上融化的口脂甚至沾染了一点在那张银色面具上。 慕昭然捂住脸,浑身红透,绵软无力地踢他一脚,“我求你了,你快点走吧,我不想让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 阎罗伸手抓住她的脚,指尖划过白皙的脚背,挑动了一下脚踝上的珠链,竟然痛快地答应了,“好。” 慕昭然诧异抬眼,与阎罗垂下的眼神碰在一起,他眼睫一低,目光缓缓下移,从怀里取出一条洁白手帕丢到她身上,说道:“擦干净,穿好衣裳,我就走。” 慕昭然低头,往他目光注视之处看去,脑子里嗡一声,狠狠蹬他一脚,挣脱开手掌桎梏,并拢膝盖掩进裙摆下,恼羞成怒地吼道:“你别太过分了!” 阎罗无动于衷道:“我也可以杀了外面那只狐狸,死人就看不见你我在一起。” 祝轻岚还在不断冲撞着结界,慕昭然都不知道这只狐狸什么时候对她这么紧张了,简直是在找死。 她咬着唇,眸中含着羞耻的泪,抓住手帕,在阎罗毫不避讳的注视下,起身跪坐在床榻上,捉起裙摆分腿擦拭干净,砸到他脸上,骂道:“行了吧,快滚。” 阎罗接住手帕,勾唇浅笑,又道:“好昭昭,衣裳穿好。” 慕昭然只得忍气吞声地将被他扯乱的衣裙重新理好,衣料摩擦过胸前,她轻轻嘶了一声,心想定然有些肿了,又转头狠狠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她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让阎罗触碰到她一根手指头,绝对不会! 师兄…… 慕昭然心里委屈,对着阎罗那副可恶的样子,越发想念游辜雪。 果然,还是游师兄更好。 以后他们要是当真遇上,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游辜雪那边,行天剑是不会错的,游师兄会打阎罗,一定是因为阎罗该打! 慕昭然心里愤愤想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转眸看向他,“你现在应当还没受伤吧?为何还要戴着面具?” 方才亲吻的时候,他露出了下半张脸,慕昭然被他亲得晕晕乎乎,虽没有仔细看,但还是留意到他下颌上没有伤,脖颈也没有雷击的红痕。 现在他又将他整张脸覆盖进了面具之下。 阎罗身形微顿,袖中手指蜷紧,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想看的话,可以自己来取下我的面具。” 慕昭然捏着衣裳带子,真的被他说得心动。 她慢慢伸手过去,指尖触碰到他脸上的薄银面具,在取下来前,却又突然松了手。 慕昭然撇开头,穿好衣裙,将阎罗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尽数遮挡在衣衫之下,赌气道:“我才不想看。” 又不是没看过,还没有游师兄好看呢。 阎罗蜷缩的手指松开,也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她果然还是这么心狠,始终想着要与他断绝关系,从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一直都是他在勉强,在强迫。 慕昭然余光瞥见他靠上前来,立即警惕地后退,瞪向他道:“你又要干……”她顿了下,生硬地改口,“做什么?” 阎罗摊手展示掌心里的梳子,“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梳好就离开。” 慕昭然由他给自己穿好鞋袜,忍耐地坐到屋里简陋的妆台前,让他解开松乱的发髻,重新梳理了头发。 在他梳发期间,她对着妆台上的小镜子把唇上晕染开的口脂擦干净,为防祝轻岚起疑,她又重新点了一点红在唇上。 等回头时,屋子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慕昭然对着镜子照看发髻,看到了发间一朵陌生的冰蓝色绢花,她还生着气,伸手想要将绢花扯下丢掉,嫌弃道:“谁想要你的丑东西!” 指尖碰到绢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将它拔掉。 算了,要是摘下绢花,发髻散了,她自己又不会梳,阎罗人虽可恶,但是梳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慕昭然扫视一圈凌乱的床榻,地上打碎的茶壶,床褥上湿了一滩的茶渍,要是被祝轻岚撞开结界,进来屋中,她也难以说得清楚,干脆丢下两块灵石,破开虚空而去。 片刻后,再用御妖符将那只狐狸召唤来身边。 祝轻岚被符咒力量强行摄走,客栈内的红狐影也跟着散去,掌柜从桌子下钻出来,迷茫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忽地打了一个激灵,便全然忘记了方才发生过的事,继续去接待客人。 客栈当中被震翻的瓦片和门窗,悉数回归原位,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就连那一间上房内被打碎的茶壶、凌乱的床榻、倾洒的茶水渍,都在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原状,就像从来没有人入住过。 此时此刻,在隐雪城三条街区外的一家酒楼内,慕昭然坐在雅间里,嫌弃地看着被符咒力量拖来,摔在地上的狐狸。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5节 “你在那头发什么疯?是生怕叶离枝不知道你跟着她来了?” 祝轻岚站起身来,目光迅速扫过她周身,“你没事吧?” 慕昭然端起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姿态从容道:“我能有什么事?” 祝轻岚目光盯住她不放,依然打量着她,“那个掠走你的人……” 慕昭然轻蔑地冷哼一声,做作地翘起兰花指抚了抚自己美丽的容颜,昂首道:“不过是一个见色起意的无耻小贼罢了,敢冒犯到本公主头上,已经被我打死了。” 祝轻岚不太相信,追问道:“尸体呢?” 慕昭然抬手,掌心里咕噜噜地冒出沸腾的岩浆,那张艳丽的面孔透出一丝令人心惊的阴狠,咬牙切齿道:“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祝轻岚看她对那小贼嫌恶痛恨的表情不像假装,心下怀疑稍去,但又不解道:“可我的狐影嗅到你的气息,是在那间客栈里面。” 慕昭然白他一眼,“没用的狐狸,连自己主人真正在哪都找不到,要你有何用?” 她说得太过理直气壮,让祝轻岚都不由自我怀疑,难道他真的找错了?随即便又反应过来,暴跳如雷道:“什么主人!你别做梦了,我绝不会向你妥协的!” 慕昭然懒得跟他争论,问道:“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从灯塔中出来了吗?” 祝轻岚:“……”他还不是怕尊贵的南荣圣女真出了事牵连到他,就只顾着去找她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提及叶离枝,祝轻岚立即从窗口翻出,往灯塔奔去,这一次慕昭然没有拦着他。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后,他又重新返回来。 慕昭然用银勺舀着碗里的冰酪吃,眼也不抬地问道:“打听出来了?” 祝轻岚指节捏得咯咯响,急躁地踱步,不安道:“她和云霄飏一起,领着一群修士,前往冰原深处,诛杀雪兽取灯油了。” 慕昭然一口喝完剩下的冰酪,起身道:“那我们也去。” 第93章 极北冰原辽阔无比, 又终年雪雾弥漫,踏入冰原中的人十之八九都会迷失方向,倒霉一些的就会永远化作这冰原上的一座冰雕。 雪兽所在的位置, 在冰原深处,可具体在什么地方, 就连隐雪城中的修士也不是人人得知,外来修士就更不可能获知到任何消息了。 若非今年雪兽凶戾, 隐雪城中修士解决不了雪兽,灯油告急,城主不得不向天道宫求援,他们大约也不会向云霄飏二人透露相关信息。 慕昭然倒也能理解, 雪兽既是天灯的灯油来源, 那便是隐雪城必不可少的一种资源,这种东西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好在, 她还有系统这个隐藏助力, 能得知云霄飏所在的方位。 确定好位置后,慕昭然当即便带着祝轻岚一起出了城。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游辜雪罩着一身玄袍走出来, 抬眸望向二人穿过城楼门洞离去的背影。 慕昭然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 一个白衣束发、身背长剑的少年,与她错肩而过, 从城外走来, 踏入了这一座冰雪城池。 百年前和百年后的时光, 在这一条城门甬道中,短暂地重合了一瞬。 游辜雪盯着那个迎面而来的少年,一百年前的他, 以弱冠之年凝结元婴,执掌行天剑,开辟剑域,少年天才之名享誉天下,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眉心点着的一簇火焰纹格外耀眼。 他还未经历过太多任务,也还未见识过太多世面,亦还不擅长敛藏情绪,那一双晶亮的乌瞳中,全然都是对这座冰雪城池的赞叹。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是带着任务而来,需得保持稳重,处变不惊,方不堕天道宫威名。在城主派来迎接的人到来时,就已矜持地敛睫,用故作疏冷高深,去遮掩眉眼中未脱的几分稚气。 游辜雪转过身,和百年前的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神情莫测地扫视过周边街道和街面上来往的行人。 他现在所见的街景和百年前所见的街景,别无不同。道旁的冰雕,来往的面孔,行人的交谈,都是记忆中他曾见过、听过、甚至参与过的景象。 就连隐雪城城主对云霄飏说的那一番话,亦是百年前曾经对他说过的。 这一座在百年前毁于他手中的城池,被人从覆灭的尘埃里重新拉了出来,造就了这样一座庞大而鲜活的幻境,再一次重来。只不过这次接受任务的人,不再是他,而是他的师弟。 所以,在这座幻境里,少年的身影只到了城门口,便消散无踪了。 游辜雪转眸,身旁的少年化作了一捧飞雪,在他的视野里散去,只剩下百年后的他独自站在这一座以幻象重铸的城池中。 他抬头望向城中心那一座灯塔,自嘲地心想,如果当年真是云霄飏来的话,或许真的能护住这座城池。 游辜雪望着灯塔静静站立片刻,转身走出城楼门洞,踏入城外风雪中。 慕昭然按照系统的提示,找到雪兽所在的冰渊巢穴中时,隐雪城众修士的猎兽行动已经开始。 这一处冰渊陷于冰面之下约摸两百丈深,被四周冰山环绕,底下的面积倒还算辽阔,有点像是处于冰原内的一片山谷。 雪兽便生活在这座冰渊山谷之内,修士的法器光芒交织在山谷中,凶戾的兽鸣此起彼伏,时不时便有冰山塌陷的轰隆声,可见战况之激烈,听得人胆战心惊。 祝轻岚后背上爬了一片鸡皮疙瘩,捂住过于灵敏的耳朵,视线穿过飞溅的冰雾,看到了渊谷中被众人围在中心的凶兽。 “是隐雪城城楼上的冰雕,那些原来是照着雪兽的模样雕刻出来的。”祝轻岚说道。 刚来隐雪城时,他们光是在城外看见那城楼上的兽类冰雕,就已觉得心惊肉跳,后背发凉,如今只是远远见到那雪兽本尊,便越发骇然了。 慕昭然没有狐狸那么好的眼力,在交织的法力光芒和雪雾中,只隐约看见一个兽形,像是某种身形庞大健硕的猿猴。 云霄飏和叶离枝一人在东,一人在西,悬身立于半空,一起翻指结印,奉天剑和扶云剑齐射而出,两柄灵剑在半空划出刺耳尖啸,合作无间地交相攻向那头雪猿。 一时间只见得剑光交织成网,雪猿在剑网之下不断冲击,利爪与剑光相撞,但凡有一人的剑光被破,另一人的剑光便会立即补足上去。那一张剑网不断被撕裂,又不断织合,鲜血如雨点一样飞落。 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之间的默契,竟让周围其他的修士,都找不到插足的机会,只能在旁为他们二人掠阵,输送灵力。 时间不断流逝,任那雪猿再是如何凶戾,都在这不断的消磨中,一点点颓败了下去。 云霄飏和叶离枝隔空对视一眼,抓准时机,翻掌同时下压,剑网迅速往中心收拢,越束越紧,将那雪猿重重压入地面,彻底困入剑阵当中。 就在众人都以为战斗将要结束时,那伏于剑阵当中的雪猿忽而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兽鸣。紧跟着,又有另一道兽鸣从山谷另一侧响起,如此一传二、二传三,霎时间,从四面八方皆传来兽鸣。 兽吼声轰隆隆地在渊谷中回荡,震得地动山摇,冰川崩裂,谷中众人皆捂住耳朵滚落到地上。 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勉强维持着剑阵片刻,身后的灵力供给断了后,也很快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要从半空跌落下去。 祝轻岚见状,也顾不得自己快要被撕裂的耳膜,迎着兽吼声冲过去,“离枝!” 慕昭然痛苦地捂住耳朵,被隆隆的吼声震得眉心刺痛,头疼欲裂,也无力再去管他。 身后的冰山崩裂,她也只能御空往渊谷内疾冲过去躲避,忍着脑内嗡嗡震响的刺痛,艰难躲闪头上掉落的尖锐冰石,寻到一处稍微安全的地方,催动体内药石。 药气从丹田而出,流淌过周身经脉,冲上头顶,缓解了疼痛。 耳鸣声停歇下来,慕昭然睁开眼睛,在漫天的雪雾中忽然望见了那剑阵当中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人? 她愣了一下,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所见到的又变作了一头伏地的雪猿。 雪猿身上的皮毛已经被血染透了,在零落的剑网之下拼死抵抗,眼看快要冲出剑网。 叶离枝从祝轻岚怀里挣脱出来,转头看了他一眼,没顾得上问他为何在此,便又急忙冲上前去,抬手挥出一叠符箓。 符箓飞射向雪猿的四面八方,化做八根立柱凿入地面,柱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如活蛇一般游窜过去,捆束住雪猿四肢,将突破剑网冲到半空的雪猿再次拉拽回去,重新砸回剑阵中。 八张高阶困符。 慕昭然感觉到了符箓上迸发的灵力,抬头望向立柱上悬空的符文,一眼便认出那熟悉的笔触。 符修炼符,第一步便是写符,符文虽相同,但每个人写符的笔触却各有千秋,虽然只是细枝末节处的微小差异,但只要是熟悉之人,还是能分辨得出。 在南荣时候开始,慕昭然所使用的符箓,就几乎全来自南吕,种在祝轻岚身上那一枚御妖符也出自她手,对她的符箓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高阶符箓,除了需要极品的灵符纸和符墨,还需要耗费炼符之人大量的精力,并不是提笔一挥就能炼制成的。 那一次为了窃云霄飏的气运,慕昭然去金宫剑台寻云霄飏时,叶离枝凭空出现在台下,她便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符箓灵力波动,事后只看见地上的一缕符箓残灰,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在她浑然不觉之时,她身边的人竟已经和叶离枝关系亲近到了这个地步。 慕昭然心里生出了些遭人背叛的不悦,冷冷瞪着那困符。 这座符阵给他们二人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叶离枝并指御剑,唤道:“云师兄,快醒醒!” 云霄飏甩了甩头,在她的喊声下回神,立即将斜插在地的奉天剑召回。 两把剑飞射入半空,在空中快速环绕,两人同时结印,口呼:“合!” 奉天剑和扶云剑发出锵然一声鸣响,如同磁石的两极,嘭地一声合二为一,化为一柄大剑从天直刺而下,一剑穿透了那挣扎的雪猿。 雪猿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鸣叫,重重扑倒地上,周身灵力散尽,没了生息。锁链从它身上撤离,缩回符箓中,重新飞入叶离枝袖口内。 隐雪城主喝道:“快!收血!” 随即便有人抛出一幅卷轴,卷轴迎风而长,铺出十丈有余,兜头罩在雪猿身上,将它的尸身连带着地上滴落的血迹,尽数收入卷中。 卷轴从地面再次浮空,慕昭然仰头看了一眼,在卷中到了数十具兽类尸骸,鲜血染红了整幅卷面,在卷内如海浪一样波动。 不知为何,先前一晃而过的人影却让她很是在意。 慕昭然再次催动药石,苦涩药气直冲头顶,她眉心刺痛,在那卷轴合拢时,忽然于摇荡的血水当中,瞥见了一张死不瞑目的人面。 卷轴合拢,被人收入袖中。 慕昭然被那人面上凝固的怨恨表情惊得心脏狂跳,低下头按住刺痛的眉心,惶然地想,那到底是人还是兽? 隐雪城修士收雪猿的动静,引来了更多的雪兽,这些兽类就和隐雪城城楼上雕琢的冰兽雕差不多,龙蛇虎豹,还有些混杂的兽形。 人和兽再次混战到一起。 慕昭然在混乱中越发看不清楚,她瞥到祝轻岚那一身显眼的红衣,张口唤道:“祝轻岚,回来。” 正抖开折扇,挥出刀刃,挡在叶离枝身前,抵御一条白鳞大蛇攻击的祝轻岚身形一滞,胸前浮出御妖符的符文,被符咒力量强行摄走。 祝轻岚一走,那大蛇再无阻挡,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叶离枝兜头咬下。 叶离枝灵力快要耗尽,勉强提起扶云剑抵挡了两下,被那大蛇尖牙贯穿肩膀,抛入半空,鲜血飞溅开。 这时候,祝轻岚正好从符咒中跌出,落到慕昭然面前,见她身边并无威胁,恼道:“你这个时候唤我干什么……” 话未说完,便听到云霄飏的惊呼声,他回头时正好见到叶离枝被抛入半空的身影,云霄飏飞身过去接住她,快速封住她涌血的肩膀穴位。 “离枝!”祝轻岚这一刹那,眼都红了。 慕昭然也有些发愣,她就是想唤他过来,让这只狐狸分辨一下,那些所谓的雪兽究竟是不是人。 那白鳞大蛇昂起头来,再次要朝着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攻去,慕昭然来不及多想,手腕一振,熔鞭甩出,方才的确是因为她突然召回祝轻岚,叶离枝才会受伤,那她便救她一次偿还。 熔鞭朝着大蛇直射过去,半道却忽然被人截住,慕昭然视线扫过那只抓住熔鞭的手,再顺着手臂而上,看到了熟悉的银色面具。 “阎罗?你的手!”她惊愕道,立即松手,熔鞭散做火星消融于虚空。 “没事。”阎罗抓起罩袍将她裹入怀里,飞身退出战圈之外,说道,“别掺和进去。” 慕昭然从他的手臂下探出头来,望着那一方激烈的打斗,“为什么?”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6节 阎罗冷声道:“你不是看出来了吗?那不是什么雪兽。” 他说着,冰冷的指尖点在她眉心,指尖灵力涌动,将那一枚火焰纹从她额上硬生生拔出,火焰纹落到他掌心里,重新变为一簇豆大的灯焰。 灯焰一离开,冰原寒气立时往慕昭然的经脉里刺来,她连忙催动体内日精逼退寒气,再抬眼看去时,终于看清了一切。 阎罗说得对,和隐雪城修士交战的,根本不是什么雪兽。 隐雪城城主朗声大喊道:“十二头兽均已伏诛,剩下的雪兽不足为惧,众人听命,再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94章 和隐雪城修士交战的, 不是什么雪兽,而是人。 虽然他们的穿着打扮奇异,形貌也与常人有些许不同, 在这样寒气逼人的冰原当中,却光裸着半边臂膀, 露出大片的身体肌肤。 裸露出来的躯体上,刺文着许多奇怪的字符和兽形图腾, 这些刺青图腾就是他们力量的来源。他们念诵着咒语,催动身上的图腾,御使寒霜之气凝结成兽,攻击来犯的修士。 但因为眉心灯焰, 他们在隐雪城修士眼中, 被完完全全当做了兽。 隐雪城主口中的“十二头兽”想必就是这渊谷中最厉害的十二个人,如今那十二个人皆已死亡, 被收入卷轴当中, 剩下的人的确实力低微,不足为惧。 他们凭借一腔悲愤冲上前, 也不过是让修士的刀下多一条亡魂, 先前她所听见的兽鸣, 其实是这渊谷当中被屠戮之人的悲泣。 慕昭然抬手抓住阎罗的罩袍, 瞳孔中映照着刀光剑影之下,四处奔逃的人群。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会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而扑上去挡住刀刃, 也会因为亲人倒在血泊之中,而绝望痛哭。 可是在隐雪城修士的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兽, 一群能够点燃天灯护佑城池上万民众安宁生活的雪兽。 “为什么会这样?”慕昭然挣扎了下,抬手想要做点什么,又被阎罗握住手腕压回罩袍内,她茫然不解地问道,“他们是犯了什么过错么?” 就像她前世一样,因为犯了错,所以活该被杀。 身后之人半晌都没有回答,慕昭然在他的臂弯下转过头,还没看见他,就又被冰凉的指尖抵住脸颊给推回去,阎罗在她头顶“嗯”了一声,说道:“错在太弱了。” 慕昭然当即皱眉,张嘴想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反驳,这世上确实有许多的规则和对错,但归根究底,只要实力足够,错的也可以变成对的,实力不足,无错也可以变成有错。 然而即便是这会为强权所折服的对错规则,也只在特定的范围内适用,人族凌驾于其他种族之上,只要把你打成兽,你的皮毛、血肉、骨骼,便都成了可以取用的资源,根本无需分对错。 所以前来取灯油的修士们,可以毫无负担地痛下杀手,就连向来仁善的叶离枝,也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当然,慕昭然在发现这些雪兽是人之前,同样也没觉得这有何不妥。 她与祝轻岚来到这里时,这一场狩猎其实已经到了尾声,那头雪猿应当是最后一头难缠的雪兽,被合力诛杀后,剩下的人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雪兽”逃散之后,隐雪城城主也没有赶尽杀绝,收取了足够的灯油,便命令众人撤退。 祝轻岚化作狐狸身,背上驮着受伤的叶离枝,在上空盘旋了两圈,低着头在渊谷中四下寻找,实在没能找见慕昭然的身影,又担忧背上之人的伤势,才不得不随同隐雪城众人一起离开。 慕昭然看着他们御剑腾空的身影,急得挣脱开阎罗的怀抱,要往前冲去,又被他抓住手臂拉回去。 阎罗能猜到她的打算,却还是张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慕昭然道:“我当然是去把他们眉心的灯焰都取出来啊。” 至少先把那三个人眉心的灯焰给取了,让他们看清楚自己剑尖所指向的,究竟是什么。她虽然讨厌云霄飏和叶离枝,但也知晓他们并不是残忍嗜杀之人,应当不愿意被这般利用。 阎罗问道:“如果站在那里的人是你,你会希望自己杀的是人还是兽?” 慕昭然动作一顿,逐渐安静下来,如果是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杀戮已经造成,事后清醒也于事无补,只会让自己陷入无用的自责和悔恨当中,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种痛苦,与其这样,她当然希望自己永远蒙在鼓里,永远也不要知道真相。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 可是,这些人难道就这么白白死了?不仅被杀,连尸骨血肉都被收走,之后还要被炼制成灯油,去庇护杀他们之人的子民。 慕昭然想到之前点在眉心里的灯焰是怎么来的,就觉得无比恶心。 如果她和叶离枝三人一样,不曾看清真相,只把他们当做雪兽也就罢了,现在偏只有她一个人看得清楚,卷轴里那一张死不瞑目的人面还刻在她的脑海里。 慕昭然看着渊谷中幸存下来的人,他们靠在一起,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渊谷内弥漫着绝望的悲戚。 就连她这个外人都被这种悲戚所感染,眼眶发红。 慕昭然用力挣脱阎罗的手臂,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和云霄飏、叶离枝又不是什么多亲近的朋友,为何要在乎他们怎么想?” 不如说,他们两人越是痛苦,她就越是开心。 “我才不管他们希不希望知道,也不管他们知道后会怎么样,反正不能我一个人难受。”慕昭然说着,抬手结印唤出石杵来,“我现在就追上去,把他们眉心的灯焰捏碎,把他们抓回来,让他们亲眼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然后再冲去隐雪城,把那座需要用人命点燃的灯塔砸个稀巴烂。” 这一回,阎罗倒没有阻止她,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 慕昭然坐上石杵,御空而起时,飘来耳边的哭泣声忽然没了,寒冷的雪风从渊谷中卷过,将一切都化为乌有,打斗的痕迹,幸存的异族人,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阎罗还站在那里。 慕昭然从半空落下去,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问道:“怎么回事?” 没等阎罗回答,她便已发现了不对,睁大眼睛道:“方才那是幻象?” 阎罗颔首,慕昭然一直紧绷的身体忽地松懈下来,口气透着难掩的庆幸,“原来只是幻象,那方才死的那些人……” 阎罗道:“早就死了。” 慕昭然:“……”这个意思是,她在幻象里所见的景象,其实也是这个地方真实发生过的事? 幻象破开后,慕昭然终于见到此地真实的模样,满目洁白的冰雪渊谷之内,那沉淀在谷中盘旋不散的黑色煞气尤为明显,只有大量含怨横死之人,才能凝聚出这么浓郁的煞气。 慕昭然不由地抬步,走入弥漫的煞气中,阎罗立即伸手想要去抓她,却被一股煞气袭来,将他狠狠地撞击出去。 煞气当中的怨魂终于发现了这个曾经屠戮自己族人的凶手,无数的怨魂从煞气中冲出,尖啸着朝他撕咬而来。 阎罗并指凝出一道剑光,可在看到朝他袭来的怨魂时却迟疑地没有下手,任凭它们啃咬上自己的身体。 他已经斩杀过他们一次,实在无法再斩下第二次。 煞气缠绕在他周身,怨魂撕碎了他身上罩袍,阎罗最后看了一眼煞气深处的模糊身影,慕昭然有地煞在身,这些煞气伤不到她。 他垂下手,这一具木傀分身被彻底啃噬干净,只余千疮百孔的残木落到地上,被冰雪覆盖。 天都城中,游辜雪睁开眼睛,抬手擦去嘴角的一缕鲜血,翻掌唤出双影镜,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黄铜镜面出神,“昭昭。” 等她从冰原出来,她心目中的那个游师兄或许已经彻底崩塌了吧。 冰原渊谷内,巴掌大的石相从慕昭然掌心飞出,地煞闭合的双眼倏地睁开,身形拔地而起,迅速膨胀,宛如一座凭空出现的山包。 它低头扫了一眼地面盘桓的煞气,张嘴用力一吸,满谷煞气顿时如江河入海,悉数涌入地煞腹中。 慕昭然闭上眼,神识与石相相通,从地煞吞入的煞气中,看到了这片冰原上过去所真实发生过的一切,也终于听懂了这些异族人的语言。 这些异族人诞生于这片冰原之上,世代生活于此,与这冰原地底的寒脉相依相生,他们就是自冰雪中诞生的种族,是冰原的孩子,是以这片冰原的寒气才对他们格外温柔。 冰原常年寒雾弥漫,外族难以进入,雪族人亦几乎从不与外界交流,他们与世隔绝地生活在这片寒荒之地,以冰原雪兽为食,靠地底寒脉修炼。 这样平静的生活,在他们外出狩猎时,救回来三个外族修士之后,被彻底打破了。 外族修士来到雪族聚居的部落,发现外面价值昂贵的极品寒精石成了他们垒房子的砖石,随处可见,传闻中拥有封冻一城之力的寒玉髓,在这地底的寒脉当中,就像河底的卵石,连雪族人的小孩都可以下去捞一块来玩。 这些无知的雪族人比外面的妖兽还要愚蠢好骗,几样外界的低级法宝,甚至是凡俗中一些没有灵力的器物,就能哄得他们晕头转向。 三个外来修士很快找到了克制冰原寒气的办法,离去之前以感谢救命之恩为由,赠送了许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一块定位罗盘。 慕昭然看到此处,已经能预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果不其然,两个月后,一群修士从天而降,占领了雪族世代生存的地盘。 雪族从此沦为替人开采寒精石和打捞寒玉髓的奴隶,占领者用这些东西外出交易得来大笔财富,逐渐在此地建立起城邦。 隐雪城由此而来。 雪族被驱赶至冰原深处的渊谷之中,成了隐雪城人圈养起来的牲畜,上千年的时间,双方亦经历过无数次的反抗和镇压。 雪族人孤立无援,他们体质特殊,离不开这片冰原,外界适宜的气候,对他们而言犹如熔炉,语言不通的异族人,就这么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变成了现在的“雪兽”。 而隐雪城在这冰原之外,还拥有许多生意上的盟友,甚至在天道宫执掌正道后,他们很快和天道宫也建立起了来往。 又一年祝灯节来临,慕昭然站在这群悲戚的雪族人身边,就和当初看见那座在暴雨之下,被泥石流淹没的村子一样无能为力。 地煞铭记住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却没有丝毫力量能够扭转过去。 前来收取灯油的隐雪城修士如期而来,慕昭然忽然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穿过风雪,从上方传来。 “需要十二头雪兽是么?” 隐雪城主忙不迭点头,说道:“行天君可要当心,今年这群雪兽格外凶戾,我先前已经派出许多修士前来,全都折在这渊谷中,在下别无办法,才会向天道宫求援。” “我听闻行天君能引落雷,正好克制那雪兽,今年我隐雪城中上万民众能否有保障,就全仰仗行天君了。” 慕昭然听到随寒风而来的话音,震惊地仰头望去,于缥缈寒雾之上,看到了悬身立于剑上的白衣少年,和他眉心火红的灯焰纹。 她睁大眼睛,颤声道:“师兄?” 第95章 慕昭然从这煞气之景中看到的游辜雪, 和她后来所遇见的那个游辜雪,看上去不太一样,这时候的他体魄要更为单薄一些,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周身的气场也远不如现今这般冷凌孤绝。 眼前这个立于剑上的少年人, 眉宇间还带着些许初露锋芒的朝气。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慕昭然定然会冲上前, 细致地打量欣赏一番这个充满着少年朝气的游师兄。 可偏偏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游辜雪从冰山之上飞身落入渊谷,行天剑锵然出鞘,剑尖上电光流窜,劈啪作响, 电弧游走在他的袍袖之间, 震荡起翻飞的衣袂。 这时候的他,剑气便已经有了后世的凌然之威。 慕昭然下意识朝他走了一步, 身后传来雪族人高声的怒吼, 刺青图腾从他们身上脱离而出,化作一只只庞大雪兽, 轰隆隆地朝他奔去, 瞬间便将游辜雪的身影淹没了。 漫天雪雾翻涌, 慕昭然视线忽然凝聚在身前飘飞的一片雪晶上, 雪晶迅速融化成水滴,那水滴之中有电弧光噼啪一闪。 慕昭然偏头, 看到了四周无数悬浮的水滴, 电弧从水滴之中迸发而出, 迅速蔓延出去,眨眼间,交织成一片密集的电网, 切割开一片独立的空间,正好将那十二个悍勇的雪族人圈入剑域之中。 他的剑很快,每一剑都是直取要害之处的杀招,争取用最快最利落的方式,结束这些雪兽的生命。 慕昭然这个不属于当前时空之人,在被行天剑无意间穿过身体时,都感觉到一股恶寒窜过脊背,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他的剑下。 最后一头雪兽倒下,游辜雪撤走剑域,交织的电网散开,一道兽影忽然从外疾奔过来,哭嚎着朝他扑咬过去,游辜雪握剑的手本能地斜劈阻挡。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7节 那是一只小兽,是一个小孩。 行天剑雪亮的锋刃,轻易就能划破那小孩脆弱的脖颈,慕昭然急忙扑上前去,喊道:“师兄,不要!” 她全然忘记了,这只是一段过往之景,她只是一个外来的看客,谁也看不见她,她也阻止不了什么。 游辜雪看清了朝自己袭来的只是一头体型幼小的小兽,手腕一转,立即想要收剑,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小兽悍不畏死地撞在他的剑上,抬起稚嫩的爪子,拼尽全力挠在了他脸上。 游辜雪额上被一股刺骨寒气逼入,眉心的灯焰纹被抓扯下来一刹,瞳中所见的小兽倏然一变,成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诧异地退后半步,执剑的手指染着血,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又被他收紧五指,牢牢握住。 只是一瞬间,那悬浮出的灯焰再次没入他的眉心。 缓缓滑落地上的身躯又变作了一头伏地的小兽。 是幻觉么? 游辜雪站在那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的鲜血,随后怔愣回头,环视过地上被他斩杀于剑下的雪兽尸骸。 他额上的抓伤渗出血来,顺着眉心往下淌落,淌入他疑惑的眼睛里。 慕昭然站在他身前,脑海里回荡过阎罗之前的问话,他问:“如果站在那里的人是你,你会希望自己杀的是人还是兽?” 她试着伸手碰了碰眼前这个无措的少年,手指却从他身体上穿过。 就当她自私好了,她现在只希望,他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永远蒙在鼓里,永远也不要知道真相。 只可惜,若能被这么蒙混过去,那就不是游辜雪了。 隐雪城修士前来收走雪兽尸骸,游辜雪暗中留了一道剑气在这渊谷之中,随同他们一起离开,当天夜里,他便又独自一人循着剑气返回了这里。 他站在冰川之上,低头看向渊谷内悲鸣的雪兽。 白日里,隐藏于各处的雪兽全都出来了,它们齐聚于渊谷中心,正在举行着什么仪式,悲鸣声一阵阵地在渊谷内回荡,不断击打入他耳中。 这不是灵智未开的兽类,会做的事。 游辜雪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畏怯,那瞬息的一眼,或许只是他眼花了,又或许只是那雪兽的幻术,这世上有许多擅长使用幻术的妖兽,以幻动摇人心。 隐雪城在这冰原上存在千年,城中居住着上万民众,若没了灯油,灯焰熄灭,他们将会被冻死在这座冰原上,他所接到的任务,只是前来协助隐雪城主取得灯油。 取完灯油,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他应该接受城主的邀请,留在隐雪城中,观看他们热闹而盛大的祝灯节庆,以天道宫行天剑君的身份,接受城中民众的拜谢。 而不是在这一座渊谷之上,听一群雪兽的哀鸣。 游辜雪不断地说服着自己,可那一瞬间所看见的小孩的眼睛,像是噩梦一样刻在了他脑海里,难以忽视,难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去。 他在崖上站了许久许久,终于闭目抬手点在自己额上,指尖电弧没入那一枚灯焰纹,一寸寸将它拔离眉心。 寒气即刻侵入经脉,如尖刺扎入丹田,试图冻结他的真元。 游辜雪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重寒霜,紧闭的双眼睫毛上也凝结上霜雪,他指尖托着那一点豆大的火焰,缓缓睁开眼睛。 煞气凝聚于谷底,煞气中所呈现的景象,自然也在谷底,慕昭然只能从谷底仰头,遥遥地看到冰川崖顶之上那一道孤立的身影。 冰原的月色很亮,但渊谷内寒雾弥漫,隔得实在太远,她无法看清游辜雪的模样。 渊谷内的雪族人千年来积聚的悲愤终于在这一夜爆发,他们一个个从躲藏之处走出来,坐在渊谷中心,切割开自己的手腕,用鲜血起了一个献祭的大阵。 随着雪族人一个个地死去,这法阵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当最后一个人闭上眼时,地底轰隆一声巨响,冰面裂开,无数的黑气从裂隙之中喷涌而出,携带满谷冰石聚合成一座巨大的冰雕像。 慕昭然睁大眼睛,不,不是冰雕像。 这些雪族人以生命起阵,用渊谷地底寒髓,共同炼制出一座剔透的冰石石相。 那石相足有百仞之高,身形健硕,堪比一座险峻的冰山,同四周的雪族人一样,身上刻满了雪族的图腾。 冰石石相睁开眼睛,一双虎目煞气逼人,黑色煞气没入它的身体里,化作它体内的血液,不断地沿着图腾循环流淌。 慕昭然的石相坐在她手心里,仰头望向那一尊高逾百丈的冰石相,隔着百年的时光,竟能和对方生出共鸣。 它也是一尊地煞石相。 地煞冰相屈膝蓄力,轰隆一声弹射出渊谷,巨大的力量震碎了谷底,将这些雪族人的尸身埋入碎裂的冰雪之下。 慕昭然仓促回头,崖上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这一段旧日之景从这里骤然断开,慕昭然睁开眼睛,重又回到了现实,她怔愣地站在原地,隔了好久,才从那一段悲烈的旧日之景中回过神来,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的茫茫雪景。 一百年前发生的事迹已经被风雪掩埋,但为何现在又要造出这么一场幻境,让云霄飏和叶离枝来这里,重历一次游辜雪曾经经历过的事?这到底是图什么? 慕昭然暂时想不明白,唤出石杵来,准备返回隐雪城,她能猜到百年前那一尊地煞冰石相去了何处,它怀着雪族人刻骨的仇怨,一定去了隐雪城。 如果云霄飏和叶离枝在这里猎杀的雪兽都是幻象,那么,那一座隐雪城必定也是一座幻境。 她急匆匆地想要御空而起,忽然想起阎罗来,慕昭然四下寻不见他,倒是她手心里的石相勾动手指,一缕煞气钻入雪地中,卷了一个东西丢进她怀里。 “什么东西?”慕昭然抓起来一看,是一截腐朽的木头,木头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残破不堪,她嫌弃地斥责自己石相,“不要什么破烂都往回捡。” 石相:“……” 她抬手准备扔掉,余光扫见那木头形似人手的掌心里有一道灼痕,动作猛地一顿,慌忙收回手来仔细打量,从这灼痕上发现了一缕残留的日精力量。 阎罗先前曾抓过她的熔鞭。 慕昭然艰难地从这腐朽的木头上辨别出一点人形来,没好气地想,这混蛋,竟然是用傀儡分身来见她的,那她之前岂不是亲了一嘴的烂木头? 她想到此处,顿时恶心地吐舌,捏住袖子用力擦了擦嘴巴,她以后再也不会让阎罗碰她了! 木傀损毁严重,想来他的神识已经不在这里面了,慕昭然现在也无法联系上他,骂不着也打不到,更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只好先将这一截残破的木头收进锦囊里,御空往隐雪城而去。 没有了灯焰相护,冰原的寒气对她复又变得残暴起来,寒风扑面,割得她皮肤生疼,刺骨的寒气无时无刻不往经脉里钻。 慕昭然御空的速度很慢,催动着体内日精,时时都在与侵骨的寒气对抗。 雪族人与这冰原地底的寒脉相依相生,这座冰原就像是母亲一样呵护着他们,连寒气都对他们格外温柔,谁能想到,正是因为这份特别,让雪族人成为了燃烧的灯焰。 用雪族血肉所点燃的灯焰护住了隐雪城民众和前来隐雪城的每一个人,那灯焰中想必被隐雪城主做了什么手脚,让每一个点了灯焰的人,都看不清雪族人的真面目,让被蒙蔽之人,成了他们的帮凶。 实在太过歹毒了。 这样一座歹毒的城池,竟然在这极寒之地,繁荣了千年。 慕昭然的石相吞噬了渊谷内残余的煞气,让她在煞气中随着雪族人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往,她心疼被蒙蔽而成了他人手中刀的师兄,也怜悯被人屠戮的雪族,心中对那座隐雪城只剩下厌恶。 再次穿过冰原,来到隐雪城外,隐雪城中依然一片热闹祥和,城中民众为了祝灯节,树立起冰雕,挂上了彩绸和灯笼,不论谁人站在这里,都不得不为这冰原之上能有这样一座繁荣城池而惊叹。 慕昭然越过城楼上狰狞的雪兽冰雕,看了一眼城中盛景,随即闭目,召出石相,神识与石相相通,借助石相的眼睛,再次朝隐雪城望去。 透过石相的眼,她终于从那繁荣的表象之下,看到了霓虹灯影之中,丝丝缕缕盘桓不散的煞气。 这一座城果然也是幻境。 慕昭然催动石相,试图吞食城中煞气,那一缕缕的黑色煞气被她的石相牵引起来,但随即又被一股力量压回地下,她尝试了数次,均没有成功。 造就这一座幻境的背后之人力量太过强大,煞气被压在幻境之下,除非她能破开幻境,或者幻境自行散去,否则她都吞不到那些煞气,便也无法得知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慕昭然烦躁地蹙眉,重新进了城中,催动御妖符,唤道:“臭狐狸,滚过来。” 第96章 祝轻岚被符咒力量强行摄来, 跌跌撞撞地在她身边站定,一眼看到慕昭然那副生人勿近的瘆人表情,忙心虚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 当时离枝伤重,急需要治疗, 我才不得不先行带她离开,事后我想来找你的, 可又找不见具体方位……” 他那时候,确实太过心忧叶离枝,想到慕昭然可以凭借云霄飏确定方位,应当能自行回到隐雪城来。 可回到城中后, 他等了一日又一日仍不见慕昭然的身影, 才开始担忧起来,想要返回渊谷去寻她。 但茫茫冰原, 寒雾弥漫, 不辨方位,那一座渊谷所在的位置只有隐雪城主可用罗盘定位, 隐雪城主为准备祝灯节, 回来城中便入了灯塔炼制灯油, 无人能去打扰。 叶离枝和云霄飏二人受了伤, 需要闭关疗伤,祝轻岚无法确定渊谷位置, 踏出城去, 也只会在雪雾中迷失, 他当真是提心吊胆了好几日,一直等着圣女殿下主动召唤他。 慕昭然摆手,并不在意他丢下自己独自离开这件事, 问道:“叶离枝和云霄飏现在在何处?” 祝轻岚顿了下,回道:“在城主府中养伤,今日午时,离枝才苏醒过来。” 慕昭然立即抬步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说道:“带我进去见他们。” 两人到了城主府中,正好撞见叶离枝急匆匆往外走,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脚步虚浮,显然伤势还未痊愈。 祝轻岚忙快走两步,上前扶住她,“你伤还未好,怎么出来了?” 见到祝轻岚全须全尾地回来,叶离枝舒了口气,担忧道:“你就那么凭空在我面前消失,我怎么可能坐得住……” 祝轻岚被她这一句话哄得甚是开心,为了他那一点可怜的狐狸面子,他没有告诉叶离枝自己被人种下御妖符之事,这时还不忘回头使个眼色,让慕昭然别说漏嘴。 叶离枝看到后方的慕昭然,惊讶地睁大眼睛,“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祝轻岚道:“她跟我一起来的,你才醒来,我还没来得及同你说。” 叶离枝来回看他们一眼,无奈道:“先、先进去再说吧。” 慕昭然笑着应道:“好啊。” 想来叶离枝也算是这城主府中的贵客了,慕昭然随着一起进去,门口侍卫只简单问询了几句,得知是天道宫而来的同门时,便拱手拜了一礼,放他们进去了。 叶离枝带他们去了她疗伤居住的院子,慕昭然打量一圈这个布局雅致的庭院,问道:“云师兄呢?他不在这里么?” 叶离枝道:“他在另一间院子。” 慕昭然闻言,当即便停下脚步,“我听说云师兄也受伤了,我想去探望一下他。” 叶离枝忙唤住她,“殿下!” 慕昭然回头看向她,叶离枝抿一抿唇角,开口道:“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慕昭然摊手,大大方方地坦然道:“跟在你们身后找来的。” 叶离枝不解道:“殿下为何要跟着我们?”祝轻岚也就罢了,她知道他为何会跟着她,但圣女殿下竟然也跟在后方,他们竟还真的找到了这一座隐雪城。 没等慕昭然回答,叶离枝犹豫道:“殿下是为了云师兄么?” 慕昭然点头,“算是吧。” 虽然这话听上去,让她跟祝轻岚那只狐狸一样,变成了恋爱脑的舔狗。 但她心里的真实目的,又确实无法说出口,总不能说她跟着云霄飏,是想要趁机抢夺他的机缘吧? 三个人坐在院中石桌边,一时都静默下去。 叶离枝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说道:“我和云师兄出来历练,只是为了培养默契好修习乾坤剑法,并没有别的想法,你们实在不必这么紧跟着我们。”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8节 祝轻岚趁机道:“反正都是历练,那我们四个人一起历练呗,你想和他培养默契,我绝不插手。” 慕昭然瞥了那只天真的狐狸一眼,随意道:“神州这么大,在哪里历练不是历练,为何非要跑到这偏远之地的幻境里来历练?” 叶离枝蓦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些惊愕之色,又被她垂睫遮掩过去。 祝轻岚一脸茫然,“幻境?什么幻境?你之前不是说这城不是海市蜃楼吗?” 他伸手从旁边的花丛中摘了一片菊花瓣,放进嘴里嚼嚼,都能嚼出花汁的味道。 和雪□□战时,他们身上受的伤流的血,也都是切实存在的,祝轻岚还差一点被那条白鳞大蛇的尾巴绞断肋骨,耗费了大量狐火才把它烧死。 这怎么会是幻境? 慕昭然没有错过叶离枝眼中的神色变化,原来她竟然知道这是座幻境,那云霄飏知道么? 她试探道:“你们来这里历练的任务是什么?不会和游师兄一百年前的任务是一样的吧?” 这下,叶离枝眼中的惊讶再也遮掩不过去,怔怔地抬眸看向她。 慕昭然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起身道:“算了,我还是直接去问云师兄,他应该就在隔壁院子吧?” 叶离枝立即伸手过去抓住她的袖子,急道:“殿下,云师兄还不知道这是幻境。” 慕昭然被她拽得重新坐回去,沉吟道:“所以,这个幻境是专门为云师兄所造的?为什么?” 叶离枝轻叹口气,话已经说到这里,她确实也隐瞒不住,圣女殿下既然心悦云师兄,想必不会阻碍他。 她如是想着,缓缓道:“云师兄在宫门考核时,被心魔入体,我虽助他暂时消除了心魔,但他心结仍在,剑尊担心他以后会因此再生心魔,才会不惜耗费大力气,造就这样一座幻境,助他解开心结。” “心结?”慕昭然蹙眉,追问道,“什么心结?” 叶离枝踌躇片刻,含糊道:“总归,只要助隐雪城顺利完成这次祝灯节,护住整个城池,就可以了。” 慕昭然低头思索片刻,隐约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联,冷笑一声,“他的心结难不成是游辜雪?” 叶离枝抿着唇,欲言又止,只是面色越发苍白。 慕昭然抬起眼来,眼神比这隐雪城里的气候还要阴冷寒凉,逼视着她,一字一顿道:“百年前,游辜雪接受任务来到这里,但他却失败了,没有护住整座城池。百年后,你们用幻境重铸这座城池,换做云霄飏来执行这个任务,如果他能成功,心结就能解了?” “什么样的心结需要踩在他师兄的失败之上来化解?” 慕昭然想起那个眉心淌着血,一脸茫然无措的少年,气得想要掀桌子,偏那石桌子重得很,她一时没能掀动,只能怒气冲冲地劈手打翻了茶盏。 剑尊真是好大的手笔,在这极寒之地,造就这么大一个幻境,揭开大弟子的伤疤,来化解小弟子的心结。 同样都是他的亲传弟子,他有没有想过,要是游辜雪知道了会作何想? 系统说,游辜雪作为云霄飏的大师兄,所承担的任务便是引导师弟成长,是主角的“磨刀石”,这些人还真把他当成无心无情不伤不痛的石头了? 叶离枝没想到她会这样生气,有些不知所措,慌里慌张地试图解释道:“殿下生来便如云端之月,受众星环绕,无人可以遮掩殿下锋芒,自然无法理解永远居于他人之下是什么感觉。云师兄向来敬重行天君,对他不敢有丝毫怨怼,就算生出心结也只能画地自困,他只是一时钻进了牛角尖里,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口去释放心中执念,隐雪城是行天君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 慕昭然打断她,怒声道:“那你知道他为何会失败么?你知道你们杀的雪兽是……” 眼前的场景忽然一晃,叶离枝和祝轻岚两人的身影急速拉远,慕昭然的话语没能说完,再定睛时,已经身处在一片茫茫雪雾之中。 她被强行驱逐出了那一座幻境。 “可恶!”慕昭然在雪雾中环视一圈,仰头对着无人处喊道,“剑尊,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同样都是你的弟子,你怎么能这么偏心?游辜雪作为当年的亲历者,他能够承受真相的痛苦,你难道害怕你的小弟子只是于一座幻境中,却承受不住?” 雪风呼啸,无人回答她的质问。 慕昭然在原地站了片刻,闭上眼睛要系统确定云霄飏的位置,唤出石杵来,再次往隐雪城冲去。 一个时辰后,她穿破雪雾,撞进隐雪城的城门之中,下一瞬,又被丢到了冰原之上。 慕昭然看着四周茫茫雪雾,气得笑了一声,闭眼确定方位,再次往隐雪城冲去,如此尝试了数次,每一次被丢出来,她回到隐雪城的时间都会变得更久一些,从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再到四个时辰。 最后,便定格在四个时辰左右。 慕昭然哼了声:“看来你也就只能把我丢这么远嘛。” 冰原之上,依然无人回应她的话语。 慕昭然没有了灯焰护持,只能以日精抵御侵骨寒气,经过如此折腾,她体内灵力不足,只能将灵力留存于催动日精,无法御空,她便徒步往隐雪城中走。 见她如此执拗,雪雾中终于传来一声叹息,话音里带着对无理取闹的小辈的纵容,劝说道:“本尊如何教导徒弟,容不得他人置喙,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执着,趁着你尚有自保之力,早日离开冰原,不要白白害了自己性命。” 慕昭然不服气道:“你就算现在不让我说,等出了这里,我也会告诉他们真相。” 雪雾里传来一声笑,问道:“什么真相?” 慕昭然愤然道:“隐雪城抢占雪族人的地界,用雪族人的血肉炼制灯油,他们杀的不是雪兽,而是人!” 剑尊道:“兽就是兽,当年游辜雪在这里诛杀的是兽,现在云霄飏在幻境中所杀的依然是兽,何来的人?” 慕昭然体内日精力量渐弱,面上起了白霜,咬牙道:“可我看见了,他们就是人,才不是什么雪兽。” 剑尊的声音透着无限耐心,问道:“冰原寒气侵体,最易致幻,让人看真非真,看假非假,真真假假,孰能分辨?难道只你一人所见为真,旁的千人、万人所见皆为假?” 慕昭然张了张嘴,竟无法反驳。 剑尊渡来一道剑气,为她隔开寒气,化去身上雪霜,“百年时间已逝,恩怨双方都被埋葬在这冰原之下,早已无人在意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执意去追究真假是非,有何意义?” “回去吧,孩子,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有人才该心痛了。” 言尽于此,隐于风雪背后的声音消失。 慕昭然站在雪雾中,心底生出迷茫,是啊,不管雪族是人是兽,他们都已经死了,隐雪城也早已覆灭。 只她一个人所见的真相,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第97章 慕昭然独自在雪雾中站了许久, 久到剑尊留在她身边的那一道剑气屏障散开,寒意重新扎进她的经脉里。 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混沌的思维忽然清明起来, 就算过去百年又如何,就算双方都已经被埋葬在冰原之下又如何,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意真相,就不算毫无意义。 她要砸了那个虚假的幻境, 看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昭然从锦囊里掏出补灵丹来,摇晃着数了数里面还剩的颗数,第一次这么精打细算着,吞服了半粒丹药, 以维持自己不被冻僵在冰原上。 她闭目对系统道:“帮我确定方位。” 一缕紫气从她心口飘逸出来, 在雪雾中蜿蜒浮动,往一个方向飘去。 这是当初从云霄飏那里窃夺而来的气运, 与云霄飏仍有着微妙联系, 慕昭然便追着紫气飘去的方向,顶着雪风, 往前行。 日精流淌在经脉里, 尽力护着她的丹田和经络, 却阻挡不了雪风刮在皮肤上, 如同刀割一样的刺痛。 走到后来,慕昭然觉得自己脸都僵了, 一直以来精心呵护的肌肤, 大概已经生出了条条裂纹, 连稍微做一点表情,都刺得生疼。 双脚早已麻木,她只是拼着胸腔里一口不服气的劲儿, 固执地往前迈步。 慕昭然已经很久都未吃过这种苦了,活了两辈子,也就前世被废掉修为,驱逐出天道宫,流离失所的两年,受过这样的苦楚。 她在那两年间所受的损伤,都在后来,被阎罗一点点地调养了回来。 不过也幸而有前世那两年的经历,否则她现在定然已经坐在地上大哭了。 白昼和黑夜在这个地方没多大差别,昼夜交替也没有那么明显,等慕昭然再一次找到隐雪城外,才发现竟已经到了祝灯节当日。 隐雪城中人不过年节,一年一次的祝灯节便是城中最盛大的节日,夜色降临后,整座城池渐渐隐没入黯淡的天光里,唯有城心的灯塔亮着辉光,是独属于隐雪城中人的一轮明月。 人们在夜幕下走上街头,向着灯塔祷告祈愿。 临到子夜时分,无数的灯焰便从那一座高耸的灯塔内飞出,如斜坠的星斗散布在整座城池上空。 随后在众人虔心地祝祷中,从上空飞落而下,落入家家户户精心准备的冰雕灯盏内。 慕昭然站在隐雪城外,遥遥望向城中如雨点般落下的焰火,漆黑的城池,便从最中心处开始一圈圈亮起,往外延伸,最终点燃万家灯火。 爆竹声在大街小巷中持续地炸响,城内的欢声笑语飘出高耸的城楼,也传递来了慕昭然的耳边。 这一幕,在这荒凉的冰原之上,实在美丽。 如果这美丽之下,没有埋葬着无数尸骨的话。 慕昭然入不了城,她隐匿在雪雾边缘等待着。 剑尊想要用这座幻境解开云霄飏的心结,让他能有机会在游辜雪这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上,胜过自己的师兄,那么,幻境必定也会重现当年经历。 一百年前,游辜雪失败了,导致隐雪城覆灭。一百年后,他们重铸这一座城池,换云霄飏来执行任务,守住城池。 如果云霄飏只能踩着别人才能解开心结的话,那她偏不要他们如愿。 子夜过去不久,隐雪城中的爆竹声都还未完全散去,雪雾深处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快速逼近,一道庞大的阴影终于从雾中显现出来。 雪族人用生命炼成的地煞冰相终于来了。 慕昭然在看到那冰相影子逼近时,仰头吞了所有的补灵丹,结印唤出自己的石相来,低声道:“去吧,藏进它的身体里。” 石相在她手里化作一团浓稠暗影,在冰相大步从她头顶跨过时,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它的身躯,流淌入冰相身体上的黑影图腾内。 同为地煞相,慕昭然的石相吞食过渊谷内残存的煞气,与地煞冰相体内的煞气系出同源,应当能有机会瞒混过剑尊的眼睛。 隐雪城内热闹非凡,鞭炮声太响,掩盖住了那一具庞然大物逼近的声响,直到地煞冰相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城楼外,众人才从隆隆震动的地面,发现它的到来。 “那是什么东西?” “是谁做的神像冰雕吗?谁这么有本事!” 有小孩兴奋地从屋里跑出来,大声喊道:“哇,好大!爹娘快来看啊!” 冰相垂下硕大的头颅,看向隐雪城中的万家灯火,那火光中散发着无数同胞血肉的气息,它那冰石所铸的虎目中,吸纳了城中灯火的光芒,双瞳之中燃起一簇仇恨的烈火,变得越发煞气凌人。 城中民众浑然不觉这巨物的威胁,毫无防备地指着它,嬉笑打望,吆喝更多人出来观看,直到冰相抬起遮天大掌,卷动起呼啸的狂风,用力一掌砸向城楼。 城楼上方呜地一声竖立起一道护城结界,那屏障只在冰相大掌下支撑了不到十息,就猝然碎裂,城楼被这一掌拍得轰然垮塌,垛口处趴着的冰雕雪兽也随之被碾碎成尘埃。 城中的欢笑霎时变为惊恐的尖叫,人群四散奔逃。 无数流光从内城往外射来,隐雪城的修士赶到,迅速疏散附近的民众,城主悬空而立,高声喝道:“何方妖孽,竟然敢来我隐雪城中撒野!所有人,起阵,杀敌!” 慕昭然的石相静静潜伏在冰相体内,随着冰相一起踏入了隐雪城中,没有被发现。 她隐在城外的雪雾当中,透过石相眼睛,看到前方无数悬空的兵刃,浩荡的灵力击打在冰相身上,将刚踏入城中的庞大身形逼得往后倒退数步,跌坐在垮塌的城楼上。 那城楼再次哀鸣一声,彻底崩毁。 冰相周身的煞气涌动,身躯上铭刻的兽形图腾脱身而出,化作成群的猛禽尖啸着扑飞出去,将半空的修士啄噬得惨叫连连,从剑上跌落。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99节 又有数不清的凶兽从它身上奔出,窜入隐雪城的街道,见人就咬。 这些猛禽凶兽杀也杀不尽,一旦被杀,便会立刻化作一缕煞气回归冰相体内,在它身周的图腾上游走一圈,又会再次凝作兽形奔出。 隐雪城修士所布的阵法出现漏洞,冰相按在一座房屋顶上爬起来,一拳一拳杂碎阻碍在前方的法阵,再次踏入隐雪城中。 街道在它的践踏下四分五裂,四周的屋舍建筑,全都被夷为平地,它周身煞气弥漫,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杀神,以不可阻挡之势,挥舞双臂,打开前方拦路的修士,大步往城中心奔去。 隐雪城修士节节败退,眼看已经穿过外城,踏入内城区域,城主高声喊道:“它的目标是灯塔,快,不惜任何代价,拦住它!” 流光闪烁,无数修士前赴后继地冲上来,想要阻拦它一二,都在那怪物的兽群下败退,半空中爆开一蓬蓬血花。 城主踩着飞剑,不断后退,转身对长街尽头,高声喊道:“天道宫来使,还不出手吗?” 他话音未落,八道金光射来,落地化作八根立柱,顶天而立,哗啦啦的铁链声响动,锁链从立柱游出,缠绕上冰相四肢。 又是困符。 冰相向前的步伐,被阻挡下来片刻,但也只是片刻时间,困符的符文便震颤起来,灵光黯淡下去,立柱也生出裂痕。 云霄飏和叶离枝的身影出现在冰相前方,两人结印指向上空,两把剑从他们身后飞出,御空而起,合二为一,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长大,化作一柄擎天之剑。 在冰相震碎困符的同时,那把巨剑也携带着灭顶的威压,往下斩来。 轰—— 冰相被剑威压得跪到地上,巨大的力量直接震塌了两条街的房屋,奔袭在冰相四周的煞气凶兽被凌厉的剑气撕扯粉碎。 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浑身一震,唇角同时淌下鲜血来,却不退半分。 这一剑,凝聚了他们二人全部的灵力,势要以这一剑决出胜负。 巨剑劈砍在冰相肩膀上,剑威一次比一次强势,轰隆声响不绝,不断将它往下镇压。 慕昭然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冰裂声,石相仰头,看见一道裂纹从那巨剑之下蔓延开来,顺着冰相肩膀迅速往它胸前蔓延而来。 冰相竟然在这一击之下生裂了! 冰相身上图腾在蔓延的裂纹下一个个崩溃,煞气溃散而出,冰相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怒吼,在剑威下艰难仰头,望向不远处的灯塔,雪族人死不瞑目的灵魂在它身体里悲泣。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不甘心! 慕昭然耳中嗡嗡作响,雪族人不甘的悲鸣从冰相体内,潮水似的涌来她耳畔,她双眼发红,快速结印。 石相的煞气迅速从冰相身上的图腾中剥离出来,顺着龟裂的地面,往灯塔袭去。 云霄飏和叶离枝悚然一惊,同时望向地面上游窜而出的缕缕黑影,他们联手掌控着巨剑,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巨大的冰相,再无余力阻挡那逃窜的黑影。 叶离枝回过头,对守在塔下之人喊道:“阿岚,拦住它!” 祝轻岚一身红衣,站在塔下,闻声抖开折扇用力挥去,赤红的狐火从扇面中扑出,很快筑起一道火墙。 煞气黑影奔袭到火墙前方,汇涌成形,凝聚成一个巴掌大的黑面石相,石相眉心一点金色印痕,煞气逼人地抬眸瞪向他。 这是慕昭然的石相! 祝轻岚一愣,愕然道:“殿下?” 慕昭然冷厉的声音从石相嘴里吐出,喝道:“滚开!” 祝轻岚体内的御妖符生效,符咒力量扯得他斜抛出去,狐火向两边分开。 石相飞至灯塔前,巴掌大的身形拔地而起,仿佛从地崛起的一座沉黑色的险峻孤峰,双手高举石杵,朝着灯塔用力砸下。 幻境将崩,剑尊终于坐不住了,他迅速寻找到慕昭然所在的位置。 一道剑气从天扫下,罡风荡开弥漫的雪雾,将她孤零零立于冰原上的身形暴露在外,剑尊沉叹一声,话音中透出对她不识好歹的不悦,斥道:“冥顽不灵,你可承担得起多管闲事的代价?” 随着话音,一只手掌撕裂虚空,从裂隙之中伸出,并指成剑,指尖凝聚的九尺剑锋,直指她而来。 慕昭然瞳孔中映着那逼近的剑锋,狠狠咬了咬牙,继续催动石相,隐雪城中响起轰隆巨响,灯塔在石杵下轰然倾倒,万家灯火齐灭。 与此同时,剑锋逼近她眉心。 却在距离她咫尺之外,倏然顿住,再不得寸进。 三枚小剑悬在慕昭然身前,其中一枚小剑正好抵住了那刺来的剑锋,剑气在剑尖处激烈地对撞到一起,小剑中迸出的电弧顺着剑尊指下的剑锋游窜而上,直劈向半空手掌。 手掌被电弧撕裂,剑锋溃散,裂隙之后传出一声沉痛闷哼,破开的虚空倏然合拢。 慕昭然飞舞的长发落下来,抬手接住余下的两枚小剑。游师兄曾经给了她三枚小剑,其中蕴含三道剑气,她还担忧这三道剑气不够,没想到只用了一剑,就逼退了剑尊? 是剑尊太弱了,还是游师兄太厉害了? 隐雪城的幻境在崩塌,慕昭然不及多想,收下小剑快步往城中奔去。 没有注意到,腰间锦囊里,一个残破的木偶正奋力地从束口处挤出,冒出一颗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朽木脑袋。 第98章 慕昭然奔入隐雪城中, 所过之处能看到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们额心的灯焰消失,身体迅速被寒冰冻结, 再随着崩溃的幻境一同湮灭。 这座辽阔的城池正从外向内,一寸寸重新化为风雪, 消散入岁月的尘埃里。 慕昭然赶到中心灯塔之时,一眼便望见被砸穿的地面之下, 鲜红刺目的血池,血池上方覆盖的法阵因为灯塔的崩塌而损毁大半,法阵中心那一团如烈日般温暖的火焰仍在苟延残喘地燃烧。 隐雪城中幸存的修士都往这里奔来,试图护住那一团火种。 地煞举起石杵, 朝着法阵中心, 又重重砸下一击。 那一方,冰相彻底被大剑压下, 砸穿地面, 轰然倒地。 尘土飞扬中,云霄飏毫不犹豫地撤剑, 用尽全力往回冲来, 试图阻止慕昭然这最后一击, 目眦欲裂地吼道:“你在做什么!你会害死这一整座城的人!” 慕昭然站在石相肩头, 侧眸看他一眼,扬手起落, 石杵砸至法阵中心, 将破损法阵彻底碾碎, 也将那一团火种彻底碾灭。 晨日穿透雪雾,冰原上的天光亮了,但隐雪城中的灯焰却彻底熄灭。 所有人眉心点着的灯焰纹随之消失, 众人顿住身形,惶恐地抚摸上眉心。 灯焰一灭,寒气立即侵骨噬髓,飞在半空的隐雪城修士,下饺子似的栽倒地上,仓促运功抵挡寒气,越是运功,寒气侵蚀得越快,一些修为较弱之人,丹田受损,真元凝滞,皮肤下血管爆裂,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了一层冰壳。 灯塔下的血池摇荡,血水从池壁裂纹中哗哗流出,如溃堤之水,沿着长街奔涌而去,淹没过冰相往前伸来的手掌。 池中血线不断沉下,露出池底密密麻麻的骨骸。 人类的头骨太好分辨了,何况那堆叠的骨山之上,还有数十具血肉尚未融尽的完整尸骸。 祝轻岚走上前来,折扇掩着口鼻,在泼天的血腥味中艰难吐息,疑惑道:“不是说用雪兽炼制灯油吗?怎么看上去都是人骨?” 云霄飏和叶离枝还在试图挽救周遭的隐雪城修士,听到祝轻岚的话音,才回头望向下方血池。 然后,同时怔住。 叶离枝惊愕道:“怎么会是人骨?这不可能啊。” 这一座幻境是剑尊亲手重现,怎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她抬头往慕昭然望过去,眼中透出一点怀疑,似乎想从她身上求得一个答案。 慕昭然抬手,石相手中淌出几缕煞气黑影,将池中骨山上那数十具尚未完全化为白骨的尸骸捞上来,丢到云霄飏脚边。 “这就是你们那日合力诛杀的雪兽,这下面堆叠如山的白骨,就是隐雪城燃烧了千年的灯油。” 云霄飏往后退去一步,盯着那些残破的尸骸,仍不肯相信,“不可能,我诛杀的明明是兽!” 他脸色铁青,转头去寻隐雪城主,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城主抓来,按在骨池上方,喝问道:“你来说清楚,这些到底是人是兽!” 隐雪城主从他手下挣脱,昂首环视过四面一个个被寒气冻结的子民,冷漠道:“异族蛮夷,茹毛饮血,蒙昧无知之徒,不是兽是什么?” “我隐雪城当初为天道宫奉上了上万的寒精和玉髓,助尔等封印九尾狐族的妖脉,才换来你天道宫现今如日中天的地位,我请天道宫来相助,不是让你来为这些异族蛮夷伸冤的!” 他话音落下,祝轻岚倏地抬眸,狭长的狐眼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森然杀意。 即便已经从离枝口中得知,这一座城池早已在百年前覆灭,现今他们所看见的一切,都不过是剑尊为云霄飏铸造的一场幻境,可他还是没能忍住,抬手抖开折扇,挥出了数道锋刃。 隐雪城立即抬手想要抵挡,可惜体内真元早已无法运转。 只听噗噗噗的几声连响,鲜血飞溅入半空,隐雪城主望着自己被锋刃劈砍到半空的手臂,身子晃了晃,颓然倒到了地上。 祝轻岚阖上折扇,眼神反而越发阴郁,说到底,那不过是一道幻影罢了。 城主的血泼溅离到他最近的云霄飏身上,云霄飏怔愣站着,却没有躲开,只是难以接受地望着下方堆叠成山的骸骨,又偏头看向身旁亲自殒命在他手下的“雪兽”。 就连叶离枝都在这巨大的冲击下,险些崩溃,直到她看到远处不断湮灭的房屋,才猛然回过神来,喊道:“对,这是幻境,云师兄,这只是幻境!” 幻境的崩毁终于蔓延到此处来,流淌的血水从地面消失,隐雪城中的修士也都一个个化为飞雪,倾倒的灯塔消失了,地底暴露出来的尸骸骨山也没入冰雪中消失不见。 偌大的城池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残垣断壁留在原处,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繁华。 “幻境?”云霄飏喃喃道,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似乎还未从中走出来。 叶离枝走过去,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解释道:“是剑尊察觉你心有桎梏,才想以这座幻境化解你的心结。” 提及师尊,云霄飏心中稍定,“原来只是一场幻境试炼。” 他转动目光环视四周,当知道自己方才经历,只是一场幻象时,他崩溃的心神终于稍微振作起来,庆幸地想。 还好只是幻境,城是假的,那么死去的人也是假的。 可随即,他便看到了脚下龟裂的沟壑中,厚厚的冰层也遮掩不住的密集骨骸。 这些骨骸没有随着幻境的消失而消失,它们静静地埋在冰层之下,一股股煞气从其中涌出,寒风穿过沟壑,传出鬼哭的尖啸。 雪族人怨气难消,隐雪城中枉死之人同样怨气难消,黑河一样的煞气在断壁残垣间盘桓不散,煞气中鬼影幢幢,将这座昔日的繁华雪城,变作了人间鬼域。 云霄飏死死盯着下方封冻的骸骨,心有余悸道:“为何是这里?” 慕昭然看着他们那副仿佛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从鬼影中走出,对云霄飏扬唇笑道:“因为这个地方是你师兄曾经失败的任务啊,一百年前,游辜雪以弱冠之龄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你在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真实经历过的。” “你不是因为师兄太过优秀,处处都压你一头,而生出心魔了么?所以,剑尊他老人家,便煞费苦心地铸造了这么一座幻境,重现当年过往,让你能有机会胜他一次。” “有师尊如此偏爱,有叶师妹贴心相随,就为了让你踩在师兄的伤口上,重铸你那可怜的自尊心,来化解心结。” 慕昭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眸,纯然无害地盯着他,问道:“云师兄,你的心结解开了么?” 云霄飏被她那双乌眸盯着,竟生出些无地自容的窘迫,可慕昭然还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你知道他当初为何会失败么?因为他发现了隐雪城天灯的秘密,察觉了雪兽的真相,而你,浑然无觉。” “他即便失败了,也依然比你强上百倍千倍。” 无人发现,她腰间锦囊里的那只木偶,猛然震动了一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0节 叶离枝手背一热,不断有鲜热的血落在她手上。 转头看见云霄飏痛苦的面色,和他唇角不断滴落的鲜血,她心里一慌,上前一步,挡在慕昭然面前,神情中带着几分恳求,“这一切,行天君都不会知道,殿下又何必咄咄逼人,损人道心。” “我只是不希望云师兄被蒙在鼓里罢了。”慕昭然漫不经心道,缓步往后退开,退进了盘桓在此地的浓郁煞气中。 “殿下!”祝轻岚往前追了两步,又被煞气中扑出的鬼影挡住。 慕昭然一走,周围煞气顿时变得躁动起来,其中鬼影受活人生气所吸引,朝他们疯狂扑来。 祝轻岚扇中挥出一团狐火,击散了数条鬼影子,退回到叶离枝身边。 他们本就在幻境里消耗了太多灵力,如今四面鬼哭狼嚎,天下地下都是鬼影子乱窜,几乎不见天日,又有寒气不断侵入经脉,再耽误下去,只能殒命。 叶离枝从怀里取出来这里之前,剑尊交给她的玉珏,犹豫了下,出声唤道:“殿下,我这里有瞬时的传送法阵,我们先一同离开这里。” 鬼影交错,煞气弥漫,无人回应她的话音。 祝轻岚将扇子往上一抛,勉强支撑着这一圈狐火,逼退鬼影,着急道:“我去把她找回来。” 话音未落,他奔出狐火,鬼影霎时往他扑来,祝轻岚翻手快速结印,眉心里窜出无数的红狐影,和鬼影撕咬到一起。 他穿过重重鬼影,四下寻找,连声喊道:“殿下!瑶光殿下!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再说,你别在这个时候赌气。” 慕昭然隐隐听到了喊声,却没有回应,她找到此地煞气最为浓郁之处,结印祭出石相,吞食着此地煞气。 残垣断壁间游荡的煞气霎时有了归处,平地卷起一股黑色的漩涡,往慕昭然所在之处奔涌而来。 煞气形成的罡风从人身体里穿过,祝轻岚的三魂七魄都险些被从肉身里刮出来,他仓促躲进一堵残墙背后,随即感觉一道阴影罩来头顶。 仰头望去,才看到漩涡中心处,高耸而立的石相身影。 他瞪大眼睛,从残墙后站起身来,周身袍袖被不断刮过的煞气撕扯得猎猎作响,艰难地从那浓稠的黑雾当中寻找慕昭然的身影。 另一边,叶离枝和云霄飏身前的狐火行将熄灭,两人用剑固定着身形,肉身内神魂动荡,实在难以坚持。 叶离枝一把捏碎了传送符玉,法线从她手中落下,飞快在冰面上成型,呜一声竖立一道传送的灵光,她高声唤道:“阿岚,快回来!” 祝轻岚转头看去,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具石相,犹豫不决。 叶离枝再次唤道,“阿岚!” 祝轻岚回头看到她急切的眼神,咬了咬牙,转身奔入了传送阵中。 传送法阵的光芒收束,带着三人身影从这片冰原上消失。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慕昭然盘膝坐在石相的掌心上,闭上眼睛,神识与石相连通。 腰间的锦囊口,残败的木偶费力地伸出那只被日精灼伤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指尖。 它身上各处都损毁严重,另一只手已经被啃噬干净,只有这只手因为掌心残留的那缕日精,令鬼影畏惧,反而保存得完好些。 “他即便失败了,也依然比你强上百倍千倍。”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慕昭然口中听到如此动听的一句话。 动听到,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来见她。 第99章 天都城南这一片区多酒家食肆, 夜里灯火辉煌,常要热闹到后半夜去。 到了清晨时分,别处开始一天的营生时, 这里才歇下不久,便显得格外冷清。 游辜雪抬眸看一眼檐角下垂挂的朱色酒幡, 避开酒铺的正门,走到旁边的窄巷。 这巷子夹在两栋房屋之间, 宽度只能容一人通行,两边都是砖石墙壁,尽头是另一家商铺的后墙,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 他抬手抽出行天剑来, 一剑竖斩过去, 凌厉的剑光穿透窄巷,硬生生在巷尾撕开一道拱门来。 一道兽影忽然从拱门之内窜出来, 所行之处砖石迸溅, 两边墙上都留下了恐怖的抓痕。 它一看前方站着的人,往前冲的气势猛地一顿, 利爪踩塌屋檐一角, 转身欲逃。 兽影的动作极快, 但游辜雪的剑比它更快, 他飞身踩上酒铺屋脊,几束剑光擦着屋顶瓦片飞射出去, 游窜的电弧在半空迅速交织成网, 封堵住对方的所有退路。 兽影在电网之中四处冲撞, 见突围不出,从空中急坠落下,砸到一间商铺的屋顶。 行天剑呼啸而去, 剑光撕开兽影,抵在当中那人的眉心,正是这南城胡记酒铺的掌柜娘子。 胡娘子就地躺在瓦片上,美人面上带着倦意,鬓发凌乱,身上衣襟半敞,大半个肩头都裸露在外,右手掩在胸前,堪堪遮住一片旖旎风光,印染着大片牡丹花纹的裙摆下露出一双光丨裸的玉足。 她仰面望着直刺眉心的利剑,害怕地嗔道:“奴家安安分分地在这南城做着卖酒的生意,铺子里证照齐全,有口皆碑,不知犯了何事,惹得行天君如此大动干戈,大清早的,便提着剑将奴家从床上赶出来。” 游辜雪站在十丈之外的屋脊上,眉眼比霜雪还要冷漠,道:“对九尾狐族的禁令尚有两百年到期,在此期间,你族不得踏出狐歧山半步,违者当诛。” 胡娘子惊讶道:“神君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奴家就是一只普通狐妖而已,哪里能有九尾狐那样稀贵的血脉。” 游辜雪不欲与她多废口舌,行天剑上电弧压下,生生逼出她身上隐藏的狐尾。 狐尾从牡丹花裙下延伸出来,八条实尾,还有一条狐火幻化而成的尾巴。 胡娘子脸上媚态收敛,姣美的面容一下变得狰狞,舔了舔红唇,笑道:“天道宫里那三个老头不敢露面,派你一个黄口小儿前来,被人叫惯了行天君,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很行吧?” 游辜雪道:“对付你足够了。” 胡娘子眯起眼睛,喝道:“狂妄小子,看老娘挖了你的心肝下酒!” 她抬起手来,一掌拍在行天剑刃上,殷红的指甲刮擦得剑上火花四溅,竟扯开电弧,一掌将行天剑拍飞了出去。 胡娘子赤足踩在瓦片上,九尾如同展开的羽翼,身上妖气澎湃,几乎凝为实质的烟云。 九尾狐,在妖族之中,属于天妖级别的大妖,哪怕被封了妖脉,胡娘子只能修炼至八尾,最后一尾始终只能凝成一条徒有其表的虚尾,但对付化神期的剑修,也足够了。 “你以为老娘没点本事,敢跑来天道宫的老巢么?”胡娘子轻蔑道,只一眨眼,便闪身至游辜雪身前,屈起五指直往他心口掏去。 游辜雪身形凝滞,看上去已经被她妖气桎梏,动弹不得。 她的指甲划破了游辜雪那一身雪白的衣裳,直抵皮肉之上,然而却像是击打在了坚硬的铁板之上,眼前之人忽然变为了一柄竖直的长剑,光亮剑身照出她错愕的神情。 胡娘子指尖一痛,若不是缩手及时,差点被行天剑剑锋削掉手指。 行天剑当空划过一圈圆弧,落到主人手中。 胡娘子转头看向周围一圈被割裂开的独立空间,与下方的城区街道完全分隔开了,以免他们的打斗波及无辜居民。 他方才摆她一道,竟是为了铺开剑域。 “打坏了房屋不太好。”游辜雪握着行天剑,挽了一个剑花,做了个请的动作。 胡娘子冷笑一声,狐尾化作巨柱,朝他砸去。 下城的居民一开始被打斗声惊动,纷纷从屋中跑出来探看,等出来时却只见得天上有浓云聚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响动,都只当是将要落雨,便又各自奔忙生计去也。 那浓云在天上铺了许久,时不时有电光闪过,闪烁之间才能看到乌云里潜藏的庞大兽影。 “九尾,那该不会是九尾狐吧?” “九尾狐不是被关在狐歧山么?怎么敢跑出来的,竟然还敢来天都?” “这世上原来还真有九尾狐,我走南闯北也算是见了不少妖族,还是第一次真的见到九尾狐,还以为这种妖早就不复存在了。” 有人不解道:“咱们天都聚四方来客,也有不少妖族在城中生活,为何九尾狐不行?” “说书先生都快说烂的故事,你竟然不知道?八百年前,九尾狐还是妖族之首,统领整个妖族,九尾狐生性残暴,杀妖食人,无恶不做,死于九尾狐王手里的妖族,能填平一座深渊。” “最终人妖两族都不堪忍受狐王暴行,联起手来杀了九尾狐王,又封住九尾狐族的妖脉,才将它们镇压于狐歧山中,不止在天都,整个神州四境都没有九尾狐的容身之地。” 剑域之内,胡娘子吐出红舌,舔了口指尖上的血,怨毒道:“如果不是被封住妖脉,让我无法炼成九尾,合剑的剑修,我也可以来一个杀一个。” 游辜雪道:“狐岐山禁令,抽走地底灵脉给养他族,使封印之地灵气枯竭,难以引灵修炼,在这种情况下,胡娘子都能修至八尾,想来牺牲了不少同族。” 胡娘子被他戳中痛处,身后九尾狐的妖身法相张嘴咆哮,朝着他凶猛咬下。 游辜雪闪身躲避,并未还击,只继续道:“九尾狐的妖脉之封,为表里两重封印,禁灵只是其一,真正限制九尾狐族炼成第九尾的禁制,在天书当中。” 他说着,挥手一扬,一个“止”字在半空显现一瞬,又重新没入他身上。 光是这一瞬,胡娘子便以从中感觉到无法言说的规则之力,她怔愣须臾,忽地大笑起来,讥讽道:“你不是天道宫的高徒吗?怎么也和我们一样,成了囚奴。” 游辜雪等她笑够了,才平静道:“所以,你我的目的其实一致。” 胡娘子冷笑道:“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仅凭这样我就会信你?” 游辜雪道:“你于十七年前潜入天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办法踏入天道宫半步,今年倒是送了个祝轻岚进来。” 胡娘子暗暗一惊,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戒备。 游辜雪自顾自地继续道:“他并非九尾狐族,却拥有九条虚尾,在地卷中时,为了给叶离枝取得灵窍的草药,不顾生死,暴露九条虚尾,硬接我一剑,因此断了一尾。” 游辜雪看着胡娘子越来越惊讶的眼神,缓缓问道:“你指望这样一个感情用事之人,能为你族成事?” 胡娘子沉默半晌,咬牙问道:“那你欲如何?” 游辜雪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避开天书禁令逃出狐岐山。” …… 冰原之上,隐雪城残垣。 随着石相吞服的煞气越来越多,慕昭然通过联通的神识,再一次从此地煞气中看到了当年所真实发生的一切。 她的神识落到了这一段旧日景象里,抬头望向天幕中繁星般密布的灯焰,一簇簇灯焰从上空落下来,落入隐雪城的民居中,每点亮一处,便能听到屋主欢喜的大笑。 慕昭然先前从城外见到这番场景,已觉美甚,如今身处城中,看着长街上被灯焰一一点亮的冰雕,和欢喜奔走的人群,都美好得仿佛梦幻。 只是这份美好很快就会被碾碎,雪族人炼制的冰相出现了城楼外,一掌拍碎了隐雪城的护城结界,欢呼声变为了惊声尖叫。 无数流光从上方掠过,是隐雪城修士前往御敌的剑光。 慕昭然逆着逃窜的人流,也跟着往城门的方向跑去,在纷乱的战斗中,她终于找见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游辜雪悬空立在长剑上,眉眼沉郁,额心的灯焰纹消失不见,脸色几乎和这冰原上的雪一样苍白,便衬得唇边那一抹未擦拭干净的血痕越发刺眼。 他静默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冰相和隐雪城修士之间的生死交战,可在看见街上普通人被波及时,还是忍不住出手,用空遁之术将人送去城内别处。 慕昭然见一头从冰相身上奔出的凶兽,扑至她身前来,将一个腿脚不便的老者按倒在爪下,照着他的脑袋一口咬去。 “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凶兽脚下的老者倏然消失,地面上只余下一条凭空撕裂的细缝迅速弥合。 那凶兽咬了个空,愤怒地仰头咆哮。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1节 街面上的人一个个从凶兽獠牙下逃脱消失,凶兽群愤怒的咆哮此起彼伏,终于发现了那个在背后捣鬼之人,无数兽影朝着游辜雪冲去。 那地煞冰相是雪族人积攒了千年的怨恨所炼,浑身煞气源源不绝,隐雪城修士节节败退,终是不敌,被巨大的冰相侵入内城。 偏偏那位天道宫的行天君,只顾与冰相放出的凶兽纠缠,不断撤走地面上的凡人,却不肯出手与冰相正面抗衡,如果一开始便能有他的助力,那魔物绝不可能这么快侵入内城来。 在渊谷猎兽之时,隐雪城主见识过游辜雪的身手,知道他还未使出全力,城主在旁观看了片刻,几次三番请他出手,都被无视。 城主眼睁睁看着家族中的子弟一个个死于冰相之手,面色阴沉似水,低声命令身边侍卫道:“去,把周边的凡人都赶到这条街上来。” 他倒要看看,他能救得过几个来。 侍卫不解道:“城主,凡人没有修为,除了干些低贱的活,还能帮上什么忙?就算驱赶过来,那魔物碾死他们也不会多费半点功夫。” 城主呵地冷笑一声,没有多做解释,只道:“照我说的去做。” 慕昭然听到了这番对话,却是立即便明白了隐雪城主的打算,他看到了游辜雪对凡人的救护,所以想用那些凡人的命来逼迫他。 修士虽然自诩神通广大,但不事生产劳力,衣食住行样样都需要凡人供给,哪怕在这座冰雪之城中亦是如此,这座城池之中,泰半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冰原寒气连修士真元都能冻结,这种地方更不适合凡人居住,他们的祖辈,或许最初也并不是自愿来到这种苦寒之地的。 这些凡人只能靠着那一簇灯焰而活,至于灯焰燃烧所需的灯油究竟是人是兽,根本不是他们所能企及的问题。 慕昭然先前只知雪族之苦,将隐雪城中人一概视作吸食他人血肉的恶徒,如今身处城中,看到如同蝼蚁一般被驱赶来去的凡人,才发现这恶土之上也有许多无辜之人。 石相是雪族人用全族生命、千年血恨所成,而灯塔确又庇佑着无数无辜之人,灯塔若毁,修士或许还有些自保的手段,但这城中凡人,绝对会是最先冻死的。 慕昭然只是后世而来的一个旁观者,都在这两难的境地中无法抉择,何况是当年实实在在的亲历之人,一百多年前,他明明也才将将及冠。 游辜雪很快也发现了,冰相前进之路上的凡人越来越多,他已经无法从兽口下救下所有人。 城主用灵力加持的声音隔空传递到每一个人耳边,“它的目标是灯塔,灯塔若倒,全城皆灭,隐雪城修士不惜任何代价,拦住它!” 后一句话,他是对着游辜雪说的:“天道宫来使,还不出手吗?” 游辜雪握紧行天剑,看着地面上奔逃哭嚎的人群,终于还是闪身上前,挡在了那一尊巨大的冰相前,抬剑指向对方。 闪烁的电弧从行天剑中迸发,可连慕昭然都能感觉到,他的剑势弱了很多,几次结阵,竟连剑域都无法打开,他的剑境和修为都在下跌。 游辜雪尚且稚嫩的道心生出裂痕,持剑的手不再坚定,剑锋自然也不再锋利,他被冰相一掌,从半空击落下来,轰隆一声,重重砸落地上。 地面冰石飞溅,生生塌陷下一个凹坑,雪雾散开后,露出委顿在地的身影。 游辜雪撑着剑,半跪在地上,许久都未能站起来,鲜血不断从唇角滴落,落入冰面,凝结成血晶。 隐雪城主见状,终于撕破表面的恭维,咬牙切齿道:“什么行天剑,盛名之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天道宫竟敢派这么一个黄口小儿来糊弄本城!” 慕昭然恨不得撕了那该死的城主。 “师兄……”她快步奔上前,伸手想要触碰他,游辜雪恰好抬起头来,眼角轻轻擦过她的指尖。隔着交错的时空,他们彼此都感觉不到。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游辜雪,也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困兽般痛苦无助的表情,好像有什么正从内部要将他撕裂。 心海的蝴蝶剧烈地颤动,吞噬着她波动的爱念,可慕昭然还是感觉到了心疼。 游辜雪看不见她,他的目光穿透慕昭然,看向逼近的冰相,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弃了手里的行天剑,飞身半空,染血的手指快速翻动,结出一个手印。 一柄由剑气凝聚而成的赤色大剑在他身后显形。 大剑一出,威势迫人,就连冰相都那剑势压得往后退了一步。 隐雪城主仰头望向大剑,精神一振,狂喜道:“是撼天剑!合剑境界,就算只有一道剑气,也足够杀死那魔物了。” 慕昭然对这一道剑气十分熟悉,毕竟前不久,她才差点死在这熟悉的剑气下。只不过,剑尊指向她的那一剑,与这时候的撼天剑的威势相比,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隐雪城主从楼阁之上飞身而出,来到游辜雪身边,责备道:“你有剑尊赐予的剑气,为何不早拿出来?” 害得隐雪城毁了大半,死了多少族人和侍卫! 游辜雪并指竖在身前,沉默不语,他毕竟年轻,涉世未深,修为也不过中等,来这里之前,师尊赠予他这道剑气,便是让他在危急时刻使用。 此时此刻,隐雪城主也知并不是追责的时候,他指向冰相,催促道:“你还不速速斩杀了这魔物!” “那不是什么魔物,而是雪族人用生命炼制,千年的血恨积累。”游辜雪偏过头,看向隐雪城主,“他们也不是兽,而是人,城主对雪族人,可有过半分愧疚?” 隐雪城主一怔,荒谬地笑出声来,冷漠道:“异族蛮夷,茹毛饮血,蒙昧无知之徒,不是兽是什么?” “我隐雪城当初为天道宫奉上了上万的寒精和玉髓,助尔等封印九尾狐族的妖脉,才换来你天道宫现今如日中天的地位,我请天道宫来相助,不是让你来为这些异族蛮夷伸冤的!” 游辜雪被这句话刺入耳中,手腕一抖,挥下的剑指偏离三寸,撼天剑剑气亦随之偏离,没有斩中冰相要害,只削去了它半边臂膀。 冰相趁机冲出,伸出大掌,一把握住灯塔,自爆法相。 剧烈的冲击从灯塔荡开,冰相和灯塔一起炸灭粉碎,塌裂开的地面下,露出一池鲜红的血水和堆叠如山的尸骨。 灯焰熄灭,所有人眉心的灯焰纹消失,寒霜迅速冻结了整个城池,要与这些入侵千年的外来者悉数清算血账。 城中最先被冻亡的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惨嚎、哭叫、悲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随狂卷的寒风灌入游辜雪耳中,但很快,这些声音就同被封入冰中的人群一起凝固住了,满城死寂,只剩下风声呜咽。 再然后,是修为低弱的修士,丹田损伤,真元冻结。 亦有修士反应过来,诸多法宝加身,立即弃城而逃。 隐雪城主看着世代基业毁灭于此,心神剧震,吐出口血来,唤出法宝逃离的过程中,仍不忘含恨怒道:“游辜雪,我隐雪城千年基业,万数子民皆丧于你手,我定会找天道宫讨个说法!” 游辜雪瞳孔中闪动着不祥的红光,勾动手指,行天剑拔地而起,飞射入空,一片浓云顷刻间覆盖天际,云中雷光闪耀,雷柱劈下,一层层击穿隐雪城主身上防御,连带他周遭侍卫,全部绞杀。 这应当是他竭尽全力的最后一击,游辜雪身上的血像是流也流不尽似的,又低头吐出一口血来,衣襟袍袖,所站立的冰面,全都散落着他的血。 浓云散开,行天剑从天落回地上,他也没再去管,只是看着长街上被封冻的人群,到最后一刻,他们都在拼命地往灯塔奔来,想要求得一丝生的希望。 可这丝生的希望,断送在他那一瞬的道心不稳中。 游辜雪瘫坐到地上,周身灵力快速溃散,寒霜开始爬上他的身体,先是冻住了他淌下的血,再是四肢、身躯,一步步往上蔓延。 慕昭然心神陷得太深,全然忘了这只是一段被此方地界记录下来的过往,她扑过去,试图去抠下他身上的厚重冰壳,“师兄,快醒醒,快醒过来!” 手指不断从他身体内穿过,她看着自己指尖,才渐渐恢复理智,冷静下来。 这一座繁华之城,一夕之间覆灭,游辜雪也随着这座城池一起被封冻入冰下,慕昭然隔着冰层看着他满含痛楚的眉眼,也不知过去多久,这片死域再次来了人。 剑尊从风雪中踏出,弯腰捡起地上的行天剑,走到被封入冰层中的徒弟面前。 慕昭然看到他,从他袖上与撼天剑相似的剑纹认出来人,心中一喜,就连先前对他的那些不满,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剑尊隔着厚重寒冰,渡入一丝神识探了探内里的人,失望道:“道心生裂,灵力溃散,元婴只还剩一线微弱生机。” 虚空中有人回应他的话语,“能被行天剑选中,你这弟子天资确实不错,没想到竟折在这里,可惜了。” 剑尊低头看了眼行天剑灰败的剑刃,这把剑认主开锋之时,有多锋锐,现在就有多黯钝无光。 虚空中人又道:“取了剑便回吧,你该去物色一个新弟子了。” 道心破碎,修途断绝,救回来也无用。 剑尊在游辜雪身前站立片刻,长长叹息一声,二十年的悉心磨砺,竟然这样容易就断了。 慕昭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张开手臂挡在剑尊身前,想要拦住他离开的步伐,愤怒道:“他不是天道宫的行天君么?他不是你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么?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舍弃他!” 第100章 剑尊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舍, 他收回行天剑,抬手结印,快速点射出数道剑气, 打入游辜雪周身灵窍,帮他遏住了冰原寒气的入侵。 随后对冰层里的人说道:“命剑与你神魂相系, 只要你还有一线生机不灭,为师就会替你温养命剑, 但想要渡过此劫,唯有重塑道心……” 道心重塑,何其难也。 剑尊摇一摇头,终是长叹一声, 破开虚空, 踏空而去。 冰原上又只剩下一片死寂。 “什么师尊,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云霄飏, 你也会这般摇摇头就走吗!如此偏心, 你也配当他师尊!”慕昭然气得怒骂,不断地深吸气, 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关系的, 一定还会有别的人来救他, 就算剑尊放弃了他, 也一定还有别人会记着他,他的父母亲人, 他曾救过的人, 又或是天道宫的同门。 土宫岑夫子对游辜雪的态度格外不同, 看上去好似很讨厌他,实则对他极为上心,颇有点又爱又恨, 游师兄那次诛杀蛊魔受伤时,那老头还巴巴地跑去探望过。 慕昭然心里早有猜测,游辜雪或许就是土宫那不能提及的三师兄。 如果游辜雪久未归去,岑夫子说不定会来找他呢。 总归,游辜雪是不会死在这里的,他总有一天会从这里走出去,回到天道宫,拿回行天剑,成为现今这个令人畏惧,令人仰望,也令人嫉妒的行天君。 慕昭然如是想着,在他面前盘膝坐下,隔着冰层托腮望着他,一直等着有人来救他。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日月在这座冰原之上毫不停歇地轮转,霜雪覆盖住了整座城池,时不时便能听到冰川崩塌的轰隆声,这一座繁荣大城,在风雪的消蚀下,面目全非。 游辜雪身上的冰层越来越厚,最后隔着冰面也再看不清他的面容,就像是一个冰做的坟茔,将他葬在其中。 他和隐雪城一起,被彻底遗忘在了这里。 慕昭然也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来救他了,游辜雪想要活着从这片冰原走出去,只能靠他自己。 “重塑道心。”慕昭然低声喃喃,修炼一途,从开通灵窍起步,引灵筑基,结丹炼身,元婴淬魂,她尚未结婴,还未到择道之时,前后两辈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道心在何处。 在慕昭然快要连他的身形都看不见时,冰层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眉心亮起一点金光,散尽的剑气如漩涡一般聚拢,没入眉心那点金光中,他跌落的修为开始回升,甚至超越之前,一步跨境,攀升到了化神初境。 眉心凝出一道金色剑纹。 电弧闪烁一瞬,冰冢从内迸出一道裂纹,随后,那裂纹飞速扩散开,嘭得一声炸裂开来。 游辜雪在一片飞溅的雪雾中睁开眼睛,呵出一口气息,唤道:“行天剑。” 行天剑刺破虚空,呼啸而至,将他的身影从这片冰原上带离。 “师兄!”慕昭然放下袖子,伸手想要抓他,只抓到一把空。 她的神识从石相中抽离,猛然睁眼,还下意识地往前伸手,因为冲得太急,身体失去平衡,从石相手掌上跌落。 石相立时抬起另一只手掌,往她抓握而来。 只不过它吸收了此地大量煞气,身形暴涨,已如乌黑的小山一座,这一只抓来的手掌在慕昭然眼中,也是虎虎生风,犹如泰山压顶。 慕昭然神识刚刚回归,反应有些迟钝,正欲躲避之时,腰肢已经被人揽进臂弯,瞬息一闪,从石相的大掌下消失,落于十丈之外。 腰间的手臂松开,慕昭然回过头,便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瞪圆双眼,有点辨不清眼前究竟是真是假,抬手触摸到他脸颊上温软的体温,她眼睫轻轻一颤,又屈起指尖,揪住脸颊肉捏了一下。 游辜雪低头注视着她,心脏紧缩成一团,低声道:“疼。”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2节 慕昭然又回手捏了自己的脸颊一把,嘶一声道:“真的疼。” “师兄!”她的双眼陡亮,兴奋地跳起来,再次往他怀里扑去,双手越过肩膀,环住他的脖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游辜雪动作熟练地接住她,手掌环至腰后,轻轻一抬,便将她整个人抱离了地面,回道:“我说过的,只要你催动小剑,不论你在何处,我都会来找到你。” 慕昭然在那煞气之景中空落的心,都在这一刻被填满。 蝴蝶在她心海振翅,她感觉不到爱意,但却能感觉到别的情感,喜怒哀乐皆被他牵动。 “那你已经知道了?”她有些不安,害怕他因此难过。 游辜雪点头,神情平静,波澜不惊,这倒让慕昭然替他愤愤不平,“同样都是弟子,剑尊未免太过偏心了。” 游辜雪摇摇头,说道:“若没有师尊二十余年温养命剑之情,我恐怕走不出冰原。” 同为剑尊座下弟子,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师尊待他和云霄飏的差别。 从师尊牵着云霄飏的手,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来,说“这是你师弟”那一日,他就看出来了。 师为父,但师尊从未用那样慈爱的眼神看过他。 慕昭然心里的那点愤怒,也在他毫无介怀的语气下被一点点抚平,她蹙眉道:“那我坏了剑尊他老人家为云霄飏的安排,等回到天道宫,他不会责罚我吧?” 游辜雪轻抚她后背,用一种格外平静的语气说道:“师尊现在大约已经顾不上你了。” 慕昭然不解,不过也没有追问,现在提及别的未免太过扫兴,她收紧手臂,更紧地拥抱住他,埋头贴进他的肩膀,说道:“师兄,今生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如果前世,她也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她向来贪婪,又忍不住想,如果今生还能更早遇见他就好了,她一定会来冰原寻他。 可惜,她出生得太晚。 游辜雪眼底荡起一片涟漪,轻声道:“我也是。” 两人就这么紧密相依着拥抱了片刻,谁都不愿松手,一张乌黑的大脸忽然伏来头顶,遮蔽住了天光,石刻的瞳孔黑黝黝地看着他们。 慕昭然感觉到头顶的压迫,抬头望去时,被吓了一跳。 石相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黝黑的瞳孔里溢出一缕煞气,落入主人眉心。 慕昭然神识里有画面闪过,是冰相袭击灯塔,自爆的那一瞬间,灯塔和冰相一起炸裂成了齑粉,飞溅的尘烟中,一枚晶莹剔透的寒玉髓从冰相体内掉落,落进下方龟裂的地面,沉入了血池之中。 地星诀铭文亮起,蠢蠢欲动。 是她的下一枚星石! 慕昭然精神大振,从游辜雪怀里挣脱,立即想要往寒雾中奔去,走出几步,她又回过身来,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颊,说道:“师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游辜雪颔首,慕昭然粲然一笑,带着石相威风凛凛地冲入寒雾中。 隐雪城中盘桓千年的煞气都被地煞吸尽,缚在此地的怨魂从煞气中解脱,散作光点升入长空,遁入轮回。 断壁残垣皆化成灰,随寒风飞散,慕昭然寻了许久才找到曾经灯塔所在的位置。 血池内堆叠如山的尸骨也全化为了冰晶,只留下一片巨大的空洞,雪族人与寒脉相依相生,魂魄坠向地底,沉入寒脉,等待新生。 痛苦的魂灵终能解脱,唯有大地会铭记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游辜雪沉默地望着冰原上不断上升与下沉的魂光,嵌在道心里的那一根冰刺终于消融,他当初盘坐冰原二十多年,能重塑道心,并不是因为他找到了释然之法,而是他将自己困于心海,一遍遍地重历过往。 百遍,千遍,万遍…… 在一次次的重历中,将曾经脆弱稚嫩的道心磨得冷漠坚硬,足以容纳这一根冰刺。 只不过隐患终究存在,所以前世在登入问心台,发现自己所守卫的天道宫的治世之道竟那样荒谬时,这点深埋的隐患再次爆发。 冰原的魂光散尽,前尘尽了,冰原里总有一天会孕育出新生。 慕昭然从幽深的冰裂之中飞身而出,她盘膝坐于石相手掌,将那一枚在冰相体内被凝炼到极致的寒玉髓纳入丹田。 地星诀铭文飞射而出,环绕在寒玉髓四周,将玉髓之中刺骨的寒气容纳进每一个铭文字符之内,吸着寒玉髓重重嵌入灵基的一处星位之上。 灵基深处黯淡的地星诀,再次被点亮了一片区域。 日精和寒髓这两股相克的力量,在灵基内激烈碰撞到一起,使得慕昭然的金丹一会儿燃烧得像是火球,一会儿又封冻成冰珠。 慕昭然被这两股力量撕扯得一瞬间面色煞白,整个人如同落入了冰火两重天,青色的药气从药石中迸发,涌入金丹,才在这两股相克的力量中,逐渐找到平衡。 慕昭然看着金丹中流转的力量,忽地明悟。 日精,属火,寒髓,属水,药石,捣了成百上千年的草药,药气沁润石中,应当属木,地星诀的星石,是按照五行属性。 她看了一眼剩下的两处空置的星位,按照这样来推算的话,剩下的两枚星石,一为金,一为土。 当五行星石聚齐,她是不是就能掌控那什么地源之力了? 慕昭然心情振奋,睁开眼睛,立即催动寒髓,寒霜爬上石相的身躯,在它乌黑的躯体上勾勒出眼熟的兽形图腾——是雪族人的图腾。 石相抬手挥去,寒气翻涌,图腾跃体而出,化作一条寒冰凝成的白鳞大蛇,朝着前方寒雾张开大嘴,嘶嘶喷出一股狂风。 狂风卷开寒雾,露出站在冰面的白衣身影。 游辜雪衣发飞扬,袍袖和发尾迅速凝上寒霜,保持着飞扬的状态,被硬邦邦地冻结在半空。 慕昭然不由一怔,立即屈指抓握,大蛇化作寒气重新回归入石相身体的图腾内,她从石相手掌跳下,飞身落到游辜雪面前,伸手握住他僵硬的袖摆,化去寒冰,紧张道:“师兄,你没事吧?” 游辜雪冻结的衣发重新垂落下来,勾唇笑了声,“没事。” 慕昭然盯着他冰雪消融的笑颜,眨了下乌黑的眼眸,眼珠来回一转,柔弱道:“可我在冰原上待了太久,体内灵力快要耗尽了……” 石相在后方歪了歪脑袋。 刚契合了一枚星石,它体内力量膨胀,用力地握了握山包大的拳头,主人怎么可能缺少灵力。 “我给你渡点。”游辜雪余光瞥了石相一眼,低下头来,与她鼻尖相触,薄唇微启,吐出一股精纯灵力。 灵力入她唇中,慕昭然舒服地眯起眼睛,游辜雪体内果然有土系天赋,渡来的灵力皆是土灵,温柔淌入经脉肺腑,汇入丹田,在她腹中引燃一团熨帖的暖意。 像是泡进了温泉池子里。 金褐色的光芒在两人唇齿间流淌,距离慢慢缩短,直到隐没入贴合的唇瓣中。 分不清是谁主动靠近。 许是被他渡入了太多灵力,慕昭然身子轻飘飘的,脑子也晕乎乎,只觉得现在与自己贴合的唇是那么地契合,好像天生就该被她亲吻。 可惜对方只贴着她,还在专心致志地为她渡灵力。 慕昭然心猿意马,试探性地动了动唇,含住那早就觊觎良久的唇珠轻轻抿了抿,又吐出舌尖,轻舔了一下他的下唇。 游辜雪呼吸停顿了好久,才缓缓吐出,慕昭然趁着他张开唇缝,柔软的小舌灵活地滑入他口中,舔在他的舌尖上。 游辜雪被动地承受着她唇舌的侵入,并没有拒绝,慕昭然环在他颈后的双手收紧,动作更加大胆了些,踌躇满志地想。 她在阎罗身上学到了十八般的武艺,今日必要将游辜雪亲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往后每一日不被她亲,便思念得慌。 第101章 柔软的舌尖覆来他舌上, 先是挑逗性地顶了顶舌面,随后便沿着舌缘舔过,勾缠住舌尖, 轻轻地啜吻了一下。 游辜雪按捺不住,想要去追逐那截软舌时, 她灵活地撤离,在唇珠上轻扫而过, 然后含住下唇轻咬,吮含。 慕昭然右手从他颈后滑到肩膀,手掌贴上颈侧,触碰到了他激烈跳动的脉搏, 从鼻息里呼出很轻很轻的笑。 她掀起长睫, 半睁开眼,指尖划过颈侧脉搏, 捻住他充血的耳垂轻揉, 观察着游辜雪的反应。 “嗯……”游辜雪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呻丨吟,更低地俯下头, 差点控制不住想要反客为主, 直接压住她索取更多。 她很会吊人胃口。 游辜雪分心自省, 他以前也曾这样吊过她的胃口么?现在竟也叫她学到了这种手段来折磨自己。 “师兄。”慕昭然听到他沉重喘丨息, 体内更如野火燎原,奖励地吻了吻他的唇, 舌尖大方地送入唇缝中, 与他纠缠, 不再若即若离地吊着他。 游辜雪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这样热烈的亲吻,没有催情酒的味道,只有她本身的气息, 干净,甜蜜,却还是宛如烧得滚烫的烈酒,欲要将他融化。 他呼吸更重,低下头克制地迎合她的吻,臂膀上的肌肉绷紧,鼓着青筋的手掌贴在纤细腰肢后,将她用力地压向自己,宽大的袖摆垂落下来,将柔软的身体完完全全地裹进自己怀里。 太过紧密的距离,让彼此身体的反应都毫无保留传递给了对方,在这极寒之地沸腾的体温,搏动的心跳,急促的喘丨息,层层衣衫也阻隔不了的…… 比她的石杵都还要…… 慕昭然睫毛颤动,睁大眼睛,扭动腰肢,在他身上蹭了蹭,娇声唤道:“师兄。” 游辜雪浑身一震,手臂蓦地松开,抬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用力推开一点距离,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哑声道:“你别乱动。” 慕昭然眨着无辜的眼,还想往他怀里靠去,潮红的眼尾带着几分得意之色,笑问:“师兄,是不是很舒服?” 游辜雪被她这副纯而魅的样子惑得心醉神迷,手上的力道有些失控,埋头靠在她肩膀上,闭眼深吸了好几口冰原刺骨的寒气,才道:“也别说话。” 慕昭然:“……”她乖巧地忍耐了片刻,偏头看向伏在自己肩上的人,他高束在金冠里的乌黑长发滑落下来,垂在她胸前,柔顺地像一匹上品的锦缎。 她伸出手指,勾缠住发尾把玩,撒娇般轻喃:“可我还想亲你。” 游辜雪再次深吸一口气,从她肩上直起身来,抬手抚上她柔软湿润的唇角,问道:“师妹,这些技巧,是谁教你的?” 慕昭然一愣:“啊?” 她懵了好一会儿,低下头避开游辜雪的目光,飘忽的视线忽然瞥见锦囊口冒出来的烂木头脑袋,震惊地伸手捂住它。 这只木傀怎么会自己冒出来的?阎罗的神识难道还在这里面?那他方才都看见了? 在这一刻,慕昭然的脑子前所未有地灵活,脑筋迅速地转动,一时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她慌乱的心跳很快镇定下来,心忖,看见就看见吧,阎罗以后若还要来纠缠,他早晚都会知道。 以游辜雪的敏锐,他以后定然也会发现阎罗的存在,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给他们点心理准备。 慕昭然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坦白道:“我曾经有一个……”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将烂木头塞回锦囊里,牢牢封住束口,继续道,“情人。” 毕竟,今生她还没成过亲,说前夫也不太妥当。 游辜雪沉默半晌,神情复杂:“情人?” 慕昭然坦荡荡地解释道:“就和面首差不多,我身为南荣公主,养过那么一两个面首,也很正常不是吗?” “面首。”游辜雪气得笑了一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咬牙道:“正常,嗯,很正常。” 慕昭然松一口气,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师兄理解就好。” 她倾靠过去,满眼真诚地望着他,“那我以后还可以亲你吗?”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3节 游辜雪眼神幽暗,不答反问:“养过那么一两个面首,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 慕昭然竖起一根手指,郑重道:“一个,只有他一个。” 游辜雪轻轻摩挲着她唇角晕开的口脂,循循善诱道:“那我呢?是什么?公主殿下的第二个面首?” 慕昭然当即反驳,铿锵有力地回答:“当然不是,你是我师兄。” 游辜雪等了片刻,没等来别的话语,心下失望,冷声道:“师兄,呵,天道宫这么多师兄,你都想亲?” “当然不想!”慕昭然没好气道,她就算再博爱也不会见一个人就想亲,她也是很挑的!再说了,别的师兄也没有像他一样不择手段地勾引她呀。 她被他一连串问题逼问得有些委屈,黛眉紧蹙,不高兴道:“我只想亲游师兄一个人,不可以吗?” 游辜雪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为什么只想亲我?” 慕昭然对他,比对旁人多了许多耐心,掰着手指数道:“因为师兄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天道宫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师兄,气息也很干净,像这冰原上的雪一样澄澈,嘴唇亲起来又软软的,很舒服。” 她眨了眨眼,一脸“我可以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的表情,继续道:“师兄知道荆芥草么?乌团每次见着了就走不动道,非要躺在里面打滚,迷醉到不行。” “师兄,你就是我的荆芥。”她说着,想到乌团嗷呜嗷呜打滚的样子,唇角翘起,也眯起眼睛有模有样地学着“喵呜”了一声,垫脚往他颈间蹭。 然后,眼巴巴地等着游辜雪的反应。 游辜雪视线凝在她那双与猫儿一样灵动的眼睛上,她的确和猫这种生物一样自我,让人又爱又恨,喜不彻底,恶也不彻底。 想要听她说一句喜欢,就这么难。 她究竟喜欢他么?还是,只迷醉于他的肉丨体而已。 这诸般念头,堵塞心间,吐不出又消不去,以心为炉,炼成了一股想要揉碎她的冲动。 游辜雪垂眸,修长的手指从她唇角滑下去,落到纤细的颈项,手指轻轻屈握。 在她全然信任的注视下,停顿了片刻,随后抬指托起她的下颌,低头在那口脂晕开的红唇上轻吻一下。 他前世都舍不得伤她,更何况现在。 游辜雪幽暗的瞳孔紧紧盯着那双可恶的眼睛,颔首道:“好。” 不过就是以色侍人罢了,今生还有这副肉丨体能令她迷醉,已是不错。 慕昭然眼眸亮起,高兴之色溢于言表,刚张开口,便又听他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深刻,道:“但我要你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以后只能亲我一个人,否则……” 他直起身来,抬手将她额上垂下的一缕碎发温柔地挽到耳后,没有继续说否则什么。 慕昭然被他幽暗的眼神锁住,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面上的喜意退去,脸色发白,竟无端联想到前世,她被阎罗用一条银链锁在宫殿中的情形。 那时候,阎罗看她的眼神,也是这般。 慕昭然心有余悸,开始后悔招惹他了。 游辜雪敏锐地察觉她眼神中的退怯之意,心弦一颤,立即抬高压低的眉头,舒展眉眼,垂睫敛回方才那片刻间暴露出的阴暗一面。 是他太心急了,忍耐了这么久,不能在这个时候吓跑她。 在慕昭然开口之前,游辜雪先一步放开她,拉远两人距离。 情潮很快从他身上冷却下去,游辜雪又恢复到往日清冷之态,只有眼角还遗留着一点余红,淡声道:“看来,师妹只是想随便玩玩我而已,是我会错意了,方才你我之间说的所有话,行的所有事,师妹都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我从未来过。” 慕昭然惊愕抬眼,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袖摆,急忙解释:“我没有,我、我只是……” 好吧,她确实不太想负责任,不管是游辜雪还是阎罗,她都不想承受他们感情上的枷锁。 “真想再买两只食爱蛊,给他俩一人种上一只。”慕昭然如是想着,心里暗暗叹息。 她明明早就知道,游辜雪不是那种可以随便乱亲的人,却还是忍不住亲了他,这的确怪她。 游辜雪躲开她的手,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抬手破开虚空,疏离道:“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在此久留,师妹刚得了一枚星石,需要好好炼化它,还是尽快离开冰原为好。” 慕昭然见他的身形即将隐入裂隙,急得快要团团转,大声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游辜雪身形微一停顿,仍然没有回头,裂隙合拢,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入风雪中,了无踪影。 慕昭然孤零零站在原地,一个人在寒风萧瑟中唉声叹气,恼怒地踢一脚地上的碎雪,嘟囔道:“明明都答应他了,怎么还在生气。” 她回身摸了摸自己石相庞大的脑壳,眼中透出迷茫,“你说,他到底在气什么?” 明明他自己也很舒服。 石相歪过脑袋,张口吐了几团煞气在她手里,随后闭上眼睛,周身煞气收敛,身形缩小,归入丹田。 冰原之上寒雾弥漫,暴风雪使得灵气紊乱,慕昭然还没有游辜雪那么熟练行走虚空的本事,只能坐上石杵往冰原外飞去。 一边分出一缕神识渡入石相留给她的那几团煞气,没过多久就被吓得脸色煞白,花容失色。 因为,石相吐给她的,无一例外全都是些因爱生恨、又爱又恨、恨海情天、不死不休,最后都不得善终的旧日事迹,比她从话本子看过的所有故事都还要凄惨万分。 让人看一眼绝情,看两眼断爱,看三眼就想削发出家去。 慕昭然悻悻地挥散手里煞气,闭上眼睛,神识沉入丹田,指着石相气鼓鼓道:“你这是在犯上作乱,恐吓主人!” 石相双眼紧闭,沉默以对。 慕昭然按照进来时的路线,出了冰原,竟然意外地撞见了一个人。 祝轻岚见到她,立即飞身迎上来,视线上下打量过她一圈,问道:“你没事吧?” 慕昭然奇怪道:“你不是走了吗?” “当日那番情景,离枝也是万不得已才会启动传送阵离开,她也并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所以留我在此等着。”祝青岚飞近她身边,继续道,“离枝先送云霄飏回天道宫了,也好去请土宫夫子前来寻你。” 慕昭然没想到,她都那样与他们作对,破坏了云霄飏的好事,叶离枝竟还记挂着她。 她果然还是这么心胸宽广,不计前嫌。 慕昭然道:“我没事,如果真有意外,我自会主动求救。”她可贪生怕死得很。 祝轻岚与她同行了一段距离,鼻尖微微一动,面露几分古怪,摸一摸鼻子,问道:“殿下是向行天君求助了?” 慕昭然瞥见他的表情,蹙眉道:“怎么?” 祝轻岚道:“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慕昭然:“……”你究竟是狐狸还是狗? 祝轻岚想起在宫门考核的擂台上,与她对决时所发生的事,他一直不太确定慕昭然是什么时候挣脱他的狐媚术的,是以也无法断定,她在台上时,所表现出来的反应是真是假。 便也无法断定她和游辜雪真正的关系。 但现在,倒是有点确定了。 祝轻岚自觉他终于抓到了一点慕昭然的把柄,狐眼一眯,好奇问道:“行天君知道殿下心里还有其他八房心上人吗?而且,他还只能排第二。” 慕昭然盯着他,认真地开始思索,如何扒了他的狐狸皮。 第102章 祝轻岚浑不怕死地继续道:“说起来, 殿下之前不是还想收在下当第九房小妾吗?那我以后见了行天君,该怎么称呼他?” 他倒是见过凡俗中有些勋贵人家的后宅里,妻妾成群, 不管私下如何勾心斗角,表面上都会装得和和美美, 彼此姐妹相称。 祝轻岚琢磨了须臾,戏谑道:“若以排行相称的话, 该唤他二哥哥?” 只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以行天君那样的人,如何能容得下她心里还有别人? 什么鬼的二哥哥?! 慕昭然被他这个称呼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思及游辜雪离开时的模样, 就恨不得找根针来,把这死狐狸的碎嘴子缝起来。 她很不喜欢别人窥探自己的私密之事, 暗自揣度些有的没的。 慕昭然冷着一张脸, 并指从腰侧锦囊划过,一枚金色小剑从锦囊飞出, 浮在指尖, 问道:“我想, 你感受到的气息应该是这个吧?” 祝轻岚仔细一嗅, 一股凌冽之气扑面而来。 他惊道:“行天剑气?” 慕昭然勾唇浅笑,笑意不达眼底, 说:“答对了, 奖励你一剑。” 随着她的话音, 金色小剑中迸出一道电弧流光,噼啪一响,携着凛然剑威朝他击打过去。 化神剑势直逼面门。 祝轻岚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慌忙御扇而逃,被游龙似的电弧追得漫天乱窜,惊声尖叫:“殿下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慕昭然担心引来游辜雪,倒没有真的放出这道剑气,不过,只那一道细闪的电弧,就足够教训这只死狐狸了。 祝轻岚抽出脚下扇骨,一连与那追击而来的电弧碰撞数次,才削弱其上威势,等到电弧击穿扇骨,打到身上时,还是劈卷了他一头毛发。 他讪讪地收了扇子,虽然没受伤,不过面色难掩灰败,揪着自己干枯的发尾,阴阳怪气道:“他们剑修能分出剑气送人,还真是了不起。” 不愧是剑尊座下的两名亲传弟子,一脉相承,都喜欢拿剑气讨姑娘欢心。 行天君瞧着人模人样,孤高冷酷,原来跟他师弟一个德性。 慕昭然托着小剑,挑高纤细的眉梢,隐含威胁,问:“怎么?你还想要?” 祝轻岚连忙求饶,“不要了不要了,再要我这条小命就没了。” 慕昭然故作遗憾,嘲讽道:“胆子这么小?你不是还要到他面前去,叫他二哥哥吗?” 祝轻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手合在脸前,继续作揖求饶,苦着脸道:“我跟殿下开玩笑的,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当面去笑话行天君,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小狐狸还是学过的。” 慕昭然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天道宫,覆雪殿。 封闭的洞府之中,只摆了一张坐席,席前一张矮几,几案左边垒着四五卷竹简,旁边放有文房四宝,几案右上角则摆置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鼎,鼎内盛着一抔乌黑色的灵土。 灵土中有白光一闪而出,落到地上,化出一道颀长身影。 这是游辜雪平日闭关静修之所,之前与九尾狐的胡娘子交战,虽然擒拿住她,他也受了不轻的伤,是以,法尊允了他一些时日,闭关疗伤。 至于后续审讯九尾狐之事,则交给了灵尊。 这一次前往冰原,是他避开三尊耳目,私自出宫前往,回来时自也悄无声息。 木傀虽然损毁得面目全非,但游辜雪与木傀的五感尚未完全断开,听到从木傀残缺的听觉里,传来的只言片语,他眉心一皱,猝然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第二,原来他依然还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第二。 游辜雪自嘲地低笑出声,滑坐到簟席上,任由嘴角血珠淌落身上。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4节 半晌后,才渐渐收了笑,冷沉着双眸,勾指从墙上开凿而成的柜子里,取来数十枚金色灵石,嵌入地面法阵,法阵中腾起浓郁的金系灵气。 游辜雪抬手拭去唇边血痕,盘膝入定,吐纳灵气,疗愈体内伤势。 那边厢,慕昭然教训完狐狸,收回小剑,也懒得与他浪费时间,直接破开虚空,空遁离开。 祝轻岚急忙追来,“殿下,你捎带我一程啊,别丢下我!” 裂隙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合拢,祝轻岚冲得太急,差点从自己的扇子上跌下去,险险稳住身形回头时,已经只剩下他一人。 他只能认命地自行御空回天道宫,唉声叹气道:“真够无情。” 结丹之后,慕昭然空遁的距离也拉长许多,一次能遁出五百里开外,从极北冰原到天道宫,还是得经过数十次的空遁。 一来,慕昭然新得了一枚星石,的确需要闭关好好炼化它。再者,她也着急赶回去,想尽早哄一哄师兄,是以中途几乎没有停留。 风尘仆仆地回到天道宫时,整个人都憔悴了。 慕昭然身有天道宫玉令,可以直接穿过天都城的城门,但不论什么遁术,都只能到达天道宫的外山门。 她踏出虚空,望向那一座高耸的汉白玉外山门,忽然想起初来天道宫那一日,游辜雪亦是破空而来。 那时候,他破空的动静貌似要比现在大得多,噼啪电弧撕裂虚空,飞击向四面八方,逼得所有人都得为他让路,只一个人就比她这个前呼后拥的公主出行还要气派。 饶是当时慕昭然正专心致志地在罪碑上寻找阎罗的名号,余光都曾扫见过流窜过来的电弧闪光。 一年前,她还被他吓得躲在车厢里瑟瑟发抖,暗暗发誓要远离这个煞神。 一年后,她就亲了煞神的嘴巴。 当真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慕昭然抬手摸唇,低头窃笑,心道:不得不说,煞神性子冷是冷了点,嘴巴还真是软。 感觉到山门旁的外门小童子打望过来的视线,慕昭然敛回脸上的笑,端正姿态,大步踏入门内。 她只比叶离枝二人晚上半日回到天道宫,叶离枝自然先顾及着云霄飏,是以还未来得及到土宫来。 岑夫子等人见到慕昭然回来,颇为惊讶,“你才出去不过一个月,怎么就回来了?” 慕昭然唤出地星诀,展示了一下镶嵌在铭文地基中的星石,说道:“弟子外出一趟,有幸又获得一枚星石,想先回来将它完全炼化后,再行其他。” 众夫子皆面露惊讶之色,看了眼她灵基上三枚璀璨星石,岑夫子抚掌笑道:“你这丫头,运道还真是好得出奇,我土宫的石林已是含了天下七成的奇石,你在石林中找不见本命石,要是换做别的人,恐怕这一辈子都难以寻见自己的本命石了。” “你倒好,短短一年,就已得到三枚本命石,可见是个受天眷顾之人。” 慕昭然心道,她可不是什么受天眷顾之人,不过就是蹭了“主角”的气运罢了。 细究起来,她的这三枚星石都和云霄飏有些关系,第一枚日精石,是从本该属于他的金藕中炼化得来。第二枚药石,是从烟瘴海中取得,那一次亦有他同行。 再加上这一次的寒髓,是她专程跟在云霄飏身后捡的机缘。 林夫子摇头道:“什么受天眷顾,老岑,你莫不是忘了她的雷劫可是凶劫。” 岑夫子一拍额头,“老夫还真忘了。” 林夫子走上前,拍了拍慕昭然的脑袋,鼓励她道:“虽不受天眷顾,但你一定受这方大地眷顾,天生就该修习我土之一道,只要好好修炼地星诀,管他什么凶劫吉劫,统统都击不垮你。” 慕昭然郑重点头,坚定道:“我明白。” 入石林闭关之前,她还有另一件重要之事要做。 慕昭然到土宫报完平安,便立即去了覆雪殿,想着哪怕是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也得把人哄好再说。 结果到了那里,才听到覆雪殿中的童子说,游辜雪前些日子为了擒住潜藏在天都城的九尾狐,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闭关疗伤,至今未出。 慕昭然在心里暗暗掐算时间,心里一惊,那师兄当时岂不是带着伤,专程为她来了冰原一趟? 而她竟还将他气走了。 慕昭然心下越发愧疚,在游辜雪闭关的洞府外徘徊良久,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路上遇见宁衰和一群人聚在一起,正好在议论那一日游辜雪和九尾狐一战。 宁衰一张嘴皮子翻动得打快板的艺人还要灵活,说到兴奋之处,手舞足蹈,满面红光,比游辜雪这个当事人都还要猖狂。 “你们看到当日行天君在南城上空铺开的剑域了吗?涛涛雷云,绵延百里,简直比天道雷劫都还瘆人了,真想进去那剑域内,近观一番域中电光。” “传说中九尾狐有通天之能,八百年前压得人妖两道苦不堪言,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在行天君剑下,还不是得乖乖受降。” “行天君会受伤,也是那九尾狐阴险狡诈,试图以天都城中百姓的生命威胁。” “它潜入天都多年,做卖酒的营生,南城大半的民众都喝过它的酒,它在酒中动了手脚,下了妖毒,皇甫先生至今都还在下城为众人解毒,也幸亏被行天君及时制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游辜雪和九尾狐,一是宁衰崇拜之人,一是他厌恶的妖族,宁衰自然是捧一踩一,极尽其能。说完九尾狐之事,免不了又要提及游辜雪以前之事。 有人笑道:“宁小公子对行天君以往事迹当真是如数家珍。” 宁衰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从小就读着行天剑的事迹长大的,对他自然了解。” 那人又道:“行天君如今已经升入仙师之列,应当也能收徒了吧?” 宁衰手握成拳,踌躇满志道:“若是行天君开门收徒,我势必会去争取一番。” 慕昭然真没想到,宁衰对游辜雪竟然已经崇拜到这个地步了。 她忽然想起,前世这位宁小公子随云霄飏一起来讨伐南荣时,所执的一柄剑,名为渡厄剑,其剑形的确肖似行天剑,其中所修剑气,亦是雷电之力。 当初,他也站在那方看台之上,嫉恶如仇,冷眼望着她和阎罗殒身蛊鼎。 宁衰抬头望见慕昭然的身影,话音一顿,立即殷勤地迎上来,说道:“听说殿下这段时日外出历练,不在这天都城中,想来定然是没有见过行天君的英姿,等我之后撰写成册,一定给殿下送来。” 慕昭然盛情难却,点头道:“好。” 离开之前,她脚步顿住,将宁衰拉至一旁,低声问道:“你这么了解他,以后还想当他的徒弟,那你可知,他如果生气了,该怎么做?” 宁衰想也没想道:“当然是跪到他面前去,磕头认错。” 慕昭然无语,转身就走,就当她白问。 开什么玩笑,跪到他身上还差不多! 宁衰追在她身边,继续道:“当然,如果是殿下的话,肯定是不能跪的,那你摸摸他的剑不就好了?五行台上时,行天君不就想要殿下摸他的剑了么?” 慕昭然一言难尽地回头看他一眼。 当事人都忘记这件事了,他这个无关的路人,怎么都还记着这一茬? 第103章 左右也只能等到游辜雪出关再说, 慕昭然和宁衰这种毫无气节的脑瘫迷弟没什么好说的,她先回了竹溪阁,迎面见到霜序从阁内出来。 霜序走上前, 上下打量她片刻,确认殿下安然无恙, 遂才放心,惭愧道:“我随殿下前来天道宫, 本是奉大长老的命令,贴身保护殿下安危,结果却为了自己感悟剑境,让殿下独自外出历练, 实在不应该。” 慕昭然浑不在意地摆手, “既然是外出历练,如果还时时刻刻都要你们贴身保护, 还能叫什么历练。” 她在众人簇拥中跨入院中, 问道:“霜序,你已从那片剑壁下回来, 便是剑境有所突破了?” 霜序颔首, 眼中意气飞扬, 当即唤剑而出。 霜白长剑悬浮半空, 比之以往,剑气反而微茫内敛, 直到霜序并指结印, 唤一声, “出!” 长剑锵然一声,出鞘三寸,内敛的剑气霎时迸发而出, 呼啸掠过院中草木,在飒飒声中重新敛回剑中,其剑威远超以往。 剑修所修剑境分七重,第一重铸剑基,第二重成剑气,第三重塑剑心,第四重出鞘,五重藏锋,六重入妄,最后一重境界为人剑合一。 霜序停留在出鞘境界已有十数年,如今总算突破,达到藏锋境。 前世因为自己任性折扶云剑,导致霜序修为大损,她到最后剑境都未能有所突破,今生见此,慕昭然很为她高兴,笑道:“等我从石林闭关出来,一定好好为你庆祝一番。” 她目光扫过四位灵使,在南吕身上略作停顿,笑容淡去几分。 慕昭然暂未多说什么,先让侍从备上热水,沐浴更衣之后,才单独唤来南吕和夷则二人。 她倚靠在软榻上,从袖中取出半截用过之后破损的符箓,语气平淡地问道:“你现在和叶离枝的关系很亲近么?” 南吕看到那半枚符箓,怔愣一瞬,上前解释道:“殿下,我之前去金宫悬岛时,曾不小心掉入过岛上一处剑阵,是叶姑娘将我从那阵中救出,我为谢恩,才送了她几枚符箓。” 夷则默默无言地站在一旁,观察着慕昭然的表情。 慕昭然皱着眉,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我是问,你现在和叶离枝的关系很亲近么?” 南吕沉默片刻,老实回道:“一开始,我依照殿下吩咐,只是暗中注意她的动向。后来,在她被叶凌烟刁难,半夜去采露的时候,我一时心软,给了她一些照明符,从那之后,我们便能说上一些话。” 叶离枝身边的朋友极少,有人能跟她说些话,她也很高兴,即便南吕是去监视她的人。 “她承殿下之情,对我也没什么防备,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些。” 慕昭然冷着脸,“你们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以为都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身边人的隐瞒和背叛。” 南吕一惊,跪到地上,急忙辩解道:“殿下,送给叶姑娘的那些符箓,都是用我这些年来自身积累的资源所炼制,绝没有动过半点殿下给予的炼符材料。” “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没有理由罚你了。”慕昭然长于圣殿,和圣殿灵使相伴多年,关系自然亲近。 这时候才从过往琐碎中,回想起一些她的态度转变来,南吕曾在她耳边说过不少叶离枝的好话,提及她时的口气,也从一开始的看不惯,到后来的主动维护。 只是当初慕昭然都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若是对别人就罢了,偏偏是叶离枝。 叶戎野心勃勃,早就图谋不轨,前世叶戎造反,叶离枝就是叶戎最大的助力,今生她取得承天鉴后,回南荣必会铲除叶氏。 慕昭然先前迫于系统要与叶离枝相亲相爱,只不过后来,系统不知为何,不再逼迫她行事,但追根究底,她和叶离枝的立场依然对立。 她不能留一个已经生了二心的人在身边,当然也不能将她遣回圣殿。 慕昭然吐出口气,语气透出让人心惊的冷漠,说道:“她对你有恩,你又真心欣赏她,若以后,我与她立场相悖,想必你定也为难,你便不适合再留在我身边了。” 南吕听出她的话意,惊愕抬眸,急得往前膝行两步,求道:“殿下,我对殿下绝无二心,即便真有那一天,我也绝不会背叛殿下,你要怎么处罚我都可以,别赶我走!” 夷则见状,走到南吕身边来,掀衣一同跪下,拱手道:“当初是我劝阿姐送她照明符,也是我让阿姐去同她打好关系,殿下要罚就罚我吧。” 慕昭然并不意外,他们姐弟二人向来感情极好,同气连枝,夷则比慕隐逸那个狗东西可好上太多。 夷则擅占卜,会如此做,绝对事出有因。 慕昭然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想,仍是不死心地问道:“为何?” 南吕抢答道:“夷则也是看殿下对叶姑娘额外关注,当初才会劝我和叶姑娘打好关系,以此也能讨好殿下。” 夷则张了张嘴,听南吕说完,又将嘴巴闭上了,似乎不愿违逆姐姐。 慕昭然盯着他,“你老实说出来,或许我可以成全你也说不定。”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5节 夷则行礼的手指微微缩紧,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有了决断,说道:“来天道宫前,大长老命我为殿下之行,卜算过一卦,殿下也知道,那卦象并不吉利。” “之后,我和阿姐都被选中随同殿下一起出行,所以,我又起了一次大阵,为阿姐卜算了一次生死卦,卦象出来,显示的是死兆。” 慕昭然沉默下去,因为前世随同她前来天道宫的灵使,确实都未能活着回去,所以她今生处处都依照着系统的指示,就是想改变曾经的结局。 夷则已接着往下说道:“我试过许多许多次的推衍,都无法寻得生机,直到叶离枝的出现,那一支死卦才有了一丝波澜。” 慕昭然听到这里,先前因为感觉背叛而生出的气恼反倒消退了,毕竟南吕所做之事,和她当初也没什么差别,不过都是为了求生而已。 南吕惊讶地看向自己弟弟,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当初夷则屡屡劝她讨好叶离枝是为了什么。 慕昭然思索良久,心平气和地说道:“既如此,我放你们离开,不过……” “我不离开!”南吕道,“殿下若不信我,我可以立下生死血誓。” 夷则难以置信道:“阿姐!” 南吕不顾他阻拦,当即回手点在心口,逼出自己一滴心头血,立下血誓契约,“皇天后土为证,我南吕今日立下血誓,绝不背叛瑶光圣女,绝不做有损南荣圣殿之事,若有违誓言,甘受雷灭之刑,魂飞魄散。” 血珠波动,显示契成,随后分为两道金光,一道落回南吕身上,一道飞至慕昭然手中。 慕昭然怔了怔道:“你没听见夷则说么?跟在我身边,你有可能会死。” 南吕道:“死就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和夷则从小流落在外,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晓,若无长老们将我二人带回圣殿,悉心培养,我们可能早就死了,殿下是圣殿未来之主,为殿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夷则颓然低头,只得也取出一滴心头血来,立下同样血誓。 慕昭然握着他们二人血誓,确也有些心软,说道:“那此事就此作罢,身为圣殿未来之主,我也会竭尽我所能,不会让你们随意牺牲。” 夷则想到天道宫考核时,那一支被她改变了的签文,俯身叩拜,道:“谢殿下。” 慕昭然发下这等宏愿,更得奋发图强,第二日便入了石林闭关,炼化新得的寒髓。 此寒髓是冰原寒脉而生,又经过冰相凝炼,内里蕴含着磅礴灵力,经地星诀中铭文转换,流入金丹之中,皆为她所用。 慕昭然丹田的这一块田看上去更加宽广厚实了,“土壤”也越发肥沃,源源不绝的灵力从丹田而出,流淌过周身经脉,滋养着身躯血肉。 慕昭然入石林闭关三日后,祝轻岚才御空刚踏入中州境内。 祝轻岚折扇中一条柳枝刻纹忽然闪烁,他抹开柳纹中的传讯符文,一行字悬浮而出:千万别回来! 这一个传讯符文是还在南荣之时,他为叶离枝专门炼制的一枚符文,来了天道宫后,他们便换了玉令上的通讯符,很少动用这个符文了。 祝轻岚直觉定是出了什么事,想要传讯回去询问时,这枚符文突然碎裂,柳纹也从他扇面上消失。 是叶离枝在那方毁了符文。 祝轻岚蓦地握紧折扇,他已经入了中州境内,从这里其实已经能遥遥望见这片平原上唯一的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 他迟疑片刻,还是听从了叶离枝的提醒,调头离开了中州地界。 又十日后,慕昭然从石林出来。 她的修为已从金丹初期攀升到金丹中期,甚至隐隐感觉,自己距离金丹大圆满,也只差一步之遥。 她精神抖擞地出来,却发现天道宫的氛围有些不对劲,一问之下才知,浮剑台剑尊,行将陨落,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剑气一直在流散。 正与人说着话,慕昭然忽听得上方一声嗡鸣。 一圈赤红剑气从浮剑台悬岛上荡开,曾经强悍到拥有撼天之名的剑,如今苟延残喘,拖着呜咽似的剑啸,扫开天幕上的几片浮云,逐渐散尽天地间。 常年栖息在云端的仙鹤都从天落了下来,蹲到了树梢上。 慕昭然这才明白,在冰原上时,游辜雪说剑尊大约已经顾不上她是何原因。 想来铸造那一座冰原幻境耗费了他不少灵力,加之又被她用游辜雪的剑气伤了一道,或许是因此,才致剑尊比前世陨落得更早了。 前世,剑尊陨后,是云霄飏继任剑尊之位,今生,游辜雪还未死,又通过了问心台,那这剑尊之位应当轮不到云霄飏了吧? 慕昭然念头刚起,就听系统说道:“建议宿主速去浮剑台吸取气运。” 慕昭然立即坐上石杵,御空而起,行至半途时,又遇上一圈荡开的赤红剑气,险些被打落下去,她摇摇晃晃地撞进悬岛上的一处山林里,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仰头望向上方流散的剑气,默默腹诽,剑尊他老人家果然不喜欢她。 慕昭然扯掉头发上的草梗,步行往上攀登,到了浮剑台外时,才发现那片青石广场上,已跪了整整齐齐一大片的金宫弟子。 浮剑台的大殿殿门敞开,慕昭然用上灵视,隔空望去,隐约见得殿内还跪了一些弟子,叶离枝也在其中。游辜雪和云霄飏自是跪在左右首位。 除此之外,各宫夫子也都垂首分列在殿中两侧。 大殿正中,剑尊盘膝坐在主座上,白发披肩,膝盖横放着他本命剑,那一圈圈荡开的赤红剑气,便是从他掌下的撼天剑中逸散出来。 在这种悲戚肃然的场合下,慕昭然一个外宫弟子,自然没有资格进去大殿内,她转眸扫了一圈,望见队伍末尾,也有许多别宫弟子前来恭送剑尊,她看见四师兄的身影,默默过去,跪在他旁边。 方衡转头看她一眼,低声道:“不错嘛,修为又有长进。” 慕昭然扬一扬眉梢,不好表现得太过喜庆,只矜持地点了点头。 方衡又道:“土宫弟子有我在这里就行了,你来做什么?” 她当然是来蹭云霄飏流散的气运的啊,也不知道隔这么远,能不能蹭到。不过这话不能说,慕昭然诚恳道:“我自然也是来恭送剑尊的。” 方衡垂眸看一眼她的膝盖,“只要你跪得住就行。” 慕昭然很快就懂了四师兄这句话的含义,因为剑尊他老人家这最后一口气已经拖了七日,剑气逸散了七日,弟子们也在浮剑台上跪了七日。 亦不知道后面还要跪几日。 慕昭然这矜贵的膝盖,能弯折下跪的机会都极少,何时跪过这么长时间?只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浑身难受。 毕竟是已经经过雷劫淬身的金丹期,倒不会有跪肿跪伤的问题,总归就是浑身难受。 方衡回眸瞥她,一脸的“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慕昭然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又听一声剑鸣从头上扫荡开,但这一次却不同,从大殿内溢出的红光一圈圈地持续往外扩散,竟一直没有停歇。 整座悬岛忽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惊得广场上的弟子们纷纷抬头,只见大殿之上,凭空凝出了一柄赤红色的大剑影子,正是撼天剑。 撼天剑上爆出最后一重璀璨的剑光,随后飞快地黯淡下去,继而剑尖处崩裂一道裂纹,裂纹顺着剑身迅速往下蔓延,每崩裂一寸,便会逸散开一道剑气。 持续不断的红光横掠过众人头顶。 最后一刻,撼天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鸣响,彻底崩裂,剑气从当中爆开,迫使所有人低头俯身。 在红光之下,慕昭然瞥见丝丝缕缕的紫气从大殿内流出,她心口一热,魂上莲印幽幽发光,将流出的紫气迅速吸纳过来。 一炷香后,撼天剑的剑气彻底散尽,大殿内传出弟子悲呼,“恭送剑尊!” “恭送剑尊!” “恭送剑尊!” 呼声一层层地传递过来,震耳欲聋。 慕昭然隔着遥遥距离,只望向大殿中那一道白衣身影。 第104章 修士夺天地灵气修炼, 一旦陨落,便也还灵于天地,肉身不存。 剑尊陨落后, 散作光点飞散于天道宫的群山悬岛之中,使得山中灵气暴涨, 就连下方的天都城,都受到泽被, 灵气太过浓郁,化作了淅淅沥沥的雨。 剑尊陨落的动静,即便是幽暗的锁罪牢里,也能感觉到, 胡娘子被铁钩穿透琵琶骨, 锁住妖力,八条狐尾被血浸透, 脏兮兮地垂在地上。 因为灵气的暴涨, 使得罪牢中的法阵力量也大幅攀升,胡娘子受到铁钩上的灵力冲击, 浑身颤抖, 赤红的鲜血滴滴答答, 覆盖住了地面已经干涸的乌血。 胡娘子原本娇媚的容颜不在, 呈现出狰狞的半兽化,无意识地发出凄厉惨嚎, 终于从昏沉中痛醒过来。 模糊的视野里, 映照出前方那个令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的青衣身影。 灵尊坐在这暗牢中唯一的一束光照下, 几案上点着香,炉中煮着清茶,牢中的血腥气息, 未沾染到他身上半分。 剑尊陨落,他举杯对着洞顶缺口一敬,转手倒到地上,权当恭送老友。 胡娘子见了,啐出一口血水,骂道:“虚伪。” 灵尊笑了笑,并不以为忤,温声道:“还不打算说么?你是如何从天书的禁令下逃出来的?” 胡娘子愤恨道:“什么狗屁天书,我能从禁令之下逃出来,就代表你们那狗屁天书上的律令也并非天道铁则,你们不过就是一群窃天时地运,假借天道之名党同伐异的无耻之徒。” 灵尊不欲与她多做争辩,轻叹一声,从座上起身,“本尊喜爱干净,才会多耗了些时日,没有直接对你搜魂,我倒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护法,现在也变得这么有骨气。” 胡娘子怨恨地盯着他,“你当初倒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本尊便如你所愿。”灵尊说道,抬起手来,一股青色灵力从他身上爆开,凝成一道盘缠的青龙影,青龙俯下头颅,对着九尾狐张嘴怒吼。 澎湃灵威,生生将胡娘子的魂魄从体内扯出,灵尊分出一缕神识,侵入九尾狐心海,对她进行搜魂。 胡娘子魂魄痛苦地挣扎起来,灵尊结印施法,肆无忌惮地抽取着她的记忆,扫过她与游辜雪在剑域中的一战,没有发现异常,往更深处的记忆挖去。 就在即将挖掘出她时如何逃离狐岐山的记忆时,一缕黑影,忽然缠上他的神识,顺着这缕神识,倒冲入他的心海内。 灵尊浑身一震,痛苦扶额,青龙影子消散,胡娘子魂魄直接舍弃了肉身,顺着洞顶缺口,逃离了暗牢。 雨声淅淅沥沥,一连下了三日还不见停。 浮剑台上的弟子都已经散去了,殿中只还剩着两人。 云霄飏依然跪在地上,眼中泪痕已经干涸,只剩一片哀绝,悔恨道:“身为弟子,我竟然全然不知师尊早已步入五衰之境,到最后都还在令他为我操心。” “都是因为我,是我心性不坚,自幼蒙师尊厚恩,又有师兄尽心指点,我不该因一时妄念,妒忌师兄,也不该生出那般心结,被心魔趁虚而入,最后还连累师尊……” 游辜雪望向殿上空荡荡的尊位,淡声道:“没有什么不该,人有七魄,七情六欲,在所难免,你可以有喜怒哀乐之情,当然也可以心生妒忌……”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回想起在冰原之上,慕昭然字字句句,皆是为他抱不平,他现在在这里摆出师兄的样子,大度地开导他,岂不是对另一个人的辜负。 游辜雪转眸看了一眼云霄飏向他望来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根救命稻草,很需要他说出一些谅解的话。 云霄飏从小便习惯有人帮扶,到了现在也还是这般。 游辜雪却没有再说下去,敛回视线,冷漠转身,往殿外行去,目不斜视地掠过殿门口的叶离枝,走入了蒙蒙细雨中。 云霄飏望着细雨中渐去的身影,颓然地低下头。 细雨如雾,罩在悬岛之上,使得本应入秋的草木,又重新反绿,仿佛步入新春。 游辜雪缓步穿过雨雾中的密林,回到侧悬岛的覆雪殿中,推开大门,就看见了殿中的一人一鹿,还有一只猫灵。 慕昭然等人实在等得无聊了,所以搬了一张矮席摆在殿中,梅花鹿旁边趴在地上,将脑袋枕在她的腿上。 她手里捧着一堆珠子,正捻着珍珠往鹿角上黏,鹿角上已经黏了好些珠子,晃着亮晶晶的碎光。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6节 猫灵仰着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鹿肚子上打盹,随着梅花鹿的呼吸一起一伏,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珠子。 游辜雪认出来,这些珠子正是那日她断开的腰链,是他一颗颗捡起来给她装回荷包里的,现在顶在了梅花鹿的脑袋上。 听见响动,一人一鹿同时抬头望过来,慕昭然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梅花鹿,说道:“是它给我开的门。” 虽然覆雪殿的大门,被梅花鹿用角一顶就开了,那两个童子也不在,外面下着雨,她们就擅作主张进来了。 游辜雪走进殿中,没有计较她们擅闯自己洞府一事,抬袖一挥,将散落地上的珠子收拢起来,勾手隔空取来一个盒子,将珠子放进来,在叮叮咚咚的落珠声中,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慕昭然推开梅花鹿的脑袋站起身来,打量着他的神情,“剑尊陨落,我想你一定很难过,所以想来看看你。” 虽然她觉得剑尊这个师尊很偏心,但游辜雪看上去对他的师尊感情挺深,并不在意他的偏心,也很感念那二十年的温剑之情。 她揉捏着袖摆,略有几分愧疚道:“对不起,在冰原上时,是我拿着你给我的剑气,伤了你师尊,要不然他可能不会……” 游辜雪打断她,“不关你的事,我送你剑气本就是让你在危急时候自保的。”他顿了下,继续道,“何况,师尊剑心已朽,剑意早就开始衰减,这一日只是早晚。” 慕昭然听他这般说,才拘谨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师兄。” 游辜雪却偏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慕昭然一怔,委屈地抿唇。 游辜雪瞥了梅花鹿一眼,说道:“你刚摸了它,还没洗手。” 慕昭然舒展眉眼,立即又高兴起来,“好,那我马上去洗手。” 梅花鹿在旁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昂昂昂地连叫数声,极力想要表明,它身上很干净! 它前段时间吃多了紫灵芝,躺地上昏睡月余,浑身上下都在冒灵气,就算体内有点杂质,也都被排干净了,它绝对是这天道宫中最干净的一头梅花鹿,凭什么嫌弃它! 奈何另外两人就跟耳朵聋了似的,都没空搭理它,倒把睡在它身上的乌团吵醒了,挨了一顿无影猫猫拳。 梅花鹿负气地奔到门口,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帘,又将脑袋缩了回来。 要不是外面下着雨,会淋掉它头上刚粘上去的珍珠,它才不会待在这殿中受这等委屈。 它独自一鹿在这里演了半天苦情戏,只有乌团在旁边舔爪子,另外两人早不在殿中。 慕昭然上次偷来覆雪殿时,已经将这座洞府的结构摸索得一清二楚,此时直奔后殿浣手的小莲花台,掬水洗净双手,又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盒丹桂膏,挖了一点在掌心润开,仔细抹匀双手。 然后回身沿着回廊,奔向朝她缓缓走来的人。 她跑到游辜雪面前,举起双手给他看,“洗干净了,你闻闻,还是香的。” 游辜雪被她满含期待的明亮眼眸盯着,心底那些微的淤塞随之疏散,他舒一口气,抬手握住她双手手腕,指腹摩挲着纤细腕子上突出的腕骨,闭眼乖顺地将脸埋进她的手心里。 清甜的桂香萦绕在鼻息间。 他周身的冷冽气场霎那间软和了下来,引得人心海蝴蝶又开始扇动薄薄的翅翼。 慕昭然捧住他的脸,她从未安慰过别人,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轻轻抚着他的脸,小声道:“师兄,别难过了。” 游辜雪偏头,将唇贴在她香软的手心,掀开一点眼睫,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我还以为你来找我,是为了来亲我。” 湿热的气息吐在手心里,说话时,嘴唇摩挲着掌肉,带出一股酥麻的痒意,像是有小电流从掌心窜进脊骨里。 慕昭然身子禁不住细细地颤了一下,忙一本正经地为自己澄清:“才不是,我、我还没这么禽兽!” 游辜雪眉梢轻轻一挑,没有说话。 慕昭然眼珠转动,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心花怒放道:“这么说来,师兄不生我气了?” 游辜雪问:“若是生气,你打算如何?” 慕昭然合掌揉弄他的脸,想要逗他开心,故意说道:“我原本打算一见到你,就跪到你面前,磕头认错,求行天君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小师妹计较。” 游辜雪眯眼瞧着她信口开河的样子,松开掌中手腕,单臂一揽,就将她抱起来。 慕昭然吓了一跳,拢在他脸上的手滑到脑后,圈住结实的肩膀,问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游辜雪转身坐到廊下的坐凳楣子上,慕昭然让他抱在身前,随着他坐下,膝盖被迫弯折,便跪在了他腿上。 游辜雪托住她的后腰,仰脸问道:“磕头认错?小师妹当真知道自己错了?” 慕昭然震惊到失语:“……” 等等,她怎么还真的跪在他身上了?游辜雪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难不成还能读心? 可她想的那个跪在他身上,也不是这样单纯地跪在他身上啊。 第105章 慕昭然双手撑在他肩膀上, 面色涨红,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何错了,又错在哪了, 被问起来,着实心虚。 慌忙挣脱开腰后的手, 跳到地上,老老实实从锦囊里翻出一个看上去极有分量的尺长漆盒来, 捧到他面前,“送给师兄的。” 游辜雪早已料到会如此,也没在上一个问题继续纠缠,否则最后生气的也只会是自己。 他就着她的手打开漆盒, 里面躺着一套束发的银冠, 冠身仿若飘逸的鱼尾,中心镶嵌着一枚红玉宝石, 横插其内固发的簪子做成了细长的剑形, 看得出来十分用心。 “师兄现在不用发带了,所以我让人打了这个。”她满怀期待盯着游辜雪, 问道, “好看吗?” 游辜雪颔首, 伸手捻起那根剑形发簪, “师妹好像很喜欢送我东西。” 慕昭然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想要师兄高兴啊,除了发冠, 我还想给你抹额, 玉佩, 扳指,香囊。” 她说着,眨了眨眼, 视线从上到下,缓缓从他身上扫过,慷慨万分道:“如果师兄不介意的话,我还想送你衣裳,腰带,云履,想让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裹上我给你的东西。” 但这些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步慢慢来。 游辜雪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她每说一样东西,都像是要用那样东西,在他身上烙下属于她的印记。 她原来可以如此大方。 越是大方,便衬得前世的她越是吝啬。 游辜雪一颗心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欢喜于她的大方,一半又苦涩于前世的自己竟那般不入她的眼。 她就这么喜欢好看的皮囊。 偏偏眼前之人毫无所觉,摇着他的袖子道:“师兄,你现在就戴给我看,好不好?” 游辜雪遂了她的意,进屋里松下长发,乌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腰下。 慕昭然想到当初从镜中所见的沐浴之景,鼻子发痒,连忙甩了甩头,从他手里抢过梳子,道:“我帮你。” 她拢住披散的长发,耐心地用梳子给他一缕一缕梳通,游辜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她认真的模样。 从前都是她坐在镜前,他站在身后,为她梳发。 慕昭然也就只会梳个发了,扎发还是得让他自己来,游辜雪双手拢入发中,掬拢一半长发,利落束住套进发冠里,将簪子插进冠中。 她就眨了几下眼而已,他就已经重新束好了发。 新冠戴在他头上,红玉宝石衬得乌发愈黑,光若绸缎,无不好看。 慕昭然满意地围着他打转,高兴地踮起脚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发言,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色中饿鬼,又只好遗憾地将嘴收回去。 但嘴虽收回去了,手还没收回去。 “师兄真好看。”慕昭然由衷夸道,眼睛几乎落在他身上,手里捻了一缕凉凉的发丝,顺着发丝滑下,落在他腰上。 衣裳下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她另一手也环上去,正欲往他怀里钻时,一抹黑影忽然飞窜过来,冲进了两人之间,扒在她身前。 乌团仰着猫脸,对慕昭然“喵呜”地叫一声,转过头,对游辜雪龇牙哈气。 变脸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慕昭然赶紧抱住乌团,往后退开,一把捏住它凶恶的猫嘴,迭声解释道:“这只猫小气得很,师兄之前打过它,它还记着仇呢,师兄别跟它一般见识。” 游辜雪试着朝乌团伸手,乌团浑身的毛立即炸起来,就算被捏着猫嘴,喉咙里还是呜呜地骂他。 “嘘嘘,乌团,不可以这么凶。”慕昭然紧紧按着乌团猫脸,教训它道,“你以后见到师兄的机会还很多,必须得跟师兄和平相处。” 小猫不服气。 只要有它在一日,就不可能让他入门! “喵呜,喵呜……” 慕昭然假装听不懂,抚顺它的毛发。 游辜雪忽然道:“它是不是在问你,是选它,还是选我?” 慕昭然惊愕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兄还懂御兽之术?” 游辜雪道:“不懂。” 但对付这只猫,他有经验。 游辜雪从容地翻手一转,凭空捻来一株绿草,递到乌团面前。 慕昭然:“荆芥?”她笑盈盈地转眸看他,“师兄原来认识这种草啊。” 乌团凶恶的吼声渐渐低弱下去,猫眼一下变得圆溜溜,游辜雪将荆芥投到窗前的软榻上,乌团身子一缩,从慕昭然怀里窜出去,追着荆芥滚到软榻上,将主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梅花鹿蹦过去,好奇地嚼了嚼那根草,又被乌团抓了一脸。 慕昭然在覆雪殿里待了一整天,雨停了,天黑了,还不肯离开。 剑尊陨落,虽不必如凡俗中那样操办丧仪,但四境送来的悼函如雪花片,都落到了他这个大弟子手中。 游辜雪得从这些雪花片中,一一查看所有信函,清点送来的礼物,将它们分门别类,收入天道宫库房,还要进行回函。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给他个人的函礼,毕竟剑尊座下只两名弟子,剑尊陨落,必然会有新尊者继位。 虽然现在还未正式举行祭天礼,天谕尚不可测,但天道宫内外大部分人,似乎都觉得这个尊位应该会落在他身上。 游辜雪将这些给他个人的函件和礼物,全都原路退了回去。 慕昭然看着半空一封封信件浮出的字迹,躺在软榻上无聊地打呵欠,只在看见南荣圣殿送来的信函时,眼睛亮了亮,说道:“是大长老的字迹,等以后我执掌圣殿,就是我给你写赞颂信了。” 游辜雪的动作顿了一顿,挥袖将信件重新送入封内,合礼物一起,原样送回。 慕昭然明白他为何不收这些私礼,伸手摸一把他的腰,从背后贴到他耳畔懒洋洋道:“没关系,本公主改日给你补上,师兄应该不会拒收吧?” 游辜雪低声笑道:“先谢过公主殿下赏赐了。” 这一整天,慕昭然都像是跟屁虫一样围着游辜雪打转,时不时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勾一勾他的手,再摸摸他的腰,运气好还能摸到他的胸。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7节 她不带别的心思,就是想摸摸他,和他肢体相触。 游辜雪被她摸得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终于处理完这些枯燥繁琐之事,捉住作乱的手,将她拽到身前来,咬牙道:“师妹是专程来折磨我的?” 慕昭然扑倒在他腿上,无辜道:“不是啊,我听说多多肢体交流能让人心情变好,还能培养感情。” 游辜雪心道,我前世和你那般深入地肢体交流过,怎么不见你培养出几分感情? 他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脸颊,低下头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师妹是故意的么?口口声声说着不是,却无时无刻不在撩拨我。” 慕昭然被他捏得双唇嘟起,脸都变了形,口齿不清地辩驳:“到底是谁在撩拨谁……” 话没说完,唇上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她吃痛地闷哼,唇上的牙齿便又松开了,随之覆来的是柔软的舌尖,来回舔舐过方才咬过的地方,在她眯着眼睛放松警惕时,舌尖滑过唇缝,探入口中。 慕昭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也不想抵抗,主动抬腿跨坐到他腿上,这一回倒是真的按照她心中所想的,跪在他身上了。 几案上传来什么东西被撞翻的声响,屋内的光线一下黯淡下去,慕昭然下意识偏头想要查看,还没转开就被他掐着下颌转回去,刚分开须臾的唇再次贴合在一起。 炙热的吻侵袭而来,带着压抑了良久的欲念,酥麻顺着口中被他舔过的地方往四肢百骸中蔓延。 慕昭然浑身发软,眼角沁出泪意,全然招架不住,舌头不知不觉被他引出唇外,让人吮含住,直到她受不住地轻哼,他才放过这一段舌,安抚地舔吻她柔软的唇瓣。 慕昭然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第一次亲吻所占据的优势荡然无存。 挣扎着抽出一线理智,心想,这亲吻的技巧怎么这么熟悉? 她抬手抵在他胸前,半晌后,终于将他推开一点距离,急促地喘了口气,难以置信道:“你学我?” 游辜雪的眼神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幽暗,舔了下她湿润的唇角,顺其自然地问道:“学得好么?” 慕昭然胜负欲上来,深吸口气,不服气地捧住他的脸,大言不惭道:“还差一点。”说完,红唇贴上去,一边回忆着当初阎罗是如何亲吻她的,一边照猫画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地亲他。 没有感情,全是不肯服输的技巧。 游辜雪:“……”他重重喘气,偏头避开她的攻势,哭笑不得道,“师妹,够了,我认输。” 慕昭然得意扬眉,又捧住他的脸慢慢地吻。 游辜雪近距离盯着她的面容,向来清醒冷静的黑眸,也在这柔软的亲吻中,逐渐迷离,他眼睫微垂,片刻后,又倏然睁开,迷离之色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片冷意。 他一把托住慕昭然,将她抱起来,起身往内间走去。 慕昭然身子陡然悬空,下意识圈紧了他,等到被他放到床榻上时,她双眼已经瞪得比猫圆,隐含期待。 游辜雪没忍住笑了一声,从身上扒下她的手和腿,说道:“天色晚了,乌团和梅花鹿都在侧殿睡着了,你也歇在我屋里吧。” 慕昭然看他这么快冷静下来的样子,不像是要和自己一起,疑惑道:“师兄呢?” “收到法尊传讯,我要出去一趟。”游辜雪退开半步,捏指结印,用术法迅速换了一身衣衫,清洗干净慕昭然留在他身上的气息,伸指抚了抚她鬓边碎发,“睡吧,别等我了。” 慕昭然望着他遁入夜色中的身影,长叹一口气,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抱着游辜雪的被子,在他床上翻滚了一阵,认命地爬起来,开始在屋里东摸摸西看看,消耗着自己过于亢奋的精力。 游辜雪的屋子和她上次偷潜进来时,没什么变化,只有屋子中间这一面横隔内外室的大屏风有点看头,和师兄平日素净的风格很不一样。 那屏风上是一幅浓墨丹青所绘的山水画作,山环水绕中,有一座别院,别院中亭台楼阁,假山荷塘,俱是齐全。 慕昭然抚摸着画作中金线勾勒的线条,仔细地欣赏过去,忽然在画中看到一样熟悉的物件。 那别院中有一间高阁,二楼的窗扇半开着,窗缝内用架台摆着一面镜子。 “双影镜?”慕昭然看着屋阁内的镜子,又转头看了一眼床榻,这个角度,好像确实是她先前从另一面镜子中所看的角度。 双影镜怎么会入了屏风里? 慕昭然尝试着渡入一点灵力唤动屏风内的双影镜,那阁内的镜子果然亮起了一圈灵光,紧跟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猛地将她拉进了屏风内。 慕昭然坠入那屏风内的楼阁中,一眼便看到摆在窗前架台上的双影镜,她走过去拿起来细看,镜面角落还有她留下的那一行朱红小字,和一只墨笔勾勒的梅花鹿。 这的确是自己送给他的双影镜。 游辜雪竟然将它放置在屏风里。 慕昭然对这个屏风内的空间充满好奇,将窗扇完全打开,探头看了看院中的荷花池,池中荷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飘来一阵清香。 “真是一处金屋藏娇的好地方。”慕昭然戏言道,转过身打量这一间阁楼。 这阁楼大概是储物的地方,摆的都是一些多宝阁和立柜,慕昭然看到放在多宝阁上的那一顶桃花粉色的幕离,扑哧笑了出来。 师兄还真可爱,这么一顶普通的幕离,他竟然收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她送给他的合欢花发带,也整齐地叠放在旁边。 另一个格子的白瓷瓶里,插着一朵鲜艳的蔷薇花,瓶子上竟然刻了保持鲜花不枯的法阵。 慕昭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她在望海城时,因为睡过头害得师兄久等,所以随手摘下的一朵赔罪花。 游辜雪这么珍视自己送他的东西,慕昭然心中自然欢喜,她打开多宝阁上的抽屉,在抽屉里看到了几条手帕,慕昭然想不起来,这是自己何时给他的手帕了。 她又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躺着一条用红线拴着尾巴的灵鱼。 慕昭然惊讶地拿起来细看,“这是……我初入天道宫那日,送给仙鹤的路费,怎么会在他这里?” 这一日,明明他们才第二次见面,他怎么会……难道是之后喜欢上她,才去找仙鹤要来的? 且不论还能不能精准找到那只仙鹤,仙鹤得了灵鱼,怎么可能存那么久不吃? 慕昭然是从无象塔中钓出游辜雪斩下的爱念,才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意,却不知他是何时喜欢上自己的。 如今看来,竟这么早吗?难道是对她一见钟情? 既然如此,当时还故意那样吓唬她,游辜雪果然是个坏心眼。 慕昭然这般想着,又打开了多宝阁底下一层长一些的抽屉,在里面发现一双绸缎足衣,她立即翻看了足衣上的刺绣,这的确是属于她的。 这种私密之物,怎么会落到他手中,难道又是那可恶的小鹿贼偷的吗? 游辜雪竟然将它留下了? 慕昭然心里终于生出了一点古怪的感觉,看着多宝阁另一侧的两个抽屉,她竟然有点不敢打开来看了。 她在多宝阁前徘徊两圈,最终还是打开了它。 两个抽屉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根枯枝和一串红玛瑙手珠。 她盯着这两样东西,仔细地回想片刻,脸色忽然煞白,寒意侵骨,如坠冰窟。 第106章 枯枝是再寻常不过的枯枝, 只是枝上残留的阴尸腐气,却让慕昭然四肢发凉。 一年前,她在来天道宫的路上, 想要趁机杀了叶戎,专门寻了一片乱葬岗, 用天道宫明令禁止的秽符咒术,驱动鬼匪。 这支枯枝是她作符的工具。 如今却在游辜雪手里, 如此说来,她当初的所作所为,岂不全都被他看在眼中? 慕昭然又看向另一个匣子里的红玛瑙手珠,也是在来天道宫的途中, 她嫌弃这串手珠被叶离枝碰过, 命她丢出车窗外的。 游辜雪,从那么早以前就盯上她了?可那个时候, 他们明明该素不相识才对。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游辜雪怎么会那么早就关注到她?他接近她,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慕昭然一时间心慌意乱,方才心里那点甜蜜的小欢喜全都散尽了, 如今只剩下满肚子的疑惑和惶恐不安, 身形晃了晃, 险些站立不住。 她本能地伸手, 想要将这些东西毁掉,最后一刻又仓促地收手。 若是毁了它们, 定然会被游辜雪发现。 这阁楼里的东西, 只有这一根枯枝有可能威胁到她, 但她早已经清理干净枝上与自己的联系,只要她不承认,这一根枯枝也代表不了什么。 何况, 游辜雪若当真想对她不利,最应该做的是当场揭穿,而不是藏着这一根枯枝,等到现在。 时间拖得越久,当初的线索湮灭,反而越难追溯。 他收捡着这一根枯枝,大概就与收捡她其他的那些东西一样,只是单纯想收藏它们。 虽然他这个捡破烂的习惯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慕昭然想到此,稍微镇定下来,她转动眼眸思索片刻,轻轻将抽屉推了回去,最后环视一圈楼阁内的东西,没有动这里的任何一物,从那面敞开的窗口遁出,跌出屏风外。 外面夜色正浓,屋中只点了两盏烛台,慕昭然坐在游辜雪的床沿上,浑身热血早已冷却,盯着那一面屏风沉思。 她仔细地回忆过前世、今生,有关于游辜雪的种种。 前世她对他所知甚少,他们不曾有过交集。今生,在踏出南荣之前,她只听说过行天剑的威名,在她的记忆中,他们的确不曾见过。 慕昭然就算再自恋,也不会觉得,在两人都还没见过面的情况下,游辜雪就能爱上她。 所以,在她认识他之前,他一定已经先认识了她。 慕昭然翻来覆去地回忆着与游辜雪相遇后的每一次相处,不放过任何一处细枝末节,他到底是如何喜欢上她的,又是何时喜欢她的? 过了这么久,她突然开始后悔,当初在无象塔中,钓出游辜雪斩下的那缕爱念时,她没有仔细地看到最后,就因那爱念中如罗网一般交织的爱欲嫉恨而心慌地逃跑了。 她下意识逃跑,是因为那种窒息的感觉,令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慕昭然忽地抬手抚摸住自己的唇,因为太过放纵,唇上还微微有些肿。 第一次亲吻时,他明明还那么生涩,第二次却能反客为主,熟悉的技巧,甚至让她产生了她正在被阎罗亲吻的错觉。 这真的只是学的她吗? 阎罗…… 慕昭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冰原上时,她只是佯装要去亲祝轻岚,阎罗便暴怒地冲出来把她掳走,恨不得把她碰过狐狸的那只手斩下来。 怎么这之后,她和游辜雪又亲又抱,木傀都从锦囊里冒出来了,阎罗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他不敢出来么?阎罗是这么欺软怕硬的人? 慕昭然从锦囊里翻出那一个破烂的木傀,渡入神识,翻来覆去地检查,可惜这木傀毁坏得太厉害,里面的灵力都耗尽了,神识也早已抽离,看不出原貌。 游辜雪和阎罗,会是同一个人吗? 慕昭然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立时把自己吓了一跳,荒谬地笑出声来,这两个人怎么可能?那在烟瘴海的阿斯又是谁? 游辜雪,阎罗,阿斯,三个人的脸在脑海里打转,要将她的思绪缠成一团乱麻,她实在辨不清也分不明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8节 慕昭然烦躁地抓一抓头发,用力一拳砸在木傀上,将这只本就残破的傀儡娃娃,又砸烂了半颗脑袋和一堆木屑,磨着后牙槽愤恨地心想:你们如果敢是同一个人的话,我绝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天道宫至高悬岛,钧天殿中。 空旷的大殿内突兀地回响起哗啦啦的声响,供奉天书的神台灵力动荡不休,天书的书页凌乱地翻动,内里的文字忽地喷涌出来,散落地满殿皆是。 一丝一缕的紫气在这些文字之间胡乱地流窜,天书中蕴含的力量宛如压抑的火山,即将喷薄而出。 法尊盘膝坐于神台之下,再次结印化符,符箓悬浮四方,结成灵障,将天书散出的文字笼罩其中,将它们缓慢压回书中。 符阵范围刚收缩半尺,又被内里混乱的文字撞得扩开,如此几次,法尊额上已经密布了一层厚厚的汗,不得不说道:“有劳灵尊一起动手,天书的力量若继续暴丨动下去,本尊恐怕控制不住,届时必定会影响赋予你身上的青龙印。” 灵尊自然知晓轻重,亦在旁辅助,青龙法相从身后游出,盘缠在天书左右。 此时此刻,那只潜伏在龙脊里的金色蚕虫也同时苏醒过来,顺着青龙脊骨啃咬吞噬。 青龙发出痛苦吟叫,灵尊的面色也迅速灰败下去,他咬紧牙关,忍着被蚕虫噬魂的痛,与四面符箓合力,将混乱的天书文字重新送入书卷内。 天书紊乱的灵力逐渐安静下来。 青龙法相立即缩回灵尊身上,灵尊脸色惨白,嘴角溢出一缕血线来。 他被九尾狐算计,搜魂的时候遭到暗算,被一只专门吞吃蛟魂的太息蚕侵入心海,牢牢噬咬在他的魂魄上。 一旦动用力量,那蚕虫的也会即刻苏醒,啃噬神魂。 太息蚕是专克蛟龙之物,几百年不曾见过它们身影,早该灭绝了才是,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大意。 灵尊本为蛟身,因天书赐印而化龙,也正因为天书赐的这个青龙印,才能暂时压制住这只蚕虫,没有让它持续吞吃掉他,但同样的,灵尊的力量被这虫子克制,无法随意动用。 法尊叹息道:“看来九尾狐潜藏天都,想要以妖毒控制下城都只是假象,真正的目的是这一只太息蚕,它们被禁狐岐山,竟然还能培育出这么一只邪蛊来。” 必须得派人去狐岐山查探一番,找到蚕衣,才能将太息蚕从灵尊体内拔除,同时也要确认狐岐山上的禁令破绽所在。 灵尊收束力量,蚕虫静止下来,他缓过灵魂上的痛楚,有气无力地说道:“法尊这次要派游辜雪前去?” 法尊道:“剑尊刚陨,灵尊力量受限,天书文字发生混乱,本尊离不得钧天殿,派他们师兄弟二人前往,也正好是选择下一任剑尊前的最后一场考验,除他们二人之外,我自也会派遣他人。” 灵尊虚弱笑道:“您看上去不太喜欢剑尊为您专门磨好的那把剑,倒很偏爱他的小弟子,那个小家伙愚钝得很,怕是争不过他师兄。” 法尊道:“只是缺个人为他开锋罢了。” 游辜雪这把剑还是太危险了点,天书的力量紊乱也正是从他渡过问心台开始,这恐怕不是个巧合。 比起一把危险难料的剑,当然是能完全受他掌控的剑更好用些,哪怕这把剑稍微愚钝些。 感觉到有人登上钧天岛来,两人话音就此止住。 片刻后,游辜雪和云霄飏同时接令而来,候立殿外,俯身行礼。 …… 覆雪殿中,烛泪淌落,烛台烧尽,天光也逐渐亮了。 慕昭然等了一夜不见他回来,疲惫地按揉眉心,踢掉鞋袜,褪下衣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嗅闻到锦被间属于游辜雪的清冽气息,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这个气息依然令她觉得心安。 可恶,她已经被游辜雪完全玩弄在股掌间了,实在太没出息。 慕昭然自嘲地想着,闭上眼睛。 又等了一个时辰后,外面终于有了动静,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缓步走进来,随后坐在床沿,带着些微凉意的指尖落在她额上,轻轻拨开凌乱的发丝。 慕昭然眼睫轻颤,睁开眼睛,瞳仁中映照出熟悉的身影。 她仔细凝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属于阎罗的蛛丝马迹。 游辜雪察觉到她眼中异样,问道:“怎么了?没睡好么?” 慕昭然眨了眨眼,敛回神色,笑着朝他张开手臂,软声撒娇:“嗯,师兄,我太想你了,所以没睡好。” 游辜雪顺势俯下身,让她环抱住自己的肩膀,低头亲了亲她尚带着慵懒睡意的眼角,蜻蜓点水的啄吻顺着脸颊滑下,在鼻尖上亲了一下,最后黏在唇上厮磨。 慕昭然闭上眼睛,乖巧地张唇,与他浅浅接吻,等到游辜雪半个身子都压到她身上,她环在他的肩上的手臂收紧,一只脚也从被子下伸出来勾住劲瘦腰肢。 就这么攀缠住他,用力地往床榻内一滚,将他拽进了床铺里。 慕昭然翻身坐到他身上,手掌撑在饱满结实的胸膛,暧昧地用劲儿揉了揉。 游辜雪猝不及防地被她按在榻上,发冠略微歪斜,黑发凌乱地洒在衾被上,还不忘贴心地扶住她的腰,慢条斯理地问道:“师妹这是干什么?” 慕昭然灵光一闪,俯下身在他唇畔轻轻呵气,视线锁住那双乌黑眼眸,吐出两个惊人字眼,“干你。” 她前世和阎罗做了那么多回,他如果是他,她一定认得出来。 游辜雪:“…………” 他的身体轻震了一下,扶在她腰上的手指蓦地收紧,狭长的黑眸睁大,向来从容淡定的神色如龟裂的冰面,透出眼底难以掩饰的惊愕。 慕昭然留意着他的反应,看来这样粗俗的字眼确实把他惊骇到了。 他与阎罗实在全无相似之处,但慕昭然心中生了怀疑,便不那么容易被掐灭。 她继续道:“师兄,我们现在就双修吧。” 惊讶过后,游辜雪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涩哑道:“师妹,现在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把门窗关紧,帷幔都放下来,不就黑了吗?”慕昭然眯着眼睛打量他的反应,指尖挥出一缕灵力,只听得屋子四面几声嘭嘭连响,窗扇合拢,门扉紧闭,屋内垂挂的幕帘也都被打落下来。 床幔在慕昭然身后飘然合拢,床榻罗帐内的光线昏暗下来。 她俯身亲吻游辜雪唇瓣,手掌探入他领口之内,触碰到他急促搏动的心跳,低声道:“你看,现在天黑了。” 游辜雪:“……” “你若还嫌不够黑,我让乌团变大,罩住整座寝殿。” 她今天势必要扒下他的衣裳,见真章。 第107章 话毕, 那柔软的舌尖不由分说地钻入唇中,灵活地舔吻过他口腔内的软肉,缠住舌头厮磨。 游辜雪舒服地眯眼, 配合地抬高下颌,让她能更顺畅地深吻自己。 慕昭然一边亲吻他, 手下动作也没停,胡乱扯松衣带, 抚摸过平直的锁骨,结实的胸膛,往下是轮廓分明的腹部肌理,每划过一处, 都能感觉到肌肉在自己指尖下绷紧。 她闭着眼睛回忆曾经的那具体魄, 与掌下之人的身躯相比较。 光线昏昧的罗帐内,只剩下唇舌纠缠的暧昧声响和衣衫摩擦的窸窣响动, 两具身影亲密地拥叠在一起, 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只想缩在这床帏之间拥抱彼此。 可游辜雪终究还是不能不管的。 察觉到有人踏入覆雪殿来, 他闭了闭眼, 额角青筋鼓胀, 用了极强的意志力, 才将自己从这要命的欢情缱绻中抽离出来,克制地抓住慕昭然的手腕。 “师妹。”游辜雪喘着气, 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衫下拉开, 重新拉拢领口, 表情在阴翳中显出几分晦暗,隐忍万分道,“抱歉, 现在不行,九尾狐残魂逃脱,法尊命我带领门下弟子,前往狐岐山查明情况,即刻启程。” 慕昭然动作顿住,正欲表达不满,便听得一道传音透过窗扇从外面遥遥传来,说道:“师兄,我已通知此次出任务的弟子至演武场集合,就等师兄了。 ” 真扫兴。 慕昭然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什么兴致都没了,从他身上翻身退开。 游辜雪看着她那样利落起身的样子,眸色微黯,平息片刻才跟着坐起身来,传音出去,告知云霄飏自己随后便到,让他先行过去。 云霄飏应声,御剑而去。 游辜雪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襟,捡起床脚被她胡乱扯落的腰带系上,重新束了发,挥手将室内帷幔拢回挂钩上。 屋内光线稍微亮堂了些,慕昭然长发披散,只穿了单薄里衣,抱膝坐在一旁,怨气深重道:“狐岐山,师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我们是不是又有很久见不到面了?” 游辜雪从床头的几案上勾来她的天道宫玉令,递过去,“师妹也在此次任务的弟子行列中。” 慕昭然眼睛一亮,伸手接过玉令点开,果然看到一条消息从玉令当中浮出,通知她前往演武场集合。 “啊,那你不早点告诉我。”慕昭然抱怨道,急忙从床上跳下,扯过衣桁上的衣裳往身上套。 只是她今日穿的齐胸襦裙,上衫倒是好穿,下裙却是需要有人帮忙才行,她的储物锦囊里倒是备有一些穿着方便的衣裳,原想取出一套来换上,手摸到锦囊,眼眸一动,又忽然改了主意。 她穿好上衫,取来下裙,埋头自己折腾,折腾半天,裙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滑。 游辜雪在旁边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动手帮忙,接过她手中系带穿过腋下缠裹一圈,收拢至胸前,固定好了下裙,打结之前,问道:“这样会紧么?” “刚好合适。”慕昭然应道,埋头盯住他勾着系带的手指,许是她心中生了怀疑,所以越看便越觉得眼前的这只手似曾相识。 只不过,阎罗的右手虎口上,多了一道雷击的撕裂伤痕,愈合后也留有凹凸不平的狰狞伤疤,但游辜雪这双手上却很干净,虎口上只有一点常年用剑所磨出的薄茧。 阎罗的手,与她这般近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解开她的衣带,而游辜雪的手,现在却在帮她系紧衣带。 慕昭然想到此处,有些晃神,今生的阎罗还没有受伤,所以他的手上也不会有雷击伤痕。 早知道,前两次遭遇阎罗时,她该捉过他的手来,仔细查看一圈才是。 游辜雪并不知她的心思,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勾动朱红系带,很快在她胸前打了一个稳固的双耳结。 在他收回手前,慕昭然忽地伸手抓住了他,五指插进指缝里扣住宽大的手掌,仰面盯住他的眼睛,试探道:“师兄很会帮人穿裙子嘛,打结的手法比我都娴熟。” 游辜雪呼吸微滞,面色从容地解释:“我曾诛过一个专门掠夺女子,以女子阴元修炼的邪修,当时为引他现身,曾……”他微一抿唇,继续道,“穿过几日女装。” “女装?”慕昭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一圈,想象着游辜雪穿裙子的模样,一边回想宁衰送给她的那本《行天君辉煌纪事一览》,里面好像的确提到过这件事。 她隐约失望,松开他的手,“是那个吸了上千女子的采花大魔?” 游辜雪意外道:“三十年前之事,师妹也知道么?” 慕昭然隐去了宁衰这个功臣,拍拍胸脯,骄傲道:“那是当然,只要是和师兄有关的事,我都知道。” 她竟然了解过他的过往。 前世十年枕边人,她都从未去了解阎罗的过往,不然曾经也不会将别人错认成他。 今生不过一年,她便已学会主动去了解师兄的过往了。 游辜雪心海震荡,无法平息,对她属实爱之深切又恨意难平,情不自禁地低头,掐住她的下颌,啃咬上那张唇。 慕昭然睁大无辜双眸,吃痛地闷哼,对他稍显粗暴的举动不仅不躲,反而启唇相迎,只寻得间隙,嗔怪道:“师兄,轻点……” 游辜雪不甘地在她舌尖咬了一口,才听话地放轻力道,爱怜地舔过咬伤之处。 慕昭然手指滑落攥紧他的袖边,在唇齿缠绵中轻轻喘息,断断续续道:“师兄,再亲下去……就出不了门了……” 游辜雪动作顿住,猝然退后一步,闭眼深吸了数口气,压回身体里的躁动,“抱歉。”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09节 既有了个充足的理由,慕昭然的发髻自然也是游辜雪帮忙梳的,一个简单的双螺髻,比不上她身边侍女所梳的发髻精巧,但因为出自师兄之手,所以慕昭然越看越喜欢。 为防再发生什么情不自禁的意外,此后两人都刻意避免着一些目光接触,很快收拾妥当。 慕昭然唤来乌团,叮嘱它自己回家,又给霜序传了讯息,才踏出门去。 走到门口,慕昭然忽然想起什么,忙一把拉住游辜雪,“等等,万一那只臭狐狸也在,会闻到我们身上的气味。” 她说着,掐指结印,给彼此都施展了好几遍清洁术,洗净身上气息才罢休。 游辜雪任由她的灵力走遍自己全身,等她做完之后,视线才静静凝在她脸上,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祝轻岚的话,无需有此顾虑,他私通九尾狐族,已经被夺了弟子身份,现今正逃窜在外,天道宫弟子若见之,可直接诛杀。” 慕昭然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游辜雪道:“你闭关期间。” 慕昭然出关之后,就遇上剑尊陨落,她心里只记挂着游辜雪,倒全然忽略了其他,竟全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祝轻岚虽是狐妖,但普通狐妖与九尾狐,那约摸就跟人与猴的差别差不多了,天道宫所收的弟子当中也不止他一只狐妖,会被牵连定然是他做过什么事。 “是师兄查出来的?”她记得,先前一直是游辜雪在追查九尾狐之事。 游辜雪点头,从祝轻岚踏入天道宫时,他就知晓他的来历,游辜雪原本也没把他放在心上,要不是这只狐狸屡屡跳出来惹人厌烦,他本懒得应付他。 呵,第九房小妾。 游辜雪审视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问道:“师妹担心他?” 慕昭然眨了眨眼,当即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就是很惊讶,他这么一只普通的狐妖,居然能有本事私通九尾狐。” 该担心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她吧,她还没这么闲,去担心别人家的舔狗狐狸。 游辜雪深深凝视她一眼,说道:“那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到达演武场时,这次出行的弟子已基本聚齐。 慕昭然转眸扫了一圈,有云霄飏在,不出预料,叶离枝自然也是在的,此行还有来自捉妖世家的宁衰,剩下的便是来自五宫的高阶修士,还有三仙岛的妖修,一共十人。 土宫因为人丁稀少,还都不在天道宫,这个任务才落到慕昭然身上。 云霄飏迎上前来,“师兄,人已聚齐了。” 慕昭然看着眼前之人,不由挑了挑眉梢。 云霄飏看上去已经从师尊陨落的打击中走了出来,眉宇间的颓败之色散去,对他师兄的心结也不知究竟解开没有,但他整个人的气质确实变了。 倒变得有点像是前世游辜雪渡问心台失败陨落,他伤心难过后,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收敛闲云野鹤的心态,奋发图强,不再想着身后还有倚靠,而是用自己手中的剑独当一面的剑君之姿。 慕昭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云霄飏的变化,戏谑地想,难道这就是系统所说的磨刀石,非得有一个亲近的人死去,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主角斗志。 前世是他的师兄,今生游辜雪命硬熬过了问心台,所以被“献祭”的人就变成了他的师尊? 许是她落在云霄飏身上的目光稍微久了点,游辜雪、叶离枝、包括云霄飏在内,三个人的视线都往她身上飘来。 云霄飏主动朝她拱手一礼,说道:“云某还得感谢殿下那日一语破的,惊醒梦中人,让我能识清内心,亦明白自身之限。” 也多亏了师兄那一句未尽之言,让他明白妒忌亦是常情,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应该以此情上进,而非陷于其中,自惭形秽,受其所囚。 云霄飏跪在师尊灵前,竟然一朝想通,将此心结化解了。 叶离枝眼神微黯,她实难料到,自己劳心劳力陪云霄飏去极北冰原走了一遭,到头来竟是半点功劳都无。 慕昭然感觉到心海蝶影波动,略微惊愕地按住心口,食爱蛊在面对云霄飏时,明明已经很久都没有动静了,怎么忽然之间又开始扇动起翅膀了?难道她又对云霄飏动心了? 这怎么可能?她眼睛到底是有多瞎,明明都吃着更好的草了,怎么还要再回头尝一口云霄飏这丛毒草? 慕昭然都对自己无语了,不过好在有食爱蛊吞吃爱念,这点波动早已影响不到她的情绪。 她垂下手,冷淡地应了一声,不阴不阳道:“那就恭喜奉天君了。” 随后立即转眼,将目光落到游辜雪身上,用帅气的师兄洗眼睛。 游辜雪没有错过她忽然按住心口的动作,回想起以前也曾见过她几次捶心口的举动,他微微拧眉,若有所思。 宁衰在旁边默默摩挲着下巴,眼珠子在几人身上打转,心想,这下可热闹了。 据他所了解的,行天君心仪他们南荣的圣女殿下,圣女殿下偏有个钟情之人,那就是行天君的师弟云霄飏,然而,云霄飏又和叶离枝走得颇近,两人还同修阴阳乾坤剑法,看上去颇为郎有情妾有意。 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经典的他爱她,她爱他,他却爱着另一个她的狗血桥段么? 行天君如此惊才绝艳,丰神俊朗,天神一般的人物,竟然是这一段关系里面的最底层,实在是苍天无眼,岂有此理! 宁衰暗叹一声,不,应该是咱们圣女殿下瞎了眼。 游辜雪敏锐地察觉到宁衰投落至自己身上的怜悯眼神,眉头轻蹙,冷冷扫视他一眼。 直到对方低头,他才转回目光,扬声道:“狐岐山方圆千里之境皆覆有重重禁制,任何飞行法器都不得横渡,所以此次出行,需通过传送法阵。” “远途传送阵会致人眩晕,产生身心分离的撕扯感,诸位不必惊慌,谨记坚守心神,抱元守一,约摸一炷香后,便可到达目的地。” 游辜雪说完,令众人散开,抬手抛出一块法盘,快速翻指结印,并指点去,喝道:“开。” 法盘扩大,轰然一声砸落到地上,平地而成一座三丈见方的石台,台面上铭刻着极为复杂的法阵线条,那法线之中又有繁星般密布的凹槽。 游辜雪握着传送阵法盘,开启传送阵的钥匙却在云霄飏手里。 法盘开启后,云霄飏祭出钥匙嵌入法阵中心,又从储物袋里取出数百灵石送入法阵,随着灵石一一嵌入法线凹槽,整座传送阵登时大亮。 呜—— 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在上方打开一个漩涡通道。 游辜雪言简意赅道:“进。” 众人于是飞身而入,传送法阵携带众人一同化作流光,没入上方漩涡之中。 第108章 踏入传送阵的一瞬间, 慕昭然确实感觉到了身魂撕扯之感,不过这个感觉很快就散去了,她睁开眼睛, 打量一圈四周,恍然明白。 传送阵与空遁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利用法阵撕裂虚空,带领阵中诸人横渡虚空, 到达目的地。法阵能传送多人,只耗费灵石,比人为空遁快上许多。 慕昭然已独立空遁过多回,早就适应了横渡虚空时的眩晕感, 阵中其他人不会空遁之术, 皆盘膝闭目,抱元守一, 抵御着传送途中的不适感。 传送法盘在虚空中飞速前行, 法盘光柱之外是不断流逝的缤纷线条,慕昭然偏头看向身边之人, 唇角轻轻一翘, 手指钻进他宽大的袖口, 找到他的手挠了一挠。 游辜雪转头看过来。 慕昭然撬开他的五指, 在掌心写字,“不高兴?” 游辜雪:“……” 慕昭然在他手心继续划拉, 眉眼弯弯, “该不会, 吃醋了?” 游辜雪耐心地等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屈指握住她的手指,然后盯着她点了一下头。 慕昭然惊讶眨眼, 这么容易就认了?真的在吃醋啊?就因为她多看了云霄飏一会儿? 游辜雪目光依然一瞬不离地落在她身上,眼底沉郁,满脸都写着“你既然发现了,不该做点什么”一行大字。 慕昭然暗暗失笑,转头看了一圈周围同门,迅速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游辜雪眼睫剧烈地一颤,沉郁的眉心倏然舒展开,转眼间云销雨霁,看上去是被她哄好了。 还真好哄。 男人都这么好哄么? 慕昭然得意在他手心里挠,左右还得前行一炷香的时间,她开始故意划拉一些长句子为难他,漫无边际地写着闲话。 一会儿写,“师兄好可爱,你怎么比乌团还要好哄。” 一会又担忧地划拉,“你这样是很容易被人骗的。” 不等游辜雪反应,她又笑眯眯地盯着他,接着写,“被我骗可以,千万不要被别人骗了。” 眼见游辜雪眉头又有蹙拢的趋势,她立即写道,“当然啦,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我可舍不得看师兄难过。” 游辜雪掌心被她挠得又热又痒,一颗心也像是被她捏在了手里把玩,冷然启唇,以气音道:“是么?” 这世上,骗他最多的人,就属她了。 慕昭然郑重点头,随后又在他手上一笔一划,清晰地写道:“那师兄也不会骗我吧?” 她眼巴巴地盯着游辜雪,等待着他的反应,后者沉默片刻,只捏了捏她的指尖,随即放开,说道:“到了。” 慕昭然立即将手从他的袖袍里抽出来,一本正经地端坐回去,法盘之上的传送法阵再次亮起一圈刺眼光芒,在半空撕裂开一个漩涡,从虚空而出,落到地上。 光芒尚未收束,已听得外面有阵阵凄切之声传来,众人立即起身,警觉地环顾四周。 待法阵光芒散去,只见得四面草木枯绝,山风凄切,卷得沙尘漫天,沙尘之下还能看见一些早已风化得看不出原样的骸骨。 天上地下皆是一片荒芜的晦暗之景,纯然一派穷山恶水,根本无生灵可活的样子。 游辜雪道:“此地禁制封绝一切人妖之力,诸位一定拿好自己的天道宫玉令,一旦玉令离身,你们也会被这禁制一视同仁,封禁力量。” 慕昭然望向昏眛的天幕,隐约能看到半空中闪烁的禁制光芒,这禁制何止是封禁人妖之力,分明是连此地的生机都一起封绝了,连草木都活不下来。 她盯着上空忽隐忽现的禁制,冥冥之中似乎能感觉到那原本虚无缥缈的规则之力,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强烈的焦渴感,想要将那力量吸为己有。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疑问,“殿下在看什么?” 慕昭然蓦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宁衰一眼,“没什么,看到了一点禁制的光芒闪过。” 宁衰顺着她方才仰望的方向看过去,惊讶道:“你能看见禁制?” 周围人都朝她看来,慕昭然顿时警觉,其他人看不见么? 她又看了一眼那从天而降,仿佛罗网一样穿插在这片天地之中的金色细线,否认道:“怎么可能,应该是看错了。” 游辜雪适时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唤回去,说道:“狐岐山被封禁八百年,与世完全隔绝,任何生灵不得出入,现今九尾狐族是何情况,我们亦不得而知,现在需要兵分两路,一路随奉天君前往狐族当年的王城查探九尾狐近况,一路随我前往落封之地查探禁制。” 他话音刚落,慕昭然已经双眼发亮道:“我随师兄一起。” 游辜雪和云霄飏一同偏头看来,她眨了眨眼,强调道:“我随游师兄一起。” 宁衰紧跟着道:“我也,我也!” 游辜雪道:“狐岐山的封禁阵眼有东南西北四处,其中一处在妖骸深渊里。” 慕昭然听到“妖骸深渊”这四个字,心里不禁一颤,脑海里浮出无数刻骨铭心的鬼面,仿佛有黄泉寒意顺着脚脖子往上爬,让她僵立当场。 宁衰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道:“妖骸深渊?那个、这个,行天君,我想了想,我出身捉妖世家,还是更擅长应付活着的妖怪。”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0节 他干笑了一声,默默往云霄飏身边移去,“我还是更适合随奉天君去寻找九尾狐余孽。” 在场中人自然也都听过妖骸深渊那邪乎地方,互相看了看,都默默无语。 九尾狐被封了妖脉,又被封禁力量,这么多年下来,想必也只剩苟延残喘之力。 但妖骸深渊那鬼地方可不一样,时间越久,怨恨越重,指不定孕育出什么恐怖的鬼煞出来,没人愿意主动涉足那等阴森鬼地。 游辜雪轻扫了一眼慕昭然苍白的脸色,没等她开口,便自顾自道:“你们都随师弟一起去吧,查探禁制之事,我一人足矣。” 慕昭然从昔日的恐惧中回神,担忧道:“师兄就算再厉害,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也……” 游辜雪道:“无碍,行天剑克阴邪之气,鬼煞近不了我的身,这也是法尊会将此任务交予我的原因。” 他令所有人都分了一缕灵气送入一枚传讯符中,再将此符文复制数份,分别送入各人的玉令中,组建出了一个临时的多人通讯。 “有何情况,大家互通有无。” 说完,游辜雪御剑而起,独自离去。 慕昭然捏紧手中玉令,望着他独行的背影,冲动地想要追在他身后一起御空,被宁衰拽着袖子拉回来。 迭声劝说道:“殿下,行天君说得对,行天剑专克妖邪鬼物,定然不怵那种地方,但我们不一样,进去说不定就被吸干了,跟着去也只会拖他后腿。” 作为前世差一点便葬身其中的人,慕昭然当然知道那地方的恐怖。 云霄飏亦道:“师兄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确实也只有他能胜任此事。” 众人颔首附和,许是游辜雪往日可靠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说得好听点,是大家都对他抱有绝对的信心,说难听点,便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最危险的事就该他去做。 慕昭然抿一抿唇角,垂首不语,方才她确实畏怯了,现在再多说什么已经无益。 传送阵只将众人送到狐岐山外缘,想要到九尾狐曾经的王城,还需要往山内行数百里。 云霄飏取出昔日地图,再辅以罗盘,确定好九尾狐王城所在方向,将方位标记送入各人玉令之中。 “狐岐山地域极广,九尾狐余孽也不一定会长留在王城,以两人为一组分散去寻,两组之间间隔三百里,只要发现九尾狐踪迹,立即汇报,若无便往王城集合。” 按理来说,有九尾狐违背禁令,逃窜在外,也应当派人在外搜捕那只逃出的九尾狐才是。 慕昭然想不明白,为何要来狐岐山内找九尾狐余孽,那只逃出去的九尾狐总不可能好不容易逃出去,还能乖乖回来吧? 她走神的时候,宁衰已经自告奋勇地举手和她分作一组,商定好之后,众人很快动身离开。 慕昭然也跟着宁衰御空而起,贴地前行,铺开神识一寸寸搜寻过去。 众人离去之后,空间波动,又有一行人踏入此地。 他们同样分做两路,一路随游辜雪而去,一路则跟随在云霄飏等人身后。 狐岐山这地界实在荒芜,从地面残留的骨头来看,山中走兽大约已经死绝,干枯的土地之下,就只剩下一些生命力比较顽强的虫豸还在活动。 慕昭然曾从典籍中读到过九尾狐族曾经的昌盛繁荣,九尾狐统领天下妖族,昔日的狐岐山就是妖族皇都,与今日的天都城或也有得一比。 据记载,狐岐山地广万里,除中心王城外,四方还有五座妖城环绕,拱卫王城,只不过现在外围的妖城都已完全与狐岐山割裂,其中三城归辖于三仙岛之下,另外两城掌握在人族修士手中。 因为禁令,昔年最繁华的中心王城,成了最荒芜之地。 当年九尾狐族昌盛之时,南荣的开国君主还只是一座小城城主,后因追随天道宫,围剿九尾狐有功,得以聚拢一批能人修士,建立国都,得赐天道宫的承天鉴。 “这鬼地方,鸟都见不到一只,都被封绝妖脉关了八百年了,说不定九尾狐一族早就死绝了。”宁衰一路找过来,忍不住抱怨,“也许就只剩那最后一只九尾狐,还在垂死挣扎罢了。” 慕昭然没听他的唠叨,望着前方一束从天射下的禁制金线,心里又浮出那股莫名其妙的焦渴,想要将那禁制之力,占为己有。 第109章 狐岐山上的禁令, 是以天书之力布下。天书之力,便是这世间的规则之力,它能使一族昌, 亦能令一族亡。 慕昭然一心想要为南荣求回的承天鉴,便来自天书。 连慕昭然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诧, 她胆子竟然这样大,都敢觊觎天书的力量了。 她情不自禁地朝那条禁制金线伸手, 即将触碰到它时,又猛然清醒过来,仓促缩手。 这禁制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时此刻, 游辜雪应当正在禁制的阵眼查探,万一她一不小心触动了禁制, 牵连到他就不好了。 慕昭然强忍着心底的渴望, 绕过那一道金线,继续往前行。 两人在这片荒芜之地上寻了许久, 连一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宁衰分出数道飞剑, 无聊地在地面上胡乱戳着, 一边贱兮兮地靠过来,挤眉弄眼道:“我还以为殿下会争取跟奉天君分到一组去呢?” 那时候, 他都转了无数的脑筋, 想着要是殿下执意要和奉天君一起, 他该如何拆散他们,实在不行,他也能加入他们。 结果没想到, 殿下竟二话没说就接受了和他分作一起,还眼睁睁看着云霄飏和叶离枝走到一起而毫无反应。 他摸着下巴,思索一路,怀疑自家殿下兴许已经移情别恋了,毕竟方才,她看上去真的很担心行天君。 慕昭然没搭理他,宁衰也能喜滋滋地一个人自说自话:“虽然奉天君也不错,但相比起来,肯定是行天君更好,且不论行天君姿容出色,仪表堂堂,实力高强,等他登上剑尊之位后,咱们南荣就有一位剑尊驸马了,那岂不是……” 他光是想想,就已经快要飞上天了。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三仙岛那群妖修,以前就没少仗着灵尊之势,与捉妖师为难。 都几百岁的妖了,犯了事被他们擒拿后,还好意思腆着脸上门要人,嚷嚷着妖与人的寿元不同,它虽然胡子拉碴一大把,但它还是个孩子。 宁衰身为捉妖师的少主,没少与那群妖修打交道,处置罪妖前都得查清楚那妖祖上十八代,有没有跟三仙岛沾亲带故,实在憋屈极了。 等殿下和行天君结契成婚了,那他们以后也是有靠山的人,再不用看三仙岛那群妖修的脸色行事。 慕昭然听着旁边飘来的嘿嘿嘿的痴笑声,转眸瞥了他一眼,微微蹙了眉心,冷声道:“什么剑尊驸马?你未免想得太远。” 宁衰道:“俗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想得长远点,不好么?” 慕昭然垂眸盯着脚下黄沙,若说她没有想过,是决计不可能的,单论她和游辜雪各自的身份,就注定他们之间,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你情我爱。 前世,光是灵尊收下叶离枝为徒,就能令南荣的几大世家完全倒戈叶氏,令叶戎再无顾忌地犯上作乱。 若游辜雪能顺利登上剑尊之位,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能加重她手里砝码,多加一重保障,只不过…… 慕昭然想起当初在通天神木上所见的未来之景,如果游辜雪以后当真叛离天道宫,如果游辜雪当真……就是阎罗,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是福而是祸。 也怪她色胆包天,明明知道不该去招惹他,却还是被他勾引得昏了头。 宁衰凑上前来,不死心地问道:“我先前送给殿下的行天君纪事,殿下看过了么?你要是看过了,难道就对行天君没有一点点心动?” 即便不为他这个人心动,也应该为他的身份和地位心动才是! “没有。”慕昭然冷漠道,警告地瞥向他,“我与行天君只有同门之谊,宁小公子方才那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我不与你计较,若是传出去坏了行天君的名声……” “我当然也就只在殿下面前说说而已。”宁衰心头大失所望,过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忽然问道,“难道行天君剑上那个标记,不是殿下的?” 慕昭然:“……”她眼也不眨道,“不是。” 宁衰大惊失色,移情别恋的人,难道是游辜雪?? 两人一路无言,又寻了百里,快要望见九尾狐旧日的王城了,那一片王城缘山而建,以黑石所砌,石面上涂绘着朱红油彩,即便经年历久,许多地方的建筑都已垮塌,但远远望去,还是能看见强烈的黑红二色。 难以想象,王城繁盛之时,该是何等浓墨重彩的地方。 慕昭然和宁衰的玉令同时亮起消息,宁衰拂开讯息一看,高兴道:“有人发现九尾狐的踪迹了。” 云霄飏召集所有人前往围捕九尾狐,慕昭然和宁衰二人收到方位后,立即御空而起,往那一处飞去。 尚未靠近,便看见一柄大剑当空矗立,直劈而下,庞大的剑威以摧枯拉朽之力,斩开了一座山包。 裂开的山体内部,有无数相连的洞窟,正中还有一条宽阔的青石大街,街道两旁有商铺、住宅,铺子的货品受剑气波及,散落满地,这山体内部竟藏着一个地下小城。 地下城中居民望见头顶落下的大剑,纷纷化作狐狸身,四处逃窜。 云霄飏偏头看来,喝道:“宁衰,布锁妖阵!” 宁衰飞身往前,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物,抛到半空,四方立即有修士腾空站入阵位,渡灵力入其中。 慕昭然扫了一眼,也跟着就近站入一处阵眼。 宁衰翻指快速结印,喝道:“锁妖阵,起!” 无数灵线便从那形如印鉴的法器中射出,交织成网状,往地面扣下。 这东西极为耗费灵力,慕昭然只觉得自己体内灵力如流水似的被那锁妖阵抽离出去,片刻后,大阵落成,无数流光如落星一般射入山中,山内顿时传来无数兽类凄厉的嚎叫。 慕昭然眯着眼睛往里看去,只见一道流光射入一只逃窜的狐狸身上,便立时化作了一条铁圈锁住它的颈项。 那狐狸拼命挣扎,越是挣扎,铁圈缩得越小,直将它勒得双眼翻开,舌头几乎从嘴里掉出来。 曾经位于妖族之首的九尾狐族,如今孱弱如斯。 宁衰待所有缚妖环都锁中目标,再次翻指结印,喝道:“锁妖阵,收!” 先前射入山中的流光,便带着无数被缚的狐族拔地而起,被收入当空的大网中,捆束一起,砸落到空地上。 狐族人簇拥在一起,年长的将年幼者护在身后,满怀恐惧与警惕地望着他们这些闯入者。 其中有一只三尾的老狐狸,支着一根拐杖,用尽全力地支撑着头顶的锁妖网,大怒道:“你们天道宫的人不要欺人太甚了!我们被封在此地八百年,安安分分,苟且度日,何故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云霄飏冷声道:“尔等若当真安分,我们便也不会来了。” 老狐狸凄然笑道:“有禁令时刻压身,我族子民连活下去都难,只能龟缩在这荒芜之地,苟延残喘,还有何能力再次得罪高高在上的天道宫尊者们?” 当年一战中,只要沾染过鲜血的九尾狐族都被处死了,剩下的都是些未参战的老弱妇孺,又受禁令所限,在这八百年里死去的狐族远胜过新生,昔日最强大的种族,如今就只剩下不到百口。 其中还有大半的狐族连化形都难,他一只区区只有三尾的狐狸,便已算是族中最强大的人了。 可他的寿命也快尽了,他一死,族中连三尾的狐狸都不存了。 云霄飏道:“你们是不能,但你族那位红箩护法违反禁令,逃出狐岐山,在外面可做了不少事。” 老狐狸失笑道:“天书禁令将整个狐岐山封得滴水不漏,哪有狐族能够逃得出去?你说的红箩护法老朽也曾听过,那位护法在百年前就已经陨灭,我族现今已是任人鱼肉的处境,诸位何必还要找个借口,再罗织些罪名扣到我等头上。” 旁边传来其他修士的一声冷哼,“你一只老狐狸,口齿倒是伶俐。” 后方有稚弱小狐抓住老狐狸的衣袍,怯生生地问道:“爷爷,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我脖子上套上这个?它勒得我好痛,能不能取下来?” 那小狐狸勉强有个人形,狐耳和狐尾露在外面,脸颊两侧支棱着几根狐狸胡子,看上去有常人小孩五岁般大小,眸子里含着泪,边说边用爪子刨了一下脖子上的铁圈。 那铁圈上一道灵光闪过,圈口又缩小几寸,直要勒断它纤细的脖子。 小狐狸被憋得满脸涨红,连哭都哭不出来,老狐狸抱住它,求饶道:“你们要索命就索我这个老头子的命吧,别伤害这些小儿,它们都是无辜的。” 一名三仙岛的妖修不耐烦道:“九尾狐族罪孽滔天,你族的罪已经刻进了血脉里,何来的无辜?” 那三仙岛妖修转头面向云霄飏,拱手道:“奉天君,狐族最是狡猾,我看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直接挑些九尾狐,利用同源血脉布阵摄魂,将那红箩魂魄强行拘来。” 灵尊是三仙岛所有水族的依仗,他老人家身中太息蚕,拖得越久损伤越重,必须尽快找到暗算他的九尾狐,逼她交出蚕衣。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1节 慕昭然听见这话,才明白过来,他们为何会被派来狐岐山了。 比起满天下地找一个逃窜的游魂,这种方法当然更简单快捷一些。 慕昭然前世曾听阎罗提起过这种摄魂术,利用同源血脉摄魂,血脉越近者,效果越强,越是远者,效果越弱,所需要的血便也越多。 红箩是狐王还在时期的护法,和眼前这群孱弱狐狸的血脉,恐怕不会太近,若红箩不肯主动归来,只怕要把这里剩余的百只狐族都填进去,或许才有可能将她强行摄魂回来。 那老狐狸看来也知道这种咒术,已经完全变了脸色,张臂护住身后众狐族,惊怒交加,“你们身为正道修士,怎么能行如此邪术!” 那三仙岛的妖修笑了笑,“要行此术的是我等,非是天道宫。” 慕昭然闻言望向那说话的妖修,才觉他面目陌生,好似并非天道宫中的弟子。 云霄飏没有说话,默认了对方布置摄魂阵的行为,那几名三仙岛的妖修很快围拢上前,说道:“老狐狸,你既知晓摄魂术,就主动先挑十来个跟红箩血脉亲近的家伙交上来,要是我们来选,说不准死的就更多了。” 这是要让这位老族长亲自挑选自己的同胞去送死。 狐族群里一双双眼睛愤恨地瞪向天道宫众人,有气性比较高的狐狸,当即叫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跟他们拼了!” 老狐狸颤巍巍地抬手止住同胞,在三仙岛妖修冷漠的倒计时声中,佝偻着身躯,沉重道:“我挑,我挑……” 慕昭然看他每指向一个人,便像是要断送一口气似的,转头瞥开视线。 她的视线恰好和同样偏头的叶离枝对上,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明显的不忍,两人对视须臾,又同时错开视线,谁都没有说话。 九尾狐族当年所犯下的罪行,记入了典籍,被编写进戏曲、评书,即便到了现在,依然在神州四境中流传。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期,但凡跟九尾狐粘上一点关系,不管那是真是假,亦或是被人诬陷,都会沦为众矢之的。 那一座遍地铺骨的妖骸深渊,就是它们旧日作孽的罪证。 沦落至此,也许真是它们罪有应得。 老狐狸颤抖着挑选了十二只狐族,有的跪伏在族长脚边痛哭求饶,有的只怨恨地瞪着外来者,不管如何,这些狐族很快被提出了锁妖阵中,割开手腕,放血布摄魂阵。 血腥味在四周弥漫开,摄魂阵起,血气在阵中聚起片刻,又散回地上,那三仙岛的妖修道:“血不够,再来。” 老狐狸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摇头,那三仙岛妖修也不再同他废话,屈指一张,五指化作章鱼触手一样的软物,便要伸入那锁妖网下再抓几人来。 就在这时,一股狂沙忽然从王城所在的方向极速席卷过来,一瞬间冲破了锁妖网,直压众人头顶。 宁衰闷声一哼,遭到反噬,吐出口血来。 锁妖阵破,狐族脖子上的铁圈崩碎,老狐狸似乎早已料到,惊恐万状地从地上跳起,催促道:“快逃!” “哪里逃!”三仙岛妖修喝道,立即追上。 一只大掌忽然从弥漫的黄沙之中往下拍来,沉重的威压降下,竟是不论天道宫修士,还是九尾狐族,都欲要一掌拍死的趋势。 慕昭然从黄沙之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有如泣如诉的幽怨女音如针扎般刺入每一个人耳中。 “好恨啊,我好恨啊……” 第110章 那声音怨恨至极, 侵入人心,宛如利刺刮过人的灵台,慕昭然只觉得阴寒之气侵骨, 魂魄都快要被冻结,她的瞳孔扩散开, 神识恍惚了须臾。 朦胧的视野里,只见得那幽影从半空飞扑下来, 化作一只半透明的的狐狸虚影,狐狸身后拖着九条妖尾,利爪轻轻一挠,从一名三仙岛的妖修身体里穿过。 那妖修尚未来得及反应, 魂魄就被从肉身里抓出, 在狐狸爪下被撕扯成两半,让那狐狸撕咬着吞入腹中。 这是一只食魂的妖鬼。 慕昭然前世在妖骸深渊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幽魂鬼魅, 有人死而化之鬼, 亦有妖死而化之鬼,那些鬼物阴魂不散地追在她身后, 不断吸食她的精气, 互相争斗着想要吞吃掉她的魂魄。 但眼前这一只妖鬼, 却比前世所见的任何一只鬼都还要可怕。 它肆无忌惮地吞吃着一切活物生魂, 连自己的同族都没有放过,难怪方才那老狐狸看到锁妖阵被破, 脸上全然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 反而惊恐万状地催促狐族逃命。 有些狐族逃掉了, 有些狐族跑得太慢,被它一口咬住,直接将魂魄从身体里扯出, 吞入了腹中。 慕昭然前世感受过这种弥漫的阴寒之气,意识是最快恢复过来的,但被阴气扼住的四肢却没那么快恢复。 她指尖弹动了下,眼睁睁看着它吸食了数人,朝自己奔来。 那狐鬼瞬间便到她身前,慕昭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四肢在这一刻终于恢复了知觉,她屈指一握,日精化作熔鞭,朝着那贴来的狐面狠狠一鞭子抽过去。 狐鬼被她一鞭抽成两半,刺啦一声,冒出几缕青烟。 那鬼魅幽影在熔鞭之下摇晃了一刹,被熔鞭抽裂开的身躯竟分裂成了一深一浅两道人形的影子。 两道影有着相同的面貌,是同一个女子,只不过一张面上满是怨恨,另一张面上却是少女含春般的痴恋之态。 眼前的这两道鬼魅,是同一个人的两魄,爱魄和恨魄。 慕昭然惊愕地睁大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无魂之魄,能单独成鬼的。 可见这人生前的爱恨两念有多强大。 慕昭然已是躲闪不及,只晃眼瞥到一瞬间那两幅面孔,两道身影便一同冲起猛地撞进她身体里,穿身而过。 阴寒之气刺骨,慕昭然眼神一黯,身体软软地滑落地上。 九尾狐鬼穿过她,再次飞扑向云霄飏和叶离枝等人,慕昭然魂魄被吞入狐鬼腹中的最后一刻,短暂地透过九尾狐的眼,看到几束剑光忽地从远处疾射过来,三道身影随着剑光一同赶来。 是五行学宫的夫子。 正好拦住了扑向云霄飏二人的狐鬼。 慕昭然愤愤不平地想,就不能再早赶来一点么?哪怕再早那么几息,她都不会被吃! 她该不会就要这么死在这只狐鬼的肚子里了吧? 师兄…… 慕昭然意识散尽,彻底堕入一片黑暗中。 妖骸深渊。 游辜雪一剑劈开前方幢幢鬼影,剑气所过之处,流窜的电弧凝成一条蜿蜒的游龙,自这片幽暗深谷中腾飞穿行,耀眼的光芒将一切魑魅魍魉都照得无所遁形。 鬼魅们发出凄厉的尖叫,一旦触碰到游龙身周闪烁的雷光,便会立即化成一股青烟消散。 这样强悍的手段,终于震慑住了满谷觊觎生魂的鬼魅,幢幢鬼影畏怯地缩回了阴暗的角落里,前路一下变得空荡起来。 只剩下一双双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潜伏在两壁阴翳里,垂涎地注视着他。 游辜雪收回行天剑,眼睫微垂,余光轻瞟了一眼身后,在这些鬼魅的注视下,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骸骨,往妖骸深渊的腹地走去。 深渊腹地,白骨垒砌的高台上,矗立着一座石碑。 碑上刻着安魂定魄的经文,游辜雪仔细地检查过石碑上赋字,分出一缕神识入碑身,从每一个经文字迹上细细验过。 “三魂归位,七魄凝神,魂定魄安……五行之气,各镇其域……”游辜雪轻喃碑上经文。 这经文中并不是每个字都出自天书,只有其中的“镇”“定”等字眼,才带有天书中的规则之力。 天书既是天道的具象,以天书所下的禁令,自然也得符合天道法规。石碑镇压着这满谷鬼魅,满谷鬼魅不散,九尾狐族的罪孽不消,禁令便会一直持续。 这满谷怨魂,也不知是当真怨气难消,还是只因这石碑被镇压在此处,作为禁令的其中一个阵眼,成了封禁九尾狐族的枷锁。 在获得法尊的信任,真正能接触到天书之前,狐岐山上的这道天书禁令,便是了解天书力量的最佳渠道。 他得趁着这个机会,摸索清楚天书的力量,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莽撞地闯入天道宫钧天殿中,用尽全力却只撕毁了天书的半片书页。 在游辜雪专心查探石碑的时候,悬于身边的行天剑突兀地发出一声颤鸣,他蓦地转头看去,视线凝在行天剑菱形剑格中心。 那里原有的一朵朱色霜花,如今颜色毫无预兆地淡去,竟有消失之兆。 游辜雪瞳孔骤缩,飞身跃上行天剑,沉声道:“去找她。” 行天剑带着他化作一道流光射出妖骸深渊。 片刻后,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人影走上前来,站定在石碑前,仔细查探过石碑,又在深渊中鬼魅重新合围过来之前,退出深渊,向远在天道宫的尊者传讯。 “行天君按照尊上所吩咐,查探四处阵眼,加固了支持禁令的法阵,并未有其他举动。” 那一座被一剑劈开的小山前,大战并未持续多久,九尾狐鬼到底是天狐残魄所化之鬼,早已丧失神智,只知杀戮吞噬,就算对上三个化神期的修士,也不显颓势。 云霄飏和叶离枝眼看夫子们不敌,欲要冲上前帮忙,被一个夫子斥道:“别来送死,还不快走!” 两人犹豫一瞬,云霄飏一把攥住叶离枝的手腕,咬牙道:“走!” 狐鬼扬天怒吼,肉眼可见的阴气从嘴里喷涌而出,这股阴气能吞噬掉一切活物生息,即便是法阵之内的灵力和剑气。 三位夫子结成的剑阵很快被破,狐鬼扬起三条长尾,狠狠击穿了他们的胸膛。 九尾狐吞完生魂,张嘴吸卷回吐出的阴气,看了一眼云霄飏二人离开的方向,调转过脑袋,往王城而去。 躲在山体里的幸存狐族,确定外面没有动静了,终是大胆地从洞穴里冒出头来。 老狐狸喘着沉重的粗气,挑了几个精壮的同族,吩咐道:“带上刀,不管那些外族还有气无气,都割掉他们的脑袋,确保他们绝无生还可能,动作快些,做完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换一处居所。” 天道宫不仁,也休怪他们不义。 虽然生魂一灭,不消半日,肉身便也会陨,但为防变故,还是得趁此机会,先将他们人首分离为好。 狐族们经过摄魂阵一事,早就对那些个修士恨之入骨,当即提着刀钻出藏身处,去砍脑袋。 游辜雪赶到此地时,正好便见一只半兽化的狐狸,双手高举着利刃,往一个躺在地上的天道宫修士脖颈斩去。 鲜血从刃下飞溅开,修士肉身崩溃的光点在弥漫的黄沙之中飘散。 游辜雪视线飞快扫视一圈,心惊胆战地扫过一蓬蓬残留的血污,找到了慕昭然的所在。 在她身旁,亦有一只手持利刃的狐族扬刀斩下,这一刻,游辜雪的心跳几乎停滞,他猛地一掌挥下,将地面上的狐族扫荡开,俯身飞扑而下。 游辜雪抱起那具瘫软的身体,拂开她面上尘土的手指微微发着抖,唤道:“师妹!” 怀里的人紧闭双眼,浑身冰冷,原本莹润的皮肤全然失去光泽,透出不祥的青白,生息全无。 游辜雪迅速检查过慕昭然周身,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眉心,闭眼感受须臾,倏地睁开眼,紧紧将她拥进怀里,“昭昭,等我……” 一道刺眼的雷光无声从天而降,贯穿天地,雷光迅速自地面上扩散开,将方圆百里笼入剑域之中。 “我数三声,滚出来,否则你族不留一个活口。” “一。” “二。” 电弧在地上地下纵横,随着他的话音,一瞬息便击穿了数名狐族的眉心。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2节 老狐狸见状,持着拐杖从藏身地跌跌撞撞地奔走出来,眼底含着愤恨的怒意,讥讽道:“你们天道宫之人欺软怕硬,对于他族想杀就杀,和我族当年也没什么不同。” 游辜雪并不反驳,只问道:“她的魂魄在何处?” 老狐狸转动着浑浊的眼珠,扫了他怀中女修一眼,“谁知道呢,反正我族也不过就只剩这么一点残员,在这种鬼地方,早晚也活不下去,能拉着天道宫的修士陪葬,也算畅快。” 游辜雪眼角微眯,“我说一个不留,包括红箩。” 老狐狸岿然不动,笑道:“老朽说过,红箩护法早就陨落……”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粒明珠飘来面前,珠内存着一段记忆景象,红箩的声音从珠子里传出来。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仅凭这样我就会信你?” 另一个人回道:“你于十七年前潜入天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办法踏入天道宫半步,今年倒是送了个祝轻岚进来。” “他并非九尾狐族,却拥有九条虚尾,在地卷中时,为了给叶离枝取得灵窍的草药,不顾生死,暴露九条虚尾,硬接我一剑,因此断了一尾。” “你指望这样一个感情用事之人,能为你族成事?” 老狐狸睁大双眼,仔细辨认着这段景象的真假,看了眼记忆珠里与红箩对话之人,又看了眼不远处怀抱着女修,冷漠注视他的人。 记忆珠里,红箩沉默半晌,咬牙问道:“那你欲如何?” “你想利用叶离枝的身份,用蛊控制她,借她的手去杀灵尊,这中间迂回曲折,变数太多。”游辜雪摊开手心,掌心里静静躺着一个白玉般的虫茧,“我可助你,更直接一点。” 他掌心亮起一点灵光,灵光照透外层薄茧,显露出里面一条玉白色的蚕虫。 游辜雪道:“熬过他对你的刑讯,逼他对你搜魂,既会搜魂,我会清洗掉你这一段记忆,存于珠内,日后还你。” 老狐狸看着红箩犹豫片刻,竟然答应了他,懊恼地一杵拐杖。 “糊涂啊,当真糊涂!”老狐狸哀叹,他们倾一族之力,将修为渡于她,又得遇天赐良机,才让她终于逃离了狐岐山,不是让她去寻仇的! 只要她能在外面好好活下去,就能保住九尾狐族的最后一丝血脉。 游辜雪收回记忆珠,威胁道:“说。” 老狐狸长叹口气,垂下了头,回道:“她的魂被狐王的鬼魄吸走了,鬼魄每隔五十年会出来游荡一次,吃饱了魂魄就会返回王城地下的祭坛休眠。” 第111章 游辜雪胁迫那老狐狸引路, 找来王城的地下祭坛内,果然见着祭坛之上趴着一只沉眠的九尾狐鬼。 游辜雪指尖电弧闪烁,一圈弧光顺着老狐狸的身躯, 环绕在他身周,将他缚在旁边。 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绒毯铺在祭坛下方的供桌, 小心地将慕昭然的身躯放置在其上,行天剑悬于供桌旁, 落下一道结界屏障。 游辜雪脚步轻微地走上祭坛,去查看那狐鬼的情况。 这狐鬼身内没有主魂,只余两道残魄,便只是这两道残魄, 也叫它修出了鬼身, 可见当年的妖神天狐,实力的确非同一般。 不过到底也只是两道残魄罢了, 斩杀这狐鬼倒是容易, 但慕昭然的魂魄被它吞入腹中,贸然动手, 游辜雪担心会波及到她。 他垂睫略一思索, 回身坐到供桌旁的蒲团上, 闭目分出元神, 在那狐鬼咂嘴之时,钻进了它的腹中。 九尾狐腹中阴气弥漫, 浓郁的阴气好似化作了黄泉之水, 在它体内流淌, 游辜雪顺着阴气流向寻去,在阴气汇聚成潭的地方找到了慕昭然的魂魄。 她闭目坐在阴潭之中,大半的身躯都已经沉入弥漫的阴气之下, 在她周围或坐或躺,还是数十道魂魄,有狐族的,亦有天道宫的修士。 这狐鬼也知道哪些魂魄大补,先吞噬了同为妖的三仙岛几人的魂魄,便开始消化天道宫的化神期夫子。 夫子们的元神虽然美味,但同样难啃,想要彻底消化他们还需要些时间不可。 也因为此,才叫宁衰还有工夫在那里哭爹喊娘地发表遗言。 “爹娘祖父祖母姥姥姥爷太爷爷太奶奶,孩儿不孝,今日怕是在劫难逃,将要殒身在这九尾狐鬼的肚子里,不能回来给你们尽孝了,你们定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因诛妖而死,孩儿死得其所……” 他绝望地碎碎念到一半,余光瞥见一道影子忽然从那阴雾之中冲进来。 宁衰仰起头来一看,顿时眼睛一亮,魂魄都在发光,喊道:“行天君,是行天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爹娘祖父祖母姥姥姥爷太爷爷太奶奶,孩儿有救了……” 游辜雪冷然地看了他一眼,忍着直侵元神的阴气,飞身进入潭中,将慕昭然揽入怀中,低声唤道:“师妹,醒醒。” 慕昭然双眸紧闭,与宁衰的聒噪相比,她的魂魄安静极了。 游辜雪想要将她抱起来,几番尝试,竟是纹丝不动。 他意识到不对,挥袖拂开周围弥漫的阴气白雾,从那潭下看到了无数细丝状的神念红丝,正缠绕在慕昭然魂上,那些神念红线几乎勒进她的魂魄里,要与她融合在一起。 游辜雪以元神化出一把锋刃,试图切割开这些红丝。 他甫一动手,九尾狐立即发出沉闷的痛吟,腹中阴潭立时动荡起来,慕昭然眉宇间也现出痛苦之色。 游辜雪指尖一松,锋刃化无。 宁衰喊道:“行天君,救我……” 游辜雪转头看了一眼阴潭中的其他人,冷然瞥他一眼,“闭嘴。” 宁衰张开的嘴,颓然合拢,只眼巴巴地望着他。 慕昭然的魂魄现在与九尾狐的神念紧密绑缚在一起,在将她们二者分离之前,擅动这潭中的魂魄只会惊醒九尾狐。 他收回目光,专心地查看慕昭然身上的神念红丝,思索片刻,从她身上引了一根红丝扎入自己元神内。 眼前的景象忽然一晃,他的神识坠入到一座明亮的宫殿中。 他站在殿中,感觉到自己的嘴自动张阖,恭敬地拱手说道:“主君,海族已将今年的供奉送来,使者皆恭候在殿外,主君是否要召见他们。” 主座上闭目养神的人被吵醒,撑着身子坐起来,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呵欠,伸出纤纤玉指勾住他肩上垂落的一条帽带。 游辜雪下意识想要后退,身体却全然不听使唤,他余光瞥见软榻旁的一面鎏金的摇扇,在扇面的投影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模样。 投影里照出一个身着浅青色长衫,头戴儒巾,容长脸,狭眼微挑,作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模样。 这看上去是他,却又不是他。 帽带被那双手越卷越短,游辜雪被迫俯身往她靠近,视线落在一张明媚的面容上,看清她面孔的瞬间,游辜雪抗拒的力道松懈下来,张了张嘴,试图唤她。 师妹。 张嘴却发不出声,他无法掌控这具身体。 慕昭然将帽带绞在指尖把玩,没什么兴致道:“让他们在殿外叩过头,就滚吧,本王可不想听他们明里暗里的哭穷。” 本王。 游辜雪神念一动,明白过来。 这是那只九尾狐鬼的生前记忆,它只余下两魄,竟然还有记忆残存。 游辜雪心里冒出不祥的预感,仔细打量着面前人的模样,越看心里便越是发沉。 慕昭然的神识看来是陷在了这只九尾狐的记忆里,如若她自身的记忆完全被九尾狐的记忆覆盖,那她的魂魄也会被九尾狐的神念彻底侵蚀。 她会忘了原本的自己,成为九尾狐。 夺舍,是夺身,这是夺魂。 “倒是你。”慕昭然忽然笑道,抬手勾了勾他的下颌,兴致勃勃道,“怎么今日忽然又穿上青衫了?你不是怕我对你用强,都不愿作书生打扮了么?你这样故意勾引我,算不算是自愿了?” 游辜雪身不由己地偏过头,躲开了她的指尖,“今日是我当年进京赶考的日子,所以我穿了儒衫,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往日身份,并无别的意思。” 慕昭然啧一声,懊恼道:“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 随着她的话音,游辜雪脑海里浮出了一些过往片段。 这书生原是人间王朝的一届探花郎,打马游街时,让狐王瞧上,刮了一阵妖风,将他掳走。 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中第,本该是大展抱负的时候,却叫妖邪掳到榻上。 狐王拿着一堆上不得台面的艳情话本丢到他身上,霸道无比地说道:“你看,这些话本子不是你们书生写的么?我是狐狸精,你是书生,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将你掳走不是天经地义?” 探花郎被满床的淫词话本气得吐血,誓死不从。 他越是反抗,狐王就越是兴奋,孱弱书生哪里抵抗得住九尾的天狐,在被人剥光之前,书生愤恨地盯着床上铺开的话本,仓皇之间,终于找到了一个说辞。 “这些话本虽然低俗,可话本里的狐妖皆是百般魅惑,诱得书生心动之后,才合意欢好,你这般霸王硬上弓的做派,分明与强盗无异,哪有半分狐妖的样子,如若强来,某也只能咬舌以卫清白!” 没想到这么一句病急乱投医的话,竟当真让狐王停下了动作。 她对他正是喜爱之时,当然不舍得他咬舌自尽,哄着他道:“好,本王便答应你,在你自愿之前,绝不强迫于你,总有一天会叫你乖乖臣服在本王裙下。” 两人就此立下誓契。 然而,直到现在过去了五十年,狐王放出的豪言壮语都还是没能实现。 游辜雪从这书生的心绪中,明明感觉到,他早就对她心动了,只是咬牙矜持,不肯妥协罢了。 他偏开眼去,不再看她,公事公办地继续道:“鲛族送来的供奉少了三成,鲛王实在拿不出来,遂送了鲛族公主过来伺候主君,她此刻亦在殿外候着,主君看如何处置?” 绕在指尖的纱带蓦地松开,她的注意力很轻易地就被别人吸引走了。 “鲛族公主,那一颗东海最美的明珠?”慕昭然尾音上扬,显出几分兴致来,“宣她进来看看,能不能抵得三成供奉。” 游辜雪退开身,领命而去,片刻后,领进来一个漂亮的鲛人。 那鲛人怀抱一把月琴,坐在一朵浮空的莲花里,莲花花瓣内蕴含着浓郁的水灵气,化作了氤氲的水雾萦绕在她身周。 鲛人生得雪肤月貌,蛾眉宛转,如海藻般的秀发披散在身后,着一袭海蓝色的鲛纱长裙,裙摆下露出一截绚丽的蓝色鱼尾。 盈盈相拜时,眼波脉脉,的确让人只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怜爱。 慕昭然只听人弹了一首曲子,便芳心迷醉,大手一挥,留下了鲛族公主,从此免去鲛族三成供奉。 从这之后,她日日召见鲛族公主,听她唱曲,陪她看月,带她游山玩水,还在王城中辟了一座湖,引东海海水灌入,让鲛族公主居住。 不过她的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新鲜劲儿不过三月,便将这位鲛族公主抛到了脑后。 身为妖族之君,她每日有太多的消遣,不管多新鲜的东西,在她身边都留不长久。 她高兴了就赏,喜欢了便抢,厌弃了就丢,谁惹怒了她便杀,她是九尾天狐,有的是力量和手段,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游辜雪忽然明白过来,这书生为何明明心动,却依然矜持至今。 因为只有让她得不到,他才不会被弃,才能长久地留在她身边。 九尾狐鬼只残留了两魄,一为爱魄,一为恨魄,这应当是它爱魄的记忆,也不知这书生是否是它爱的人。 杀了令它念念不忘的爱人,想必就能捣毁这段记忆,将慕昭然被囚困于此的神识带回去。 游辜雪暗暗思索着当前的处境,他得想办法挣脱这一个文弱书生的身份桎梏,拥有自主行动的能力,才能筹谋其他。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3节 王城里的狐王又觉日子无聊了,遂给五方妖城和海族发去召令,甚至给人族的修仙门派也发去了邀请的函件,要他们各自选拔百人出来,送入王城。 她命人开了一座秘境道场,将这些人丢进道场里厮杀,最后得胜者,可得天价奖励,还可以向她提一个要求。 收到函件者,迫于天狐之威,不敢不从,也有人觊觎她给出的天价承诺,自告奋勇而来。 这的确称得上是一场盛事,只不过赛事进行到一半,狐王便又失去了兴致。 “王城无趣,妖族无趣,人族修仙者也无趣,实在无趣。”慕昭然百无聊赖,抓住游辜雪的手,来回抚摸,“狐妖和书生的戏码太无趣了,我听说人间的探花郎,也不过排行第三,我的人自然得做第一。” 她忽而心血来潮道:“不如这样,我去把你那人间王朝打下来,我来当皇帝,就点你做我的状元郎。” 说着凑到他耳鬓,轻轻呵气,笑吟道:“昼在朝堂上为朕鞠躬尽瘁,夜在床帏间为朕死而后已。” 游辜雪:“……”他耳鬓酥麻,下意识抬手掐住慕昭然的脸颊,动作忽地一顿。 他能自主行动了? 游辜雪细致打量她的神情,试探地唤道:“师妹?” 慕昭然眼中神色激烈地一荡,但很快又被强硬地压制下去,涟漪平息,恢复如常,恍若未听见他的话音,转过头重新望向道场里激烈的拼杀。 游辜雪还想与她说话,却发现他也再次被桎梏进了书生的身份里,所言所行再次脱离自己掌控。 方才是因为慕昭然的神识短暂摆脱了九尾狐的神念影响,说出了九尾狐记忆中不曾有过的话,导致书生也不知如何应对,才让他也短暂地挣脱了这个身份的桎梏么? 第112章 慕昭然的神智短暂地清醒过来须臾, 意识到了眼前之人是谁。 师兄,是他,果然是他。 那一瞬间喜悦充盈着她的心海, 可九尾狐那如密网一般束缚在她魂魄里的神念红丝,又将她波动的神识压制了下去。 她再次成为九尾狐的提线木偶, 被禁锢在它念念不忘的回忆里。 慕昭然很清楚,这只狐鬼在试图用自己的记忆侵蚀她, 它想要把她变成它。 她绝不可能让它得逞。 九尾狐大约察觉到了她强烈的反抗,开始将它的记忆疯狂地往她心海里灌,时间仿佛被压缩了,一切都变得很快。 等回过神来, 狐王举办的那一场盛事已经诞生了最后的胜利者, 上千人踏入的秘境,只有一个人最终活着出来。 那个人破开秘境道场, 鲜血浸透衣衫, 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在殿内殿外, 众多狐族、妖族、海族、人族的瞩目之下, 走入王殿内, 站定在王座阶下, 朝着狐王屈膝下拜。 身后,是他一路行来时, 洒落的血污。 王殿右侧的角落里, 早已被狐王遗忘的鲛族公主望见来人, 蓦地从她那莲花座里直起腰身,眼底绽放出欣喜与心疼交织的光芒。 欣喜于他能来,亦心疼于他走到这里, 所受的伤。 游辜雪眯眼看向下方跪拜之人,是灵尊。 这个时候的灵尊尚未得天书赐下的青龙印,还只是一条妖蛟,身上妖性浓烈。 受伤绽开的皮肉上能看到一片片斑驳脱落的鳞片痕迹,不断有青黑色妖气从他的伤口处溢出,所过之处,人均避让。 游辜雪就站在王座之下,随着灵尊的靠近,妖气弥漫到他身边来。 他条件反射地掐指结印,身体里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目前这具身躯只是一个孱弱书生。 书生学识不错,确实有治世之才,能将王城内外一应事务都管得井然有序,也能将狐王的日常起居打理得贴心妥当。 但他资质平凡,不擅修炼,狐王也不喜他修炼,她就喜欢他当一个凡人,一个书生。 他至今都还是个未开灵窍的凡人。 五十年来,能维持这副年轻俊朗的体魄,全都依赖人族的修仙门派供奉给狐王的延寿灵丹。 灵尊青黑色的妖气中,带着妖性剧毒,尚未沾染上身,游辜雪已觉皮肤刺痛,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眩晕。 就在这时,一条火红的狐尾卷来,缠在腰上,将他凌空托起拽到了王座之上,慕昭然的手指拂来他面上,将妖蛟的毒性从他身上剥离。 游辜雪眩晕的视野恢复清明,便见慕昭然冷着一张脸,将他护在怀里,那只柔软的手掌从他脸上离开后,凌空挥出一巴掌,将跪在地上的灵尊扇出了数丈之外。 “收好你的妖气,敢伤了我的人,小心我刮了你的鳞,把你一锅炖了。” 灵尊让她这一巴掌扇得又吐出一大口血来,本就伤重的身体越发摇摇欲坠,勉力压制住自己外泄的妖气,跪到地上,叩首道:“君上息怒。” 慕昭然对这一场生死赛事早就失去了兴致,只不过身为妖族之君,天下瞩目,她当初发下的宏愿,也不能食言,于是随口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灵尊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锦帛,双手呈上。 慕昭然伸手一勾,锦帛凌空飞起,束带松解,缓缓展开。 众人都以为那锦帛中所书必定会是一些稀罕的天材地宝、稀世珍奇、法宝灵丹之类,亦或者城池、权力、地位、美人,毕竟这是许多人都想要的。 就连当初的狐王,和现在还保有一点自己神识的慕昭然,都这样以为。 但那锦帛展开,却是一份婚书。 灵尊说道:“在下神往君上已久,此生唯一所求,便是能与君上缔结道侣之缘,侍立左右。” 他这句话后,整个大殿之中鸦雀无声,全都被他惊住了。 无数的视线落到游辜雪身上,书生陪伴在狐王身边五十年,即便是作为男宠,也是在她身边待得最久的一个人了。 众所周知,这位王城的凡人管事,是狐王最爱重的人。 游辜雪没有在意落来身上的视线,只抬眸死死盯着殿中铺展开的婚书,袖中的手指蜷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在这一刻,他的心情与书生原本的心情微妙地重合到了一起,都恨不得冲上前,将那跪在殿中的身影撕个粉碎。 婚书?他怎么敢的? 角落里的鲛族公主茫然无措地望向悬空的锦帛,眼中的光亮又如熄灭的烟火,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所求的竟然是狐王,不是她。 他那婚书上,字字句句所称颂的,等待落名的,亦是狐王,不是她。 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凝为一粒粒雪白的珍珠,砸落在怀里的月琴琴弦,撞出一声声幽微鸣响。 好在殿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鲛族公主,也无人听见她以珠泪所谱写的悲曲。 狐王大怒,沉声威胁道:“你再说一遍,你所求为何?” 灵尊被她身上沉重的威压,压得脊背一寸寸弯折下去,身上的伤口全都崩裂开,双眼溢出血丝,口鼻耳孔都滴下血来,只不过片刻,他身下已经淌了一片血泊。 但他依然一字一句,坚定地重复道:“在下神往君上已久,此生唯一所求,便是能与君上缔结道侣之缘,侍立左右。” 狐王怒魄已灭,但慕昭然单从这段记忆之中还是感觉到了狐王残余的怒火,她太过自以为是,当初穷极无聊,随意许下的承诺,在这个时候,竟将她逼入两难之境。 她大约没想到,这个世上竟有人还敢觊觎她。 慕昭然压抑着怒火,冷漠道:“本王可以给你别的,天材地宝、法器灵丹,或者,让你成为海族第一人。” 灵尊额上冷汗淋淋,整个人已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却依然不肯松口,“在下不求别的,只求君上。” 慕昭然嗤地笑出声来,从容抬手,一捧炽烈的天狐火从手里飞出,砸入锦帛之内,欲要那婚书焚毁。 灵尊道:“此婚书是以我的蛟鳞所制,君上若想毁它,只有先杀了我。” 慕昭然:“好,那本王就杀了你。” 狐王最终还是没能杀了他,人间天子尚且一言九鼎,她亦向来重诺,当年不曾违背与书生的诺言,今日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推翻自己先前发下的宏愿。 “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你。”她看向妖蛟的眼神,已如同在看一个死物,勾手招来婚书,眯眼看过上面文字,提笔以妖气为墨,在婚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 游辜雪就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提笔,幸而这只是狐王的记忆,落笔所书的名字也是狐王之名。 他勉强从书生痛苦得快要窒息的情绪里,抽出自己的神识,仔细地打量这一份婚书。 书上的文字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份锦帛…… 他前世曾撕毁过半页天书,是以对它的力量有所熟悉。 狐王实际落名的地方,是在天书之上。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法尊和灵尊就已经有了合谋之意。 慕昭然遵循着九尾狐的记忆轨迹,提笔在那婚书上落了名。 狐王之名,千娆。 在写这两个字时,一股强烈的恨意灌入心头,几乎让慕昭然感觉震惊。 她心中涌出磅礴杀意,已经想好了,在签完婚书之后,要如何一片片剔下他的鳞,抽出他的筋,碾碎他的骨头,让他死在这心愿得偿之日。 狐王的杀意实在很明显,赤丨裸裸的毫无掩饰,大殿内外所有人都断定,这条胆大包天,竟敢胁迫狐王的妖蛟,今日必会殒命当场。 可签完婚书后,狐王身上的杀意却诡异地平息了。 慕昭然坐在王座之上,垂眸盯着那妖蛟,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注入心头,如春日暖流,淌入心海,让她禁不住面红耳热,心旌摇荡,竟渐渐看顺眼了阶下伤痕累累之人。 这种感觉,和她初见云霄飏时,是那么相似。 她真的对他动了心,所以她注意到了妖蛟的伤,开始怜惜他流的血,转头看见身边书生失魂落魄的表情,她怔了一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依然吩咐他道:“着人送他去疗伤吧。” 这一句话,让满殿等着看妖蛟血溅当场的人,都面面相觑。 都说狐王喜怒无常,但这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了。 身在狐王之侧的游辜雪,是最能切身感受到她前后态度的转变,她方才的杀意为真,现在的心软亦是真,天书落名,竟能如此强势地扭转一个人的爱憎情感。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躯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抑制不住地猜想。 那慕昭然对云霄飏的情呢?是不是也是这般? 她不是真的爱他,她只是身不由己。 游辜雪前世今生所有的不甘嫉恨,似乎都在这一刻释然了,最后剩下的,唯有对她的心疼。 她爱了一辈子的人,为他惹得一身骂名,为他断送了美好的前程,为他从云端跌入泥泞,甚至不得不委身于自己这个邪魔阎罗,都不过是身不由己。 第113章 从此之后, 灵尊以王夫之名,在王城中住了下来。 最开始,他这个王夫也不过是徒有其名, 在王城之中很不受人待见。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4节 倒是书生跟在狐王身边五十年,许是因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孱弱的凡人, 狐王对他分外放心,王城的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由他操持, 让这个凡人在妖族聚居的城邦里也掌握了不小的权柄。 男人的第六感有些时候亦无比准确,书生从这一条妖蛟身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终于在妒心之下,抛却了读书人的君子之仪, 开始想要除掉他。 奈何这条妖蛟的命实在有点硬, 他暗地里筹谋数次,次次都险些置他于死地, 偏都在最后一刻, 因为诸般因缘巧合,而让他逃出生天, 功亏一篑。 狐王夹在他们二人中间, 一开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她还很乐于看他们为自己相争, 并从中得乐。 偶尔事情闹得太过出格,她不得不出面调停, 也只是各打五十大板, 将此事轻轻压下。 她虽为妖蛟心动了, 但这个时候,她的心依然还是偏向书生的。 最初的一年,妖蛟在王城中过得凄惨无比, 每一日都行走在生死边缘,身上的伤就无一日痊愈过。 王城之中,唯一心疼他的人,也就只有那位曾与他青梅竹马的鲛族公主。 但在书生时时刻刻的监视下,他只能想尽办法地避免和鲛族公主的接触,丢弃她送来的伤药,无视她关切的目光,冷言冷语地斥责她、贬低她、驱逐她。 书生到底是书生,他明明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却依然端着那点读书人的清高,不愿意利用一个女人去对付他。 他的优势,在狐王的心无法自拔地沦陷于妖蛟身上后,荡然无存。 慕昭然通过狐王捆束在她魂魄上的神念红丝,又一次被迫感受到了那种全然无法抑制的狂热爱恋,一切的人事物都在她心里淡去了,唯剩下那一个人。 她的喜怒哀乐都只被妖蛟一个人牵动,会因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而生忧生怖,生怒生妒。 爱和恨这两种情感,最是容易让人陷入魔障,行事癫狂。 狐王开始清算那些曾经伤害过妖蛟的人,就连自己的同族也不放过,但凡曾经轻视过、侮辱过他的人,都被下令斩杀,这其中受到株连最多的,自然是书生一派。 妖蛟在她心中的分量越重,书生在她心中的分量便越是轻贱。 失去了狐王的偏爱,一个毫无修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书生,很快便一无所有。 他彻底输了,最终踩着身边亲信被绞杀的鲜血,孑然一身一步步走上前来,交出她曾经亲自赐予的权令,对着王座上的人认罪叩首,狐王也没有半分动容。 灵尊坐在狐王身边,唇边擒着一缕浅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只不过一年,两人的处境便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当初一身血污跪在殿中的妖蛟,如今高坐王座,成了狐王名正言顺的王夫。 而当初,被狐王护在怀里的人,现在沦落为了被弃的罪徒。 狐王不再在意书生的荣辱,但慕昭然在意,她听到他曾唤过她“师妹”,那书生身体里有游辜雪的神识,所以她不想看见他在如此屈辱的场景下,向别人下跪。 她抗拒得太厉害,挣脱了这段记忆原本的轨迹,扑过去抱住了正欲折膝下跪的人。 游辜雪蓦地一怔,这一瞬间,他终于再次脱离了书生身份的桎梏,拥有了自主行动的能力,眸中寒芒闪过,当即一手揽抱住她,另一手凝出一道剑刃,毫不犹豫地向王座上的灵尊劈斩而去。 这一段记忆因此崩塌。 慕昭然魂魄上缠绕的神念细丝崩断了数根,但仍有一部分陷在她魂魄里,大量记忆灌入,试图覆盖她的神智。 慕昭然头疼欲裂,短暂清醒的神识又被拖拽入九尾狐的记忆当中,浑然分不清自己是谁。 因狐王到底还顾念着一点旧情,书生没有被赐死,只是被软禁在了王城的一座宫殿中,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新的王夫身上,很快便将那个旧情人抛之脑后。 时间如流水逝。 等某一日,人族仙门按照三年惯例,向她进贡来一炉延年益寿的上品灵丹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当年打下这一座丹道宗门是为了什么。 凡人的寿命极短,若不服用灵丹,他们就和枝头上的花一样,很快就会枯萎。 慕昭然带着新的一炉延寿丹找去那座冷清的宫殿中时,见到的却不是那个清隽如玉的年轻书生。 曾经鲜衣怒马,打马游街的探花郎,如今形容枯槁,满头华发,清润的眼珠一片浑浊,苍老得不成样子。 “你没有吃延寿丹,你为什么不吃!”慕昭然心脏被无来由的恐惧扼住,隔着十步远的距离,便不敢再走近了。 仿佛那坐在窗前的枯朽凡人是什么洪水猛兽,把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尾天狐都恐吓住了。 她暴怒不已,又恐惧不已,大手一挥,便要将把守这座宫殿的人全都处死,“是不是这些该死的奴才没有给你送来?” 殿中侍从跪地求饶,急忙捧来一个匣子,三年来,每月一粒的灵丹全在这里,他一粒都没有吃。 侍从们曾因此去找过狐王数次,数次都因为各种缘由没能见到她,渐渐的,大家发现狐王的心思的确早已不在他身上了。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被狐王厌弃的人,殿中侍从对他的态度便也轻慢起来,不再管他的死活。 曾经因丹药而停滞的岁月在他身上加速流逝,只不过三年,便一身枯槁。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用苍老的声线,缓慢说道:“我二十岁及第,便被主君带来了这王城之中,五十年来将一身抱负全都用在了为君上管理这座王城,如今君上并不需要我了,可否送我归家?” “归家?五十多年了,你哪还有什么家?”她气急而笑,终于朝他走过去,掐住他松垮凹陷的脸,取出人族仙门新送来的灵丹,强硬地往他嘴里塞,“你做出这番姿态,是在报复我吗?” 他没有抵抗,丹药喂入嘴里,化为充沛的灵气淌入他的身体内,又从已然枯朽的身躯里逸散出去,不管她再喂多少,都不起丝毫作用。 丹药的灵力能够维持住一具年轻的身躯不朽,可一旦身朽,再顶级的丹药也没有返老还童之效。 甚至,她根本没用多少力道,便捏碎了他的颌骨。 鲜血从他嘴里溢出来,滴到她手背上。 他断断续续、含糊不清道:“也是……我、什么都没了……” 慕昭然蓦地松开他,沾血的手忍不住发抖,她残留的那点神识挣扎地提醒自己,这不是师兄,这不是他,但她依然恐惧得发抖,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情绪,还是九尾狐的情绪,她已完全陷入其中,被她同化。 这段记忆里的情绪太浓烈了,甚至胜过了对妖蛟的痴迷,破开了蒙在心上那层痴恋的迷瘴,让狐王原本的心,原本的爱,水落石出,得见真心。 可是看清真心后,所见到的却是他的死亡。 她手忙脚乱地试图挽留住他的魂魄,却发现,她方才气急之时往他嘴里塞下的那一堆延寿灵丹,竟在飞快地消融着他的魂魄。 这最新送来的一炉丹药,被做了手脚。 慕昭然发出一声悲鸣,身后九尾迸出,动荡的妖力从她身上爆开,碾平了整座宫殿,她颤抖着手想去碰他,又怕自己尖锐的指甲再伤到他,只能无措地站在他身前。 用着威胁的语气语无伦次地哀求道:“苏禹,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你怎么敢这么报复我!你要是死了,我会让苏家人,让你整个国家都陪葬!” 苏禹眼角流下一行浊泪,“这还是你……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说的竟是这样森冷无情的威胁。 书生从身到魂完全溃散,就算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游辜雪的神识蓦地从他身上脱离出来,张手拥抱住眼前情绪崩溃的人,唤道:“师妹,醒过来,跟我走!” 慕昭然听到这个声音,神识从九尾狐撕心裂肺的崩溃情绪中艰难地剥离出来一点,迷茫地想,是谁在说话,师妹又是谁? “师妹!慕昭然!稳住自己的神识,不要被九尾狐的情绪吞噬,你不是她,不是别的任何人,你是慕昭然,是南荣的圣女!” 九尾狐还在试图拉拽着她的神识,一起沉入爱恨的漩涡当中,覆盖掉她原有的记忆,想要洗尽她的过往,吞噬她的神识,占据她的魂魄。 她又看到了一些画面,不断地淌入她心海当中。 苏禹死了,身躯枯朽,魂飞魄散,这世上再也找不回这样一个人了,九尾狐对他的爱便在这一刻全部扭转成了恨。 她一颗颗地捏碎了所有延寿灵丹,去了那一座丹道宗门,屠灭了整座宗门,连同门内的鸟兽都无一幸免。 极端的恨意催逼得她发了疯,让她满心杀戮,就像先前她痴恋妖蛟时,为了他清算书生,现在她从那不属于她的痴恋中清醒过来,终于察觉了自己被人算计,开始清算妖蛟。 这一次她株连得更广,恨不得屠灭整个海族。 为了逼逃走的妖蛟露面,她把那据说与妖蛟有着青梅竹马之情的鲛族公主挂到城头上炙烤,看她那明珠般的容颜干瘪腐朽,曾经美丽的鳞片一把一把地脱离,死时散发的鱼腥气隔着十里远都熏得人想吐。 但凡是妖蛟逃窜停留过的地方,都会被她付之一炬,她毁了太多的城池,杀了太多的人和妖,罪孽深重到终于可以以天道规则之力镇压。 天道宫便是在这时候,挺身而出,承担起了救世之责,以天书之名,联合人妖两族,组建正义之师,围杀九尾狐。 慕昭然整个人几乎被割裂成两半,一半在这癫狂的爱恨中不断下陷,一半又听着有人不断唤着她的名字。 慕昭然。 千娆。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游辜雪眼见她越陷越深,神识缠绕上去,紧拽着她,就像拼命拉住一个溺水之人,想要将她拖拽上岸,咬牙切齿道:“慕昭然,你给我醒过来,你跟我的债都还没清算干净,别想就此忘得一干二净,从我这里逃走。”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昭昭……” 一股酥麻到近乎刺痛的电流从与他相缠的神识,蔓延到魂魄之中,舒爽得她三魂七魄似要飞上天去,慕昭然混沌的神识,忽而从那不属于自己的爱恨中抽离出来,下意识地朝缠住自己的神识迎合过去。 九尾狐的情人死了,可她的情人还没死呢,还在拼命地挽留她。 这一刻,她们的悲欢实在无法相通了。 第114章 神识相交是比身体相合还要亲密无间之事, 就像是剥离开了肉丨体这一层阻隔,将彼此的神经触角直接相碰,从相碰之处滋生出的电流瞬间窜入感官。 不需要任何前丨戏, 就能直接将人送上持续战栗的云端,是真正意义上神魂颠倒。 这与梦中的缠绵还不太一样, 睡着之后魂魄处于沉眠状态,神识自然也温温吞吞, 就算梦境再如何激烈,也只有十之一二的感觉能反馈至感官中,哪里能如清醒状态时这般刺激。 前世,慕昭然因被废了修为, 重新堕为凡人, 与修士相比,魂魄自然也孱弱, 无法承受太过激烈的神交, 阎罗的神识只要一缠上来,不出片刻, 她就会在那可怕的战栗中晕厥过去。 但现在, 慕昭然到底已是将要跨入元婴境界的修士, 虽还未修出元神, 但魂魄自是比前世强韧了数倍。 于是,她便也更能体会到, 神识交缠所带来的极致感受。 从相交的神识中, 她还能毫无保留地获得另一个人此刻的心情, 他明明说着狠话,从神识传递而来的情绪,却不安到近乎惶恐。 慕昭然意乱神迷地安慰他道:“师兄, 别哭。” …… 天道宫,钧天殿。 大殿正中悬浮着一面浑圆的水镜,镜面内显示的画面,正是九尾狐鬼吞噬众人魂魄的场景。 灵尊脊背绷得挺直,死死盯着镜中的九尾狐鬼,神色复杂,面露惊愕道:“这是她?她不是已经死在天书禁令的诛杀下,魂飞魄散了么?又怎会化鬼?” 法尊往他瞥去一眼,视线从那一身青衣上扫过,又收回目光,转投向水镜,淡然道:“爱深恨切,这两魄自然难灭,到如今化为鬼魄,也不过是只早已失了神智,只知杀戮吞噬的恶鬼罢了。” 他当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留下这两魄,就是为了让它亲自灭杀自己的族人,狐族凋零至此,这位狐王鬼魄功不可没。 九尾狐族绝无可能东山再起,重回昔日辉煌。 妖族亦永无可能再凌驾于人族之上。 “爱恨两魄。”灵尊低喃道,他不用想也能猜出来,那令她爱深和恨切之人都分别是谁。 现如今,天书当中有部分力量紊乱,使得书卷内的许多文字和名姓都发生错乱,让法尊难以看清当前局势,也无法预知个人命数走向,这让他生出不祥之感。 不管天书紊乱的因由在不在游辜雪身上,他都必须要削弱他不可。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5节 好在千娆的名字依然在天书上,并未受到波及,即便化为了鬼,那一只九尾狐的鬼魄也依然在他的掌控中,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一切的发展也确实按照法尊所预设的那般进行着,九尾狐鬼吞噬了那位南荣圣女的魂魄,游辜雪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去营救,他掐算着时间,并指于半空写下一行命令,从天书中取出一字,轻轻抬手一挥,将之送出。 狐岐山内。 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从九尾狐鬼手下逃脱,寻到一处安全之所,暂时休整,叶离枝问道:“你有联系上行天君么?” 云霄飏摇了摇头,“师兄还没有回讯。” 狐岐山受禁令所封,进出这里都需要特定的传送阵,传送阵的法盘在师兄那里,开启传送阵的钥匙在他手里,只有两者结合才能离开这里。 如今师兄在查探禁制阵眼,想必没有工夫回复他。 那狐鬼很是厉害,就连夫子们都难以应付,他们二人就更不是对手了,这一次意外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云霄飏只得向天道宫传去讯息求援,禀告这里突发的情况。 待那方弥漫的鬼气平息下来,两人才又谨慎地重返了交战之地,只看到残留满地的血污。 修士陨落后,身体化散的灵力倒是滋养了这一小片土地,使得被血污浸染的土壤里,长出了一些稀落的嫩草。 他们迅速查探完周遭,沉默地收捡了同门剩下的遗物。 在看到地面残留的摄魂阵时,叶离枝动作顿住,细看了法阵内留下的痕迹,唤道:“云师兄,你来看,这座摄魂阵是不是生效过?” 云霄飏身为天道宫的剑君,并不会摄魂这种邪性的法阵,但毕竟是要在三仙岛妖的协助下,用这种方法,尽快捉拿到那只逃窜的九尾狐残魂,是以他主动了解过这种法阵。 不论什么法阵,生效前后,其内的法线符文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动,这一座摄魂阵亦不例外,云霄飏从三仙岛的妖修那里看到过摄魂阵生效后的法阵模样。 他细看片刻,渡入一缕灵力仔细检查,这法阵的确有外来的灵力流入阵中,随即精神一振:“的确生效过,那狐妖的魂魄定然已经被摄入此地。” 当时袭击他们的狐鬼并不是从摄魂阵中来,而是从王城方向席卷过来,且那狐狸能炼成鬼身,定是已经死亡多年,和他们摄魂要抓的不是同一个。 两人正准备去那被劈开的山体内部查探,云霄飏便收到了法尊传回的命令。 一行金字从天道宫玉令中飞出,悬浮于半空:九尾狐王罪孽深重,鬼魄为祟,本尊授汝启动天书禁制之权,即刻诛之,以绝后患。 金字消散,最后只余一个“诛”字悬落于云霄飏手心。 在狐岐山内的其他夫子也收到法尊传讯,立即前往四处阵眼,协助云霄飏开启禁制中的诛杀令。 隐迹于狐岐山上方的禁制终于显露出其形,一面巨大而繁复的法阵在狐岐山巅徐徐转动。 其内延伸出罗网一般的金线,贯穿于这方天地中,源源不绝地抽取着这片土地内的一切生息之力。 “诛”字从云霄飏手中飞出,射入天幕上的禁制法阵。 王城地底的祭坛内。 恐怖的威压罩来头顶,老狐狸浑身毛发直竖,惊惧地仰头望去,从祭坛坍塌的殿顶看到了覆盖在天幕上那一轮繁复的禁制法阵。 凝滞的法阵徐徐转动起来,代表着它已经又一次被激活。 它每一次转动,都意味着又将有狐族殒命在它的天威之下。 这一次禁制大阵锁定的对象,正是那祭坛上的狐王鬼魄,九尾狐鬼的眉心清晰地烙印上了一个“诛”字,即便它已经失了神智,在危险来临之际,也知道本能躲避。 它从沉眠中苏醒,试图从祭坛逃离。 老狐狸讽刺地笑了一声,“你这种鬼东西,原来还会害怕,不过没用的,诛字不消,杀令不止,不论逃到何处,都只有死路一条。” 额上的诛杀令将狐鬼束缚在当场,它挣脱不了那一股压迫在身上的威压,只能蜷缩在祭坛上仰头嘶吼。 狐鬼躁动,体内的阴潭便也跟着剧烈动荡。 宁衰眼睁睁看着那三位夫子的元神被阴潭吞噬消散,在剧烈晃荡的阴气中,手忙脚乱地想要扑过去抱行天君的大腿。 只是他越挣扎,动荡的阴气便将他冲得越远。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狐鬼消化魂魄的速度变快,宁衰开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飞快地变得虚弱,魂魄被阴气来回穿过,就像是被无数的狐狸趴在魂上啃咬,将他啃出一个个破洞。 宁衰欲哭无泪地喊道:“行天君,行天君,你快醒醒啊!” 游辜雪从踏入这里后,就只顾着抱着圣女殿下,他难道不是来救人的,是来殉情的?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在同一只狐肚里? 那边厢,游辜雪感觉到了外面的威胁,蓦地睁开眼睛,神识里的战栗还未消退,他眼神涣散,须臾后才凝聚回神,立即垂眸查看慕昭然魂魄上的红丝。 紧缚在她魂魄上的神念红丝一根根崩断,慕昭然开始挣脱九尾狐的神念侵蚀了。 与此同时,狐岐山上的禁制大阵很快积蓄完成第一道攻击的力量,刺眼的光柱从天降下。 以摧枯拉朽之势,湮灭阻挡它的一切事物,祭坛上方的殿瓦,四面的宫柱,都在这压倒性的力量之下无声地化作尘埃。 老狐狸闭上眼,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但预计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他等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看到了那一柄悬浮在祭坛上方的长剑。 行天剑上电弧闪动,剑尖朝上,将那降下的力量劈分两半,横扫出去,除了这一座祭坛之外,四面都在崩塌,整座王城似乎都往下沉了一沉。 老狐狸见识过数次禁制诛杀,都从未见过这样浩大的声势。 第一道攻击过去,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第二道积蓄完成的攻击再次降下,这一次攻击的力量比上一次更强,将一切都笼罩进湮灭的白光中。 行天剑发出颤鸣声,剑身摇晃。 游辜雪元神受创,眉心的剑纹黯淡下去。 第三道攻击降下的时候,慕昭然魂上的最后一根神念红丝崩断,神识回归自己魂内。 游辜雪一把揽住她,并指甩出三道剑光,硬生生从内撕裂开狐鬼的肚子,将她的魂魄送回身躯内。 慕昭然从供桌上睁开眼睛,耳边回荡着狐鬼凄厉的惨叫,眼瞳被头顶炽烈的白光刺得骤缩,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随即就被一只手掌覆来,盖住了眼睛。 “师兄。”她心下稍安,轻声喊道,抬手抓住游辜雪的手腕。 有温热的水珠从上方滴落,落在她的手指上,血味飘来鼻息间。 慕昭然抓着他的手指蓦地收紧,拉下覆在眼上的手掌,翻身从供桌上坐起来,刺痛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入目便看到游辜雪嘴边淌落的血痕。 “师兄!”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听见行天剑的颤鸣,仰头往上看去。 巨大的法阵悬于头顶,肉眼可见的灵力洪流往中心聚拢,汇聚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游辜雪偏头看向祭坛上的狐鬼,九尾狐的鬼魄已灭,悬在它额上的“诛”字消散,但头顶禁制大阵的第四道攻击还是降下了。 他勾唇哼笑一声,看来那狐鬼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第115章 禁制杀阵启动, 云霄飏等人远远地望见那从天而降的骇人攻击,即便那九尾狐鬼再如何厉害,也必会立刻灰飞烟灭。 呼啸的余波从王城上方扫荡下来, 一路碾平残垣断壁,拂来他们面前时, 仍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力。 云霄飏挡在叶离枝面前,御起奉天剑, 挡住扫荡而来的余波。 叶离枝在他身后仰头望去,炽白的光芒稍微熄灭后,才从其下看到与之对抗的电弧游龙,她惊愕道:“那个好像是行天剑的剑气。” 云霄飏亦是一怔, “师兄怎么会在那里?” 他往上看天幕中的法阵, 灵力不断往中心处汇聚,第一道攻击未散, 第二道攻击的力量已然积蓄完毕, 这禁制的诛杀令一旦启动,除非诛灭被锁定的目标, 否则是停不下来的。 云霄飏着急地跃上奉天剑, 立即想要往那里冲去, 但紧接着, 禁制杀令和行天剑第二次碰撞的余波向四面扫荡开,又将他从剑上打落下来。 叶离枝飞身过去接住他, 劝道:“云师兄, 我们现在恐怕靠近不了。” 当年九尾狐族为尊, 这一座狐岐山可谓集天下异宝于一地,地底灵脉更是昌盛,那法阵悬于狐岐山上八百年, 不知吸纳了多少此地的力量。 它所降下的攻击实在太恐怖了,即便在这么远的地方,依然令人心惊肉跳,他们连靠近都难,更难以想象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抗下法阵的攻击。 游辜雪抗过三道攻击,的确已经快到极限,行天剑剧烈颤鸣,他额心的金色剑纹第一次这般黯淡,黯淡到近乎要消失。 他抓住慕昭然的手指结印,唇角的血不断往下滴落,说道:“师妹,土遁。” 慕昭然挣脱开他的手,又反手抓住他,蹙眉道:“想都别想,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跑。” 在这样的力量下,就算土遁得再深也逃不过,除非有人在上面抗住大部分的攻击,游辜雪不可能跟她一起走,他想要她一个人逃。 她倒是可以弃下他一个人逃走,但她心海里的蝴蝶翅膀都快扇断了,她知道,她是喜欢他们的,要是这个时候她真的一个人逃了,以后食爱蛊没了,她不得后悔到死? 这种懊悔无及的心情她已经体会过一次,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慕昭然不等他多话,跪坐到供桌上,直起腰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咬牙道:“要死一起死,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死过!” 游辜雪在她怀里轻轻震了一下,掀起长睫,扬眸看向她,眼瞳颤抖着。 她发现了,她知道是他了。 也是,一个人的外表再如何改变,诞生于魂魄之中的神识不会改变,他们前世曾神魂交融过,甚至今生在连心蛊的共梦中,亦缠绵过数回。 一旦神识交缠,神魂融合,她会认出他来,也是应当。 慕昭然唇角紧抿,身体明明在这样的威势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柔软的胸脯内是她紧张到失序的心跳,但她依然紧紧地抱着他,没有半分退怯的意思。 石相从她身内飞出,煞气翻涌,身体迅速地长大,将两人罩在身下。 在第四道攻击与行天剑短兵相接时,石相伸手握住了行天剑柄,周身煞气从剑格处那一朵朱红标记狂涌入剑身。 行天剑雪亮的剑刃,宛如被墨汁浸染,从剑格处迅速染黑,直逼入剑尖,再从剑尖上喷涌而出。 煞气黑影与电弧交织在一起,以煞为身,以电为鳞,凝为一条耀眼的长龙,顺着降下的光柱绞缠而上,一口咬向天幕上的禁制阵心。 这一刹那,似乎连时间都停滞了。 石相嘭得一声,跪到地上,单手撑地,俯身挡在他们上方,巨大的冲击从石相反馈至慕昭然体内,几乎要将她浑身经脉冲断。 她痛得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阵阵发晕,身子软下,感觉到游辜雪抬手,抱住了她。 魂上的莲印忽然发热,将那冲击入体的力量吸收。 是系统。 慕昭然疼痛消退,竟再次对那头顶禁制的力量生出强烈焦渴,她闭上眼睛,神识没入石相,透过煞气凝结的长龙,近距离看向那一座悬于天幕的禁制法阵,看清了它运转之时的每一分力量波动。 立即催动电弧环绕的长龙,往那法阵之上再次咬去。 游辜雪大约领会了她的打算,靠来她耳边说道:“这座禁制法阵是以五行为阵眼,先以日精破坎位,再以药石攻坤位,然后以寒髓……” 慕昭然毫不犹豫地照着他所说的去做,天幕之上,那一条电弧缠绕的黑影长龙在法阵之下灵活游走,一口噬咬上阵法,口中喷出的炽烈岩熔顺着法阵的阵线迅速蔓延。 降下的光柱陡然一震,威势瞬间弱了三分。 长龙抬起尖锐利爪,一爪抓入阵中,青色药气没入法阵,随即又转过头颅,朝着法阵离位吐出一股寒雾。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6节 禁制法阵内的三处阵眼受损,运转停滞,降下的光柱力量一损再损。 石相从那光柱之下站起身来,一拳轰散了它残余的力量,游辜雪握住慕昭然右手,做了一个起剑的手势,说道:“昭昭,给它最后一击。” 他修长的手指,覆来她手背上,剑气轻柔地缠绕在指缝间,引导她掐诀结印,挥出一剑。 头顶上方,石相亦同时抬起握剑的右手,朝着法阵最后两处阵眼,劈斩而去。 一道弯月似的剑光从地面冲天而起,以斩裂苍穹之势,没入法阵,法阵彻底停滞,静默了片刻,才从中裂开,轰然崩塌。 禁制之力顺着裂痕狂泄而出,被全数吸入长龙体内。 天道宫,钧天殿。 法尊察觉到狐岐山禁制的崩溃,立即展开天书,想要将禁制的力量收回天书内,却发现回流的力量竟稀薄如烟,最后彻底断开,杳无踪迹,天书的光芒倏地一暗。 法尊趺坐于座上,面容冷肃地望向黯淡合页的天书,“剑尊真是给天道宫培养出了一个好继承者。” 他当初的预感果然没错,游辜雪能成功反抗天书为他划定的命数轨迹一次,就能反抗第二次,这样不受掌控的剑实在太危险。 他要的是一把完全受他掌控的剑,而不是这样一把会反伤其主的剑。 狐岐山上覆盖了八百年的禁制被破,终于与外界连通,长风穿过枯朽的山林,激荡起呜呜呼号,仿佛是这片大地如释重负的喘息。 山顶的王城早已成一片废墟,不留丝毫九尾狐族曾经繁荣昌盛的痕迹,唯有中心处还剩下一座祭坛。 “禁制竟然破了,哈哈哈哈……”老狐狸发出畅快的大笑,用最后一丝妖力向狐岐山内仅存的狐族发去传音,“快逃!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我九尾狐族终于自由了!” 他的笑声渐渐虚弱下去,最后戛然而止,垂下苍老的头颅,身子歪斜地倒到地上,化为一只皮毛斑驳的老狐狸,断了气。 等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停下来,宁衰破破烂烂的魂魄,才小心翼翼地从供桌底下陈旧的桌帏内,探出半个脑袋。 九尾狐鬼的肚子被撕裂开时,它腹中阴气四溢,还好他跑得很快,紧跟着行天君身后扑到了这供桌下,要不然,此刻怕是早就已经化成灰了。 但悲哀的是,他逃出来却感应不到自己的肉身了! 行天君只顾着将瑶光圣女送回她的身体里,却完全把他给遗忘了!宁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感觉到了头上的灭顶之灾,只能缩在供桌之下瑟瑟发抖。 此刻,好不容易一切尘埃落定,他从供桌下冒出头来,看到了不远处跌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慕昭然和游辜雪二人,他心中一喜,正想冲上前去,“殿下,行天君!” 地面骤然豁开一道裂隙,就这么活生生将他们二人吞了下去,转瞬合拢。 宁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扑过去狂拍那片碎裂的地面,欲哭无泪地喊道:“殿下,行天君,你们别走啊!把我也带上!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的魂魄受损严重,又感应不到自己的肉身所在,如果再不寻得一物庇佑,那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宁衰喊不回他们来,只得认命地环顾四周,只在祭坛边看到那一只断了气的老狐狸,这老狐狸本来就命不久矣,方才的阵势还是波及到了他,让他提前归了西。 他在老狐狸尚且温热的身躯便徘徊片刻,实在别无他法,只得闷头扎进了它体内。 这老狐狸的身体虽然衰弱,但到底还有几分生机残留,宁衰从狐狸肉身内醒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捉妖捉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当妖,更不知道妖修要如何化作人形,就连张嘴也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狐狸叫。 只能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左脚绊右脚,后脚踩前脚,艰难地适应着要如何四只脚行走,走三步就要摔两次。 再又一次灰头土脸地摔倒时,他后勃颈上的皮忽然一紧,整个身子腾空,猛地被人提了起来。 宁衰心惊胆战,四肢扑腾,抬起苍老的狐狸眼,看清了捉住自己的人是谁,心头先是一喜,后又立刻想起,这家伙勾结九尾狐,已经背叛了天道宫,落在他手里兴许不是一件好事。 宁衰张到一半的嘴,又默默闭上,只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祝轻岚面无表情地拎着手里的狐狸,问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宁衰紧闭着嘴巴装死。 祝轻岚不耐烦道:“说话!” 宁衰:“……” 祝轻岚面色陡然一变,忽然掐着嗓子,声音变得几分尖细,警觉道:“有人过来了,先离开这里。” “离枝?”祝轻岚动作顿了一顿,仰头往四周寻去,面上竟露出期待之色,依恋不舍地想要再看她一眼。 他嘴巴动了动,本就生得雌雄莫辨的面容,显得更加阴柔,嗓子越发尖细,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那个女人,我的魂现在还在你身体里,要是被天道宫抓住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宁衰看着他仿若精神分裂似的自己跟自己吵架,更加忐忑不安了。 他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祝轻岚沉默下去,犹豫了几息,终究听从了红箩的话,趁着天道宫人赶来之前,离开了这里。 等到动荡的余威平息,云霄飏、叶离枝以及狐岐山内剩余的几位夫子们赶来此处时,只看到一座空荡荡的破败祭坛。 叶离枝似有所感,视线扫过地面上的狐狸爪印,拂过储物袋,取出祝轻岚送她的那一支花簪看了看。 慕昭然不知道同来狐岐山的同门还有几个人活着,或许只有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了,她不可能把自己和游辜雪的命交到他们手上。 狐岐山上的禁制被破,封禁的力量消散,便不需要特定的传送法阵,也能离开这里。 慕昭然给岑夫子传了讯息,抱着重伤昏迷的游辜雪,用了数次空遁才回到天道宫的山门前。 她从虚空踏出,灵力耗竭,虚软地坐到地上,抬头望向那一座恢弘的汉白玉门楼,又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一座罪碑。 门楼上的结界波动,岑夫子等人满面焦急地从山门内迎了出来。 看到他们,慕昭然环抱游辜雪的手臂收得更紧,耳边是快速逼近的脚步声,吵吵嚷嚷的话音传入耳中。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其他的人呢?” “快,先送他们回宫!” “昭然,你还清醒么?这里是天道宫,已经安全了,你先松开他……” 安全,真的安全吗? 慕昭然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有人在掰她的手臂,她强撑的精神一松,眼前一黑,终于撑不住晕倒了过去。 第116章 慕昭然在昏迷过程中, 做了许多乱梦。 一时梦见又回到了前世,她所做的一切坏事都被揭发到了明面上,她跪在审判台上, 台下是数不清的人,指着她谴责怒骂。 她惶然无助地跪在那里, 听着似海潮一样涌来耳边的骂声,快要窒息地喘不过气来, 喃喃地解释道:“不是我,我已经悔改了,我这世什么都没做,我没罪……” 这个时候, 有人分开了人潮, 从台下走上来,牵住她的手, 和她站在了一起。 慕昭然抬起头, 泪雾朦胧的视野里,映照出那一副凛若冰霜的眉眼,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泪痕, 低声道:“师妹, 别害怕, 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并指御剑,斩断了她身上的枷锁, 牵着她走下审判台。 周围的怒骂声反而更大了, 大骂他们是祸国的奸佞, 是应当受到天诛的邪魔。 慕昭然心惊胆战地抬眸,才发现牵着自己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纯净的白衣变作了浓郁的深色,袖口上的暗红刺绣像浸染的鲜血,一只蝎影从他手背上爬过,窜进了紧扣着她的指缝中。 “阎罗……”慕昭然颤声唤道,牵着她的人侧过头来,乌黑的鬓发下露出半面薄银面具。 她猛地站定脚步,再不肯往前迈进半步。 她不能跟他走,跟他走了,她就又回到了前世的道路上,真的成为人人唾骂的妖邪了。 慕昭然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用力地想要挣脱,嘴里只不断地道歉:“我不能跟你走,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乱梦中惊醒过来,眼睫湿漉漉的,怔怔地望着床帐顶上,耳边响起榴月欣喜的声音,“殿下,你终于醒了。” 脑海里残留的几许梦影被榴月的声音完全搅散,慕昭然难受地呻吟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翻身从床上撑坐起身,环顾一眼屋内摆置。 这里是土宫后殿的休憩院落。 她问道:“游辜雪呢?他怎么样了?” 榴月忙伸手扶住她,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榴月等人只是她带来的灵使,随侍在她左右,并非天道宫中人,许多事情都不是她们能够获知的。 慕昭然赤脚踩下地来,身子控制不住地一晃,扶着榴月的手定了定神,才道:“给我更衣。” 她身上的血衣已经被换了下来,此时只穿了单薄的内衫。 榴月担忧道:“殿下自从契约药石后,往日受了伤都好得很快,但这一次,殿下经脉受损,丹田亦有损伤,我已给殿下服用了疗伤的丹药,都有三日了,殿下的伤还是未见好转,需得静养才行。” 慕昭然经脉里的确有着绵绵不绝的刺痛,她坐到妆台前,看了眼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没有力气多做解释,只道:“没事,很快就好了,给我梳发吧,我要去见夫子他们。” 榴月暗自叹息,取来梳子,帮她束发。 慕昭然闭眼感受了片刻体内的药石,药石躺在灵基之内,内里的青气黯淡。 当时游辜雪承担了禁制法阵九成的攻击,伤得太重,她情急之下只能将药石的药气全渡给他,因此几乎耗空了石中药气,现在药石还未恢复,在不断消耗着她的灵力。 所以她的伤才好转得这样慢。 思及游辜雪浑身是血地靠在她肩头的样子,她的心脏到现在都仍不由紧缩。 那一刻,他唇边的血止都止不住,不断地滴落在雪白的衣袍上,行天剑回归他体内后,他额上的剑纹依然黯淡无光。 他可能会死。 这个念头砸进她的心里,心海里的蝴蝶剧烈地振翅,不断地吞噬着她波动的爱念,可慕昭然还是因为有可能失去他而害怕地发抖。 可见它吞得还不够多,还不够让她心如止水,才让她陷入因爱而生的忧怖中。 就在心海里的蝴蝶快要被她激烈的情潮撕裂时,一只手抬起来落在她脸颊上,轻轻抚了抚,安慰道:“别害怕,我没这么容易死。” 慕昭然抓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里的温度,心里的恐惧才慢慢缓解。 药石还在运转,还在持续为他疗伤。 榴月见她坚持要出门,又拿了两枚疗伤止痛的丹药化入水中给她服用。 慕昭然服下丹药,精神好了许多,穿戴齐整,去土宫前殿寻找岑夫子等人,正好听见岑夫子凝重的叹息。 “狐岐山上的禁制被他一剑劈裂,禁令未到时限便解除,九尾狐族逃出狐岐山,使得四境人心惶惶,法尊因此大怒,他定然得受些惩处……” 慕昭然扶在门边的手指收紧,禁制崩毁的时候,她便知此事必然无法善了,她隐约已经预料到回来可能会受罚,但她还是将他送回来了。 如今四境都臣服在天道宫之下,若不回来,又能去哪呢?南荣还在等着她拿回一枚新的承天鉴呢。 慕昭然心里还残留着一点侥幸,试图辩解道:“可他是为了救人啊!九尾狐的鬼魄吞了我们的魂,游师兄是来救我们的!” 岑夫子回头看向她,先问了她一句:“你怎么起来了,伤势如何了?” 慕昭然说自己无碍,岑夫子才又继续道:“当年与九尾狐一战,不知牺牲了多少人,才布下那一座禁制法阵,镇压住九尾狐族,哪怕他是为了救人,也难以抵消破坏禁令的过错。”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7节 慕昭然抿了抿唇,“是我和他一起……” 林夫子咳嗽两声打断她的话,“此次前往狐岐山,行天君一力承担了任务失败的所有罪责。” 慕昭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游辜雪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所以她才能好好地躺在土宫养伤,毕竟,谁也不会相信她一个金丹期,会有能力破坏禁制。 岑夫子道:“还有那些死去的弟子,都是跟随他而去的,也要对他们有所交代。”他这几天叹的气,都快把土宫的灰都吹完了,“死罪能免,但定是要受些活罪的。” 慕昭然沉默片刻,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岑夫子又叹了口气,“他被关在覆雪殿中,除了皇甫思外,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探看,法尊已经下令,要他明日登刑台受罚。” “明日?”慕昭然愤怒道,“即便要受罚,就不能等他的伤好些吗?!” 林夫子道:“能有三日宽限,已经是天道宫中众多夫子和弟子们求情得来的结果。” 慕昭然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林夫子渡了一些灵力给她,宽慰道:“法尊发话,此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你既已醒了,便让你那灵使带你回去休息吧,好好养伤,先顾好自己。” 法尊,又是法尊。 前世也是他的一句话,让她被送上刑台,受了十二道噬灵引,被逐出天道宫。 慕昭然仰头望向高空的钧天悬岛,心里生出些愤懑难平来,凭什么他的一句话,就能判人生死。 她不死心地去了覆雪殿,这一座侧悬岛上的殿宇第一次被覆盖在结界之下,不准任何人踏入,就连那只梅花鹿都只能在外徘徊,最后跟着她一起回了竹溪阁中。 慕昭然坐立难安,取了双影镜来打开,灵力的波澜自镜面荡漾开,显出另一端的景象。 游辜雪盘膝坐在床榻上,正在打坐疗伤,在慕昭然连通双影镜的下一瞬,他便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地往她望过来。 慕昭然透过镜面看向他,指尖再渡入一道灵力,催动了镜面上那一道传音的符文,随后轻声唤道:“师兄。” 她唤的,还是师兄。 游辜雪应了一声,看出她满眼的担忧,主动道:“不用担心,有你的药石相助,我的伤已经好了很多。” 慕昭然从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他是不是当真好了很多,依然忧心忡忡:“可你明日就要上刑台受罚。” “刑罚再如何重,也比不了禁制的攻击,放心吧,死不了。”游辜雪心不在焉道。 法尊就算想杀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动手,在狐岐山时要借助九尾狐鬼魄的名义,用禁制来对付他。 如今登刑台受罚,也得罪刑相当,不管什么惩罚,他都能承受。 他现在并不在意明日的刑罚,如果不是被关在覆雪殿中不能外出,他此时此刻,更想亲自站到她面前,想仔细打量她每一丝表情。 想看清楚,她知道游辜雪和阎罗是同一个人后,会作如何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喜悦他们是同一个人么? 游辜雪醒来之后,感觉到体内苦涩的药气,在他的经脉里不断循环,几乎浸透他了感官,但他竟丝毫不觉得苦。 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放的,都是她那一句,“要死一起死,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死过!” 她认出他来了,她知道他是阎罗,这一次,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只一味地推开他,她宁愿和他再死在一处,也没有弃他而去。 如此说来,她对师兄的喜欢,应该是超过对阎罗的厌憎的吧? 慕昭然完全不知他的想法,低垂下眉眼,愧疚道:“师兄,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游辜雪打断她的话,轻嘲地低笑了一声,“不关你的事,只是法尊想要教训一下我罢了,说不定你还是受我牵连的。” 慕昭然抬起眼帘,不解道:“为什么?” “玉不琢,不成器,树不修,不成材。”游辜雪淡然道,“法尊许是觉得,我还需要再修剪磨砺一番。” “这算什么磨砺?”慕昭然气愤道,她想起之前在冰原上所见的画面,那一次他就差一点死了,难道他以前所经历的任务,都是这样九死一生的磨砺么? 回想到从神木上看到的未来,慕昭然有些理解了,他最后为何会叛出天道宫。 游辜雪紧盯着她,毫无征兆地开口,喊了一声:“昭昭。” 慕昭然心跳一滞,所有的思绪都被打断,只因为这一声喊,她周身都发起热来,从耳垂到脸颊都开始发烫。 阎罗以前也这样唤她,但这个称呼从游辜雪嘴里吐出来,却叫她不知为何反应这样强烈。 明明她已经知道了,他们是同一个人。 游辜雪的视线明明隔着镜面,却如火星一样落在她身上,问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慕昭然浑身发热,脑子也在发热,只是下意识吐出了心中之言:“你可以一直是游辜雪么?只是游辜雪。” 游辜雪一怔,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只想要师兄,不想要阎罗。 第117章 慕昭然说完就后悔了, 她实在太自私了,她明明都看清楚天道宫是如何对待他的,却还是希望他只是游辜雪, 不要变成阎罗。 只有他依然是游辜雪,是站在光明之中的行天君, 她才敢和他在一起。 慕昭然心底第一次滋生出一丝自厌情绪,前世临死之时, 那些如雪花片一样落在她身上的评论咒骂,其实都说得没错。 她确实是一个虚伪、懦弱、又自私自利的恶毒之人,重生之后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没胆子去听游辜雪的回答, 伸手抽走双影镜内的灵力, 再次选择了逃避。 可在镜中的画面消失前,她听到了从另一端传来的清晰的回答:“好。” 他答应了。 灵光熄灭, 镜中之人的身影隐没, 慕昭然捧着镜子,心跳失序地跃动, 心海里的蝴蝶颤巍巍地扇动着翅膀。 短暂的喜悦很快退去, 慕昭然的心反而前所未有地冷静。 以前的她, 从来不会去想旁人为什么要对她好、又凭什么会喜欢她, 她只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就该对她好, 就该喜欢她, 不为什么不凭什么, 只凭她是慕昭然。 可是,经历过前世,她到底也有了些改变, 也开始患得患失地想,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就如她曾看见过的某一条评论所说的那样,她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值得被人爱? 值得……在她前世都那样背叛他,害死他以后,今生他都还愿意爱她? 慕昭然把自己摆在他的位置上,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换做是她,她早就一剑劈死她了。 游辜雪如果不是为了报复她,那他会不会也和九尾狐王一样,和她一样,是身不由己地对着某个人心动痴迷?也许他早晚也有清醒过来的一天。 慕昭然想到此处,都为自己心中冷酷的想法所惊讶。 在阎罗和游辜雪都为她做了那么多后,她却在冷血地质疑他的真心。 可是,她真的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怀疑。 否则他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曾经背叛他、伤害他、被所有人都厌弃的她? 慕昭然将脑袋埋进枕头里,用力撞了撞,自我谴责道:“慕昭然,你真的很坏,你为什么能这么坏!” 她死气沉沉地把自己埋在枕头里,良久后,又猛地翻身坐起来,用力捶了捶心口。 现在不是纠结情爱的时候。 心海里的食爱蛊安静下来,慕昭然的心也终于彻底平静,她闭上眼睛,开始反复回想九尾狐塞进她脑海里的记忆。 九尾狐千娆对那条妖蛟的感情来得很莫名,她心里分明在意的是那个书生,后来却像是失了理智似的,为了妖蛟做了许多伤害他的事。 狐王被那一股莫名的情愫掌控,正是从签下婚书之时开始。 慕昭然先前就怀疑过自己对云霄飏的感情,前世也就罢了,她遇到云霄飏的时候,还从未喜欢过别人,即便一见到他便为他神魂颠倒,也只会当做是真心爱慕他。 可前世临死,她已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重活过来,见到他却依然像前世一样抑制不住心跳,这一直让她觉得奇怪,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前世爱得太深,以至于残留的感情还在影响着她。 看过狐王的经历,她才恍然明白,原来感情也能被强灌入心内。 狐王是签了那一份婚书,那她呢?她是在何时何地,不小心签下了自己的名?又是什么东西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操纵他人?是天书么? 慕昭然走到窗前,仰头望向高空上那一座至高无上的悬岛,天道宫执掌正道,它就当真一定是正义的么? 比起那位言出法随、承接天谕的法尊,慕昭然更愿意相信游辜雪一些。 只是,她现在的实力还太弱了,即便她是南荣圣女又如何,即便她的父亲是南荣国君又如何,都需要仰仗天道宫而存活。 慕昭然握了握拳,盘膝坐到软榻上,闭眼自视形躯,仔细审视着魂上那一朵业莲罪印。 按照系统最初的说法,这莲印是她前世的罪孽所化,她能有重活一世的机会,需得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赎清前世罪孽,才能消除魂上罪印,重获自由。 不过约摸从烟瘴海回来之后,系统便再没有给她发布过强迫赎罪的任务,不仅如此,后来的几次出力,都可以算得是在助她。 先前吸收了云霄飏流失的气运,莲印中心多了一团浓缩的紫气。 在狐岐山时,又吞噬了禁制的力量,如今这朵业莲罪印和当初已经大不一样。暗红色的花瓣颜色淡去很多,现在倒反而隐隐透出金色。 狐岐山上的禁制,是天书的力量。 系统能吞噬天书的力量,想必和天书有所关联,它现在愿意助她,她当然要好好利用它。 慕昭然在心里道:“系统,你吸收的禁制力量,吐出一部分来,我要试着炼化它。” 系统十分配合,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释放出了一部分力量出来。 外面星月西坠,夜色逐渐退去,天边透出拂晓的晨光。 覆雪殿上的结界打开,巫善长老领着一帮修士,已经在门外等候,游辜雪没有半点抵抗,顺从地跟随他们往刑罚堂去。 有一段时间,游辜雪隔三差五地往刑罚堂来,巫善与这位行天君倒也有几分交情,虽不能徇私,却也不忍心地提点了几句,好叫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遂传音道:“刑罚堂对你的过错进行了审定,会动用打神鞭,行天君今日怕是要吃些苦头。” 游辜雪眉眼冷肃,已有所料,面不改色地应道:“多谢巫善长老。” 刑台开启,刑罚堂后方那一座隐没于山雾中的小悬岛显露人间。 小悬岛上只有一座暗沉的三层石台,台面四方各立有一根粗壮的石柱,柱上雕刻有一张张横眉怒目的兽面。 游辜雪踏入刑台之上后,柱上的兽面发出怒吼,张开獠牙,吐出一根根锁链,将他缚于台中。 刑罚堂外已经来了许多天道宫中的师生,有乘坐仙鹤,有站于树巅、屋顶,更有许多御剑悬空而立的剑修,天上地下都遍布着人,遥遥望向那一座小悬岛。 慕昭然站在霜序的灵剑上,隔空望着那一座刑台。 前世她便是在那座刑台之上被钉下十二道噬灵引,痛不欲生地熬过了十二天,如今只是听见那刑台之上的兽鸣,心中便禁不住发怵。 法尊和灵尊都没有露面,刑罚堂巫善长老抬手托举出了一张审判的卷轴,卷轴在刑台之上徐徐展开,字迹从卷面脱出,飞上刑台上空,展示于众人面前。 行天君游辜雪,擅破狐岐山禁令,纵九尾狐族逃散,遗祸世间,其罪难恕。今判施以三十鞭刑,以儆效尤,勿敢再犯。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8节 片刻后,字迹降下,嵌入刑台法阵之内。 台面四根法柱顿时大亮,灵光从柱内冲天而起,于半空绞缠在一起,凝结成一根暗红色的长鞭。 长鞭一出,一股无形的威慑之力从刑台上扫荡开,直刺人灵台,周围弟子都不由退避三舍,往外散开。 慕昭然按了按眉心,听到身旁夫子语气凝重道:“竟然动用了打神鞭。” “打神鞭?”慕昭然当初因为乌团一事去刑罚堂抄书时,曾随手翻阅过堂中的书籍,其中一本记载刑器的书中,提到过打神鞭。 打神鞭是直接作用于元神的刑器,元神受创比身体更难以恢复,据说十鞭便可打得人修为跌落,曾还有人在打神鞭下直接魂飞魄散。 她心中气怒已极,想要冲上前去,被林夫子挡了下来,警告道:“别胡来,刑罚结束前,谁也闯不进去。” 那边厢第一鞭已经落下,打神鞭挥下之时,风云静止,并无多大的阵势,甚至能够称得上寂静。 鞭梢落到人身上,也不会在肉身上造成什么伤痕,游辜雪那一身白衣,依然干干净净。 他安静地站在台中,直到第六鞭时,束缚在他身上的锁链才有了细微的碎响,是他身体颤抖时,带起的动静。 也是他身上唯一的动静了。 看得四面围观的人,都不由疑惑,那真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打神鞭吗? 只有慕昭然能听见行天剑幽微的颤鸣,代替主人痛吟,通过剑格上那一枚标记,闷闷地传入她心里。 三十鞭,无声无息地落尽,刑罚结束。 束缚在游辜雪身上的锁链收回,他身形晃了晃,蓦地折膝跪到地上,身上剑气逸散,电弧流窜。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修为从化神巅峰直跌到了化神初期,甚至隐隐有跌破化神境的趋势。 有人心有戚戚道:“打神鞭原来真的能废人修为,就连游辜雪都承受不住。” “何止是废人修为,换做别的人,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宁愿肉身挨上三十鞭,也不愿元神受损,元神受损很难补得回来,说不准修为就要停滞于此了。” “我们也犯不下这等大错,你有能力斩开狐岐山的禁制吗?九尾狐族散逃出来,还不知未来会有多大的祸患,奉天君现今都还在外搜寻九尾狐族的踪迹。” “现下看来,倒是不知最后会是谁继任剑尊之位了。” 慕昭然听着四周的窸窣议论,紧紧盯着刑台上的人。 因境界下跌而流泻的剑气在刑台上横扫,电光肆虐,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失控的剑气绞破了他的衣袍,游辜雪垂眸看到电弧在手背上击出的一道狰狞红痕,瞳孔骤缩,强行稳住自己动荡的神魂,立即结印,将失控的剑气硬生生压回脊骨的命剑内,偏头吐出口血来。 眼前的空间忽然波动,一个身影从虚空中奔出,扑过来扶住他,“师兄!” 游辜雪将手缩回袖口内,勾唇笑了一下,“我没事。” 第118章 南境边界的一处密林, 啊呜啊呜的叫声持续响了良久。 祝轻岚蹲在山溪旁,掬来一捧水喝过,起身甩了甩指上的水珠, 回眸瞥一眼地上的老狐狸。 “宁小公子,现在四境的宗门世家都收到天道宫的命令, 在搜捕九尾狐余孽,你是不是忘了, 你现在也在一只九尾狐妖的体内,你确定带你回到宁家,你家中人还会认你?” 宁衰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又张开嘴叫了一阵。 祝轻岚听过后, 笑道:“哦?是这样啊, 宁家子嗣单薄,宁小公子是宁家三代单传的一根独苗, 这么说来, 你的命应该还算精贵。” 胡娘子——亦是红箩,在祝轻岚体内道:“听说宁家后山关押着许多妖, 正好去那里给我寻个肉身暂且用着, 我当年从狐岐山逃出来, 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老娘也舍不得夺了你的肉身。” 当年红箩从那古怪的幽室出来,来到外界所见到的第一幕, 就是被一群豺狼啃咬的狐狸。 红箩随手杀了那群狼, 但被围咬的母狐已经断了气, 撕裂的肚子里,有几只临产的幼崽也被吞了。 唯余一只,剩下一丝气息。 同为狐, 红箩又刚告别族人,正是孤身一人时,所以大发善心地救了它,给它喂了不少血,才让那幼狐活了下来。 那幼狐就是祝轻岚。 祝轻岚身体里有了九尾狐之血,出生便与普通狐狸不同,睁眼就已开智,妖力长进得也快,还诞生了九尾狐族的伴生花,修炼出了九条虚尾,也算得是大半个九尾狐族了。 红箩觉着自己辈分高,不肯纡尊降贵给他当娘,但在祝轻岚心里,红箩的确是他的再造之母。 祝轻岚依她所言,点头答应道:“好,我就好心送宁小公子一程,放心吧,到宁家之前,我会教会你如何说人话。” 宁衰又啊呜两声。 祝轻岚道:“化形?你现在化形出来,也是个黄土埋脖子的老头。” 两人正说着话,祝轻岚忽地感应到了自己的焚月花所在,距离此地大约有两百里远。 云霄飏一行人阴魂不散地追着狐岐山逃出的九尾狐踪迹,还没有放弃搜捕红箩。 红箩道:“你那位叶姑娘时不时地往焚月簪里渡送灵力,也不知是为了提醒你,还是为了寻找你的位置,你和云霄飏两人,你猜她如今会帮谁?” 叶离枝的那一根焚月花簪是祝轻岚的伴生花,只要渡入一点灵力,他便能感应到伴生花的所在,当然,持着焚月花簪之人,亦能感应到他的所在。 到了现在,祝轻岚也不敢奢望,叶离枝会选择帮他了。 他拎起宁衰,纵身飞跃,很快从这里离开。 两百里之外的一家路边茶棚里,叶离枝悄无声息地收了簪子,拎着一壶茶水过去,坐到简陋的木桌边。 此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数名三仙岛的妖修,为了搜捕逃窜的九尾狐余孽,三仙岛也算是群妖出动了。 叶离枝虽不知道祝轻岚为何会出现在狐岐山中,但他与九尾狐族勾结已是板上钉钉,要是被抓住,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祝轻岚曾经帮过她良多,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下他了。 一名三仙岛的妖修收下通讯器,往云霄飏看去,说道:“我听天道宫的同族传来消息,行天君受了三十道打神鞭,修为从化神巅峰直接跌落到了化神初期,看样子元神应该伤得不轻,说不准后续还会跌落下化神境。” 对于打破禁制,放纵九尾狐族逃窜,三仙岛的妖修对游辜雪多有不满。 那名妖修说话的语气很轻慢,和自己同伴交换了个眼色,透出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来。 云霄飏握着粗陶杯的手微微收紧,旋即又放开,“我师兄修为深厚,不会这么容易跌下化神境的。” 那妖修听出他语气不快,耸了耸肩,解释道:“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对奉天君来说,反倒是个机会。” 云霄飏蹙紧眉头,不悦地瞪视他们一眼。 那妖修讪讪闭嘴,不再多说什么,一行人休息片刻,又寻觅着九尾狐妖的踪迹追去。 云霄飏有些心不在焉,其实在前往狐岐山之前,他守在师尊陨落的殿宇中那几日时,法尊曾以法相虚影降于殿中,给了他一句话。 “天书选中的人,是你。” 那时候云霄飏还有些不解其意,因为在他心中,他已接受了自己和师兄的差距,也已认定剑尊之位是师兄的,却没想到,去狐岐山一趟后,会发生这样大的变故。 云霄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天书为什么会舍弃师兄而选中他? 天道宫。 刑罚执行完毕,众人也都从刑罚堂散开了,游辜雪被送回覆雪殿中。 他这人性子孤高冷清,平日里便独来独往,眼下因犯过受罚,就更没有人会来覆雪殿了。 巫善长老将人送回来后,也很快离开,偌大的覆雪殿,只有慕昭然陪在他身边。 “你伤得这么重,为什么皇甫思不来给你看伤?”慕昭然不满道,说着便要去圣医堂抓人。 游辜雪回手将她拉回来,摇头道:“不用去了,既是刑惩,受刑之后的伤痛,亦是刑罚中的一环,自然不准有人前来给我治伤。” 慕昭然暗地里骂骂咧咧,什么天道宫,也太没人性了,她小心地将游辜雪扶到床榻边坐下,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想把他这一身撕裂的衣袍脱下来。 游辜雪元神不稳,反应有些迟钝,意识不太清明,等到肩上的衣衫剥落,他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腕,问道:“你做什么?” 慕昭然理所当然道:“检查你的伤呀。” 游辜雪扯开她的手,双手环腰将她的两只手都背到身后,扼住手腕,埋头靠进她怀里,低声道:“不用,我身上没有伤。” 打神鞭伤在元神,但他不确定,最后剑气失控的那片刻,还有没有在他身上其他地方留下伤痕。 慕昭然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又不敢用劲挣脱,软声劝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又不是要非礼你,再说你这身衣裳都破了,也得脱下来……” 她话没说完,环在腰上的手臂收紧,抱着她倒上床榻,随后旋身一转,将她按进了床铺内侧。 游辜雪脸色苍白,精神不振,紧紧将她环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掌依然扼着她双手手腕,说道:“别动,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慕昭然只能依着伤员,安静地等待了片刻,抬眸再看去时,他已经昏睡过去。 “师兄?”她轻轻唤了一声,游辜雪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用更轻的声音,唤道,“阎罗。” 游辜雪眉心颤动了一下,还是没有醒过来。 慕昭然近距离地盯着他,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将这张面上的五官和记忆中的人作比较。 阎罗每次见她,都将身上的肌肤遮掩得严严实实,薄银面具将脸部都遮挡完了,就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是他后来炼制蛊虫,改变了一些体貌特征,他们的眼形相似,眼瞳颜色的深浅却不一,也不能怪她一直认不出来。 只有这张嘴,亲上去让她觉得熟悉。 原来他没毁容前,真的生得这般好看。 慕昭然最初发觉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时,还忍不住生气,可现在看他伤成这样,她又实在气不起来了。 她在游辜雪怀里扭动几下,往上蹭了蹭,仰面凑过去轻轻吻了下那张嘴,舌尖抵开他的唇,随后运转体内药石,将药气渡入他体内。 青色的药气从舌尖淌过,苦得她面容扭曲,慕昭然漫无边际地想,早知道会被他禁锢手腕,要用这种方式渡药,就该含颗糖在嘴里。 现在没有糖,她就只好含一含他的唇来缓解苦涩。 游辜雪元神沉在心海里,虽然暂时无法醒过来,但却能感知到怀里人的动静,柔软的触感主动贴来唇上时,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扑通一跳。 还没尝到她口中滋味,一股浓郁的药气便顺着那探入口中的舌尖一起渡入了过来。 好苦。 比生嚼黄连还苦。 慕昭然也被那药气苦得舌头发麻,为了催逼出药石里的药气,她将昨夜所炼化的力量全都送入了药石内,以至于这压榨出的药气浓郁非常,也苦得非常。 游辜雪因为压制失控剑气而受的内伤,都在药气的流转中缓慢愈合。 慕昭然贴着他,渡了快有半个时辰的药气,最后退开时,苦得脸都青了,嘴巴发麻,低眸看见他湿漉漉的唇瓣,她脸上一红,挣动手腕,想要给他擦一擦。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19节 游辜雪手指收紧,如铁钳一般控制着她,喉结滑动,清晰地吞咽了一声。 慕昭然:“……”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在心里开解自己,没事的,不就一点口水而已嘛,他是阎罗,什么纯洁无瑕,高冷禁欲,都是他装出来的,别的水他都吞过。 这么一想,她脸颊更烫,小声问道:“师兄,你醒了么?” 游辜雪双眸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水墨般的阴影,他身体上的损伤能被药气疗愈,可元神上的伤又该怎么办? 慕昭然蹙眉思索许久,闭上眼睛,沉入心海。 经过狐岐山一行,祸福相依,与九尾狐残魄的那一番较量,让她的魂魄更为凝炼,又吸纳了狐岐山上的禁制之力,她的修为到了金丹圆满,心海里已经隐约有了元婴虚影,凝出元魂,已是结婴在望。 慕昭然看着自己心海里那一道虚而不实的婴胎元魂,一咬牙一跺脚,干了。 她尝试着将药气吸纳入元魂内,从头到脚都弥漫着青色药气,随后仰头凑过去,贴到游辜雪的眉心,说道:“师兄,我想进你的心海,你不要拦我,好不好?” 她等了片刻,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便试探性地探出一缕神识试了试,前路不仅畅通无阻,还如漩涡一样将她吸了进去。 慕昭然坠入到一片风暴之中,目之所及,黑云翻涌,电闪雷鸣,恍如天崩末日。 眼见一道闪电直朝她劈来,慕昭然心里一颤,这一道尚无元神之力护佑的孱弱元魂必然承受不住。 但那闪电却在触及她之前,忽而凝固住了。 慕昭然这一缕元魂虚影被人拢进怀里,转过身去。 游辜雪抱住这一团青幽幽的东西,抬手挥了挥,才拂开弥漫的青色药气,看到其内尚未凝实成型的元婴,“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样入别人心海,很危险。” “你又不是别人。”慕昭然说道,看到他先是一喜,继而又看到他元神之上遍布着的鞭痕。 每一道都鞭笞入魂,在他元神之上留下累累伤痕。 她浑然把自己当成了一枚丹药,捧住一团药气,急忙送到他嘴边,“你快吃一口,看看有没有效果。” 游辜雪眼神晦暗地凝在她天真的面容上,张口吞下那药气之前,沉声道:“即便是我,也很危险。” 周围凝固的闪电,忽地更加狂暴地闪烁起来,慕昭然尚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便觉神识一痛,被他咬住了指尖。 第119章 叼住指尖的牙齿轻轻磨了磨, 属于他神魂的气息便顺着指尖,直接侵入到没有任何防护之力的元魂之内,慕昭然脑海里如烟花炸开, 神识霎时一片空白。 等她从余韵中颤抖着回神,只看见周围密合交织的闪电, 编织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囚笼,将她困于其中。 囚笼之外是合围的浓云, 阴暗,沉郁,令人心生压迫。 慕昭然惶然地寻找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唤道:“师兄……” 便有人如鬼魅一样贴来背上, 一双手臂从后伸来环抱住她, 掌心覆在她脆弱的元魂之上,即便还没有什么动作, 就让慕昭然禁不住地一阵阵战栗。 耳畔传来低声叹息, “你看,我就说这样很危险。” 他语气中带着怜惜, 但环抱着她的手臂却越收越紧, 属于他的气息从每一寸相贴的神魂, 毫不犹豫地侵袭入她的元魂内, 好似要将她从魂到身都标记上他的烙印。 他的元神明明看上去伤得那样重,怎么还有力气做这种事! 慕昭然努力维持着神智的清醒, 担忧道:“你、你的伤……” “放心, 我在吃药了。”游辜雪轻笑道, 埋首至她颈侧,张嘴一口咬住脆弱的脖颈,青色药气从她元魂内被吸纳入他口中, 与此同时,他的气息也更强势地包裹上来。 慕昭然被他掰转过脸,带着些微刺痛的吻从颈侧移往下颌,脸颊,最终含在她的唇上。 慕昭然在他的怀里止不住颤抖,恍然间,好似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座密不透风的宫殿,被他拥在怀里,用他的手指,他的唇舌,他灼热的气息,被无所不至地侵袭。 “师兄……”慕昭然在那种令人畏惧的极致刺激中挣扎,声音带上哭腔,很快便开始求饶,“师……阎罗,阎罗,我不行……” 游辜雪的动作顿了一顿,将她的求饶也一并吞入口中。 “昭昭,是你主动要这样叫我的。” 他此前都装得太好了,让她即便认出了他们,即便知晓他们是同一个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当做不同的两个人看待。 可现在,慕昭然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此刻更加深切地意识到,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好难受,好窒息。 又好舒服。 午后燥热的风从窗棂钻进来,拂动轻薄的纱幔,床榻上两道身影紧密地相拥而眠,有时断时续的喘丨息和泣音从那双结实的臂膀中传出。 慕昭然蜷缩在他怀里,脸颊通红,红唇微张,睫毛湿透,眼睛半睁着,瞳孔失焦,眼瞳在长睫下轻颤,已完全失了神。 等到她从对方那囚牢一样的心海里逃离出来时,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已经退去燥热,带上了夜色里的寒凉。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晦暗,只隐约看得清人影。 握在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可慕昭然的手已经发麻,半晌恢复知觉,才感觉到有人在轻柔地按摩着她的手臂。 她浑浑噩噩地睁眼,对上了游辜雪低垂下来的眼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点幽光映照在他眼中,让那双眼眸在这晦暗之中,格外明亮。 像黑暗中吸引飞蛾的烛火。 慕昭然就是这一只可怜的被吸引的飞蛾,差点让他给焚化成灰,她心神疲累至极,只眨了下眼,便沉沉睡去。 游辜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沉睡的面容,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身体上的损伤已经痊愈,打神鞭留在元神上的伤,也浅了许多,游辜雪握了握拳,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昭昭,辛苦你了。” 夜色越来越浓,仅有的一点光线也全部被吞没进黑暗中。 游辜雪屈指点亮一簇烛火,帮她脱去钗环衣衫,安置妥当,随后翻身下榻,留下行天剑在屋内守着,结界笼罩寝殿,随手披上一件衣袍,踏入屏风之内。 一踏入屏风,他便察觉到了有不属于他的气息,转头望了一眼那座阁楼,唇角微勾,遗憾地想,原来她已来过这里,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他的藏品?很可惜,没有看到她那时候的表情。 游辜雪驻足片刻,转身踏入庭院中一间厅堂。 他抬手结印,并指划破虚空,抬脚踏入裂隙之中。 裂隙另一端连通的一间密室,这密室四面无窗,亦无门扉可通行,密室内原有的桌案和簟席都已被撤走,只剩下空荡的地面。 地面上一张血色的法阵行将成型。 游辜雪抬手,右手虎口处延伸出一道枝蔓一样的雷击伤痕,自己的本命剑所伤,就算在药石的作用下也难以消除,依然铭刻在他的皮肉内,他垂眸看了一眼,眉心微蹙。 随后撇开眼去,不再看它,并指凝出一道剑气,割开手心。 鲜血紧握的拳中被挤落入地上法阵,地上的血阵亮起红光,残缺的一部分被血色飞快填满,完成成型。 游辜雪伸手褪去身上衣袍,赤身裸丨体坐入阵中,他一入阵,阵中霎时血色狂涌,宛如一层血膜紧贴在他身上,片刻后,又从他身上剥离而出,在他对面渐渐凝成一道等同的身影。 游辜雪抬手点上心口,将那一只与他心脉契合的蛊虫硬生生拔离出来,送入对面的身影中,这一只蛊便是当初导致药王谷灭谷的元凶。 前世,游辜雪被谢天涯以诅咒之言种下了这只蛊,那时不论是他,还是皇甫思,都把这只蛊错认成了噬心灭魂的邪蛊,想尽办法令它沉眠。 后来,他断剑破道,却因此蛊而侥幸存活,那时才恍然大悟,这竟是谢天涯曾炼制出的死而复生的蛊虫。 谢天涯将这只天道不允许存在的蛊,伪装成枯元蛊,种进了他这个替天行道的执剑人心里。 游辜雪重新踏入覆灭的药王谷细查,方知晓,哪里是天道不允许这种蛊虫存在,而是有人欲要此蛊而不得,法尊执掌天道宫近千年,飞升无望,寿元将尽,急欲给自己寻找另一条出路。 虽然药王谷的医蛊典籍皆已入了天道宫,可惜谢天涯那个医蛊之术的天才,宁死不肯入天道宫。 游辜雪后来也确如他所期盼的那样,成为了被天道宫追杀的邪魔。 法阵不断抽走着他身上的血气,游辜雪面色愈发苍白,对面的身影却越发凝实,最终凝成一具血肉分身。 法尊希望他修为下跌,他便如他所愿,自我封存,他从丹田里抽出那一枚凝炼到极致的元丹,将这从化神巅峰跌落的修为,送入了分身体内。 游辜雪抽了一缕神识入分身,两人同时睁开眼来。 地上的血阵随即湮灭无痕,两人站起身来,各自穿上衣袍,游辜雪看了眼右手虎口,那里的伤痕消隐无迹。 为了与自己彻底分割开,他毁去了分身的面容,从壁柜之上隔空取来一张面具,说道:“从今往后,你来行阎罗之事。” 分身接过面具,覆到脸上,虎口上一道雷击纹赤红夺目。 等游辜雪从屏风中踏出时,外面天光熹微,行将破晓,他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扯落衣袍,爬上床榻,将人揽进怀里,闭上眼睛。 窗外鸟鸣啁啾,天光越来越亮,慕昭然一觉醒来,发现抱着她的人脸色更差了,那冷峻的一张脸,比死人都还惨白。 她的心脏几乎停跳,立即撑起身来,去试探他的气息,紧张得声音都差点劈叉,喊道:“师兄,游辜雪,游辜雪你醒醒!” 是因为昨日的神交么? 她就说他元神都伤成那样了,怎么还有力气做那等事!这是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也该问问她这朵牡丹答不答应吧? 她前世已经欠了他一条命,今生不想再多背一条命债了。 慕昭然心惊胆战地捧住他的脸,唇瓣压下,又要给他渡药气。 游辜雪眼睫动了动,掀开眼帘,立即偏头躲避,哑声道:“师妹,你再继续,我以后都不敢亲你了。” 慕昭然瞪大眼睛,偏药气已到舌尖,苦得她五官扭曲。 她又不甘心一个人吃苦,遂掐住他的脸转回来,硬是将这一口药气吐进他嘴里。 随后吐着舌头,含糊不清道:“谁叫你一大早便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被她睡死了呢! 游辜雪被那一口药气苦得暂时说不了话。 慕昭然倒到他身边,两个人一起生无可恋地望着床帐顶。 过了半晌,苦涩之味缓解,慕昭然又撑起身来,心疼地摸一摸他青白的脸颊,忧虑道:“师兄的身体真的无碍么?” 游辜雪道:“多亏了师妹渡来的药,虽然很苦,但很有效。” 慕昭然将信将疑:“真的?” 游辜雪忍俊不禁,抬手勾住她肩上垂下的一缕乌发,“不信的话,你要再试试吗?” 缓了三息,慕昭然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满脸涨红,立即从他身上退开,“你还是把我高冷的师兄还回来吧。” 游辜雪盘膝坐起来,闭了闭眼,周身的慵懒气质淡去,真的覆上了一层疏离孤冷的气势,抬眸冷漠地注视她,问道:“你喜欢这样的?” 眼看慕昭然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他冷漠了片刻,唇角牵动,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慕昭然无奈道:“你还笑得出来,药石就算能治愈你的伤,可你损耗的修为……” 修为境界越高,修炼的难度便也越大,到了化神境界,每前进一步,都需要无数的时间和汗水积淀。 游辜雪从冰原出来时,便已突破化神,到如今,也耗了将近百年的时间,才一步步迈入化神巅峰,合剑之后,他本有机会踏入洞虚境界的。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0节 现在全叫那打神鞭抽没了。 百年苦修付诸东流,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游辜雪眼神冷沉下去,“只有这样,有人才能安心。” 外面传来焦急的猫叫声,游辜雪撤走行天剑结界,隔空挥袖,打开房门。 哒哒的蹄音从外跑进来,一团黑影从梅花鹿角上窜出,扑进慕昭然怀里,嗅闻到她身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乌团不悦地朝游辜雪龇牙喵了一声。 游辜雪回了它一个挑眉,梅花鹿踩着泥脚印走过来,张嘴叼了一朵紫灵芝放到他手边,催促他赶紧吃下去。 在它看来,紫灵芝就是最好的东西了。 第120章 灵尊出身东海, 大多数时间其实并不爱待在天道宫中,妖族天性自在,他亦爱周游四海, 不受拘束。 但如今因着体内这一只太息蚕之故,灵尊需得依赖天书之力, 压制住体内的蛊虫,是以, 在除掉太息蚕之前,他也只能日日困在这钧天殿中。 灵尊实为不解:“法尊何故对游辜雪疑虑甚深?若他当真有忤逆不从之心,应当不会乖乖从狐岐山回来,还半句都不为自己辩驳地认罪受罚。” 百年修为, 说散就散, 即便是他这个旁观之人,都觉可惜, 更何况是当事者, 怎能不生出丝毫怨怼? 就怕他原本没有忤逆不从之心,现下都不得不有了。 游辜雪可是在剑修一道中, 近千前来最年轻的一位化神巅峰, 以他的资质, 合剑之后, 想必要不了几年,便可突破化神更进一步。 这世间修士, 能够结丹、结婴便算是大有作为, 能够修炼至化神, 不管是在天道宫,还是在四境,都可开宗立派, 算得仙师级别的人物。 但想要突破化神,更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万人之中难出其一,大多数人修途的巅峰,便是在化神境界了。 当年灵尊和剑尊二人能够突破化神,步入洞虚境界,都借用了一部分天书之力。洞虚圆满,便可渡劫飞升,灵尊借了外力,早已断了飞升之念。 何况,这世上也从未流传,有人成功飞升过。 至于法尊能不能成为当世飞升第一人,灵尊不好多加揣测。 他抬手抚了抚眉心的青龙印,约摸明悟过来,或许正是因为游辜雪有不借助天书之力,凭借自己突破化神的可能,才会叫法尊如此忌惮。 天书借力于他们,又何尝不是在他们身上套下了一层枷锁? 法尊沉默不语地望着神台上的天书,天书在狐岐山上失去的那一部分力量,他苦寻多日,竟然半分都追踪不到,力量不会凭空消失,所以,游辜雪仍旧可疑。 若他当真没有从狐岐山回来,或是拒不接受惩罚,法尊都能有诸多理由解决掉这个隐患。 只可惜,游辜雪太顺从了,顺从到暂时没有别的理由能够再苛责他。 折损他一些修为,也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游辜雪自刑台出来后,便一直闭关不出,覆雪殿也终日大门紧闭,就连岑夫子等人都进不去,只有慕昭然一直待在覆雪殿中,连续多日都没回土宫。 岑夫子百思不解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夫子之前倒是看出过一些端倪,尤其游辜雪受刑那日,要不是他拦着,他们这位土宫的小弟子都要冲上去,把整个刑罚堂拆了。 “昭然刚入天道宫的时候,凝之不就在五行台上表现过了?”林夫子推断道。 岑夫子当然还记得这一茬,只不过以他对游辜雪的了解,又怎会相信他会是那等见色起意之人,所以根本就没把当初那件事当真,结果没想到,这竟还真是真的。 岑夫子望向浮剑台的方向,轻叹道:“他这是无意于剑尊之位了?” 能登尊位之人,岂能有这样明显的私情,若是一个无任何势力背景、只能依附于他的女子也就罢了,可慕昭然是一国公主,将来是要执掌南荣圣殿,管理整个南境的修道者之人。 剑尊若与南荣圣女有这等亲密关系,其他三境又如何能相信,天道宫能始终保持中立地位? 林夫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凝之刚受了刑,修为大跌,此时想必极为难过,往日受伤都是他独自熬过,这回能有人作陪,也是好的。” 此时,覆雪殿中,极为难过的另有其人。 门窗紧闭的寝殿内,帷幔垂落,行天剑的电弧游走在四壁,凝成了一座无人侵扰的结界。 游辜雪的话音从飘落的床幔之内传出,声如清泉,道:“你看,这不就天黑了。” 慕昭然:“……”这句话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 “不行。”她急忙缩到床榻的另一端,严词拒绝,她可不想再一觉醒来又看到他惨白得跟鬼一样的脸色,“我是在很认真地给你疗伤,你要是再对我动手动脚的话,我就……” 晦暗的光线下,游辜雪屈膝靠在床头,单臂搭于膝盖之上,他只穿了一件松垮的白色单衣,柔顺的长发从肩上如瀑垂落,在床铺上堆叠出蜿蜒的弧度,眼眸乌黑,唇色极淡,整个人干净得只剩下黑白二色。 让人很想在他身上留下点秾艳的色泽。 他略微歪了歪头,追问道:“你就如何?” 慕昭然光是看着他,就走了神,心脏咚咚地擂着胸口,动摇得厉害。 可恶,游辜雪定是知道他长得很好看,才故意这样勾引她! 慕昭然咬紧牙关,用了前后两辈子最大的自制力,才坚守住本心,控制住自己。 她抖开被褥扑过去,把他团团裹住压在床榻上,翻身骑上被子,气恼道:“我是不会被你蛊惑的!这一次,我入你心海,你的元神不准碰我,不准亲我,更不准咬我,只能吸纳药气。” 游辜雪被裹成了粽子,在被子里闷声道:“师妹,喘不过气来了。” 慕昭然连忙扒下被子边,把他的脸露出来,看到游辜雪那一副凌乱的模样,她扑哧笑出声,低下头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说道:“师兄,乖乖的,我要进去了。” 说完,闭上眼睛,贴上他的额心。 一团看不清人影的青色药气再次落入他的心海,游辜雪元神飞身迎上去,将她抱进怀里。 慕昭然浑身一凛,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游辜雪坦然道:“抱你,你又没说,不准抱你。” 慕昭然刚一张嘴,游辜雪眼眸微眯,抢先道:“昭昭,现在说,晚了。” 游辜雪盘膝坐在一团浓云之上,将她毫无抵抗之力地元魂面对面地按进自己怀里,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手顺着元魂滑落下去,抓住她的脚踝圈至身后。 慕昭然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摆弄成了这么一个暧昧的姿势,“等等,你吃药就吃药,为什么要用这个姿势……” 这是欢喜禅图卷上,最经典的双修姿势。 游辜雪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神情清冷而端肃,问道:“敢问师妹,药气在你的元魂内,我的元神不准碰你,不准亲你,更不准咬你,那该以何种途径吸收药性?” 慕昭然蓦地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他,难以置信,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一边戳她,表情却能如此一本正经,仿佛正在与她论道? 她瑟缩了一下,忙退让道:“那你可以亲我,我用嘴渡给你。” “现在答应,晚了。” 心海之外,慕昭然瘫软在被褥上,又一次彻底失神,在她快要从被子上流淌下去前,游辜雪挣脱被褥抬手抱住了她。 慕昭然陷在激烈的神魂交缠中,眼底荡漾着迷离的波澜,只随着心念本能抓住他的手,往下拉去,隔着碍事的、层叠的罗裙,磨蹭他屈起的指节。 游辜雪微微一怔,随即便熟练地配合起她的动作。 宽衣解带的窸窣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停,肌肤直接相触,令两人都忍不住轻叹出声。 他的掌心里像是藏了一团火,轻易就能将她融化。 慕昭然从身到魂都在颤抖,脑子里只剩下一道道令她神魂颠倒的白光,可在这迷离之中,又有一道念头飞快闪过。 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喘息着问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就连前世,他也这么熟练。 她的一切经验,都来自于阎罗。 那他呢?在与她之前,他的经验来自何人? 游辜雪:“……”这个问话,怎么这么熟悉? 慕昭然努力维持着一分清醒,听到他闷声道:“第一次让你很疼,所以我搜罗了一些书籍图册。” 那无比糟糕的第一次,有太多让人想忘都忘不掉的地方,痛反而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 慕昭然只记得他身上的蛊虫,令她差点把胆汁吐出来,从那之后便开始在事前饮催丨情酒,把自己灌醉。 后面,她好像确实没有再痛过,反而不知不觉地深陷其中,原来他当初真的很用心地在取悦她。 他所谓的一些书籍图册,肯定不止一些,以至于今生她看那欢喜禅的图卷,都没有半分波澜,因为那卷上的姿势他们前世都实践过,卷上没有的,她甚至还能提笔再给它添上许多个。 “阎罗,喜欢……”慕昭然神识迷乱,已分不清眼前人是谁,含糊地说道,凑过去亲吻他。 慕昭然眼前一旋,整个人被他抱着翻转了一面,被沉沉地压在身下,他的吻忽然变得急躁起来,反客为主地挟住她的唇。 慕昭然全然招架不住,眼中涌出泪雾,在亲吻的间隙,轻声道:“师兄……” 游辜雪幽深的瞳中暗火沸腾,细致地留意着她的反应,黏着的目光凝在她湿润的眼角,喉结滑动,终于肯放过她的唇,下颌微抬,含吻掉了那眼睫上濡湿的泪珠。 舌尖尝到眼泪的气息,带着些涩意,游辜雪动作忽然一顿,眸子霎时清明了几分。 他从她的眼泪里尝到了蛊虫的气息。 游辜雪很快辨认出了那蛊是什么,浑身的气血都在这一刻瞬间冷却。 食爱蛊,她的体内竟然种有食爱蛊。 这种蛊虫以爱为食,能吞吃掉人心中产生的一切爱念,便意味着,这么长的一段时日来,与他暧昧拉扯,彼此试探,现在躺在他怀里满面酡红,对他渴望万分的人,实则心里对他没有半分爱意。 她果然还是同前世一样,明明不爱,却能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引得别人深陷其中,她却随时都能全身而退。 游辜雪抬手,指尖轻落在她脸颊上,从这双眼睛流露的神情,从这张嘴里吐出的话语,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什么时候又是假? 他前世已经尝够了无爱的滋味,不想再尝一遍了。 慕昭然的元魂忽然坠回自己心海,拥着她的人也从她身边抽身离开,身魂同时空荡,她迷茫地睁眼,急道:“师兄,别走。” 第121章 游辜雪随手扯过皱巴巴的衣裳擦拭指尖, 沉静的黑瞳锁定在她水润的眼睛,问道:“你喜欢我么?” 慕昭然眼眶微微睁大,毫不犹豫地点头, “喜欢。” 游辜雪又问道:“那你爱我么?” 慕昭然细眉微蹙,她眼神清醒了许多, 眼中划过很明显的犹豫迷茫,翻身坐起来, 想了想,才点头道:“爱。” 不论是阎罗还是游辜雪,每次想及他们,与他们在一起时, 食爱蛊都快要把翅膀扇断了, 那她应该是爱他们的。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1节 游辜雪的心又一次沉落回谷底,猝然笑出声来, 自嘲地想, 游辜雪,你真是活该啊, 同样的伎俩, 你怎么能在她身上栽两次! 慕昭然听他笑得心里发颤, 不知所措, 她单手撑在榻上,身子朝他倾靠过去, 另一手想要去触碰他, 茫然不解道:“师兄, 怎么了?” 游辜雪敛了笑声,视线落在她伸来的指尖上,身形往后退开, 避过她的手,赤脚踩落到地上,拉拢散开的衣袍,背对她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这几日辛苦师妹了,师妹回去吧。” 慕昭然抓了个空,右手垂落回榻上,愕然道:“你这是在赶我走?” 游辜雪略微侧过头来,余光睨着榻上之人,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疏冷,说道:“师妹以药气为我疗愈元神,我与师妹神交,对你的元魂亦大有裨益,师妹可以准备结婴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是在做交易。 慕昭然心生不快,闭上眼睛感觉片刻,又将方才的一点不快抛之脑后,面露欣喜道:“真的!” 她的元魂的确强悍了很多。 双修原来当真能提高修为,尤其是和修为比自己高的人双修,难怪禅门有欢喜禅,道门有合欢宗,比起没日没夜地修炼,没日没夜地快活就能突破晋升,这谁能抵抗得住? 慕昭然依依不舍道:“结婴渡的是心关,又不会有雷劫那么大的动静,我不能就在你的洞府里结婴吗?” 覆雪殿在浮剑台左边的一座侧悬岛上,环境清幽,灵雾萦绕,也没人打扰,土宫石林是土宫众人共用的闭关修炼之所,哪有他这一座独立洞府舒坦。 游辜雪迟疑须臾,终究还是没能拒绝她,允道:“穿好衣衫,我带你去闭关静修的地方。” 慕昭然虽然难以理解,他怎么能做着做着,忽然催她起来修炼,但她这会儿确实也早已歇了旖旎的心思,用手帕擦了擦,又给自己施展了几次清洁术,穿上衣裙。 游辜雪始终背对着床榻,听着身后的窸窣动静,勉力平息着身体里的欲念,穿好衣袍。 身后的动静响了半天,传来娇气的声音,唤道:“师兄,帮我。” 他回过头,看着她歪歪扭扭的襦裙,走过去帮她整理好,勾过衣带,慕昭然道:“不要双耳结,要蝴蝶结。” 游辜雪动作顿了一顿,照她的意思换了一种系法。 慕昭然眸子灵活转动,还记恨着方才没能摸到他,趁着他打结之时,踮起脚尖,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眼眸弯弯道:“师兄真贤惠。” 想娶回南荣,当她的正宫。 她动作太快,他竟然没能躲开。 游辜雪心脏扑通一跳,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转过头道:“走吧。” 慕昭然跟在他身后,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被他带进了屏风内,她下意识回头望向那座阁楼,“师兄平日里,是在这里面闭关?” “此为画境小世界,是一处和天道宫完全分割开的独立空间,即便是法尊也探查不到这里面所发生之事。”游辜雪解释道,抬步往庭院后方而去。 “画境小世界?” 他竟然把她丢弃的那些破烂,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慕昭然满是好奇地四下张望,上次进来匆匆一瞥,她只看到花园里的荷花池,现下才看清楚,这屏风中的空间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 院落四面环绕的山林看上去亦都栩栩如生,只有更远一些的山脉,能看出一点丹青水墨所作的痕迹。 慕昭然回过头时,游辜雪已经自顾自地走远了,她连忙快跑跟上,抱怨道:“师兄,你等等我呀!” 跑得近了,她伸手想要去牵他的手,游辜雪正好转过一个拐角,袖摆飞扬,指尖从她手上擦过,她没能抓住。 慕昭然不满地噘唇,还想再去牵他,却不知他究竟是有意无意,每次都差上那么几分。 她苦大仇深地瞪着袖袍里露出的那一截修长的手指,再准备抓上去时,游辜雪忽地顿住脚步,往前一指道:“到了。” 她立即抬眸,顺着那只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便见一座亭台位于假山交叠之上,亭子四方各有一柱,上面覆着翠绿色的琉璃瓦,四面都设有隔扇门。 游辜雪没带她去自己闭关的密室,那里太阴暗压抑,他割裂分身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这一座假山上的亭台地势较高,视野开阔,能一览整个画境空间,也不憋闷。 慕昭然飞身跃上亭台,裙摆在亭台之上飘扬,像一只振翅穿梭在檐下的花蝴蝶,转到四面都打望了一圈,回来趴在石栏上,兴高采烈道:“我喜欢这里。” 游辜雪早便猜到她会满意,眯着眼睛想,既然这么喜欢,那就这样把她关在这里好了,永远地关在这里面。 他会在这里种上花,种上合欢树,按照她的喜好,把这里打造成她最喜欢的样子。 游辜雪心脏兴奋地跳动,这个想法一旦冒出,便再也抑制不住。 慕昭然对此浑然不觉,对他一副全然信赖的模样,说道:“我前世只修炼到金丹境界,就被废了修为,再无法修行,这还是我第一次结婴,师兄能同我说一说,结婴有何需要注意的地方么?” 游辜雪按下心中躁动,沿着假山上的石阶,上了亭台。 两人在亭中对坐,四面隔扇门大敞着,清风徐徐地吹动着檐下垂挂的竹帘。 游辜雪声如清泉,娓娓说道:“你如今心海已经孕生元魂,待元魂之内筑立道心,便可成元婴。结婴所过的心关,被称为心之道场,大道乾坤,道统万千,会步入何种道场,因人而异。” 慕昭然好奇道:“师兄当年是入的什么心道?” 游辜雪垂眸道:“苍生之道。” 他所执的是一把替天行道、守卫苍生之剑,入的自然是救济苍生之道,筑的是一颗守卫之心。他的道心实与天道宫的治世之道难以磨合,只得在问心台上断剑弃道,因体内之蛊侥幸复活后,又从头开始修炼。 二次结婴,他依然入了那个道场,不过却选择了苍生道的另一面,从此与虫豸死物为伴。 “神魔两面,道心亦有两极,绝情道场的另一面是有情,善之道场的另一面是恶,杀戮道场的另一面是悲悯,世间万道皆有阴阳两面,两者相依相生,师妹在筑立道心之时务必审慎。” 慕昭然思索着他的话,郑重点头,闭眼入定,开始尝试结婴。 她只觉得自己的元魂似被从身体里抽出,一瞬息穿脱出屏风,覆雪殿,整个天道宫,坠入到无边的宇宙之中。 宇宙之中有无数漩涡状的黑洞,她尚未看清,便被吸入了其中之一。 慕昭然落入到一片灰白之地,四下无声,连心跳和呼吸都被剥离,目之所及,天昏地暗,天地之间,仿佛除她之外,万物不存,只余下萦绕不散的煞气在地表流淌。 慕昭然对土地里的煞气已经十分熟悉,她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那流淌的黑河之中。 风停,竹帘静止,此处空间里的灵力如江河入海,缓缓往这一座亭台中流淌而来。 在接触到慕昭然的身体时,便被她周身漫溢而出的丝缕煞气吞噬同化,霎时转化为一股霸道的灰败之气从亭台中扩散开。 游辜雪从亭中瞬移而出,悬身立于一片飞翘的檐角上,看着此处画境空间中的一切草木色泽,都随着那亭台之中扩散开的灰败之气,而迅速地枯萎褪色。 从她所在的那一间亭台开始,整片浓墨重彩的空间,很快蜕变为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就连脚下的楼阁也不例外,游辜雪从崩塌的檐角落到地上,伸出指尖碰了碰旁边一株植物叶片,那植物转瞬在他指尖下化为了飞灰。 寂灭之气,她竟然入了寂灭道场。 游辜雪五指蜷缩,紧握成拳,紧紧盯着那一座亭台上的身影,寂灭道心太过霸道,灭外物亦灭内情,若她当真筑成此道心,一切于她而言,皆成灰烬。 他也实不必再纠结,她究竟爱不爱自己了。 游辜雪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画境空间在寂灭之气下一点点地湮灭,看上去已无任何可能挽回的余地。 便也意味着,她的确选了一条无所留恋的道路。 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值得她留恋。 游辜雪闭了闭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在无声的寂灭中往外行,脚下所踩的青石板融化成墨痕,袖摆带起的风,搅散了路旁灰败的草木,四周的建筑成片地垮塌,灰烟弥漫。 这样也好,游辜雪心想,他也能在这无声的寂灭之下,彻底死心。 其实,他早就该死心了。 游辜雪从画境空间而出,屏风被一片寂灭的尘灰所覆盖,他没有看见,摇摇欲坠的楼阁上,在一片灰败之景中,长颈玉瓶内还有一朵蔷薇,依然开放着。 色泽浓郁,鲜艳欲滴。 是她曾送给他的花。 第122章 心之道场。 慕昭然的元魂落在地表上流淌的黑河内, 随波逐流,她从这煞气之中看到了很多。 看到一棵草从种子里萌芽,生出两片嫩叶, 颤巍巍地成长,颜色从浅绿转浓, 最后褪去生机,焦黄枯萎, 化为几缕飞灰。 一草之后是一花,一树,一片林木,再是一水的枯竭, 一山的倾塌。 山下有村落, 慕昭然听到婴孩出生时,嘹亮的哭声, 也听到老人迟暮时, 沉重的叹息,远一些的地方有镇, 更远之地有人口聚集的城池。 慕昭然看着这些人, 也如草木一样, 从诞生, 到兴盛,再到衰亡, 最后化为一捧飞灰。 这世间的一切, 到最后都会走向寂灭。 这寂灭之道, 便是这世上最霸道强悍的力量。 慕昭然很难不对此心动,她躺在这万物寂灭之处,元魂便如同一个新生的胎儿, 不断吸收着寂灭之气而成长起来,随着道心初显,元婴初成,她心中的情感开始由盛转衰,逐渐凋零。 七魄从她元魂里散出,环绕于身周,喜、怒、哀、惧、爱、恨、欲,七魄七情,相继淡去,变为了一抹灰败的影,阖上眼睛,化为一缕灰烟融入她的道心之中。 每寂灭一情,她的道心便强盛一分。 最后剩下爱恨欲三魄,爱魄在食爱蛊的寄生下,本就在沉眠,随着爱魄逐渐凋零,寄生于它之中的蛊虫剧烈挣扎起来。 它那双被滋养得晶莹剔透、缤纷鲜艳的薄翼,也在这寂灭之力下,斑驳褪色,璀璨的鳞粉如烟瀑爆出,悉数扑入慕昭然的元魂之上,被吞噬的情感化为决堤的浪潮,冲入她的心里。 每一次蝴蝶振翅的瞬间,都在她心头重历。 雪夜下站在船舷边,他抬手轻抚过雪人面颊。双影镜内,水雾萦绕,他双手拢住湿漉漉的长发,勾动金色发绳束发的背影。 无象塔内,她蜷缩在小舟上,眼角流下的泪珠。春日烟雨中,共撑在一把青竹伞下,彼此紧密相贴的手臂。 她系于他腕上的发带,他簪在她发间的木钗。冰原上的亲吻,神魂的纠缠。 蛊鼎之中,那一只血淋淋的掌骨,到死都紧握着她所送的轸穗。 无数个无数个心动的瞬间,都在这一刻一起涌入心头,浓烈得淹没了旁的无关紧要的人事物,最后唯剩下他,以及耳边的两句问语。 “你喜欢我么?” “那你爱我么?” “喜欢。” “爱。” 她答对了问题,但他看上去反而更难过了。 慕昭然当时感觉不到爱念波动,体会不到他的心情,所以轻而易举就被别的事转移走了注意力,现在看来,他分明已经感觉出来了。 她虽然说着爱,但她的话语里的确没有爱。 她前世骗了他太多次,他不肯再相信她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2节 慕昭然黯淡下去的爱魄忽而苏醒过来,爱念涌回心头,方知原来因为不识爱念滋味,导致她曾忽略了那么多。 这一刹那强烈的情感仿佛在她心头绽开了一朵花,而寂灭道心会让这一朵花彻底枯萎。 她舍不得它枯萎。 慕昭然回过头,重新去看那一草一木的生息枯萎,重新见一水的干涸,一山的崩塌,见人的生老病死,城池的兴盛衰亡,心里不再只有对那股寂灭一切的力量的渴望,反而生出对那些鲜活生命逝去的怜惜。 大地能埋葬一切,也能承载一切,比起寂灭成灰,她更喜欢生生不息,比起心如死灰地活着,她更想要悲伤时便哭,欢喜时便笑,有惧有怒,爱恨鲜明地活着。 师兄说过,神魔两面,道心亦有两极,绝情道场的另一面是有情,善之道场的另一面是恶,杀戮道场的另一面是悲悯,世间万道皆有阴阳两面,两者相依相生。 她一定能找到寂灭道场的另一面,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道心。 屏风之外,游辜雪挥袖收拾了一片狼藉的寝殿,从这里离开,去了覆雪殿后的练剑台,盘膝坐在台上,静心良久,才收敛心神,闭眼查看分身的动向。 分身从画境空间离开已有十日。 当初红箩和游辜雪交易,留了一缕神识给他,让他能追寻到她的魂魄去处,分身寻到祝轻岚,得知他们要前往南境宁家,便先行来了此地。 宁家后山,伏妖山。 这山中多巨石,土质坚硬,不见草木,只有一根根通体玄黑的三棱长柱钉于地表。 每根长柱都高逾数丈,宛如一株只余主干的大树,足有千百之数,密集地组成了一片肃杀逼人的乌黑森林,每根柱下都钉着一只罪妖。 其中一根长柱顶上,一人长身而立,他一身玄黑的衣袍,脸扣面具,若不仔细看,身形几乎和脚下的三棱长锥融为一体。 阎罗垂眸望向脚下,这山中关押的罪妖众多,看上去可以为他助力,他从袖袍下抬手,指尖上,一只血红色的细小蛊虫振翅飞起,悄无声息地落入脚下那只被伏妖钉镇住的妖兽犰狳。 血红小蛊竟然拗开了它身上坚硬的鳞甲,顺着耳孔钻进了脑子里。 犰狳浑身一震,从沉眠中苏醒,狂暴地跳起身来,仰头怒吼,周身妖力霎时暴涨,扯动得四肢上的铁索锵然作响,猛地绷紧。 伏妖钉上遍布的铭文字符大亮,镇压的灵力顺着从三棱柱延伸出的锁链,一波波地压制到那狂暴的犰狳身上。 灵力和妖力彼此碰撞,那已被锁在此地百年,分明快要耗尽妖气的犰狳竟忽然又有了与伏妖钉抵抗的力量,眼看快要崩断身上的锁链。 站在伏妖钉顶上的人低下头,薄银面具下轻吐出两个字:“安静。” 犰狳眼中红光一闪,周身妖力收敛,乖顺地趴伏了下去。 伏妖钉上的镇压灵力又波动了片刻,符文随之隐没。 阎罗飞身从这一根伏妖钉上离开,他忽地察觉到了伏妖山外的一丝灵力波动,抬手迅速结印,身后展开一对透明的蝉翼,双翼合拢,将他的身形裹入其中,消失不见。 片刻后,两道身形果然鬼鬼祟祟地踏入了此地。 宁衰第一次背着族人,带两只妖族闯自家的后山锁妖地,很是良心不安,再三确认道:“你说的,挑一个妖身就离开。” 祝轻岚不耐烦地白他一眼,“你以为你们这里是什么好地方,我不离开难道还能乐意被钉在这里?” 一人一狐快步往里走,快要走到中心地段时,宁衰停下脚步,说道:“不能再往里了,否则会惊动族中长老,里面都是些凶戾的大妖,你体内那位就算夺了妖身,单凭我也解不开伏妖钉的封印,你们就在这一圈选一只吧。” 祝轻岚闭上眼睛,一道红光从他眉心射出,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婀娜身形。 红箩能练到八尾,已相当于人族修士化神期的修为,她的元神虽然遭受过重创,但在祝轻岚心海里温养这么多日,已然恢复许多。 当即飘身而起,在伏妖钉的封印下寻找中意的肉身。 阎罗的身影隐藏在透明蝉翼内,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根伏妖钉上方,他五指翻转,掌心现出一枚记忆珠,并指修改过里面的部分内容,抹去记忆珠里自己的面容,随即捏碎了珠子。 几缕幽光从他手心里飘出,没入红箩眉心。 漂浮在半空的元神倏地一顿,当初被抽走的记忆复归脑海,红箩疑惑的表情渐渐坚定,转眸往四周探看一圈,只迟疑了片刻,便猛然转身,往里冲去。 宁衰的狐狸毛当即全部炸起来,跳起来喊道:“不能进里面!” 但已经来不及了,九尾狐毫无收敛的妖气,触发了伏妖山上的结界,山中的伏妖钉尽数亮起,灵光冲天而起,立即惊动了宁家的捉妖师们。 无数御剑的流光往后山而来,人未至,一道威严怒吼已如雷鸣滚滚而来:“何人胆敢闯我宁氏伏妖禁地!” “爹!”宁衰眼前一阵阵发黑,虽然九尾狐恶名在外,但祝轻岚能将他送回宁家,宁衰也记着这份情,他跳起来飞踹祝轻岚一脚,催促道,“还不快跑,等我爹来了,你们就跑不掉了。” 祝轻岚哪里能自己一个人逃,他紧追在红箩身后,也跟着踏入了更里一圈的伏妖钉阵中。 那伏妖钉虽未钉在他身上,但单是柱上闪烁的符文威压,就让他胸腔一震,抑制不住地吐出口血来。 宁衰跺了跺狐狸脚,没好气道:“你们是在找死!” 眼看自家的捉妖师们已经到了上空,他张开嘴,一声“爹”还未喊出口,一口金灿灿的大钟已经兜头落来,将他罩在了其下。 咚—— 钟声震响,宁衰妖身剧震,本来就不相配的身魂差点再次分离,控制不住地露出了身后的三条妖尾。 “九尾狐族!你族害死我儿,竟然还敢来我宁家猖狂!我宁绝今日必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宁绝暴喝一声,望一眼伏妖钉阵的中心,那里面九尾狐的妖气更是冲天,他翻指结印,“伏妖阵——” 身后长老赶紧提醒道:“家主!不能杀只能镇!” 这是天道宫下达的命令,四境所缉拿的九尾狐,不能私自处置,必须上报天道宫。 宁绝诛杀的手印只差最后一步,他额角青筋暴突,硬生生压下心中杀意,改杀为镇。 那长老松了口气,立即回头对身后人吩咐道:“快,传讯奉天君。” 金钟之下,那一股瘆人的杀意终于从头顶消散,宁衰趴在地上,前肢捂着快要被震晕的脑袋,磕磕绊绊地默念金钟的法诀。 宁绝制住了这一只三尾的老狐狸,正欲再往阵心而去,从金钟之上飞跃而过时,耳朵忽地一动,猛地顿住身形。 脚下,那一口金钟腾空而起,缩小回巴掌大小,落到了那只三尾狐的爪子里。 一只狐妖,竟然能操控他的镇妖金钟! 宁绝疑惑过后,眼中杀意更甚,袖袍一震,数根金钉从中飞出,击出破空的唰唰声,往那三尾狐妖的周身关窍钉去。 宁衰被金钟镇晕的脑子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直射而来的金钉,他瞳孔骤缩,狐狸舌头都快念打结了,才堪堪停住那几根金钉。 这是那狐妖第二次控住只有宁氏嫡系才能掌控的伏妖法器,宁绝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从半空落到地上,警觉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们宁氏的伏妖之法,只有宁氏族人能够掌握,即便是搜魂也掠夺不走。 宁衰瞳孔中映照着那一枚悬在眉心前的金钉,一动都不敢动,欲哭无泪道:“爹,是我啊,衰儿。” 宁绝表情骤变,但仍然警觉,当即祭出一面照魂的银镜,直到看清那镜中的魂相的确是自己儿子,威胁地悬于周遭的金钉才叮叮落下,快步上前,唤道:“衰儿!” 宁衰:“爹!” 这边正上演着父子相认的大戏,那边厢,祝轻岚已经快要被宁家的捉妖师打死了。 他身处在这到处都是伏妖钉的地方,处处受限,本就对他不利,宁家的捉妖师也不是浪得虚名,要不是受限于天道宫的命令,必须活捉,祝轻岚现在恐怕早已成死狐狸一只。 但他却不能退,也不能逃,红箩正在夺舍一只九尾猫妖,在她成功之前,他必须要挡下那些捉妖师。 祝轻岚抖开折扇,咬了咬牙,朝合围而来的捉妖师迎面冲上。 百里之外,叶离枝心跳一滞,没来由地生出一阵心悸,她慌忙从储物袋里取出那支发簪,正好看到那簪头花苞上,生出了一条裂纹。 祝轻岚,他出事了。 与此同时,云霄飏亦收到宁家人的传讯,唤出奉天剑来,御剑而起,“走,去宁家庄!” 伏妖山上,阎罗始终隐于蝉翼之内,冷眼旁观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他手中把玩着一只赤金色的母蛊,那母蛊在虎口的雷击伤痕上爬过,被他捏在指尖上。 他转头往山外望去一眼,眸中流露出森然笑意。 来了。 第123章 伏妖山大阵启动, 一层层法阵压下。 祝轻岚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那根伏妖钉下的九尾猫妖,九尾猫妖亦算是妖族中数一数二的大妖,但那猫妖看上去已经被镇压在这里许多年, 妖力不剩多少。 红箩选择了这猫妖夺舍,就算夺舍成功, 又该如何挣脱猫妖身上的封印? 但眼下形势,也容不得他多想。 祝轻岚的妖力已经爆发到极限, 身后八条虚尾如扇面一样展开,让他的修为直接提升到了半步化神之境,抵抗着头顶压下的伏妖法阵。 宁家的捉妖师们分列在八方的立柱上,结印下压法阵。 祝轻岚一个人扛不住大阵, 他脸上已显出狐狸兽面, 几乎快要现出原型,在头顶法阵的威压之下, 只能以自爆虚尾的方式拖延时间。 八条虚尾, 同时爆了两根,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四周伏妖钉锵锵作响, 那伏妖钉下所镇的妖兽全都苏醒过来, 蠢蠢欲动。 头顶法阵被冲撞出裂痕, 主阵的捉妖师闷哼一声, 嘴角溢出血来。 宁衰见自己老爹欲亲自上场,急忙抱住他的大腿, 哭道:“爹, 我进入这老狐狸肉身的时候, 它的寿元已经不剩两天,你得先想办法救你儿子啊,我可是咱老宁家的一根独苗。” 宁绝动作一顿, 并指点往他眉心,发现这老狐狸的确寿元不多,方才又被镇妖钟敲了一记,随时都有生息断绝的可能。 他再顾不上其他,转头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句,提起狐狸脖子,御空而去。 宁衰被他爹夹在胳膊上,遥遥望着法阵光芒下的祝轻岚,心中暗叹一声,他也就只能帮他到这里了,能不能逃出去,全看他们的本事。 祝轻岚自爆两尾,的确耗损了那伏妖法阵不少威力,如今还剩三层阵盘压在头顶,大不了再爆三尾冲破。 却在这时,一道剑光从天边射来,落于法阵中心。 奉天剑的剑气渡入阵中,使得法阵之威瞬时大涨,祝轻岚一口气尚未喘匀,就被头顶凌冽的威压镇得猝然跪到地上,喷出口血来。 他感觉到阵中熟悉的剑气,仰头往阵外看去,见到和云霄飏一起出现的人影时,那双金棕色的狐狸眼颤了颤,眼眶发红,渗出些红血丝。 叶离枝跟随在云霄飏身后而至,一眼便见到法阵下所压的人,下意识便要往那法阵中冲去,宁家捉妖师的目光警觉地往她扫来。 云霄飏忙拂袖挡了她一下,提醒道:“当心,别被法阵所伤。” 这一句话让叶离枝那份下意识的冲动冷却下来,心中生出犹豫。 祝轻岚和九尾狐族牵扯甚深,是天道宫所缉拿的对象,在神州四境都无容身之地。 这个时候,她如果出手帮他,很可能也会被冠上和九尾狐勾结的罪名,修途断绝不说,叶家必定也会再次舍弃她,以后怕是更加无处容身了。 她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有了一点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实在不想再回到当初一无所有的日子了。 叶离枝看着祝轻岚滴落在身前的鲜血,眸中涌出些不忍的泪意,暗暗咬紧牙关,最终悬立在剑上没动。 云霄飏回眸打量过她的神色,知晓她与祝轻岚曾经的交情,也明白她心中为难,并不强迫她动手,温声道:“这里有我在,离枝,你若不忍,便去前山宁家庄休息片刻,放心吧,我们不会杀他。” 叶离枝知道他们不会杀他,天道宫如此全境缉拿九尾狐,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她暗中握紧了袖中发簪,犹豫片刻,摇头道:“我在这里为云师兄掠阵。”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3节 云霄飏深深看她一眼,略一点头,转身回到阵前,扬声道:“祝轻岚,劝你不要再做无谓抵抗,念在我们曾经同门一场,你只要束手就擒,我可以保证不伤你。” 祝轻岚冷笑一声,双眼通红,嘲讽道:“奉天君好大的口气,你能保证,你也不过是天道宫的一条走狗而已,你拿什么保证?” 云霄飏默了默,冷声道:“你逃不掉的,再负隅顽抗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祝轻岚错过眼去,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叶离枝身上,一字一顿道:“我今日也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叶离枝蓦地瞪大眼睛,恍然间,似乎听到一声清脆裂响,袖中的花簪又裂出一道痕。 与此同时,法阵下发出轰然一声巨响,一瞬间爆开的澎湃妖力,将头顶伏妖阵冲得摇摇欲坠,法阵下,那火红色的狐狸虚尾,只剩下三条。 法阵再压不住他的妖力,荡开的余波将四周布阵的宁家捉妖师扫下伏妖钉,法阵彻底崩溃,云霄飏大喝道:“上!不能让他跑了!” 在这种遍地伏妖钉的地方,三仙岛的妖修妖力受限,本不想出手,此时也不得不动手。 祝轻岚的修为并不算多高,但他的打法实在不要命,爆尾那一瞬扫荡开的妖力,实在令人畏惧,众人有所顾忌,都不愿离他太近,只是以合力压制他,逼他耗掉剩下的虚尾。 叶离枝眼看他在众人合攻下,相继又爆了两尾,云霄飏祭出奉天剑,剑气凝成一把大剑,斩向他最后一尾。 叶离枝取出花簪来,簪头上的花苞布满裂痕,曾经润泽如玉的质地,已完全黯淡下去,看上去马上就要彻底粉碎。 她听到了奉天剑斩下的尖利破空声,最后一刻,终于忍不住并指捏诀,唤出扶云剑,飞身挡在了斩下的大剑之下。 “离枝!” “离枝!” 两道喊声同时响起,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样惊愕。 云霄飏仓促地想要收剑,可剑势已落,早已收不回来,扶云剑挡在奉天剑的剑锋之下,将它的落势挡了一挡。 他们二人毕竟同修乾坤剑法,剑气相融,扶云剑阻挡的那一下,使得奉天剑的剑势缓和不少,叶离枝对祝轻岚传音道:“还不快走!” 祝轻岚只剩下一条虚尾,修为跌落到了筑基期,他五指紧握成拳,只能听从她的话,转身奔离剑下。 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奉天剑缓和的剑势,不知为何,猛然大涨,竟比最开始时,还要锋锐迫人,又往下劈来一丈。 扶云剑发出承受不住的哀鸣,叶离枝呛出一口血,难以置信地抬眸往云霄飏看去。 云霄飏瞋目竖眉,亦是震惊,他立即翻手掐诀,唤道:“奉天剑,回!” 奉天剑嗡嗡鸣响,但剑身却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所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它的剑柄,挟持着它违背了主人之命骇然斩下。 “不要!”云霄飏喝道,被反噬的剑气割裂了身上皮肤。 扶云剑和奉天剑这两柄昔日的鸳鸯剑,争锋相对地碰撞到一起,扶云剑全然抵挡不住这股威压,流云剑气完全溃散,被击飞出去。 奉天剑下落的剑锋便携着呼啸之音,直斩向叶离枝头顶,将她的衣发撕扯得齐齐飞舞起来。 云霄飏和祝轻岚同时朝她扑过去,肝胆俱裂地唤道:“离枝!” 剑锋未落至身上,那庞大的剑威已压迫得叶离枝五脏六腑都似要粉碎,丹田内的金丹剧烈颤动,快要在这剑威之下碎裂。 不对,她与云霄飏同修一本剑法,对他的剑境自然了解,他怎会有如此强悍的剑威。 叶离枝脑海里堪堪闪过这个念头,很快被濒死之时的恐惧所击碎,耳中嗡鸣,七窍渗血,视野里只剩下头顶落下的大剑,心里只剩下“我就要这么死了么”的不甘。 不想死!不想死!她不想就这么死! 天道宫中。 灵尊实在无法和法尊相比,法尊能够一年四季日日都待在钧天殿,对着那一本天书悟道,但灵尊却委实坐不住。 他从钧天殿中出来,走至悬岛边缘一株斜松之下,抬手勾了勾松叶上凝结的冰霜,随后倚坐松下,闭上眼睛,将神识分于天道宫中的仙鹤,借仙鹤之眼,纵览整个天道宫。 在演武场看了会儿弟子们的修炼切磋,若是看着顺眼的弟子,他还会顺道出声指点一番。 仙鹤在弟子们的躬身行礼中,重新振翅飞起,穿过云霄,望见浮剑台那一座侧悬岛时,好奇地往那里飞去,在覆雪殿上空盘旋两圈。 灵尊透过仙鹤之眼,俯视那一个独坐在练剑台上的白衣身影。 这位行天君不论是天资还是心性,都不可多得,从刑台下来,百年修为化为乌有,他竟然不见一丝颓丧,这么快就振作了起来,还能静得下心来,继续苦修。 游辜雪察觉头顶盘旋的仙鹤,仰头望来。 灵尊看着他那一双沉静的眼睛,心念一动,控制着仙鹤俯冲而下,想要试一试他是否当真如此心如止水,不怨不恨。 这时,他忽地感应到什么,浑身一震,立即将分散出去的神识收拢回来,掌心翻转,托出一枚冰蓝色的鲛鳞。 鲛鳞的主人已死,那鳞片原本黯然无光,此时却仿佛重回生机,突然荡漾出一阵柔和的光晕。 灵尊蓦地从松树下站起身来,轻喃道:“琉珠?” 他将神识渡入鲛鳞,循着使鳞片复苏的力量寻过去,看见了一幅画面。 斩落的大剑下,一道娇小的身影周身荡漾开水波状的灵力,仿如一汪盈盈的海水将她托住,那灵力与他手中鲛鳞产生了共鸣。 这个女子他识的,叶离枝,当初因他的青龙琉璃镜而入天道宫,也算是他的半个门生。 这片鲛鳞是琉珠的本命鳞,叶离枝的灵力能与他手中鲛鳞生出共鸣,她体内有琉珠的血脉?! 难怪他初次见她时,便对她有一分异于他人的感觉。 这千百年来,灵尊心绪已少有这样大的波动起伏,哪怕被太息蚕种入体内,都没让他如此心神动荡过,叶离枝看上去命在旦夕,濒死之时,才爆发出了体内隐藏的血脉。 不远处,一只狐妖正拼命往她奔去,一物从他袖中飞出,丝丝缕缕的白丝从那物之中爆出,迅速缠往她周身,要将她裹入其中。 “太息蚕的蚕衣。”灵尊眼角微眯,视线扫过地上竖立的玄黑立柱,确定了方位,“伏妖钉,宁家!” 从天道宫到南境宁家,他破空全力而行,不需十息便能到达。 覆雪殿内,游辜雪仰头望向上空那一只骤然俯冲而下,半途却又仿佛失去目标,茫然振翅而起的仙鹤,目送着它翩然离去。 第124章 在剑威之下, 叶离枝的意识短暂地消散了片刻,没有看到拼命朝她奔来的三人。 云霄飏大喝一声,割开掌心, 鲜血从他双掌之中涌出,化作血链绞缠上奉天剑的剑刃, 几乎用了全部的灵力,拉住斩下的剑锋。 祝轻岚飞扑上前, 扬起自己最后一条虚尾,护佑住她,缕缕白丝从他袖中飞扬出,他疑惑地蹙眉, 不知那是何物, 唯恐又伤到叶离枝,本能地挥出一道狐火, 想要将它焚为灰烬。 灵尊忍受着太息蚕的啃噬, 破空而来,先一掌劈碎落下的大剑, 反手破开狐火, 朝那漫天飞散的白丝抓去。 云霄飏和祝轻岚同时遭到重创, 从半空栽倒下去。 那白丝却在这一刻瞬间收束, 消失在了一片混乱的灵力波动中。 灵尊回眸看了一眼叶离枝,甩出掌中鲛鳞托住她, 确认她还有生息, 便立刻追着那太息蚕的蚕衣寻去, 身上飞出密集的青色鳞片,如飞花散入这片天地,凝成一道结界, 封锁了宁家整片山峦。 他额角青筋直跳,忍受着魂魄上噬咬的痛楚,扬声道:“无本尊允许,今日这里连一丝风也别想逃出去。” 这话一出,浩瀚威压从天而降,将一切动荡的灵力全都压了下去,连风亦停滞。 满山妖兽皆俯首相拜。 灵尊抬手挥出一掌,劈向半空一处空荡荡的所在,斥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滚出来。” 裹在阎罗身周的透明蝉翼被掌风撕裂,他的身影自空中缓缓现出,宁家捉妖师大惊,他们竟无一人甚至包括家主,都没有发现,还有一个人隐藏在暗处。 阎罗手心里握着那一枚诱他来此的蚕衣,嗓音嘶哑道:“在下恭候灵尊多时。” 游辜雪以自己血肉塑分身之躯,神识、五感与修为皆共享,他又将从化神巅峰跌落的修为送入了分身体内,现在这个分身反比本体的修为更高,但在灵尊面前,他有所隐藏。 灵尊竟一眼看不穿他的修为境界,视线扫过那人手中蚕衣,他现今每多使用一刻力量,便会被体内蚕蛊多噬咬一刻,修为便会多损耗一分。 必须尽快夺回蚕衣,拔除体内蚕蛊。 他见那人遮挡着面目,敛藏着气息,也不欲多说,当即扬手,青龙之力化作一只巨大的龙爪朝他抓去。 阎罗飞身往后退开,同时拂袖从身前扫过,掌下现出一张通体漆黑的七弦琴,他指尖按压在银白的琴弦上,拨动出一串曼妙的琴音。 这琴音听入人耳,万种悠扬,让人仿佛置身于高山流水之畔,就连心中的杀意都在琴音中淡去几分,在场修士心神受惑,丧失斗志,半空中有好些法器都掉落了地上。 灵尊嗤笑一声,攻势没有半分迟缓,“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尊面前卖弄。” 眼看那一只龙爪已经罩来头顶,下一瞬便要将他连人带琴一爪碾碎,阎罗指下的琴音忽而变得急促起来。 灵尊体内的太息蚕在这琴音之中,忽地变得狂暴起来,在他元神之中横冲直撞,他闷哼一声,如遭重击,那一只龙爪在握紧之前,倏然崩碎。 “找死!”灵尊怒喝,抬手拭去唇角血丝,动作只顿了一顿,便忍着剧痛,翻掌结印,一条青龙魂影从他身上冲天而出,张嘴发出一声嘹亮龙吟。 琴音与龙吟之声对撞到一起,阎罗手指被琴弦割出血来,从半空击落,重重砸到一根伏妖钉上。 灵尊翻掌下压,青龙携带赫赫神威,俯冲而下,打算速战速决。 却在这时,满山妖兽齐鸣,同时狂躁起来,迸发的妖力,竟让上空盘缠的青龙都不得不退避三分,有宁家修士惊呼道:“不好,阵法!” 伏妖山上镇压着大小罪妖,上千之数,这些被镇压在此处几十年上百年的群妖,在这一时刻,不知受到何种刺激,竟纷纷以燃烧自己的血脉寿命为代价,迸发出了远超平日的妖力。 同一时刻,同时迸发,这绝无可能发生之事,却在此刻发生了。 各色妖气如狂浪一样在地面翻涌,伏妖钉下,相继传出铁链崩断的声响,这一座由伏妖钉组成的乌黑森林开始一片片地倒下,砸出漫天尘烟。 尘烟里传出一声尖利的猫叫,随即一只猫妖从下方直冲而起,挥舞着利爪攀至半空的青龙身上,一口咬向它的法身。 “老匹夫,你今日必会死在这里!”红箩怒吼道。 灵尊眯起眼睛,辨认出了那猫妖体内的九尾狐魂魄,青龙扬尾,一尾将红箩拍至地面,“就凭你,还不配。” 他转头寻找那快要隐匿入尘烟里的覆面之人,驱使青龙追去,地面轰隆震动,却见无数挣脱桎梏的妖兽瞪着血红双眼,竟然不惧他的威吓,前赴后继地飞扑上来,啄食青龙之眼,撕咬青龙之鳞,攀附青龙之爪。 蝼蚁噬象,蚍蜉撼树。 “尔等孽畜,焉敢如此!”灵尊在体内太息蚕时时刻刻的啃噬下,元神本就阵痛,对这些扑来的妖兽,愈发烦躁。 青龙扬天长啸,鳞片偾张,妖力化作飓风从身上横掠而过,挥舞利爪,将大片妖兽拍作血泥。 妖血飞溅,泼洒在青龙洁净的鳞片上,血之中的妖力,被尽数吸纳入青龙体内。 青龙神威不减反增,就连体内被太息蚕啃噬的损伤,都因吞噬了众多妖力而得到滋补,灵尊冷笑一声,“既然你们想死,本尊便成全你们。” 不过是一群犯上的罪妖罢了,早该诛杀殆尽。 阎罗亦伤得不轻,他隐在暗处,看着一只只妖兽死于青龙爪下,妖气皆被青龙吸食。 随着灵尊吸食的妖力越多,半空的青龙力量越发壮大,阎罗揉捏着指尖赤金色的母蛊,冷眼看青龙鳞下那一粒粒细小的红点亦越来越多。 半空的血雨落尽,遍地血泊,满地妖兽的尸骸。 就连宁家的捉妖师都被这一幕惊骇,祝轻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血腥味扑来鼻间,他先回头寻找叶离枝的身影,见她躺在一片蓝色鳞片上,有水波一样的灵力环绕在她身周,疗愈着她身上的伤。 祝轻岚松一口气,随即又想起红箩来,急忙在满地尸骸中寻去。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4节 红箩刚夺来的这具猫妖之身,被镇压在伏妖钉下日久,本就不剩多少妖力,方才只是因体内蛊虫而爆发出最后的妖力,她如今九尾皆断,躺在一根倾倒的伏妖钉上,仅剩最后一口气,只想看那灵尊何时能死。 一缕琴音悠扬而起,灵尊耳尖微动,立即确定了琴音传来之处,扬手一指。 青龙俯首,锁定目标,口中蓄力,在那刺眼的攻击即将吐出口时,阎罗抬手捏碎了指尖的母蛊,低声道:“爆。” 青龙体内的子蛊全数爆开,它在半空剧烈挣扎起来,口中的攻击霎时纷乱地砸向天上地下。 灵尊的封锁结界,在他自己的攻击下崩裂,地上还幸存的人纷纷奔逃躲避。 灵尊浑身剧震,和青龙一起从半空砸到地上,他狼狈站起身来,掀袖一看,“蛊毒?” 体内蛊毒漫溢,飞速地侵入筋脉,消蚀着他的血肉。 “这是在下特意为灵尊所炼之蛊,不知尊上是否满意?”一道声音自远处幽幽传来,琴音又起。 灵尊体内太息蚕被琴音催动,元神和肉身同时受损,他怒不可遏,“你这鼠辈,滚出来!”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和满地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妖尸。 这些妖尸再次扑咬上坠地的青龙,哪怕只剩下一个脑袋,依然龇着獠牙,试图扯下青龙身上的一片鳞。 层叠的妖尸,如蜂拥的虫蚁,淹没了青龙的身躯。 灵尊跌跪到地上,指尖点往眉心,青龙印大亮,力量涌入身躯。 红箩从地上爬起来,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奔过去,举起从伏妖钉上崩下的一截尖利断铁,狠狠捅入他的后心,憎恶道:“封渊,你去死吧,为千娆姐姐陪葬!” 灵尊听到这个名字,心神恍惚了片刻,自从登上灵尊之位后,众人对他只有尊称,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自己的名字了。 在红箩刺入灵尊后心之时,阎罗也飞身到了那扭动挣扎的青龙前,看清了它眉心亮起的青龙印,他竖掌破开青龙额上坚硬的鳞甲,扼住青龙印。 青龙印内的力量撞入阎罗体内,一口血涌上喉口,又被他紧咬牙关咽了回去,指尖一寸寸插入青龙印中,硬生生将它从青龙体内拔了出来,反手封入自己体内。 青龙发出痛苦嘶鸣,头顶龙角消散,龙鳞脱离,四爪退化,重堕蛟身。 灵尊暴喝一声,震飞红箩,低头看向穿透心口的伏妖钉断铁,那伏妖钉上,一枚镇妖的符文竟生了效。 他原为妖蛟,当初法尊从天书中赐下青龙印,因此而化龙登上尊位,如今青龙印失,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太息蚕,他身染蛊毒,元神将陨,在最后一刻,逼出了体内妖丹,送入叶离枝体内,随后破开虚空,将她送离了此地。 天道宫中,法尊蓦地睁开眼睛,震惊地看向天书,立即结印想要收回青龙印。 这一回,并不似狐岐山那般,杳无踪迹,青龙印与天书的联系断断续续,被一股力量强行压制着,法尊在神台四周布下阵法,稳住天书的力量,身形从钧天殿中消失。 离开天道宫前,他的神识扫过浮剑台,看了一眼在覆雪殿中打坐修炼的游辜雪。 待他走后,游辜雪睁开眼睛,神识与分身道:“青龙印,给我。” 阎罗将青龙印送回本体的那一瞬,游辜雪胸腔剧震,嘴角溢出血来,立即化作一道白光遁入寝殿之中,钻入屏风内,掠过满目灰败的空间,闪身至仍旧闭目打坐之人的面前。 他屈膝半跪到座前,仰头贴上她的唇,将青龙印送入她体内。 慕昭然心口的莲印亮起,将青龙印的力量吸纳入内,游辜雪从她身前退开,扬眸看到她唇边染上的血痕,伸手轻柔地擦拭干净。 法尊赶到伏妖山时,青龙印的力量与天书断开,彻底消失,再一次无迹可寻。 第125章 伏妖山上, 灵尊元神消散,只剩一具蛟龙尸骸委顿在地,蛟身残败, 被噬咬得千疮百孔,乌黑的蛟血流淌满地, 血中逸散出来的蛊毒令人不敢靠近。 仍有不少妖尸傀儡趴伏在它身上,不知餍足地啃咬着蛟身残骸。 法尊悬空而立, 垂眼扫过满山妖傀,轻轻抬手,灵力化出一只遮天盖地的大掌,往地面抓握而去。 满地的妖傀都在大掌之下湮灭成灰, 地上肆溢的灵气、妖气以及蛊毒, 都被他一并纳入掌心,连带着灵尊的蛟身尸骸, 从地上拔出。 大掌化小, 缩回他身前,法尊正欲查探其中细节, 追寻究竟发生了什么, 掌中的蛟尸忽然动了起来, 一口咬上他的手掌, 迅速缠绕上手指,轰得一声炸开。 法尊往后退去两步, 身上弹出两圈天书金字凝结而成的法环, 法环围绕他而转, 将爆炸的攻击悉数阻挡在外。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被咬的伤口,那伤口发黑,蛊毒迅速往他经脉里蔓延。 法尊随意地并指轻抹, 便将蛊毒从体内逼出,伤口顷刻愈合,他抬手,从身前法环抽出一根金箭,箭尖吞纳了那萦绕不散的蛊毒之气,随即凌空化弓,朝天射去,喝道:“诛!” 金箭呼啸而出,化作一道杀气腾腾的金光,须臾之间穿越千里之遥,穿透了一人的身体。 鲜血洒落草叶之上,阎罗从半空跌落到地上,一道红光从他袖口里钻出来,落地化成人形。 祝轻岚在寻找红箩之时被人从伏妖山上强行掳走,本就十分恼怒,这会儿趁着他受伤,好不容易挣脱束缚,质问的话还未出口,便一眼看到那威势逼人的金箭,只得匆忙躲避。 阎罗余光瞥他一眼,收敛心神,专心应付起金箭。 那根金箭射穿他后,遁入长空,不到须臾,便又再次呼啸射来,他身化残影,瞬移躲避。 只几个眨眼,一黑一金的两道影便在半空交错了上百回,灵力冲撞荡开的余波震得山林草木簌簌而响。 终于,阎罗落到地上,不由地踉跄了一下。 呜—— 破空声尖鸣,那金箭再次射来,却在触及到他的身体前之时,被半空的一圈血色法阵困住。 金箭嗡嗡挣扎,阎罗动作极快地翻手结印,法阵霎时一寸寸收缩,轰地一声将那金箭压得粉碎。 祝轻岚观望片刻,从树后走出,抖开锋利的折扇,警惕地望着那人,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阎罗抬袖擦去嘴角血痕,并指点往心口大穴,封穴止血,又挥袖将洒落地上的血迹全部清理干净,冷声道:“我答应红箩,要保你一命,才将你带离伏妖山,你走吧。” 祝轻岚捏紧了扇柄,“红箩她……” 阎罗未等他说完,直言道:“死了。” 祝轻岚眼眶发红,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不愿相信。 阎罗按住心口的伤,这只是一具血肉所炼的分身,没有心脏,才能在那箭下逃过一劫,若换做本体被一箭穿心,现下恐怕已当场殒命。 分身与本体共承伤痛,神识里传来话音:“我已想办法敛去你的气息,快些离开此地,找个隐蔽之所,先行疗伤。” 阎罗不再理会祝轻岚,随手丢出一只黑蝎,滴血入它身上,那蝎子迅速长大,将他驮到身上,钻进了茂密的山林中。 祝轻岚不信红箩就这么死了,但也心知他现在就算重返伏妖山,也是自投罗网,他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去,只能提起一口气,紧追在那蝎子之后。 听上去这人和红箩有交情,至少从他那里还能打探出一些信息。 那蝎子速度极快,尖锐的螯足舞出残影,明明身形庞大,从草木之上爬行而过时,却能不留一丝痕迹。 祝轻岚只剩一条虚尾,修为跌落到筑基期,根本追不上那东西。 眼见那东西忽地一闪,乌黑庞大的身影竟凭空消失,像是猛地钻进了地下,又像是被一股力量强行吞入了地底。 他心中一惊,忙再次猛提一口气,御扇追上前,在蝎子消失的地方来回打探了许久,都再没能找到它的痕迹。 “奇怪,难道是土遁走了?”祝轻岚俯身查探地面,在其中也没发现土灵波动的痕迹。 伏妖山上,法尊察觉到第一箭毁,第二箭已经满弓,箭射出后,不到片刻又因失去目标而重新返了回来,他能感应到第一箭已然命中目标。 受此一箭,对方竟然还能活着逃走,还有余力抹除自己的气息,让他无从寻觅。 法尊面沉似水,收回金箭,转头看向远处谨慎观望的宁家修士,说道:“让你们家主来见我。” 那修士遥遥叩行一礼,立即领命而去。 前山,宁家庄中,宁绝自然已经得知了后山发生的一切,他做梦也想不到闯入后山的这一只狐妖竟能给宁家带来这么大的祸端。 宁衰趴在他爹旁边,已是六神无主,“你、你说谁?谁陨落在我们后山?” 老天爷,他到底是带了一个什么东西来宁家?祝轻岚哪里能有那么大的本事?难道是他体内的那个魂? 那个魂都与他一样,自身难保了,就算能在后山夺舍一只妖,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怎还有能力杀死灵尊? 宁衰脑袋里嗡嗡响,听到说后山还有另一个人,那人隐藏在暗处,以蛊虫控制了后山所有罪妖,令群妖挣脱封印,以妖海战术与灵尊搏斗。 后又操纵妖尸,生生将灵尊噬咬而亡,他一颗心险些停止跳动,感觉不用等这老狐狸的肉身断气,他的三魂七魄就快散了。 宁衰惶恐道:“爹,我只带回来祝轻岚和他身体里……” 宁绝回眸瞪视他一眼,喝道:“闭嘴!” 宁衰被吼得一震,又听他爹继续道:“衰儿,你要记住,那九尾狐是自行闯入宁家禁地,与你无关,你好好待在这里,等你阿娘为你准备移魂之术,换一副肉身,别的你都不用管了。” 宁绝起身出门,携宁氏族人,前往后山拜见法尊。 后山伏妖钉尽数被毁,这一座宁家人守护了数百年的伏妖禁地几乎被夷为平地。 出乎意料,法尊并未详查此事始末,就也没有给他们任何辩驳的机会,只是垂眸看向下方跪拜的宁氏族人,蕴含灵力的话音传遍每一个人耳中。 “本尊予你等三月之期,查明今日之事系出何人,否则,休怪吾问罪宁氏全族。” 宁绝别无他法,只能领命,带着族人拜谢法尊。 法尊闭眼,追踪到灵尊残存的妖丹之气,往东海而去。 宁氏众人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也无法彻底松到底。 今日之罪虽免,也不过是拖延三个月罢了,三月之后,若找不出背后的罪魁祸首,恐怕他们全族都得为灵尊陪葬。 宁绝对身边长老吩咐道:“将整座后山封锁起来,掘地三尺,一寸寸查询,看是否能查出些线索。” 有族人上前询问道:“家主,那位奉天君该如何安置?” 当时后山大乱,云霄飏受伤过重,昏迷不醒,宁家的捉妖师在逃离之时,幸而还记得带上这位奉天君,否则恐怕就连他也得陨落在此。 法尊并未询问奉天君情况,那宁家的捉妖师自也不敢主动出声。 宁绝蹙眉,轻叹口气道:“带我去看看奉天君。” 云霄飏被灵尊一掌击溃剑气,奉天剑虽挣脱了那股强扼之力,但他也因此伤得不轻。 宁氏唯恐这位奉天君也死在自家,派了庄上所有医师守在床前,不吝多昂贵的丹药,全都奉上,终于将他的情况稳定下来。 覆雪殿,画境空间内。 游辜雪浑身紧绷,面如纸白,从那一座假山堆叠之上的亭台往下行,分身心口中箭的锐痛持续不断地传来,让他一脚踩空,险些滚落下石阶。 他滑坐到地上,脖颈经络因剧痛而鼓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重重地喘着气,闭眼询问道:“你在何处?” 另一端没有任何回应,他与分身的神识联系断开了,他甚至感应不到他现在身处的方位。 “失去意识了么?”游辜雪垂睫思索,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论断,分身与他共享神识,只要他的主意识是清醒的,分身绝无可能失去意识。 一定是什么隔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是法尊的天书之力?他被法尊追寻到了? 不,若被法尊追寻到,分身如无应对之策,会立即自毁。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5节 游辜雪心中一紧,感觉到覆雪殿上的结界被触动,他撑起身来,从屏风中跌出,抬手打开一隙结界,接住落来的传讯。 是法尊的传讯,命他立即前往钧天殿。 游辜雪回眸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的脸色,运转灵力消去额上的冷汗,惨白的面容恢复了一点血色,又尽量压制心口锐痛,舒展眉心,装出若无其事之感。 法尊这时传讯他,必会涉及灵尊陨落之事,他在覆雪殿中闭关养打神鞭之伤,对外面所发生之事,应当全无知晓。 游辜雪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瞒过法尊的眼睛,为稳妥起见,他抬手点在眉心,强行剥除了和分身有关的记忆,销毁炼制分身并利用分身杀死灵尊的一切相关记忆。 待日后与分身神识连通,分身拥有的这一段记忆也会重归本体。 游辜雪做完一切,回眸看了一眼屏风,御剑前往最高悬岛。 法尊循着灵尊妖丹之力,追去东海,也未能探到青龙印的力量,那力量同狐岐山的禁制一样,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天书力量不稳,法尊对游辜雪仍有怀疑,没有让他进钧天殿,在殿外一处八角亭见了他。 游辜雪扫一眼八角亭檐下垂挂的一圈金铃,有风拂动亭外松枝,金铃摇晃,却无半分声响。 悬心铃,验心之铃,在此铃阵中,只可言真,不可说谎,甚至能捕捉人的心念波动,一旦口出欺人之谈,铃音便响。 游辜雪垂下眼睑,躬身行礼,法尊坐在亭中,审视的目光逡巡在他身上,问道:“谢天涯当真死了?” 能炼制出足以对付灵尊的毒蛊,以蛊控制伏妖山上上千的群妖,有这等毒蛊天赋的,也就只有一个谢天涯有此能耐。 当年药王谷医蛊双修,昌盛至极,是天下医蛊两道之首,药王谷每次开谷行医授课,四境之人无论是否医修,皆趋之若鹜,药王谷声名显赫,气运聚集,几乎盖过天道宫。 在医蛊之道上,天道宫的确远远无法与药王谷相提并论。 法尊曾有意纳药王谷入天道宫,却被时任谷主的药老一口回绝。 那个冥顽不灵之人,竟言天道宫高居九霄,脱离红尘,能入云端玉门者寥寥,而医道乃是入世济民之道,若药王谷的医书典籍尽入天道宫,束之高阁,自此不过沦为一纸废书,毫无用处。 后来继任的谷主,也都遵循他的遗志,不肯携医书典籍入天道宫。 天道宫想聚天下人心于一宫,法尊当然不能允许有这样与其争辉的存在,未来的医圣必须出自天道宫。 更何况,那谢天涯还炼制出了死而复生之蛊,这样的天资之人,不能为他所用,甚是可惜。 游辜雪如实回道:“魂飞魄散而亡。” 法尊静等片刻,缓缓说道:“你可知,灵尊受毒蛊所侵,陨落于南境宁氏伏妖山?” 游辜雪眼睫微抬,眼中露出些惊异之色,愕然道:“灵尊陨落?弟子居于覆雪殿中养伤,久不外出,竟然对此浑然不知,实在惭愧。” 这一刻,他也在思索,四境之中,还有谁能有此能力以毒蛊杀死灵尊。 铃音未响,看来他说的是实话,法尊摆手道:“为防生出什么乱子,本尊还未对外公布此事。” 剑尊就罢了,他早已显五衰之相,法尊对他的陨落心有准备,可灵尊的死却是出乎他的预料。 那条蛟龙是他收拢妖族的一个重要棋子,如今骤然陨落,却又未培养出足以令妖族信服的下一任接替之人,这让法尊很有些头疼。 法尊打量着游辜雪的神情,继续问道:“能炼制出可吞噬蛟龙肉身的蛊,此人的蛊术必定不亚于谢天涯,他潜逃烟瘴海的十年,可有收徒?” 游辜雪摇头,“并未收徒。”螟蛉和螽斯只算是他的药人。 法尊沉默许久,忽而换了话题,问道:“我听说,自你从刑台下来后,那位南荣圣女便一直在覆雪殿中照顾你?” 游辜雪道:“瑶光圣女看在同窗之谊前来探望,忽然有所顿悟,有了结婴之兆,才在覆雪殿中滞留了些时日。” 法尊闻言,这才想起,游辜雪最初是随着岑望言入天道宫,最初拜入的是土宫门下。 “入宫不过一年半载,便已到了结婴之境,她在土道的天赋的确不错。”法尊夸赞道。 不过天道宫聚天下英才,有这等修炼速度之人亦不在少数,元婴之后才是天才与庸才的分水岭,她也并非能瞩目到令法尊另眼相待。 会提及她名,也不过是为了试探眼前人。 法尊笑一笑,语气亲和,似闲聊般说道:“我以为你们早已两情相悦?” 游辜雪垂睫掩下眼底的落寞之色,在金铃之下,只得坦然道:“圣女无意于我。” 法尊余光扫过檐下金铃,心中倒有几分意外,意味深长道:“本尊并不干涉天道宫中人的交往,但能登尊位者,绝不可为私情所累,你若当真喜爱她,便趁早剪去她的羽翼,金屋藏之,你可明白?” 游辜雪拱手道:“是,弟子谨记。” 从钧天岛上飞落回覆雪殿,游辜雪紧绷的身躯才缓缓放松,他倚靠到软榻上,蹙眉思索。 灵尊的死倒是十分顺他心意,只是不知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什么人能以毒蛊之术杀死他,心口莫名的锐痛是否和此事有关? 他好像忘却了一些事。 游辜雪沉思的目光扫过寝殿中的屏风,倏地凝住,脑中的一切念头霎时烟消云散,只盯着那一处,快步往屏风走去。 屏风上,一片灰败的断壁残垣中,竟有一点朱红,仿佛是画卷之人收笔之时不小心滴落下的一点朱砂,在这一整幅画卷中,显得那么微小渺茫,他之前竟从未看见。 游辜雪立即没入屏风内,从倾塌的阁楼下,拾起了一朵红花。 是她曾送给他的花。 “师兄。”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游辜雪转过身去,一股柔和如春风的灵力从他手上这朵蔷薇花漫溢出去,吹拂过这片画境空间。 倾塌的梁木竖立而起,一块块砖石重新砌上墙面,瓦片飞覆而上,画笔落下,重新为这片空间里的草木楼宇附上鲜艳的色泽。 当初这片空间是如何寂灭的,现在它们便如何回来了。 慕昭然从一片浓墨重彩之中飞扑上来,笑颜比他手里的蔷薇还要明媚耀眼,埋头往他颈窝蹭来,撒娇道:“我好想你啊。” 游辜雪下意识接住她轻盈的身子,心如鹿撞,怦然急跳,甚至压过了心口源源不绝的锐痛。 第126章 游辜雪仰头, 看到了远处那一尊比楼阁还高大的石相。 以前,这石相每次出来,莫不是煞影弥漫, 戾气逼人,但今日, 石相低眉垂目,描金的面容上竟生出了一种怜悯万物的神圣之态。 煞气被吞入它的身体里, 化作了一股蓬勃的生衍之息,拂过大地。 慕昭然在寂灭道场之中徜徉许久,终是找到了与它相依相生的另一面,生衍之道。 就像坟茔之上蔓生的草, 枯骨之中开出的花, 大地沉埋百厄,又在百厄之上孕育出新的生机, 生灭轮回。 她在寂灭之土上筑成了一颗鲜活的, 生生不息的道心。 整片画境空间都在灰烬中重生,游辜雪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样, 仿若也在这股蓬勃的生衍之息中, 从心灰意冷中重又活了过来。 “昭昭。”他抬手想要回抱住她, 动了动,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动弹不了。 他手里那一朵蔷薇,不知何时生根发芽, 长出了浓郁而柔韧的枝条, 缠绕上他的手臂, 身躯,将他牢牢捆缚在了原地。 颈侧传来一刹刺痛,随即又被湿热的舌尖舔舐过, “我好想你……” 慕昭然喃喃低语,灼热的呼吸喷吐在颈侧被她咬出的齿痕上,她紧紧地抱着他,也和那蔷薇的藤蔓一样,恨不得用四肢缠住他,勒进他的肉里。 游辜雪终于意识到了怀里人的异常,垂眸仔细打量她,唤道:“师妹,你怎么了?醒醒!” “我很清醒。”慕昭然将细腻的脸颊贴在他皮肤上轻蹭,从颈项蹭到他的下颌,拽着衣襟迫他俯下身来,在他脸上又蹭又亲又咬,试图沾染上他的气味,也将自己气味沾染到他身上。 “我就是太想你了,想你的身体,想你的声音,想你的气息。”慕昭然那一双乌黑的眼瞳中,全是对他着迷的爱恋,渴望道,“师兄,怎么办?我好想吃掉你,和你完全融为一体。” ——是了,还不够,还不够,他们还不够紧密,好想像藤蔓一样,扎根进他的身体里。 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衣裳也变得碍事,慕昭然将他推倒在一片蔷薇花丛里,胡乱扯着他的腰带。 话语说到最后,带上了焦躁的哭音,难以忍受地低泣,崩溃道:“我太想师兄了,心脏快要撕裂开了,我好难受……” 游辜雪意识到什么,用力挣出蔷薇的缠绕,衣裳在藤蔓尖刺上撕裂,手肘上划出道道血痕。 他抬手捧住慕昭然的脸,舌尖舔去眼角的泪痕,猝然睁大眼睛。 食爱蛊,没了。 曾经被食爱蛊吞掉的点滴爱念,在这一刻,化为洪流,全数涌了回来。 游辜雪来不及欣喜这浓郁的爱念里有他,且全然是他,这种时候,越是浓烈的情感,反而越会伤她。 食爱蛊死,潮涌而起的情感会撑裂她的心海,会让她情绪崩溃。 游辜雪抬手环抱住她,接纳着她赐予自己的一切过激的行为,一直轻抚着她的后背,一遍遍柔声安抚道:“昭昭,我在这里,你想我的身体,便随时可以来抱我,你想我的声音,那我便一直说话给你听……” 他仰起头,呼吸拂在她唇边,落下细碎的亲吻,“你想我,便亲我,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慕昭然在他一遍遍温柔的安抚下,心中激烈的情潮终于缓和了些许,她低头看见他身上被荆棘划伤的血痕和遍布的咬痕,心脏抽痛,眼泪不住往下掉,“对不起。” 蔷薇上的刺软下来,层叠的叶片铺展开。 “没关系,我喜欢你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游辜雪撑坐起身来,将她完全裹进自己怀里,手掌覆上纤细后颈,细致地吻过她面上泪痕,将那些为他而落的泪,全部吞入腹中。 就连她的眼泪,也这么甘美。 “昭昭,我也很想你。”游辜雪轻喃道,低头吻上她的唇,他想了太久,渴了太久,从前世便想同她如此,两情相悦,身心相融。 如今终于实现。 没有什么比从爱恋之人那里得来的反馈,更能安抚人心。 慕昭然连什么时候,被他闯入了心海都不知道,元婴被人拥入怀里,身体也被人紧紧地环在臂间,她心中那些决堤的爱念,全都被他接纳了。 他们紧密地拥抱在一起,像两株缠绕而生的连理枝。 慕昭然在他怀里不住地轻颤,催促道:“师兄,可以了,不要手指了……” “莫急。”游辜雪不想再给她留下糟糕的经验,依然强忍着体内躁动,耐着性子,细致地按揉,直揉得她完全瘫软成水,才抬起手来,将掌心的湿痕浇在了一朵蔷薇花上。 慕昭然双手撑在他的肩上,低头抵着他的额头,纤细的眉轻轻皱起来,腰肢在他双手的掌握下,一点点沉下去。 “嗯……”呻丨吟声交汇在一起,彼此脸上都透出些迷醉的表情,眼神纠缠在一起,他们终于从身到心完全贴合,密不可分。 蔷薇花越长越密,藤蔓合围,将两人的身影遮掩其下。 画境空间里一片静谧,只有蔷薇花枝簌簌地抖动不休,经久不歇,花瓣飘满整片空间。 远隔万里之遥的一座幽室之中。 急促的喘丨息在狭窄而黑暗的空间里压抑不住地回响,阎罗身中法尊一箭,整个左心口被一箭穿透,在逃离之时,被突兀地吞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和本体的神识联系也在这一刻完全断开。 这里禁灵,身下的巨蝎变回了原本大小,代替他迅速探寻过整座幽室。 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光亮都无,什么也看不见,从蝎子反馈而来的信息,这里约莫只三丈见方,空间狭小,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四面墙壁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出入口的痕迹。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6节 “幽室?”阎罗忍着心口剧痛,费力地思索。 当初在剑域之中,他与红箩联手之时,曾问过她是如何逃出狐岐山禁令,红箩坦言是通过一间地底幽室。 她也不知那幽室是何物,从何诞生,但它能无视一切禁制规则,在地底游荡,仿佛是生于地底的一尾鱼,曾在狐岐山内吞了好几个狐族,隔了一段时间,将其中两人吐了出来。 据那两只狐族说,幽室禁灵,但不伤人,只要完成幽室内提出的规则,就能被放出来,剩下的人,或许被吐出了狐岐山之外。 也因为此,狐族才开始计划,想要通过这一间幽室,将她送离狐岐山。 难道就是这一间?它一直跟在红箩身边? 阎罗紧绷的心神稍微松懈下来,如果当真是这一间幽室的话,倒是可以让他躲避法尊的追查。 只是禁灵让他的伤愈合得更慢,阎罗躺在黑暗中,因他只是一道分识,只要主意识清醒着,即便神识联系断开,他就算伤得再重,也不会昏迷,只能清醒着忍受穿心剧痛。 在这样的剧痛下,他浑浑噩噩地控制着蝎子,继续探寻着幽室,试图寻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体之中除了痛楚,忽然开始生出些别的感觉来。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唇,是熟悉的,亲吻的感觉。 师妹,昭昭,她结婴成功醒过来了?她不是筑的寂灭道心么?怎么还会亲吻他? 可除了慕昭然,他绝不会允许有别的人这般亲近他。 这个吻,只可能是慕昭然。 他和本体的神识联系断开了,但身体的感觉却还相连着,他现在看不见她,听不见她的声音,也触碰不到她,但是却能和本体共享,她赐予本体的所有刺激。 痛也共享,快乐亦共享。 她的亲吻,是这剧痛之下唯一的抚慰,阎罗闭上眼,竭力地将注意力从痛楚中剥离,去抓住身体里的另一种感觉。 很快,痛楚变得微弱,快意变得强烈。 被吞纳的感觉让他蜷缩起身体,被绞缠得微疼,却又好舒服,心口的伤再次撕裂,鲜血淌至地上,他却再也顾及不上。 阎罗无意识地朝黑暗中伸手,却什么都不能触碰到,在这一刻,他竟对自己的本体生出了嫉心。 嫉妒他可以拥抱她,可以亲吻她,可以拥有她。 可她只想要游辜雪,不想要阎罗。她本来就该是一朵活在阳光下的花,也只有同在阳光下,才能陪伴在她左右。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也永远不可能触碰到她。 画境之中,花如飞雪,覆盖了整片屏风,外面的天光照不进屏风,便让人难以察觉昼夜的更替。 慕昭然不知什么时候被游辜雪抱进了屋子里,这画境中的屋舍布置得,甚至比他在外的寝殿还要精致舒适一些,桌椅摆置一应俱全,窗下有软榻,墙角有盆栽,壁柜上摆着玉璧饰品。 屋中萦绕着一股暖香,是她前世常用的香料。 慕昭然手指从床角垂挂的流苏上抚过,被他放进柔软的床铺里,他修长的体魄重新覆了上来,密集的吻落在肌肤上。 慕昭然望着帐顶,感受着他的舌抵开唇瓣,含住唇珠吮吻,听到清楚的吞咽声,她手指抓紧了冰凉的长发,双腿无力地搭在他肩上,失神呢喃,“师兄……” “阎罗……” 第127章 他喜欢听她唤他师兄, 更喜欢听她唤他阎罗。 游辜雪直起身来,撑在她上方,唇上带着水淋淋的湿痕去吻她, 慕昭然迷迷糊糊,抵住他的唇, 先擦了擦,才肯放手, 让他亲下来。 “是甜的。”游辜雪贴在她唇边,认真道。 换来她羞恼的瞪视,“你嘴巴有问题。” 游辜雪忍不住笑一声,随即又因心口的剧痛而蹙眉。 慕昭然抚上他紧蹙的眉心, 眸色清明了几分, 推着他坐起来身来,紧张道:“师兄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是哪里疼吗?” 游辜雪动作一顿, 抬手握住她纤细手腕, 将脸埋进柔软的手心,原来被她爱着是这种感觉, 就算在意乱情迷中, 她也能注意到他强忍的痛楚。 “师兄, 难道我咬得太用力了?”慕昭然另一只手抚在他胸前, 他身上被蔷薇荆棘所划伤的地方,都被药气催动愈合, 只有胸前还留着一个被她咬下的齿痕。 游辜雪摇头, “不是这个。” 他也不知那痛楚来源于何处, 游辜雪查探过自己的身体,没有内外伤,神魂上的鞭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只有那股锐痛,源源不断地传来。 仿佛被一箭穿心过。 他会探查清楚,但不是现在。 游辜雪将她抱进怀里,示意道:“这里也很疼。” 慕昭然:“……”她抬手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肉,被按在后腰上的掌心用力地压向他,紧贴在那物上,他之前到底是怎么装得那么好?让她都真的相信,他是山巅的冰雪美人,无欲无求。 他分明又欲又求! 慕昭然这一世初尝情事,比不得前世身经百战,现在还没缓过来,游辜雪也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抱她在怀里缱绻轻蹭,缓解那股渴望的疼意。 慕昭然很快被磨得哼哼唧唧,身体仿佛下了一场绵延不停的细雨,雨珠顺着长柱淅淅沥沥地淌下,她泪雾朦胧地望见外面肆意生长的蔷薇,咬了咬他的耳垂,娇声道:“师兄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游辜雪眼尾泛红,偏头隐忍地盯着她灵动的面容,“解释什么?” 慕昭然蹙了眉心,捧住他的脸,轻喘一口气,道:“解释一下,我丢弃的玛瑙珠,作秽符的枯枝,送给仙鹤的灵鱼,还有我的手帕,罗袜,为什么都在你这里?” 游辜雪当初还遗憾,没有看到她发现他的藏品时的表情,揣测着她或许会惊讶,会惶恐,亦或是厌恶。 可这些都没有,眼前的这双眼瞳里只有热烈,就这么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质问之下,反倒是他脸上发热,承受不住,快要被她的目光焚化。 游辜雪眸光闪烁,偏头避开她的视线,难得生出几分羞窘,闭上眼,视死如归地回道:“捡的。” 慕昭然睁大眼睛,盯着乌黑鬓发下透红的耳垂,追问道:“捡来做什么?” 游辜雪眼睫动了动,又忍不住睁眼,目光凝在她脸上,一字一顿道:“做什么,你在梦里不是听到过么?” 慕昭然毫不费力,就从他的话语中,回想到了那一个梦。 她躲在重重垂挂的幕帘之外,幕帘之内,是他压抑不住的沉重喘丨息,交织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黏糊水声,暧昧响动,只是听入耳中,便让她手脚发软。 慕昭然面红心虚,“你知道我在?” 游辜雪道:“还知道你听了一夜,却不肯撩开幕帘,踏进一步。” 慕昭然心中微微刺痛,低头亲一口他的脸,解释道:“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你。” 游辜雪静默片刻,点了点头,她那时候不知道里面的人是游辜雪,但她知道里面的人是阎罗,她只是不想要阎罗。 以前他会因此愤恨难平,但现在没关系了,她想要谁,他便是谁,会让她永远绽放在枝头上,再不凋落。 没有了食情蛊,慕昭然再不会没心没肺地忽略他的情绪,她打量着他的细微表情,不想因自己的迟钝而让他误会难过,她手臂收紧,更用力地抱住他。 “我当初不是因为讨厌阎罗,才不肯进去,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他。” 游辜雪身体微微一震,睁大的黑眸里全都被她的身影占据。 “我只是害怕,害怕再重蹈覆辙,害怕再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她解释着,颓然地泻了气,“说到底,我就是自私,只想着能摆脱前世的结局,所以不敢再靠近你。” 慕昭然鼻子发酸,眼中湿润,惭愧道:“前世,你已经看到过我无比丑恶的一面,今生,我好像也没能变得多好,还是这么懦弱,自私,对不起。” 她也想变得更好,至少不想再让人质疑,说她这样的人有哪一点值得被爱,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让他的爱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游辜雪心疼地拍抚她的后背,靠上她的额头,“丑恶?你从来都不丑恶。” 慕昭然从他们紧密相依的神魂里,忽然看到了一些细碎的画面,她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记忆,看到后来才发现,那些记忆是从他的元神里飘出来的。 “前一世,我在问心台上,就见过你了。”游辜雪轻声道。 随着话音,慕昭然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她站在天道宫云端玉门后的龟驮道碑前,明心立誓,长风拂动她的裙摆,那个时候的她,尚未经历任何磨难,浑身都透着近乎天真的朝气。 她立誓要“守卫天地正义,安定苍生黎庶”之时,双眸透亮,映着道碑上的金字,和他当年一样,对那碑上之景充满向往,是当真相信自己以后能担当起此责。 今生,第二次站在道碑前,她已没了这种朝气。 就连慕昭然自己,都已不记得,她曾经还有过这番模样。 “师兄怎么会看见我的?”她望着那个自己,喃喃问道。 游辜雪道:“那一座龟驮碑,是天道宫的道碑,记载着天道宫除魔卫道、守卫苍生的种种辉煌之事,也体现了天道宫的治世之道,想要通过问心台上,便得顺应这个道,将自己的道心与天道宫的道相磨合。” 只不过,那道碑之上所书的只是天道宫表面之道,在问心台上,才能看到那道碑之上的丰功伟业,是如何建成。 天道宫山门外那一座罪碑,说谁有罪谁便有罪的权威从何而来?世人的信仰从何而来? 便在那道碑之上所铭刻的一次次平患救世。 救一村,可得一村之信仰,救一城,便可得一城之信仰,若能救一国,就能得一国之信仰,若有救世之功,自然可得天下人之信仰。 而有了信仰,便有了无上的权威。 可欲救一村,先须有灭村之危,欲救一城,便需要倾城之祸,欲要救一国,便必要覆国之因,乱国之人,误国之罪。天道宫要维持信仰不衰,每隔数年,那道碑之上便需要添加一笔聚拢人心的功绩,若没有危机,便造就危机。 他在问心台上,透过道碑,初次看见她时,还不知道她便是被选中的一个“因”。 第二次见她,是在妖骸深渊,游辜雪已经从正道的大弟子堕落成阴暗的蛊魔,他为炼蛊,去了那个阴煞之地,恰在那里看到了她。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她是谁,想起来那一双天真而明亮的眼睛,他探了探她的修为,一个靠丹药强行提升上来的金丹,那金丹脆弱得一指就能碾碎。 这样的金丹,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妖骸深渊的。 她修为低微,剑法平平,娇气脆弱,一根枯骨,一张鬼面,就能吓得她哭爹喊娘,但她就这么一边哭,一边爬也爬到了出口,他还从没见过她这样又脆弱又坚韧的人。 她太怕死了,所以求生的意念格外强大,强大到让人刮目相看。 只差一点,她就能出去。 所以,游辜雪好心地送了她一小程,招了一只毒虫将她送出了妖骸深渊。 “大、大蜈蚣?!”慕昭然快晕了,就连得知是他将自己救出妖骸深渊的感动都大打折扣,委屈道,“就那么几步路,你就不能抱我出去吗?” 但凡让她看他一眼,她也不会一直都误以为是云霄飏救了她。 游辜雪:“……你那个时候,浑身都很脏。”只有脸上冲出的两道泪痕是白净的。 第三次见面,便是她国破家亡,走投无路,孤注一掷地只身来投奔他这个已然恶名昭著的阎罗。 公主殿下将心虚怯懦都藏进了眼底,舌绽莲花地向他大许未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容身之地了,却还大言不惭地保证,以后南荣就是他的容身之地。 她附上了一大堆的筹码,都只不过是空言,当下唯一能兑现的,只有她的身体,但就连她的身体也因为噬灵引,已到了强弩之末,根本不剩多少时日能活。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7节 游辜雪不是因为她答应的,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了,南荣就是天道宫的下一笔救国之功,经此一乱,民众惶惶,方能仰望天威,信仰天命。 南荣新的国君继任者,将与天道宫有着更紧密的关系。 游辜雪想要打翻天道宫的算盘,亦看见了她眼底始终不灭的暗火,她怕死,所以即便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仍旧往生路挣扎,她舍不得曾经高高在上的身份殊荣,所以即便国家倾覆,穷途末路,也还想挣扎出一条出路。 天真得可怕。 游辜雪最终答应了。 即便她当初不是心甘情愿跟着他,但他们依然朝夕相处了十年,慕昭然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许多的模样,哭的,笑的,做作的,不甘的。 她以堕凡之身跟着他上前线,凭着对南境地形的熟悉,协助他安置机关,布置法阵。 她心知自己一身污名,劝他先救出她的弟弟,好以太子之名重振南荣,以尽力争取一些臣民的支持。 还有很多次他受伤的时候,她都守在他身边为他落泪,看的次数多了,他有时也分不清,她是真的在心疼他,还是因为还需要倚仗他才会如此。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回过神来时,他的目光已经习惯性地去追寻她。 她扛着鱼竿信心满满地去给乌团钓鱼,枯坐一下午,结果一条都没钓上来,碎碎念着要把整片湖抽干。 他为了不劳民伤财,暗地里操纵一条鱼,给她喂到了鱼钩上。 偏偏钓上来了,乌团敏锐地从那鱼身上察觉了他的气息,只刨了两爪子,一口都不愿意吃,慕昭然提着这条鱼去了御厨,让人熬成一碗鱼汤,给他端去了。 她脸上堆着笑,邀功般将鱼汤推到他手边,眼尾带着一点得意,许多期待,说道:“是我亲自钓上来的,唯一的一条,想给你喝。” 游辜雪盯着那一碗鱼汤,又看了一眼窗台上舔爪子的乌团,一言难尽地喝了。 慕昭然不自在道:“原来你知道。”那个时候,她就是想着好不容易钓上来的,乌团不吃,她也嫌弃,干脆拿去讨好他吧。 凡是被钉入噬灵引的人,大多绝望认命,只有她无所不用其极地寻找修复自己灵窍的办法,总不死心地试图吸纳灵气入体,待灵气逸散后,又气急败坏地砸东西,崩溃痛哭,哭完再继续寻求,功法,丹药,甚至是他的邪魔之法。 他心疼她的锲而不舍,也喜爱她这样坚韧的锲而不舍。 就连讨好他的样子,也格外可爱。 她被废掉修为,金丹破碎,重新堕为凡身,癸水重返,腹痛之时,才会乖顺地窝在他怀里,用他热乎乎的掌心,贴在小腹上轻揉,缓解痛楚。 游辜雪推掉所有事务,抱着她在花园里晒太阳,她忍着腹痛,从他肩上勾来一缕长发编辫子,以转移注意力,最后给他编了满头的小辫。 他得空也会亲自为她松发卸妆,他的手指修长灵活,玉节一般落在她的发上,右手手背上有一小片雷击伤,从虎口缠绕到指腹。 单只看这一小片伤痕,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看。 阎罗的面具,起初只是一张白面,没有任何花纹,是她认真地描画了十多副图样给他送来。 从那之后,他的面具上才多了许多精美的花样,开始喜欢用面具上的花纹来磨蹭她最脆弱之处。 十年时间,于修士而言,也许并不算多么长久,但从他元神里飘出来的细碎回忆,依然布满了她的心海,如星闪耀。 原来除开月圆之夜的肌肤相亲,他们还有这么多相处的回忆,这些在前世被她完全忽视的日常琐事,现在无比清晰地浮动在眼前。 系统曾经罗列了她无数的,属于恶毒女配的罪状。 但他看到了她恶毒女配之外的,许多个可爱模样。 第128章 慕昭然仔细地看过漂浮在心海里的每一幅画面, 也仿佛撕开过往阴翳,从他的记忆中,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前世的自己。 从每一幅记忆里, 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隐含在其中的爱惜,也能感受得出她分明是享受这样安逸的生活的。 如果当真厌恶他, 她又怎会那般依赖他。 她就和曾经的九尾狐王一样,被强灌的感情蒙蔽了心, 陷入魔障之中,让那虚浮的爱恨成了尖锐的利刃,最终伤害了真正爱自己的人。 慕昭然用力抱住他,埋头至颈侧, 温热的泪珠一滴滴地落在他肩膀上, 泣不成声,“我前世做错了很多事, 但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就是去找你……” “但是,我却违背了自己向你许下的承诺, 没能给你一个好的结局, 对不起。” 游辜雪双臂环抱在她身后, 轻拍着安抚, 狭长的眼角微眯,长睫的阴翳落在眼底, 透出一点阴郁狠厉, 望向虚无之处, 沉声道:“那只算是一个开始,还不算是结局。” 慕昭然吸了吸鼻子,在他的安慰下, 很快振作起来,她抬起头,神色认真,无比郑重道:“对,那才不算是结局,师兄,向你许过的未来,我都会兑现的。” 泪洗过的眼睛干净透亮,倒有点像是前世在道碑前初次所见时,那般朝气蓬勃,意气风发,闪闪发光。 游辜雪眨了眨眼,掩去眼底阴郁之色,凑过去轻吻湿漉泪痕,含笑应道:“好,我等你。” 慕昭然也破涕为笑,捧住他的脸,回吻过去,“这一世,我不会再食言了。” 唇舌交缠的水声在罗帐内缠绵地回响,窗外的天光飞快地黯淡下去,床架角落垂挂的流苏渐缓地摇晃起来,随后晃得越来越激烈。 这画境空间内,无有昼夜之分,是日是夜,全凭画境的主人做主。 慕昭然只觉得这一夜尤为漫长,漫长到她哭哭啼啼地死去活来了无数次,窗外都还不见亮光。 她腰软无力,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舔吻过,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他的气息,耳畔是他从喉咙里吐出的低沉呻丨吟,酥麻从耳鬓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陷在连绵不绝的极乐中,神魂都要飘散了。 罗帐内的身影如两条交丨尾的蛇,紧紧缠在一起,她一会儿唤着师兄,一会儿唤着阎罗,是当真心荡神摇,浑然忘却一切,只剩下他的吻。 食爱蛊死,那仿佛能涨破心脏的情感得到发泄,慕昭然意识轻飘飘的。 不知过去多久,这场放纵的情事终于结束,慕昭然沉沉睡过去,就连游辜雪将她抱出屏风,抱入温泉池中清洗,都浑然不觉。 她的肌肤还是这么柔嫩,轻而易举便能留下许多痕迹。 游辜雪指尖抚过那些如雪中红梅般的朵朵吻痕,只消去了她腰臀上的指印,随后又覆掌在柔软的小丨腹,按照双修之法,助她化散成浑厚灵力,淌入她的经脉。 他偏头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凝视着她潮红的眼尾,他还是有些失控了,做得过了头。 慕昭然身体未醒,意识先缓缓地醒了。 游辜雪的元神已经退出她的心海,慕昭然元婴盘膝坐于心海内,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充沛的灵力,在经脉里循环流淌。 与师兄的身魂双修,对她裨益良多,感觉像是吸了一个小灵眼,丹田的灵力尤为充盈,初结的元婴亦越发凝实。 元婴力量增强,竟将那一朵寄生在她魂魄之上的业莲罪印逼了出来,悬浮于心海之中。 慕昭然脱离了系统的桎梏,元婴好奇地伸出手去,试探性地轻轻一拔,竟然拔下了一片花瓣。 她怔了怔,随即大喜过望,眯眼笑道:“我这算不算是又消除了一笔罪孽?” 她说着,手指的动作飞快,两只手交替舞动,又哒哒哒地接连扯落了好一堆花瓣,让这一朵可怜的罪莲印,终于脱离了菊花的外形,变得像是一朵正经的莲花了。 系统快被她扯秃了,急道:“停手停手!这已经不是你的罪印了。” 慕昭然动作顿了一顿,哒地一声,又扯下一片花瓣,阴恻恻道:“你说这是我的罪,就是,你说不是我的罪,就不是,怎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系统道:“世间之理,素来如此,手持刀俎者,可定法则,为人鱼肉者,只能听从。” 慕昭然神色阴沉下去,世间之理,确实如此,强者制定规则,弱者只能服从规则。 就像那冰原之上,隐雪城势大,所以千年来,雪族人都只能沦为被屠宰的“兽”,成为隐雪城中的灯。 当年九尾狐族强盛,人族便只能仰妖族鼻息而活。 而现今天道宫握天命于手,得神州四境信仰,以天书辖管四境,四境的宗国世家便都得受那一枚承天鉴辖制,得承天鉴便得天命,失承天鉴便失民心。 慕昭然看一眼指尖捻着的花瓣,“现在的我,已经不似当初,让你鱼肉便鱼肉了,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她心里有太多疑惑,只不过以前她与系统太不对等,只能受它桎梏,虽然现今她们依然难以拆分,但至少她现在不是全无奈何。 系统静默无声,慕昭然便继续道:“你有逆转时空之能,又能吸纳属于天书的力量,绝不寻常,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和天书是什么关系?” 系统道:“事到如今,吾也不必瞒你,吾乃天书的一部分,能与吾绑定,便是你天大的造化。从前,你为鱼肉,今后,与吾携手,你便可掌刀俎,定世间法则。” 它这个饼画得,比前世她给阎罗画的饼都还要大,还要诱人。 慕昭然冷笑一声道:“你曾经不是说,你是个恶毒女配改造系统么?是为了让我洗心革面,和女主相亲相爱才来绑定我的,怎么现在忽然转了性子,要来与我携手?” 系统道:“今时不同往日,吾静观你良久,发现你也是个可造之材,当有资格与吾联手。” 口气还挺大。 慕昭然扇了莲花一巴掌,“老实点,否则我就算耗费些力气,将你封印在心海里,也绝不会再配合你。” 要不是这系统前面的确帮助过她几次,她现在就想将它的花瓣全部拔光! 系统:“……”连法尊都对天书恭恭敬敬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打它! 业莲被扇得悬空转了好几圈,系统沉默片刻,如实道:“吾乃天书的一片残页,因残页之上有你的名,只能绑定于你,于是化作系统,以发布任务的方式管束你的行为,待你有朝一日登上钧天殿,求请承天鉴时,我便可重回天书本卷之内。” 系统原本打算着,要尽早回归天书本卷,才能做好应对之策,避免如前世一样,再次被阎罗撕毁这一页。 慕昭然敏锐地抓住重点,问道:“有我的名?我是何时将名字写入天书的?” 当年,狐王千娆就是在那妖蛟的婚书上落名,从此心再不由自己所控。 系统道:“你及笄那日,加封瑶光圣女的祭祀之礼上,曾立誓落名。” 天书想要收录一个人的名字,实在太容易了,就是那游辜雪的名字也曾在天书之上,他前世按照既定命运陨落在问心台上,没想到却以“阎罗”的身份又活了过来,从此脱离天书掌控。 这一世,他又再次挣脱了天书的命运安排,让天书对他的掌控之力大大下降,就是法尊赐予他的那一个“止”字,怕是也止不住他什么。 否则,灵尊也不会死了。 慕昭然眯眼追问:“你管束我的行为,就是逼我与叶离枝相亲相爱?” 系统道:“云霄飏和叶离枝为天书所选中的未来大兴之人,收聚各方信仰,吾自然要依照本卷的意志协助他们二人。” 慕昭然怀疑道:“协助他们二人?那我抢云霄飏的机缘时,你怎么没有反应?” 系统道:“吾本就只是一片残页,力量有限,当初送你重生回来,便已经耗去大半力量,你得金藕之时,吾原以为,以你对云霄飏的痴恋,必不会独吞。” 结果没想到,她竟然直接独吞了,且还成功地将那金藕吞下去了。 系统继续道:“吾发现,当你吞下云霄飏的机缘,也能令吾的力量随之增强。” 所以,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干涉,大不了等回到天书本卷之后,再行弥补。 只不过,后来与游辜雪的交易,让它面前忽然多出来一条新的道路,不再执着于回归本体。 游辜雪打破天书桎梏,从问心台上走下,也证明了他确实有这个能力助它夺取天书本卷的力量。 慕昭然思索着它的话,前世她和阎罗死之时,云霄飏的确声名远扬,成为了拯救南荣的大英雄,叶离枝体内有水族鲛人血脉,想来是为接替灵尊掌控妖族所准备的。 “那你现在呢?为何又要反过来助我这个恶毒女配?” 系统道:“既然吾可以吸纳天书本卷的力量为己用,自然便可取而代之,让你成为吾的主角,开拓属于你我的天下。” 慕昭然:“……”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8节 她竟然从系统那毫无起伏的音调中,听出了一股子莫欺少年穷的豪情壮志。 慕昭然试探道:“那我要是不愿意当你的主角呢?” 系统沉默须臾,说道:“吾这一片残页来自后世,意味着在当前的时空里,天书还是完整的,你的名字依然在天书本卷之中,命运也依然在别人的掌控之下,不管你这一世表现如何,你都无可能请得承天鉴。” “你别无选择。” 第129章 慕昭然早便有疑惑, 即便她是南荣的公主,是圣殿未来的主人,她一个人的失德, 惩处她一个人便好,前世又怎么会祸及整个国家? 现在终于知道了缘由。 南荣建国八百年, 和平得太久了,人要到了危难之际, 才会祈求神佛保佑,何况是那远隔千万里之外的天道宫。 前世,就连她这个圣殿未来的主人,供奉承天鉴的圣女, 心里最初对那一块鉴令都没有多大的敬畏, 只把它当做她父王那个能用来砸核桃的玉玺是一样的东西。 最后经历了连番变故,才让她见识到了天道宫的强大, 见识到了那一枚承天鉴的神圣不可违逆。让她重生之后, 也笼罩在前世的阴影下,一心只想顺服于天道宫下, 拿到那枚承天鉴。 她只以为, 拿到承天鉴, 便可避免南荣动乱之危, 却从未想过,天道宫会用一国之乱去造就云霄飏的威名, 去巩固南境子民对天道宫的信仰, 这种可能性。 若真是如此, 那不管她失不失德,她都注定请不下承天鉴。 她的失德只不过是为了将南荣得不到承天鉴的罪过,归结到她身上而已。 承天鉴代表着天命, 前世她失德被逐,叶戎便是因叶离枝请下的那一枚承天鉴,而聚拢民心,光明正大地揭竿而反。 若不想重蹈覆辙,她的确别无选择。 慕昭然想通这其中关窍,她并不全然信任系统,但也确实不能缺少它的助力,于是颔首道:“好,我与你联手。” 业莲被扯落的花瓣重新飘浮起来,回归莲花之上,只剩下慕昭然手里的那一片。 系统道:“为免引起法尊和天书本卷的注意,你的修为不能晋升得太快了,这一片花瓣中的力量,应当是你目前能炼化的极限。” 花瓣中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慕昭然被那力量冲撞地闷哼一声,紧接着立即反应过来,这力量同狐岐山上的禁制之力,系出同源。 她当即盘膝打坐,将那力量引入元婴之内,进行炼化。 覆雪殿前殿,游辜雪坐在座上,正为一人斟茶。 方衡坐在他对面,余光瞟了一眼游辜雪喉结处一抹明显的红痕,脸上一热,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们都以为行天君刚受了三十鞭打神鞭,必定不太好过,现在看上去,他面色红润有光泽,一点都不像是重伤之人。 室内除却茶香之外,还有一股极为好闻的甜香,随着游辜雪斟茶的动作,从他身上隐隐约约地飘来鼻息间。 是小师妹以往惯常使用的熏香,好像叫什么月麟香。 方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那个,行天君,我是来接小师妹回去的。” 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土宫这是撞了什么邪,人丁单薄就罢了,一个个的还专吃窝边草! 一对五师弟和六师妹天天打情骂俏就算了,现在就连早就被逐出门庭的三师兄,也不要脸地掉头回来勾走了他们的小师妹。 这才几日啊,小师妹的香,都快把他腌入味儿了! 幸好,还有大师兄和二师姐两人,一个专注不求上进、混吃等死,一个只知道修炼晋升、视情爱为粪土,他们二人清清白白,应该擦不出什么火花,不然独留他一个人,可就太凄惨了。 方衡的思绪跑得有些远,直到游辜雪清冷的嗓音又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他问道:“四师弟来接她回去,是有什么要事?” 方衡正色道:“法尊收到天谕,烟瘴海那一次的蛊魔之患尚未终结,未来或将有新的蛊魔乱世,法尊已向五宫都下达命令,派遣人手出宫,在四境宗国门派的协助下,全力缉查修蛊之人,一旦发现修炼邪蛊者,当场格杀。” 许是法尊体谅行天君刚经历了打神鞭,元神受伤,修为下跌严重,这次的任务并未算上他。 游辜雪眉梢微动,对此心有所料,是以并不惊讶。 方衡干咳了一声,继续道:“我们土宫就那么几个人,夫子们道,要小师妹不能光顾着安逸享乐,成日里乐不思蜀,也应跟着一起外出历练才好。” 所以,他这个倒霉师兄就被夫子们踢出来,让他上门来要人了。 游辜雪颔首表示理解,他也并没有想要将她拘束于身边,只能为他附庸的想法。 “师妹元婴初成,正在内殿打坐,稳固境界,待她醒来之后,我会如实转告她。” 方衡瞪大眼睛,又惊又喜道:“师妹这么快就结婴了?” “嗯。”游辜雪笑了笑,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与有荣焉的柔色,看得方衡心里又忍不住犯酸水,那是他们土宫的小师妹,要得意也该是他这个正经的亲师兄得意吧。 唉,下一次开山门收弟子,也不知道土宫能不能再收一个师妹。 方衡为难道:“不然我就在这里等等?实在是出行在即,夫子们耳提面命,要我必须得把小师妹带回去……” 他话没说完,余光扫见一道绯红身影从后廊脚步轻快地飘了进来,一道脆生生的“师兄”,将两个人都唤得转过头去。 方衡惊喜起身,“小师妹!” 慕昭然这才瞧见方衡,扑向游辜雪怀里的脚步霎时停住,眨了眨眼,站定身形,诧异道:“四师兄,你怎么来了?” 方衡:“……”感情那一声“师兄”不是叫他呢。 游辜雪道:“四师弟是来接你回去的。” 慕昭然唇角微抿,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情不愿,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知道回的。” 方衡气笑了,“自从行天君受刑回来,师妹都来覆雪殿大半个月了,当真还记得回么?” 慕昭然脸上一红,辩解道:“我是在闭关修炼。” 双修也是修,床上拉练也是炼。 她摊开手心,石相显现于手掌中,除地煞之相外,石相之身上竟然多出一副面貌来,这副法相与地煞戾气横生的面貌截然不同,面目神圣,甫一显像,便能感觉一股蓬勃的生机扑面而来。 是生衍之气。 地煞和地衍,生灭两面,俱在一尊石相之中。 方衡惊讶道:“你竟然炼成了双相?”他那一尊石敢当,现今都还只有一面相。 慕昭然昂起下巴,要是身后有尾巴,必定已经孔雀开屏,骄傲道:“是不是很厉害?” 方衡围着她手里的石相打转,连连赞道:“厉害厉害,小师妹不愧是我们土修一道未来的希望!我这个师兄早你这么多年入门,都未领悟出双相,实在是惭愧。” 慕昭然手心巴掌大的石相,和主人一样,骄傲地扬起了脑袋。 慕昭然压着唇角笑意,礼尚往来地吹捧道:“师兄说的哪里话?你的大老虎也很威猛,还能开场域,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自己的镇石,还无法开启场域,还是四师兄更厉害些。” 话音未落,殿中凭空响起了一声浑厚的虎啸,听上去她的夸赞正中虎心。 方衡谦虚道:“我的大老虎都被师妹砸破了脑袋,破开场域,还是师妹厉害些。” 慕昭然道:“那也是四师兄相让于我,不然我早就被师兄的老虎打趴下了。” 方衡道:“我不过忝长你几十岁,多修炼一些年头,还是师妹前途不可限量。” 慕昭然道:“师兄年轻有为,一直都是师妹追逐的楷模。” 游辜雪在旁边看着他俩有来有回地互吹互擂,吹得双方都要在他这大殿之中开屏了,虎啸声回荡在屋梁间,若不打断,怕是能一直说下去。 他倒是不知,慕昭然还能有这么多夸赞人的话。 虽然他们各自的石相都被夸得很高兴,但到最后,方衡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出夸赞之词了,才一拍脑袋想起正事,连忙拽着她往外走,“师妹既然醒了,就快点跟我走吧,回去稍作准备,就得出发了。” 慕昭然随着他的力道,很是不情愿地往前迈步,“要出发去哪里?” 方衡暗自叹气,她在覆雪殿这几日,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遂语气飞快地将法尊发下的命令又说了一遍。 慕昭然都跟着他迈出了大殿,听到“新的蛊魔乱世”一句话,瞳孔倏然一颤,睁大眼睛回头往游辜雪看去。 游辜雪站在大殿之中,眉心微蹙,眼底含着几分思索之色,以神念传音道:“不必多想,保护好自己。” 两人身影很快御空远去,游辜雪坐回座上,抿了一口茶,心口的刺痛依然绵绵不绝,从未间断过,他本身心口无伤,那定然是有一个能与他共感之物受了伤。 他放下茶盏,转身入了内殿,快步走进寝殿,踏入屏风之内。 这屏风之内的画境空间有两重,一重便为这外面的别院之景,还有一重是他闭关的密室。 先前慕昭然的寂灭之气只摧毁了别院这一重空间,如今别院恢复过后,因生衍之气的残留,院中的一景一物比往日更加生机盎然,鲜活如生。 游辜雪踏入一间屋子,结印破开虚空,迈步进入第二重空间。 一股血腥之气从密闭的空间里扑来,他站在密室中央,仔细盯着清空的地面,抬掌推出一股灵力从地面扫过,地上残留的法阵痕迹隐约闪现。 “炼制分身的血阵。”游辜雪略一思索便想通了自己的心思,慕昭然只想让他做游辜雪,一直都是游辜雪,但有一些事却是游辜雪这个身份做不到的,所以,他炼制了一个分身。 游辜雪闭目细细查探自己心脉,沉眠在心脏内的蛊虫果然不见了,能用蛊术杀死灵尊,且还有杀他之念的,除了他之外想来别无二人。 只是,或许是伤得太重,或许是别的原因,这具分身暂时脱离了他的掌控。 游辜雪抬手按住心口,血肉分身与一般傀儡分身不同,是与本体切割不掉的另一个他,在与他的神识联系断开之前,他们共享五感和记忆,心念亦一致。 那他应该知道阎罗这个身份是见不得光的,应主动避开她。 第130章 天道宫对蛊修的清查可谓除恶务尽,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烟瘴海外那一座望海城, 首当其冲,城内售卖蛊虫的商铺, 尽数关闭,听说连望海城整座城池都又一次封了城。 良蛊与邪蛊其实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划分界限, 这便导致了,四境在施行起来时,极难准确地区分出良邪,是以但凡发现蛊虫, 干脆直接弄死, 若有违逆者,便也一并处置干净。 一时间, 不论是否修炼蛊术, 但凡跟蛊粘上一点关系,都不由心生惶惶。 慕昭然心有戚戚地摸了摸自己心口, 幸好心海里的那一只食爱蛊已经死了, 否则她恐怕都走不出天道宫, 就要先被清查一道了。 南荣圣殿也得配合着天道宫清查南境的修蛊之人, 慕昭然这个南荣圣女,自然得回去, 除了他们二人, 已先有金木二宫的师长和弟子先行往南境去了。 土宫人少, 二师姐等人外出都还没回来,就只剩慕昭然和方衡,大师兄继续留守土宫当吉祥物。 慕昭然随方衡御空而行, 往南境赶去。 “你是说,二师姐,五师兄和六师姐都联系不上?”慕昭然惊讶道。 方衡点头,“也是这次有突发之事,岑夫子才想着召他们回来,却没想,召令发出去后,却都没有回应,大师兄处于金丹修为多年,难以突破,年纪大了,也不好再出宫折腾,所以,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慕昭然担忧道:“他们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他们留在土宫玉令中的灵息还在,应当无碍,许是都遇到了什么事,暂时被困住了。”方衡分外豁达道,“历练嘛,又不是外出采风,哪能没有危险,要真是一去不回,这也是命。”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下方地面传来一声大喊,“我是蛊医,那是我的本命蛊,能吸食百毒,是救命的蛊啊,你们不能处置了它!”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29节 紧接着便有几道身影腾空而起,迎面而来,差点同慕昭然二人撞到一起。 双方及时停了下来,慕昭然扫了一眼对面三人的穿着,是天都城的外门修士,对方也瞧见了他们身上的玉令,忙悬身行礼,“拜见内门师兄、师姐。” 在他们身后,一个布衣中年人急急忙忙地追上来,喊道:“把我的蝚娘还给我!” 那三名外门修士回头过去,斥道:“上面有令,要销毁一切邪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们便连你的人一起抓起来!” 那布衣中年人辩驳道:“我是一名济世救人的医修,蝚娘不是邪蛊,是医蛊!” 那外门修士摊开手心,托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罐,罐子里五六条青绿色的水蛭正在缓缓蠕动,“睁眼说瞎话,这吸血的恶心玩意儿是医蛊?” 布衣修士急忙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医书,抖开了给众人看,一边说道:“是,大多数水蛭都是血蛊,但这几条经过我半生炼化,已被我炼制成专门用以吸毒的医蛊,这医书之上是有明确记载的。” 那三名外门修士大概想在内门两位师兄姐面前表现表现,态度十分强硬道:“我只知,这种邪虫吸食人血,能活活将人吸干,单凭你空口白牙,谁辨得出你这究竟是吸血的还是吸毒的?” 药王谷当年医蛊双修,后来封禁蛊道,之后蛊术便彻底没落,慕昭然没想到,现在竟还有蛊医存在。 她忍着浑身鸡皮疙瘩,反复瞧了几眼那琉璃罐中的虫子,回想起曾经趴在游辜雪腿上所看的那一卷《异蛊录》,里面便提到过这种蛊。 “我知道如何分辨。”她说道,往那布衣修士看去,“被炼化成医蛊的蛭蝚,能逆转天性,以药汁为食,从诞生之初便不能见血气,若吞了血反而会死,只需滴一滴血进去,就能分辨了。” 布衣修士不迭点头,“正是正是,我先前便已同三位说过此法,你们偏生不信。” 那三名外门修士互相看了看,不是他们不信,而是觉得验证麻烦,这几条鬼东西这般恶心,拿回去也不会有人验证,他们还能增加一笔业绩。 但现在内门师姐发话,他们也不好再含糊而过,于是其中一人从下方林子里捉来一只野兔,滴血入罐中。 罐子里的水蛭迅速往两边散开,竟似恐惧般躲避这那几滴新鲜的血珠。 三人见了仍是犹豫不定,硬是并指用灵力卷起一滴兔血,喂入了其中一条水蛭内。 那水蛭沾了血,青绿色的身躯迅速透红,很快便化作一滩红绿脓水死去。 布衣修士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条血线,愤怒道:“你们既已验证清楚,为何还要杀它!” 方衡蹙眉道:“还不还给人家。” 那外门修士自知理亏,只得将琉璃罐返还布衣修士。 对方接过罐子,立即将里面剩下的几条水蛭取出,换了另一个容器,即便损失一条本命蛊,也敢怒不敢言,拱手致谢道:“多谢两位道友仗义相助。” 颁布下灭蛊之命的也是天道宫,那布衣修士知道他们二人身份,不欲多说,致过谢后转身飞快离去,只想能避就避。 从中州前往南境的路上,慕昭然和方衡没少碰见这种一概打杀之事,他们能阻止一回两回,却难阻百回千回。 方衡叹息道:“法尊下达的天谕之令,只诛邪蛊,但实施起来却是这番景象。” 慕昭然沉默不语,前世天道宫追杀阎罗时,亦是如此剿灭一切。或许天道宫的仙尊们并无这样赶尽杀绝的意思,但当时南荣确实成了这神州之上的一条四面受敌的孤舟。 但凡不反阎罗的,皆被打成邪魔一道。 “法尊说的那个未来或将乱世的蛊魔,没有再具体一些的信息么?”慕昭然试探性地问道,现在这样的做法,不止是针对一个人,倒像是要彻底灭了整个蛊道。 方衡摇头道:“我只听夫子们说,那蛊魔能以琴音控蛊,操纵上千妖傀,重创了灵尊……” 慕昭然脑子里嗡一声,御空的药石往下一跌,险些撞到前面的山尖上,方衡手忙脚乱地运转灵力托了她一把,两人险之又险地擦着山尖而过。 方衡小心脏吓坏了,关切道:“师妹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休息一下?” 慕昭然点点头,“空行太久,有点分神了。” 两人落到一处山岗上,方衡道:“实在不行,师妹先行空遁回去,师兄我慢悠悠赶来就是。” 慕昭然道:“不用,反正都已到了南境地界,我已和大长老联系过,圣殿也已派出灵卫配合金木二宫的师长们搜查境内的蛊修了。” 方衡也乐得躲闲,开心道:“还是背靠师妹好乘凉啊。” 慕昭然心不在焉,问道:“师兄方才说,那个蛊魔用琴控蛊,重伤了灵尊?” 方衡表情正经了几分,颔首道:“那蛊魔在宁家的伏妖山上,以蛊控制千妖,尽毁满山伏妖钉,还伤了奉天君,灵尊赶去时,也受了他的暗算,身中蛊毒,不知情况如何,法尊下令诛蛊,想来应是想将那人逼出来。” 用琴控千妖傀儡,那是阎罗最擅长的事。 可游辜雪明明在天道宫中。 慕昭然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衡道:“大约就是前些时日。” 慕昭然低眉思索,难道是她闭关结婴之时,游辜雪暗中出了天道宫,用蛊重伤了灵尊?那他之后眉目之中偶尔隐现的忍痛神情,难道真是受了伤? 慕昭然坐立难安,有种想要掉头冲回天道宫,抓住他从头到脚再仔细检查一遍的冲动。 受了伤竟然还能与她那样放纵地双修,简直不要命了,他怎么那么能忍?他的嘴亲起来那么软,怎么又能那么硬!真是半个字都不肯对她透露。 慕昭然心中愤愤,随即又想起那日,自己头脑一热,对他说,只想要他做游辜雪,忽然又泄了气,理解了他为何不肯对自己说。 慕昭然回望向天道宫的方向,袖中的手指蜷紧,指甲掐进掌肉里面,疼痛刺激着她的理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那用琴的蛊修真的是他,现在应当也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毕竟他才受了三十道打神鞭,修为下跌严重,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覆雪殿中养伤。 除了她这个带有前世记忆之人,应当没人会把游辜雪和蛊魔联系在一起,甚至,就连前世,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盘踞南荣的蛊魔会是天道宫曾经的大师兄,至少她是全然不知的。 慕昭然在心里谨慎地问道:“天书有预知之能么?” 系统道:“天书只能掌控在书上落名之人,为其书写命数结局,对于挣脱命数,脱离天书桎梏之人,便难以预料了。” 这么说来,师兄从问心台上出来后,便已经不受天书掌控了。 慕昭然暗自松了口气,想了想,对方衡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直接去宁家探探情况。” 天道宫,覆雪殿。 游辜雪坐在剑台之上打坐修炼,法尊并不信任他,这种时候他还是待在法尊眼皮子底下静观其变比较好。 但是,得尽快和分身联系上才行。 游辜雪闭目,体内元神盘膝结印,试图寻找那一道分出去的神识,他分出去的神识不多,一道在天书残页里面,能随时掌控它的情况,听见它的声音。 还有一道曾分入一个木傀分身里,那个分身已毁,他的神识也撤离回来。 游辜雪经历两世,元神远比寻常化神期的修士更加强韧,什么地方能阻断他和分身的神识联系? 千万里之外的地底深处,阎罗躺在黑暗中,呼吸声粗重,从本体而来的那连绵不绝的快慰终于停下,可他反而更加难过了。 因为太过亢奋,伤口时常崩裂,血一直停不下来,身体里的水分也像是随着血流干了,让他浑身上下只剩下躁动的□□,从喉咙一直烧到四肢百骸。 烧得他口干舌燥,却得不到发泄,简直要被烧化在这无人在意的阴暗一隅里。 “昭昭……” 他无意识地呢喃,密闭的空间里忽然吹进来一缕风,光线刺入眼中,让他瞳孔骤缩,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多出一枚悬空的玉牌。 玉牌上浮雕着一个编号——地贰柒号。 阎罗从地上撑坐起来,凝眸细看那玉牌片刻,伸手握住了它。 第131章 慕昭然和方衡到宁氏的地界时, 正碰上宁家修士在抓人,此地甚至更为严苛,来往之人俱会受到盘查, 但凡与蛊沾边之人,不问缘由, 先行抓捕。 宁家的捉妖师个个面色凝重,宁家庄上下充满了一股紧绷的肃杀之意。 慕昭然表明了身份, 一名捉妖师恭敬地引领他们入了山庄内。 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宁氏的家主才急匆匆踏门而入,看到主座上的明艳少女时,他微微一怔, 心下不免诧异。 宁绝身为宁氏家主, 当年亦参加了公主殿下受封瑶光圣女的祭礼,那时候的慕昭然, 一脸的天真稚气, 透着股被骄纵坏了的高傲,让人实难信服这样的人, 将来能担当得起执掌圣殿之职。 可如今不过一年半载, 她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 眼底的稚气不在, 浑身气势沉稳,眉间神光湛湛, 修为竟然已到了元婴境界。 比自家那不争气的玩意儿可强多了。 宁绝要不是顾及对方身份, 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 又开罪南荣圣殿,他原本不愿花费时间来应付这位骄纵的小公主。 如今见了,他反而收敛了轻慢的态度, 理了理衣袍,拱手行礼道:“不知圣女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在下惶恐。” 慕昭然端坐在主座上,受了他这一礼,乌黑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望过去,开口道:“宁氏身负镇压妖邪之职,乃我南境名门大族,数百年来,深受皇恩,得封洛金山千里沃土为独立辖地。”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长者,微眯眼角,显出些上位者的威严,口风一转道:“却叫贼子闯入自家封妖禁地,酿成足以牵连整个南境的大祸,宁家主可知罪?” 方衡暗暗诧异地看了慕昭然一眼,没想到小师妹端起圣女的架子来,竟如此威风凛凛,问起罪来,着实令人后背发凉。 宁绝将腰俯得更低了些,惭愧道:“是宁某疏忽懈怠,看守不利,让人趁虚而入,叫满山罪妖被人利用,受人驱使,犯下大过,殿下若要问罪,在下亦无话可说。” 慕昭然沉默着晾了他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挥出一股灵力,隔空虚扶他一把,说道:“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抓捕到那恶徒,给天道宫一个交代。” 宁绝顺着那股灵力直起身来,“多谢殿下丨体谅。” 法尊只给了三个月的时间追查真凶,宁绝亲自带人查探线索,几乎将整个后山都翻过来一遍,另一部分人则循着宁衰口中的那只九尾狐的线索追查,倒也查出来一些东西。 宁家这一回属实是无妄之灾,说到底,都是九尾狐和灵尊当年的恩怨,他们后山镇压的这些妖,不过是对方用来对付灵尊的手段。 如今,后山伏妖阵破,伏妖钉也尽数折断,宁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平白背了一身罪名。 宁绝在前引路,领着慕昭然二人往后山去,飞跃过山庄南边一座院落时,慕昭然垂眸看了一眼那院中垂挂的丧幡,伸手夹住一片随风飘飞而来的纸钱。 宁绝忙道:“殿下见谅,最近族中都在忙着追查蛊修一事,犬子的丧仪仓促办完,还没来得及撤走这些物品。” 慕昭然凝眸望向那殿上挽联,“宁小公子?” 宁绝颔首,面露悲戚,沉痛道:“犬子丧命狐岐山中,听说魂魄被食,身首异处,我等也只是为他安了一个衣冠冢,也算是有个念想。” 慕昭然当初和宁衰的魂魄先后被九尾狐鬼魄吞入腹中,她受九尾狐神念侵入,也不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后来被游辜雪所救,睁眼所见便是头顶禁制的攻击,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天道宫。 在离开狐岐山前,她隐约听见了宁衰的喊声,但现在回想,却无法确定那是真是假。 前世南荣的这些世家和云霄飏一起攻入王宫,宁衰亦站在那方看台上,看着她被投入蛊鼎,受虫噬而亡,今生,倒先让她看到了他的灵堂。 慕昭然敛回视线,语无波澜道:“宁家主节哀。” 宁绝偏过头去,用袖拭了拭眼角湿意,很快又回归正话,三人往后山去的路上,宁绝也将当日发生之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慕昭然望着满山倒地的伏妖钉,“九尾狐无故闯入这等伏妖之地做什么?” 宁绝道:“九尾狐和那蛊修想必是串通好的,先让我等发现九尾狐的踪迹,以此引来奉天君,再以奉天君引来灵尊,随后驱使满山上千罪妖,合攻灵尊。” 慕昭然心想,云霄飏的死活可引不来灵尊,能引来的灵尊的,只有叶离枝。 这么说来,叶离枝当日一定在濒死之时,暴露了鲛人血脉,才会让灵尊不远万里,匆忙赶来相救。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0节 看过九尾狐的记忆,慕昭然不用想都能猜到,叶离枝体内的一半鲛人血脉,大约和当初那位被狐王曝尸城楼上的鲛族公主有关。 “当日随奉天君一起来的那些人呢?”慕昭然问道。 宁绝摇头,“族人只来得及救下奉天君,其他人大约已经凶多吉少了,奉天君醒来后,也已自行离开了宁家庄。” 她好像没听说云霄飏回了天道宫。 慕昭然在心里说道:“系统,你确定一下云霄飏的方位。” 系统道:“大约在东海一带。” 东海有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岛,鲛人族居于方丈岛,方丈岛上大部分是裸露的浑黑礁石,整片岛屿只有极少的部分露出海面,大部分的岛体都在海下。 方丈岛四面海浪滔天,击出澎湃水声。 云霄飏被本命剑反噬所受的伤并未痊愈,浑身上下皆留着道道血痕,他还记着昏迷之前斩下的那一剑,那一剑非他本意,他记挂着叶离枝,一醒来便通过奉天剑感应扶云剑的所在。 他与叶离枝同修乾坤剑法,命剑之间互有感应。 幸而,扶云剑回应了他。 奉天剑循着扶云剑的回应,一路往东而行,御剑穿越大海,到达此处,已是力竭,面上几乎毫无血色。 方丈岛附近气候变幻诡异,动荡的海浪让他浑身湿透,伤口亦在海盐的蜇刺下一阵阵刺痛,形容十分狼狈。 尚未靠近岛屿,便见一道海浪冲天而起,挡住前路,白花花的浪涛上,浮着一队人身鱼尾手鲛族兵卫。 鲛人不论雌雄皆生得面容俊美,肤如珍珠,发如海藻,身上佩戴着晶亮的贝壳等饰品以作蔽体之物,他们手握三叉戟,开口说话时,口中露出的尖锐利齿才让这份美貌显出几分妖异。 当先那名鲛人侍卫首领喝道:“是什么人胆敢闯我族礁岛?” 云霄飏取下自己的天道宫玉令,穿过海浪送出。 那鲛人首领看清玉令上的名号,忙按下兵器,拱手相拜,“原来是奉天君,不知奉天君来此是有何事?” 云霄飏道:“我来寻人。” 侍卫首领并未多问,只道:“奉天君稍等片刻,容我回去通禀一声。” 那首领迅速遁入水下,片刻后,水浪破开,一条海水凝成的冰梯从海面之下延伸上来,直达云霄飏脚下。 冰梯之下,迎上来一群人,当先那位年轻俊逸,长发如瀑,裸露的上半身肌肉紧实,一条水蓝色的晶亮鱼尾遒劲有力,是鲛族的少主。 “奉天君,这边请。”鲛族少主态度恭敬,亲自将他迎入王宫中。 鲛族王宫建造在方丈岛的内部,隐于海面之下,铸造宫殿的水晶宫柱梁壁与沉黑色的礁岛完美结合在一起,壁上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得整座宫殿绚丽辉煌,美轮美奂,仿佛海中瑰玉。 云霄飏悬身于一个气泡内,随鲛族少主往王宫内殿飘去,在殿中看到了盘膝坐于一片水蓝色鳞片上的人。 “离枝!”他并指驱动水泡,快速朝她飘去。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侧传来,说道:“她如今正在炼化体内妖丹,暂时感知不到外界。” 云霄飏转眸看去,忙拱手行礼,“拜见鲛王。” 那位鲛王倚靠在一扇张开的巨大贝壳之中,看上去已经上了年岁,须发皆白,就连下身鱼尾的鳞片亦褪去色泽,显出一种黯淡的苍白之色,只剩尾鳍末端还残留着些许蓝色。 鲛王面色祥和,笑道:“奉天君不必多礼。” 云霄飏转眸凝望回叶离枝,见她周身蓝光盈盈,这蓝光之中又交缠着丝丝缕缕的青气,隐约可见丹田处一枚青色妖丹,正与她的金丹如互相牵引的两颗星辰,缓缓旋转。 青丹中的妖气正一丝一缕地融入她的金丹中。 单单数日,她的修为已经从金丹初期,直逼金丹大圆满,若能再过心关,想来结婴有望。 云霄飏不解道:“她是人族,又如何能炼化妖丹?” 当日他被灵尊那一掌击溃剑气,受本命剑反噬重伤昏迷,全然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靠着宁家日日不间断的仙药灵丹才苏醒过来,随后收到法尊传讯,便急切地赶来了这里。 他委实不解,叶离枝怎会在这海外仙岛。 鲛王眯眼看向叶离枝身下那一片莹润鲛鳞,缓缓说道:“她体内只有一半人族血脉,另一半便是我鲛族的血脉,是本王阿姐,琉珠公主的女儿。” 云霄飏震惊道:“琉珠公主?她不是已经……” 琉珠公主和南荣的叶戎将军,两人之间相差数百年,根本不可能生出交集,又怎会共同有一个女儿?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鲛王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当年,海族被九尾狐族每五年一征的沉重供奉压得喘不过气来,方丈岛万里海域都几乎被搜刮干净,依然填不满那一年的供奉,阿姐便牺牲了自身,以自己为礼,随同去了狐岐山。” “她毕竟生于海中,长于海中,离不开大海,狐岐山又是一座炙热的火性之山,去往狐岐山之前,她不得不将自己体内鲛丹一分为二,交由我在海中为她日日温养,以抵御狐岐山的火性。” “也正是因为这半枚鲛丹,才让她在被狐王迫害之后,能有些许残魂逃回鲛丹中。” “九尾狐一族被封禁后,灵尊自认有愧于阿姐,回来族中,用自身妖元温养我阿姐残魂三百年,令她得以聚魂,阿姐又在鲛丹中沉眠了上百年,才得以生出血肉重生。” 待琉珠百岁后,灵尊便将她收做了亲传弟子。 一切本该是越来越好的,但随着琉珠修为见长,魂魄凝实,她从前的记忆渐渐复苏,想起了狐岐山的一切。 想起了封渊于万众瞩目之下对狐王宁死不悔的告白,想起了他曾对她的种种斥责、贬低、冷言冷语。 亦想起了最后,他彻底将她抛弃在那一座炼狱似的王城里,让她独自一人承受狐王怒火,被吊在城楼之上,生生活烤而亡。 琉珠因此和灵尊生出嫌隙,又担心回去会牵连鲛族,便隐藏了气息,离宫出走。 灵尊当初所行,皆是为了海族身不由己,但他最后为骗过狐王拖延时间,的确牺牲了琉珠。 他不想强行逼迫她原谅自己,亦想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想明白,却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她的鲛丹碎灭,从此再寻不到。 鲛王庆幸道:“我们都没想过,阿姐竟还有血脉留在世上。” 云霄飏看向叶离枝,用全新的目光仔细地打量她,从她周身萦绕的妖灵之气下,发现了她身上细微的变化。 她的皮肤越发白皙,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额角和发鬓处,依稀能看见新生的宛如弯月的鲛鳞,腰际凝出了一对鱼鳍状的灵力,仿佛生出的一对蓝色羽翼。 鲛王道:“灵尊将自己妖丹给了她,便是将自己大半的修为都送给了她,只要她能成功炼化,必能结成妖灵,突破元婴,甚至化神可期。” 妖族的妖灵,便是人族的元婴。 有灵尊妖丹,在如此强势的妖族血脉下,人族的那点血脉早晚被吞噬殆尽,不值一提。 鲛王道:“奉天君若不嫌弃,便在鲛宫住些时日,待她醒来吧。” 天道宫中,叶凌烟怀里抱着一把剑,满脸郁色地步入院舍,一把将怀里的剑扔到了地上,旁边的侍女立即上前,将灵剑捡起来,拂去剑鞘雕花力的草屑。 “小姐,难道这次淬剑不顺利么?”丫鬟问道。 叶凌烟回屋喝了一口茶,气恼道:“我花了大笔的灵石,准备了一堆淬剑的材料,那炼器的狗东西,事前吹得满天飞,现在交还给我的,就是这么一把破剑。” 丫鬟们捧着那柄剑来回打量,“可奴婢们看这把剑灵光闪闪,很是威风呀。” 叶凌烟嫌弃道:“你们懂什么?这把剑还比不上叶离枝那小贱人的扶云剑一半。” 她正闷闷不乐之时,忽然收到父亲传讯,忙命人将剑拿出去,深吸口气,整理好心态,接通了传讯,唤道:“爹爹。” 叶戎在那端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询问,“阿枝现今如何了?还没回天道宫么?你可联系得上她?” 阿枝阿枝阿枝,现在爹爹与她传讯,每每张口全都是叶离枝!再没问过她现在如何了!那日前往狐岐山的人,就连宁衰都死在狐岐山了,她怎么就能那么好命逃过一劫。 叶凌烟咬了咬嘴唇,“阿枝妹妹和奉天君都未回来过,许是还在四处追寻九尾狐的踪迹,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天道宫中气氛沉郁,大家言语都很谨慎,我也打探不出别的消息来。” 先有剑尊陨落,再有灵尊重伤,现今法尊震怒,现在天道宫上像是罩着一重看不见的乌云,让大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行差踏错,哪里还敢到处去打探消息。 叶戎从她这里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很快便切断了通讯,叶凌烟一声“爹爹”刚吐出嘴边,传音玉的灵光便黯淡了下去,她愣了一愣,随后气愤地打碎了桌上茶盏。 另一端,叶戎握紧手中玉佩,神情凝重。 叶离枝,那一夜她驱马从鬼匪手下救下他,他便看出了她隐藏的野心,反倒让他生出几分欣慰,终于有点像是他叶戎的种了,所以,他便同意了她前往天道宫,只要她能有那个本事自己想办法进入天道宫。 他当时并未对她抱有太大的期望,不过既然要将鸟雀放飞出去,还是得留一线拴着她才行,是以,他认下了她,给了她叶家二小姐的身份,让她以血脉起誓,永远忠诚叶氏,永远忠诚于他这个父亲。 现在这个血誓的约束力量竟然在减弱。 他随手放飞的鸟雀,成了鸿鹄,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宁家后山,伏妖山。 伏妖山毁成这番模样,实在难以寻到什么线索,但宁家人掘地三尺地搜寻,还是叫他们挖到了一丝踪迹。 那是一只映兽残存的一片羽毛,手指粗长的一根羽晶莹剔透,宁绝熟知百妖属性,亦知如何催动这种妖羽,他并指结印,凌空书写下一窜符文打入羽毛中。 那片羽毛倏地化作一股青烟,青烟浮动,显出一人身形。 那人站在高耸的伏妖钉上,一身玄色衣袍,衣袂翩翩,乌发飞扬,面容被覆盖在银白的面具下,垂眸望来,是阎罗。 慕昭然掐紧手心,看着他指尖上飞出一粒血红蛊虫,没入了映兽眉心,随后翩然离去。 青烟收束,重新化为羽毛。 慕昭然视线落在羽毛上,眯了眯眼睛,她得想办法毁了这根羽毛。 第132章 映兽的羽毛并非是鸟兽那样的绒羽, 而是一片片纤薄的晶棱所构成,这种妖的捕猎方式,便是纳影追踪, 一旦身影被它的羽毛映录,便成了它的猎物, 直到被它吞入腹中。 这头映兽吃了不少的人,才会被宁家捉妖师降住, 镇压在这后山之中。 宁绝当即布阵,试图激发出这映兽残存的妖力,以映兽的天赋追踪那一道身影。 慕昭然和方衡都退到一旁,旁观宁家主施法, 那羽毛中迸发出一丝一缕的明黄妖气, 慢慢缠裹上羽毛中映照的身影,彷如晶片的羽毛倏地一抖, 往一个方向急射而出。 这东西看上去竟像是真能锁定目标方向。 慕昭然心中一惊, 立即追随在宁绝身后御空追去,宁家的捉妖师们齐齐出动, 无数流光冲天而起。 慕昭然转眸扫过身前身后的许多身影, 又回头望向前方飞羽流光, 袖中的手指直发痒, 迫切地想要毁掉它。 但左右皆是人,众目睽睽之下, 她若动手, 必定会被发现。 正是心焦之时, 在掠过宁家庄外一片山林时,她灵感一动,忽然察觉了当初自己种下的那一枚御妖符的灵力, 祝轻岚一定躲在这附近,不超过方圆三十里之距。 她垂下眼睫,手指隐在袖中,飞快掐诀,毫不犹豫地催动了那一枚御妖符。 密林中一处阴暗山洞,祝轻岚正试图以血拘魂,他不相信红箩就这么死了,她可是九尾狐族仅有的一只八尾狐,而且已经炼出第九条虚尾,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宁家人对后山看管严实,他潜入不进去,只能尽可能接近伏妖山,躲在这一处山林中施术。 鲜血从他腕上滴落,当初他以红箩之血而生,他体内的九尾狐力量,皆来自红箩,否则,他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蒙昧而生,蒙昧而死,早葬送在野狼肚中。 他应该是这世上与红箩关系最紧密的一个人了,是以当初红箩的魂魄从天道宫逃出来,才会入了他的肉身里。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1节 祝轻岚紧紧盯着那一座血阵,眼看阵心闪烁,他胸口忽然亮起一道光芒,体内的御妖符被人催动。 他惊愕道:“慕昭然?” 符咒的力量裹挟住他,将他从山林中强硬摄走,祝轻岚紧紧盯着血阵,焦急道:“等等!再等一瞬!” 但另一个人并听不见他的祈求,血阵闪烁了一下,因为布阵人的离开,又倏然黯淡。 祝轻岚身形化作一道红光从山林中飞射而出,身不由己地消燃着全身妖力,往那一片飞羽冲去。 他受体内御妖符所控,妖力被催发到极致,现出本相,彻底暴露在一群捉妖师的面前,张口朝那飞羽吐出一团狐火。 宁绝又岂能叫他得逞,当即扬手一掌击散狐火,同时腰间的打妖棒飞出,凌空化作一根巨大铁柱。 “灭!”宁绝一声大喝,催动了打妖棒上的符文,朝着他当头打下。 慕昭然没想到祝轻岚的修为竟跌到如此地步,眼见那狐狸躲不开,她暗地里啧一声,袖中手印变幻,御妖符迅速从他身内抽离,符文循着映兽妖气缠绕上去,她果断屈指,引爆了符文中所有灵力。 映兽飞羽和符文一同炸碎湮灭,与此同时,宁绝的打妖棒也落了下去。 这极为短暂的一刹那,像是被无限拉长,祝轻岚偏过头,从宁绝身后,看到了转眸朝他看过来的慕昭然。 一双乌黑眼瞳中,映照着打妖棒上闪烁的符文光芒,冷漠地注视着他的死亡。 她还真是狠毒。 打妖棒尚未落到头上,祝轻岚已被灵压镇得气血翻涌,喷出一口血,爆发出全身妖力试图抵抗头顶的大棒,但现如今他的妖力实在太微弱了,轻而易举就被打散。 就在祝轻岚以为自己必死于此时,他的身后忽然裂开一道裂隙,顺着打妖棒砸下的威势,将他吞了进去。 从红光袭来,到飞羽炸裂,再到打妖棒落下,这一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灵力散开,宁绝收回打妖棒,紧蹙眉头,“没有打中,被它跑了。”他眼下也顾不得去追踪那狐狸,急忙飞上前,想要重聚炸开的映兽羽。 可惜,那本就是一片残羽,现下彻底湮灭无痕了。 慕昭然轻轻舒缓开指尖,松了口气。 只是那只狐狸,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她眉心微蹙,心想,其实不应该救他的,就该让他死在宁绝手下,才能不留下任何后患,但毕竟是她将他牵扯进来的。 映兽飞羽毁灭,好不容易有的一点线索再次断绝,宁绝气愤难当,派出一行捉妖师去追捕那狐妖,同时命人画出那道身影散发出去,让人留意。 这画像慕昭然是毁不了了,毕竟她总不能把当时在场的宁家人全杀了,好在阎罗一身黑袍,面上盖着面具,将一身遮挡得严严实实,宽袍广袖随风而动,也看不出具体身形,和游辜雪更是没有相似之处。 若不是她已经得知他们是同一个人,乍然见到这么一道影子,她也不会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天道宫中,法尊也收到了那一幅剪影。 他仔细打量着画轴上的身影,神识外放出去,看了一眼在覆雪殿中打坐修炼之人。 是夜,慕昭然和方衡都暂时留在宁家庄内,住在庄中客院,待到夜深之时,慕昭然在居住的屋舍布下结界,随后破开虚空,踏入其中。 虚空之中没有昼夜之分,周围五行之力流淌,光线亦时明时暗,变幻不定。 没有了御妖符,她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到那只狐狸,要是找不到,祝轻岚不会破空之法,就只能在这虚空之中自生自灭了。 好在,他还算幸运,竟让她找着了。 慕昭然看着漂浮在光影之中的狐狸,靠近之时顺手摸了一把他蓬松的狐狸尾巴,才反手捏住狐爪,扒开毛发,试探他的脉搏。 确定他还有一口气在,慕昭然掏出丹药来,掰开狐狸嘴巴,往他嘴里倒了一大把。 猛药下肚,祝轻岚微弱的脉搏终于有了几分活力,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眼看到面前的女子,祝轻岚浑身毛发炸开,龇出獠牙猛地往后蹦开,蹦到一半又因为自己本尾被她拽在手中,而身形僵住,痛得嘶一声。 慕昭然冷然道:“这里是虚空,时时变幻,若不会空遁之法,破不开虚空,没有我带你出去,你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祝轻岚喉咙里呜呜低鸣,凶狠地瞪视她,“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沦落至此,是谁害的!” 慕昭然毫无愧疚地承认道:“是我害的,所以,我这不是来救你了?” 祝轻岚:“……”他冷笑一声,“你是来灭口的吧?” 慕昭然睁大眼睛,夸张地“哎呀”一声,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对哦,那我干脆把你灭口算了。” 祝轻岚一身狐狸毛炸得更高,双耳耷拉下去,龇牙低吼。 慕昭然收起玩笑之态,沉下面色道:“我若想杀你灭口,当时冷眼旁观你被宁绝打死就行了,还不会脏了我的手。” 祝轻岚抖了抖耳朵,心里明白她说得不错,若不是最后她将他送入虚空,他会立即毙命在那根打妖棒下。 “你操控我去毁的那个东西是什么?”祝轻岚眼中依然带着警觉。 慕昭然冷漠道:“你不需要知道。” 祝轻岚嗤笑道:“我都差点被你害死了,难道还不能知道?” “你这不是还没死么?”慕昭然一脸理所当然,“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立下封口血誓,我带你出去,要么,”她笑了笑,“我就只好亲自灭你的口了。” 以九尾狐族如今的现状,祝轻岚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说的话,估计也没人相信,现今那一枚御妖符已毁,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但还是让他立下封口血誓稳妥一些。 祝轻岚气急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慕昭然面无表情:“我只等你三息,三,二……”她还没数完,便屈指成爪,指尖闪动着寒冰锋锐的光芒,冷酷无情地往狐狸喉咙掐去。 祝轻岚连忙叫道:“我立誓!” 慕昭然盯着他立下血誓,收下他的誓契,心血来潮道:“我刚刚给你喂了一整瓶的上品灵丹,才救回你一条小命,这瓶丹药在外面可是能卖到上万灵石的。” 祝轻岚难以置信,“你还想敲诈我?” 到底是谁害得他命悬一线的?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 慕昭然打量他一眼,摸了摸狐狸尾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想来也没有钱能还我,要不然,你再跟我结一个灵兽契约吧。” 祝轻岚磨着后牙槽,用力扯了下自己尾巴,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干脆直接杀了我!” 慕昭然嫌弃地嗤一声,“你还当真了?以你现在的恶名,谁沾上你谁倒霉。” 祝轻岚险些再吐出一口血来,慕昭然观察着虚空变幻的五行之气,问道:“你还有何处可藏身?” 祝轻岚说道:“送我回宁家庄外那片山林,我在那里有一个隐蔽的地底山洞。” 慕昭然不赞成道:“现在宁家的捉妖师漫山遍野地搜捕你,不管多隐蔽的地底山洞都早晚会被发现,你想回去送死?” 祝轻岚道:“我已经立下血誓,哪怕被搜魂也会受誓言所限,不会将你暴露出来,我就算回去送死,也与你无关。” 慕昭然眯眼,耐心耗尽,心中当真生出几许杀意,“既然如此,那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祝轻岚咬了咬牙,只得解释道:“我在那山中洞穴里,布了一个拘魂阵,在你将我强行摄走之前,那法阵的阵心亮了一瞬,我想回去看看,是否有魂入阵。” 慕昭然问道:“谁的魂?” 祝轻岚无可奈何,老实回道:“红箩,狐王护法,曾经救我养我之人,她为了杀灵尊,死在了伏妖山上。” 慕昭然眼睫微动,在九尾狐王的记忆里,她曾看见过这个人,那时候的她还是一只幼狐,因为极有天资被狐王看中,收作了最小的一名护法,闲暇之时,时常指点她修炼。 那时大家都说,她会是王城下一只九尾天狐。 慕昭然不解道:“连她都死在伏妖山,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祝轻岚垂头丧气,“是那蛊修将我救走的,他说,他答应了红箩要保我一命。” 慕昭然心中冒出的杀意消下去,想了想道:“我可以送你回去,但要是被人发现……” 祝轻岚道:“那你便直接杀了我,我也不想经历被人审问搜魂,反正我是一定要回去查看那座法阵的。” 慕昭然抓起狐狸后脖子,确定好方位,破开虚空而出,身影在漆黑的山林里闪现一瞬,又立即结印土遁,钻入地底深处。 “山洞在哪里?”她问道。 祝轻岚感受着自己残留的血气,用爪子指了一个方向。 片刻后,两人从土中钻出,落入一处昏暗的山穴内。 洞中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我还以为等不到你回来了。” 祝轻岚浑身一震,从慕昭然手里挣脱,落地吐出一簇微小的狐火,橘黄的光芒照亮山洞,也照亮了坐在血阵当中那一道虚弱的残魂。 祝轻岚朝她奔过去,欣喜道:“红箩,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红箩伸手,几近完全透明的残魂,已经摸不到他的毛发,失笑道:“我都已经死得要魂飞魄散了,还能怎么不死。” 祝轻岚伏在阵边,急切道:“你先进我的肉身里,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的。” 红箩摇了摇头,“我现在的魂魄已经虚弱到入不了肉身了,我奈何不了那高高在上的法尊,但能杀了灵尊,也算是了却一桩旧恨,到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千娆姐姐一面。” 祝轻岚急得在法阵边缘打转,慕昭然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 红箩时间不多,自顾自道:“你还记得我当年杀的那个鲛人么?” 祝轻岚的狐狸身一顿,蹲坐到地上,茫然地仰头。 他不知她到了最后,为何会突然提及一个鲛人。 红箩道:“当年我从狐岐山逃出来,便开始打听封渊的消息,没想到八百年过去,天道宫已经成了正道之首,那妖蛟一跃成龙,成了天道宫的灵尊。” “而九尾狐族成了人人唾骂的恶妖,不论是书上,还是酒楼茶肆、市井之中,提及九尾狐,皆是厌恶之词,就连小孩子扮家家,扮演九尾狐的孩子,到最后都要被扮演灵尊的孩子,正义诛杀不可。” 红箩所行之处,听到的皆是恶名,心中之恨可想而知。 但她那时偏偏无能为力,就连天都城都进不去,更何况是那云霄之上的天道宫。 老天有眼,让她碰见了琉珠,那一个本该暴死在城楼上的鲛族公主,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到头来,封渊得名得利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什么都没有失去。 那一刻,她被愤恨冲昏了头,将对灵尊的恨意全部宣泄到了那位鲛族公主身上。 她挖了她的鲛丹吸食其中的妖力,封了她的鲛身,冷眼看着她躺在荒野里,在太阳的炙烤下慢慢变得虚弱。 但琉珠的运气很好,她被一对猎户夫妇所救,奈何琉珠生得实在美貌,就算失了鲛丹虚弱无比,也是实打实的惹人怜爱的病美人。 在猎户家中养伤的几日,那猎户的妻子眼看自己男人的魂都快要被勾走了,于是趁着猎户外出之时,用牛车将她拉进县城,卖进了一家青楼里。 红箩一直在旁看着,没有鲛丹后,琉珠开始遗忘自己的鲛族身份,只不过才两三个月,便凭着一把好嗓子,成了那青楼的头牌歌姬。 等她名声响亮了些,青楼东家便谋划着拍卖她的初夜,大赚一笔,叶戎便是在这个时候,从这镇子上行军路过,在宴席之上一眼看中了她。 琉珠被叶戎带走,红箩没有跟上去,她得寻个地方闭关,以彻底炼化那一枚鲛丹,将鲛丹中的妖力化为自己所用。 鲛丹只要被她彻底炼化,琉珠便也活不了多久。 丹碎之后,惊动了灵尊,红箩只得潜伏躲藏起来,等过了风头,她找去叶戎府上确认,琉珠的确已经死了。 但她留下了一个孩子,就是叶离枝。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2节 红箩缓慢地说完了这一段往事,垂头看向祝轻岚,“你终究不是我九尾狐族,不需承继我九尾狐族的恨,阿岚,你想爱谁就去爱吧,如果你当真想要和她在一起,便绝不能向她透露你我的关系。” 话音未散,她的残魂散作光点,彻底湮灭,就连拘魂阵也挽留不住。 祝轻岚化作人身,无助地伸手去接飘散的光点,滴落的眼泪与地面的血痕融在一起,“不要,红箩,红箩——” 原来这就是叶离枝体内那一半鲛人血脉的来历。 慕昭然看着那伏在地上痛哭的狐狸,隐约感觉有微弱的灵力波动,她急忙快步上前,捉住他的后领,“有人来了,快点走!” 祝轻岚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一夕之间,养母身死,和心悦之人又隔着血海深仇,他神情木然,仿佛已经生无可恋。 化作人身后,他比狐狸身沉重了不知多少,慕昭然扯了几次,愣是扯不动他,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祝轻岚,你给我起来!” 灵力波动越来越近,慕昭然只得拽着他,单手结印,蹲下身一掌拍在地面,土灵从她掌心里流淌出去,迅速结成一圈,将两人身影吞入地底。 慕昭然提着一个沉重的累赘在地底穿行,往前行进时,黑暗的地底猛然亮起一道褐黄的光,那光中隐约显出一头庞大的兽影,从地底飞快地朝她奔来。 慕昭然大惊失色,仓促停下,来不及转身,便被那兽影张开大嘴,一口吞进了腹中。 身下陡然一空,体内灵力顿失,两人重重摔进一处漆黑空间里。 慕昭然迅速爬起来,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黑暗中的动静。 黑暗中什么声响也无,只剩下她紧张的呼吸,和那只没用的狐狸低低的哀泣。 在这种处境下,慕昭然也懒得再搭理他,她试图催动体内灵力,皆徒劳无用,这里禁灵。 她只得在黑暗中小心摸索,这地方是个很小的空间,只往旁边走了两步,便摸到了壁,她手掌贴在壁面上,上下摸了摸,触手平整光滑,竟像是玉一般。 难道是那怪兽的胃? 慕昭然回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兽影,头生锐角,身披鳞甲,鬃毛飞扬,双目如珠,能在地底自由奔行,外形看上去倒像是土宫门口的雕像麒麟。 这种传说中的生物竟然还有活的?她被一头活的土麒麟吞了? 不知过去多久,安静的黑暗空间猛然一阵晃动,慕昭然听到祝轻岚闷哼一声,他整个人的气息忽然从这狭小的室内消失,像是被吐了出去。 慕昭然:“……”好嘛,这麒麟还是个挑食的,只吃她这种细皮嫩肉的。 第133章 黑暗中, 只剩下慕昭然一个人,灵力被禁,她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又扶着四面玉壁,将这一座狭小的空间重新摸索了一遍, 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就算是麒麟的胃,那也应该有进来的食道, 但这个地方四面严丝合缝,她甚至跳起来,摸了摸头顶,头顶依然是一片光滑玉壁。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慕昭然暗自嘀咕, 用力砸了砸墙壁, 墙壁纹丝不动,反而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折腾半天, 累得她气喘吁吁, 慕昭然终于放弃,揉着手背滑坐到地上, 对着黑暗中喊话:“你是与四象齐名的土麒麟吧, 书中记载说, 你早就已经灭绝了, 却没想到,我何其有幸, 竟还能遇见真正的麒麟。” “方才仓促之间我只来得及瞥上一眼, 却已被你那威武雄壮的身姿深深折服, 鳞甲闪闪,头角峥嵘,目如火炬, 四蹄带风,原来这就是麒麟!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神兽!” “身为土修,小女子一直便对麒麟心向往之,如今能见着你一眼,也算是心愿得偿,死而无憾了。” 她的声音很甜,说出来的话更是甜,一直以来静默的黑暗忽然怦怦地震动起来。 慕昭然眼睛一亮,心想有戏,遂搜肠刮肚地继续夸赞道:“这么威武漂亮的土麒麟,合该是四象之首才对,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我觉得都比不上麒麟分毫,要是能再见你一眼就好了。” 怦怦之声越来越响,一缕光线忽然撕裂黑暗,刺入瞳中。 慕昭然眯了眯眼,抬手挡住光芒,从指缝中看到一枚悬浮于空中的玉牌。 深褐色的玉牌上,以金字雕刻着四个字——天壹叁号。 这是什么意思? 慕昭然心中不解,但比起一直待在这无声无响的禁灵空间里,这一块玉牌也算是一个突破口,她定了定神,伸手握住玉牌。 一道强光从玉牌之中迸射而出,将她的身形吞没。 待慕昭然再睁开眼睛,她已经身处在另一片空间里,缭绕云雾散开,露出一头庞大的麒麟神兽。 它端坐于此方,整个身躯便犹如一座山峦那么高大巍峨,麒麟角直插云霄,一双金褐色的眼睛,宛如两轮烈日,同悬于天。 好大,怎么这么大! 慕昭然方才胡乱吹嘘了一通,但现在看到这顶天立地的麒麟神兽,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这麒麟大山可比土宫门口的麒麟雕像威武多了。 麒麟口中叼着一卷巨大的画轴,画轴内山峦起伏,江河涛涛,哗哗而下,慕昭然所在之处,便在这画中的一座悬瀑楼阁之上。 她转过身,顺着瀑布往下望去,双眼陡然睁大,这画轴竟是从天铺展到地,她身处画轴上部,往下望去,只见得屋舍俨然,城池林立,从画轴内立体浮出,俨然涵盖一方天地。 让她联想到天道宫的圣物——地卷。 画轴之上悬浮着“天、地、玄、黄”四个大字,将画轴内的天地从上到下分出了四座城池。 因画轴是斜斜地往下铺展开,这画轴内的山川城池也是次第往下,仿佛缘山而建,城与城之间俱设有高大的城阙。 慕昭然看一眼手里玉牌,又仰头看向上空悬浮的金字,恍然大悟道:“天壹叁号,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在这座天字城,排行十三?” 她正思索着,便见上方忽有道道流光斜坠而下,是御空而行的修士。 有兴奋的话音飘来她耳畔。 “今日有人从地城闯关,快去瞧瞧热闹。” “听说是个新来的,没几日便把地榜前十都打败了,这就想要闯关进入天城来了。” “咱们天城的阙官可不是吃素的,光看那一双大石锤,就让人后背发凉,她对麒麟眼中的天陨石似乎不感兴趣,是个战斗狂魔,自她来守关后,好像还没有人从她手下闯关成功过。” “所以说今日这一场闯关战才有看头啊。” 慕昭然听着头顶掠过的话音,心头扑通一跳,面露惊喜,心道:大石锤?战斗狂魔?莫不是二师姐?难怪联系不上她,难不成她也在这里? 慕昭然当即试了试灵力,发现体内灵力已经恢复,便立即抛出石杵御空而起,追在那些人身后,往地、天二城当中的那一座巍峨的宫阙城楼飞去。 天城阙楼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此时,正有一人衣袂当风,乌发飞扬,身姿利落地立于那高大的阙门顶上。 慕昭然欣喜喊道:“二师姐!” 楚禹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未露出意外神色,只略一颔首,便转回头去,继续望着阙楼下方的山道。 没过多久,便有一行人影沿着山道登上,朝着这一座天城阙楼走来。 慕昭然和其他人一样,在阙门后的城楼上找了一个观战的地方,落在城楼屋檐,好奇地往那一行走来的人打望过去。 看到从人群簇拥中缓步走上前的那一个人时,她惊愕地睁大眼,险些从屋檐上摔下去。 玄衣银面,和映兽羽里照出的身影一模一样,是阎罗。 师兄,师兄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天道宫中么?难道那麒麟跑去天道宫把师兄也吞进来了? 他就是来闯关的人?听方才那些人话里的意思,他还比她要更早进入这里。 慕昭然心里乱糟糟的,还没理清楚情况,那边厢,楚禹已经抬手指向门下来人,问道:“你便是今日要来闯关之人?” 阎罗颔首,抬手将自己的玉牌送上阙门顶上,语气平淡道:“请赐教。” 楚禹抬手,掌心里亦托出一枚玉牌,同送过去,两枚玉牌悬浮于门楼之上,她道:“好,我是这天城的阙门守官,你若打赢了我,便可得天城玉牌,通过此门。” 地底轰然鸣响,一座擂台从阙门前的广场上升起,两人同时飞身而上,进入擂台之中。 阎罗和楚禹都不是话多的人,两人一上擂台,当即开战,高大的石相身影自楚禹身后显现出来,石将军双手各握一柄浑圆大石锤,扬手便朝对面之人砸去。 轰隆一声巨响,震动从擂台上蔓延下来,震地楼阁上的瓦片都噼里啪啦地抖动。 弥漫的烟尘瞬间将阎罗的身影完全遮掩,慕昭然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四下都没找见他的影子。 却听一道琴音从擂台之上传出,琴音之中蕴含的雄浑灵力,将石将军都震得退了两步。 在擂台之上,游辜雪若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不能用剑,但只用蛊,对上没有血肉,无法被蛊虫操控的石将军,其实极为劣势。 楚禹隐在石将军身后,翻手挥舞,石将军张口发出一声暴喝,声波与那琴音对撞到一起,将擂台上的烟尘涤荡一清。 慕昭然终于又见到了他的身影。 他长身立于擂台一角,身前悬浮着那一张她所熟悉的鸣幽琴,琴身右侧垂挂着一排流苏轸穗,唯有中间那一根琴轸上空着。 唯有那里空着。 慕昭然下意识地抚了抚肩上垂落的长发,后知后觉想起当初弟子考核之时,她因那一条轸穗心结,屡次翻船,难以通过云海渡叶,还是在游辜雪的开解下,才得以顺利过关。 那个时候,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她诉说? 明明是杀了他的人,重来一世,他还得开解那个杀他之人的心结。 慕昭然心脏一抽一抽地紧缩着,鼻子发酸,眼尾泛出些红,盯着鸣幽琴上那一处空置的琴轸出神。 在她失神之时,擂台上的二人已经连续过了数招,阎罗被石将军逼得节节败退,幸而他身姿灵活,灵力浑厚,总能在那双大锤之下找到空隙,躲闪开去。 楚禹冷哼道:“阁下一味躲闪可过不了我这一关,你应该是蛊修而不是乐修吧?还不拿出些真本事来么?” 阎罗并不理会,只是继续以琴音和她的石相周旋,石相进,他便退,石相退,他便进。 擂台之上被石将军的双锤砸出数不清的大坑,整座擂台都龟裂开,摇摇欲塌。 这种拖拖拉拉的打法,擂台之下早就有人不耐烦地吆喝。 慕昭然身边亦有人高声嘲讽道:“打不过就回家再练练,躲来躲去,像什么男人?” “看来蛊遇上石头,还是没辙,你没躲累,我们都看累了。” “阙官大人快快给他致命一击,把他锤回地城去!” 台下人都这般不耐烦,更遑论是台上对战之人,要是换做别人,现在恐怕早就心浮气躁,但楚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和四师弟那头老虎周旋起来,能从天亮转到天黑。 她比台下观战之人都要沉着冷静,在控制石相的同时,依然警觉地留意自己身周。 即便对方上台至今,没有放出一只蛊虫,她依然用灵力严丝合缝地护佑在身周,防备着对方的蛊虫近身。 如此,两人又相斗了将近半个时辰,围观众人都觉得那蛊修该输定了,楚禹却皱起眉头,面色越来越凝重。 阙门之内,慕昭然也看出了端倪。 石将军的动作越来越僵硬缓慢了。 在石将军又一次挥锤砸下时,它忽然失去平衡,完全无法自控地轰然一声倒到了擂台上。 楚禹飞身上前,在石将军岩石拼接的关节处,看到了密集的虫噬坑洞。 所有人都觉得蛊虫只能对付血肉之躯,遇上石相这种天生死物,是没有办法的,楚禹也这样认为,是以,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身上,警惕着一切近身之物,哪怕是一粒尘埃。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3节 她惊愕道:“你的蛊能噬石?” 阎罗修长的手指覆在琴弦上,语气冷然,但所说之话却委实张狂,道:“石相是石,亦是灵体,只要有灵,天下万物,无不可噬。” 楚禹还欲操控石相起身,石将军浑身咯吱作响,稍稍一动,便有石屑簌簌洒下。 它费力举起双锤,用力相碰,石锤碎作无数石块,庞大的石将军消失,擂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支石军。 这支石军和慕昭然当初所见的数量,少了很多,且动作依然迟缓僵硬。 阎罗的蛊看来已经将石相内部彻底噬空。 楚禹轻叹一口气,伸手一挥,擂台上的石军亦消失不见,她收回自己的本命石查看了一眼,认输道:“是我寡闻少见,轻视了蛊修,你赢了,可入天城。” 阙门上那一枚地字号的玉牌消失,另一枚天字玉牌飞下,落入阎罗手中。 残破的擂台沉入地下,阎罗持着玉牌,踏入阙门之内。 阙门之内立即有无数的目光投落至他身上,他仰头看到一座楼阁屋檐上的明艳身影,瞳孔倏地一缩。 那道身影从楼上飞身而下,毫不犹豫地朝他奔来。 阎罗眼中映照出她越来越近的身影,那张逼近的面容上满是欢喜,明媚如盛放的芙蓉,让他本能地伸手想要接住她。 他手臂抬到一半,又倏然顿住,余光扫了眼四周,袖中手指收紧,强迫自己垂下双臂,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 他竟然躲走了?! 慕昭然惊愕眨眼,扑了个空,险些摔到地上。 幸而楚禹恰好从后面走上前来,伸手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大力拍一拍她的背,感动道:“小七,不过数月未见,你也太热情了。” 第134章 覆雪殿中, 游辜雪正用篦子给梅花鹿梳理皮毛,他的动作倏然一顿,抬手按在心口, 胸腔的心脏没来由地怦怦急跳起来,一股强烈的悸动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眼睫轻轻一颤, 抬眸望向长空,“昭昭。” 这般心动, 看来分身见到她了。 游辜雪闭目内视元神,神识却依然无法和分身缔结联系,就连他嵌于系统之内的那一缕神识,都一同失去了联系。 他们进入了一个相同的与世隔绝之处? 游辜雪隐隐不安, 分身的伤已经好了很多, 心口的刺痛也已缓和,便愈能让他清楚地感知到身体里那股莫名的悸动和强烈的渴望。 他实在太知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分身与他同出一辙, 心思如一,定然是忍不住的。 游辜雪在梅花鹿屁股上拍了一掌, 将它赶出覆雪殿, 清洗过手, 再次去了那一座极寒的冰池殿, 盘膝坐入冰棱阵中,默念静心诀, 试图通过本体与分身的微妙联系, 遏制分身的渴念。 不得不说, 这的确有一些效果。 阎罗罩着一身黑袍隐藏在街角的阴翳处,默然望向阙门下的慕昭然,那股想要拥抱她、亲吻她的渴望被强硬地压制了下去。 他按在屋柱上的手缓缓松开, 从她身上拔回视线,转身离开,只在那柱上留下一道深刻的指印。 阎罗摩挲着虎口上的伤痕,杀了灵尊,他已经成了法尊心中的头号心腹大患,天道宫必定在四处捉拿他,他确实不应该见她,不应该与她产生任何瓜葛。 当初剥离出这样一个分身,就是为了能够与本体,能够与她彻底撇清干系,这样他们才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而非如前世那般,共堕泥沼。 慕昭然让二师姐热情地拍了一通,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还没有放弃寻找他的踪迹。 楚禹跟着她一同转头,朝那条街面看去,奇怪道:“你在找谁?” 慕昭然失望地收回视线,垂头丧气道:“没找谁,我只是在想,二师姐在这里的话,五师兄和六师姐会不会也在。” 楚禹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他们俩在地城,还没资格踏入天城来。” “这么说来,他们真的也在?”慕昭然好奇地仰头望一眼头顶的麒麟巨像,奇怪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们也是被麒麟吞进来的吗?” 楚禹揽着她往右边走去几步,指着阙门下一块石碑,说道:“这地方名为麒麟秘境,就是头顶这一只上古麒麟神兽身陨之地,那吞你进来的兽影是它的残魂。” 慕昭然一目十行,快速扫完石碑上的字迹。 麒麟神兽天生地养,即便是死后身躯亦都是浑身宝物,尤其是那一对麒麟眼所化之石,是这神州地上所没有的天石。 但凡是个土修,尤其是修炼点石之术的,对那天陨石无不向往。 据说能得麒麟眼者,便可得这麒麟神兽之力。 楚禹又指了指头顶,“麒麟墓每隔三个月开启一次,只有拿到天城玉牌之人,才有资格进入其中获取机缘法宝。” 慕昭然想起之前听到路人说过的话,问道:“师姐已经进去过了么?” 楚禹点头,无奈地一叹气,“历来都是我们挑选石头,现在颠倒过来了,是石头挑人,我虽然进去了,但并不是那天陨石想要之人。” 她说着拍一把慕昭然的肩膀,对她寄予厚望。 “这麒麟吞的全都是具有土行天赋之人,并按照土行天赋的强弱划分天、地、玄、黄四种阶级,我最初进入这里,拿的是地城的玉牌,小五、小六拿的玄城玉牌。” “你是单系土行天赋,能直接进入天城,给你的编号还挺靠前,可见那土麒麟很看好你。” 慕昭然心道,也有可能是我把它夸开心了。 她百思不解道:“那师姐又是怎么成了这天城的什么阙官的?” 楚禹拉着她登上阙楼,进了二层一间宽敞的屋子,这是阙官平日休憩之所。 “那麒麟墓只能进去一次,我已去过,本来应该被丢出去的。”楚禹抬手拎过桌边茶壶,给她到了一杯茶推到手边,继续道,“但恰好这里原本的阙官让人打死了,我面前多了一块天阙官的玉牌让我选择,我一寻思,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试炼机会么?所以就接了那块玉牌,成为这天城阙官。” 楚禹盘膝坐在软榻上,面向着门外,从这里能越过阙门直接看到那条从下延伸而来的山道。 下面三城的人,为了得到进入麒麟墓的机会,会从下一层层地闯关上来。 莫银安和望舒从玄城,打过了地城阙官,才能到这天城阙门前。 楚禹没好气道:“小五、小六一起来闯关,我才知道他们也被吞进来了,那两个没出息的东西,看到我,连声师姐都不叫,掉头就走了。” 慕昭然默默扶额,心想,那还不是被二师姐锤怕了,幸好她嘴甜,直接进了天城,不然跟二师姐也得有一番苦战。 楚禹提醒她道:“距下一次麒麟墓开,还有一个月,在这期间,师妹不可放松警惕。” “天城之中并不太平,为了减少入墓的竞争对手,这城中日日都会发生劫杀之事,很多人还活不到麒麟墓开,就会死在其他人手上,或是被摧毁玉牌,淘汰出局。” 新来者尤其会受到多方关注,一旦表现出弱势,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今日入城者,只有你和那蛊修二人,蛊修在闯关之时展露了一些实力,但你不同,你直接拿天城玉牌而来,必定会有很多人盯着你,找上你试探你的实力。” 楚禹是这天城阙官,在城中还是有几分薄面,在阙门前和她的互动,也算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让他们有所忌惮,他们也不敢擅闯阙所。 “阙官也只管得了这阙门内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不可能将师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你也得入城中多了解其他对手的信息。” 楚禹说着,抬手释出灵力,在半空勾勒出一张天城地图。 地图上标记了天城中现如今的地盘划分,还有她知道的一些修士情况。 慕昭然仔细记下,踌躇满志地一握拳,手中灵力震荡,道:“我明白,既然有缘进来秘境,那我定然要进那麒麟墓中看一看,万一那天陨石就是我下一枚本命石呢?” 楚禹此时方得空仔细打量她,见她周身灵力充盈,眉间自有一股奕奕神采,赞道:“不错,师妹这么快就已经结婴了,如此,我倒是不担心了。” 这天城中修士基本也都在金丹与元婴修为,没有化神期那样的境界碾压,遇见了就算打不过,也有一逃之力。 “今日闯关那个蛊修,我倒是看不出来他在何境界。”楚禹正色道,“我觉得他定然有所保留,未出全力,你若是碰见他,最好躲着一点。” 慕昭然应道:“好。” 两人正说着话,城内忽然爆出一声巨响,动荡的灵力余波从那处扫荡过来,夹杂一缕若有若无的琴音。 慕昭然从储物锦囊里取出避役法袍罩到身上,身形瞬间融入周遭景物,消失不见,只剩她的声音飘来楚禹耳边,“师姐,我去看看。” 楚禹:“……”如果她没听错,那琴音不就是那蛊修的? 不过,那法袍将她隐匿得很好,就连她方才都找不见她的所在,慕昭然也确实应该多去看看这种场面,才能了解他人修为实力。 因天城中时有打斗,城内大部分的楼阁都已损毁倾塌,遍地残垣。 慕昭然隐在法袍之下,鬼鬼祟祟地到了那一处打斗的地方。 周围飞沙走石,黄土漫漫,从地面拔地而起的土墙,遮天蔽日,结成了一个八卦迷阵,迷阵中奔出数不清的土兽,朝着阎罗攻去。 阎罗的琴音被土墙所挡,返荡回去,反而成了遏制他自己的利器。 他一掌按在琴弦上,琴音顿止,那琴从他手里飞出去,重重砸上一头扑来的土兽。 土兽惨嚎一声,被砸得爆碎成粉尘。 阎罗飞身接住琴身,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暴力地抡着琴,一连砸爆了数头土兽。 慕昭然在外看得都惊呆了,感觉他抡琴的动作,比她抡石锤的动作还要豪迈。 鸣幽琴在他手下不断发出嘭嘭嘭的,不属于一张琴该发出的暴烈震响。 让人听得,感觉自己脑袋都要在那张琴下被砸爆。 她前世看过阎罗抚琴时的风流优雅,也看过游辜雪挥剑时的潇洒利落,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一面。 虽然很暴力,但气势也很骇人。 袍袖飞舞,身若游龙,抡琴的样子还挺好看。 法阵外的黄土烟尘中传来一个男人声音,咬牙切齿道:“这八卦迷阵中,只要灵力不绝,土兽源源不断,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如他所言,土兽被灭完一只,又会有新的一只补上,前赴后继,源源不绝。 阎罗侧耳倾听,陡然按住琴身,指头压着碎石,以琴弦为弹弓,飒飒地接连射出数枚飞石。 飞石击穿三堵高耸的土墙,直往那话音传来之处射去。 烟尘中响起一声吃痛闷哼,随即爆喝道:“找死!” 地上隆隆作响,四面八方的土墙猛地往中心回缩。阎罗身边的两堵墙面轰然合到一起,他瞬移躲避开来,脚尖尚未站定,左右又竖立起两堵高墙,向他轰隆夹来。 法阵时时变换,生门死门亦变换不定。 这是一场多人围攻,慕昭然估摸着大约有十人,如此以多欺少,实在可恨。 她在外观摩了片刻,终于确定其中三人的方位,隐藏于避役法袍之下,摸索过去,抡起石杵,从后朝人狠狠砸去。 那人感觉身后灵压,立即回头阻挡,却先闻见一股苦涩之味钻入鼻中,经脉灵力顿时一滞,神情恍惚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剧痛袭来头顶,那人连声哼都没发出,便从半空重重坠下。 慕昭然毫不留恋,立时瞬移至下一个人身后,左一个偷袭,右一个偷袭,又砸落一个人,后一个人有所防备,她没能得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4节 慕昭然见好就收,当即退出黄烟之外。 因她的突然插手,破坏了布阵的灵力分布,那一座八卦阵有了破绽。 变换的土墙出现片刻凝滞,阎罗迅速确定生门所在,拎着琴毫不犹豫地砸穿了生门土墙,随即急促的琴音从他手下炸开。 肉眼可见的音波摧毁了所有高耸的土墙,漫天黄烟中,响起嗡嗡振翅声。 无处不在的蛊虫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快撤!”有人喊道。 几道身影飞快奔出烟尘,转眼不见。 阎罗并没有追上去,他转动着目光在缓慢沉淀的烟尘中四下看了一圈。 前方烟尘骤然飘散,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朝他极速逼近。 他下意识欲退,却听见幽微的袍服振动之声,一道日思夜想的身影从隐形的斗篷之下显露一瞬,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理智催促着他离开,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渴望地抬手。 下一瞬,便被她扑到身上,扬手裹进了斗篷之下。 “乖乖的,跟我走。”慕昭然在他耳边说道,抱住他遁入地底。 麒麟秘境的天色暗淡下来,夜幕低垂,覆盖住大地,将一切纷争吞入黑暗之中。 慕昭然回忆着二师姐的地图标记,找到一处无主的隐蔽之地,冒出头来,神识迅速扫过周遭。 这是一座废弃的庙宇,主神台上供奉着半边身子崩塌、缺胳膊少腿的三清祖师。 殿门前倒塌着几尊佛陀像,合着顶上半塌的屋檐,将出入口堵死了。 墙壁上雕刻着一些飞天的壁画,色彩已经斑驳。 还是个佛道不分的混搭之地。 慕昭然收回避役法袍,指尖上迸出几许火星,点亮了神龛上残留的供烛,一圈微弱烛光照亮供台前的狭小空间。 她点完蜡烛回头,便对上一双晃动着火光的幽深眼瞳。 慕昭然被这欲念深重的眼神看得心脏怦怦直跳,霎那间面红耳热,食髓知味的身体很快便热情地回应了他的注视。 她并了并腿,轻喃道:“师、师兄?” 阎罗欺近她,将她困在神龛和自己的手臂之间,低下头嗅闻她身上馥郁的幽香,哑声道:“你不是说,不想要阎罗么?” 那为何又要一而再地朝他奔来。 慕昭然怔了一下,她还以为之前已经跟他心意相通了,没想他怎么又突然重翻旧账。 不过,毕竟是她之前把话说得太绝伤了他,就算多哄他几道也是应当。 慕昭然抬起手,伸出指尖点了点银白色的面具,盯住他的眼睛,认真道:“虽然我现在还不敢正大光明地要阎罗,但可以像这样躲起来,偷偷地要。” 第135章 漆黑的天幕中看不见星月, 只有麒麟巨像的双瞳亮着璀璨辉光,悬在头顶。 废弃的神庙屋顶,一只巴掌大的石相坐在飞翘的檐角上, 一边晃着小短腿,一边仰望天幕上那一双麒麟眼。 煞气从它身上流淌下去, 顺着崩塌的建筑神像,往两边扩散, 最终萦绕住整座殿宇,隔绝出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 煞气覆盖的庙宇之内,慕昭然双手撑在神龛桌台上,手指紧紧扣着桌沿。 神龛上的残烛苟延残喘地燃烧着, 在她眼瞳中映照出两簇橘黄烛光。 渐渐的, 那两簇烛光越来越模糊,慕昭然半张着唇, 眼里泪雾迷离, 胸脯急促地起伏。 供桌的阴翳中,一人屈膝半跪在她身前, 鲜绿色的罗裙被高高撩起, 皱巴巴地搭在他肩上。 她看不见他在做着什么, 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湿热的唇舌和面具覆盖下坚丨硬丨挺直的鼻梁。 室内水丨声靡靡, 慕昭然双膝发抖,弓下背脊, 急喘着唤了一声师兄, 指甲刮在桌面上, 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撑不住快要坐在他脸上。 面具硌着娇嫩的肌肤,些微刺痛让那快意更加绵长, 她隐忍的泪珠终于从眼角滑落,大口喘着气,仰头望见神台之上肃穆的神像雕塑。 这座崩塌的庙宇里,四面都是神佛雕塑与壁画,或瞠目,或慈悲,或威严,或空灵,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他们。 慕昭然脑子里嗡嗡作响,周身的血液都快沸腾,恍惚地想,他们简直太荒唐了,竟然在这种地方行这等荒丨淫之事。 却如此快活。 若是诸天之上真有神佛,当该一道雷打下来了。 冰池殿中,即便再如何诵念静心诀,游辜雪的一颗心也难以平静下来,他睁开眼,抬手按住自己的唇,喉结滚动,无声吞咽。 清浅的呼吸在寒雾弥漫中,逐渐变得沉重急促。 那亢奋的情意从与他紧密相系的另一具身躯里,源源不断地涌来,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果然没能忍住。 游辜雪的面色比周围寒冰还要冷酷,森然得吓人,但那一双乌黑的眼瞳里,却翻涌着滚沸的欲念。 他无所遗漏地接受着来自另一具体魄中所感受到的种种快慰,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身体里,让他跟着一起兴奋一起难以自抑。 一想到这些快慰是谁赐予他的,他便无法不嫉恨另一个自己,想要将那具分身强硬召回,彻底毁灭。 她没有拒绝阎罗,他应该高兴的。 但与分身的神识联系断开,让本为一体的两具身躯产生了割裂,让他无法真切地触碰到她,亲吻到她,无法知道他们现在已经进行到何种程度,偏又让他能时时感受到他们的欢愉。 身体越是欢愉,心里反而越是煎熬。 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这算什么?自作自受? “昭昭,师妹。”游辜雪从喉咙深处呢喃出这个名字,一拳砸在冰面上。 剑气从他身上扫荡开去,将殿中林立的冰棱劈斩得粉碎,冰晶簌簌地飘落下来,覆盖在他身上,发上,睫毛上,再被焚身的欲丨火融化成水珠,从紧绷的下颌滴落。 可恶,该死。 “师兄,师兄……”慕昭然失神地望着前方神像的眼睛,心里发虚,回手去寻禁锢在她腰肢上那双有力的手掌,覆盖在他手背上。 指尖摩挲过手背上清晰的经络,摸到了他虎口上一片枝蔓状的伤痕。 她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些许,垂眸想要细看,那扶在腰上的力道忽然松开,绿色裙摆飘荡起来,裙边刺绣的金纹如涟漪一样从她眼中荡开。 裙摆落下,露出半跪在身前的人,他用指腹擦了一把嘴角黏连的湿痕,未等她看清,那张面具又重新遮掩住了他的整张脸。 阎罗长睫掀起,往上望来,眼神如同两口深井,想要将她溺入其中。 慕昭然站立不稳,往下滑倒,顺势软坐到他怀里,身子轻轻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身体里的余韵,她还记着方才摸到的痕迹,眨去眼底泪雾,着急问道:“师兄,给我看看你的手,你是不是受伤了?” 阎罗盯着她迟疑了片刻,在她抓起他的手时,没有抵抗。 慕昭然看到了他虎口上那一片枝蔓状的雷击纹,透着艳丽的红,和前世竟然不差分毫,她不解道:“是修为下降时,行天剑反噬的伤?可之前明明没有的。” 阎罗没有回答她的话,想要挣脱她的手,“很难看么?” 慕昭然摇头,紧紧抓着他,不准他抽离,低下头红唇贴到他的手背上,沿着虎口上的伤痕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以后行天剑再敢伤你,我就用石杵好好敲打它!” 她热乎乎的气息拂在手背上,又麻又痒,阎罗面具下的呼吸声愈发粗重,抬手握住她的下颌,指腹按压在柔软的唇瓣上。 笑道:“好啊。” 慕昭然眯起眼睛,配合地张开唇,含住他的指尖,模糊不清地问道:“师兄何时重炼的鸣幽琴?你可以契约两样本命法器么?” 阎罗垂下眼睫,淡然回道:“从重生回来之后。” 他重炼了鸣幽琴,得到了谢天涯的蛊鼎,将其炼化为自己所有。 一个人难以契合两样本命法器,何况行天剑霸道,一琴一剑难以相容,所以鸣幽琴一直被放在屏风内的空间里,直到剥离出这具分身后,才以分身契约了鸣幽琴。 慕昭然抚摸着他的面具,疑惑问道:“所以,师兄现在既修剑也修蛊?” 阎罗偏头躲开她的手指,不想让她取下面具,“我不会让你看到那些蛊虫。” 慕昭然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想要摘下面具,不满道:“师兄,我放了石相在外面守着,这里只有我们,不会有旁人看见,你一直戴着面具,我都亲不到你了。” 阎罗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她湿润的红唇,他的确想要亲吻她,想要到喉咙发涩,口干舌燥。 可他还是抬手挡开了她的手。 慕昭然眉心皱起,心底涌出些许异状。 怀里的身影猛地退开,绿裙上的金纹刺绣从银色面具上扫过,再翩然垂落时,她的人已经离开他数步之远。 慕昭然方才还意乱情迷的眼中,透出些疑惑和警惕,快速掐指捏诀,唤道:“行天剑,出来!” 冰池殿中,行天剑嗡然鸣响。 一道白光自游辜雪脊骨之中射出,围绕整座殿宇环绕两圈,又因寻不到方向而颓然落地,斜插入冰面之内。 游辜雪盯着颤鸣的长剑,伸手抚过剑刃,细思片刻,了然道:“怎么,她又唤你了?” 她察觉出来不对了? 慕昭然静静等了片刻,没有等来行天剑的剑光,甚至没有听到它的剑鸣,她眼中的疑惑更深,“师兄,你的剑呢?” 阎罗从地上慢慢起身,摩挲着虎口的雷击伤痕,想了想道:“我不是你的师兄。” 他是作为阎罗被割分出来,以后也只能以阎罗的身份行事,应当算不得她的师兄。 可他喜欢她唤他师兄,也确实想成为那个能和她正大光明在一起的师兄。 慕昭然惊愕地睁大眼,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下去,面色瞬间发白,难以置信道:“你……你不是他的话,那、那你是谁?” 阎罗静静看着她,“昭昭,你觉得我是谁?” 慕昭然陷入了无比的混乱之中,眼前之人的一切都让她那么熟悉,他的琴,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但他现在却告诉她,他不是师兄。 她摇头,无法接受道:“阎罗就是游辜雪,游辜雪就是阎罗,你们是同一个人。” 阎罗缓慢抬手,从眉心分出半缕神识,金色的神识浮空漂浮到她面前,“你想知道,可以直接看。” 慕昭然迟疑地站在原地,理智告诉她,这个人很可疑,不能随意接受他的神识,但他身上一切熟悉的痕迹,都促使着她伸出手接纳了他的神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5节 从神识中,她看到了他诞生的记忆。 看到了一片血气的密室之中,游辜雪脱去全身衣裳,光裸地坐进法阵里,以自身精血为媒,炼制出了一具与他一模一样的身躯。 又分一半神识送去他体内,最后盯着那张与他全然相同的脸看了片刻,忍痛毁去他的面容,递来一张面具,说道:“从今往后,你来行阎罗之事。” 慕昭然蓦地睁开眼睛,怔然道:“分身,你是师兄炼出的分身?” “我以阎罗之名而诞生,就算与他拥有同样的血肉,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情,同样爱你,但也只能是见不得光的阎罗,这座麒麟秘境阻断了我和本体的神识联系,才让我得以短暂拥有独立的意识。” 阎罗的视线流连在她脸上,似乎想要将她铭刻进心里,可这具身躯也只是从别人身上借来的血肉,胸膛里根本没有心脏。 “若不是这次意外,我们同时被吞入这座麒麟秘境里,我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垂下眼,克制地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转过身去,“昭昭,你应该继续避开我才对,就像你从前做的那样。” 慕昭然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她下意识朝他走去两步,烛火无风摇晃,那道身影已经从庙宇里消失。 冰池殿中,游辜雪抬手按住心口,绵密的刺痛从心脏深处蔓延而生。 不是当初受伤时的那种痛,而是另一种更加难以忍耐的酸涩痛楚,让他快要心碎。 是来自于分身的情绪。 游辜雪仰头倒在冰面上,抬手捂住眼睛。 过了良久,寒雾之中传出一声极轻极轻的笑。 第136章 慕昭然呆呆地伫立片刻, 从锦囊里取出干净的绸裤穿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他最后离开时, 说的那些话。 他和游辜雪有着同样的血肉,同样的记忆, 同样的情,同样爱她, 若不是这场意外,他永远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若不是这场意外,她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分身的存在。 这一切便说得通了,在她待在覆雪殿中和师兄耳鬓厮磨时, 是他的分身, 以阎罗的身份,杀了灵尊。 虽然法尊还未对外公布灵尊的死讯, 但天道宫四处缉拿阎罗, 现在的阎罗就和前世一样,再一次成了四境围剿的对象。 只要天道宫一日还为正道之首, 那她便一日不能在明面上和阎罗产生任何瓜葛。 师兄和天道宫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才让他剥离出这样一个分身, 毁去他的面容,切割开他们的身份, 让阎罗代替他去做游辜雪不能做之事。 “师兄。”慕昭然心中酸胀, 眼眶泛红, 怔望阎罗最后离去的方向半晌,挥手勾来一缕煞气,身形从庙内消失。 下一瞬, 她便从煞气从一步踏出,现身在神庙屋顶上,仰头望向夜空中的麒麟双眼。 没关系,会有一天,他们能堂堂正正在一起的,不论是游辜雪还是阎罗。 在慕昭然被吞入麒麟秘境后,宁家再一次翻了天。 继灵尊陨落在宁家后山之后,南荣圣女也在宁家无故失踪,无论使用何种办法都联系不上,圣女殿下的四师兄几乎把洛金山内外翻个底朝天。 祝轻岚被那麒麟吐出来,有心想要回头寻一寻慕昭然,却全然没有头绪,宁家的搜索越发紧密,他也不敢在这片地界上多加逗留,只能被逼着先行逃离。 因圣女失踪,圣殿的大长老也闻讯赶来,众人苦寻多日都无果,幸而圣殿留存的殿下灵息之珠尚存,不然宁家属实难以交代。 宁绝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深觉他们宁氏这一年是不是犯了太岁,才会这般祸事连连。眼下不止是天道宫,若不将圣女平安找回,恐怕他们在南境也难以立足了。 夜深雾重,宁家主院的灯火依然亮着,宁绝大步跨入院中,匆匆踏入主屋,转过一道隔墙,踏入内间。 看到榻上已然苏醒过来的人,他长长松一口气,命族中长老将那三尾狐狸的尸身处理干净。 待人走后,他才转头对宁衰说道:“明日一早你便随裴随之一同走吧,从今往后,你就是裴家幼子,裴应之,和我宁氏再无任何关系。” 宁衰刚换了肉身苏醒过来,睁眼和娘说了没几句话,就听到他爹这般绝情的话语,当即伤心道:“我才不要!难道我就换了肉身,爹娘就不认我了?” 他娘在旁劝道:“衰儿,现在宁氏风雨飘摇,还不知能不能渡过这个坎,听你爹的话。” 宁绝道:“当年裴家受妖物侵害,险些全家覆灭,是我与你娘路过裴家,除了那妖物,才保全住裴家,裴家记着这份恩情,愿意奉上自家幼子为你献舍,你当好好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 宁裴两家虽有恩情在,明面上却不常有来往,宁衰没见过裴家人,只记得逢年过节,总会收到一份来自裴家的礼物。 他接过娘亲递来的银镜照看,镜子里的少年约摸十一二岁,生得唇红齿白,眼如墨棋,脸颊肉嘟嘟的,稚气未脱。 光看五官和骨相,若是长成了,日后也绝对是一个不输于他原身的翩翩俊公子。 宁衰看不习惯这一张陌生的脸,抬手掐了自己脸颊一把,尝到痛意,才有了点实质的感觉,心有不安道:“那原本的他呢?” 宁绝道:“你无需有心理负担,这幼子当年受妖物冲撞失了半魂,一直痴傻至今,我们已经好好送走了他的残魂,你入他身之后,也当努力修炼,不能懈怠,将来好好报效裴家。” 宁衰不死心道:“那我就不能是宁裴两家的孩子么?我听爹娘的话,以后夙兴夜寐、寒暑不歇,一定努力修炼,光耀两家!” 宁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欣慰道:“好,若之后宁氏还在的话。” 麒麟秘境内。 距离麒麟墓开启前的一个月时间里,又有十来人进入天城。 天城之中争斗不休,几乎日日都会上演明争暗斗之事。 慕昭然自然也遇到过不少埋伏,石相一手拎着熔鞭,一手挥舞药杵,寒冰冻住半座城池,寂灭的煞气和蓬勃的生息俱在她那诡异的石相之中,让人防不胜防。 她愣是凭着元婴初期的修为,灭杀了三名元婴巅峰的修士,在天城之内站稳了脚跟。 楚禹在阙门之上望向那一方奔腾的雪兽,感受着随风袭来的仿佛能湮灭一切的气势。 她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土宫的这个小师妹有着何等惊人的天赋,短短数月未见,她便已成长到能独当一面,不需要躲在她这个师姐的庇佑之下了。 天城之中有人进,亦有人走,麒麟墓开启当日,整个天城之中,依然只剩下十来人,陆陆续续赶来画轴最顶上的麒麟口中。 这剩下的人,都是互相奈何不了的。 有三五成群者,也有独身一人者,大家抱着自己的法器,互相都站得很远,警惕地观望着彼此。 慕昭然坐在麒麟断掉的左牙上,肩膀上顶着巴掌大的石相,丝缕煞气从它身上飘逸出来,萦绕在周围。 这一个月来,她的这尊石相也算是在这秘境中打出了名,让人一见那黑皮小玩意儿,就想远远避开。 高空风大,山风呼啸着穿过麒麟的大嘴巴,吹得她臂进披帛飞扬,纱上缀着的一颗金色铃铛,摇荡出清脆的铃音。 慕昭然抬手挽住被风吹乱的鬓发,转头往距离她很远的另一端看去,在麒麟右牙下再一次见到了阎罗。 他裹在一身黑袍之中,独自站在麒麟如山柱一样的獠牙旁,低垂的帽檐下只露出半张银色面具。 山风从左往右,吹拂过她的长发,呼呼而去,再拂动他的袖袍。 猎猎摇晃的袖沿下,时不时露出他虎口上的那一片雷击红痕。 慕昭然盯着他看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回眸看她一眼,她眼珠转了转,唇角翘起,伸手抚上麒麟獠牙上缠绕的藤蔓。 指尖一缕生衍之气没入藤中,催生出一大片细碎的蓝色小花。 随后她轻轻一弹藤蔓,蓝色小花从藤上一朵朵脱离,随着呼啸的山风被吹上半空。 等在麒麟口的众人都被这突然飘散的花雨吓了一跳,警惕地躲避开,无数蓝色小花顺着风的轨迹飞舞过去,漫天花雨飘下,终有一朵钻进他袖口,落在了他的指尖。 她看他屈起手指,将那一朵小花珍重地握进了手心里。 慕昭然弯眸笑起来,心情很好地和石相一起晃了晃脚。 到了时辰,麒麟墓开,每人手里的天城玉牌同时爆发刺眼白光,将众人的身影吞没。 等到眼前的白光散尽,目之所及的场景已经改天换地,慕昭然身处在一道灰白色的山道上,警觉地环视四周一圈。 天空灰蒙蒙的,周围漂浮着乳白色的雾气,她身前身后皆是这条灰白山道,一直往两端延伸而去。 慕昭然拍了拍肩上的石相,石相飞上半空,她借助石相拔高的视野,终于看清了大致形貌——这是麒麟神兽的脊骨。 这麒麟神兽的尸骸实在太大,两端肋骨仿佛顶立的白柱,插在地面上,撑起中间这一条脊骨,脊骨蜿蜒起伏,仿佛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山脊线,往两端延伸。 慕昭然身处在脊骨中段,往前隐约能望见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麒麟头骨,那一双令所有人趋之若鹜的麒麟眼便在那里。 还有人传送进来的地点比她更为靠前,慕昭然眼睁睁看着一人御空而起,朝着麒麟头骨疾冲而去。 “麒麟为走兽之长,尸骸之内有无数兽魂,隐于雾中,务必小心,不要御空。”二师姐的忠告在耳边回响,慕昭然眯眼望着那个御空之人。 果然,下一刻,便听雾中翻滚出尖利嘶鸣,一群獠牙尖锐、鬃毛如刺的野猪魂体从雾中奔腾而出,朝着那御空的修士冲撞过去。 那修士大惊失色,一边飞速躲闪,一边御剑回手劈斩,野猪的嘶鸣声刺得人耳膜生疼,眼看那修士似乎快要躲过野猪群的袭击了,地面的浓雾中忽地张开一道血盆大口,一口将他夹进嘴里。 庞大的灵威从那里荡开,修士肉身直接被那形如鼍龙的兽魂强大的咬合力,拍成了肉饼,鲜血从半空爆开,被如雾一般蜂拥而上的兽魂瓜分干净。 这一下,让麒麟脊道上的所有人都老实了。 这里太大,慕昭然也不知阎罗被传送到了何处,察觉到身边的雾气异动,她急忙将石相召唤回来,眺望一眼绵延的脊骨长道,抬步往麒麟头骨的方向走去。 一片昏暗之中,阎罗摊开五指,鲜嫩的花朵躺在他手心里,五片蓝色花瓣合围着一簇黄蕊,花杆细嫩,散发着勃勃生机,无比可爱。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花了。 第137章 面具遮挡下的一双眼中, 刚浮出些微笑意,阎罗余光瞥见一道影子猛地朝他袭来。 他立即闪身躲避,同时掌中蓄力, 一掌朝那道影子劈去。 阎罗看清楚那东西的模样,微微一怔, 麒麟魂体? 麒麟魂完全不受他那一掌的影响,一刻不停地朝他直冲而来, 透明的魂体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迅速地奔向另一端。 阎罗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但另一手中的小蓝花却不见了踪影,他转身往那麒麟魂紧追而去, 看到了它叼在嘴里的小蓝花, 沉怒道:“还给我,否则我让你再死一遍!” 他说着, 鸣幽琴已经悬浮在身前。 麒麟魂四蹄飞奔, 仰头鸣叫一声,周围瞬间涌来浓稠的白雾, 阻挡在他面前, 离得近了, 他才看清那涌来的, 是密密麻麻的兽魂。 眼看着麒麟魂即将隐没在魂魂背后,阎罗抬指一拨琴弦, 肉眼可见的灵力波动从鸣幽琴中荡出, 从兽魂中劈开一条路来, 随后抱着琴,毫不犹豫地冲入了兽魂群中。 麒麟脊道上,慕昭然观察着周围情况。 麒麟墓中的兽魂很是凶戾, 但凡有点灵力波动,都会引来它们的攻击,但不动用灵力的话,想要到达麒麟头骨之处,必得耗费很长时间。 入墓者共有十来人,彼此都不清楚对方所在方位,便唯恐落于人后。 方才那御空的修士被兽魂吞吃之后,又见几道流光腾空,那一行有四五人,修为最低的都在元婴中期,看样子是打算结队硬闯过兽魂的围攻。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6节 虽然打斗得比较艰难,但也的确卓有成效,比老老实实沿着脊道攀爬快得多。 慕昭然孤家寡人一个,又不知道阎罗被传送到了何处,她沿着麒麟脊道老实攀爬了一截,也觉这样慢吞吞地走过去实在遥遥无期。 她抬头望向那一双麒麟眼,心中琢磨着,使用空遁的风险有多大。 空遁撕裂虚空的那一瞬间,需要的灵力极多,灵力动荡得也十分厉害,必会立即引来雾中兽魂,但只要在兽魂袭来之前,踏入虚空,就能躲过一劫。 难就难在,踏入虚空后,要如何确定出口所在。 麒麟墓所在的空间与外面不相通,这里雾气非灵雾,而是沉淀的死气,她不知道死气在虚空中会呈现为何种状态,亦不知道这一具麒麟尸骸,在虚空中又会是何种面貌。 一不小心,很可能会迷失在虚空中。 慕昭然想了想,还是决定赌一把,她敲一敲肩上的石相,把它藏进脊道的一处骨裂缝隙里,叮嘱道:“你在这里等我,若是我在虚空迷了路,还能凭借你回来此处。” 石相闭上眼,很乖巧地融进了骨裂的阴翳里。 慕昭然直起身,左右张望了一眼两边的死雾,手指快速翻转结印,在她灵力释出的那一瞬间,无数兽魂从雾中奔涌而出,从四面八方朝她扑来。 慕昭然指尖灵力为刃,并指从上往下滑落,劈开一道空间裂缝。 无数的獠牙已经逼至她身边,眼看一口獠牙即将啃咬上她的手臂,慕昭然身形一闪,踏入了虚空之中。 在嘶吼的兽群簇拥上来前,她迅速封闭了裂缝。 虚空之中竟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五行灵力的光芒,亦没有变幻不定的光点与线条,慕昭然谨慎地待在原地没有动,只旋身转了一圈,试图从一片黑暗中发现点什么。 渐渐的,她在黑暗中似乎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潺潺的流水声。 慕昭然心中一惊,虚空之中怎么会有水? 她闭眼辨听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慢慢地朝那里靠近过去,不知行去多久,周围体感越来越冷,呼吸之间,口鼻都生出一股冷冽的刺痛。 结丹之后,修士炼成金身,便再不受寒暑所侵,慕昭然只有在冰原上才感觉到过如此刺骨的冷意,但冰原的冷和现在所感受到的冷还不一样。 她搓着手臂,仔细感受了片刻,恍然明悟是哪里不一样了。 冰原的冷,是冻僵骨髓血肉,将真元都能冻结的冷。而现在虚空中的冷,是灵魂上的冷意。 慕昭然闭眼内视心海,竟然在自己元婴之上看到了一层薄薄冰霜。 她听着耳畔越来越响的水流声,有些犹豫,但就这么退出虚空,又颇为不甘,遂咬了咬牙,抬指点上眉心,护佑住自己心海元婴,继续朝着水声传来之处靠近。 又行半晌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虚空之中,悬浮着一条细长水带,水呈剔透无色,周围漂浮着浓重水雾,看不见来处,也望不见去处。 就这么一条细长的水流,孤零零地悬浮在虚空之中,实在诡异。 慕昭然尚未完全靠近,便觉心神一晃,有种灵魂将要被吸出体外,掉入漩涡的错觉,她神情霎那恍惚,瞳孔失焦,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水带飘去。 “宿主,醒醒!回头!”系统在她脑海里发出尖锐警报。 慕昭然被刺激得瞳孔骤缩,猛然回过神来,看到了自己快要离身的魂魄,她眉心亮起金光,心海元婴盘膝结印,才堪堪将快要被吸出的魂魄猛地收拢回来。 身魂归一,她大喘了一口气,往后疾退出十丈远。 慕昭然心有余悸地问道:“那是什么?” 系统道:“阴气所成之河,阴河。” “这就是阴河?”慕昭然曾经在典籍中读到过,死气浓重的地方,会形成虚幻的阴河,从人间流向阴间黄泉,将阴魂带入地府。 要是有活人不小心误入阴河,生魂被吸离体外,也会跟着丧命。 麒麟墓中死气弥漫,会形成一条阴河,倒也不奇怪。 她疑惑道:“这种阴河不是肉眼看不见么?我怎么看得见?” 系统道:“你前世已经死过一回了,只算半个生魂,阴河对死魂的吸力极大,对你这种半生不死的魂也有影响,你最好离它远点,要是一不小心被卷进去,就等着转世投胎吧,我也救不了你。” 慕昭然避开那一条阴河,又在虚空中探索了片刻,试图寻找到麒麟头骨的方位,头骨的方位没有确定,倒是发现了数条这样的阴河存在。 它们就如同分布在虚空中的细小支流,从所见的几条阴河的走势,应该会汇流到同一个地方。 “那地方该不会就是阴间地府的入口吧?”慕昭然心道,往那个方向望过去,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往那里去看看的冲动。 也不知道阴间地府是否真如书上所说,会有鬼门关,奈何桥,桥上还有个熬汤的孟婆。 她出神地飘了一阵,魂魄差点又被卷进一条阴河细流之中,赶紧定了定神,放弃从虚空寻找捷径,闭眼感受了片刻石相所在的位置,破开虚空重新到原处。 折腾半天,没有丝毫进度,慕昭然颓然叹气,眼看自己已经落后一大截,她抓起石相,又努力攀爬了一段路程。 但要她就这么老实,是绝不可能的。 慕昭然盯着脚下的麒麟脊道,一边往前行,一边又开始发散思维。 话说,麒麟的眼睛是天陨石的话,那它石化的骨头算不算石?应该也是一样宝贝吧?不知道地星诀感不感兴趣。 若是能炼化这一具麒麟骨,那它的双眼还不是手到擒来。 慕昭然一点也没意识自己这一个想法有多狂妄自大,当即寻到一处台阶,命石相在旁护法,盘膝坐到石台上。 她摸索着身下已经完全石化的麒麟脊骨,掌心贴在脊道上,运转体内地星诀铭文。 金色的铭文随着她释出的灵力,从掌心没入苍白的骨头里,这般细微的灵力波动,还是引来了雾气中的兽魂。 石相身形膨胀开,将她掩在身下,举着石杵和熔鞭,像打地鼠般,来一只敲一只,来一群抽一群。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帮御空的修士吸引走了大部分兽魂,聚往她这里的兽魂数量并不多,石相完全能够应付。 慕昭然专心的运转着地星诀,这一具麒麟骨架实在太大了,地星诀的铭文一入其中,便如同泥牛入海,半晌都没有动静。 时间不断流逝,就在她打算放弃之时,丹田里的灵基忽地一亮,铭文飞速回到了她体内,彷如兴奋一般闪烁不休。 慕昭然眼睛透亮,看来是发现中意的石头了! 这里有她的下一枚星石! 但不是身下这一具麒麟骨,也不是远处那一双众人争夺的麒麟眼,而是在这浓雾弥漫的最底下,现在还无法确定是什么石头。 慕昭然走到脊骨的边缘,试探地往下看了一眼,下方死雾翻涌,时不时地便有狰狞凶戾的兽魂奔腾咆哮,这可比去往那麒麟头骨的地方危险多了。 她闭了闭眼,绝望道:“你还真是会找石头,哪里最危险,就往哪里寻。” 但她的下一枚星石就在这底下,不管下面是龙潭虎穴,她也得去闯一闯。 “小黑!”慕昭然大声唤道,石相应声转过身来,伸手环住她,一同跳进了下方浓郁的死雾当中。 沉淀的死雾霎时汹涌地翻滚起来,慕昭然刚一跳下,就见下方冒出一张血盆大口,看上去竟像是先前一口将那修士咬爆的鼍龙兽魂,它大张的双嘴往中合拢,威压震荡得她胸腔生疼。 慕昭然并指挥去,石相随着她的指示,举起石杵往那兽魂嗓子眼里用力杵下。 这一杵直接贯穿了兽魂,它的魂体裂开,爆出一声巨响。 更多的兽魂被吸引过来,如同决堤的洪流,慕昭然循着地星诀的指示,穿行于兽群之中,但越来越多的兽魂还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蝼蚁都能噬象,何况涌来的兽魂可比蝼蚁攻击性强太多。 慕昭然看着源源不绝奔来的兽魂群,感觉到了石相的力有不逮,继续下去,她可能还没找到星石,就灵力耗尽,被兽魂撕碎了。 得想个办法。 慕昭然一边往前突围,一边焦急地思索着应对之策,在又一群兽魂朝她袭来之时,她灵光忽地一闪,当即停下来,五指翻飞,飞快结印,破开了虚空。 巨大的裂痕横亘在身前,裂缝中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在这一刻格外动听。 她运气很好,这一道虚空裂隙就开在阴河附近。 兽魂群奔到裂隙前,当头的兽魂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四肢并用地想要停下,却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硬生生卷进了裂缝中。 一股阴寒之气从虚空之中弥漫出来,裂隙猛地一震,被撕扯得更大,阴气形成漩涡,四周的兽魂奋力地想要往外奔逃,却依然没能挣脱那股吸力,被源源不断地吸入虚空,随着阴河流水卷入黑暗深处。 慕昭然稳住魂魄,看也不看身后惨嚎的兽魂,快速往远处逃去。 被吸走的兽魂越多,底下萦绕的死雾越淡,慕昭然终于看到了那一座沉在最深处的深红色小山,形状看上去像是一颗心脏。 是麒麟心?! 慕昭然睁大眼睛,丹田的地星诀铭文亮光更甚,指引着她往麒麟心靠近。 这一颗麒麟心同样已经石化,其上裂纹遍布,慕昭然遁入其中一道裂纹里,抬手刚要触摸身旁坚硬的心石,忽听里面传出一声轰隆闷响,随即一股灵力从裂纹深处扫荡出来。 是琴音!阎罗在里面! 随着琴音闷闷地传出,有什么东西随灵力动荡呼啦啦地扑来眼前,慕昭然抬手挡了一把,摊开手心一看,竟是几朵枯萎残败的小花。 花朵鲜嫩的蓝色褪去,只剩下枯黄,花瓣卷曲,内里的生衍之气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她在麒麟口催生的小蓝花,怎么会在麒麟心里面? 第138章 慕昭然快步往麒麟心内部跑去, 在心脏中间发现一个类似溶洞的空间,一黑一黄两道影子正打得不可开交,那黑色身影便是阎罗, 黄色影子是半透明的麒麟残魂。 整个空间被他们的灵力震荡得隆隆作响,四周碎石不断崩裂, 再继续打下去,恐怕整颗麒麟心脏都得被他们打碎。 丹田里的地星诀明灭不定, 慕昭然已经理所当然地把这颗麒麟心当成了自己的东西,拎着石杵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杵,大吼一声,要打出去打, 别在我的石头里打! 她躲避开不断掉落的石块, 看清了麒麟魂和阎罗争夺的东西,疑惑地睁大眼睛。 那一朵小蓝花被一团灵光包裹着, 悬浮在中间, 麒麟金黄色的魂力和阎罗飞射而出的琴弦丝线交织在一起,都想去抢夺那一朵小蓝花。 双方力量碰撞, 使花朵悬浮在中间, 僵持不下。 慕昭然看到这一幕, 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迷惑。 难不成她随手催生的那一株蓝花藤是什么绝无仅有的稀世仙花?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拼死争夺? 慕昭然屏息躲在一旁, 觑准一个时机,身形化作流光, 猛地冲上前去, 一把夺走那朵小蓝花, 飞身落到洞穴另一边凸出的一块石头上。 麒麟魂和阎罗同时一顿,随即转身朝她袭来,又在看清她的下一瞬, 仓促停下。 慕昭然躲在石相背后,来回打量手里这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蓝花,疑惑道:“这朵花有什么好抢的么?” 阎罗就算了,那麒麟魂要这么一朵花干什么? 阎罗看了石相一眼,飞身落到她身旁来,石相并未阻拦他。 他抬起阴郁的眸盯住那一头麒麟魂,低声道:“它应当是想要你留在花里的生衍之力。” “生衍之力?”慕昭然捏着小蓝花,眸子转了转,眼底亮起一点狡黠的光芒,难怪她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天城玉牌,原来是因为这个。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7节 既然彼此都有所求,那一切就好商量了。 慕昭然望向麒麟魂,笑盈盈道:“你想要这朵花?我可……” 感觉到身边骤然阴沉的气场,慕昭然头皮一麻,胳膊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硬生生地将“以”字吞回去,变成“咳咳咳”的干咳。 咳完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将那朵小蓝花塞进阎罗手里,朝他眨了眨眼,转头面向麒麟魂,肃容道:“这朵花是我送给自己心上人的,不能给你,别的事咱们都可以谈,你就算想要这整座麒麟墓中都开满鲜花,也没问题。” 阎罗怔怔地握着那一朵小蓝花,猝不及防地被“心上人”三个字砸得头晕眼花,气血逆流,脑子里嗡嗡作响,浑身都飘飘然。 他胸腔里明明没有心脏,却恍惚听见了心跳震动耳膜的声响,感受到了急促搏动的心跳声。 遥远的天道宫里,游辜雪眉心微微一蹙,平静的心海莫名地荡起涟漪,心脏怦怦直跳,他强忍住了,才没有抬手按上自己猛然间雀跃无比的心口。 看来这一刻,他的分身很高兴,高兴到完全心花怒放。 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又做了什么事,才能让他忽然之间这么高兴? 游辜雪心如火焚,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丝毫异状,他闭了闭眼,用尽全力将身体里的悸动全都压抑在霜冷的躯壳内。 此时此刻,天道宫内的弟子都聚集到了演武场内,游辜雪长身利于旭金台一侧,正与金宫的夫子们合力打开一条通往秘境的入口。 他手持行天剑,一剑劈斩向上空,行天剑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剑啸,破空而去。 旭金台上的剑修夫子们都被他这震怒般的一剑吓了一跳,仓促地侧目看他一眼,也跟着拔剑劈斩。 行天剑雪亮的剑光引领着左右各四道剑光,宛如一只展翅的鸿鹄,撞向悬在半空的一枚剑令,那剑令便是秘境钥匙。 九道化神剑气被吞入剑令之中,剑令猛然一震,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通往秘境的入口。 行天剑从游辜雪手中飞出去,九柄灵剑悬立在秘境入口处,以剑气支撑着这条通道不关。 法尊的金身法相显露于云上,语气庄严肃穆,扬声说道:“此为先天五大秘境之一的剑道传承秘境,必需得九位化神期剑修合力才能打开秘境入口。” 打开秘境耗时耗力,对开启秘境的剑修来说,没有半分益处。 神州四境,能聚集九位化神剑修,有此实力打开剑道传承秘境的,也就唯有一个天道宫了。 法尊继续道:“秘境之内有万千年来,无数大能剑修留下的剑意,天道宫化神境界以下弟子,均可入传承秘境寻求剑道机缘,万勿辜负众位仙师为你等开启秘境之情。” 旭金台下,云霄飏领着众剑修弟子,拱手行礼。 他于三日前回到天道宫,叶离枝依然在东海鲛族的王宫之中炼化灵尊的妖丹,她吸收了妖丹中的大部分妖力,几乎已完全妖化,修为也直线攀升,铸成道心,突破了元婴境界。 她飞快攀升的修为,很快便追赶上了他。 云霄飏一直守在鲛族王宫,直到七日前收到了天道宫召所有剑修弟子回宫的消息。 叶离枝尚在闭关,他也无法将她强行带回,只能自己先行回来,向法尊禀明情况。 法尊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告诉他三日后,天道宫将开启剑道传承秘境,要他把握好这次提升自己的机会。 云霄飏望着那一道秘境入口,握紧了手中的奉天剑,眼神如炬,目光坚定,他的确已经在元婴圆满境界停留得太久了,若再不进取,早晚会被人甩在身后。 这次入剑道秘境,他必须要有所突破不可。 天道宫中,剑修一道最是昌盛,宫内一多半的弟子都是剑修,能得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是欣喜无比。 众人朝着旭金台上开启秘境的众位仙师行过礼后,纷纷御剑而起,朝秘境飞去。 法尊垂眼看向旭金台上沉默静立着的人,游辜雪自从刑台下来后,便一直在覆雪殿中养伤,看上去十分安分守己,没有丝毫异动之举。 灵尊身陨的消息还未公布出去,但到底纸包不住火,外界已经有了诸般传言,天道宫两尊先后陨落,四境之中难免有不臣之人蠢蠢欲动。 法尊担忧天道宫的威严折损,地位受到影响,实在无法再长久地拖延下去,需要选立出新的剑尊继位。 游辜雪持行天剑,诛灭了罪碑上大半违逆天道宫的罪徒,在四境之中颇有凶名,由他继任剑尊,能威慑住不少有异心之人,他原是继任剑尊的不二人选。 但是,一日找不出杀死灵尊的凶手,一日找不到天书失去的力量和青龙印,法尊对他便始终心怀疑虑。 这一次开启剑道传承秘境,不止是为了提升天道宫弟子修为,亦有向外展示天道宫实力的意思。 众弟子的身影隐没入剑令之内,但开启秘境的九位化神剑修还得守在这旭金台上,一直维持着秘境入口开启。 诸人在旭金台上的亭楼中,各自找了地方落座。 游辜雪心里那一阵狂涌的喜意终于退潮,他垂目坐在蒲团上,心里反生出些空落之感,患得患失地想,他们又和好了么?慕昭然说过,她喜欢今生的游辜雪,也喜欢前世的阎罗。 那她是更喜欢他这个本尊,还是更喜欢那个分身? 不管答案是什么,待分身做完该做之事后,都绝留不得。 麒麟墓内,慕昭然被麒麟魂引到了一个空白的石碑前,石碑下盘膝坐着一具干枯的尸骨,那尸骨身周盘绕着一圈藤蔓,正是先前她用生衍之气催发的那一株藤。 尸骨周围的地面上落满了枯萎的碎花,花朵里的生衍之气已经被消耗完了。 慕昭然看一眼麒麟魂,又看一眼那具尸骨,惊讶道:“你该不会想要让我用生衍之气救他吧?” 这具尸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头发枯萎,皮肉干瘪,几乎贴在骨头架子上,就像一具风干的腊肉,早已看不出人貌。 阎罗隔空仔细观察了那尸骨片刻,即便使用起死回生的蛊虫,也需要在人死之时,保存好肉身,始终维持着肉身不朽。 像这般依然枯朽的尸骨,不论是生衍之力,还是蛊虫,都无能为力,就算是大罗神仙在此,也救不活。 麒麟魂走过去,趴在了那具干尸的身边,也不知在此守候了多少年。 慕昭然看着它,便想到自己的乌团,心里有些不忍,她走过去,试着将生衍之力渡入那具尸骨中。 生机勃勃的灵力萦绕在整片空间内,干尸周围的藤蔓重新焕发出生机,再次绽放出朵朵蔚蓝的碎花。 但那具干尸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慕昭然无奈道:“你看,生衍之力救不活他。” 麒麟魂仰头,发出令人心酸的悲鸣。 慕昭然欲要收回灵力,丹田内的地星诀忽地一闪,铭文顺着渡出的灵力流淌出去,缠绕上了干尸身后的那座石碑。 空白的石碑上,渐渐显露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是一个人的生平。 当头一行字为:吾名李清川,小名三旺。 “李清川,三旺?”慕昭然刚念出这个名字,便觉得心口一热,系统忽然颤抖起来。 第139章 慕昭然在心里问道:“你在激动什么?” 系统支支吾吾,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感觉它快要宕机了。 慕昭然还是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察觉到它的畏惧,对这个名叫李清川的人, 越发上了心。 “李清川,能为麒麟之主, 想来必不简单。”阎罗低声呢喃,目光一边扫过碑上字迹, 一边细思回想,没能想到流传至今的大能当中,有谁是叫这个名字。 他说话之时,热乎乎的气息扫来慕昭然耳畔。 他不知何时, 站到了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慕昭然抬手挽了一下被呼吸撩动的鬓发, 习惯性地往后轻轻一仰,便倚靠到了身后结实的胸膛上。 阎罗身躯紧绷一瞬, 随即又放松下来, 这麒麟心脏所在,十分隐秘, 只有他们二人。 慕昭然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石碑上, 仔细地读过碑上的每一个字。 据碑上记载, 李清川出身于一座偏远山村, 是一个刻碑匠,一日去山上采药草时, 不小心跌下山崖, 摔得粉身碎骨, 命将休矣,没想到却因祸得福,在山崖底下遇上了一头麒麟。 那头麒麟被修士围攻, 伤痕累累地逃来此处,最终不支地倒在崖底。 源源不断的麒麟鲜血从它的伤口处流出来,正好淌在了李清川摔得惨不忍睹的身躯上,他因得麒麟精血入体而意外开了灵窍,一口气重新喘上来,从鬼门关中逃过一劫。 李清川醒来之后,整个人脱胎换骨,靠着麒麟临死时逸散的灵气,周身碎骨重组,血肉重铸,洗净体内凡浊,当场筑成灵基。 从一名山野村夫,直接蜕变为了一名修士,同时也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的李清川尚不知这头野兽是什么,他感念它救了自己,本想挖一个坑将它掩埋,结果在它身下发现了一颗蛋。 那母兽从始至终都在护着这一颗蛋。 围攻麒麟的修士也终于寻到了这里来,李清川仓促之间,只得抱着那颗蛋先行躲藏,只是他到底刚刚入道,也还未学得什么术法,在头顶铺天盖地压来的修士威压中,露出了马脚。 李清川从此开始了逃亡的生活。 踏入修真界,见识得多了之后,他才知那日自己所遇到的兽,是这天地间顶级的神兽麒麟。 能围攻麒麟的修士,自然也不是寻常的修士,而是当时位于修真界顶端的仙门家族,上官家族。 上官家围攻麒麟,是为了取麒麟精血为族中的大小姐上官宛璎治病。 如今能救大小姐命的麒麟血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山野小子给吞了,上官家族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李清川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不负那一头麒麟母兽的救命之恩,保护好它的蛋,被迫开始了修炼升级之路。 后面的修炼之路,只能用“逆天伐道,热血沸腾”来形容。 总之,他孵化麒麟,与神兽结契,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诛妖人,闯秘境洞府,掀天揭地,最终成长到了能凭一己之力与最顶尖的仙门家族对抗的地步。 让那位上官家的大小姐,都彻底折服在了他的魅力之下。 但从最初两人之间产生的因缘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无法走到最后,因为麒麟血,李清川受到上官家族上百年的追杀,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时刻,他自然也杀了不少上官家的修士。 血债一笔笔地堆积起来,不是凭借“爱情”两个字可以化解的。 上官宛璎知他与麒麟密不可分的渊源,不要那只小麒麟的精血,为了追随他,宁肯背弃自己的家族,只想在生命的最后时期,与他相伴十年。 这样的深情厚谊,也的确打动了李清川,他们摈弃了家族仇恨,在一处隐山居住了十年。 十年后,只有李清川一个人踏出了那座隐山,这短短十年间,修真界因为一样能踏碎虚空的天外仙宝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顶级仙门上官家分崩离析,从内部割裂成三股势力,彼此厮杀,更有数不清的仙家门派趁此兴起,李清川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浑水摸鱼的机会。 他历经多番磨难,又经历了许多缘起缘灭,红颜知己,真情假意,有舍命之情,亦有背叛之恨,数度徘徊于鬼门关外。 整个修真界都因为这一件能够得道飞升的仙宝而乱成了一锅粥,昔日强盛的家族没落,正魔不分,人妖混战。 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他斩七情灭人欲,硬生生转修寂灭之道,最终力压整个修真界,将那一样踏碎虚空的天外仙宝收入囊中。 李清川手撕天雷,凭借仙宝踏碎虚空,即将脱离此界,得道飞升的最后时刻,却忽然想起了悬崖边上,那一株让他跌落山崖的药草。 他想起来,当初攀爬到悬崖边缘去采那一株草,是为了给家中缠绵病榻的妻子驱寒止咳。 她本就体弱,前一天夜里,为了缝补他的衣裳,感染了风寒,咳得更加厉害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8节 李清川想起了那个凡人时与他相依为命的妻子,想起了她坐在油灯下,清丽的眉眼,看向他时,笑弯的眼睛像是倒映在水缸里的月牙。 他们是同样的苦命人,彼此都没有亲近的家人,两人年少成亲,在一间贫瘠的茅草土屋里相守。 他那时候看着她,夜夜做梦都在想,他一定要多接些刻碑的活,赚很多很多钱,带她进县城里居住,补好她体弱的身子,要好好养着他的月亮。 被遗忘的少年时期的情潮涌入心里,像一株裂土复生的嫩芽,拱破了他本该坚不可摧的寂灭道心,顽强地壮大了起来。 李清川道心破碎,鲜血自七窍涌出,仙宝撑开的界外通道就在眼前,他却怎么也无法再往前踏进一步。 他身上外泄的灵力和通道中涌入的仙气激烈地碰撞交织在一起,震荡得天地变色,空间扭曲。 李清川透过蒙着血色的视野,忽然捕捉到了飘忽闪烁的一行金字。 ——李清川渡过九十九重天劫,踏碎虚空,御麒麟而去,从此逍遥天外去也。至此,故事终结。 他死死盯着这一行金字,从那金字之中感觉到了一股无从抵抗的力量,仿佛有无形的丝线从金字中延伸出来,穿透在他的身躯之上,让他一步步依照着它所划定的命数轨迹,踏入那一道天外通道中。 李清川用尽全力违抗了这股力量,他已经想起了她,又如何能再逍遥天外? “金字,那不会是天书的金字吧?”慕昭然心下猜测,系统身为天书残页,难怪一听见李清川这个名字,反应会那么大。 她很好奇,李清川违抗天书,又做了什么,才会令它竟然产生了畏惧。 李清川渡劫失败,没能离开这一界,他托着伤重的身体重新找回了当年出生的小山村。 将近千年的岁月过去,山村仍在,甚至比以往更加繁华,成了一座山镇,只是物是人非。 李清川意外地在这里感觉到了自己留下的灵力,他成为修士后,竟然曾回来过这里,只是他已记不得当时是为何会来此地。 他回想着妻子的生辰八字,寻到了她被淹没在荒草之下,早已看不出的土坟。 从那土坟内残留的一缕含怨煞气,看到了昔年的光景。 当年,这座村子曾遭遇魔修袭击,那魔修食人炼魂,李清川从旁路过,为避免节外生枝,原本不欲多管闲事,却不知为何,还是鬼使神差地踏入村中,解决了那一个魔修。 随后,又在山村中布下了九重防御法阵,能抵挡化神以下修士的攻击,足够护住这一座村子。 直到现在这座法阵,都还有一点法力残留,也因为他留下的法阵,在天下纷乱之时,多少庇佑住了一些凡人,才让旧日的小村落发展了起来。 当年因为布阵,他担心暴露踪迹,唯恐又引来上官家族修士,掩下阵法便急匆匆地想要离开,这时候有人拽住了他的袖摆,他回头只看到一个瘦弱佝偻的老妇,一张枯朽苍老的面容。 那双眼中蒙着浑浊的泪,完全看不清眼中神色,只是望着他,颤颤巍巍地喊:“三、三旺,是你吗,三旺,你回来了……” 李清川有些不耐地抽走袖摆,疏离道:“老婆婆,你认错人了,魔修已除,你安心回吧。” 一句“老婆婆”让她僵立在当场,只能痴痴望着他毫不犹豫地御空远去。 她回了那间破旧的土屋,俯在屋前的水缸边,借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的样子。 他们家中一直清贫,买不起梳妆的镜子,她日日扎好头发,都只能去水缸边照看。以往三旺站在旁边,总是说,我以后一定给你打一面最亮的镜子。 可她没等来镜子,也丢了他。 她每日都在后悔,不应该让他进山采药,他好几日没回来,她央求着村里的男人们进山寻找过几趟,都没能找见他。 七日过去,十日过去,一月过去,大家便说,他可能已经死了。 但没看见他的尸体,她便不信他死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一直等着他,等着他,已经等成这番模样,可他却还是同当年失踪之时一样年轻,还是昔日模样,甚至变成了云端月,让她再也触碰不到了。 她终于明白,她等不回来他了。 心中的执念散去,她强撑着的一口气吐出去,滑坐到水缸边的地上,终是断了气。 李清川看完这一段含怨旧景,彻底发了疯,他上天入地地寻找她,哪怕是一缕残魂也好,却都未能找到。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许多年,身边只剩下土麒麟陪着他。 某一日他忽然清醒过来,又从这一座山村起,重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之路,重去了那些他曾经去过的地方,重见了他曾经遇见过的人,哪怕是对方已经成为枯骨。 他从这些过往的人事物和经历中,掘出了一个又一个隐藏于他命数中的金字,这些金字最终形成了一本书,一本贯穿他整个人生的书。 从山崖采药时,起,至逍遥天外时,终。 ——这个李清川竟是天书的第一任“主角”! 第140章 李清川捧着这本书, 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 原来千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因缘际会, 爱恨情仇,都不过是这书中划定好的轨迹, 他不过就是一个被文字驱动的傀儡,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子。 他唯一偏离轨迹, 没有依照书中写的那样去做的一件事,就是踏进这座山村,布下法阵,护住了本该毁灭在魔修手里的一个村子。 千年的人生经历都是假的, 唯有鬼使神差般地踏入这座村子, 是出自他自己的本心。 可他护住了村子,却用一句话, 彻底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她的身骨腐坏, 魂魄无处可寻,唯有一缕临死之时含怨而生的煞气遗留在世间, 李清川从这缕煞气里反反复复地看着他们当年的重逢。 “三、三旺, 是你吗, 三旺, 你回来了……” “老婆婆,你认错人了, 魔修已除, 你安心回吧。” 那小心翼翼的话音中, 夹着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他不耐烦的一句冷语,彻底浇灭。 李清川一遍遍听着煞气中的对话, 在这一缕煞气里入了魔。 千年修道,所为何?他其实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争要去抢,要去经历许多生死,被形势逼迫着不断地往上修炼。 为雄霸天下?为逍遥天外? 可他的初心,分明只想采下那一株药草,缓解妻子的风寒咳疾。 一梦千年,终于醒了。 李清川走入魔障,恨透了这一本操控他人生的书,也恨透了这身不由己的千年假象,他发了疯似的用尽全力,试图摧毁书上那一行行代表着他人生的金字。 随着书上字迹一行行湮灭,他留在这个世上的痕迹也开始消失。 一夜之间,修真界中再无人谈论那一个险些破天飞升之人,好像那震撼的飞升之劫并不存在。 他每湮灭书上一段文字,那文字中所书写的一切,也从他的经历中消失了,曾经探索过的秘境,获得的法宝,闯下的赫赫威名,都开始烟消云散,也切断了和这世间的所有联系。 李清川这个名字,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变得无人知无人晓。 千年来,他一步步提升至渡劫的修为,也开始下跌,从渡劫,跌至洞虚,再降到化神,继而元神之力散去,体内只剩下一具元婴。 当年为了结婴,他经历了许多磨难,从这书上密密麻麻的上百页文字,便可见得一斑。 李清川不想再做那纸上的傀儡,丝毫没有犹豫地将这百页的苦难完全销毁了,当年拼尽全力所结成的元婴也开始消散。 土麒麟眼睁睁地看着主人的元婴飘散在天地间,灵力不断流失,焦急地围着他打转,想要阻止他。 李清川解除了它身上的神兽契约,放它自由,但土麒麟却怎么也不愿离开。 李清川也并未在意,在他看来,这千年的经历都不过是书中一笔,他否定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了和麒麟的缘分。 待得书上只剩下最初的一行字时,他盯着那行字笑了,在伸手要将这本书彻底销毁时,书中的一道意念闯入他的脑海里,说道:“这整个世界都构建在这本书之上,你若毁了吾,这个世界也会毁灭。” 李清川动作一顿,他仰头望了一眼这天这地,笑道:“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假的,那毁去又有何妨。” 他屈指一握,用最后的灵力,湮灭了书上仅剩的文字。 一时间天崩地裂,山塌水断,紊乱的灵气形成呼啸的狂风,倾盆的大雨,晴天暴雪,冬日滚雷,日月同悬,四季错乱,整个世界好像真的在毁灭。 李清川便在这天塌地陷中,重新退变回曾经的凡人之躯,他的身形佝偻,头发枯槁,皮肤皱缩,迅速地苍老了下去。 “我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李清川畅快大笑道,哪怕他的寿命到了尽头。 李清川坐在妻子的坟土之上,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等待着崩塌的山峦将他埋入地底,浑浊的眼中却见黄影闪过,把本该离去的土麒麟撑在他上方,用身体挡住倒塌的山峦。 山石轰隆隆地滚落,不断砸在它身上。 李清川听到它的呜咽,抬起枯朽的手轻轻摸了摸它,不解道:“你我的因缘早该断开了,你还在这里守着我做什么?” 他看到麒麟低头时,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望着他,从未改变,忽然明悟。 原来这千年的假象中,还是掺杂了一些真。 李清川和麒麟一起被埋进了地底,外界崩塌的山河渐渐停歇,动荡的灵气复归平稳,日升月落,四季轮转,这个诞生于书中的世界,终究没有毁灭,而是挣脱了纸面,演变出了稳定的自然法则。 慕昭然看完碑上文字,震惊又疑惑,元婴在心海里,抽了系统一巴掌,唤醒它,问道:“别装死,李清川当初不是已经毁去天书了么?你是怎么又冒出来的?” 业莲被抽得在半空转了一圈,系统沉默片刻,傲然答道:“吾乃此界基石,是毁灭不掉的,即便这个世界已自生法则,但吾之力量依然与天道规则息息相关,吾散于世间万年,终又凝聚成形,又于万年间,历经多人之手,重录诸多法字,重掌诸般规则之力。” 它循循善诱道:“只要你我联手,夺得天书本体之力,你不仅可以挣脱桎梏,主宰自己的命运,更可以掌控这世间诸般规则之力。” 既然这个世界已经自成法则,天书这种干扰天道法则,操纵别人命运的东西,委实不该继续存在。 慕昭然眯了眯眼,顺应着它的话,道:“你说的是呢,李清川还真是个傻子,尽做些两败俱伤的事,还是我们天道宫的法尊聪明些,懂得利用天书的力量。” 系统从她魂上剥离出来后,便无法像从前那样窥探到她的真实想法了,甚至还反过来,受制于宿主元婴的力量,害怕被她封禁在心海。 只能想方设法勾动她的野心,给她画大饼,斗志昂扬道:“法尊之位,你也坐得。” 慕昭然配合着它,野心勃勃道:“那是当然,同出于天书,谁规定的力量多的才是本体呢?以后你才是本体,它才是残页,收回它的力量,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一人一统一拍即合,热络地又巩固了一番彼此的结盟之谊。 嵌入天书残页里的那一缕神识虽与本尊断开了,但阎罗与慕昭然同处一片空间内,他却能听见。 他默默听着慕昭然哄系统,唇角染上一点笑意,她还真是,把谁都能哄得团团转。 “这块碑石似乎并不寻常,与你的地星诀亦有共鸣,是你下一枚星石么?”阎罗出声问道。 慕昭然听到他的声音,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向身外,地星诀的铭文环绕在碑石之上,正与石中之气相契合。 她原以为地星诀看上的是麒麟心,现在看来,当初引动地星诀的,其实是这心内的石碑。 “是镇石。”慕昭然道,当即结印,催动地星诀铭文,炼化那一墩石碑。 麒麟魂发现了她的意图,怒吼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朝慕昭然撞过去,想要阻止,慕昭然动作顿了一顿,结印的手指没有停下。 虽然对不住这头麒麟魂,但这枚星石,她必须拿到。 麒麟魂冲撞到近前,忽地被四面射来的丝线缠住四蹄,猛地往后拉拽出去,阎罗指尖捏着一只银色小蜘蛛。 从银魄蛛身上投出的庞大蛛影罩在上方,八只步足灵活地拨动,布于半空中的珠网便在晃动中,显露出了形迹。 他不知什么时候,在麒麟心里悄无声息地织了这么大一张网。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39节 这银魄蛛丝是鸣幽琴的琴弦,蛛丝极韧,麒麟魂属于灵体,但凡有灵力的,都能被缚在网上。 慕昭然抬眸看了一眼在蛛网上挣扎的麒麟魂,有些于心不忍,可要她因此舍弃这一枚星石,又实在做不到,只能咬咬牙,狠心继续。 石碑在铭文环绕下,其上的刻字化成细沙,簌簌落下,石沙竟未飘散,而是往麒麟魂飘去,聚成了一个人形,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麒麟魂忽然安静了下来。 慕昭然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睁大眼睛。 与那一具佝偻萎缩的干尸相比,眼前以石沙聚成的身影反而更具人形,也更让她熟悉,她张了张嘴,“师……” 颤抖的话音尚未出口,那石沙所聚的身形很快又散开了,笼罩在麒麟魂上。 阎罗看了看慕昭然的神情,收回缚住麒麟魂的蜘蛛丝,麒麟魂落到地上,石沙没入魂内,塑成一具新的身躯,沙尘散开后,显出一只小土狗的模样。 与此同时,光滑的碑面上重新印刻上了地星诀的铭文,待最后一枚铭文刻下,那石碑化作一枚方石,落入她手中。 一道神念从石中传入她的意识,嫌弃她找来得太慢,恨铁不成钢道:“你总算是找到这枚镇石来了,替我照顾好这只傻麒麟。” 真的是他! 慕昭然怔怔地握着手中镇石,实难将那碑石上记述的李清川,和无象塔中心性豁达的垂钓老头联系在一起。 石碑消失后,露出了后面更小的一块碑,是一块墓碑。 碑上刻着一行字:吾妻余秀秀之墓。夫三旺立。 那个教导她不应斩情绝欲的老头,原来曾经斩过情灭过欲,修过寂灭之道,又道心破碎。 教导她不应为情所困,他自己至死却还是困在了情字之中。 第141章 慕昭然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镇石, 镇石上除却地星诀的铭文,还有一个麒麟的兽头浮雕,就像是四师兄的那一枚石敢当上的虎头一般。 历经数万年, 麒麟的肉身到底已经死了,师父现在重新为它塑造的这个身躯, 使用的是镇石的石沙所凝成,它自然成了镇石的石兽。 土麒麟若现世, 必会惹人注目,如今被塑成这般小土狗的形象,倒是毫不起眼。 小土狗趴在师父干朽的肉身前,嘤嘤哀泣, 听得慕昭然也直想掉泪, 她走过去,试探性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它。 麒麟立即龇出獠牙, 呜呜低吼, 往后退去,避开了她的触碰。 显然, 它还没有接受自己的这一个新主人。 慕昭然也没有勉强它, 蹲坐在旁边跟它聊天, “小黄, 你一个人在这里守了数万年,应该也是感觉到孤独寂寞, 才会抓那么多土修进来吧?” 土麒麟呜呜了一声, 终于抬眼往她看过去。 慕昭然唇角一翘, 她就知道她猜对了,从在幽室里,察觉到它对自己吹得那些彩虹屁的回应, 她就知道这头麒麟是个很需要人陪伴的神兽。 慕昭然诚恳地朝它伸出手,继续道:“师父他老人家也不希望你继续孤独地守在这里,才会将你托付给我,你就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还有一只小猫呢,叫乌团,它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慕昭然说着,往阎罗看去一眼,又道:“对了,我还有一只梅花鹿,叫小花,它有这么高,身形魁梧,角和麒麟角长得很像,能背着你和乌团出去玩,你们肯定能玩得很好。” 土麒麟的态度明显有了松动,它看一眼伸到眼前的手掌,又转头看一眼主人的尸身,还是往后趴到了旧主身边。 慕昭然有些挫败地垂下手,沮丧片刻,又重新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会等你的,一直等到你愿意跟我走。” 慕昭然转过身,对着师父干朽的肉身拜了三拜。 修士死后,肉身散作灵力,还于天地,李清川最后散尽修为,退回凡人之躯,才得以留下这具凡躯尸身。 麒麟一直守在他身边不走,慕昭然也没办法安葬这一具尸骨,只能耐心等待。 一人一狗在那尸骨前感伤良久,慕昭然给土麒麟留了独处的空间,让它能好好同师父告别。 她起身和阎罗一起沿着裂隙往外走,听他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梅花鹿取名叫小花的?” 慕昭然回想了片刻,“给梅花鹿角上贴珍珠的时候,我看它很喜欢我这样叫它,就自作主张了,你有给它取别的名字么?” 阎罗摇头,“我原本没打算养它。”一旦给灵兽取名,便会生出因缘。 慕昭然一怔,诧异道:“你不想养它?” 之前看师兄和那只梅花鹿那么亲近,她还以为他早就养着它了。 阎罗道:“以前没想过,不过,养一养倒也无妨,不过是定时给它采几朵紫灵芝而已。” 慕昭然听着他自然而然地谈论梅花鹿的语气,眨眼往他看去,心里其实有些疑惑,分身和本体到底是怎么样的相处关系。 她牵住他的袖子,问道:“我们现在说的话,做的事,师兄也能知道吗?” 阎罗顿了顿,垂下眼睫,“等出了这里,我与他神识相通,意识融合,记忆也会共享,我们各自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了什么,彼此都会知道。” 他会知道,他一个人躺在幽室里,不断地接受着从另一具身躯里涌来的快慰时,有多嫉恨自己的本体。 也会知道,当在这里看到她时,他有多么窃喜。 更会知道,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滋生积累的,想要取代本体,一个人独占她的阴暗想法。 他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一座麒麟秘境,先前与麒麟魂争夺小蓝花时,他完完全全动了杀心。 若不是慕昭然忽然插手进来,他绝对控制不住自己,定会让那一只麒麟魂飞魄散,让这一座麒麟秘境永久封闭。 让她留在这里,和他一起,再也出不去。 慕昭然对他的心思浑然不觉,眼巴巴地望着他道:“同思同想,只是暂时断开联系而已,那我还是可以把你们当成同一个人看待的吧?” 阎罗打量着她的神情,抬手点在她额上,揉开蹙紧的眉心,淡然道:“当然,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慕昭然神情舒展开来,扬起笑脸,心下再无任何妨碍,主动揽住他劲瘦的腰身,往怀里靠去,眯眼将脸颊贴进修长的掌心里。 阎罗也好,师兄也好,她都想要。 阎罗摩挲着指腹下细腻的脸颊,看着她可爱的模样,手掌往上移去,盖住那双灵动的眼睛,面具往两边分开。 慕昭然感觉到了扫来鼻息间的呼吸,心脏噗通跳了两下,睫毛在他掌心里轻轻颤着,无意识地张开了一点红润的唇瓣。 阎罗盯着她仰面送来的唇,呼吸声更重了些。 亲吻即将落到唇上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震得整个麒麟心都跟着摇晃,周围簌簌地掉下些落灰。 外面的争夺还在继续,轰隆隆的声响持续了好半晌,这么大的动静,像是要把整座麒麟墓搞塌。 慕昭然拉下阎罗的手,睁开眼睛,眸中燃起火热的斗志,皱眉道:“我可不想把小黄的眼睛给他们,想把那些人都赶出去。” 阎罗道:“好,我跟你一起。” 因麒麟墓里的兽魂不知为何,一下少了很多,便使得入墓的大部分人都赶到了麒麟头骨内,一群人正为了争夺那一双天陨石,大打出手,就连先前结盟而行的几人,都反目成仇。 法术的光芒闪烁不休,先前那些轰隆震动,便是麒麟脊骨被劈断后,崩塌的声响。 一群人打得正是难分难舍,互相的消耗都极大,却又难分胜负。 这时,忽然见得一抹黑影如同炮弹一样射入战圈之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黑影便已猛地膨胀开,伴随着戾气逼人的煞影,扬起石杵和熔鞭,一视同仁地攻向所有人。 “地煞石相!那女修还没死!”有人怒吼一声。 熔鞭挥舞时,溅落的火星像是一场密集的火雨,与此同时,青绿色的药气很快在麒麟头骨周围蔓延开。 众人仓促躲避之时,却又见先前已被驱赶蛰伏的兽魂,不知受到什么力量驱使,兽瞳血红,竟悍不畏死地重新围拢过来。 有几个修士在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中,实在躲避不开,只能放弃争夺,捏碎玉牌,逃离此地。 慕昭然和阎罗根本没有现身,两人躲在暗处,一人控制石相,一人操控着麒麟墓残存的兽魂,时不时地放出一两只蛊暗算,很快便把那些扰人的家伙驱逐了干净。 最后一个人都险些要抓到麒麟右眼的天陨石了,却差点被麒麟眼眶中突然冒出的冰棱插个对穿。 他猛地一偏身子,御剑躲开了密集射来的冰棱,又被一杵从剑上砸落,摔进一张蛛网里,被黏得动弹不得。 眼看就要被兽魂撕扯得四分五裂,那修士终于在最后关头捏碎了玉牌。 离开之前,仍不忘放出狠话:“只会躲在背后偷袭的臭女人,别让老子在外面碰到你,否则必将你先……” 咒骂声未完,玉牌传送的灵光忽然被一双尖锐的步足撕开,露出两排恐怖的非人的眼睛。 巨大的蜘蛛俯在他头上,张开锋利的口器,咔嚓一声,将他脑袋和身子切成了两半。 鲜血顺着银白色的蜘蛛丝滴滴答答地淌下,染红了一片蛛网。 脑袋从蛛网上掉下去时,他甚至还能看到自己挂在网上的身子。 肉身开始消散成灵气,那人的元婴刚逃遁出来,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扼住脖子,完全挣脱不开。 他看着前方森冷注视着他的银面修士,愕然道:“元、元神之力?” 那竟然是个化神期的修士,他之前一直都在隐藏修为! 阎罗没有给他开口求饶的机会,手指用力,隔空捏碎了他的元婴。 感觉到慕昭然的灵力波动,阎罗急忙回身,高大的体魄挡住她的视线,身后那一只银蛛身形迅速缩小,顺着蜘蛛丝滑进了麒麟骨架的缝隙里。 慕昭然托着巴掌大的石相飞到近前,偏头看了眼只留下一滩血的蛛网,不解气地哼道:“敢对本公主出言不逊,该死!死得这么快,便宜他了。” 阎罗从善如流地点头,认真道:“下回我慢点杀。” 慕昭然扑哧笑一声,又好奇地张望了一眼那张蜘蛛网,随即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飞落到麒麟头骨上,去查看那一对天陨石。 麒麟骨中残留的麒麟之力大概都收拢到了这一双眼睛里,使得这一双眼睛始终熠熠生辉,不论白天黑夜都宛如一双明亮的小金乌悬在麒麟头骨之上。 慕昭然丹田一热,刚收纳的镇石从体内飞出来,浮在麒麟双眼中心,吸纳着麒麟眼中残留的麒麟神兽之力。 镇石上的麒麟兽瞳渐渐亮了起来。 慕昭然恍然大悟道:“难怪二师姐没能拿到天陨石,原来需得先取镇石,而后才能获得这一双眼中的麒麟之力。” 随着麒麟眼中的力量转移,这一具庞大的麒麟骨,从遥远的尾端开始,一点点慢慢地湮灭成灰。 阎罗望着那仿佛云雾一样飘散上半空的烟尘,眸色越发沉郁,回身揽过身旁人来,低声问道:“我在隐雪城时,送你的绢花呢?” 慕昭然不知他为何忽然有此一问,眨了眨眼,不明就里地取出绢花。 阎罗伸手在绢花上轻轻一挑,指尖的一缕灵力不知勾动了何处,绢花在慕昭然手里忽然散落开来,变为了一条发带垂下。 慕昭然看清了发带上细细织就的图案,欣喜道:“这是雪?” 她以前只看到了绢花上的合欢,没有注意到,这绢花内还织了雪景。 “嗯,是雪中合欢。”阎罗从她手里取走发带,抬手覆在她眼睛上,绕到脑后,耐心地打结。 慕昭然蒙在布料下的眼睛睁大,睫毛扫过缎带上细密织就的雪花,冰冰凉凉的,仿佛真有霜雪染上眉眼,遮盖住她的视线,只留下一道朦胧的影。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0节 身前的朦胧身影,取下面具,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慕昭然张开唇,感受着他从轻到重的亲吻,下唇被轻轻含吮了片刻,灵活的舌尖扫过贝齿,随即探入口中,抵上她的舌。 她渐渐听不到麒麟骨飘散的沙沙声了,耳畔回荡的全都是他们唇舌交缠的水声,和彼此急促的呼吸。 环在腰肢上的手臂收紧,按在脑后的手掌也用了力道,将她用力地压向他怀里。 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慕昭然的脚尖几乎快要离地,手指紧紧攥着他胸前衣襟。 她眼角渗出泪来,浸湿了锦缎上的雪花,含糊地唤道:“唔,师、师兄……” 阎罗退出舌,让她喘了两口气,湿热的唇又很快覆上来,一边吻着她的唇瓣,一边低声道:“嗯,他也能感觉到,我是如何亲你的。” 第142章 天道宫。 通往剑道传承秘境的剑令如一座高大的石碑矗立在演武场上, 九柄灵剑插在剑令之上,以行天剑为中心,剑气如虹, 结成一座剑阵,撑开一条通往剑道传承秘境的通道入口。 透过这条通道, 隐约可见得秘境之中的光景。 金宫的剑修夫子们坐在旭金台上,观望着众弟子入秘境之后的情况。 萧夫子欣慰道:“不愧是剑道的传承秘境, 其内剑意对剑修大有裨益,云霄飏的剑境已从藏锋破至入妄,看来化神有望。” 另一位夫子道:“可惜,与他同修的叶离枝没能及时赶回来, 若两人同入此秘境, 共同试炼,进境必定更大一些。” 旭金台上, 夫子们时不时交谈评点, 只有游辜雪独自盘坐于亭楼一隅,垂眼阖目, 并不关注秘境之中的情况, 夫子们自也了解他的性子, 没人主动相扰。 一直安静打坐的人, 霜冷的眉眼轻轻一动,眉心拧出一个结。 柔软的触感从舌尖蔓延开, 伴随着令人脊骨发麻的细小电流, 迅速窜进他的感官之中, 游辜雪喉结上下滚了滚,心跳激烈地起伏,清浅的呼吸霎时乱了。 剑令上的行天剑毫无预兆地一颤, 发出轻微鸣响,牵动得周围八柄灵剑也跟着鸣响,秘境通道亦随之生出动荡的波澜。 众夫子连忙并指掐诀,稳住自己的灵剑,一同回头看向游辜雪所在的位置,疑惑道:“行天君,怎么了?” 游辜雪压抑住身体里的悸动,神情比平日还要冷若冰霜,淡淡道:“无事。” 众人观望一阵,见行天剑的动摇只是一刹便又恢复平静,剑光依旧凛冽,稳稳地撑住那一道入口,便也没有将这一个小小波澜放在心上。 投来他身上的视线重新转移开,游辜雪垂下头,浓长的睫羽掩住眼底幽暗,只抿紧了薄唇,紧绷的下颌隐约显出些咬牙忍耐的味道。 他们又在一起了。 唇舌交缠的感觉越来越明晰,鼻息之间,仿佛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馨香,舌尖尝到了她口中甜腻味道。 只是这种感觉,是通过另一具身躯,反馈至他的感官之中,便仿佛隔着一层阻碍,虽撩动得他心痒难耐,却又无法切实地看到,亲到,触摸到,让他越发口干舌燥。 游辜雪的喉结又忍不住滑动了一下,他太熟悉她了,是以,仅凭着这看不见触不到的感觉,便能猜到,他吻了她何处,又触碰了她何处。 他袖中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可他现在抱不到她,他怀里空荡荡的,掌心里也空荡荡的,却能感觉到她。 游辜雪抖开袖袍,双手交叠,摆出一个结印的手势,宽大的袖袍遮挡在身前,为了不表现出异常,他竭力克制着身体里的悸动,垂眸盯着指尖出神,周身气场越发森冷逼人。 台上的剑修夫子感觉到了他身上外溢的凛冽剑气,彼此互相看了看,疑惑地嘀咕道:“行天君这气势怪吓人的,难不成奉天君进阶,还是让他产生了些危机感?” 萧夫子惋惜道:“凝之从刑台下来后,修为跌落到了化神初期,要是云霄飏在秘境中成功化神,他就被师弟赶上了,会有危机感也是应当。” 众人想到此处,又不免叹息。毕竟游辜雪当初可是最有望突破化神,跨越到下一境界的剑修。 麒麟墓里,镇石悬在麒麟眼中间,吸纳着它的力量。 镇石的主人被抱到了麒麟粗壮的角上,那麒麟角像是一株分枝繁茂的大树,树干足要三四人合抱才能圈住。 她半躺在麒麟角最底下的分叉处,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在胸前,衬得发下肌肤白如新雪,只是雪上新盛放了寒梅,一朵比一朵红艳。 她拒绝不了他们,一个都拒绝不了。 分身和本体是同一个人,阎罗和游辜雪也是同一个人,所以没关系的。 慕昭然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伸手轻轻推了推伏在胸口的脑袋,眼中泪雾蒙蒙,没什么威慑力地嗔怪道:“等会儿穿上衣裳会疼的……” 虽然很舒服,但不能由着他尽兴,阎罗亲吻她的力道便更加轻柔了些,从她身前仰起头来。 慕昭然双眼上蒙着发带,视野一片雪花茫茫,只能看到他朦胧的轮廓,依稀能辨别出从他头上垂落在自己襟口上的乌黑发色,以及他唇边,那一抹格外惹眼的红。 越是朦胧不清,越是让人羞臊。 即便已经是老夫老妻,不知做过多少回,慕昭然低头见到这幅画面,还是脸颊滚烫,心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 阎罗那一只隐在罗裙下的手,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体的热情反应,故意屈起指节揉弄,舔了舔唇瓣说道:“你明明很喜欢,从前世你便喜欢。” 慕昭然呼吸一滞,控制不住地弓腰抱住他的脑袋,喘着气含糊地呢喃道:“等一下,你的手先别唔……” 阎罗整张脸都埋在她怀里,张嘴重新纳入口中,舌尖挑动,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也能从她愈发急促的呼吸,环抱住自己的力道,和她身体的颤抖中,了解她的情况,当然不可能停下。 暧昧的声响从裙下传出,好一阵后,抱着他脑袋的力道终于松懈,慕昭然一双手臂软软地挂在他肩上,完全失了神。 等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阎罗从麒麟角上抱下来,慕昭然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的支撑。 层叠的裙摆从腰后垂下去,蜿蜒地垂在麒麟角上。 这一具麒麟骨实在太大了,就算湮灭,要消散到这里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骨骼崩塌的轰隆声响还是持续不断地传来。 好似整个世界都在崩毁,而他们就在这世界崩毁的最后时刻,全力拥抱。 “阎罗……呜呜师兄……”慕昭然被撞得意识飘然,听着他不断唤着她的名字,后知后觉地想起阎罗先前说过的话,此时此刻,师兄也能感觉到么? 旭金台上,游辜雪面色如常,雪白法衣包裹下的身躯肌肉紧绷着,汗水浸湿了内衫。 他额角上的青筋跳动,需得用尽全力,才能挺直腰身,端正坐姿,不动如山地继续维持住行天剑的稳定,不再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无人知晓,这具冷静的躯壳下,早已经烈火焚身。 昭昭…… “师兄……”慕昭然无意识地呢喃,她单单只是那么想了想,便觉得自己的魂又要飞了。 怀抱着她的人动作突然停下来,咬一口她的耳垂,略带不满道:“昭昭,你喊了太多次师兄了,现在抱你的人是我,至少公平一点。” 慕昭然意识迷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茫然道:“我又不知道我都喊了谁……” 况且,喊谁不都是一样的?不还是你么? 阎罗道:“你喊师兄多了五次。” 慕昭然:“……”哪有人都这样了,还有功夫数她喊了多少次名字。 身下人抱着她不动,慕昭然被吊得不上不下,只好无奈地捧住阎罗的脸,指腹摸到了一点他脸上的伤痕,心中一软,顺着他的心意喊道:“阎罗,阎罗,阎罗,阎罗,阎罗,这下公平了吧?” 幼稚。 阎罗也觉得自己计较这些实在有些好笑,何况阎罗也只是个代号罢了,并非是名,他不由哑然一笑,“好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罢。” 方才还斤斤计较的人,这会儿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慕昭然为防止他一会儿又说她喊阎罗的次数多了不公平,故意折腾自己,想了想干脆贴近他耳畔,轻声唤道:“那……夫君?” 抱着她的人浑身一震,慕昭然蒙在发带下的眼睛睁大,闷哼一声,轻喘了一阵,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故意道:“夫君,你还要数么?” 回答她的,是他更加凶狠的闷声亲吻。 金乌西坠,夜色逐渐笼罩大地,剑道秘境中试炼的弟子们也都需要时间整顿休息,入夜后,秘境中的剑气平息,动荡得没有那么厉害,维持秘境通道的剑阵便也不需要太多精力。 夫子们也能放松一下心神,只留一两人在此看守就行。 游辜雪起身,朝众位夫子拱手行了一礼,化作一道流光,率先离开了演武场。 夫子们怔了怔,倒也没说什么,毕竟前面几日,游辜雪都一直留在旭金台上守着剑阵,确实也该让他休息了。 流光没入覆雪殿,游辜雪大步迈入寝殿,振臂一挥,门窗怦然合拢,他紧绷的身形一松,贴着门扉滑跪到地上,单手撑住地面,另一手胡乱地扯开腰带,没入衣衫之下。 撑在地上的手指扣紧,手背青筋嶙峋,他终于在黑暗中,沉沉地喘丨息出声。 不够,还不够,这种隔空瘙痒的感觉实在太难捱了。 可他又不能完全地放纵自己,行天剑还在那一座剑阵之中,撑着阵眼,他必须得留有一丝清明的理智,防止通道崩塌。 衣料摩挲的声响在黑暗中起伏,游辜雪闷声低喘着,既痛苦又欢愉,埋头咬住了自己手腕。 第143章 麒麟双眼中的力量不断被镇石抽离, 辉光便也逐渐黯淡,入夜后的麒麟墓变得越发昏暗,只能听到远处落雨一般的沙沙声。 在这沙沙声之下, 还夹杂着一些时断时续的暧昧喘息。 “昭昭,怎么又哭了?不舒服么?还是太过舒服了?” 慕昭然被人拥在怀里, 光裸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耳畔是他低喘着的话语声, 脑子被捣成了一片浆糊,根本没有余力回答他。 阎罗抬手掰转过她的脸颊,借着麒麟眼残余的昏黄光晕,仔细地盯着她的面孔, “我的昭昭, 好漂亮,哭起来都这么漂亮……” 蒙眼的发带已经被她的眼泪完全濡湿了, 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 发带面上绣纹的雪花也像是融化了一般,变得更加透明, 能看到锦缎下那一双迷离的眼睛。 白皙的肌肤内透着朝霞似的红, 唇瓣微张, 看上去有些肿了。 他好像做得确实有些过分。 但这双手却还是不愿意放开她, 他还想继续拥抱她,亲吻她, 好想就这么做死过去, 同她一起埋葬在这麒麟墓中。 慕昭然感觉到他的吻落在眼角, 一点点往下移去,再含住她的唇瓣吮吻,她浑浑噩噩地想, 她现在一定糟糕透了,哪里还能漂亮? 她简直昏了头,才会配合他在这种地方鬼混。 麒麟兽魂还在这底下呢! 唇畔的话语声未停,阎罗一边轻柔地吻着她,一边低声呢喃着,“昭昭,真可爱,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好可爱。” 那么多人一同入天道宫,在道碑前立誓,但他的目光还是第一时间就被她吸引了过去,让他在问心台上那一段孤独而折磨的时间里,短暂地瞧见了一缕纯粹的朝光。 “站不住了?那转过来我抱着你。”慕昭然迷糊地被他转了个方向,只分来了一刹,又被他拥进臂弯里,轻声哄道,“乖昭昭,张嘴,我还想亲亲你。” “怎么不叫我夫君了?这里只有我们,不用忍着,叫出声,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不仅喜欢你的声音,还喜欢你的眼睛,鼻子,嘴唇,喜欢你的全部,昭昭,我好爱你。”他每说一处,便低头亲吻在那处。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1节 他的话语和外面化骨的沙沙声一样连绵不绝,亲吻也连绵不绝。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一直夸赞着她,夸着她身上的每一处,恨不得将她每一根头发丝都夸赞一遍,好似要将他满肚子的甜言蜜语,都在这一夜里全部说与她听。 慕昭然仰靠在麒麟头骨上,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其下,不管是身还是心,都被他迷得忘乎所以了。 “你的嘴……怎么突然变得这、这么甜了……”慕昭然抬手抚摸他的脸。 阎罗接住她的手,在手心里黏糊糊地亲吻,笑道:“只是把隐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而已,不喜欢听么?” 至少这一夜,是只属于他的,所以想让她知道他所想的一切,至于出去之后会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 “喜欢,很喜欢。”他细碎的吻落在掌心里,热乎乎的,像是一团火,慕昭然指尖蜷缩,手心里又热又痒,忍不住捏了他的鼻子一下,说道:“别舔手……” 阎罗又精神起来,蠢蠢欲动地还想继续,他的吻沿着她的手心往下移,动作忽地停了停,尖锐的痛楚凭空从身体里蔓延出来,一瞬间压过了所有感官,让他控制不住地痛哼出声。 握住手腕的指节蓦地收紧,随即又刻意地放松,慕昭然撑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阎罗眉心紧蹙,咬着牙关,咽下喉中痛吟,将脸埋进她柔软的手心,闷声道:“没事。” 身体里的痛意还没有消退,甚至一次比一次尖锐,不是来自于这一具身躯的伤痛,而是本体。 他在做什么?是真的受了伤,还是想要用这种方式阻碍他? 覆雪殿内。 晃动的幽微烛光中,游辜雪衣衫凌乱,撑坐在床头,头冠甩落在一旁,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肩头,发尾蜿蜒地垂在床沿。 有一滴滴的鲜血从他的下颌淌落,落入发尾,再顺着发丝滴至床边的浊痕中。 游辜雪面无表情地望着前面那一张屏风,屏风内的蔷薇花生长得极盛,开得也极艳,将一派素雅的屏风也染上浓墨重彩。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那屏风里的花,由着唇角的血滴落,另一只手覆在丹田处,搅动着体内的灵力。 灵力在经脉内冲撞,撕扯出尖锐的痛楚。 本体和分身,虽不会同伤,但会同痛。 麒麟墓内,阎罗沉沉吐出一口气,很快察觉出这痛楚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有人蓄意控制着,自行以灵力搅动经脉而生的痛楚。 比起那一箭穿心之痛来说,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不管是本体还是分身,他们都很能忍痛。 本尊想必也不是要用这痛来阻止他,而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不准再做下去。 经脉里的痛楚还在增强,一层一层地叠加着,如果再继续做下去,他说不定会自爆丹田,本体若死,他这个分身也活不下去。 阎罗低头靠在慕昭然肩上,低声笑起来,他疯了,他竟然以死来威胁他,但他偏偏能理解本尊此刻不管不顾的疯癫,他们到底同为一体,虽然神识的联系断开了,却还是能明白彼此的心思。 生死都掌握在本尊手中,所以他这个分身,便只能受本体所控。 他倒是很愿意死在这里,但他的昭昭肯定不愿意。他知道,他也知道。 本尊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以此威胁他,还愿意给他那么片刻温存的时间,已算是格外大度了。 慕昭然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抬手想要扯下遮眼的发带,担忧道:“阎罗,到底怎么了?” 阎罗抬头,唇贴上去,最后亲吻了她一下,在那条发带落下之时,重新覆上了面具。 他与她分开,在两人身上都施展了几遍清洁术,灵力淌过身体,洗去那些暧昧黏糊的痕迹,“是我太过放纵了。” “你还知道呀。”慕昭然嗔怪道,荒唐了这么大半日,她的确有些累,她手脚发软地被他抱在怀里,光是被清洁术的灵力扫过肌肤,便又敏丨感地发颤。 阎罗从她的储物锦囊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有条不紊地给她穿好,随后才给自己穿上衣衫,抱着她飞身坐到麒麟角上去,等待天明。 慕昭然半阖着眼,懒懒地趴在他胸膛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诧异地发现,“怎么没有心跳?” 阎罗道:“分身没有心脏。”所以,分身得依赖于本体的心脉力量而活,他也才会被本尊那般威胁。 慕昭然将睡未睡,嘀咕道:“这样啊,那我是不是也能炼制一个分身玩玩?” 阎罗轻柔地帮她揉着腰肢,劝道:“炼制分身需要割肉放血,切割元神,会很疼的,非常非常疼。” 慕昭然心疼地蹭了蹭他,含糊道:“那算了……” 她身心俱疲,很快在他怀里睡过去,等再醒来时,天光微亮,整具麒麟遗骨湮灭得只剩下最后的这一处头骨,飘散的骨沙被挡在了阎罗的结界之外,让四面都雾蒙蒙的。 慕昭然看了一眼悬空的镇石,结印封住上方地星诀铭文,暂缓吸纳麒麟的力量。 两人又重新回了底下的麒麟心石,看到了蹲在裂隙口的小土狗。 许是因她得到了麒麟之力,又许是这只麒麟终于接受旧主已逝的结果,再次见到慕昭然,它站起身,摇了摇尾巴,主动朝她走了过来。 慕昭然眼睛一亮,高兴地弯腰将它抱起来,揉了揉它的脑袋。 慕昭然抱着它往麒麟心内部走去,重新拜别了师父,起身在师娘墓碑旁边选了一个地点,打算把这具尸身埋了。 她召出石杵来比划了一下,想要砸一个坑出来,又担心这一杵砸下去,会把师娘的墓砸坏了,虽然上万年的时间过去,那底下大概率已经什么都不存了。 慕昭然犹豫片刻,收回石杵,挽起袖子,准备和小土狗一起趴过去刨一个坑。 阎罗见状,一把将她拉过来,按进怀里。 慕昭然以为他是想要安慰自己,乖顺地将脸埋在他胸口,吸了吸鼻子道:“我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所以也没有很伤心……” 从在地卷中初次相遇时,她就知道老头已经死了,所以后面的每一次再遇,都是额外的惊喜。 阎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另一手按在她后脑上,不让她抬头。 银魄蜘从头顶的蛛网上垂吊下来,落到地上,身形迅速长大,变得比小土狗还要大,迅速爬到小土狗旁边。 土麒麟对它依然充满敌意,当即浑身炸毛,龇牙怒吼。 慕昭然想要抬头,又被盖在后脑上的大掌按回去,阎罗低声道:“再等一下。” 银魄蛛看也没看它,八条腿抡出了残影,一阵沙土飞扬后,当场刨出来一个大坑。 土麒麟汪汪叫着,想要扑上去咬它,被银魄蛛当成了一块碍事的土块刨飞了出去,每怒吼一声,就被刨一嘴沙土。 土麒麟:“……”麟落平阳被蛛欺! 银魄蛛目中无狗地做完一切,身形重又变回指甲盖大小,顺着无形的蛛丝爬不见了影。 紧紧怀抱着她的力道松懈开,慕昭然转过头去,便见土堆之上一阵拱动,冒出一颗狗头,一边吐土,一边“嘤嘤嘤”地叫着。 在那土堆旁,已挖好了一个坑。 阎罗道:“把你师父请进坑里吧。” 慕昭然眨眨眼,大概猜到他是用什么挖的坑了,她从锦囊里取了一件斗篷出来,裹住尸身放进坑里,好好埋葬,在师娘的墓碑旁,并排立了一块碑。 镇石吸纳了麒麟双眼中最后一丝力量,麒麟骨彻底湮灭,麒麟魂被收入镇石之内。 麒麟墓之外,那一幅从麒麟口垂挂铺开的画轴也开始收卷,众人手里的玉牌相继粉碎,外来者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被送出了这一座麒麟秘境。 “怎么回事,这秘境是要封闭了?” “那一座麒麟像不见了,看来是有人已经拿走了麒麟眼!” “天不逢时啊!本少爷才踏进秘境,都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到底是谁抢先夺了本少爷的机缘。” 楚禹抛了抛手里的青石,遗憾道:“也不知道小七怎么样了,我都还没打够呢。” 下方玄城之中,望舒和莫银安互相对视一眼,不由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慕昭然和阎罗是最后离开这一座麒麟秘境的,从此以后,这座秘境完全封闭,只剩下两座土坟相依相伴,再不会有外人踏入进来。 覆雪殿内,游辜雪挥手除去了屋子里遗留的痕迹,不论是血痕还是别的痕迹,全都抹除了干净,他换了一身衣衫,迎着越发明亮的天光,抬步往外走去。 在踏出覆雪殿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冰封的神情像是朝阳下的露珠,缓慢融化了开来。 这一刻,分身与本体断开的神识,重新连通上了。 第144章 天道宫上的晨雾散开, 朝阳的金光洒落下来,将他一身白衣皆镀上一重朦胧光晕。 游辜雪便在这温暖的朝光之中微微闭了眼,长睫颤动着, 迟来地看到了在阙门下相遇时,她从楼阁之上, 毫不犹豫地飞身迎向他的画面。 看到了八卦迷阵崩毁时,她穿过漫天烟尘, 从隐匿的斗篷之下对他的那一个眨眼。 游辜雪心跳一滞,又怦怦急跳起来,他确实无法责怪分身,即便神识没有断开, 是他站在那里, 他也完全逃不开那一双朝他伸来的手臂。 游辜雪下意识地抬手,在记忆中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接住了扑来的人。 本体和分身的神识重新相连, 各自的记忆如潮水般彼此涌入, 意识亦在无声中合二为一,仿佛分开的两泓清泉, 终于再次重汇于一潭, 沉淀入心海深处。 在神识断开的这段时日里, 他们各自都滋生出了一些嫉恨的私念, 嫉恨到甚至想要除掉对方,这些私念在意识相融的过程中, 全都毫无保留地反馈给了彼此。 但曾设想过的神识厮杀并没有发生, 他们双方都冷静得异常, 亦平和得异常,如交汇的水流,无比顺利地融合。 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 若当真因此而割裂,他们任何一方都得不到她全部的爱。 唯有完整的他,方能独占她。 这些源于对同一个人的爱欲和占有而生的私念,在记忆相融的那一刻,慢慢地模糊了边界,一点点交融,再难以区分出彼此。 因对同一个人的爱而分裂,又因对同一个人的爱而融合。 游辜雪合眸在朝阳中伫立许久,低笑了一声,他神识忽地一动,察觉到什么,倏地睁开眼睛,立即御空,往演武场里飞去。 麒麟魂在四境地底游荡,随机捕捉土系修士入秘境,修士被吐出秘境时,亦是随机,阎罗和慕昭然并没有在一起。 分身的那一道神识在南境,但他嵌于系统内部的那一缕神识,却出现在了剑道传承秘境里面。 游辜雪心念如电,很快便想到,慕昭然能以土修之身进入剑道的传承秘境,只有一种可能,那传承秘境中有她最后的一块金石。 演武场上,剑令矗立于旭金台前方,九柄灵剑结成的剑阵锋芒耀眼,撑开着剑道秘境的入口。 夫子们相继也到了这里,坐镇台上,一边望向剑令,一边闲聊着,看上去还尚未发现又有人进入秘境。 “老萧,昨夜你守剑阵,秘境里可有什么有趣之事发生?” 萧夫子摇了摇头,叹息道:“这群弟子还是太中规中矩了,没有几个敢大胆冒险的。” 传承秘境之中,机缘丰厚,便也意味着危险重重,谨慎些自是无可厚非,可太过谨慎,说不定会错失很多机缘,浪费了这一次宝贵的机会。 游辜雪落在旭金台上,与夫子们见过礼后,一如既往,独自坐到一旁。 他眯眼看着入口另一端密集的剑山,这剑道传承秘境内的空间极大,由上百座挺峭的剑山组成,分内、中、外三层,越往内层,剑山中所蕴藏的剑意便也越精妙。 最内一层只耸立着一座剑山,那亦是最巍峨高大的一座剑山,其内蕴藏着化神及化神以上剑修的剑意。 天道宫中大部分的弟子都还在外域剑山,剩下的小部分弟子则到了中域的数十座剑山群,至今尚无人到达最内域的那一座剑山。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2节 云霄飏是距离它最近的一个剑修,正试图往内域的那一座剑山而去,寻求化神的机缘。 游辜雪凭着神识感应,大约能察觉到慕昭然亦在那内域剑山附近,但却无法确定她的具体方位。 法尊一直不曾对他真正放心过,如今耗尽心思开启这一座剑道传承秘境,想来是欲扶持云霄飏尽快化神,好与他分庭抗礼,争取剑尊之位。 要是察觉化神机缘被旁人夺走,他说不准会碍事。 游辜雪闭了闭眼,以神识对分身道:“把法尊引出天道宫去,引不走他,分走他的注意力也好。” 南境的密林之中,阎罗从麒麟秘境出来,差点直接被埋在地底下,立即翻指结印,土灵飞速裹住周身,带着他从地底遁出,现身在一片幽深的山林里。 外面正值清晨,像是刚下过了雨,草木油绿,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是他当初被吞入麒麟秘境之时的地方。 分身和本体的神识联通,阎罗当即领会了意思,他的目光从周围茂密的林木扫过,察觉到异常,修长的指尖从半空划过,凭空按住一根银色琴弦,灵力蓄于指尖弹射向一处,喝道:“出来。” 一团红狐从躲藏的树丛下滚出来,落地化作人身,祝轻岚眼看他指尖又按下一弦,连忙道:“前辈手下留情,是我是我!” 阎罗当然知道是他,他指尖力道未松,冷然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祝轻岚眨了眨狐狸眼,反应很快,立即解释道:“当初承蒙前辈相救,在下才能保住一命,那日眼见前辈重伤,从这里消失,我四处寻找不得,便想着守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再见前辈一面。” 他嘴上说得动听,其实也并未一直守在这里。 现今九尾狐族和蛊修一样无处容身,宁氏的捉妖师发疯一般地四处寻人,连带着也在捉拿他,祝轻岚这段时日一直敛藏着气息躲藏在深山老林中,只能从走兽嘴里获得一些外界情况。 自从在宁家伏妖山和叶离枝分别后,他便全然失去了对方的消息,完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这次也是听闻叶离枝回了南荣,才冒险从深山中出来,想要去见一见她。 途经此处,便在这里逗留了片刻,正准备走时,忽然感觉到了地底的灵力波动,才又重新返回来查看。 躲藏起来的时日,祝轻岚倒是细细理清了一些情况,灵尊死在宁氏伏妖山,宁家人必定受到牵连,才会如此卖命地抓捕真凶。 那么,慕昭然那一日想尽办法利用他来阻碍宁绝,就很耐人寻味了。 祝轻岚暗暗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罩袍,脸上覆盖着银色面具,周身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有灵力阻隔,他几乎完全嗅闻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也看不透他的修为。 他想起与慕昭然擂台比试之时,她中了狐惑之术,第一个看见的人。 她说过,那个人也带着面具。 不管他是不是圣女殿下的第一心上人,祝轻岚都得提醒道:“如今天道宫命令四境修士全力搜捕前辈踪迹,那宁绝等人已经寻到这片地界来,我在五十里外的镇子上见过他们的身影,前辈最好还是再躲藏些时日比较好。” 阎罗垂眸想了想,说道:“来得正好,你去把他们引过来。” 祝轻岚下意识点头道了声“好”,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把谁引过来?” 阎罗没时间跟他废话,手指从袖口中抬起,屈指一弹,一缕幽影倏地没入祝轻岚身上,他浑身一震,四肢便像是忽然被人缠上了无形的傀线,全不由自己控制。 祝轻岚化作一条红狐,身不由己地朝着他口中的那个镇子狂奔而去,狐狸眼中流下两行热泪。 ——天杀的,他一定就是阎罗!一个被窝里果然睡不出来两种人,他简直跟慕昭然是一个德性!狐狸的命也是命!凭什么都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法尊给的三个月期限眼看便要到了,宁绝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忽听族人来报,发现了那只狐妖踪影,宁绝当即带着人追着狐妖而去。 跟着那只狐妖,竟又让他找到了那苦寻良久的蛊修踪迹。 宁绝看了一眼那座幽深密林,抬手喝住众人,谨慎地没有即刻踏入林中,而是命人沿着山林四面,先去布下封山的法阵。 他取出一枚符文,恭敬地将这个消息传送了出去。 天道宫,钧天殿内。 法尊抬手从虚空捻过,抓出一枚符文,神识扫过符文内的消息,沉声道:“躲藏了这么久,终于肯露面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神台上的天书,抬手从天书中取了一“驭”字悬于眉心之上,法尊闭上眼,神识附着法字之上,那字一分为二,随着他振臂一挥,呼啸而出,没入虚空。 自万里之外再次显出字迹,倏地没入宁绝眉心。 宁绝浑身一震,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掌控,脑袋低垂下去,片刻后又重新抬头。 再睁开眼时,他面上神情骤变,猛地大喝了一声,身上陡然爆发的气势让旁边几位宁氏长老都被震得齐齐后退。 众人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家主浑身涨红,额上青筋暴突,恍如走火入魔,修为竟直接从停留已久的化神中期,强行冲破瓶颈,一口气攀升到了化神圆满。 有长老畏惧道:“家、家主?” 宁绝面上表情有片刻的痛苦挣扎,像是将要爆体而亡,但那痛苦之色很快又退去,转眼平复下来。 他浑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论眼神还是气质,都透出一股高高在上,指点蝼蚁一般的冷漠,转眸看了眼宁家的几名长老,命令道:“进去,把人找出来。” 那几名长老摄于家主威压,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得不听从命令行事,互相看了一眼,身化流光,遁入密林。 这宁家的几位长老倒也不负所望,进山没有多久就发现了阎罗踪迹,打斗的灵力在山中爆发开来,蛊毒瘴气很快弥漫山林。 宁绝确定了方位,飞身而起,投入山林。 阎罗甫一与对方照面,便察觉出了那位宁氏家主的异常。 他曾经见过宁绝,修为虽在化神中期,但陷入瓶颈,滞留此境界已久,突破难望。 如今修为骤涨,显然是被人强催至此。 阎罗看着他低头俯视而下时,那仿佛万物皆匐于脚下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具躯壳之内,真正掌控着的人是谁。 一个化神中境的修士,竟如此轻易地成了他手中傀儡。 天道宫中。 游辜雪仰头看了一眼最顶上的钧天岛,驭魂术,法尊最擅长的一项术法,前世他有幸领教过几次,还算有些应对的经验,应该能拖延他久一些。 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前方剑令。 剑道传承秘境之中,慕昭然趴在一片乌黑光秃的山石上,茫然地来回打量,“这是什么地方?你给吐到哪里来了?这还是南境么?” 这鬼地方,金属性的灵气几乎肉眼可见,就连风吹而过,听着都不是呼呼的风声,而是两剑相击似的金石鸣响。 慕昭然光是站在这里,就有种要被千刀万剐的错觉,她手中掐着法诀不敢放松半点,控制着灵力在自己周身裹了厚厚一层防御屏障。 麒麟狗蹲坐在她旁边,朝着远处那一座直插云霄的巍峨山峰叫了两声,大步往前迈去。 刚踏出两步,就被凭空飞来的一道剑光,斩下了狗头。 慕昭然大惊失色,扑过去惊呼道:“小黄!” 麒麟掉下的狗头化作石沙重新接回它脖子上,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闷头钻进她手里的镇石当中,在镇石里对她汪汪叫了两声,催促她往里走。 慕昭然:“……你被斩下脑袋没有事,我被斩下脑袋可是会死的!” 慕昭然抱怨完,在原地踟蹰片刻,还是认命地抬步往里走,她如今已集齐了四枚星石,就差最后一枚金石。 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光是看这充盈着金灵气的环境,以及麒麟特意将她送来此地,便知道,她的最后一枚星石,必定就在此地。 脚下的山石坚硬似铁,踩上去会发出“锵锵”鸣响,宛如每一步都踩在剑锋之上。 慕昭然才往前走了十来步,便已经遭遇了数次剑光,身上厚重的灵力屏障都被削去大半。 这天地间的金灵气,皆化作了密如牛毛的剑光,好似知道她是一个毫无剑道天赋的庸才,不配涉足此地,对她简直疾风暴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劈杀,完全不留一丝情面。 慕昭然上一回遭受这样刀光剑影的打击,还是上辈子在地卷中,去爬那一座铸刃台的时候。 没想到,这辈子弃了剑道,竟还是躲不开这一遭。 这鬼地方的剑气比铸刃台的还要狂躁,慕昭然又往前行了百步,只听得耳边“锵”一声呼啸,她反应极快地往右一偏,一道厉光从耳畔擦过,破开她身上灵力防御,削断了一缕飞扬的发丝。 那凛冽的剑气,让她浑身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慕昭然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咬牙冷哼道:“我果然跟剑道八字不合!” 剑修虽然美味,但剑道着实磨人。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她手掌一翻,托出石相来,黑色煞气瞬间包裹住她全身,石相手持石杵,和每一道袭来的剑光短兵相接,一路捶散剑气,往里突围。 她不知道,在另一端,亦有人与她同时踏入这一座剑山的地界内,往山顶进发。 云霄飏在这一座剑道传承秘境中,的确受益良多,这座秘境就像是天生为他试炼而生的那般,他入了秘境,便如鱼得水。 他在中域剑山中有幸踏入一位剑修前辈的剑域,与对方论剑数日,虽过程艰难,数次险象环生,但终有所领悟,使得他剑境有所突破,更进一阶。 如今他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能踏入这座剑山之顶,得到这山中化神剑意的助力,他必定能一举突破,成功化神。 师兄,应该也在外面看着他吧? 云霄飏眼前浮现出那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永远都走在他前方,风雪也好,雷霆也罢,从未有过退却,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追在这道身影之后,仿佛师兄就是他唯一的前进方向。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若只一味追逐他人,循他人脚印前行,便永远也到不了自己的目的地。 云霄飏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前方那一道背影渐渐淡去,最终散去无踪。 他握紧奉天剑,步伐愈发坚定。 山中剑鸣呼啸,两道身影从剑山两面,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终是在剑山顶上相遇,两人隔着百尺之距,同时望见对方,都是一怔。 “云霄飏。” “殿下?” 云霄飏怔愣过后,蹙眉疑惑,慕昭然这个土系单修,怎会出现在剑道的传承秘境里? 慕昭然视线飞快扫过云霄飏周身,默默将手背到身后,指尖的血痕浸入裙中,比起云霄飏来,她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比她前世登铸刃台还要狼狈。 以土修之体走到这里,她内外皆伤,几乎已经耗尽了力气,连药石都无法及时治愈她的损伤。 但云霄飏看上去,尚有余力。 第145章 南荣将军府。 这还是叶离枝第一次被允许进入厅堂, 与将军府的主君和主母同桌用膳,桌上摆满珍馐,身边是成群伺候的仆从。 年少之时, 她躲在走廊角落里,每每望见父亲带着大哥凯旋, 他们就算在行军途中,都不忘给家里的母亲和妹妹带些首饰礼物回来, 一大家子坐在厅堂,有说有笑。 这一幅场景曾是她无比艳羡,却只能远远观望的。 如今,叶离枝终于有资格走入厅堂来, 坐在这里, 内心却没有任何波动。 她垂眸看了一眼就放在自己近前的那一碟子八珍糕,轻而易举地便想起了很多年前, 跪在雪地里被人掌嘴的情形。 也不知他们是忘记了, 还是故意要将这一盘糕点放在这里,给她一个下马威。 叶府主母王氏察觉了她的视线, 当即倾身过来, 挂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意, 亲手帮她夹了一块八珍糕入碗中, 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来, 快尝一尝。” 叶离枝没有执筷, 只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转眸直视着对方道:“夫人记错了,当年夫人以管教之名,让身边大丫鬟赏了我二十多个巴掌后, 我就再也不敢碰这个糕点了。”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3节 如今这位大丫鬟,已经是主母身边得力的管事嬷嬷。 王夫人笑脸一僵,被打的人念念不忘,但打人者早就不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往小事了,经她这么一说,才隐约想起有这么一事。 她尴尬地看一眼碟子里的八珍糕,心里虽不满叶离枝当众提及旧事,给她难堪,但现下这丫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任打任骂的野种了。 谁能想到,这丫头的贱婢母亲,会摇身一变成为东海鲛族的公主,她想不到,就连叶戎也想不到。 王夫人现今都还记得自己的丈夫听闻这个消息时,那双眼中迸发出的狂喜之态,得知叶离枝愿意回府,他就命人将叶凌烟曾经居住的院落腾了出来,重新翻修整顿,就为了迎接她回家。 王夫人敢怒不敢言,如今也只能跟着赔笑脸。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叶戎的脸色,狠狠瞪向旁边伺候的嬷嬷,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二小姐不爱吃这点心,还不快把这盘撤下去,重新上些别的糕点来。” 仆从们慌忙将糕点撤下去,很快换了桂花糕和枣泥酥上来。 那嬷嬷让人换了糕点后,便垂下头,恭顺地退到一旁。 叶离枝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从未想过,从前那个仗着主母之势,在她面前恨不得鼻孔朝天,为讨大小姐和主母心欢,变着法子折腾她的仆妇,也有这般低三下四伺候她的一天。 叶戎端坐在主座上,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也看到了她那一个打量的眼神,他虎眸半眯,屈指轻敲桌面,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看来。 叶戎唤来亲卫,语气轻飘飘地下令道:“把她拖下去,杖四十军棍。” 那嬷嬷膝盖一软,当即滑跪到地上,连声求饶:“将军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夫人、夫人救救我!” 四十军棍,就是年轻力壮的士兵都受不住,何况她这一个身居后宅年近四十的妇人,这是要活活打死她啊。 王夫人坐在位置上,已经傻了眼,她被嬷嬷扯着袖子,身子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她张嘴想要求情,触及到叶戎那警告的眼神,到嘴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低头,拭了下眼角的泪意。 外面都道叶将军疼爱发妻,府里的大小事务也确实都由她这个主母说了算,可那也只是在叶戎能容许的范围内。 毕竟是成婚多年的夫妻,只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自己救不下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嬷嬷了,多说无益,只会惹他不快。 那嬷嬷见夫人掩袖不语,绝望地松开她,又转头跪向叶离枝,一边重重扇自己耳光,一边涕泪横流地忏悔。 “二小姐,当初是老妇鬼迷心窍,对不住二小姐,求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老妇这一回吧,老妇以后甘愿在二小姐身边当牛做马,赎清罪过,二小姐饶命啊……” 厅堂里都是她“啪啪”扇耳光的声音,那仆妇死到临头,不敢留劲儿,脸上很快便显出红肿的巴掌印。 叶离枝坐在座上,叫他们突然上演的这一出戏弄得有些发愣。 这仆妇以前确实没少磋磨她,但她心里更清楚,奴才只不过是仗了主人的势。 她年少之时觉得那压在头上的“势”来自于执掌府宅的主母,天真地以为,父亲常年行军在外,主母善于伪装,父亲定是不知道她在府里所受的磋磨。 每当父亲回府时,她比任何人都高兴,因为叶戎在府上的时候,主母会收敛很多,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惩罚她。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日,她把所有的仇怨都记在了主母身上,把叶戎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现在想来,何其可笑。 以叶戎那样霸道的性子,和在将军府里的权威,但凡他肯流露出半点善待她的意思,主母也不敢那般行事。 叶离枝沉默着没有说话,叶戎打量一眼她的神情,冲亲卫挥挥手。 亲卫再不拖延,立即上前来将那仆妇拖出了厅堂,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杖责的闷响声和惨叫声。 叶戎道:“以前为父行军在外,对家事疏于过问,才养得刁奴欺主,让你受委屈了,从今往后,这阖府上下再敢有人对你不敬,你尽管告来,为父绝不轻饶他们。” 王夫人亦道:“是啊,阿枝,我以前都是让这刁奴给蒙蔽了,你别往心里去。” 叶离枝转眸看着他们二人嘴脸,对着桌上珍馐美食,竟有些想吐。 外面的惨叫声渐渐弱了,叶离枝皱了皱眉,她坐在那里,没有动筷子,抬头直视叶戎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父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此次回来也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王夫人听到这话,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忙讨好地赞道:“我们阿枝果然还和从前一样,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 叶离枝讽刺地轻扯一下唇角,继续道:“我回来,是来接燕娘的,夫人不是说,已经派人去唤她了么?怎么到了现在都还没出来?” 王夫人转眸看向叶戎,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叶戎放下筷子,不悦道:“不就是一个奴婢,值得你从进门开始,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个父亲过得如何了?旧伤有没有复发?” 叶离枝神情淡漠,一字一顿道:“对你们来说,她只是一个奴婢,但对我来说,她是除了母亲之外,这叶府之中我唯一的亲人。” 母亲生下她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叶离枝以前其实并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很多有关母亲的事,都是燕娘告诉她的。 当年琉珠流落青楼之时,那青楼鸨妈见她姿容绝代,嗓子也妙,打算好生培养这一棵摇钱树,派了一个懂事的丫鬟去伺候,燕娘就是那个丫鬟。 后来,琉珠被叶戎看上,燕娘便也跟着一起脱离了青楼。 琉珠去世,叶离枝被接回将军府,燕娘也跟着进了将军府。这么些年来,主仆二人在这将军府中,相依为命。 这阖府上下也就只有一个燕娘会对她好。 叶离枝如今吸收了灵尊的妖丹之力,体内也结成元婴妖灵,即便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丝人族血脉,拔除不尽,但她也可以凭借妖血压制,不会再受当初叶戎的血誓所制。 她如今身后有东海鲛族,完全不必再依仗将军府,还愿意听从他的吩咐,回到这一座将军府中来,只是为了来接燕娘。 叶戎听闻此言,一把掀翻了手边碗碟,吓得厅堂里的仆从扑通跪了一地。 他站起身来,表情阴沉地指着她,“好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刚刚攀附上鲛族,就想同我这个父亲断绝关系了?”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他是她的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叶离枝再没有了从前的畏缩之态,仍不避不让地直视着他,平静道:“父亲既然明白,就该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怕和叶氏撕破脸,何况,你‘父亲’这个身份,来得也并不体面,要是鲛族追究起来……” 她话没说完,但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叶戎伫立片刻,坐回座上,他早就看出来她隐藏在谦卑之下的野心,自以为能够掌控住她,却没想到,她飞上枝头,第一个来清算的就是他。 叶戎压回腹中怒火,命人打扫干净,重新换上碗碟,尽量心平气和道:“你母亲去世之时,你尚且年幼,很多事并不知晓,你刚回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先陪为父用完这一顿家宴。” 叶离枝从他们的推三阻四中生出些不祥之感,猛地站起身,周身衣袂无风而动,释放出迫人灵压,逼问道:“燕娘呢?她在哪里?” 王夫人被她身上修士威压慑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承受不住压力,期期艾艾答道:“她、她已经……” 叶戎喝道:“闭嘴!” 正当这时,有另一股威压从后厅扫荡过来,挡回了叶离枝放出的灵压,整个厅堂里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叶离枝现今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圆满,虽只放了一点灵压出来,但只这么短短接触一刹,她便感觉出来,那后厅中的人,修为绝不低于她。 但她并未后退,身上灵威更甚,转眸逼视王夫人,问道:“燕娘已经怎么了?” 空气中,无声的灵力交锋越来越强,屋柱房梁都开始簌簌震响,屋里的凡人都承受不住地抱住脑袋痛苦地趴到地上,有人流出了鼻血。 王夫人大睁着眼,整个人已经僵了,哆嗦着回道:“死、死死了……” 叶离枝心神一荡,让后厅修士压过一头,被灵威撞入胸腔,偏头吐出一口血。 自经历过鬼匪袭击之后,叶戎护身防御的法宝便从不离身,身边也奉养了一些修士,更有容氏的高阶修士在府上坐镇,因此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他见事已至此,也不再隐瞒,坦然道:“我与你母亲当年,乃是一见钟情,两心相悦,从无强迫,那个贱婢仗你年幼无知,乱嚼舌根,该死。” 被鬼匪袭击那夜,叶戎从叶离枝嘴里听到那么一句怨恨之言,回到府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绞了那贱婢的舌头,乱棍打死。 叶戎道:“离枝,我是你的父亲,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也永远斩断不尽,我与你之间的血脉联系。” 叶离枝双眼通红,扶云剑在身体里颤鸣,可最终这剑气也没有流泻出身外,刺向那一个端坐堂上的,所谓父亲。 天道宫为正道之首,天下表率,是不会容许门下有一个弑父杀亲的弟子,她如今身后虽有鲛族,可叶戎还是南荣的将军,她现在并不能确定,鲛王舅舅会不会为了她,和南荣为敌。 更何况,后堂还坐着一个修为不亚于她的修士,她就算出手,也不一定杀得了他。 诸般念头在心中回绕,叶离枝默默咽下心中怨苦,转身大步踏出门去,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叶戎嚯得站起身来,大喊道:“叶离枝!” 后厅修士走出来,腰间的玉佩晃动,隐约可见刻着浮川容氏的族徽,安慰道:“将军不必如此动怒,叶二小姐与将军虽然有些误会,不过正如将军所说,你们之间血脉相连,这是永远也斩断不尽的。” 叶离枝从将军府中离开,利用燕娘的旧物施展追踪之术,花费了许多工夫,终于在城外的一片乱葬岗里找到了燕娘的尸骨。 那尸骨碎断,脊骨之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裂痕,想来同今日那仆妇一样,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燕娘,对不起……”叶离枝滑跪到地上,经年累月的郁怒与怨愤憋在心头,无处宣泄,唯有扶云剑哀鸣不休。 扶云剑的颤鸣也影响到了奉天剑,叶离枝和云霄飏二人合修乾坤剑法,本命剑之间亦互有感应。 剑道传承秘境中,慕昭然和云霄飏同时抵达内域剑山的山顶,山顶之上矗立着一方高大的石门,门上雕刻有一副威武的门神相。 那门神身披铠甲,手持利剑,一双虎目湛湛有神,威严地注视着每一个来到此地之人。 一旦有人踏足门下,那门上浮雕便会现出金身,朝着来人执剑劈斩,庞大的剑光携着劈山分海之势,呼啸而下,将剑下那一道身影衬得渺小如尘埃。 慕昭然坐在百步开外的一块山石上,双眼被那门神剑光刺得微微眯起。 半个时辰前,慕昭然和云霄飏在此处相遇,她才知道麒麟将她吐出来的地方,竟是剑道的传承秘境。 难怪这山中金灵气如此浓郁,就连风啸都是剑鸣。 她一个土修在这种环境下,可想而知有多难捱,能走到这里来,全靠对最后一枚星石的执着在支撑意志。 慕昭然体内灵力耗空,身上伤痕累累,实在没有能力和云霄飏相争,她主动退让到一旁,只说自己不小心误入此地,误打误撞来了这里。 云霄飏一门心思都在寻求突破之上,也并未深究,在他看来,身为土修的慕昭然,并无可能与他争夺剑道传承。 他好心奉劝道:“此为剑道传承秘境,殿下身为单系土修,毫无剑道之上的天赋,长留此地对你有损无益,还是早些出去比较好。” 他给慕昭然指了一下秘境出口的方向,“师兄和剑修夫子们,在秘境东南方向撑开着一个出入通道,秘境内的弟子可以随时离开,殿下只要往那个方向行,就能看见。” 慕昭然点了点头,好奇道:“多谢云师兄,云师兄是要进那门里面去么?” 云霄飏颔首,他能感觉到门后剑意,这对任何一个剑修来说,都是无上诱惑。 慕昭然睁大双眼,眸含星光,故作崇拜之态,甜声道:“既然来了,那我也想见识一番云师兄的英姿,等师兄进门之后,我再走。” 她说完,乖乖退到一旁的山石上,眼巴巴地盯着他。 叫她这么一说,云霄飏反倒生出些包袱来,他转身面向那扇石门,背后的注视如芒在背,云霄飏定了定神,才握着奉天剑谨慎地往那石门走去。 踏入石门十步之内后,门上浮雕一亮,浮出门神金身,一言不发便挥剑劈来。 云霄飏身形如电,在剑光之下飞身而起,持剑相迎,两道剑光短暂地交锋一刹,云霄飏便飞身退出了石门之外。 门神剑光收敛,金身也退入门上石雕。 云霄飏第一次只为试探虚实,他休整片刻,补充好灵力,再一次踏入石门之下,剑光很快再起,凛冽的剑气从交锋的两柄大剑之下扫荡开来。 云霄飏再从石门前被击退出来时,便显得狼狈了许多,一边吐血,一边往嘴里塞疗愈的丹药,盘坐地上足足休整了一个时辰,才又再次起身,往石门而去。 慕昭然服了补灵丹,一边回复灵力,疗愈身上的伤,一边观察云霄飏的情况,估计那门神手中剑的威力,心里默默叹气。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4节 地星诀每次给她找的石头,怎么都这么难取? 以云霄飏现在元婴圆满的修为,都在那门神将手下讨不到好处,那她才将将过了元婴中期的修为,到那门下,岂不是三两下就被劈成两半? 这是云霄飏第三次尝试了,云霄飏和门神同时拔剑,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化虚为实,重重碰撞到一起,凛冽的剑气撞出肉眼可见的波动,从山顶扫荡出去。 慕昭然翻身躲到山石之后,只冒出个脑袋,眯眼看着双方的剑光彼此消磨,一点点地衰弱下去。 但相较于门神剑,奉天剑的剑光似乎要削弱得快一些。 云霄飏呛出一口血来,被头顶剑势压得半跪到地上,握剑的手轻轻颤抖着,看起来败局已定。 就在慕昭然以为,他又会像前一次一般被打飞出来时,奉天剑那衰弱下去的剑光,不知为何忽然爆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长鸣。 仿佛是压抑了经年的郁怒,只能借着这股剑意宣泄而出。 就连慕昭然都在那剑鸣声中,心神不由受其所感,憋闷地微微红了眼眶。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疑惑蹙眉,这似乎不是奉天剑的剑意。 但不管如何,奉天剑最后迸发的那一股悲愤之意,使得它本已衰弱的剑光猛然大炽,在最后一刻反败为胜,击溃了门神剑光。 门神金身隐没,一道裂痕从石门中线划下,石门轰隆一声,开了。 慕昭然丹田里的地星诀猛烈闪动起来,她眼珠一动,身化流光想要借此偷偷潜入,刚到那门下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给打了回来。 她跌落地上,吃痛地捂着脑门,眼泪汪汪地看着云霄飏一步步走入了石门之内。 石门再次阖上,严丝合缝,门上雕像双目炯炯,威严地注视着她。 慕昭然:“……”可恶! 第146章 既然作不了弊, 就只能硬拼了。 慕昭然方才调息那么久,体内灵力都已补足,先前受的伤亦基本被药石治愈, 现下倒是状态良好。 观门神将和云霄飏交锋三回,她也多少摸清了那门神剑的实力, 那一剑虽有化神之威,却终究只是某位剑修的残留剑意, 是以,并未发挥出全部实力。 慕昭然现在已有四枚星石,地星诀只差最后一片铭文没有点亮,灵基扎实, 体内灵力较寻常修士更为浑厚。 石相皮糙肉厚, 防御坚不可摧,可以一试。 云霄飏都能通过, 她当然也能通过! 慕昭然紧盯着那门神浮雕, 心念一动,身形飘然而起, 直入石门之下。 门上浮雕骤然亮起, 金光映照, 门神金身破壁而出, 抡起手中巨剑朝她劈斩而来。 慕昭然双手结印,石相自她丹田腾飞而出, 落地瞬间, 身量拔高数丈, 煞影翻涌,宛若披上了一副天生铸就的重甲。 慕昭然抬头望向那呼啸而落的剑锋,剑未至, 剑压已震得四野山石崩裂,飞沙走石。 她闷哼一声,硬生生顶住剑压,一缕神识从眉心飞出,迅速扫过剑锋,查探巨剑内的剑气流动,发现了那剑锋最为薄弱的一隙。 剑锋压到头顶之时,她双掌一合。 石相随之抬手,朝着那巨剑上剑气流动最弱的一处,轰然合掌,接住了剑刃。 门神剑长鸣震天,双方力量对撞,慕昭然脚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霎时碎成蛛网,她整个人亦被压得下沉半寸。 这一剑,竟比对阵云霄飏时,还要凌厉三分。 ——这鬼地方果然对土修有偏见! 自她踏入此境开始,不论是那逼得她快要窒息的金灵气,还是无休无止打来的剑风,全都格外凶戾,俨然都是一副想要将她驱离出此地的架势。 就连这一个守门的破烂浮雕,都对她更为严苛。 慕昭然从山下走到此处,挨了无数的刀光剑影,痛得龇牙咧嘴,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她前世便在剑道上吃尽了苦头,最终还是一无所成。 剑道有什么了不起,你是剑道的传承又如何,她偏要闯进去看看! 愤怒的热血冲到头顶,慕昭然体内四枚星石齐出,先以石杵重重砸向剑锋。 “轰——” 剑身大震,火星迸溅,大剑之威顿时削弱三分。 药石耗竭的同时,迸溅的火星引动了日精之力,炽烈熔岩从石相掌中奔涌而出,宛如燃烧的枝蔓,顺着剑锋缠绕而上,将门神剑的剑气再度压下三分。 那门神将的剑光猛地炸裂,凌厉无匹的剑光刹那间分裂成万千锋芒,铺天盖地,密如骤雨,倾盆而下。 慕昭然只听到噗噗之声连响,石相煞影被层层斩裂,身形顿时委顿许多。 只这么短短片刻,她体力的灵力亦消耗大半,胸口一窒,气息骤然紊乱。 灵光闪烁间,慕昭然咬了咬牙,十指翻飞,结下繁复法印。冰蓝色的光芒从寒石中迸发,大片晶莹的冰花以她为中心,飞旋出去。 冰花之中有兽影图腾闪过,寒意凛然,迎向半空簌簌落下的剑雨。剑雨在寒气之中凝滞,悬停在半空,下一瞬又齐齐炸灭,随风飘散。 慕昭然一口气还未松懈,却见飘散的冰花之后,竟还残留有一道剑光,撕开寒潮,径直斩到了她眼前。 慕昭然双瞳之中映照出那一缕逼近的剑光,眯了眯眼,用最后一丝灵力催动了镇石。 镇石悬浮在眉心,石上麒麟兽头浮出,张嘴一口将那最后的一道剑光吞进了石中,镇石上的铭文闪烁不休,片刻后,麒麟张嘴,对着远处门神金身,将那一口剑光奉还了回去。 门神金身被自己的剑光击溃,退入石门之上,重化浮雕。 旭金台上,剑修夫子们终于从秘境内异常涌动的灵力,发现了慕昭然的存在,几位夫子面面相觑,“这不是土宫那位瑶光圣女么?” “我记得她是土行单系天赋,怎么会进到剑道的传承秘境里的?何时进去的?” 有剑修夫子琢磨道:“一个单系土修,都比绝大部分的剑修弟子进度快,能踏入到内域剑山,难不成五行台测错了,她其实有着隐藏的剑道天赋?” “这还真说不准,我记得曾在典籍上看到过一种隐灵根的说法,这种天赋难以被测出,唯有得遇机缘才能显化出来。” 游辜雪盯着秘境之内,片刻后,蹙紧了眉头。 旁边传来夫子可惜的叹气,“传承之门没有为她打开,看来她确实没有剑道上的天赋。” 内域剑山山顶。 一切尘埃落定,慕昭然警惕地观望片刻,确定那门神将没有后招之后,才终于舒了口气。 她抬手擦去唇角的血痕,从地上爬起来,抖去身上狼狈的土灰,骄傲地昂起下巴,双手叉腰等着那石门打开。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她左等右等,那石门竟岿然不动。 慕昭然皱了皱眉,疑惑地打量门上石雕片刻,将石相放在肩上,缓步走上前。 直到走近那石门,门上雕像都没有任何反应,石门亦没有打开。 慕昭然不信邪地推了推石门,又用力踹了一脚,只踹下一缕石灰。这石门仿若一座天然巨石矗立,中间没有一丝缝隙,要不是她先前曾看过石门开启,恐怕都得怀疑这是不是一扇门。 “怎么回事?我接下了这一剑,不是该给我开门么?”慕昭然气怒道,“快点开门!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难道就因为我不是剑修?你又没说只能剑修才能进入!”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将那门上雕像全部砸碎,她在石门下捣鼓了一阵,把自己累得够呛,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欺人太甚! 慕昭然蹲坐在石门下,气得忍不住掉下两行眼泪,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胡乱抹去眼泪,喂自己吃了两粒灵丹,调息片刻,补充灵力。 随后,再次从地上站起身来,不服气地瞪着那门上石雕,恶狠狠道:“我才不管你这是什么道的传承秘境,既然我都走到这里来了,别以为一道破门就能拦住我,今日你这门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她岂能白白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 慕昭然一步步退离石门,站到了十步远处,抬手从腰间的储物锦囊上挥过,一柄金色小剑出现在掌中,被她屈指捏碎。 行天剑炽烈的剑光从小剑中迸发,慕昭然握住这道剑光,掌心煞气翻涌,寂灭之气顺着剑光,游蛇一般盘旋而上,完美地融入剑气之中,使得这一道化神剑气威势暴涨,竟引得秘境之中剑啸齐鸣。 太过强烈的剑气波动,使得秘境震荡,秘境中的弟子都看到了内域剑山上那一道熟悉的剑光,心中皆生出疑惑。 “那是行天剑的剑气?” “剑道传承秘境,不是化神期以下才能进入么?行天君怎么会在内域剑山?” “行天君如果进来了,那谁在外为我们撑开通道?” 旭金台上,夫子们亦感觉到了秘境内异常波动的剑气,一同转头看向游辜雪。 萧夫子惊愕道:“那是行天剑的剑气。” 而且这一道行天剑气,比之行天剑现在的剑气,明显更为强盛几分,显然还是游辜雪修为下跌之前便分出的剑气。 行天剑受那道剑气引动,兴奋颤鸣,要不是游辜雪结印压制着,它都快要脱离剑阵了。 游辜雪面不改色,淡然颔首,“嗯,我曾分出过几道剑气送人。” 夫子们无语片刻,现在的年轻剑修,本命剑气说分就分,说送就送,真是没有半点原则。 萧夫子道:“她如此拿你的剑气砸门,引得秘境动荡,可能会影响其他弟子,凝之,我看,你还是把行天剑气收回来为好。” 有夫子附和道:“是极是极,她一个土修,也不知非要闯入剑道传承作甚,真是乱来。” 游辜雪暗暗欣赏着慕昭然砸门的英姿,面露为难道:“诸位应当也能感觉出来,那剑气是我修为下跌之前分出,就连行天剑都险些受其所引,脱离我的掌控,现下怕是无力收回。” 看吧,这就是随意分出自己本命剑气的后患! 在场的几位剑修夫子互相看了看,有人抬头望了一眼钧天岛,此次是法尊主掌开启剑道传承秘境,他没有明言示下,诸人便只好继续观望。 剑道秘境中,慕昭然已到了浑然忘我之境,眼中只有前方那一座石门,她长发飞舞,衣袂翻飞,气势如虹,高举寂灭剑光,朝着前方石门,凌厉一斩。 “给我开——” 石门浮雕剧烈一闪,门神金身被逼得再度显化,那高大威严的身影自石壁中浮出,手中巨剑横空一撩,挥剑格挡。 两道化神剑气碰撞到一起,天地一静,只余刺眼剑光扫荡开。 慕昭然双眼被剑光映得透亮,看到了那门神将寸寸崩毁的金身,浮雕碎裂,石门被劈开一隙,她飞身上前,穿过裂开的石门,这一次再没人能将她挡回。 慕昭然一步踏入石门之后,眼前天地变幻,却并非她想象中那般金光烁烁,剑意凌霄,反倒是一片凄凉之景。 大地晦暗,寸草不生,唯有残断的剑刃横七竖八地插在土中,碎裂的剑鞘半掩在砂砾里。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处残剑的乱葬岗。 第147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5节 慕昭然擦干净脸上残留的泪痕, 踌躇满志地踏入了这一座剑冢。 她走近一柄斜插在地,已然锈迹斑斑,锋刃处完全翻卷的大剑, 看了眼剑柄上系着的完全辨认不出颜色的污浊剑穗,试探性地伸手敲击了它一下。 那大剑看着又宽又厚, 竟在她的一碰之下,嘭地一声炸成了铁屑, 散落满地。 从那崩毁的铁屑中,浮出了一道身影,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修士,他双手撑在膝盖上, 半弯下腰, 将负在背上那一柄宽剑的剑柄往前送去。 “还没系好么?我快蹲不住了。” 在他身前隐约显出另一道身影,看不清面貌, 但从身形来看, 是个姑娘。 那姑娘手里拎着一条崭新的红色剑穗,一边往剑柄上系, 一边没好气道:“催什么催, 再催我不给你了!” 那年轻剑修连忙告饶, “我错了我错了, 你好好系,系紧实点。”顿了顿, 他窃笑道, “我知道你是故意拖延时间, 舍不得我。” “谁舍不得你了?”姑娘羞赧道,慢吞吞系好剑穗,捋了捋下方垂顺的流苏, 狠狠推了他一掌,“快些滚吧!” 年轻剑修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剑柄上的赤红剑穗来回晃动,编在剑穗上的小铃铛便撞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听着煞是悦耳。 剑修回手珍重地摸了摸剑穗,故作难过道:“师妹真没有舍不得?这么狠心,那我真走了?” 他作势转身就走,迈出几步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着急的低语,“你、你早点回来。” 声音虽低,他还是听见了,那剑修晃了晃剑柄上的铃铛,一时间笑得见牙不见眼,潇洒地扬手一挥,大声道:“好!师妹等我回来!” 那一声意气飞扬的话音很快便消散了,人影散去,地上只剩下残留的碎剑铁屑和一条再也摇晃不出铃音的污浊剑穗。 慕昭然也不知道那剑修最后有没有回去,但他的剑落在了这里,毁成这番模样,想来剑的主人早已不在了。 这座剑冢里埋葬着无数这样的断剑,每一柄剑背后,都曾有一段如此鲜活的过往。 慕昭然行走在其中,偶尔会惊动一两柄剑残存的剑意,瞥见一两幅残存的图景,昭显出剑主人残留的最后一丝爱恨情仇。 就连她这个在剑道之上资质极为愚钝之人,都能感觉到这剑冢之中,或是悲壮,或是决绝,或是不屈的剑意。 越往剑冢深处行去,残存于此的灵剑境界便愈加高绝,所遗留的剑意亦越发凌厉逼人,锋锐森寒,杀伐之气几乎凝为实质。 慕昭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自四面八方压来的剑威,一重又一重,一道又一道,她每往前一步,都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去抵御剑威的碾压,稍有不慎就会被剑气贯穿。 在又一次被剑冢内一柄残剑余威震退之后,慕昭然沉声吐出一口气,抬手拭去唇角溢出的血痕,又往嘴里塞了一枚灵丹,补充灵力。 她唤出石相,挥舞石杵,轰然砸开前方彷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沉重剑威。 前面那么多的阻碍,她都熬过来了,此刻更没有退路。她想要的东西,还在更深处。 绯色衣裙被肆虐的剑气撕扯得猎猎飞舞,发上朱钗碎了两根,散落的发丝飞扬在空中。 慕昭然额上渗满细密的汗,面色白得如瓷,唇色也褪去了往日的红润,只余惨淡,唯有那一双眼珠依旧黑如点漆,坚定如初,不见半分退怯之意。 哪怕进三步退两步,她也要走到剑冢最深处,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又艰难地往里走了百来步,周围的残剑反倒稀疏起来,四面合围的剑压也弱了许多。 慕昭然听得一声尖锐剑鸣,仰头望过去,只见一柄利剑悬在半空,剑身雪亮,剑刃上隐约流转着赤金色的光芒,仿佛有烈火在其上燃烧。 一股炽烈的剑气从自剑身横扫而出,激荡开来,引得四周无数残剑“锵锵”震颤,与之争鸣。 是奉天剑! 慕昭然瞳孔微缩,低声呢喃:“奉天剑的剑火阳炎?” 慕昭然被这股阳炎之气逼得连连后退,并指于前,灵力迅速结成屏障,堪堪抵挡下扑面而来的烈烈剑火。 前世之时,云霄飏是用从金莲池的那一根日精金藕淬剑,修炼出的剑火阳炎,但这一世,金藕被她抢走炼成了星石,致使他失去阳炎。 没想到,最终还是在这里,重新凝炼出了剑火。 慕昭然听到周围的剑颤之声,转头看去,四面的断剑残刃皆受到奉天剑的剑气所引,残留在其中的剑意纷纷涌出,如烈流奔腾,尽数汇入奉天剑炽烈燃烧的剑火之中。 随着剑意被抽走,四周的残剑接连崩碎,亦化作漫天铁砂簌簌飘散。 与之相应的,奉天剑的剑火愈盛,云霄飏便盘膝端坐在奉天剑之下,周身灵力与奉天剑相呼相应,随着奉天剑的剑势,修为寸寸拔高,看上去已临近极限,即将冲破元婴桎梏,踏入化神之境了。 难怪她越往里走,残剑越是稀疏,原来都被云霄飏吸纳了。 奉天剑的剑势炽烈无比,逼得慕昭然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她闭上眼,运转地星诀,循着铭文的指引,悄然绕过云霄飏所在的地方,继续往剑冢深处前行。 又往前行了百来步,前方除却残剑之外,终于多了一样别的东西。 只见剑冢中心,孤立着一块三丈高的巨石,石色幽沉,整块石身之上遍布着纵横交错的剑痕,充溢着一股凛冽的剑威。 慕昭然谨慎地靠近巨石,在石身左上角,看到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试剑石?” 这块石上汇聚历代剑修烙印,剑痕深浅不一,剑意深透入石,与石心气早已密不可分。 慕昭然体内的地星诀铭文闪烁,她已契合木水火土四枚属性的星石,灵基之上只剩最后一片区域的灰暗铭文没有被点亮,眼下那一片灰暗的铭文已然跃跃欲试,想要契约这块大石。 这应当就是她缺失的最后一块金属性星石了。 慕昭然在试剑石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召出石相在旁护法,结印释放出地星诀的铭文,尝试契约她最后一枚星石。 地星诀铭文从她的丹田而出,随着她的灵力飞渡过去,尚未触及试剑石,那石上的一道剑痕骤然亮起,一道剑光从石上劈斩而出,将铭文瞬间斩碎。 慕昭然丹田剧痛,闷哼出声。 这试剑石,竟然比别的星石都不听话! 慕昭然也不气馁,再次翻指结印,重新凝聚地星诀,一枚枚铭文字符仿若飞旋的锁链,朝那剑石缠绕而去,试图将铭文烙印进石身。 试剑石上纵痕交错的剑痕同时大亮,无数剑光迸射,和铭文锁链短兵相接,金石之音锵锵连响,有些铭文被击溃了,但有几枚铭文却咬住了剑光。 慕昭然心神一动,恍然明白了该如何做,她将灵力灌入那几枚铭文中,重重往前一推。 那几枚铭文力量大涨,咬住剑光,轰得一声将其压回了石身剑痕内,铭文字符压在剑痕上,同时烙刻进了石身。 “原来如此。”慕昭然寻得其法,再次唤出地星诀铭文,这一次不求多而求精,将灵力集中在那么两三枚铭文字符上,一个一个地咬住试剑石上的剑痕,与其内剑意结合,烙刻到石上。 这样虽然耗时耗力,但的确卓有成效。 慕昭然每烙刻下一枚铭文,心中就生出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就算部分剑痕中残留的剑意实在太强,让她吃了些苦头,她也浑不在意。 眼见着已经大半铭文刻上石身,慕昭然体内灵力渐空,正要稍作调息,却见试剑石上几道深刻的剑痕忽地一闪,其内剑意竟被人生生抽离,就连剑痕都从石上消失不见。 慕昭然视线追着那剑意化作的流光望去,看到了远处悬在半空的奉天剑,那流逝的剑意没入奉天剑中,使得它的剑势又壮大几分。 奉天剑炽烈霸道的阳炎之气扫来此处,灼得空气都滋滋作响。 云霄飏好大的胃口,竟然打开了奉天剑的剑域,想要将整座剑冢都吞入他的剑域之中。 慕昭然眼见着试剑石上又有几道剑痕消失,石中力量大损,石身一角也随之崩碎,若都叫他抽走,那她的最后一块金属性的星石,还不得被他毁了? 真是可恶! 慕昭然岂能让他得逞,抬手祭出镇石,镇石落地,小黄从石中奔出,张口吞入蔓延至此的阳炎剑火。 一张卷轴从镇石上的麒麟兽头吐出,硬生生破开奉天剑扩张到此的剑域,将试剑石周围五里之地,纳入了麒麟场域之中。 慕昭然刚得镇石不久,全然比不了四师兄那座石敢当所开辟的场域,这五里之域,已经是她目前能开辟的极限,虽然狭小,但到底抵御住了奉天剑的侵占。 另一边,云霄飏也察觉到了有人正与他争夺这剑冢中的剑意传承,他不知道除了慕昭然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剑修弟子也踏入了这座内域剑山之中。 但不论是谁,都不能阻碍他。 他需要这冢中剑意淬炼奉天剑,突破化神,更想借此更进一步,达到人剑合一之境,绝不可能有半分退让。 慕昭然听得身后奉天剑鸣,阳炎之气越发炽烈地扑压过来,在头顶凝成一道灼红的剑刃,往下斩来。 小黄跳上镇石,仰头朝着那压顶之剑狂啸,慕昭然看一眼试剑石上被震颤的剑痕,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催动地星诀,将一道道剑痕咬入铭文之中,烙刻进石上,绝不给他再此夺走的机会。 奉天剑携带着阳炎剑火的剑锋终于和麒麟场域碰撞到一起,小黄的犬身化作石沙沉入镇石,麒麟真魂飞跃而出,头顶威武的双角抵住了奉天剑的剑锋。 轰隆巨响,双方僵持。 慕昭然顾不得回望,十指翻飞,片刻不停,一枚枚地星诀铭文飞出去,咬住剑痕不断刻入石身。 只余最后两枚铭文字符,但试剑石上却再找不出多余的剑痕来,她顿了顿,试图直接将铭文烙刻入石上。 铭文没有剑意相合,似无根之萍,即便烙刻入石上,亦是一派灰暗之色,没有被点亮,地星诀铭文不全,最后一枚星石还是无法被她收入掌中。 慕昭然握着仅剩的两枚灰暗的铭文想了想,从锦囊里取出游辜雪送给她的最后一枚小剑。 “只能试试看。”她嘀咕道,甩出小剑,行天剑气迸裂而出,电弧游龙。 慕昭然掌中铭文飞出,行天剑凌厉的剑气尚未横扫出去,便在铭文之下蓦地收敛,闪烁的电弧与铭文字符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一同没入试剑石中。 行天剑气在石上劈斩下一道深刻的剑痕,与她的铭文一起,留在了石上。 铭文点亮。 能行! 慕昭然振奋起来,握着手里最后一枚铭文,仰头看向上方炽烈的奉天剑气。 既然送上门来,那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小黄,回来吧。”慕昭然唤道。 第148章 慕昭然撤回麒麟场域, 放任云霄飏的剑域扩张过来,头顶的那一剑轰然斩落。 她从试剑石下被逼退出去,狼狈躲闪开, 眼睁睁看着试剑石上的剑意受奉天剑所引,剑痕闪烁, 似要从石上脱离,却又因为剑痕上烙刻的地星诀铭文桎梏而无法离去。 慕昭然抿了抿被血染红的唇, 唇角微翘,并指轻轻一挥,试剑石上的几道剑痕脱出,连带地星诀的铭文一起, 被吸纳入奉天剑的剑火之内。 地星诀铭文环环相扣, 有一部分仍留在石剑石上,这无异于一条铭文锁链, 反将奉天剑那一道剑气拘束在了此处。 慕昭然觑到时机, 抬手推出了最后一枚地星诀铭文。 铭文字符宛如幽影,咬上奉天剑气, 但奉天剑的阳炎剑火, 可不像行天剑的电弧那般乖顺, 会让她轻易封进试剑石内。 奉天剑炽烈的剑火在铭文之中左冲右突, 试图挣脱铭文的桎梏。 慕昭然一手结印控制着铭文,另一手祭出日精石和寒石, 以寒石冰霜消磨奉天剑火, 又以日精力量, 与铭文交织,见缝插针地融入那剑火之中。 这一刻,双方直接交锋, 云霄飏也发现了那与他争夺之人是谁。 ——慕昭然。 云霄飏诧异了一瞬,旋即便洞察出了她的意图。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6节 千钧一发之际,云霄飏并未多做犹豫,立即往那一剑中灌入更多剑气,奉天剑炽烈之极,剑域以神佛不挡之势席卷过来。 此刻,胜负只在一线。 要么,石上剑意皆被奉天剑吞噬,成为云霄飏踏入化神的阶梯。 要么,奉天剑的那一剑反被擒获,化为石上一痕,成为慕昭然收服星石的助力。 他们两人都没有退路可言。 奉天剑的剑势之强,就连身处在剑道传承秘境之外的人都能感觉到,那一圈圈炽烈的剑气扫荡出来,一次更比一次强盛。 很快,内域剑山山顶上便铺开了一座肉眼可见的剑域,宛如一朵盛放的火莲,一共九瓣,每一瓣花瓣,都是一道凝炼的阳炎剑火。 越是靠内的剑火,越是精纯无比,火莲中心处泛出耀白的金光。 那花蕊之处,便是剑域主人所在之地,那里已然有化神剑意凝结。 “奉天君这是要化神了!”旭金台上的剑修夫子们俱都振奋起来,紧紧盯着那剑山上盛放的火莲,早已把另一位误闯剑道秘境的土修抛之脑后。 唯有游辜雪,在奉天剑强势的剑意之下,感觉到了自己的剑气。 他曾分出三道剑气与慕昭然,她在冰原之上抵挡师尊时,耗去一道,方才破门耗去一道,现下这一道是最后一道剑气了。 这道剑气放出之后,又迅速消隐,像是被封进了某物之内。 奉天剑眼下风头无两,那一朵阳炎火莲,霸道无比,完全掩盖住了旁人的灵息,让他全然感应不到慕昭然的情况。 游辜雪眉心紧蹙,袖中的手指收紧,头一回这般坐立难安,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要冲入那剑山之内,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那剑山上的阳炎火莲猛地一滞,九瓣剑火中,内蕊处一瓣精纯的剑火莲瓣不知为何,忽然极快地黯淡了下去,像是被人生生从奉天剑的剑域之中抽离了出去。 云霄飏废了极大的工夫,才利用剑冢之中残留的剑意,炼出九瓣阳炎,正到了破境的紧要关头,忽然被人抽走一瓣,还是极为精纯的一瓣,这于他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失却一瓣剑火,奉天剑的剑域不稳,那一朵初初绽放的阳炎火莲,又迅速地凋敝下去,宛如昙花一现。 “怎么回事?奉天剑的剑火怎会凭空消失?”旭金台上的夫子们面面相觑,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游辜雪躁动的心反而安定下来,稳坐回台上。 剑冢内,慕昭然最后一枚铭文携着奉天剑气,烙刻进了试金石上。 整片地星诀的铭文大亮,与试金石内融合了剑意的石心气完全融合,石身轰隆震动起来,从地上拔地而起,在环绕的铭文下,一寸寸缩小,化为一块璀璨的星石。 剑道秘境之内,残剑齐鸣,无数剑意似奔流入海的溪流,往这一枚星石涌来,竟犹如万剑归宗之象。 秘境里的剑修弟子们的命剑亦随之颤鸣,好似要挣脱他们的掌控,随那剑流而去,众人再顾不上试炼,忙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命剑,逆着奔流的剑意,往秘境出口逃离。 云霄飏身在内域剑山,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中,他原本并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凝炼的一瓣阳炎剑火,就那么被别人吞了去。 可眼下剑意如洪,他手中的奉天剑亦持续不断地颤动,继续待在这里,恐怕失去更多剑火。 云霄飏深深看了一眼那星石之下的身影,终是不甘心地回首,往秘境出口遁去。 慕昭然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当最后一枚地星诀铭文契入试剑石时,她的神识便被拽入了试剑石内,从那石上遗留的剑痕,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这一座秘境内的剑冢,竟然曾是一座剑修宗门。 开阔的广场上,站立着十来人,这些人穿着不一,有粗布麻衣者,亦有绸缎锦服者,腰侧或背上都配着一柄灵剑。 距离慕昭然最近的那一个人,一身月白长袍,衣袂飘飘,气质出尘,面向众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凌霄剑派的试剑石,所有拜入凌霄剑派的弟子,修炼初期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此石上留下一道剑痕。” 当场便有人举手提问道:“大师兄,这石头看着这么硬,我们才刚入门,哪有那个实力留下剑痕。” 慕昭然身旁的那位大师兄便笑道:“好好练习挥剑,你们在这石上留下剑痕之日,就是你们筑立剑基之时。” 众新弟子望着慕昭然——不,望着试剑石的眼神,全都闪闪发光起来。 他们围着偌大的试剑石转了一圈,七嘴八舌地感叹,“哇,那是出鞘境界的剑痕么?好威风啊。这一道不会是藏锋剑气吧?” “大师兄方才不是说,凌霄剑派门内加上我们这些新来的,都一共不到百人,怎么这试剑石上却有这么多剑痕?” “大师兄的剑气也在这石头上么?” 慕昭然神识待在试剑石内,都被这些剑修叽里呱啦的话音吵得直皱眉,但那一位大师兄看上去脾气却很好。 他一一回答着这些新弟子的提问,“剑境的极致,乃是人剑合一,此石上最高一道剑痕,便是我派师祖登临人剑合一之境时所留。昔年,我派也曾是这神州大陆内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宗,门下弟子逾万人,宗派威名,盛极一时。只可惜时移世易,世事变迁,如今妖兴人微,早已不复往昔盛景,人族修行不易,能有宗门庇佑,留一线剑脉,已是万幸。” 慕昭然灵光微动,心想,妖兴人微?难道又是千年前九尾狐时期? 试剑石前的弟子们皆露出些怅然之色。 那位大师兄笑了笑,并指掐了一个剑诀,说道:“我的剑痕是那一道。” 试剑石上高处的一道剑痕亮起,入妄剑境,化神剑意,他看上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化神剑修了。 这般天赋,倒是和游师兄有些相似。 慕昭然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对方的气质和游辜雪截然不同,若说游师兄是山巅凌冽的雪,此人便像是春日里的暖风,就连他留在试剑石上的剑痕,都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感觉,让人倍感熨帖。 介绍完之后,那位大师兄便让众人都散去了,他独自站在试剑石前,仰头看了看石身顶上的象征着凌霄剑派曾经辉煌的剑痕。 这时,有一道身影忽然从远处疾奔过来,人未至,腰间灵剑上的剑穗先摇出一阵清脆的铃声。 那女修语含哭腔,焦急道:“大师兄,程、程师兄出事了……” 慕昭然目光落在她腰间剑柄上那条编着铃铛的绯红剑穗,这剑穗她曾见过,和刚入剑冢时,从那宽剑之上看见的剑穗是一对。 这女修,想必就是那个系剑穗的女子。 她捧着剑穗,一边掉泪一边急切道:“程师兄出门前,我送了他一条剑穗,那剑穗中编入了传音符,与我的剑穗是一对,方才师兄传讯来,说、说他陷入危险,可能回不来了……” “别哭,他可有说他在何处?”大师兄轻声细语地安抚她道。 那女修吸了吸鼻子,稍微镇定下来,“羊、羊城。” 两人很快从广场上离去,到了傍晚时分,才又重新回到门派。回来时,大师兄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血糊得已然看不出面容来,女修跟在一旁,怀里抱着那柄宽剑,剑穗里的铃铛被血浸润,已摇不出声响。 夜色笼罩大地,将沿路落下的血痕吞没入黑暗中。 翌日一早,凌霄剑派众人不是被晨钟唤醒的,而是被砸入山门的一声巨响惊醒。 众人急匆匆赶来山门,见到的便是被汹汹燃烧的狐火,山门楼阁冒着滚滚黑烟,半空中悬停着一驾飞辇,周围随从成群,飞辇上斜倚着一名红衣男子。 他抬袖一挥,狐火从山门蔓延出去,烈烈火焰很快烧上两边山头。 沉沉的威压笼罩在凌霄剑派之上,一道威严的声音传荡至所有人耳中,冷声道:“昨日是谁伤了我侄儿,滚出来!” 凌霄剑派内一座山头上白光乍起,一名中年男子匆忙出关,赶来此处,一见来人,忙上前行礼,“在下是这凌霄剑派掌门,不知四使大人驾临,未能远迎,实在罪过。” 慕昭然听到身旁剑修弟子又惊又惧的小声议论,才知那四使大人是狐王身边的四护法,五大妖城的城主之一,凌霄剑派便在这位四使的管辖地界内。 来人坐在飞辇之上,垂眸扫过下方众人,丢出三条染血的红狐尾,质问道:“是你做的?” 凌霄掌门看了眼那被斩断的狐尾,额上一片冷汗,正好开口说话,一道身影瞬影至此,抢先答道:“是我斩的。” 比起掌门来,凌霄剑派的弟子似乎更信服他们的大师兄,见他来此,个个都是精神一振。 大师兄仰头望向上方飞辇上的狐王护法,一人做事一人当地说道:“此狐妖在城中肆意杀人食心,罪孽深重,我不忍见百姓受罪,出手阻止,失手斩断了它三条尾巴。” “杀人食心,罪孽深重?”四使大笑数声,冷哼道,“本使也不妨告诉你们,那羊城之中所豢养之人,皆是我等妖族的飨食,就跟你们人族豢养的牛羊一样,自然是想杀便杀,想吃便吃,谈何罪孽?” 下方众人皆露出悲愤之色,可现今的天下,是妖族的天下,人族修士也都在妖族之下仰承鼻息,自是敢怒不敢言。 那四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轻蔑道:“你擅闯我妖族羊城,还斩我族人三尾,该当何罪?” 凌霄掌门大致弄清前因后果,神色一敛,上前一步,挡在众弟子之前,拱手告罪道:“我乃本派掌门,弟子有失,是我这个师父教导不周,四使大人若要怪罪,还请责罚我一人。” “真是个好师父。”四使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那便以命来偿吧。” 凌霄剑派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那位大师兄周身剑气流转,欲要往前,又被掌门拦了回去。 掌门对他摇了摇头,低声劝道:“澈元,现今天下狐族为尊,为师教导过你,以卵击石,是莽夫之举,为师本就寿元无多,若能以我之命,平息此祸,也算死得其所。” “祸是我闯的,要还也该是……” 掌门喝止住他的话,“你是我凌霄剑派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弟子,宗门以后还得倚仗你。” 掌门用力按了按自己弟子的肩头,指尖灵光流转,在他身上施了一个定身符咒,随后转身走向那狐族四使。 “若能平息四使之怒,舍我一命又有何妨?望四使看在我派为妖城供奉良多,放过我门下弟子一回。”他说着,祭出本命剑来,断剑自裁。 慕昭然神识身在石中,都能感觉到凌霄剑派众人的悲愤,那大师兄被师父的定身符咒定在当场,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看到他手背上突突跳动的青筋,身上如沐春风的气质,也早已不复存在。 四使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掌门,慢条斯理道:“我九尾狐族之尾,一尾便是一命,还差两命才能偿清。” 地上众人面面相觑,大师兄周身剑气流溢,正在拼命冲破身上的定身符咒。 掌门泪眼浑浊,尚残存一口气息,哀求道:“求四使大人手下留情啊。” 话音未落,便被飞落而来的一团狐火焚化殆尽,四使道:“本使耐心有限,若尔等不服,我也不介意踏平你派。” 这时,有人从后殿踉跄飞出,大声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来偿!” 来者正是那被救回来的年轻剑修,他一身伤口尚未愈合,伤口崩裂,又染红了身上衣裳,凭着最后一口气,挥舞自己宽剑,自绝于此。 鲜血泼洒,宽剑重重斜插入地,剑穗上铃音摇响。 “程师兄!”女修仓促追来,只接住了心悦之人倾倒的身躯。 四使对下方众人的悲戚无动于衷,甚至还极为欣赏这一出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催促道:“还差一命。” 女修仰头,眼神恨极,握进灵剑的手颤抖半晌,终究泄了一腔悲愤,横剑自尽。 三尾三命,那狐族四使也算言而有信,当即收回地上三条狐尾,带着身边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大师兄冲破身上定身符咒,所看到的,便是自己师弟师妹的尸体,以及在狐火之中尸骨无存的师尊。 他颓然地跪到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凌霄剑派残余弟子的悲伤未能持续太久,当天夜里便有无数发狂的妖兽冲入山门来,这妖兽潮来的时间太过微妙,也太明目张胆,显然那位狐王的四护法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大师兄带着众人来到试剑石前,打开凌霄剑派自来葬剑的剑冢,让诸人躲进去,他一个人守在石前,抵挡妖兽袭击。 这一夜妖兽潮源源不绝,待朝阳初升时,他身上的衣袍已全然被血染透,凌霄剑派内的宫殿楼阁,尽数毁于一旦,只剩这一墩试剑石矗立在此。 他重新打开剑冢,看着如今门派内仅剩的二十多人,神情只剩下一片麻木,说道:“掌门已逝,宗门被毁,留在这里也不过任人鱼肉,趁着妖兽潮暂时退去,你们都逃吧,能逃多远是多远。” 他说完,现场一片寂静,过了片刻,陆续有人御剑离开,最后还是剩了几人留在原地,誓死也要与大师兄共进退。 没过多久,那些御剑离开之人的配剑,却独自返回来了。 每一柄剑上皆残留着鲜血和裂痕。 拜入凌霄剑派的弟子,一旦身死,残剑会自动识途,回归剑冢,这意味着,那些离开的弟子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入夜之后,妖兽再次来袭,凌霄剑派中仅剩的几名弟子也相继战死,这位凌霄剑派的大师兄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本命剑折断,剑基被毁,修为丧尽,终究还是跪倒在了试剑石前。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7节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鲜血不断从他身体里流出,浸润了一大片土地,在妖兽将他吞食之前,地面上忽有金光流淌,汇聚成了一本书卷。 “天书?”慕昭然已经十分熟悉天书的力量,一眼便认出来那凭空而来的书卷。 书卷上浮出一行金字,问道:“你想改变这世间的规则么?” “想,当然想。”含恨的话语一字一顿,回答了这个问题。 慕昭然不知道天书又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只见他抬手,用血在天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江澈元。 一股浩荡的力量从天书中迸发出来,只一刹那,便湮灭了袭来的妖兽群。 江澈元借助天书之力,将整个凌霄剑派封入秘境之中,把自己折断的命剑也封存进了这剑冢之内,从这里离开。 慕昭然神识回归身体的第一件事,就是抽了系统一巴掌,问道:“江澈元是什么人?他又是天书第几任主角?” 系统老实道:“江澈元,是天道宫现任法尊之名。” 第149章 南境深林。 法尊以驭魂术神降, 短暂夺舍宁绝,控制着宁绝之身与阎罗对战,到底略有受限, 无法全然使用天书之威。 他也并未第一时间便动杀招,要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更想知道这个蛊修是如何夺走天书之力的。 如此倒与那蛊修周旋了不少时间。 原本郁郁苍苍的山林,此刻早已面目全非, 在法力的对撞下,山中草木几乎化为飞灰,遍地可见法器砸落的大坑,紫黑色的毒瘴翻涌弥漫, 虫行之声窸窸窣窣, 听得人后背发麻。 那蛊修极擅潜匿,往往躲在阴暗之地, 只以各种各样的毒蛊和傀儡应战, 让人烦不胜烦。 法尊以天书之力,将宁绝的修为强行提升至化神巅峰, 竟然还是无法将那蛊修完全压制。 他转动手臂看了看被蛊毒腐坏的经脉, 心中预估着这具身躯还能再使用几时。 随即, 面容冷峻地抬手抛出一口宁氏的镇妖金钟, 屈指一抓,将那钟上的法阵铭文抓出, 伸手迅速改动法阵, 再重新打入钟内。 这一口镇妖的金钟便在他手下摇身一变, 金钟内部生成一道漩涡,强大的吸力形成旋风,将林中的毒瘴吸入钟内。 毒瘴入钟, 迅速渗透入金钟之内,最终轰然爆炸开来。林中毒瘴一朝消尽,那一口金钟亦随之彻底损毁,碎片散落至林中。 “本尊倒要看看,你还能苟藏到几时。”法尊冷声道,回手划破身躯,毫不在意地抽取宁绝心头精血来设阵,想逼迫阎罗现身。 宁家跟随而来的几位长老在旁助阵,维护着锁山之阵,眼见这一幕,皆生出些不祥的预感,家主之身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消耗下去,怕是很难活得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 长老们心中惶怒,无法言说。 法尊以血所布的法阵很快铺开至整个山林之中,将山林内所有生灵之气尽数捕入阵中,哪怕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豸,都逃不出法尊之眼。 阎罗被那四面八方袭来的阵线追索着,终于藏无可藏,从地底现身。 就在他思索还要如何才能继续拖延时,神识里传来话音,“可以了。” 两人相通的神识,让他很快了解了另一端的情况,冰冷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往上一翘,不由分神了一刹,心想,昭昭将要化神,应当给她准备一样什么礼物庆贺才好。 好在,在他分神的这一刹,法尊也同时察觉到了剑道传承秘境之中发生的异状,他动作停顿下来,眼神透出几分恍惚,低喃道:“试剑石?” 凌霄剑派的试剑石,于他而言,实在太过久远,仿佛已经是前生之事。 当年那个手握利剑,却无能护佑门内师弟师妹的大师兄,如今已是能随意掌人生死的存在,可不论他再如何呼风唤雨,斯人已逝,过去之事终究已成定局。 法尊不知是谁动了凌霄剑派的试剑石,如若有人能继承凌霄遗志,他自然欣喜。 不论是法尊还是阎罗,都不欲再继续周旋下去,两人隔空对峙,出手时再无保留。 法尊并指凌空画下一道符箓,那符箓飞散向四方,重重凿入地下,随着他挥手往上一抬,喝道:“收!” 霎那间,山摇地动,一双法力凝结的大掌从地面浮出,指缝间山石成灰,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被困在中心的阎罗,合掌握去。 在四面助阵的宁家长老都受到这一双掌威力的波及,一个个吐出血来,从半空摔落下去。 阎罗悬身站在那大掌的中心,两侧合围而来的手掌彷如五指大山,威压震得他耳中隆隆作响,他在这手掌之中,竟然无处遁逃。 大掌轰然合拢,将他的身影紧握于掌中。 法尊立在半空,宁绝的这具身躯到底承受不住太过强势的天书力量,法身已经开始崩坏,七窍皆流出鲜血,天书“驭”字即将从他眉心脱离而出。 他凝神感受片刻,却未从那双大掌中感知到半分灵息,身躯的崩毁让他没有多少时间迟疑,法尊抬袖挥去,合拢的双掌缓慢分开一隙。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手掌心中射出,隐约可见一只玄鼎的轮廓,紧接着乌云似的蛊虫从那鼎中扑出,只眨眼间,便将那一双法力凝结的大掌啃噬出了斑斑孔洞。 法尊眼见着扑面而来的虫云,这具身躯再无躲避之力,“驭”字从宁绝眉心脱出,遁入虚空,消隐无踪。 宁绝被压制的意识苏醒过来,先是被一股剧痛袭入感官,随即才发现自己正在崩毁的法身,他体内灵力耗空,丹田受损,经脉更是被腐化得一塌糊涂。 扑面而来的虫云笼罩住他,宁绝手腕脉门被一只青色甲虫啃破,但身体里的疼痛却在消退。 那青甲虫吸走了他经脉里的蛊毒。 可即便如此,宁绝的生命力还是从身体里飞快流逝着,只一呼一吸间,他须发全白,皮肉皱缩,身形完全佝偻下去——强行突破瓶颈,将修为提升至化神巅峰,所消耗的代价是他的寿元。 回天无力,虫云终是散开,宁绝从半空砸落到地上,整个人像是一截枯萎的朽木,连呼吸都困难。 “家主!”有宁氏的长老托着受伤之躯赶来,抬手想要往他身体里注入灵力,都于事无补。 宁绝大张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出口之时,只剩下“嚯嚯”的粗喘,凸出眼窝的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很快,他的最后一口气息断绝,身魂齐陨,溃散成了光点。 裴家主宅,宁衰正坐在一座灵石堆砌的法阵之中,他以魂入了裴家小公子的身,因这位小公子以前失魂痴傻,从未修炼过,他如今也只能从头开始。 修炼的第一步,便是开通灵窍。 宁衰在这具身躯里两月余,魂魄终于适应了肉身,是以现在才开始为他通灵窍。 通灵窍需要以大量灵力灌体,疏通淤堵的经脉穴道,现如今没有化神级别的高阶修士相助,便只能以这种大量耗费灵石的法阵来施行。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法阵中不断灌入宁衰体内,宁衰紧闭着眼睛,盘膝坐在阵中,身上冷汗淋淋,他原本正努力引导着体内灵力冲破穴位,不知为何心绪忽然浮动起来,从入定中惊醒。 裴随之在阵外护法,感觉到他心神波动,忙道:“应之,不可分心。” 宁衰深吸口气,努力收敛心神,却忽然听得“咔嚓”一声轻响,腰间一枚佩玉无缘无故地碎了。 他垂眸看向那玉,怔愣了一下,面色骤变,猛地抓起玉来,心神再无无法宁静,“是我爹,这是我爹的玉,他出事了!” 宁衰说着,从阵中豁然起身,朝外冲去。 裴随之闪身拦在门边,身上灵压泄出,阻止道:“你冷静点,你现在已经不是宁家的公子,就算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不要枉费了你父母的心血。” 沉沉威压罩来身上,宁衰被压得跪到地上,用力挣扎,怒吼道:“你让开!我要回去!” 裴随之岿然不动地挡在前方,“我答应过宁家主,便不会任你胡来。” 冲击灵窍半途而止,大量灵力在筋脉里横冲直撞,宁衰痛得匍匐在地上,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用……” 要不是他主动将祝轻岚带入宁家,就不会招来后续那么大的祸事,一切都是因为他! 宁衰紧紧握着手中碎玉,碎玉的棱角刺进掌心里,鲜血从指缝里滴落,因为这剧烈起伏的心绪,竟让他在最后一刻冲破了经脉阻碍,灵窍疏通。 裴随之立即上前,扣住他手腕脉门,引导着灵力往他丹田归去。 天道宫,钧天殿。 “驭”字穿破虚空,落回天书之中,法尊倏然睁眼,身形从原地消失,下一瞬,出现在旭金台上空。 法尊身形悬于云端,若隐若现,夫子们望见其影,慌忙起身行礼,“法尊。” 游辜雪站在众人之后,默默抬眸看了眼法尊身影。 法尊没有理会他们,只扬目望向前方那一座剑令,剑令之上通道洞开,此时在剑道传承秘境中试炼的弟子们俱都在往外奔逃,剑啸之声铮铮。 从秘境而出的弟子相继落到演武场内,法尊见到最后一个出来之人,眉心轻轻一蹙,大部分弟子入秘境一趟,皆有所获,亦有一部分人在秘境中突破进阶。 但云霄飏,进去一趟,长进甚微,竟还未突破至化神,看上去在秘境中得机缘化神者,另有其人。 法尊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云霄飏暗中咬了咬牙,拱手回道:“禀尊上,是南荣瑶光圣女。” 演武场内一片哗然,都在议论,那瑶光圣女不是土行单系天赋么,怎么能进剑道的传承秘境? 土宫的夫子们也已收到消息赶来这里,闻言向法尊回道:“昭然修炼一门地星诀的功法,需得集齐五枚本命星石,想来这剑道秘境之中,是有她的星石在。” 法尊轻声呢喃,“南荣圣女。”凌霄剑派门下弟子残存的剑意,竟让一个土修收入囊中,实在令人难以预料。 秘境之中,慕昭然将最后一枚金属星石收入丹田,丹田之内五行星石齐聚,整个灵基之上的地星诀铭文尽数点亮。 结婴之时,她的神识似飞越出了天外,现今,她的神识却仿佛沉入了地心。 慕昭然望向前方那一颗炽烈的地核,竟比天上烈日还要耀眼,地核之外有浓郁的灵气流动,是五行灵脉。 五行灵脉仿佛是地核之外的五道星环,环地核运转。 慕昭然盯着灵脉星环不由出了神,她盘膝而坐,开始尝试着抽出体内五行星石的力量,模仿那五道星环运转的规律,渐渐的,她开始掌握这种规律,五行星石之力循环相生,仿佛自成一个天地。 五行星石之力,最终在她的丹田内,亦形成了一粒小小的地核。 她丹田内的这一粒小小的地核,与前方那一颗宛如炽阳一般的地核相比,渺小得彷如尘埃,但仅是这么小小一粒,已蕴含了磅礴的灵力。 是地源之力。 慕昭然只觉得一股充盈的灵力在经脉里奔流,她的修为层层往上攀升,心海之内,元婴下腹之处丹田开拓,力量从那丹田涌出,汇入元婴眉心,凝聚而成化神之印,成元神之力。 整座剑道传承秘境内的灵气几乎被她一个人吸尽了,秘境内轰隆声响不断,是其内剑山崩塌的声响,诸位夫子撑住秘境出入口的剑阵也开始摇摇欲坠。 “秘境快要塌了,剑阵怕是撑不住了!”一名夫子叫道,话音刚落,一柄灵剑便从那剑阵之中崩出,斜插入台上。 撑开的通道倏地一震,通道口立即缩小了一圈。 岑夫子着急道:“昭然还没出来呢!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剑修夫子们盘膝坐在旭金台上,不断往灵剑中注入灵力,勉强支撑了片刻,还是有灵剑承受不住秘境崩塌的压力,相继从剑阵中脱离。 到最后,只有行天剑还勉强悬在原处,维持着一线裂隙。 游辜雪面色雪白,额上全是冷汗,秘境崩塌的冲击从行天剑上撞入他的胸腔之内,他唇角渗出血来,行天剑嗡嗡颤鸣,笔直的剑身竟被压得弯折。 台上剑修夫子皆被剑阵反噬,无力再行入剑阵,萧夫子捂着重创的胸口,一边喘气一边劝说道:“这样下去,行天剑会断的!行天君,不要勉强,该退就退吧。”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8节 岑林两位夫子急得在游辜雪身后转圈,想说点什么反驳,又张不开口,毕竟本命剑断可是要命的,他们确实也没有资格要求游辜雪拿命去等自己弟子出来。 奈何他们的土行灵力也帮不上什么忙。 法尊坐于云端之上,垂眸看了一眼台上竭尽全力支撑的游辜雪,他抬手并指,一点灵光汇于指尖,只是不知是想毁了那一处通道,还是想要帮忙拓开通道。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剑气渡入剑阵之中,虽然微不足道。 是演武场的一名剑修弟子。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的剑气从演武场的各处汇入剑阵,聚少成多,积水成渊,行天剑光芒大盛,那一处狭小的通道再次被撑开了一些。 法尊目光扫过演武场的弟子,迟疑片刻,敛回指尖灵力,垂手缩回袖中。 秘境内崩塌的剑山之后,终于有人影闪过,耀眼的光芒迅速往通道逼近,从那即将合拢的裂口猛地冲出。 一股蓬勃的力量扫荡而出,狂风掠过整座演武场。 支撑通道的剑阵彻底崩碎,慕昭然从剑令中一步踏出,周身衣袂翻飞,袍袖盈盈,舞动的碎发下,露出眉心赤金色的化神之印。 她化神了,一个土修在剑道秘境之中化神了。 秘境封闭,剑令拔地而起,重新缩小回巴掌大小,飞上云端,落入法尊手中,行天剑从半空掉落下。 慕昭然伸手,接住了行天剑。 第150章 云霄飏仰头望向那一道万众瞩目的身影, 又转眸看向演武场内无数聚焦于她身上的惊艳赞叹的目光,心中滋味一时难言。 若非在最后关头,被她抽走剑域内芯一瓣精纯的阳炎剑火, 化神之人本该是他,此刻受万众瞩目之人, 也应当是他。 从最初的金莲池,到后来的冰原, 再到此时此刻,慕昭然从始至终都在阻碍他。 他太愚钝了,早该在金莲池中被她抢先夺得日精之藕时,就应有所察觉才是, 偏他那时候, 竟还被她的眼神所迷惑,以为她对自己存有爱慕之心。 云霄飏身为剑尊亲传弟子, 又性子随和, 平易近人,从小到大其实不缺爱慕他的人, 不论是天道宫内, 还是天道宫外, 出任务时, 总会收获那么一两颗芳心。 他虽无法回应所有人的芳心,但对于爱慕自己之人, 难免会有些额外偏待, 权当是无法回应芳心爱慕的补偿, 面对慕昭然,亦是如此。 是以,她从前向他提出的那些要求, 他都乐于满足她,即便后来,她眼神中的爱慕情愫淡去无痕,他也从未将她摆在对手的位置上。 正是这种感情用事蒙蔽住了双眼,让他未能看清对方,最终成为了她的踏脚之石。 若是换做别人,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男修弟子,即便不是剑修,在内域剑山初遇时,他都会有所防备,会先行断绝对方一切妨碍他的可能。 说到底,他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己手上。 慕昭然从秘境踏出,一眼望见演武场内乌泱泱的人群,她怔了一怔,随即抚了抚鬓边碎发,落落大方地扬起明媚笑意,坦然地接受了每一道打量的目光。 郑重道:“多谢师兄、师姐们相护,我才能逃出秘境,这一份情义,师妹定然铭记于心。” 能够抵挡住秘境崩溃的威力,救回同门,大家也觉得颇有成就。 有人笑道:“同门之间互帮互助,本是应该,举手之劳而已,师妹不必挂怀。” “我们就是出了点小力,还是行天君能撑住阵眼,剑阵才能拖延些时间撑开通道。” 也有人趁机问道:“圣女殿下一个土修是怎么进入剑道秘境的?还能在秘境里化神?” “是啊,我还以为能得化神机缘的人,会是云师兄呢。” 演武场上弟子众多,你一言我一语,显得纷纷杂杂,热闹至极。 云霄飏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慕昭然眨眼扫过演武场上的众人,最终定格在游辜雪身上,见他唇角血痕,握着行天剑的手指收紧,也顾不得其他人,立即便要往他而去。 在她飞身落往旭金台时,一股力量忽然凭空袭来,托住她的身躯,不由分说地引着她扶摇直上。 演武场上霎时一静,俱都仰头往上望去。 慕昭然蹙眉,想要挣扎,已然结印的手指,在穿过缥缈云雾,看到高坐云端的法尊时,才迟疑收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弟子礼,“拜见法尊。” 法尊还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南荣的圣女,年纪轻轻便能修炼至化神者,屈指可数,从前他的注意力都在游辜雪身上,倒忽视掉了天道宫中竟来了这样一位旷世奇才。 “你得了凌霄剑派的试剑石?”法尊仔细打量着她,语气和缓,温声问道。 慕昭然颔首应道:“是。” 她从旧日之景中所见的凌霄剑派大师兄,和如今的天道宫法尊,实在相差甚远。 虽然只短短几面,但慕昭然从那位大师兄身上,能感觉到他对门内师弟、师妹的爱护之情,对凌霄剑派的归属之心,即便战至最后,命剑折毁亦不屈服的身影,都让她记忆深刻。 正因为那一段景象太过浓墨重彩,让她乍然见到现在的法尊,才更觉割裂。 眼前的法尊好似早已洗净了过往血泪,也全然淡去了七情六欲,就和他的法身一样洁白无垢,纤尘不染,再无半分从前的影子。 昔日,他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如今,他是掌管世间法则的神尊,确实就如凡间所供奉的神像一般,高高在上,视人如蝼蚁。 即便法尊的语气温润平和,慕昭然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行天剑,显出几分拘束不安。 法尊将她的细微反应皆收入眼中,慢条斯理道:“本尊听岑夫子说,你修炼一门地星诀,此功法倒是精妙,能让你凭土行单系天赋,纳剑道之石为本命石,却不为石中万千剑意所伤。” 慕昭然也心知自己修为进境太快,与前世相比,她修为长进快得离奇,恐怕被人怀疑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捷径,忙解释道:“此功法是弟子初入天道宫之时,在地卷中因缘巧合所得,土宫夫子们也道此功法精妙,让我好生修习。” 地卷是天道宫至宝之一,又有土宫夫子作证,想来总找不到错处? 法尊沉默片刻,说道:“本尊竟不知,地卷中还有这样精妙绝伦之功法,你可否示于本尊一观?” 慕昭然心中当然不愿,可即便不愿,她现下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释出新纳入丹田的剑石,奉于法尊身前。 法尊目光细细扫过剑石,在自己曾经留存的剑痕之上停留良久,那些久远得早已被埋入岁月尘埃里的记忆,那些早已被他遗忘的人,又短暂地涌上了心头。 眼前的少女,眼神明亮,意气风发,很像是曾经剑派里,朝气蓬勃的师妹们,她们原本也应当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的。 慕昭然看到了法尊微微动容的表情,像是静水之上荡开的涟漪,但只是一刹,涟漪平息。 法尊没有为难她,只抬手轻弹,将剑石重新送回她手里,目光透过她,不知道看向了何方,喟叹道:“凌霄剑派已覆入尘埃,只余这一块试剑石还留存着昔日诸多弟子剑意,你能收复它,可见他们也喜欢你。” 他说着顿了顿,挥袖道:“去吧。” 语毕,慕昭然身子一沉,从云端坠下,法尊的身影也消散在云雾中。 游辜雪看着那道飘然落下的身影,紧绷的心神终于稍微放松了些,目光复杂地仰头望了一眼最高处的钧天悬岛。 演武场内的弟子们都以为,南荣圣女以土修之身闯入剑道秘境,还在秘境之中化神,致使秘境崩塌,定会受到法尊惩罚,就连岑夫子等人都惴惴不安。 却没想到,法尊似乎并未动怒,只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放她回来了。 随着法尊离去,演武场的弟子也有人陆续离开,想要回去稳固境界,也有很多弟子留在原地,想要继续看看热闹。 毕竟,这位南荣圣女修炼至化神的进度,连当年的行天君都赶不上。 除了演武场内看热闹的弟子,还有旭金台上同样对她充满好奇的夫子们。 剑修夫子们疑惑她一个土修是如何收服秘境中的剑意,岑夫子等人挤上前来,护犊子似的挡在她前面,将剑修夫子们往外赶,生怕土宫的宝贝疙瘩被人拐走。 “做什么做什么,这是我土宫的弟子,你们这些舞刀弄剑的人围上来干什么?” “她都能进入剑道传承秘境,指不定有剑道上的隐藏天赋,说不准更适合修习我剑道一途。” 岑夫子怒道:“胡说八道!当日在五行台,你又不是没看见,她只有土行天赋,跟你们剑道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那你说说,她怎么是在剑道秘境里化神的?” 岑夫子道:“她就是进去找石头,剑道秘境里面又不是只有剑,还有石头呢。” 慕昭然被一大堆人围在中间,简直寸步难行,挤都挤不出去,四面吵吵嚷嚷,岑夫子挡在她前面舌战群儒。 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越过纷杂的人群往外望,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游辜雪站在旭金台一隅,含笑看着她。 慕昭然与他视线对上,眼眸霎时一弯,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随即趁着岑夫子等人不注意,结了个手印,紧抱着行天剑钻进地底土遁逃走了。 游辜雪的身影也随之从旭金台上消失。 夕阳余晖粲然如火,烧红了半边天幕,慕昭然站在这绝山偏僻的亭子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即回头,明知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游辜雪目光示意她怀中,缓步往她走近,“我的剑质还在你手里。” 等到他站定在自己面前,慕昭然才狡黠地眨了眨眼,仰面问道:“那师兄要用什么赎回它才好?” 游辜雪浓密的眼睫低垂,视线滑到她红润的唇上,喉结动了动,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够么?” 这一回,游师兄倒是很上道。 慕昭然将行天剑收进自己的储物锦囊里,抬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更低地往自己拉来,“不够。” 夕阳的辉光笼罩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他们亲密相吻的剪影,天边最后一线刺眼的天光渐渐消隐在两道逐渐重合的身影里。 天色越来越暗,红霞将绝山的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重暧昧的昏红浓影。 慕昭然微微抬眸,近距离看着他染了一层红霞的面容,像喝醉了酒一样令人迷醉。 红霞散去之时,两道紧拥的身影终于又分开了一隙,游辜雪抽身退离,抬手抹了一下唇角,表情一言难尽,“好苦。” “良药苦口,你方才都吐血了,肯定受了伤。”慕昭然追着他后退的脚步上前,抬手捧住他的脸,不准他躲避,撅着嘴还要去亲他。 游辜雪退不开,只好仰起头,让她苦涩的吻都落在了他的下巴上,皱眉道:“小伤而已,你渡来的一口药气已经足够了。” “真的?还是再多来两口巩固一下药效。”慕昭然将信将疑,不死心地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继续追着他亲。 嘴都噘麻了,还是够不到他的嘴。 可恶,长这么高做什么?! 慕昭然泄气地在他下巴上啃一口,盯着他的喉结,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他有些可爱,疑惑道:“原来师兄这么怕苦的?” 游辜雪腰背挺得笔直,不答反问道:“你现在不嫌苦了?” 慕昭然得意道:“我早就习惯了。” 与药石相伴这么久,她已经对苦涩药气有了些抵抗力。 见他昂着下巴,誓死不从,慕昭然终于放开他,低头从锦囊里取出一粒糖来,塞进自己嘴里,眼眸弯弯道,“师兄,现在我是甜的了。” 游辜雪闻到了她口中清甜的气息,随着呵气拂来鼻息间,喉结滑动,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视线流连在她红润的唇上,“你见到我的分身了。” 慕昭然愣了愣,不知怎么倒有些心虚,小声道:“他说,你能感觉到。” “能。”游辜雪低头,含住了她带着甜味的唇瓣,亲昵舔吻,“现在,他也能感觉到,我是如何亲你的。”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49节 慕昭然睁大眼睛,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不是,你是有什么怪癖么? 比起苦来,游辜雪确实更能忍痛,分身所受的伤要比他现在严重许多。 南境的一座深谷之中,一条红狐影穿越峡谷,钻进一座山洞,尾巴尖上的狐火照亮了洞窟。 确认洞中安全后,祝轻岚将负在背上的人放下来,试探性地伸出狐狸爪子,刨了刨他的手臂,问道:“你还好么?” 阎罗倚靠在洞壁上,闭着眼睛,舌尖是温软而甜腻的气息,暂时没有工夫理会他。 祝轻岚围着他转了几圈,急切道:“你可别死啊,你要是死了的话,有人该伤心了。” 阎罗倏地睁开眼睛,森冷的目光逼视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祝轻岚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跳开一丈远,狐狸眼睛来回转了转,试探性地问道:“前辈是不是名唤阎罗?” 阎罗凝视他片刻,缓慢地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我?” 这一世,他还未用“阎罗”的名号在外行事,唯一知晓这个名字的,只有自己和慕昭然。 他不信,慕昭然跟这只狐狸的关系已经好到了,可以告知他这些的程度。 强悍的灵压罩来身上,祝轻岚浑身的毛发都炸起来,脸颊上蓦地一痛,他忍不住轻嘶一声,随即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一根被他鲜血染红的银丝。 不止是眼前,整个山洞中皆横着这样的银丝,无比锋利,只是轻轻一碰,便能割破皮肉。 祝轻岚没想到,他都伤得这么重了,竟还有余力布下蛛网,顿时浑身僵直着不敢动弹。 他原本还想着可以利用一下圣女殿下,和对方拉进一点关系,却没想到仅仅只是问了一下名字,就触到了对方的逆鳞。 阎罗指尖勾动着一根蛛丝,平静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 祝青岚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将曾经擂台之上发生的事说了,嘴皮子翻动的弧度大了,都害怕被被那银丝割去舌头。 阎罗听完,压在蛛丝上的指尖半天都没有动静,“你是说,她中狐惑术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祝轻岚下意识点了一下头,差点被锋利银丝削掉胡子,忙梗住脖子道:“是、是,是你,我听到她喊你的名字,还说你带着面具,听得真真切切。” 第151章 余晖散尽, 天道宫中亮起了点点明灯,绝山西面的这一座四角亭,位置比较偏僻, 很少有人前来,亭中也未挂灯盏。 夜色笼罩四野, 只余虫鸣鸟叫之声时起时伏。 慕昭然很喜欢这样的黑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游辜雪扶着她的腰肢转了一个方向, 靠坐到身后的石桌上,这样他们的身量便差不多高了。 慕昭然挤进他的双腿丨间,完全倚进那结实的胸膛上,捧住他的脸不慌不忙地细细亲吻着他。 将嘴里的那一颗糖都吻化了, 还是舍不得分开。 彼此交缠的呼吸, 满溢着甜味,酥酥麻麻, 只是这般缱绻地亲吻, 便让她觉得安心和满足,感觉连骨头都快要融化了。 黑暗会放大人的感官, 也更能感觉到对方细微的反应, 慕昭然察觉到游辜雪明显的分心, 不满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问道:“师兄,在想什么?” 游辜雪耳边还回荡着那狐狸嘴里的话, 不论是那个远在天边的分身, 还在他这个本体, 都陷入到了一种飘飘然的境地中。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怦怦直撞,虽然曾经听过她的表白,但游辜雪一直以为, 慕昭然是被他完美的皮囊所吸引,喜欢上了今生的他,才会愿意连带着也接纳前世那个缺陷的他。 却没想到,她更喜欢的,竟是前世的他。 她当初和那只狐狸嘴里所说的那个“第一心上人”,是自己。 她在爱上今生这个光风霁月的他之前,便已经喜欢着前世那个丑陋不堪的他。 “师兄?”慕昭然听到了他越发急促的呼吸,腰间锦囊里忽地噼啪一响,束带松动,一道剑光从中飞射而出,悬于亭中。 慕昭然被吓了一跳,“行天剑?” 行天剑雪亮的剑刃上电弧流窜,噼里啪啦地爆着电花,闪烁的光芒撕开黑夜,将四周照得一片亮堂,简直肉眼可见行天剑的兴奋。 慕昭然来回看一眼剑,又看一眼剑的主人,不明白他突然之间独自在那里心花怒放个什么劲儿。 “师兄,怎么突然这么高兴?”慕昭然疑惑地打量他,若说是因为她回来了高兴,可她都回来这么久了,都亲了他这么久了,他才忽然心花怒放,会不会反应有点太迟钝了? 不是因为她,难道是因为别人? 慕昭然酸溜溜地问:“谁让你这么高兴?” “你。”游辜雪低声道,环抱在她腰肢上的手臂收紧,低头靠到怀中人的肩上,轻轻地蹭,热乎乎的气息全都拂在了她的颈窝里,“只有你。” 慕昭然心里那点酸溜溜瞬间就抚平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游师兄,像一只撒娇的大猫,比乌团都还黏人,“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行天剑在亭内布下了一个隐秘的结界,剑光再次暗淡下去,一切重新陷入黑暗中,游辜雪抬头,抵上她的眉心。 慕昭然受他的神识所引,不知不觉坠入他的心海之内,两人交缠的神识,让她也看到了另一端的情形。 一处山穴之内,一只红毛狐狸耷拉着双耳,以一种非常怂包的姿势趴伏在地上,狐狸尾巴上燃着一丛狐火。 狐火摇曳,照亮了山洞中一根根交错的锋利蛛丝,蛛网悬挂在山洞口,封住了唯一的出路。 祝轻岚现在修为尽失,勉强算个筑基期,在阎罗面前,完全任人宰割,只能想尽办法与对方拉近乎,谄媚道:“前辈看上去与天道宫并非同路,想要和南荣圣女在一起怕是不易。” 阎罗眼神淡漠地看向他。 他这会儿看上去倒是平静了,但祝轻岚没有错过他方才那一刹外露的情绪,就连他周身阴暗的气场都瞬间消弭,就差开出花来了。 祝轻岚实没想到,慕昭然那样矜傲自大、眼高于顶的人,心中最爱之人,竟会是个操纵蛊虫的邪修,她的口味还真是独特。 而且,看上去,他们二人还是两情相悦。 祝轻岚的狐狸眼滴溜溜地转动着,摇了摇尾巴,尾巴尖上的狐火来回摇曳,“只是圣女殿下博爱多情,天道宫的行天剑和奉天剑这二位剑君,都是她的心头好,还有这个余师兄,那个刘师兄,被她挂在心尖上的青年才俊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就连他这么俊俏的狐狸,都只能排第九! 祝轻岚说着,长叹一口气,故作遗憾道:“圣女殿下当初的确最是心属前辈,现在恐怕就不一定了。” 这死狐狸,又在背后说她坏话! 慕昭然闻言,恨不得隔空绞了祝轻岚的舌头,忙抱住游辜雪,解释道:“才没有,我当初的确在擂台上中了狐惑之术,但在看到师兄后,就清醒过来了,后面都是为了迷惑他,故意乱喊的名字。” 游辜雪唇角微翘,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边厢,祝轻岚还在继续危言耸听,“尤其是那位行天剑君游辜雪,和殿下的关系委实暧昧,不仅大方地分出化神剑气相送,还仗着生得一副好样貌,在殿下面前搔首弄姿,穿得还很少呢。” 慕昭然捂住脸,再次解释道:“我没这样说过,就是当时被迷惑住,把他当做了你,就、扯了扯他的衣裳。”她顿了下,坚定道,“他的身材完全比不上师兄!” 游辜雪:“这么说来,你看了他?” 慕昭然:“……”这是重点么? 山穴内,阎罗眯了眯眼,阴恻恻道:“是么?你知道得还挺多。” 祝轻岚见他有所动容,心里一喜,继续道:“这是自然,在下在天道宫期间,与圣女殿下交情甚笃,是难得与她交心之人,殿下对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昭然险些被气笑了,“死狐狸,还真会往自己身上贴金。” 祝轻岚搓了搓狐狸爪子,万分诚恳道:“前辈若是想要重新夺回殿下芳心,在下定然能帮上不少忙。” 阎罗沉默半晌,指尖慢条斯理地勾动蛛丝,面具下传出他含糊的笑音,道:“没关系,不管她有多少心上人,我一个个地杀过去,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便是。”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似真似假,让慕昭然心中不由一跳,一时也辨不清他究竟是不是认真。 空气中一声锋利弦响,银丝圈上狐狸脖子,阎罗冷然道:“就从你这个难得的交心之人开始吧。” 什么? 祝轻岚整只狐狸都惊呆了,他也没说他就是第九房心上人啊,怎么就从他开始了?就因为一个“交心之人”? 这下子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眼看还要死得更快了些,狐狸四肢爪子拼命挣扎起来,去挠脖子上的蛛丝,连声求饶:“不不不,我也算不上什么交心之人,我就是她的灵宠……” 慕昭然:“……”为了活,还真是不要脸了,当初是谁说的,要做她的灵宠,宁愿去死来着? 蛛丝收紧,勒进狐狸的皮毛之内,祝轻岚脖子上的狐狸毛掉了一地,眼看已经两眼翻白,挣扎着叫道:“殿下、殿下说过,她不喜欢善妒之人!” 慕昭然也猛地意识过来,阎罗竟不是在恐吓,而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游辜雪的手,惊道:“师兄,等等!” 声音顺着神识,传到阎罗耳中。 阎罗压着蛛丝的指尖抬起来一点,束紧狐狸脖子的银丝也跟着松懈开。 祝轻岚软软地趴到地上,重重喘着气,脖颈上有血色浸润毛发。 游辜雪心里早已料到她会阻止,并未真的下杀手,否则那只狐狸的脑袋现在已经掉在地上了。 他顺势反握住慕昭然的手,提醒道:“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是她和行天剑的关系,而是她和阎罗的关系,是她一直以来,想要隐藏的关系。 慕昭然心中亦是天人交战,游辜雪分割出这样一个分身出来,在麒麟秘境里也想方设法地在人前躲着她,就是为了不再牵连上她。 阎罗杀了灵尊,已经与天道宫为敌,他们的关系的确不能被外人知晓。 慕昭然想了想道:“与他订立灵宠契约,这样他的生死都掌握在你手里,就先让他当一只不能人言的狐狸吧。” 阎罗指尖一勾,珠丝圈住祝轻岚的脖子,重新将他提了起来,“给你两个选择,死,或者与我订立灵兽契约。” 方才那一瞬间,祝轻岚整个人都被强烈的杀意扼住,让他深切体会到,眼前这个人和南荣圣女不同,他是真的会杀了他。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狐狸的身躯抖了抖,他并不想就这么死,便只能交出自己的一缕神识和心头血,受人束缚。 天道宫至高处,钧天悬岛。 一道沉重的叹息从钧天殿内遥遥传出,飘来云霄飏的耳畔,说道:“你的确令本尊很失望。” 云霄飏跪俯在钧天殿外,气场低弱,浑身都透出一股颓然之态,无可辩驳,无地自容,“弟子惭愧。” 法尊沉吟的视线落在殿外那道影子上,良久后,再次开口,“罢了,本尊观你距离化神只差一线,你且说说,为何会功亏一篑。” 云霄飏直起身来,恭敬地将剑道秘境之中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出,最后自省道:“是弟子太过感情用事,未曾料到瑶光圣女能以土修之体收拢剑意,才被她夺去一瓣剑火,以致化神失败。” 法尊先前从那剑石之上的确看到两道非凌霄剑派弟子剑意,一道为行天剑,另一道便是奉天剑。 他思索片刻,说道:“一瓣剑火,想要重修出来,也并非难事。” 云霄飏双眼陡亮,一扫颓然之态,往前膝行两步,急切道:“恳请尊上指教弟子一二。” 法尊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本尊听闻你和叶离枝在合修乾坤剑法,如今修到第几剑来了?” 云霄飏回道:“弟子二人已修到第六剑圆满剑意。”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0节 当初去冰原之前,他们二人日夜不休,苦修此剑法,终于修至圆满,能双剑合一,斩出远超过他们二人修为的一剑。 法尊扬眸望向沉沉夜幕,话音里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你可知,此剑法出自凌霄剑派,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六剑圆满,但还有被封禁的下卷一剑,第七剑。” 云霄飏惊讶道:“第七剑?” “是的,第七剑。”法尊并指,一点流光从指尖飞出,没入云霄飏眉心,将下卷第七剑的剑法传授与他。 云霄飏闭了下眼,复又睁开,眸中尽是惊愕。 法尊挥了挥袖摆,钧天殿的大门缓缓阖上,“如何抉择,全在于你。叶离枝应当已经快要回到天都城了,你去城门迎一迎她。” 殿门合拢,不留一丝缝隙,云霄飏呆怔地跪于原地好半晌,才慢慢爬起来,御剑往天道宫外行去。 第152章 夜幕深沉, 月色被遮掩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天空中只散落着稀疏几粒星辰。 云霄飏心不在焉地御剑而出,险些闯进一片浓稠的乌云里面, 他挥挥袖摆,赤红的剑火从奉天剑中飞散出去, 撕开了这片浓云。 隐藏在云后的月光终于倾泄而出。 云霄飏望着那一轮浑圆的月出神,月盈则食, 水满则溢,这世上哪有真正圆满之事?乾坤剑法,圆满剑意又岂会是最后一剑。 他忽然想起在剑道传承秘境中,破开门神将的那一剑, 奉天剑的剑势明明已经现出颓态, 却在最后一刻,与扶云剑生出共鸣, 剑势猛然大涨, 反败为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云霄飏心脏抑制不住地咚咚狂跳, 眼前浮出叶离枝那一副柔弱却又坚韧的眉眼, 心跳平缓下去, 眉宇间透出些迷茫彷徨之色。 ——离枝, 她会愿意成全他么? 明亮月色撕开浓云,洒落在绝山上下, 四角亭里的两人同时仰头往天幕上望去, 都感觉到了奉天剑的剑气波动。 但又同时低头, 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及此事。 慕昭然接连契约两枚星石,还没得时间好好炼化它们,如今体内力量膨胀, 虽直接突破元婴,踏入了化神境界,但也因修为晋升得太快,使得她体内灵力很不稳定,需要尽快闭关稳固修为。 当下,她也没办法和师兄待太久,只来得及往霜序、四师兄以及圣殿长老们各传了一个讯息报平安,连竹溪阁都没有回,就又入了土宫的石林闭关。 游辜雪将她送入石林,舔了舔唇角残留的甜味,在石林外伫立片刻,转身欲要离开时,忽被一人逮个正着。 游辜雪停住脚步,垂首唤道:“大师兄。” 土宫的大师兄走上前来,伸长了胳膊,将手里提着的灯盏往他身前送来,上上下下照了几个来回,又往石林里望去一眼,揶揄道:“难得呀,三师弟,竟然还能在土宫里见着你,这么晚了,你怎还没有休息?” 游辜雪略微偏头,避开了灯盏刺眼的光,“大师兄不也还没休息么?” 余渺笑了声,提着灯盏转身往石林外的那一座石亭走,说道:“我睡不着,闲着无事,做了些宵夜,偏偏师弟师妹们不是外出就是闭关,夫子们正因为小师妹下午时不知被哪个小混蛋拐跑了而生气,无福享用,只能便宜你了。” 游辜雪站在原地有些犹豫。 余渺回头笑瞪他一眼,“放心吧,要是被岑夫子发现了,我帮你拦着他,你再跑也不迟。” 游辜雪这才跟着他的脚步走入石亭,余渺将灯盏挂上亭角,挥袖从亭中石桌上拂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食盒瞬间铺满整个桌面,盒盖打开以后,里面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余渺坐到石凳上,笑眯眯地望着他,“我听说你为等小师妹回来,坚持撑开剑道秘境的通道,受了些伤,这些都是灵食,多少有些食补之效,坐下吃吧。” 游辜雪不好扫大师兄的兴致,乖巧地坐到石桌旁,执起竹筷,大师兄给他介绍一样菜品,他就夹一样来吃。 灵食确有不同功效,入腹之后,化为一股滋补的灵力,汇入奇经八脉,让他浑身发热,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许多。 游辜雪那一点伤,先经过慕昭然的药石,后又经大师兄的食补,已全无大碍。 还补得有些过了头。 只可惜本体和分身虽然五感相通,却是各承伤害,分身受了伤,只能自己调息,顶多指使那只狐狸出去,为他找些草药来。 吃得差不多了,游辜雪放下筷子,打量着大师兄的神色,问道:“大师兄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 余渺神色微动,无奈地笑了一下,“师弟还真是敏锐。” 他长叹一口气,似是在斟酌语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从你入天道宫时,我便是金丹修为,到如今就连小师妹都已化神,我还是金丹境,我修为停滞在金丹境界太多年,寿元快要耗尽了。” 游辜雪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余渺摆摆手,“我说这些不是想要你安慰,只是,可能寿元将尽,红尘之心便又重新浮了出来,开始想念从前在凡尘之中的日子了。” “我打算等师弟师妹们回来,与他们都好好告个别,便离开天道宫,回我来处去了。” 修士踏入修途,寿命随修为增长,然凡俗红尘变迁不定,往往物是人非,修士死便死了,化灵而散,很少会生出这般落叶归根的想法。 余渺道:“我近来常常做梦,都是些以前发生过的事,有一件事埋在我心里良久,日夜煎熬,再不说出来,我可能死了也会继续不得安宁。” 游辜雪眼睫轻轻一颤,眸光流转,大约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余渺心虚地避开着他的视线,没有发现他的神色变幻,低头盯着亭外流动在草木之上的银霜月色,自顾自地继续道:“百年前,那一次地龙入海,是我随着土宫的夫子们前往处理的。” 世间五行生转,灵气于天、地、海之间循环往复。每隔千年、万年,便会迎来一次山川剧变。 地龙,乃是地源之力凝化而成,陆地之内的灵脉太盛,便会东倾泻入大海,这股浩瀚磅礴的无形之力,被称作地龙。 地龙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江河改道。当年天道宫曾监测到有地龙出世,五宫中人齐出,作为土修一脉的土宫,当然是此次事件的主导者。 余渺又是土宫中的大师兄,自然承担了不少紧要的任务,预测地龙可能所行的路线,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余渺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日夜不休,推演勘测,终于绘得地龙大致所行的路线图时,心中那种大石落定的松快感。 图纸上交,他筋疲力尽,放心地闭眼睡过去,等再醒来,所看到的却是一整座毁于地龙所行的城池。 城中屋舍成片坍塌,大地裂开幽深可怖的罅隙,崩塌的山体掩埋了大半个城池,那些凡人就像是受惊的蚁群,在倾塌的蚁穴里惶然无助地奔跑,哭喊,不断被大地的力量吞噬。 余渺痛苦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们已经预测出地龙入海所行的路线,原本是有时间去疏散撤离沿途的凡人的……” 他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会造成这样大的延误,会使得一城之人,毫无防备地被吞噬于地龙之下。 地龙泄出的力量太过骇然,连修士都只能退避,天道宫众人得上面指令,只能在原地待命。 “你的父母应当也是修行之人,他们将所有保命的法器都用在了你身上,勉强将你送出了地龙翻涌的力量中心。” 也算是游辜雪命大,在保命的法器消耗殆尽之时,遇上了岑望言,岑夫子眼见他已到了边缘,心中不忍,在山崩地裂之中,冒着危险冲进去救下了他。 游辜雪成了那一座城池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幸而,灾劫只止于这一城,其后天道宫的动作都很及时,层层布防,及时疏散,直到地龙顺利入海,再没有发生过这样惨烈的覆城之事。 此后,天道宫更受到无数凡人感恩戴德,香火供奉不绝。 但余渺却始终想不通,当初为何会延误?他分明已经估算过时间,明明来得及,明明不该造成那样大的一个牺牲。 他不死心地试图去查清原委,最后得来的是夫子们面色凝重,隐晦地提醒他,让他不要执着于此事,事已至此,当向前看,以免生出心魔。 余渺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也并不是多么奋勇无惧之人,敢于一往无前地继续深究。 只是那覆灭的一城,终究还是成了他的梦魇,成了心中化不开的结,让他从此止步于金丹境界,再无寸进。 到了寿元将尽之时,他终于将心中之结吐露出来,愧疚道:“没能保住那一城,实在抱歉,三师弟。” 游辜雪起身,走到余渺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石亭飞檐,投向夜幕深处,如浓云一般漂浮在天幕上的悬岛,轻声道:“天灾人祸,势不得已,这些都不是师兄的错,大师兄当年所救之人更多,不必为此愧疚。” 余渺没有登上过问心台,是以他并不知晓天道宫所奉行的治世之道,但游辜雪知晓,这天道宫内所有登临过问心台的仙师都知晓,唯有认同此道者,才能从问心台上走出来。 天道宫要成为正道之首,成为世间的领头者,需要积累足够的信仰和威仪。 若没有一座城池的覆灭,世人又如何能见识到地龙力量的可怕?他们不知这力量的可怕,心中便无畏惧,自然便对解决了灾祸的天道宫生不出多少敬畏之心。 唯有让世人真真切切地看见死亡,看见悲剧,方能对拯救自己的天道宫,感怀恩德。 余渺沉默片刻,轻轻笑了一声,从亭中走出,“我当年也是这般劝说自己。” 可心里的这道坎,终究还是过不去。 他取下灯盏,挥了挥手,“走了。” 游辜雪看着那一盏灯火沿着蜿蜒小道,逐渐消隐在草木之后。 第153章 游辜雪当年从那地龙之中逃出时, 尚且年幼,只不过三岁上下,但那一场灾难还是深深铭刻进了他幼小的心里。 这么小的孩子, 在一朝之间遭逢巨变,失去至亲, 亲眼见着天地变色,无数人死在自己眼前, 即便侥幸逃出,从此也只剩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岑望言一开始还很担心,他会不会惊吓过度, 出什么问题, 后来见他不哭不闹,回答旁人话语亦算是清晰, 瞧着是个可造之材, 便将他带回了天道宫,为他贯通灵窍, 洗经伐髓。 游辜雪在土宫跟随岑夫子修习数年, 于十岁时入地卷取得行天剑, 被剑尊看中, 从而入了剑尊门下,成为他的亲传弟子, 改习剑道。 尽管岑夫子因此而气恼他, 但游辜雪其实并不在意自己修习的是什么道, 他当初可以弃土术,转修剑道,后来也可以弃剑道, 而去修习毒蛊之术。 他所追求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若是再遇上当年之灾,他能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也保护自己想护之人。 唯有弱者,会成为别人抉择之下的牺牲品。 距离天都城五十里之外的驿站。 此地夜幕晴朗,月色如洗,叶离枝倚靠在窗前发呆,难以入眠。 有风从庭院中拂过,吹动院内车辇上的悬铃,那悬铃由海中的贝类串成,撞出的声响也与寻常铃铛不同,少了几分清脆,多了一些朴实的沉闷。 悬铃摇晃,流淌出一丝一缕幽蓝色的流光,仿佛海中水浪。 这一次回天道宫,是由她的表兄东海鲛族的少主溯琴,亲自相送。 与鲛王相认后,叶离枝便与舅舅细说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也说了母亲当年的逼不得已,鲛王听完气愤难当,并不想认叶家这一门姻亲。 叶戎到底是南荣的大将军,鲛王虽然气愤,却也不得不顾念大局,不能为了已然过去快二十年的陈年旧恨,再大动干戈,造成两族纷争,只要求她从此断绝与叶家的往来。 叶离枝是请求了表兄,才能多绕一些路程,送她回一趟南荣。 她当初沾了圣女殿下的光,得以离开将军府,虽然一心想往天道宫来,却也心知前路一片迷茫,未来无定,不敢多提要求,将燕娘带在身边。 现如今,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些底气回来接她了,可到头来,她还是来迟了。 一个人族婢女的命,在溯琴看来,根本无足轻重,死便死了,所以他并不能感同叶离枝的难过,叶离枝心中的这份自责和愧疚,只能堵在心头,无人可诉。 深沉的夜幕中,忽有剑光闪过,叶离枝身畔的扶云剑微微一亮,发出一声清越剑鸣,她坐直身来,疑惑道:“云师兄?”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1节 叶离枝当即起身,披上一件斗篷,推门出来驿馆外。 果然,不到片刻,剑光便落到身前,云霄飏从奉天剑上跃下,瞧见她站在院中相迎,心中一喜。 多日不见,叶离枝的形貌与从前相比,越发清丽出尘,鲛族本就是貌美的种族,觉醒了鲛族血脉的叶离枝,仿佛是蒙尘的珍珠,经过海水洗涤,终于显出原有的姿容。 云霄飏定定盯着叶离枝良久,直到对方脸颊晕开红霞,才蓦然回神,不好意思道:“我吵醒你了?” 他们二人同修乾坤剑法,扶云剑和奉天剑互相能有感应。 叶离枝摇摇头,“我本来也没睡,云师兄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从东海离开,要回天道宫来,便想来迎你一迎。”云霄飏顿了顿,继续道,“原想在天都城楼等你的,不过我感应到扶云剑距离天都也不远了,便直接过来了。” 他来得很不时候,驿馆里的人都休息了。 叶离枝扑哧笑一声,回头看一眼驿馆二楼,“表兄在楼上休息,正好我也睡不着,师兄陪我在院中坐坐?” 云霄飏点头,叶离枝带着他往院中停靠的车驾走去。 那车驾不似寻常马车,车身如同玄龟,车前座很是宽敞,眼下驾车的水马已经被卸了下来,在旁边的马棚里休息。 两人便坐在车前座上,晚风习习,摇晃着车檐的贝铃,水蓝色的灵光萦绕四周。 这还是他们自宁氏伏妖山分开后,首次相见,叶离枝打量过他,松了口气道:“幸好云师兄安然无恙。” 云霄飏也想起了当日之事,忙解释道:“我那时并非想要向你挥剑,你挡在祝轻岚之前后,我便立即想要收剑,不过当时有一股力量强行将奉天剑压下去,我修为不及,难以违抗。” 叶离枝见他着急,安抚地笑了下,“你忘了我们的命剑互有感应?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能够杀死灵尊之人,的确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 灵尊的死讯也就瞒一瞒不知情的外人,叶离枝都能炼化体内妖丹,当然知道那妖丹来自何人。 她也是后来从鲛王嘴里知道自己母亲和灵尊的纠葛,方才明白,灵尊为何会在死前的最后时刻,将妖丹送入她体内。 叶离枝回想起那一道曾经只能仰望的青衣身影,心情有些复杂,只不过灵尊已死,这些旧日恩怨也都随风去了。 云霄飏用力握了握拳,心有不甘道:“说到底,还是我实力不足,才会让命剑都被他人压制。” 叶离枝望着夜色深处,神情中也浮出些许惆怅,是啊,说到底,都是实力不足,才会如此身不由己。 祝轻岚送给她的发簪碎了,他大概也凶多吉少,燕娘也没了,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她都没有护住。 两人一时无话,庭院里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马棚里的喷鼻声。 叶离枝换了个话头,“我听表兄说,云师兄曾来过鲛族找我。” 云霄飏颔首,“嗯,不过你当时正是炼化妖丹的关键时候,我不好打扰,后来收到天道宫召集剑修回宫的传讯,我便只好先行回宫。” 叶离枝道:“我在回来途中时便听人说,天道宫召集剑修返宫,是开启了剑道传承秘境,可惜我错过了这个机会,云师兄在秘境里可有收获?” 扶云剑和奉天剑互有感应,叶离枝在南境之时,其实隐约也感觉到奉天剑破境的剑势,只是不知为何又突然衰弱了下去。 今日见到他,观他修为似乎也没有进境。 云霄飏面露苦涩,并不愿多说此事,很快敛下情绪,顾左右而言他,关切道:“我在试炼中时,感应到扶云剑的颤鸣,实在悲戚,离枝,你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叶离枝心中本就苦闷,被他这般关切地一问,难抑心中倾述之欲,踌躇片刻,还是将燕娘之事说了出来。 “是我害了她,如果当初我能再多忍一忍,不要口不择言,骂那么一句,叶戎也不会想起她来,只要没人注意到她,她在将军府中就还有一处容身之地。” 云霄飏耐心听着她细声细气的诉说,初遇之时,他便看出她的处境不佳,却没想到她的过去,竟那样难过。 车辇的灵光映在她眼中,彷如一片蔚蓝的大海,海上生雾,湿润了她的眼角。 云霄飏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揽住了她的肩头。 叶离枝身子一僵,从小到大,几乎不曾有人拥抱过她,云霄飏怀里的暖意就像是吸引飞蛾的烛火,引诱着她沉溺。 在意识过来之前,她已经放松了身子,埋首靠进了他怀里。 两人就这样倚靠在车上,小声地倾吐着无法为外人诉说的心事,直到天边破晓时,驿馆里传来有人起身的动静,叶离枝才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直起身来,先行回了屋。 云霄飏眼神幽深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踏入门去,隐没在门廊后。 溯琴从驿馆出来,见到这位天道宫的奉天剑君,脸上并无惊讶,昨夜他来时,他便已有察觉,只是识趣地没有出来打扰。 两人互相见礼,站在晨雾之中,寒暄了几句。 待众人收拾妥当,便启程继续往天道宫行。 辰时初,天都城南门洞开,进出城门之人络绎不绝,开阔平整的官道上,一行车队朝着城楼缓缓驶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至路旁,好奇打望这一行华丽的车队。 打头之人形貌昳丽,披着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身着轻薄鲛纱,透出底下紧实的肌理,莹润的皮肤在朝阳下,如闪耀的珍珠。 他身下坐骑外形似马,头上却有三目,身上覆盖着光滑的鳞片,尾部生着如绸缎一样飘逸的鱼尾,能同时在陆地和海中生存。 云霄飏骑着一匹相似的坐骑,并行在溯琴右侧。 一路行来,吸引了无数男男女女的目光,有不少人干脆忘了正事,掉转头追着车队一起往天都城走。 生在天都城,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比别地之人更加见多识广。 有人认出那车队中的灵兽来,嘀咕道:“那是三仙岛的水马,看这架势,这又是妖族的哪一位贵人?” 另一人接话道:“车辇上旗徽绣着鱼尾纹,是鲛族,鲛族之人果然都生得很美貌。” “那领头之人瞧着像是鲛族的少主溯琴,能让鲛族少主和奉天剑君亲自护送,车里的人是谁?” 不少窥探的目光都往两人身后的车辇望去,那车身形如玄龟,很是宽阔气派,四面垂着纱帐,车身四角挂着贝类串成的铃铛,随风叮当摇晃,隐隐约约可见车内坐着一个窈窕身影。 议论的话音落下,恰有一阵劲风拂过,吹开了车上纱幔,让人瞧见了车中人的面容。 “有点眼熟。”有人说道,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倒是一个住在天都内城的修士忽然一抚掌道,“那是叶离枝啊,当初通过灵尊的青龙琉璃灯考验,破例进入天道宫的幸运儿。” “叶离枝?她怎么变得这般漂亮,简直脱胎换骨。” “是啊,和咱们天都的贵女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了。” “她不是南荣什么将军的女儿么?怎么会和鲛族人在一起?” 路人毫不避讳的议论声,无论褒贬,尽数都被车内之人听入耳中。 叶离枝透过纱幔看着两旁跟随车队打望的路人,不禁有些恍然,当初她随圣女殿下入天都城时,也曾是这般景象。 只不过,那时候路人跟随的都是殿下的车驾,叶离枝当时与侍女同乘一车,只能遥遥从后看一眼前方的盛况。 现如今,她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能这样风光无限地进入天都城。 圣女殿下,也不知她现今如何了。 这个疑问没有在她心里盘桓太久,叶离枝回到天道宫中,很快便听到了慕昭然的消息,实在是天道宫的同门,都在谈论剑道秘境之事。 而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身为土修的慕昭然,却在剑道秘境中化神。 也是到了这时,叶离枝才恍然明白,前夜云霄飏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苦涩表情,是因为何。 叶离枝担心云霄飏又因此而生出心结来,安慰他道:“只差这一瓣剑火而已,云师兄早晚会再修炼出来,只不过是再多花费些时日,我相信云师兄一定能破境化神。” 云霄飏苦笑了下,“机缘难得。”他心头再次浮出乾坤第七剑的功法,望着叶离枝那双明澈的眼,又将它埋回心底,说道,“倒是你,有灵尊妖丹相助,或许能比我更快化神。” 叶离枝轻叹口气,她以人族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将将恢复妖身,还未完全适应妖力与灵力不同的运转方式,如今也有些卡入瓶颈。 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再过半月,便是弟子段位考核,我会努力追上云师兄,拿到紫带。” 云霄飏闻言,袖中手指蜷紧,这一次,他不能再失误了。 天道宫的弟子段位考核,与游辜雪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他成日除了修炼,便是夜里去石林外坐一坐,也静观着法尊的动静。 石林里悄无声息,慕昭然这一次闭关的时间很长,步入化神境后,元婴晋升元神,魂魄的力量增强,心中的各种恶欲也会随之增强,步入化神要过的第一关,便是破恶欲,渡心魔劫。 这也是为何天道宫的弟子段位考核,前面几关只考验弟子修为,后面的关卡则几乎都为心性的考验,就是为了在一关一关的磨砺中,明心见性,不堕魔障。 慕昭然修为进境得很快,但她的心性修炼,却还停留在渡叶一关,还得经历一番苦磨不可。 游辜雪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夜夜往那石林去。 现在的土宫全然成了他夜游的地方,有时还能蹭上余渺的一顿滋补宵夜,搞得岑夫子都有些无言以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这小子清心寡欲了上百年,眼里从无男女之事,老夫还以为他是天生的修炼圣体,缺少情根,没想到他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情根比谁都粗。”岑夫子叹息一声道,“得了,咱们这石林又多添一块奇石。” 提起石头,林夫子立即来了兴致,问道:“什么奇石?” 岑夫子睨他一眼,冷哼道:“还能是什么石?望妻石!” 林夫子:“……”看来岑夫子还是对游辜雪偏心的,照他来说,这种没多大用处的石头,就别冠个“奇”字了吧,让人白高兴一场。 第154章 这世间大部分修士都止步于元婴, 很少有人能步入化神,而能入化神者,其中有十中之九此生的最高成就便停留在了化神。 皆是因为, 化神每前进一步,都需要经历心魔的考验。 慕昭然修为进境很快, 但心性却难以比肩,随着元神力量的增强, 她心中的各色欲念杂思,也跟着成倍地膨胀。 人不可断绝七情六欲,但当这些欲念膨胀到超脱了控制,便化为了恶欲, 不破恶欲, 便生心魔。 慕昭然原本沉静的心海渐生动荡,膨胀的欲念如同沸腾之水, 化作一道道心瘴, 如雾一样萦绕在她的元神周围。 试图侵染她的心境,引诱她堕入魔障的深渊。 慕昭然元神盘膝静坐, 在这沸水之上努力静心磨性。 涌来身前的一道心瘴中, 忽然伸出一只雪白皓腕, 小手尚带着稚嫩的软肉, 拽住她的袖子摇晃。 一个小小人影逐渐成型,催促道:“你快来陪我们玩呀, 今天玩藏猫猫, 乌团都藏好了, 你快陪我去找它。” 慕昭然睁开眼睛,入目便见着了那张熟悉的圆乎乎的脸。 眼前这心魔幻象,瞧着约摸六七岁, 生就一双乌木似的眼睛,乌黑的发盘成了双螺髻,髻上绑着两条绯红的发带,俏皮又灵动。 是慕昭然小时候的模样。 小公主大人一手叉腰,一手拽着她的袖子,浑身上下都写着,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颐指气使道:“还坐着干什么,快点起来陪我玩!” 慕昭然:“……” 这不对吧,她小时候有这么欠揍吗? 小公主见她不动,生气地撅起嘴,一脸难以置信道:“你难道不想出去玩么?” 慕昭然认真道:“我要修炼。” 小公主狡黠地笑起来,脆生生道:“让陶土人偶代替你坐在这里修炼就好啦,我们找到乌团,再悄悄逃出圣殿去,去逛东市百宝楼,听说楼里来了好大一批海货,夜明珠比我拳头都还大呢,你不想看么?逛完百宝楼,再去西市百味坊吃小吃,吃完了就去画舫游湖听曲赛鱼,晚上再看花灯……”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2节 她掰着小肉手细数着今日紧凑的行程,随着话音,种种鲜活的画面都浮现眼前,勾起了慕昭然过往的回忆。 她恍然间,和年少的自己融合为一体,又重回了还在南荣时的日子。 那时的她,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就像霜序曾说的那样,三日里有两日都偷跑出去玩了,剩下的一日又有半日在打瞌睡,半日在想着怎么逃避大长老的惩罚。 “喵,喵。” 乌团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脚边,歪着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示意她跟它走。 慕昭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华丽的楼阁,楼檐下挂着雕工精细的琉璃灯,就算在白日里,那琉璃灯里也点着火。 跳动的灵火将琉璃灯罩上雕刻的虫鱼鸟兽、火树银花都投映了出来,栩栩如生地浮动在半空。 她看到一只七彩的凤鸟飞来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抓,刚刚碰到它,那鸟便在她指尖散作了星火。 片刻后,又在她头顶上方凝聚成型,展开羽翼,扶摇而上。 七彩尾羽从楼阁正中掠过,露出檐下那红底金漆的匾额——百宝楼。 百宝楼的掌柜瞧见她,立即殷勤地迎出来,“欢迎公主殿下大驾光临,百宝楼今日到的新货,就等殿下先挑完了,小的才好上架。” 慕昭然的话极其自然地溜出了嘴边,问道:“听说有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正好带回去给乌团玩儿。” 掌柜道:“太好了,乌大人肯定喜欢。” 慕昭然说着,便要抬脚往里走,却在抬起之前忽然反应过来,脚步生生定住,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 ——不能走进去,若是走进去了,你便彻底堕入过去的享乐之欲中,会被这欲望吞噬,再也提不起斗志了。 同时,耳边又有个声音在诱哄着她,“进去呀,进去你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就可以像从前那般,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不用再修炼,也不需要去爬什么剑山,闯什么秘境,去那些炎热苦寒之地,更不会再受伤流血了,这样不好么?” 是啊,这样不好么? 百味坊里鲜香火辣的味道飘来她鼻息间,比清淡寡味的灵食香多了,勾动得她腹中咕咕作响。 画舫里丝竹管弦之音悠悠飘来,歌姬的嗓子清灵柔软,听得人昏昏欲睡。 丝丝缕缕的惰欲,顺着歌舞之声,侵入她的元神之中。 慕昭然忽然觉得好累,肩上像是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她的手也痛,脚也痛,浑身都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努力什么。 努力什么? 因为不努力修炼,是会死的。 慕昭然脑中闪过城池覆灭,父王和母后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陡然清醒过来,眉心化神金印倏地大亮,逼退了侵入元神的惰欲,周围纸醉金迷的幻象迅速消散。 最后只剩下那一个委屈的小公主,瘪着嘴角,眼泪汪汪地控诉她,“成天就知道修炼修炼修炼,你怎么也变成了长老们那样无趣的人?” 慕昭然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因为我长大了。” 就要承担起肩上的责任了,不能再任性妄为,只知享乐了,否则不管是百宝楼,还是百味坊,都会覆灭在一把大火之中。 眼前的小公主被一把大火焚去,取而代之的是在烈火中倾塌的南荣宫殿,叶戎带着士兵一路杀入王宫来,父王和母后带着她惊慌地四处躲避。 护卫在他们身边的侍卫和灵卫越来越少,或死,或逃,或叛,最后他们被围入一座宫殿中,逃无可逃。 慕昭然只能看着自己的父母亲师,一个个死在面前,看着他们的身影被烈火焚尽,叶戎披甲执锐,假惺惺地演完了他身为臣子的最后一场戏,大声喝道:“恭送陛下宾天。” 合围在外的士兵都跟着他三呼。 “恭送陛下宾天。” “恭送陛下宾天。” “恭送陛下宾天。” 雷鸣般的呼声,彷如利箭,一箭箭射进她心里,慕昭然满心都是痛恨,一抹鬼魅的影子从她身上滋生出来,徐徐善诱道:“杀了他们,你现在有能力杀他们了,你辛苦修炼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慕昭然双眼通红,站起身来,石相在身后显形,凶戾狂暴的煞气瞬间淹没了整座宫殿。 她体内力量忽然暴涨,经脉里奔流的灵力太多,让她的额角、脖颈、露在衣衫外的皮肤都暴突出明显的青筋,仿佛要爆体而出。 这样澎湃的力量只要释放出去就好了,只要杀了他们就好了,杀了叶戎,杀了所有追随他反叛的兵将,杀了站在他身后的修仙世家。 “对,就是这样,一人负你,你便杀一人,天下人负你,你便杀尽天下人。” 慕昭然面露痛苦,额上渗出密汗,眉心的化神印记开始缠绕上一丝一缕的心魔黑气。 她从煞气黑影中一步步走出去,石相抬起大掌,带着暴戾煞气朝叶戎等人杀去之时,慕昭然在跟随他的修士当中,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长身悬立于一柄长剑上,白衣若雪,不染半分血污,只衣上的金色绣纹在火光中闪动着碎光,乌黑长发束于金冠,随风舞动。 慕昭然仰头看到他冷漠森然的目光,胀痛的脑子忽地一清。 不对,不对,不对。 任何人都能站在叶戎身边,但他不会,她相信他不会。 叶戎挥舞长枪,喝道:“杀进去!” 兵将响应,“杀!” 无数士兵朝她蜂拥而来,耳畔有个声音催促道:“你还不动手么?再不动手你就只能死在这里了,你的父王、母后,圣殿长老,所有为保护你而死的人,他们都在看着你呢!为什么不替他们报仇!” 慕昭然握紧手指,指甲几乎掐进掌肉里,人心恶欲,左不过贪嗔痴三念,她过了贪图享乐之欲,现在这是嗔欲的心魔幻象。 她不能被幻象牵着鼻子走,否则只会沦为仇恨杀戮的机器。 慕昭然死死盯着那一道白色身影,在清醒和幻象之中反复沉浮,用力甩了甩头,在刀剑袭来之时,闭上了眼睛。 幻象溃散,心魔黑气从眉心化神印记迅速消退下去,蔓延至她元神之上的心瘴也如潮水般退去。 膨胀的力量退回丹田地核之内,慕昭然轻轻舒出一口气,心神方松懈一瞬,便觉一道热乎乎的呼吸拂来脸上。 若有若无的吻落在她唇上,赞道:“好昭昭,你做得很好,想要奖励么?” 慕昭然蓦地睁眼,视线近距离撞入游辜雪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中。 那双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游辜雪捉住她的手,拂开紧扣的手指,贴到自己胸口,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缓压,收拢,引导着她如何隔着衣裳揉弄饱满结实的胸膛。 他的呼吸声快了些,夹着诱惑的鼻音,带着她的手,顺襟口缓慢往下滑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现在勃丨发的渴望,再沿着劲瘦的腰肢环至身后。 游辜雪动作停下,在她耳边道:“想要,就自己来取。” 慕昭然的手被按在他腰带的结扣上,心里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游辜雪,定是她的一场痴欲幻象,但手指还是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覆雪殿中。 行天剑一声锵然剑鸣,呼啸着划破长空,被稳稳握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游辜雪从练剑台上飞身而起,纵身几个起落,站定到浮剑台边缘一株树梢之上,往东望去。 天道宫的东面,被一株参天巨木占据。 今年的弟子段位考核已开始半月,神木道场内灵力波动不断,但此刻,一股强悍的灵力从神木顶上爆开,压住了所有。 有人将要化神。 是云霄飏,还是叶离枝? 第155章 神木道场以彩叶分关卡, 共计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最高一层为金色。 从第五层开始,后面的关卡几乎都为心性考验, 常有弟子会被困在一关之中,耗尽时日也难以突破。 紫叶, 已经是许多弟子望尘不及的地方。 上一次的弟子段位考核,叶离枝在第四层擂台输给慕昭然, 而止步于绿带,这一次托灵尊妖丹的福,她的修为长进很多,顺利通过擂台, 登上了第五层云海渡叶。 听说当初圣女殿下在这一层耽搁了很久, 叶离枝初初登上云海时,也有些紧张, 幸而有云霄飏的悉心指引, 让她不至于对于每一个关卡都毫无所知。 叶离枝顺利通过渡叶,再过蓝色一关的道心拷问, 终于踏进了一片紫林之中。 紫林之关被称为三千浮生, 亦作红尘劫。 叶离枝进入这里之前, 便听云霄飏说过, 此关考验之所以被称为三千浮生,便是因为进入其中的人, 将会经历一段完整的人生, 而这段人生所照应的, 正是自己心底最渴望、最希冀成为的模样。 世人所渴望的,往往恰是现实中无法得到,无法成就的模样。 通过这一关的要求, 是不能失去自我,从浮生一世中,照见本我。 便意味着,在浮生一世之中,你明明已经成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模样,站在了自己最想站上的高度,却不得不亲自割裂美梦,转身回望那个不完美的自己,承认那个被摒弃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我。 这份落差和撕裂的痛苦,可想而知。 云霄飏当初被困于紫叶之关极久,在其中历经过几十段人生,他无比清楚当一段美梦破裂,重新跌落回现实之中审视自己时,会有多痛苦。 当在浮生一世之中所经历的人生,和现实中的人生撕裂错开时,也是一个人的心防最脆弱的时候。 事情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叶离枝并没能通过浮生这一关,她从紫林中出来时,神情尚且恍惚,和他当初一样,处于一种幻梦和现实截然不同,所造成的自我割裂中。 云霄飏带着她上了紫林外一座楼阁,神木道场内,除了试炼地和医馆,道场每一层的叶冠之上都搭建着大小不一的楼阁,这些楼阁便是弟子在试炼期间的调息休憩之所。 叶离枝怔愣地坐在楼阁窗前,望着那一片紫林,低喃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可以拥有那样幸福的人生。” 在浮生一世之中,她的父亲依然是南荣的大将军叶戎,母亲是鲛族的公主,这其中没有强迫,没有逼不得已,他们二人的结合,是两境最盛大的喜事,就连天道宫的灵尊都亲自送来祝福。 她的出生不再是耻辱,而是受到万众期待,从出生起就有父亲无条件的保护,有母亲温柔悉心的疼爱照顾。 她也不必再躲在阴暗角落里,只能小心翼翼地窥看,而是落落大方地走在阳光下。 她可以和南荣的公主殿下一起长大,可以像叶凌烟曾经在她耳边炫耀过的那样,陪同慕昭然一起逛街出游,还可以邀请她前往东海鲛族的王宫做客。 她可以拥有和慕昭然一样尊贵的出身,一样的光彩照人,即便不用做什么,也能收到天道宫亲自送来的燕金令,和她一起以南荣双姝的身份拜入天道宫。 可以和她一样,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不用顾忌任何人的感受。 说到底,她所渴望的人生,就是慕昭然那样的人生。 从出生始,便是一路光辉灿烂,有人保驾护航的人生。 “可惜,我终究成不了她。”叶离枝低头看向自己手掌,即便如今血脉觉醒,回到鲛族,鲛王也和当初的叶戎一样,没有大方地公开承认她的身份。 她的出生,不论是对叶氏来说,还是对鲛族来说,都是一个污点。 公主殿下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一只猫灵,毫不心疼地以大量灵石供养,而她却连燕娘的命都留不住。 一只手伸来,覆在她手上,屈指轻轻握住。 叶离枝抬眸,目光撞进云霄飏那双疼惜的眼眸里,听到他道:“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现在的你便是最好的你。” 叶离枝眼睫剧烈地颤动,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在下颌凝结成珠,落进他的手心里。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3节 云霄飏握住手里的珠泪,心中经过一番激烈地挣扎,终究还是俯身过去,亲吻了她,贴着她的唇瓣仿佛起誓一般说道:“离枝,往后我会保护你的。” 他承认他一直等候在紫林之外,是抱着一些趁虚而入的想法,但他现在所做的承诺,亦是真心真意。 叶离枝睁大眼睛,浑身一僵,近距离看着云霄飏眼底似水的柔情,感受着他柔软的亲吻,她僵直的背脊缓缓地放松了下来,柔顺地倚靠进了他怀里。 此时此刻,眼前之人的存在,成了她现实之中,唯一的慰藉。 阁楼的窗扇合拢,垂下的竹帘将光线都遮挡在外,衣衫落地,叶离枝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身心都交付了出去。 正当情深意浓之际,叶离枝恍然听到一声剑鸣,扶云剑毫无预兆地从她体内飞射而出,悬在半空,剑身剧烈地颤鸣起来。 叶离枝从那颤鸣之中感觉到强烈的心悸,挣扎着从云雨之中清醒过来,抬眸看向悬在不远处的长剑。 除了扶云剑,奉天剑也悬立在阁中,两柄灵剑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一丝一缕的流云剑气从扶云剑中泄出,缠绵地萦绕在奉天剑雪亮的剑刃之上。 就如她和他此刻一样,亲密无间,仿佛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双剑。 云霄飏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转过脸来,用更加激烈的亲吻和动作强行转移来她的注意力,半真半假地责怪道:“你现在不该只看着我吗?” 叶离枝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番模样,抬手环住他,“怎么连剑的醋也要吃?” 云霄飏眼神微微闪烁,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更紧地拥抱住她,低声道:“离枝,我会对你好的,会永远保护你。” 叶离枝再一次陷落在他的深情告白之下。 昏暗的阁楼内,两柄剑的剑气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扶云剑的剑气不断流泻,被奉天剑吞噬。 体内剑气被不断抽离,就连剑基都开始不稳,叶离枝也终于察觉了异常,她一开始只是试着推了推云霄飏,说道:“云师兄,先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 云霄飏紧紧压制着她,只是贴在她耳畔,重复着许诺的话语。 随着剑气流逝,扶云剑雪白的剑身开始一寸寸灰败下去,剑身不断摇晃,试图从奉天剑的剑光之中挣脱出来,可奉天剑的剑气牢牢地禁锢住它,就和它的主人一样,无处可逃。 “你做了什么!云霄飏!放开我!”叶离枝拼命挣扎起来,手腕被云霄飏扼住,重重压回软榻之上。 云霄飏眼底幽暗,垂眸看着她,眼神中既有怜惜也有些决绝的狠劲,向来优柔寡断的人,没想到做的第一个狠心的决断,是用在了她身上。 云霄飏道:“乾坤剑法不止有六剑,圆满剑意之后,还有第七剑,吞月一剑。” 吞月一剑,摄阳以补阴,噬阴以补阳。 “吞月?”叶离枝茫然地重复,明明在他温暖炙热的怀抱中,她却从骨子里泛出一股冷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云霄飏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血肉里,“你就当做是采补之术吧,离枝,你体内有灵尊妖丹,又是五行天赋,就算不修剑道,也能改修其他。” 叶离枝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终于放弃了挣扎,话音里含着几分讥诮,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抱有这样的打算的?从你来驿站接我之时?还是更早的时候,在我们刚开始同修剑法之时?” 扶云剑的剑刃愈发黯淡,变作了未开锋时一般灰暗,最后听得“咔嚓”一声,崩出裂痕。 云霄飏没有回答她,只是轻喘着在她耳边道歉,“对不起,离枝,我发誓,往后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待我化神,坐上剑尊之位,便娶你为妻,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辱你。” 叶离枝丹田剧痛,剑基随着扶云剑同时生裂,嘴角淌下血来,忍不住轻笑出声,眼角的泪滴不断滑落,凝结成浑圆的珍珠,滚落在榻上,与她的血混合在一起。 原来,要求得他的保护,是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她都还没来及告诉他,其实在浮生一世的幻梦中,她所向往的人生里,也有他的存在,他的确如他现在承诺的那样,好好地守护了她一生。 所以,出来之后看到他,她才会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她还以为,在现实之中,她至少还能得到他的爱。 只可惜,浮生幻梦,终究只是幻梦。 化神的灵威从神木道场的上方荡开,引得无数人仰望探看。 许多人都以为,是有人在紫叶三千浮生中突破,探查之下却发现,那化神的灵威来源之处却不在试炼场内,而是紫叶林外的一处楼阁中荡出。 那座楼阁隐于树冠紫叶之中,有结界封锁,让人难以窥见其内情形,只不断有化神的灵威溢出。 这样的灵威持续了三日,直到一蓬炽烈的阳炎在神木顶上铺开,凝结成一朵新生的火莲,一瓣一瓣地绽放。 阳炎火莲当中,那一瓣缺失的剑火被补足,重新凝聚成型,甚至较以前更加精纯耀眼。 火莲中心悬浮着一柄长剑。 有人高呼道:“是奉天剑!奉天君化神了!” 奉天剑的剑火从神木道场蔓延而出,烧红了天道宫上的整片天空,游辜雪瞳中映照着东方的猎猎剑火,轻喃道:“恭喜你了,师弟。” 石林内,慕昭然隐约感觉到了剑石之上那一道奉天剑痕的躁动,剑痕亮起一瞬,又被嵌在它上方的地星诀铭文镇压,沉寂回去。 慕昭然现在无暇分心,她就像是一个盘坐的老僧,默念着静心诀,还能反过去挑衅地哼道:“师兄,就这点本事吗?” 就算知道眼前之人不是真的游辜雪,而只是她自己的欲念作祟,她还是忍不住打量眼前人,眼底闪烁着欲望的火星。 虽然眼前之人是假的,但出去之后,她可以让真的游辜雪做给她看呀,这么一想,便觉得眼前的心魔假象实在欠缺了一点滋味。 慕昭然打了个呵欠,催促道:“你光着的样子我又不是没看过,还有别的花样吗?更刺激一点的,我想多看点。” 游辜雪:“……”就连心魔都无言了。 第156章 慕昭然心中各种杂思欲念颇多, 但偏偏又能在堕入恶欲之前,堪堪稳住心神,保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她就像是行走在悬崖边缘, 虽然每一步都摇摇欲坠,有堕入深渊的危险, 但到底还是坚守住了本心,没有被恶欲心魔所掌控。 心海里弥漫的欲念心瘴, 如海浪一样潮起潮涌,那些爱恨欲、贪嗔痴轮番上阵,纠缠着她的元神,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沉沦和清醒中, 渐渐散去。 慕昭然元神愈发透彻, 眉心的化神印记亦愈发凝炼。 元神力量的增强,让她神识更加敏锐, 很快便发现了心海里那朵系统业莲内的异状。 慕昭然元神张开五指, 朝着心海深处一抓,将系统抓来手中, 元神之力插入花瓣中, 一点一点将系统的真身逼了出来。 半页纸片从业莲花蕊里浮出来。 “原来你的真身就长这样, 破破烂烂的。”慕昭然说道, 托着天书残页细看,在残页上发现了她的—— 半截名字。 在她名字旁边, 还有一道模糊的痕迹, 那异样之感便是从这道痕迹中而来。 是一道不属于她的神识。 慕昭然屈指弹了残页一下, 说道:“别装死,给我老实交代。” 系统道:“你不信你感知不出来,这道神识锁来自何人。” 以系统这些时日来对她的了解, 要是换做别人,她现在可不会这么平静。 慕昭然当然能感知出来这道神识来自何人,自己的心海之内,潜藏着别人的神识,这是一件极其危险之事。 若对方有意加害,那她几乎防不胜防,但慕昭然却对这道神识提不起半点警惕心。 只能说明,这道神识来自于与她极为亲密之人,亲密到和她神交过的人。 慕昭然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 系统抖了抖,抖下一片花瓣,花瓣飘上半空,在她心海里铺开一幅画面。 乌沉的浓云从画面里翻卷而出,黑压压一片,云层里雷光闪烁,紫金二色的雷柱在浓云内如游龙一般交织游走。 刺眼的电光闪烁,慕昭然在浓云内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仿若一片无依无靠的飞蓬,直到一道身影穿过浓云揽住她的腰肢。 游辜雪伸手自云中勾来一缕电弧,点往她的心口,将彼时还铭刻在她神魂之上的业莲逼出身外,逼得系统现出了原形。 “是在烟瘴海的时候?”慕昭然想起来,那时她刚从烟瘴海出来,正庆幸于终于和阎罗斩断了连心蛊,然后就掉进了游辜雪的剑域里,还在行天剑上落了个标记。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游辜雪就发现了系统的存在。 当初系统绑定她,为的是让她改邪归正,和叶离枝相亲相爱,赎清前世之罪。 发布任务时也从来不会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甚至一旦她心中对叶离枝冒出一点恶毒之念,便会招来它的惩戒。 后面却突然态度大变,竟然在她结丹渡劫之时,助她去蹭叶离枝的气运,让叶离枝来分担自己的凶劫天雷,还指引她去夺云霄飏的气运。 细思回想,系统对她态度的转变,也是自烟瘴海回来之后开始的。 不论是前世今生,他从始至终,都站在她这一边。 慕昭然盯着自己名字旁边,那一道痕迹良久,没有抹除掉天书残页上这一道神识锁,系统虽然说得好听,说什么要让她当它的主角,与它共治天下,但慕昭然并不信任它。 有游辜雪这一道神识锁在,她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慕昭然拎着天书残页仔细查看,纸页上除了她的名,还有一片模糊的暗红色污渍,和纸上原有的文字浸透在了一起,从而糊成一团,再也看不清。 纸张也皱皱巴巴,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痕迹,看着是被人从天书中暴力撕扯下来的。 慕昭然抚摸着那锯齿状的撕痕,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个猜测,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她好奇问道:“天书的规则之力这么厉害,都能影响到此界的天道,你是怎么被从天书中撕下来的?” 系统沉默不语,并不想回顾那一段屈辱的过往。 慕昭然两指捏着纸页,威胁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把你撕开?” 她说着,当真作势要撕,系统忙道:“我说我说。” 慕昭然满意地收手,系统内爆出一道亮光,她的神识附着上天书残页,一段过往画面闯入脑海,睁眼便看见一座恢弘的宫殿,这宫殿正中设立一座神台,天书就被供奉在这座神台之上。 “这是何处?”慕昭然疑惑道。 系统应道:“钧天殿。” 话音刚落,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钧天殿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股浓稠的黑烟猛地冲入殿中,顷刻间淹没了神台。 慕昭然听到那暴雨似的振翅声,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黑烟,而是铺天盖地的蛊虫。 一只熟悉的手掌从虫影里探出,虎口处缠绕赤红色的雷击纹,快速并指结印,直插入神台的防御结界中。 天书的力量迸发,沿着他的手臂击打而上,只须臾,便撕碎他的袍袖,将那一只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再次撕扯出道道血痕。 双方冲撞的力量扫荡开去,殿中弥漫的蛊虫成片死亡,虫尸化成脓水,蛊毒和瘴气瞬间充盈了整座宫殿,将这一处神圣洁净的殿宇,变得污秽不堪。 虫云散开,露出来人的真容。 阎罗裹着一身黑袍,薄银面具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锐的眼睛,他浑然不在意手臂上的伤,两只手青筋暴突,撕裂开神台结界,淌着血的大掌直接朝天书抓来。 天书在他掌下哗啦啦地翻动,他目光一凝,长指夹住一页,喉结滚动,话音从面具下沉闷地传出,低喃道:“慕昭然……” 慕昭然心脏扑通一跳,随即才意识过来,他是在念天书上,她的名字。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4节 他从一开始,就是在找她的名字。 殿外传来法尊暴怒的大喝:“邪魔之徒,竟敢闯我天道宫圣殿,本尊必要你有来无回!” 阎罗抓住那一页,手掌的血全糊在了纸页上,体内灵力完全爆发,与天书力量相抗,用尽全力却还是只撕扯下半页。 她的名字被拦腰撕裂开,一半被他带走,余下的一半还是留在了天书上。 系统道:“这就是前世,天道宫为何要对阎罗赶尽杀绝。” 他撕毁天书,撼动了天道宫的根本,让法尊产生了前所未用的危机。 阎罗撕下这半页天书,破开重围,回到南荣,伤还没养好,就遭到了她的背叛,因此而败在云霄飏的剑下。 这半片残页挣脱他的灵力封印,本来是要回归本体的,却因残页上的半截名字,和慕昭然绑定在一起,与她的生命休憩相关。 那个时候,慕昭然已经到了必死的局面,系统才不得不耗费力量将她送回过去,送回一切开始之时,又为了能够拿捏她,让她能为自己所驱使,所以编织出了赎罪的任务。 系统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一对连心蛊,让阎罗的神魂也跟着她一起回到了过去。 系统道:“这世间不需要两个掌握法则的至尊,一旦被法尊发现,天书遗失的力量实际上在我们这里,他绝不会放过你,你得在他有所察觉之前,掌握到更多的,能与他抗衡的力量。” 慕昭然这一次闭关时间比以往都久,石林之中草木由盛转衰,覆上一层皑皑冰雪,她也像是化作了万千奇石中的一块,任由霜雪染上眉梢。 日月轮转,暖风拂过大地,待霜雪化尽,又是一年春到来。 慕昭然眉心地化神印记乍然一亮,也似那春日里蓬勃升起的朝阳,将心海阴霾彻底涤荡一清,化神境界稳固,丹田里的地源之力亦融会贯通。 她睫毛轻轻一动,睁开眼睛。 化神之后,可以元神沟通天地,所感应到的一切,都与肉身所感大为不同,从前她觉得是死物的石头,如今看上去,都仿佛有了别样的生命。 慕昭然抬手结印,尝试唤动地源之力,丹田里那枚小小的地核与大地深处的地核生出感应,她恍然间,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了一体,有磅礴的力量涌入体内。 刚进天道宫之时,岑夫子曾慷慨激昂地告诉她,若能掌握地源之力,便可以搬山填海、移星换斗,就是破天飞升都不无可能。 当时她只当笑谈,但现在,她心中当真生出了同样的慷慨激昂。 不过搬山填海、移星换斗阵势还是太大了,她一股子力气没处使,双手一张,浩荡的灵力涌出掌心,将石林里万千的奇石全数拔起。 指尖灵活翻动,唰唰唰地给它们互相挪了个坑,指尖一点,又将它们全数砸回地面。 慕昭然站在一块巨石顶上,欣赏了一圈自己亲手布局的石林,满意道:“给你们互相换个新家,不用谢。” 兴奋的劲头过去,慕昭然低头握了握手指,地源之力的确厉害,但不知为何,使用过力量后,她心中总莫名生出一股后继无力之感。 她静心感受了片刻,实在不知缘由,只好暂时作罢。 石林上的结界波动,让土宫里的夫子和师兄、师姐都停下了手下的事务,往后方的石林而去。 慕昭然一出来就看到一排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她,她愣了愣,抬起的脚步立即缩回去,身影一闪,反应极快地躲到了一墩嶙峋的大石之后。 岑夫子没好气道:“我们都瞧见你了,你还躲什么躲?” 慕昭然缩在大石后面,给自己接连施展了好几道清洁术,整理好衣裙,又掏出镜子来照看,越看越觉得她现在头发乱糟糟的,朱钗瞧着也不鲜亮,脸上没施粉黛,不能出去见人。 她捂住脸,闷声回道:“我闭关这么久,灰头土脸的,不好见人,岑夫子,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先回竹溪阁好好梳理一番,晚些时候,再回来拜见夫子们。” 楚禹道:“哪来那么多讲究,快出来,让师姐看看你修为如何了。” 方衡也道:“小师妹,你当初失踪可吓了我一跳,虽说收到了你的消息,但还是让师兄瞧一瞧你,比较安心。” 外面一句接着一句,有叫她赶紧出去的,也有如六师姐那样理解她爱美的心情的,慕昭然在石林里闷了一年多,听着他们关切的话音,唇角不由带上笑意。 不过,在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靠近时,她还是钻土跑掉了。 土灵的光芒在大石后一闪而隐,楚禹无奈道:“她还真跑了。” 林夫子招呼众人,“看她那么有活力,想来是没什么问题,咱们都先回吧。” 余渺抬头往一个方向望了一眼,说道:“这下咱们土宫的人也算聚齐了,正好有时间准备准备,晚上也给小师妹庆祝一下。” “好啊,我给大师兄打下手。” 大家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岑夫子慢了众人一步,略微侧过头,轻叹口气,对无人处说道:“今晚,你也来吧。” 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声响下传来一声轻应,“是。” 慕昭然回到竹溪阁,被乌团扑来身上,好一阵“嗷呜嗷呜”的控诉和撒娇,安抚好了思念她的小猫咪,还得安抚身边的灵使和侍从。 直到泡进浴池里,身边才清静了些。 虽然修士身为灵体,肉身不染污垢,但比起清洁术,慕昭然还是更习惯这样传统的沐浴方式,浸泡在飘满花瓣的热水中,能让她身心都放松下来。 方才在石林外,她最先感觉到的,是游辜雪的气息。 慕昭然最想躲的人,也是他。 就算他早已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慕昭然每一次都还是想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躺在池边,让侍从给她松开发髻,梳理长发,一边拨弄着水面花瓣,一边问道:“我闭关期间,有发生什么事么?” 霜序挥退侍从,接过玉篦来,动作轻柔地为殿下梳发,神情凝重道:“殿下,大长老传讯来说,圣殿供奉的承天鉴,神力流逝得越来越快,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就会崩毁了。” 哗啦一声。 慕昭然手心里掬着的水落回了池子里。 第157章 慕昭然在石林闭关这一年多, 天道宫中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眼下最风光无限之人,当属云霄飏。 当初在剑道传承秘境, 她抽走了他一瓣精纯剑火,按理来说, 对他的打击极大,却没想到, 云霄飏竟在她入石林闭关后不久,就重炼出了剑火,在弟子段位考核中,于神木道场内进阶化神。 据霜序说, 他化神时盛放的阳炎火莲几乎烧红了半边天, 甚至比在传承秘境中时,还要强盛, 也难怪慕昭然剑石上的那一道奉天剑痕, 都受到影响,险些被他重新夺了回去。 云霄飏化神之后, 又登上问心台, 过了道心考验, 授封仙师。 因灵尊陨落的消息再也隐瞒不住, 东境妖族生了不小的动乱,有不少恶妖伙同狐岐山逃出的九尾狐族, 趁机生事, 四处作乱。 亦是云霄飏代替了他的师兄, 持奉天剑斩杀恶妖,以雷霆手段威慑妖族。 除此之外,当初西境那修炼欢喜禅的和尚拐走禹余宗长老道侣一事, 成为了佛道争端的导火索,最终发展成两境纠纷。 西境禅门和北境四大宗门举行了一次佛道辩法大会,亦是云霄飏带领弟子,代表天道宫前往参加。 相比起在狐岐山犯下大过,导致九尾狐族逃脱,便从此沉寂不出的行天剑,这一年来,奉天剑可谓大放异彩,风头无两,在四境的声望早已超过了他的师兄。 霜序知道自家殿下和行天君交好,心下斟酌着用词,说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法尊有意栽培奉天君,是打算扶持他继任剑尊之位。” 慕昭然并不觉得意外,从剑尊陨落之后,法尊迟迟不开坛祭祀择定下一任剑尊,就能看出,法尊是不喜游辜雪的。 不论是狐岐山上的封禁大阵,还是之后的刑台处罚,都在试图削弱游辜雪的实力。 她捻着一片花瓣轻揉,问道:“叶离枝呢?” 霜序道:“叶离枝有一半鲛人血脉,她如今血脉觉醒,弃了剑道,据说是继承了灵尊的衣钵,转修水族妖法。” “弃了剑道?那她的本命剑呢?”慕昭然疑惑道。 霜序道:“我不知妖族功法如何,但要彻底放弃剑道,必要毁去剑基,散尽剑气,断本命剑,这一做法就算不死,也对根基损伤极大。” 修为越高,断本命剑便越是危险,前世行天剑断,要不是有谢天涯那一只起死回生的蛊虫,游辜雪也很难再活过来。 慕昭然前世断扶云剑的时候,叶离枝和扶云剑才刚刚结契,都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现今叶离枝已是金丹以上修为,就算妖族血脉觉醒,也依然可以以妖身入剑道,继续修行,怎么会突然之间用如此决绝地方式弃了剑道? 慕昭然垂下眼,揉碎了指尖的花瓣,即便今生有很多事都因为她而改变了,但在一些重大之事上,依然和前世相差无几。 圣殿的承天鉴一毁,南荣必定要生动乱,前世她当真以为是自己失德,没有请下新的承天鉴,才会导致国破家亡。 如今她已知天书的真相,当然不可能再将罪过算在自己头上。 慕昭然思索片刻,闭了闭眼,元神抓住系统,问道:“承天鉴出自天书,你亦为天书残页,又吞纳了不少天书之力,应当有办法让我南荣的承天鉴维持得更久一些吧?” 系统道:“有倒是有,可这样一来,法尊必有怀疑。” 慕昭然轻抚它的花瓣,“小统子,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若咱们只一味躲藏,又如何能接触到天书本体,夺取它的力量。” 她沐浴完,没像以往那般让侍从用棉布慢慢揉干头发,而是直接用灵力驱走身上水汽,重新挽发梳妆,换了一身衣裳,便又重新出了门。 当下正是初夏时节,墙头上那一丛千颜开得极盛,花瓣层层叠叠,色泽却是浓郁的深黑色,只隐约透出点红,夕阳的辉光洒落在花瓣上,泛着点点碎金。 侍从见她望着千颜花,迎上前来道:“殿下,将这花瓣捣碎了,用来染指甲,比凤仙花汁还要好看,我们采些花瓣来,给殿下准备着?” 慕昭然张开五指,对着花比照了一下颜色,满意道:“好。” 踏出院外,抬眸便见着缓步朝竹溪阁走来的人,未见到他时,心中思念尚能忍耐,如今见他身影,那满腔相思,便再也忍耐不住。 慕昭然眼眸一亮,不顾周围视线,快步上前,扑入他怀中,“师兄,我好想你。” 珠玉摇动,人未至,一股香风已先扑来面上。 游辜雪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馨香充溢鼻息,仿佛终于等来渴望已久的甘霖,让他干涸的身心都得到滋润。 “昭昭。”游辜雪哑声唤道。 两人紧密相贴,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直到头顶一声尖锐鹤唳,猛然将他们惊醒。 游辜雪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唇瓣从她鬓边轻轻擦过,克制地松开了手,说道:“岑夫子让我来接一下你。” 慕昭然耳鬓酥麻,脸颊泛出一抹红晕,抚摸着耳际眨了眨眼,眸子灵活地转了转,从这句话中听出点言外之意,高兴道:“岑夫子松口了?那你今晚可以和我们一起了?” 她顿了下,凑近他,轻声喊道,“三师兄。” 游辜雪唇角抿着一点笑,“嗯,小师妹。” 从弟子院舍到土宫这一段路并不算短,两人徒步而行,并未御空,并肩往土宫行去。 夕阳的余晖散尽,天色渐黯,慕昭然转头看了一眼四周,手指顺着他的袖边摸索进去,勾住他的手指。 就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蛾,立即被他修长的手指反手缠住,牢牢裹进掌心里,无声地传达着他未出口的思念。 慕昭然的心便在紧握的力道中渐渐安定下来,她望向高空上阴云一般的庞大悬岛,小声问道:“师兄,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么?” 他留有一道神识在系统内部,那她与系统的交流,他定然都知道。 游辜雪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回眸看向她,毫不犹豫地答道:“会。” 慕昭然拽着他站定,郑重道:“我也会一直站在师兄这边,绝不会再辜负你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直直地望着他,乌黑的眼眸中倒映的全是他的身影,仿佛立誓一般,要将心都捧出来证明给他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5节 前世背叛的痛,他都已经不在意了,但她好像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游辜雪看着她这番模样,竟觉得有些心疼,抬手轻抚她眼角,亦郑重应道:“嗯,我相信你。” 慕昭然眸光微漾,在他的轻抚下弯眸笑开。 游辜雪再也克制不住,不自觉地低头靠过去,呼吸之间,全是她身上的浅香。 虽然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也不是合适的地点,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对方。 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唇瓣时,两人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土灵的波动,慕昭然余光瞧见地面上冒出的褐色光芒,懊恼地哼一声,快速在游辜雪嘴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随后立即跳开。 地上土灵光芒闪烁,翻出一片灵土,方衡宛如一只地缚灵,从土里缓缓冒出来,幽幽唤道:“小师妹。” 慕昭然:“……四师兄,你怎么来了?” 方衡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还不是你们来得太慢了,岑夫子担心你们迷了路,叫我出来迎一迎。” 谁知道一出来就瞧见酸倒牙的一幕,别以为她跳开得快,他就没瞧见! 方衡道:“南山弟子院舍距离土宫有这么远么?我差点以为行天君是去南荣接你了呢,你们再不来天都要亮了。” 慕昭然:“……”她不好意思地在裙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热意,抬头看了一眼东边月色,恼羞成怒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现在顶多才戌时过不久!” 方衡做作地大声叹一口气,伤心道:“小师妹心里就只有此师兄,完全没有彼师兄,亏得我们还一直饿着肚子等……” 慕昭然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土宫里拽,“走走走,赶紧进去吃。” 方衡被她拖着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强烈的注视,他脊背一麻,立即挺直腰身,和慕昭然拉开一点距离,回头对游辜雪赔笑道:“三师兄,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大师兄今夜准备的这一场宴,前所未有地丰盛,桌面上摆满了他的拿手好菜,就连慕昭然都有些惊讶。 土宫人员好不容易聚齐,莫银安和望舒入土宫时,游辜雪早已经是剑尊弟子,他们二人同他接触不多,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幸而有慕昭然在旁调和,后面便也渐渐放开。 慕昭然被望舒拉到一边,踌躇半晌,实在按耐不住好奇,问道:“四师兄说,你和行……”她不太习惯地改口,“和三师兄在一起了,这是真的么?” 话音刚落,那边厢,酒气上头的四师兄一手抓着大师兄,一手抓着二师姐,悲愤道:“大师兄、二师姐,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个保证,你们之间绝没有私情!” 余渺糟心地看着方衡,一脸无奈。 楚禹就没这么纵容他了,扬手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嫌弃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喝的酒是不是都灌进了脑子里?” 方衡被这一巴掌扇到了林夫子面前,顺手抱住林夫子的老腰,哀求道:“夫子,要不你们再帮我收一个小师妹吧。” 林夫子还没开口,岑夫子已经一巴掌甩过去,“说的什么混账话?没出息的东西,好的不学,尽学些歪风邪气。” 那俩歪风邪气不学好的人正好坐在一起,一边看方衡的笑话,一边说着话。 行天君向来独来独往,很少出现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慕昭然一不小心就看得出了神。 望舒瞧见她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酒过半旬,慕昭然才知道,今夜这一场宴除了庆贺她出关之外,还是大师兄的饯别宴,他要离开的消息,让热闹的气氛重新沉寂下来。 余渺举杯笑敬大家,“这么多年,无有上进,多亏夫子们照拂,才能让我一直留在天道宫中,逍遥度日,到了寿元将尽之时,回归故土的心却是日盛一日,如今大家终于聚齐,我也总算能和你们道别。” 慕昭然眼巴巴地望着大师兄,很想说点什么挽留,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聚散离合,人生常态,就算是慕昭然,也从未想过,这一座土宫会是她永远的归宿。 天道宫的道,不是游辜雪追求的道,亦不是她认可的道,慕昭然想要摆脱前世之命,避免南荣覆灭的结局,早晚都将撕开天道宫虚伪的做派,揭开这一层平和的表象,站立到天道宫的对立面。 她不知道土宫众人会作何选择,也不寄希望他们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此一时,她可以和土宫的夫子、师兄师姐们言笑晏晏,彼一时,或许他们就将刀剑相向。 第158章 夜深之后, 土宫众人寥落散场,慕昭然晕晕乎乎地被游辜雪带到了覆雪殿中。 明亮月色透过窗棂,洒落在殿内的屏风上, 屏风内蔷薇环绕的楼阁中,亮着一团融融烛火, 橘黄光晕在屏风之上氤氲开,将月霜都染上一层暖意。 慕昭然沐浴过后, 酒气终于散去,余下一身清爽。 她只披了一件薄衫,长发披散肩头,倚靠在窗前的软榻上, 整个人都笼罩在烛光的暖意之中。 一双如猫一般的乌黑眸子随着游辜雪的脚步转动, 目不转睛地看他拿着一支蜡烛,逐一将屋内的烛台都点亮。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 有一种格外随性的从容, 那双执剑的手,做起这般琐碎来, 也叫人赏心悦目。 明明只需一个术法就能完成的事, 偏要这样亲力亲为。 慕昭然视线定在他挑动灯芯的手指上, 声音懒洋洋地响起:“霜序说, 师兄这一年都在金宫教学,从未离开过天道宫半步。” 游辜雪颔首, 一一点亮屋内的烛台, “我现在离不开天道宫。” 慕昭然收敛了慵懒的姿态, 盘膝坐起来,稍一思索,神色便沉了下来, 不悦道:“是因为法尊的赐字?难不成他想将你囚禁在天道宫里?” 游辜雪语气平静道:“法尊急于为云霄飏造势,想推他登上剑尊之位,自然不希望我横插一脚,妨碍了他。” 慕昭然可没有他这样好脾气,当即气鼓鼓道:“干脆让系统把那该死的字给吞了算了!” 游辜雪放下手里烛台,转身坐到她身边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慕昭然忍不住嘀咕道:“他究竟看上了云霄飏什么。” “看上他乖顺,听话,就像从前的我。”游辜雪目光掠向窗外,那里一丛蔷薇开得正盛,花影在烛光中摇曳,他眼角微眯,语气低沉,“不论是我师尊,还是灵尊,都不过是法尊手里的棋子,他倾力造就二尊的威名,以此收聚人妖两族的信仰,以维持天道宫的无上地位。” 所以,继位之人必须得完全为他驱使,游辜雪显然达不到这个要求。 天道宫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神州之上,以济世救民树立声望,揽稀世功法招收门徒,用承天鉴来掌控四境,如今的四境掌权者,无不出自天道宫。 经过上千年经营,使得天道宫在修士和凡民之中根深蒂固,深得人心,想要撼动它,难如登天,哪怕是倾一国之力,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慕昭然想到这里,不免沮丧,眉眼间少见地流露出倦意,颓然叹息。 游辜雪只看了眼她的神情,便读懂她的心绪。 他伸手捻起她肩上一缕柔顺的青丝,指尖摩挲,语气淡淡,含着安抚意味,道:“法尊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寿限将至,必定还会有所动作。” 慕昭然愣了愣,抬眸与他对视,眼底浮出一丝疑惑:“什么动作?” 游辜雪蹙着眉,说道:“我虽不能出天道宫,但分身在外,云霄飏外出执行法尊之命时,我亦尾随在他之后,同去了三境。” 慕昭然揣测道:“难道云霄飏在三境暗中做了什么?” 游辜雪摇摇头,神色凝重,缓缓道:“现时为初夏,该是万物繁盛之时,但我所见,除却灵山福地,凡间许多地方山枯水竭,各地都在闹饥荒,今夜与莫师弟闲谈时,也听他说起,他与望舒师妹这两三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布施灵土,可最终成效甚微。“ 凡间隔个几年,便会发生一些旱涝之灾,这些都是常态了,一般都有各境自行治理,但像这样四境皆受灾害,却是少见。 不过,相比其他三境,南境的状况要好上许多。 和东境妖乱、西北二境佛道辩法之争比起来,凡人的饥荒,在未大面积死人之前,并不会引起修士太大的注意。 游辜雪语气带着几分迟疑,“我还未查清楚原因,只是这种不寻常的天灾人祸,多半都与天道宫有关。” 毕竟天道宫最擅长的,便是“救世”。 这时,忽然听得系统冒出声来,说道:“叶离枝想要见你。” 慕昭然思维还沉浸在游辜雪所说的山水枯竭之事上,被系统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耐烦道:“她见我做什么?” 系统道:“她一直在祈求我带你去见她。” 慕昭然浑身一凛,立即回过神来,警觉道:“她也知道你的存在?” 系统道:“不知道,但看样子她是猜出了你身上有异,试图如从前那般,通过损伤自己来迫使你去见她。” 如果是以前,系统的确会发布任务,逼迫慕昭然去见她。 慕昭然蹙了蹙眉,不悦道:“她既然这么想见我,就不能自己来吗?” “她的确不能。”这次回答她的不是系统,而是游辜雪,“叶离枝如今被困于云霄殿中,轻易出不来。” 剑尊陨落后,行天剑和奉天剑这师兄弟的关系急转直下,即便同居于浮剑台悬岛,但一在左侧岛,一在右侧岛,平日几乎碰不上面。 他们二人更是从未再在同一个场合露过面,不过游辜雪倒还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之事。 ——他的师弟的确很听从法尊的话,剪去心爱之人的羽翼,再以保护之名将她缚于身边。 游辜雪虽不甚清楚个中细节,但也看得出来,叶离枝目前是没办法脱离云霄飏的,他扬眸望向外面夜色,说道:“今夜师弟应当是去下城会友了,不在云霄殿中。” 慕昭然拧眉想了想,啧一声道:“那就去见见她吧。”她也实在好奇,今生没有了她的算计,叶离枝怎么还会将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云霄殿大门紧闭,整个右侧悬岛覆有多重禁止通行的结界,全然就像是一座铜墙铁壁的囚牢,只不过囚牢有形,而结界无形。 若是强闯,云霄飏会立刻察觉。 “用空遁绕过这些结界,不过,他既在外都布置如此多重法阵,在她身边定然也有监控之法,你与她言谈之时,还当谨慎。”游辜雪道,抬手点往自己眉心,想利用神识,将云霄殿的布局传送与她知晓。 慕昭然摆一摆手,脱口而出道:“不用了,云霄殿我都去过多少回了,闭着眼睛都能走通。” 游辜雪:“……” 慕昭然:“……” 空气微妙地静默了瞬息。 慕昭然反应过来,转眸看到他冷峻的侧脸,眼珠心虚地来回打转,当即倾身过去,搂住那一把劲瘦的腰身,往他怀里蹭去。 然后仰起头,将下巴垫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近距离仰面看向他,满眼诚恳地眨巴着眼睛,补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熟,也就、去过那么一两回而已……” 还是她前世厚着脸皮,死乞白赖不请自去的。 游辜雪垂下手,低眸看到她这番谄媚撒娇的模样,再多的闷气都自动消了,无奈道:“去吧。” 慕昭然高兴地弯起眼眸,手掌滑落下去,顺势在他屁股上拍了下,说道:“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使用空遁术,的确是最快绕过结界的方法,慕昭然的修为比布阵之人高出一些,能清楚地看出结界的薄弱之处,从那里穿行过去。 她很快便找到了叶离枝的所在。 叶离枝所在的寝殿外有不少伺候的侍从,但殿内却只有她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白纱罗裙,长发半披,不簪朱钗,亦不施粉黛,整个人素净得宛如一枚明珠,虽面色苍白,却不失秀丽,和九尾狐王记忆中的那一位鲛族公主很有几分相似。 鲛族的血脉觉醒,让她的形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她如今的修为退化了很多,甚至尚未筑基,想来即便觉醒了妖身,断剑弃道还是对她的损伤很大,想要从头修行,必然更加困难。 慕昭然修为远超过她,隐匿气息踏入殿内,叶离枝并没发现,她正拿着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滴落在几案上的血。 慕昭然谨慎地观望了片刻,显出身形。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6节 叶离枝回眸看到殿中凭空出现的身影,先是一惊,随即欣喜道:“殿下?” 她没有想过,她竟真的能来。 叶离枝迎上前来,“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慕昭然眯了眯眼睛,视线扫过殿内,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哼道:“区区几重结界,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还拦不住我。” 叶离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落寞之色,结界拦不住慕昭然,但却将她困成了笼中鸟,不过她很快又遮掩过去,笑颜相迎道:“恭喜殿下步入化神境,我听侍从说,今日土宫之中有喜事,便猜是殿下出关了。” 慕昭然点了点头,跟她实在没什么寒暄的话好聊,开门见山地问出心中所惑:“你为何弃剑道?” 叶离枝愣了下,圣女殿下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问她为何弃剑道的人。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因为不得不弃。” 叶离枝说话的声音很轻,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吞柔和,仿佛已经认命,“我与云师兄所修的乾坤剑法,最后一剑,是一道双修采补之剑。” 当初她修为被夺,扶云剑断,云霄飏以化神之姿夺得了所有人的注目。 她也从此成为了他身边的附庸,叶离枝曾经也试图逃离,回了东海鲛族。 东境妖乱,云霄飏代表天道宫前来平定妖祸,叶离枝又被她的鲛王舅舅献给了云霄飏。 从那之后,云霄飏便对她看护得极紧,在人前之时,也毫不避讳,将她紧密地带在身边,绝不让她离开视线半步。 叶离枝时常会听到,旁人夸赞他们情深意笃之词,当然,也收获了不少女修艳羡的目光,可笑的是,这还是她曾经所渴望过的生活。 如今她的一切都被云霄飏掌控,身边除了他为她安排的那些侍从,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别的人了,就算他独自外出,也会像现在这般,以保护之名,将她封锁在结界中。 慕昭然从她这简略的回答中,听出来话外之意,睁大眼睛道:“他强迫你?” 叶离枝唇角微抿,几不可见得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当初是自愿的。” 慕昭然一刹无话可说,还是叶离枝主动换了个话头,“殿下以前帮过我许多次,我说过会报答殿下的,只是从前拮据,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螺钿漆盒,打开来双手奉到慕昭然面前,笑着道:“这枚青玉是东海极品海玉,只此一枚,想来能够报答殿下之恩。” 慕昭然目光落在盒中被锦缎仔细垫着的青玉上,这青玉的确不凡,其内流转着浓郁的水性灵力,分明没有经过任何雕琢,但只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慕昭然看了青玉良久,迟迟没有抬手接过。 叶离枝面露恳切,说道:“请殿下莫要嫌弃。” 慕昭然抬眸打量过她的神情,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漆盒。 第159章 慕昭然从云霄殿出来时, 天已微亮,朝阳如火,晨雾未散, 让一切都蒙上一重流动的金色光晕,光晕之中, 有两道身影。 慕昭然视线越过游辜雪的肩侧,看到了云霄飏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清风鼓动着他的袖袍,摇荡的袖口下能看到他紧握的拳头。 气氛剑拔弩张,但到底是无人拔剑。 云霄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右侧悬岛, 是师尊赐予我的洞府, 师兄守在我洞府之外,不准我回, 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嗯。”游辜雪淡淡应了一声, 再无后话。 既无解释,也无辩驳, 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 实在令人恼怒。 换做是以前, 云霄飏或许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对, 但今时不同往日,师尊已逝, 他们师兄弟的关系也早已不复从前。 云霄飏咬了咬后牙槽, 手背青筋绷起, 硬生生压下心中怒意,声音低沉克制,“我一向敬重师兄, 从不愿与师兄起纷争,也请师兄不要刁难师弟。” 游辜雪目光垂落,瞥一眼他紧握的拳头,冷淡应道:“你化神之后,我还未曾试过你的身手,今日正好可以指点你一二。” 云霄飏蹙了下眉,他心里挂着叶离枝,急欲回去,并不想与游辜雪多加纠缠,当即严词拒绝,“师兄,你我都已出师,我现今已经不需要师兄的指点了,请师兄让开!” 慕昭然从隐匿处现身,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刚走到游辜雪身边,便似没骨头般往他身上一靠,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走吧,折腾了一夜,我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游辜雪搂住她的腰肢,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走。 云霄飏险些被气笑了,大声质问道:“慕昭然,你一出关便强闯入我云霄殿,想要对离枝做什么?” 慕昭然回头对他一笑,意味不明道:“这句话不应该问我吧?而是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想要对她做什么。”她顿了顿,改口道,“啊,不对,是你已经对她做了什么。” 云霄飏心中一沉,眉心的褶皱更甚,神色晦暗地注视着二人的身影从右悬岛上消失。 他转过身,化作一股狂风席卷入云霄殿内,挥袖斥退后殿院中侍从,一把推开大门走进去。 叶离枝抬头看他一眼,态度如常,没有怨怼,亦没有了从前的亲近,只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回来了?” 云霄飏快步过去,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软榻上扯起来,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周身,同时指尖溢出的灵力也彷如黏腻的舌头,从上到下,一寸寸地将她检查了一遍,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叶离枝眼中含着一点屈辱的泪意,咬唇忍耐着。 过了片刻,云霄飏才放开五指,松了口气,将她揽入怀里,低声道:“离枝,你不知道我在外时有多害怕,幸好她没有伤害你。” 叶离枝柔顺地倚在他怀里,并不反抗,“殿下从没有伤过我。” 云霄飏冷笑一声,“离枝,她最会装模作样,我曾经也被她骗过,若不是因为她,第七剑会永远封禁,我们亦会永远只修炼到圆满一剑,都是因为她……” 叶离枝无奈笑了,“你还是喜欢把过错都推在别人身上。” 云霄飏沉默了下,自顾自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会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的,也会将我被夺的剑火重新拿回来。” 他说着,将她一把推倒在软榻上,欺身压过去,“你跟她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叶离枝躺着一动不动,任由他解开自己衣衫,“我做什么说什么,你不是一直都能看见能听见的吗?我所有的东西,你都仔细检查过的。” 云霄飏手下的力道很重,表达着对她私见外人的不满,“你不是说,那枚青玉是你对东海唯一的念想么?你怎么舍得给她?” 叶离枝随身的东西,他都检查过,自然也查过这枚青玉。 玉的确是东海上等海玉,水灵蕴充盈,不过未经雕琢,只是一块璞玉。 云霄飏见她甚是喜欢此玉,还曾提议用那玉给她打造成几样首饰,不过被她拒绝了,原来她竟是留着想要送给慕昭然的。 叶离枝忍着疼,“殿下身份尊贵,除了青玉,我拿不出其他更好之物了。” 云霄飏转眸瞥一眼妆台上的珠玉,“我送你的那些,你都不喜欢?” 叶离枝道:“你送我的,自然不能再拿去送别人。” 云霄飏面色总算和缓一些,听着她谦卑的语气,心生怜惜,动作轻柔了些,抚摸着她的脸颊,勾唇笑道:“离枝,我说过了,南荣承天鉴将崩,气数已尽,慕昭然辉煌不了几时,你以后的身份只会比她更加尊贵,何必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叶离枝垂眸避开了他的注视,“我只是想要与她了却从前的因果,再不欠她什么。” 云霄飏低头轻吻,呼吸带着未散的酒气,“好,这回就依了你,反正不过一枚海玉而已。” 覆雪殿中,慕昭然对照着阳光,仔细检查手里青玉,她不觉得叶离枝煞费苦心地见她,就真的只为了报答什么恩情。 虽然叶离枝从未主动害过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慕昭然渡入灵力,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也只能确定这的确是一枚灵蕴浑厚的玉石,没看出什么别的来,她将青玉递给游辜雪。 “师兄,你能看出来,这青玉有什么蹊跷么?” 游辜雪接过青玉,方催动灵力,忽然感应到什么,翻手召出一片青色龙鳞,这龙鳞上的妖力与青玉之间,竟相互呼应。 慕昭然凑上去,“这是?” 游辜雪道:“我当初晋升仙师时,灵尊赐予我的一片青龙鳞。” 这片龙鳞可以用来打造一件化神级别的高阶法器,只不过游辜雪向来习惯一把行天剑走天下,很少会用别的法器,收下龙鳞后,便一直放在储物袋里,没有使用过。 他想了想,拽住慕昭然踏入屏风内的画境空间,隔绝内外,才将青龙鳞上残存的妖力逼入青玉之中。 妖力入内,在青玉之中形成一道漩涡,待漩涡平复,其内灵蕴逐渐分流,慢慢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慕昭然一眼辨认出其上的三座仙岛,这三座仙岛呈三角之势,位于东海之中。三仙岛之间有数条交错的金色暗流相连,又从这暗流中汇聚成一条更为粗壮的支流往外延伸而出。 游辜雪仔细扫过诸条暗流,“看上去是东海的灵脉走势图,这灵脉图应该是灵尊所制。” 一地灵脉举足轻重,不是常人可以探得,叶离枝回归鲛族不到一年,又未久居东海,即便是鲛王,也不可能拿到另外二岛的灵脉图。 也就只有灵尊才能探得东海三岛完整的灵脉,这青玉上的封印,也只有灵尊的妖气能够打开。 慕昭然啧声道:“她给我东海的灵脉图做什么,难不成让我以后去攻打东海?” 有如此详细的灵脉图,倒是可以在灵脉之上动手脚,断东海根基,但要这样做,相应的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拿过青玉来,试探性渡入一点地源之力,力量顺畅地融入地脉图中,顺着图内走势流淌,慕昭然凝神感应片刻,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这里面还有一个残缺不全的法阵图。” 随着法阵图的出现,灵尊的声音从玉中传出:“此法阵是本尊遨游东海,耗尽心血自灵脉中分离而得,乃是法尊控制四境命脉之手段,若有一日,法尊欲要牺牲我族……” 青玉上的封印被破,叶离枝立即便感觉到了,她伏在云霄飏身下,将脸埋进枕头里,轻轻笑了声。 她知道,慕昭然并不信任她,她送的东西,她定会仔细检查。 行天君若还留着灵尊赠予的一片龙鳞,若他在她身边,他们就能打开青玉上的封印。 那一枚青玉是当初灵尊随同妖丹一起送于叶离枝的,其中最重要的,不是东海的灵脉图,而是那四分之一的法阵图。 叶离枝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那玉中的玄机,后来无意间探查到了里面的内容,她握着那枚青玉,便如握着烫手山芋,原想交给自己的鲛王舅舅,只是,她还没给出去,她便被鲛王毫不留情地献给了云霄飏。 就如曾经向狐族献出琉珠公主时,是一样的。 叶离枝被囚于云霄殿中,心灰意冷,已经不在意东海会如何,不过圣女殿下想必会在乎南境,南境的地脉之中,应该也有一个相似的法阵。 叶离枝会将青玉给她,确如她所说,只是想报答慕昭然曾经的帮助。 她也想过,也许慕昭然不会来,也许她和从前一样还是嫌弃被她碰过的东西,不会收下青玉,又也许,她即便拿到青玉,也打不开其上的封印。 可她到底是来见了她,还收了她的东西,又破开了封印。 圣女殿下真是好运,只是不知,行天君会选择天道宫,还是选择她。 叶离枝听着身后云霄飏的喘息,紧紧攥着床褥,湿热的眼泪全都浸润进了枕头里。 此时此刻,钧天殿。 法尊仰头看向神台之上的天书,翻指结印,一幅图卷从天书之中徐徐展开,其上山川地脉、海岛城邦皆清晰可见,赫然是一幅完整的神州舆图。 舆图的中心位置,自然是中州的天道宫。 法尊抬掌从神州舆图上拂过,一座繁复的法阵从山川之内浮出,那法阵的阵线走势竟与神州地脉的走势相差无几。 法阵的几大阵眼,都是四境的重要之地,三仙岛的主岛,南荣的王宫,北境的宗门主峰,以及西境的万佛灵山,这些阵眼之上无一例外,皆悬着一枚玉鉴。 玉鉴聚四境地脉气运,通过法阵悄无声息地送往中心,收拢入天书之内。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7节 而天书之内,所有的力量,都哺喂到了一物之中,经过百年的滋养,它终于将要重现世间。 他原本有极大的耐心,可天书力量的耗损,让他不得不加快进度。 法尊视线扫过这座耗费了他上百年心血的庞繁法阵,最终定格在南境那一片土地之上,凝视片刻后,他挥袖收拢阵法,合上天书。 第160章 土宫的众人只齐聚了那么一个晚上, 第二日余渺就归还了天道宫的弟子玉令,孑然一身地离开了这里,甚至连送都不让他们送一下。 慕昭然要回南荣之事, 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只是让她身边灵使很是不解。 霜序着急道:“圣殿的承天鉴神力不稳, 殿下这个时候回去也于事无补,大长老是希望殿下能抓住这次神木道场开启的机会, 尽快通过考核,获得登上钧天岛的资格,为南荣请回新的承天鉴。” 要解释起来,实在话长, 慕昭然只道:“放心吧, 我有分寸。” 如今看来,那承天鉴也并非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最紧要的, 是尽快回去探查清楚南境地底灵脉之上是否也盘踞有那样一座紧扼南境命脉的法阵。 慕昭然闭关一年,游辜雪夜夜都在石林外徘徊, 如今好不容易相见, 还未亲近两日, 又得分别。 离开天道宫的前夜, 慕昭然第一次体会到了师兄超强的黏人程度,就连乌团都饮恨败北, 没能争抢过他, 被捏着后脖子从主人怀里拽出来, 驱赶到了殿外。 这明明是在竹溪阁,是在它乌大人的地盘上,他一个外人竟然敢蹬它的猫鼻子上脸。 “喵——”乌团气得尖叫, 回爪狠狠挠了游辜雪一爪子,被丢到地上的瞬间,身子一扭就想从门缝里再次往里钻。 游辜雪眼疾手快地捉住它,毫不犹豫地将它丢出去。 一人一猫在门□□锋数次,乌团终于意识到自己逃不过他的魔爪,猫脑袋左右看了看,扭头往旁边的窗户窜去。 乌团的动作很快,奈何游辜雪的动作比它更快,他身形一晃,瞬影至窗边,在乌团漆黑的脑头钻进来之前,啪地一声,将窗扇无情合拢,锁紧,放下帘子,一气呵成。 堂堂化神修士,对付一只小猫咪,竟然还用上了瞬移。 慕昭然坐在床沿边,只听得合窗声嘭嘭连响,几个眨眼间,寝殿四面已经门窗紧闭,密不透风,连一只蚊子都别想再飞进来。 乌团趴在窗外挠得窗框嘎吱作响,猫叫声此起彼伏,显然是快要气炸了,听得在侧院休息的灵使都坐立难安地想要提剑冲回去。 只是才走到两院相连的垂花门,就被一股凛冽的剑气阻挡回去。 屋子里,慕昭然抱着枕头在床上笑得打滚,看够了热闹,才装模作样地无奈道:“师兄,你这样子欺负乌团,乌团会讨厌你的。” 游辜雪理了理衣袖,又恢复了一派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在窗边的水盆里细致地洗净手,扯过面盆架上的棉帕擦干净指节,缓步走过去,说道:“无妨,它本来也不喜欢我。” 在雪白棉布的衬托下,他右手食指指节上那道通红的抓痕,便显得格外明显。 慕昭然瞧见他手上的伤,立即翻身坐起身来,紧张道:“乌团抓伤你了?” 她捧过游辜雪的手,仔细检查指节上的抓痕,松了口气,“没有出血,看来乌团还是喜欢你的,不然,你这么对它,它早就把你手挠烂了。” 乌团在外面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它才不会喜欢抢走它主人的坏人! 游辜雪站在床沿,垂眸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问道:“师妹,《天道宫文明养宠三千条例》第二十三条,是怎么说的?” 慕昭然曾经手抄条例三十遍,记忆深刻,流畅地答道:“因灵宠之过,造成他人损伤的,由灵宠主人代其受过,承担责任,弥补受害者的损伤……” 游辜雪将棉帕丢到床头几案上,反手托住她的下颌,指腹暧昧地摩挲着柔软红润的唇瓣,说道:“师妹该如何弥补呢?” 慕昭然在他幽深的眼神中,呼吸不由一点点急促起来,他方才捧着水仔细净手的画面,后知后觉地浮现在脑海里,就连哗啦的水波声响,都带上了别样的意味。 原来他方才净手,是为了现在。 意识过来后,慕昭然周身都开始发起热来,脸颊浮出一团红晕,眸中春水摇曳,下意识地张开了那双红润的唇,将他修长的手指纳入口中,伸舌来回舔过指节上那一道抓伤。 游辜雪一瞬不离地盯着她,喉结上下滑动,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地鼓胀起来,能看到皮肉下突突跳动的脉搏。 屋内一时静极,那幽微的水声便愈发明显,听得人心潮澎湃,浑身气血如江河入海。 慕昭然摸到了他手腕上突突跳动的脉,轻笑一声,指尖抚摸过他手背上蜿蜒的青筋,轻咬了一口指尖,才满意地张口退开,眨着眼问道:“师兄,这样弥补,你还满意么?” 游辜雪看着自己湿丨漉漉的手指,托住她的下颌,低头亲吻上那张红唇,低声道:“明日便把乌团的指甲全剪了。” 乌团竖着耳朵在外听了半天,忽然听到要剪它的指甲,吓得嗷呜一声尖叫,一溜烟窜上墙头,摧残了一大片千颜花。 翌日一早,慕昭然便醒了,她指尖勾动灵力,撩开了一点窗帘,让晨光从外透进来。借着那一点微弱光芒,用目光仔细描摹着游辜雪的眉眼。 游辜雪睫毛轻颤,快要睁开眼睛。 慕昭然心跳扑通一声,立即抬手捂住他的双眼。 游辜雪纤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手心肉,令她禁不住发颤,食髓知味的身体又涌出一股暗流。 慕昭然一想到昨夜,他单手将她抱起来,另一手结印,用清洁术反覆清洗湿丨透的床单,就涨红了脸,恨不能将这张床和游辜雪一起埋进地底下去。 她懊恼地咬唇,“你别睁眼,别看我,就这么等我走了,你、你再起来。” 大约是顾忌着她今日便要启程,昨夜游辜雪虽然缠人了一些,但做得很克制温柔,只是紧紧抱着她,密不可分,缓缓地磨。 偏偏慕昭然自己不争气,在那样的温柔缠丨绵下,她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被他一点一点完全煮透了,她都全然不知,直到最后彻底失控。 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游辜雪挑眉,“真的不要我送你?” 慕昭然断然拒绝,“不要!” 游辜雪在她手心下顺从地闭上眼,抬手覆上她的脑后,将她压向自己,吻了吻她嘟起的唇,听话道:“好。” 圣女殿下的车驾驶出天道宫时,游辜雪还是没忍住去送了送,他站在内山门之后,身形隐匿在一片云霓之中。 只是靠近那一座玉门,法尊赐下的“止”字便从身上浮出,其内的规则之力化作无形锁链,禁锢住他的身躯,不准他踏出玉门半步。 乌团蹲在车厢顶上,朝着那若隐若现的身影趾高气昂地喵叫了一声,回头窜进车厢内,钻进主人怀里。 慕昭然抱住怀里的得意小猫,偏头靠到窗前,透过车窗,望见了云霓流动间,一片雪白的袖袍。 她抿唇笑了笑,捏住乌团的爪子,点着它的鼻尖道:“以后不准再挠师兄了,我为你还债,可是很辛苦的。” 乌团歪着脑袋,无辜地眨眼。 车驾沿着山路往下,穿过山脚的高大的汉白玉山门,掠过罪碑,沿着天都城笔直的大道,一路往南疾驰而去。 钧天殿中,法尊的身影一闪,下一瞬已移至钧天悬岛的边缘,长风拂动衣摆,他只轻一抬手,天山云霓尽散,耀眼的阳光洒落而下,将天都街景照得一片辉煌。 他隔着遥遥距离,垂眸看向天都长街上疾驰的车驾,低声呢喃道:“南荣圣女,你可别让本尊失望。” 慕昭然没有使用空遁,而是乘坐车辇南下,比起前往天道宫时的大张旗鼓,回程便要低调许多。 车队一路上走走停停,还绕道去过许多地方,果然如师兄说的那般,原本该是草木丰茂的时节,山上的植被却稀稀拉拉,河床枯竭。 就连虞江的水量,与往年相比,都下降了一大半,有些支流甚至已经断流。 饥荒之年,更容易发生动乱,慕昭然经过的几个城镇都因为争抢粮食而发生了不小的骚动。 每当闹到最凶,情势最为惨重之时,叶家军便如神兵天降一般,带来粮草,救济灾民,使得城中居民对朝廷怨声载道,对叶将军却更加推崇。 每一次的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慕昭然找到一位城主,逼问情况,才得知,朝廷的赈灾粮一出王城,就会被叶军强势接管,粮食运往何处,何时放粮都由叶戎说了算,官员也只能配合叶戎行事。 这些粮食大多被送往于他有用的重镇,至于其他偏远之地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 王城之外的重镇,已几乎都为叶戎掌控。 “如今南境的修仙世家,宁氏败落,其余世家皆以容氏为首,以祖规处处掣肘圣殿行事,不允许圣殿修士踏出王城,干涉民政灾情,大长老连见陛下一面都很难,实在无能为力。” 容亭觉一边在她面前表忠心,一边却还是选择了叶氏那一方。 慕昭然急于回王城了解父王和母后的情况,不再绕道停留,车驾疾驰过一条峡谷之时,忽然遇上一只红狐拦路。 霜序一道剑风甩荡出去,喝道:“什么人?” 祝轻岚妖力被封,只能以狐狸身露面,连人话都不会说,他被人驱赶来拦车,差一点被霜序的剑风砍成两半。 慕昭然认出他来,抬手制止霜序,跳下车来四处寻找,没找到她心中之人,倒是祝轻岚许是狐狸当得太久,兽类本性占据上风,越发没个人样,就差躺在她脚边露出肚皮了。 乌团见状,从车厢里冲出来,狠狠挠了那骚狐狸一爪子,不依不饶地追着它打。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道旁乱窜。 祝轻岚:“……”他回头瞥一眼车厢,恼怒地叫了一声。 死面具男,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慕昭然敏锐地捕捉到了狐狸的那一眼,转身走回车前,推开车门一看,果然见着一人乌发深衣,覆着面具,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厢里。 第161章 慕昭然登上车厢, 关闭车门,命车队起行。 “你不是在西境么?”慕昭然低声问道。 虽然法尊没有再亲自出手,但阎罗依然是天道宫头号诛杀对象, 各境都有修士在追捕以琴控蛊的蛊修,和前世倒也没有多大差别了。 阎罗微一歪头, 青丝从肩上滑落下来,从袖中取出一张灰扑扑的烂布, 话音含着几分笑意,说道:“圣女殿下这条命,在无间鬼市的悬赏榜上可是很值价的,连我都收到了邀请。” 慕昭然睁大眼睛道:“无间鬼市?是那个缥缈不定的鬼域蜃楼?” 据说在那里出入的大多是些亡命邪修, 所修之道俱都是修罗恶鬼道, 非穷凶极恶之徒不得入,慕昭然只听说过这个地方, 还没有去过。 一年时间过去, 灵尊之死早已传开,宁氏捉妖师一族没落, 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往洛金山踏足, 自然挖掘出了不少内情。 阎罗能凭一己之力击杀灵尊, 虽为正道不容, 但他在魔道之中却是声名赫赫,无间鬼市自然对他大开门庭。 眼见慕昭然眼中冒出的精光, 阎罗了然道:“以后带你去。” 慕昭然满意点头, 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瞥了一眼烂布上的内容, “这是我的悬赏令?”等数完上面的金额,她撇一撇嘴角,不甚满意道, “什么嘛,本公主就值三百万上品灵石?” 阎罗不由失笑:“殿下已经是悬赏榜上排名第二之人了。” 慕昭然一脸的不服输,“第一是谁?” 阎罗道:“行天剑,七百六十三万灵石,是百年来无数笔悬赏令加起来的总金额。” 无间鬼市存在已久,甚至比天道宫都还要久远,就像是一处污秽汇聚的阴沟,里面盘踞着不能见天日的东西。 悬赏榜也历来有之,和天道宫的罪碑不同,那榜上不分正邪之人,只要有人掏得出灵石,投入灵石池,就能悬赏杀人。 一百万灵石能发布悬赏,一块灵石亦能发布悬赏,若是悬赏之人为同一个,悬赏金额累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8节 游辜雪替天行道了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想要取他项上头颅之人比比皆是,累积起来便成了一笔巨款。 南荣圣女的悬赏令却不同,是最近突然上榜,看来是有财大气粗者,一口气投了这么多灵石,想要买她的命。 慕昭然这么一听,觉得自己倒也算是值价,三百万上品灵石,乌团一天吃十块,也足够它吃三十万天了,如此一算,就连她自己都有点心动了。 打跑狐狸的乌团追上车队,绕着车辇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地方钻进去,只得蹲在车顶之上,发出嗷呜嗷呜的猫叫。 阎罗翻手召出一只蝴蝶,勾开一隙窗缝放出去,头顶的猫叫声终于消停。 “我的悬赏令是什么人发布的?”慕昭然蹙眉问道,心里快速闪过几个人选,天道宫法尊若想要她死,实在犯不上去邪魔堆里发布悬赏令,最有可能便是叶戎。 但叶戎的根基在凡间,三百万上品灵石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那便是追随他的南境世家。容亭觉这个两面三刀的货,她必宰了他。 阎罗摇了摇头:“无间鬼市的悬赏皆为匿名悬赏,灵石在悬赏令发出之时就已入池,有能者取之,不过,在你这张悬赏令发布之时,我倒是看见有东海鲛族在鬼市出没。” 慕昭然啧了一声,也并不惊讶,有叶离枝在,鲛族和叶戎也不是没可能勾搭在一起。 究竟是何人悬赏她的,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阎罗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来,灵力化作小小星芒,一连点在地图数个地方,“就我目前所知,这些地方都有埋伏,等着你自投罗网。” 从圣女的车驾驶出天都城的城门那一刻,就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了,只不过慕昭然临时起意,绕去其他地方查看山水枯竭的情况,让人无法判断她的前行路线,反倒阴差阳错地避过了几次袭击。 现今车驾重新回到官道上来,慕昭然打眼一看,要回南荣,那可真得过五关斩六将了。 阎罗说道:“我可以带你绕行。”这也是他急着赶来的目的。 慕昭然盯着地图片刻,意气张扬地仰起下巴,哼道:“不绕!” 她堂堂南荣公主,圣殿主人,回一趟家,没道理还要偷偷摸摸的。 慕昭然先时为了查探各地山水情况,一直低调行事,这会儿直接命人插上南荣圣殿的旗帜,大张旗鼓地换上了圣女出行时的排场。 随后她祭出圣女令,向沿途的各大修仙世家发去召令,强硬地命令他们前来护法。 南荣国君掌政,圣殿供奉承天鉴,掌南境修道之事,虽干涉不了朝廷政务,但只要圣殿一日还没有易主,圣女令在,南境的修道之人就须有一日听从她这个圣女的指令。 圣女召令很快传到各家家主手里,容氏主宅中,各家家主收到召令信息,不约而同地抬头,往主座上看去,等待着容氏家主的指示。 宁衰跟着裴随之,也在堂中。 容亭觉站在他父亲身边,视线扫过召令内容,“要各大世家立即清点二十名元婴修士、三名化神修士夹道相迎,随行护送,殿下的排场还真是大。” 元婴修士倒还好说,能修至化神的,基本都是各家的掌权者,这是要家主亲自去迎她。 左下一位家主道:“殿下通过圣女令发下如此清晰的命令,就是想糊弄都没办法糊弄。” 南境的各大世家都曾在圣女令中立下过契约,宣示效忠,皆受圣女令的约束。 他们可以对圣殿长老阳奉阴违,甚至反过来将圣殿修士困于王城之中,皆因为圣殿长老没有资格掌管圣女令,约束不了他们。 如今圣女归来,发下号令,若不遵圣令之命,他们这些家主可是会受到契约反噬的。 容家主沉吟片刻,道:“既是圣女有令,我等自当遵守。” 他转动视线扫过堂下众人,点了三名化神修士,“就烦请三位家主带人前去,好好护送我们的圣女殿下。” 承天鉴时日无多,即便慕昭然回到圣殿也于事无补,只待承天鉴毁,那一枚圣女令便也再无用武之地。 届时,也该到了改天换日的时候。 慕昭然发出召令之后,便不再继续前行,命令车队往附近的驿站停顿休整。 阎罗也知自己这一幅形象,不便跟随在她身边在外露面,到了此时,才慢条斯理地取下面具,露出一张五官立挺,英气逼人的面容。 乍眼一看,和师兄原本的长相略有三分相似,但许是这张脸右侧眉尾多了一点红痣,便让这幅清冷的五官显出几分邪气来。 慕昭然疑惑地伸手去摸他的脸颊,触感竟也无比真实,“这张脸是?” “烟瘴海的望海城封城后,螟蛉和螽斯成了游医,我恰好遇见了他们,便让他们照画像做了几张人皮面具。”阎罗挑了下眉梢,幽幽盯着她,“这幅面貌,你不记得了?” 慕昭然茫然道:“记得什么?” 阎罗取出一卷画像展开,“这是我凭记忆重画的。” 慕昭然看到画像,才蓦然想起来,前世她也曾好奇过他若是没有毁容,面具下的那张脸会是什么样子,闲来无事之时,便凭着在黑暗中用手指描摹过的轮廓,按照自己的想象,画了几幅画像。 这一幅,算是她最为满意的。 眉尾的那一颗痣,便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满意,才会想要在自己的画作上多添一点独属于她的点缀。 慕昭然睁大眼,“这些画我画好之后,当场便烧毁了,从没有给你看过。” 毕竟在一个毁容之人的面前,拿出她自己臆想的美男图,怎么看都是一种挑衅。 阎罗道:“要将一炉纸灰复原,虽然很难,但并不是全然无法办到。” 慕昭然无言以对,沉默了下,夸赞道:“……师兄有这样的钻研精神,做什么都能成。” 阎罗轻笑一声,问道:“那殿下给我一个什么身份,让我好能留在你身边。” 慕昭然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你都这么自觉地爬上我的车了,当然就只能当男宠了。” 到达驿站,驿站的驿官诚惶诚恐地迎接她入内。 慕昭然下来车辇,乌团从车顶跃下,跳进她怀里,慕昭然一看它嘴边的鳞粉,惊讶道:“你把蝴蝶吃了?” 乌团舔了舔嘴巴,歪头喵呜一声,不仅吃了,它还觉得很美味。 慕昭然属实无奈,乌团这只蠢猫,他的蛊虫它也敢随便吃。 “蝴蝶无毒,还很补。”阎罗回道,弯腰钻出车厢,走下车辇。 霜序等人见着一个陌生男子忽然从圣女车驾上下来,俱都是一惊,条件反射按压在腰间配剑上,错愕道:“殿下,这是?” 他们守护在车驾四面,竟浑然不知车内何时多了一人,显然对方的修为更高。 慕昭然摆摆手,“不用紧张,这是我之前在外历练时,认识的朋友。” 阎罗眉心微蹙,转眸看向她,双眼明晃晃地写着“你骗我”三个大字,看上去比起朋友,他更喜欢男宠那个身份。 慕昭然:“……”她前两日还在和游辜雪卿卿我我,才离开天道宫就养男宠,这说得过去吗?她在属下面前,还是需要树立一些良好形象的。 霜序仔细大量过那人的相貌,心下忧虑,殿下才出天道宫,身边就多了个和故人三分相似的“朋友”,行天君不会从天道宫杀过来吧? 第162章 日暮西垂, 黑暗逐渐笼罩四野。 一处幽暗的山谷中,相继亮起青绿色的鬼火,惨绿的光芒照亮地面上的法阵, 法阵之中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一只只硕大的老鼠匍匐在法阵之中, 爬满了整片山谷。 鬼火飘忽的光芒闪过,引来潮水似的吱吱尖鸣。 那站在鼠群中的人, 身形佝偻,獐头鼠目,灰扑扑的麻布衣裳下,长着浓密的毛发, 也像是个人形的大老鼠。 他怀里抱着一具新鲜的人骨, 低头撕扯下一块肉咯吱咯吱地嚼着,这时, 一道流光从天边射来, 他抬手猛地一抓,将那传讯符光抓入血糊糊的手掌中。 传讯符里传出嘶哑的嗓音, “老鼠头, 南荣圣女急召南境修士前往护法, 后面怕是不好对付了, 今夜就是最后的时机,不如你我联手, 趁着那些世家修士还未赶来, 先吃了那位娇滴滴的圣女殿下……” 那鼠头闻言口水直流, 贪婪地舔一舔嘴,将未吃完的人尸抛进老鼠群里,只一眨眼, 就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他囫囵擦了一把嘴,说道:“好啊。” 他抬手一把捏碎了符箓,纵身一跃,化作一只硕大的老鼠,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鼠群随着他倾巢而出,如蝗虫过境,黑压压地奔涌向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腥风从山林扑入驿站,摇晃门口一只铜铃,有流光从铜铃而出,显露出一面倒扣在驿站上方的结界屏障。 驿站内灯火通明,一派宁静。 二楼的房间内,乌团忽然从慕昭然怀里抬起头,灵活地跃上窗台,耸动着鼻子在空气中嗅闻。 慕昭然隐约也感觉到什么,推开窗扇,往远处黝黑的山林望去,“看来今天晚上果然不会消停了。” 乌团喵叫一声,跃下窗台,往夜色里奔去。 慕昭然低头看了一眼抱剑守在院中的霜序,霜序立即领命,御剑而出,追在乌团身后消隐于墙外。 没多久那一方山林里便响起了乌团雄浑的猫叫,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张牙舞爪的庞大猫影,爪子上的寒光比剑刃还要锋利。 夷则手里捏着一根竹签,“殿下,东北方向还有人来,我和姐姐前去应付。” 慕昭然扫了竹签一眼,点点头。 她身边的灵使也算有用,阎罗布置在驿站外的蛊虫暂时没有用武之地,但今夜注定不会平静,这两拨人应该只是开始。 银魄蛛倒吊屋檐下,无聊地摇来荡去,灯笼的光晕照在它银色的蛛身上,时不时反射出一点微光。 像一颗珍珠步摇,也没有那么可怖了。 慕昭然余光瞥见,刚想探头仔细去看,银魄蛛的动作忽地一顿,抓住蛛丝迅速爬进了屋檐的阴影里,不见了踪影。 慕昭然回过头,正见阎罗抬手挪动着榻上几案,将鸣幽琴摆放上桌,轻轻拨了拨弦音。 见她看过来,阎罗想到什么,勾唇道:“昭昭,过来。” 慕昭然目光从琴身右侧缺失的轸穗上扫过,缓步走过去,抬手抚摸琴弦,尚未触及,便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按坐在腿上。 慕昭然下意识问道:“做什么?” 阎罗从后环抱住她,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牵引着她的手指,勾动出一缕弦音,“试一试音。” 慕昭然不明就里地随着他的动作,拨动琴弦,总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很像是她曾经参加蜃海渡叶时,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境。 那个时候,他们的连心蛊已解,游辜雪还在问心台上,他不可能连这个梦都窥探到了吧? 慕昭然耳根微微发烫,努力将目光从他的手指上移开,遏止住脑海里的回想。 阎罗的目光在她耳畔逡巡,低笑了声。 慕昭然被他拂在脖颈的气息撩得一个激灵,难耐地缩起脖子,想从他怀里挣脱,这时忽然又感觉到了外面异常的灵力波动,倏地抬眸往窗外望去,低声道:“还有人在往这里靠近。” 阎罗放开她的手,将下巴垫在她肩膀上,专心拨动琴弦,指下流淌出的琴音渐渐染上一股凛冽的杀意。 身后人的呼吸拂过耳畔,撩起一缕鬓发,说道:“放心,用不着劳动殿下出手,今夜不会让任何一个不速之客踏入驿站半步。” 琴音从半开的窗扇中飘飞出去,又被覆盖在驿站顶上的结界屏障封住。 驿站之外的人听不见琴音,但潜伏在外的蛊虫却能感受到琴音的鸣响,窸窸窣窣地翻土而出,迎向往这里逼近的不速之客。 血腥之气都被阻隔在驿站结界之外,结界之内,琴音悠悠。 慕昭然的视线飘到妆台上的铜镜,镜子里映照出两人倚靠的身影,随着阎罗拨动琴弦,琴下垂挂的轸穗也为之颤动,中间那一根空缺的琴轸便显得格外刺眼。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59节 当初在麒麟秘境时,看见他用琴,她便如此觉得了。 慕昭然心不在焉,直到耳边琴音停歇,身后传来问语:“怎么走神了,我弹得有这么不好听?” 慕昭然踌躇半晌,才道:“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却一直没动,阎罗双手握住她的腰,将她侧过身来,盯着她摊手讨要,“拿出来吧。” 慕昭然犹豫了下,终是伸手从储物锦囊上点过,一缕流光从锦囊里流出,随着她的指尖划过阎罗掌心。 一条轸穗落进他手里。 轸穗是渐变的颜色,上方打着白色的同心结,下方垂挂的流苏逐渐染上绯红的色泽,像是一朵花丝繁盛的合欢花。 阎罗还没开口,她便抢先一步解释道:“因为……你那根琴轸一直空着。” 阎罗抚摸着这条合欢花一样的轸穗,“是啊,等你很久了。” 慕昭然心头一颤,抬眸看向他,正对上他认真的眼眸。 阎罗握住她的手,将轸穗重新放回她手里,用灵力旋转过琴身,将琴轸一面转到她面前,“你帮我系上。” 慕昭然听话地抬手,将这一条绯红的轸穗挂上了中间那一个琴轸,打了一个牢固的死结。这一条轸穗夹在左右黑色的轸穗之间,分外显眼,十分好看。 她刚垂下手,便突兀地听见剑鸣声响,不是从驿站外传来,而是从更遥远的地方,通过那一个落在行天剑上的标记。 阎罗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行天剑也要,它还缺条剑穗。” 慕昭然听着那若有若无传来的幽怨剑鸣,释然笑道:“好。” 剑鸣声终于消停。 琴音断断续续响彻一夜,天将明时才完全停歇,朝阳跃出山巅,照亮满地血腥。 那些应圣女令而来的南境世家修士望见此番景象,有人心中窃喜,面上却故作担忧,半掩口鼻道:“怎么死了这么多邪修,难不成殿下昨夜被邪修围攻了?殿下不会出事吧?” “要是来迟,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宁衰在后方冷笑了一声,裴随之回眸看他一眼,无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裴家比不上曾经的宁氏,是依附于另一个世家之下的小家族,族中就裴随之这一个元婴修士,宁衰只算是他哥的一个添头。 各大家族并不愿意接受这个差事,推三阻四之下,勉强在圣女令的时限内凑齐了这么二十来人,踩着最后时刻踏进了圣女所在的驿站。 驿站之外血腥未消,驿站内却全然好似无事发生,只有她身边灵使,看上个个都伤得不轻,看来昨晚的确经过一场恶战。 慕昭然转眸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当头那人身上,紧绷着脸,生气地质问道:“我还好端端的,是不是令诸位失望了?” 此行前来的三名化神,慕昭然认得其中一个,是叫陈铭,是南境墨云城陈氏家主。 从前在南荣之时,他每次来王城圣殿,除了惯例送入圣殿的墨玉石,还会额外给慕昭然带一些自己捏的小陶人,各种好玩的小东西。 慕昭然偷偷捏的那个陶人替身,就是跟他学的。 陈铭当即上前告罪,“殿下息怒,实在是我等不知殿下回来,未能及时做好迎驾准备,收到圣令的第一时间,我等便往这里赶来了。” 慕昭然紧绷的表情缓和下来,便又显出一些少女的娇憨之气,噘着嘴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各位家主伯伯,不愿意派人来迎接我呢。” 陈铭忙道:“哪里哪里,陈伯伯不是亲自来迎你了么?” 慕昭然笑了笑,“还是陈伯伯最好。”她顿了顿,忧虑道,“南境何时多了这么多邪修?” 陈铭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从一年前,那个名唤阎罗的蛊修杀了灵尊后,魔道便士气高涨,以往躲在阴沟里的邪修也都冒了出来,在四境到处作乱,我们南境也深受其害。” 慕昭然点点头,对他表现出极为信任的样子,说道:“那这一路就要有劳陈伯伯相护了。” 陈铭拱手道:“这是臣下应该的。” 他瞧着慕昭然的模样,心下一宽,圣女殿下虽然修为见长,但是心性还和从前一样天真。 天道宫的灵气果然养人,若是他能有一二机会,得天道宫仙师,抑或是法尊指点,必也能突破瓶颈,更进一步。 车驾再次起行,前后都有世家元婴修士护持,圣女车辇被护在当中。 慕昭然坐上车辇,捏着圣女令把玩,对车旁的霜序道:“再遇袭击,你们就以受伤为由守在我车边就是,让那些世家修士去冲锋陷阵。” 陈铭骑着一头蛮牛灵兽走在前方,尚不知前路会有无数的法阵陷阱在等着他。 第163章 无间鬼市那一张悬赏令吸引来不少邪修之徒, 一路上几乎不曾消停过,陈铭带来的世家修士损伤惨重,又受圣令的挟制, 不能弃战而逃。 消息传回容氏,容氏家主心生疑窦, 与叶戎传讯试探:“叶将军,难不成在魔道之中还有你的助力?” 叶戎假作不解:“容家主何出此言?” 容辞冷声道:“南荣圣女不足为惧, 若只是为了对付她,便引邪魔入境,未免得不偿失。” 叶戎道:“本将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哪有那等通天手段去结交邪魔?我身边可用修士, 皆是容家主所派, 难道家主对我还不放心?” 两人虚与委蛇几句,便各自收了传讯。 叶戎捏着手里的传音玉, 冷哼了声, “老东西。” 他心知,那些世家之所以出力助他, 无非是想借他的手推翻慕氏与圣殿。功成之后, 他即便登上王位, 也势必会沦为一个受世家操纵的傀儡。 叶戎野心勃勃, 又岂能甘心受人摆布? 说来,还得感谢他的好女儿, 让他有机会与鲛族搭上线。叶离枝纵然恨极了他这个父亲又如何?妖与人一样, 权势和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盟约。 即便杀不了慕昭然, 借魔修之手先挫一挫那些世家修士的锐气,也是好的,总归对他来说不会有任何损失。 天道宫, 云霄殿。 叶离枝失手打碎了茶盏,清脆裂响在殿中炸开。 她眸中含泪地瞪向身前人,声音因愤怒而轻颤,难以置信道:“是你让鲛族去助叶戎?你明知道他是如何对我娘的,又是如何对我的,你明明知道!” 云霄飏目光掠过地上碎瓷,抬手一挥,瓷片腾空合拢,恢复如初,落入他掌中。 “离枝,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我要助他,而是法尊要助他,南境皇位注定会易主。”他轻抚她眼角湿痕,话语带着几分畅快之意,“到那时,你便是南荣公主,而慕昭然,只能在你脚下俯首。” 叶离枝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云霄飏嗤笑一声,“有何不可能?法尊供奉天书,承接天谕,法尊助谁,天命便在谁身上。你看,就连我师兄,不是也不敢为了她当真做出什么有违天道宫、有违法尊之事么?” 师兄啊师兄,即便他和慕昭然再如何郎情妾意,到最后,不还是选择了龟缩在覆雪殿中,作壁上观么? 行天剑,奉天剑。 从踏入天道宫那一日起,他们便注定成为天道宫的一把利剑而已。 叶离枝静默片刻,失笑道:“常言说,男子薄情,原来就连行天君也不例外。” 云霄飏眯了眯眼睛 ,掐住她的下颌逼迫她看向自己,不悦道:“你为何觉得游辜雪就该是例外?我师兄向来冷情,情爱不过是他修行之路上的点缀,随时都可以抽身而退。” “离枝,我和他不一样,我答应过会保护好你,便不会舍下你不管。” 叶离枝垂下眼,无心再与他争辩。 五日后,圣女车驾到达南荣王城,慕昭然一眼便望见瓮城之中的两具高大的偃甲人,其全身皆有金石所铸,双目精光烁亮,盘膝坐于地上,便与瓮城的城墙齐高。 车队从瓮城穿行而过时,能感觉到两具偃甲人强烈的压迫感,完全不逊色于一名元婴修士。 “看来我投入玄机阁的灵石没有白费。”慕昭然满意道。 阎罗视线扫过偃甲人身上遍布的法阵和机栝,赞道:“倒是比前世还做得更好了。” 世家修士不知圣殿里还有多少具这般修为可比元婴的偃甲,亦有所忌惮,才未敢将手继续伸入王城之中。 这一路跟随陈铭而来的二十名元婴修士只剩不到一半,化神修士一死一伤,陈铭亦中了邪修的诅咒术,眉心发黑,元神不稳。 大长老以疗伤之名,将护送圣女的世家修士全都扣在了圣殿中。 慕昭然许久未见大长老,乍一眼对上那张苍老的面容,险些没认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抚过尧姑花白的鬓角,鼻尖一酸,声音涩哑:“这是……怎么回事?” 尧姑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温声道:“无妨,年纪大了,长些白发,也是应当。” 她说着,目光上下细细打量过慕昭然,发现她一身灵力充盈,修为远超她所预期,就连身量也长高了些,眼底浮出欣慰笑意,随即生出几分心疼。 “这么快就进阶化神,殿下这几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精进修为,达到化神,必定经历许多艰险。 慕昭然却摇摇头,拍了拍胸脯,大言不惭道:“我可是南荣圣女,或许不得老天眷顾,但必定受这方大地厚爱,运气好得很,一进天道宫就遇见位好师父,又得遇许多机缘,根本没受什么苦。” 她一路走来,实在听到太多天命之说,反握住尧姑的手,用力捏了捏,“大长老放心吧,天命究竟在谁身上,还不一定呢。” 尧姑莞尔,点头应下,又转眸去看她身边唯一陌生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她其实早在圣殿外迎驾之时,便注意到他了,只见此人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气度很是不凡,与霜序一左一右随在慕昭然身侧,看上去殿下对他竟比身边灵使还要亲近三分。 慕昭然转头看向阎罗,后者对她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她要如何介绍他。 此刻周围并无闲杂外人,身边尽是信赖之人,慕昭然话到嘴边,唇角一翘,“朋友”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坦然道:“未来道侣。” 现场一时静默,霜序等人俱都瞪大眼睛望过来,心下震惊,这才几日,朋友怎么就升级成未来道侣了?难道这就是患难见真情? 那行天君呢? “道侣?”尧姑也没想到会得来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答案,目光重新落回阎罗身上,这一回恨不能将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仔细审查一番。 阎罗站在那里,被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同样猝不及防地难以回神。 他眼底平静的神色倏然碎裂开,像被狂风席卷的湖面,翻涌出巨浪,衣衫下的肌理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宛如一根突然被人绷紧的弦,显出几分不知所措。 可惜,他脸上的面具到底只是伪作,就算再如何真实,也缺少了许多细微表情。 慕昭然瞧见他的反应,忽然有些遗憾,要是师兄本尊在这里就好了,她好想知道他现在,最真实的神情是什么样子。 殊不知,覆雪殿中的人因为她这一句话,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游辜雪闭上眼,抬手按在心口,与分身相通的五感,让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慕昭然往他身旁靠来的体温,馨香飘入鼻息。 耳边传来她的神识传音,轻声唤道:“师兄,快回神了。” 阎罗蓦地回神,郑重地朝尧姑拱手行礼,“拜见大长老,在下游唔……” 慕昭然一把伸手捂住他的嘴,眨了眨眼,用眼神提醒他——游辜雪现在还被法尊的禁令关在天道宫中。 但是,阎罗的名声也不太好,不能摆上明面。 慕昭然干脆按下他的手,“算了,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尧姑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圣殿的承天鉴如今是什么情况。”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0节 眼下承天鉴才是正事。 尧姑收回目光,领着她往供奉承天鉴的圣殿中走,“承天鉴神力不稳,一旦崩毁,叶戎和容辞二人必会立即起兵造反,为维持承天鉴的稳当,多拖延一些时日,我等只能以自身为祭,夜以继日地往里注入灵力。” 这也是为何,大长老会衰弱得如此快。 慕昭然踏入殿中时,才看到圣殿另外二位长老,她们一左一右坐于神台之侧,双目紧闭,身下法阵转动,灵力不断从丹田被抽离而出,注入承天鉴中。 慕昭然一眼看透她们的修为,袖中手指蓦地收紧,颤声道:“再抽下去,两位长老的金丹,就快碎了。” 圣殿三位化神长老,只剩尧姑还勉强维持着化神境,用以稳定圣殿地位,另外二位长老已很久未在外露面,她们的全数修为,都用来奉养承天鉴,已经从化神跌下了金丹期。 眼下就连金丹都已然黯淡无光。 尧姑轻叹口气,“我等也想给殿下多一些时间,只要请回新的承天鉴,容辞等人想必不敢再轻举妄动,即便叶戎狼子野心,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天道宫明面上说着从不主动干涉四境内部纷争,可它的权威深入整片大陆,只是一枚鉴令就能左右局势。 慕昭然仰头望向神台之上矗立的鉴令,承天鉴外形似碑,下方的碑座按照四象方位所铸,乃是一只卷尾拢翅的朱雀,碑面上所刻录的文字,记载着南荣成国之因。 承天鉴神力不稳,碑面上已经隐约显出蛛网似的裂纹。 慕昭然来回看了看法阵中的两位长老,转身对尧姑道:“承天鉴或许并非只是象征天命所在那么简单,我此次回来,是想仔细探查一下南荣地底的灵脉。” 若如东海一般,南境的灵脉之中也有那样一座紧扼命脉的法阵,承天鉴就是法阵的阵眼。 尧姑很快取来了南境灵脉图,南境地域宽广,相较起来,算得膏腴富饶之地,地底有三条主灵脉七条分枝灵脉,宛如一株繁茂的大树深埋于地底。 南荣王宫便坐落在这株灵脉树的树干上。 慕昭然收好灵脉,“好,我这就进宫去,也看看父王和母后。” 尧姑神色微变,斟酌着说道:“殿下,国君如今的身体不太好,朝政事务皆由太子代理,太子殿下责怪圣殿未能妥善供奉承天鉴,才招致灾祸频发,为防再起祸端,太子下令,命我等修士留守圣殿,昼夜为国君祈福,暂不得踏足王宫半步。” 第164章 王宫之上隐约可见一条金龙盘旋, 龙影若隐若现,鳞光闪烁,将云霓都氤氲开一片金灿灿的辉光。 此为王宫的护卫法阵, 法阵的阵兽是一条五爪金龙,乃是真龙之气所具化, 象征着国君的另一重化身,实力可比化神修士。 法阵密钥掌控在国君手中, 未开阵时,阵兽栖息于玉玺上的龙纹雕刻当中,一旦开阵,金龙腾空, 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 非召而硬闯之人,皆会被金龙就地格杀。 慕昭然年幼时, 一次过生辰, 非要坐到那龙角上去,父王拗不过她, 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召出金龙来让她骑着龙角在王宫上空转了一圈。 谁知此事还是被大臣们发现了, 一时间, 众臣纷纷上书, 批判的奏折几乎堆满了父王的案头,斥责慕昭然不敬君, 不敬父, 实在大逆不道, 要父王下旨狠狠惩戒她。 父王指着那些上奏的大臣破口大骂,“本王都能趴在地上让公主骑大马,金龙阵兽既是本王真龙之气所化, 被骑一下又有何妨?” “你个老东西,你在家里被你孙儿骑在头上撒尿时,不还笑呵呵地夸他尿得热么?” “还有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那小儿子暗地里都做了什么好事。” “难道就许你们抱子弄孙,欢喜一堂,就见不得本王逗逗公主?要惩戒公主也行,那诸位大臣也该以身作则,好好清算清算自家子弟的德行。” 大臣们被他指着鼻子骂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大臣不死心地搬出祖宗礼制来,说这是对阵兽的亵渎。 “什么亵渎不亵渎的,被骑的时候,那金龙可高兴着呢!你不信?不信的话本王就召出金龙来,让公主再骑一遍给你们看看。” 他这一句话把大臣们堵得哑口无言,为了阻止国君当真召出金龙阵兽来让公主再骑一遍这种荒唐事,只好就此作罢。 不过父王有一句话确实没说错,她当初骑金龙的时候,她高兴,金龙也高兴。 禁卫军统领遥遥望见那一驾疾驰而来的车辇,暗叹了口气,他不好当真得罪公主,但又因职责所在,只能装模作样地出面拦下车驾,被公主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不得不叫人打开宫门放行。 他看着绝尘而去的车驾,仰头望一眼王宫上空徘徊的的金龙虚影,只盼望那阵兽能发挥点威势。 结果没想到,那金龙竟比他的骨头还软,二话没说就摇着尾巴把人放进了宫禁结界之内。 统领看见这一幕,扼腕道:“坏了,早知道就不该拦了,白白挨一顿骂。” 慕昭然回宫得急,亦有正事要做,没摆什么排场,身边只带了榴月和阎罗,赶到父王疗养的宫殿时,慕隐逸也正好带了几名重臣赶过来。 慕隐逸一见到她,双眼登时一亮,快步迎上来,欣喜道:“阿姐,听说你先回了圣殿,我原想亲自去圣殿迎接你的……” 话音未落,他身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挥袖挡住慕隐逸的脚步,提醒道:“殿下,您现在是监国太子,就算要迎,也应当是圣女前来迎你。” 慕隐逸停下脚步,转着头左右为难地看了看他们。 父王一病不起后,他接手朝政,外有叶戎野心勃勃,内又有群臣环绕,其实并无多少自由。 慕隐逸身边那位大学士见太子停步,脸上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转头面向慕昭然,先行一礼,尔后开始挑刺,“殿下如今身为圣殿之主,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怎么还和从前一般鲁莽无礼,你如此违抗圣命强行闯入宫中,又至太子于何地?” 慕昭然认得这位老顽固大学士,当初在南荣时,他便三天两头挑她的毛病,前世慕昭然被逐出天道宫,千辛万苦逃回南荣来。 那时候时局动乱,这位大学士为挽留民心,要求父王褫夺她的封号,以妖女之名绞杀于宫门之上,向天道宫投诚,父王自是不肯。 最后,叶戎攻入王宫,逼杀父王和母后,这位大学士仍在一声一声地痛斥,说是她害了国君,害了南荣,转头便命人捆了她,带着一众幸存的大臣,投效了新主。 慕昭然视线从他身上滑过,傲慢道:“就连父王的金龙阵兽都放我进来了,何来的违逆圣命?啊,你是说太子之命么?他都还没登上王位呢,还做不了我的主。” 那大学士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太子身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你……” 慕隐逸窝窝囊囊地站在大学士之后,望着她欲言又止。 三年时间未见,他身量挺拔了不少,不过到底还是个少年之君,远没有前世经历丧国之痛又忍辱负重十年的城府,看上去全然被朝臣控制,都不敢反驳。 慕昭然不耐烦听大学士废话,召出熔鞭,一鞭抽在地上。 地面霎时被烧出一道刺眼的焦痕,火星从地面炸开,吓得一群人连连后退,大叫着保护太子殿下云云。 头顶的金龙影伏下身来,对着慕昭然警告地喷来一个响鼻。 慕昭然有恃无恐,扬了扬手中熔鞭,“我要进去探望父王母后,诸位若是敢挡道,最好掂量掂量,你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我这一鞭子。” 慕隐逸终于鼓起勇气推开群臣,上前两步来,“阿姐,我带你进去。” 慕昭然瞥他一眼,大步往里迈进,“不用,这是我自己的家,我还认得路。” 慕隐逸不知从前明明很疼爱他的阿姐,现今为何会对他如此疾言厉色,他犹豫片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慕昭然听到脚步声,回头威胁道:“滚,别跟着我,小心我抽你。” 慕隐逸顿时被吓得僵立在当场,不知所措。 大学士那一干重臣听闻此言,险些气个仰倒,迭声哀叹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慕昭然一鞭子甩在旁边的树上,火势从鞭梢席卷住整棵槐树,顷刻间便将一棵大树化作飞灰。 黑烟扑向那群大臣,吓得他们四散躲逃,总算消停。 慕隐逸就站在黑灰之外,抬手接住一片烧化成灰的槐叶,被叶上余热烧得手心一痛,立时起了一片水泡。 他艳羡地望着阿姐潇洒威风的背影,又仰头看了一眼上方徘徊观望的金龙阵兽。 金龙对她还是这般纵容。 他想了想,又自嘲地笑了声,这哪里是金龙纵容她,而是父王纵容她。 从小到大,父王都更偏爱她。 与修士的大神通比起来,人间帝王又算得了什么,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分明一母同胞,阿姐就能去天道宫修行,学习通天彻地的本事,享受成百上千的寿命,潇洒天地间。 而他却要被困在这宫闱之中,被一群大臣摆弄,成天这不许,那不让,只能对着成堆的案牍,处理那些望也望不见尽头的事务。 好不公平。 慕隐逸看着自己阿姐的背影隐没在廊庑背后,猛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变,没听旁边大臣七嘴八舌的念叨,转身大步往回赶去。 那边厢,慕昭然穿过一重宫阙,踏入内殿之中,方一踏入殿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殿内侍从不多,俱都轻言细语,小心地引她入内。 慕昭然一样看见守在榻前侍疾的母后,她样子憔悴了很多,见到慕昭然先是惊讶了一下,继而快步迎上来,“昭昭,你不是在天道宫么?怎么回来了?” 王后一直守在殿中,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就连她回来都不曾知晓。 慕昭然握住母后的手,“我才回来,听说父王身体不适,便赶过来看看,父王是生了什么病?” 母后叹一口气,牵着她往里走到床边,“陛下在一年前时,染了风寒,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不论太医院如何补养,都养不回来,三个月前,陛下忽然昏迷,直到现在都未能醒来。” 慕昭然俯在床前轻轻唤了几声父王,床上之人紧闭着眼,面色青白,没有半点回应,只有闻见微弱的呼吸起伏。 不用灵力探看,慕昭然都能看出父王的生机已然微弱。 她唤来榴月,让她为父王把脉,母后摇了摇头,“没用的,天道宫的皇甫先生在外游医时,大长老也曾想尽办法请来看过陛下,他也只道陛下生机将断,药石罔效,就连他也束手无策。” 果然,榴月收回手,对慕昭然摇了摇头,“殿下,恕属下无能,实在查不出陛下的病因,只是陛下体内的生机的确正在不断枯竭。” 慕昭然伸手握住父王脉门,试着往他体内渡入生衍之气,父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一些。 可没等她高兴,那渡入的生衍之气又很快消耗殆尽,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漩涡吞噬。 慕昭然察觉出了不对劲,眉心紧蹙,前世父王并没有生过这一场病,一年前,不正是她掠夺走云霄飏的剑火而化神之时么? 难道是天书发现了她夺取气运之事,所以将惩罚施加在了她亲近之人身上? 慕昭然眼眶发红,脑子里一时乱成一团,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紧攥的手忽然被人牵住,挤进指缝里,安抚地揉了揉她刺痛的掌心。 阎罗轻声道:“你带王后去外殿坐着聊聊天,待让我去看看陛下的情况。” 慕昭然回过神来,眸中燃起希望,点了点头,前去挽着母后往外走。 王后没有错过他们之间的小举动,转眸多看了那陌生的男修两眼,跟着慕昭然走出外殿来,坐到窗前软榻上。 “那位公子也是一名医修么?” 慕昭然想了想,医蛊不分家,“算是吧。” 王后虽然担忧丈夫,却也关心自己的女儿终身大事,问道:“你跟他……” 慕昭然大方承认道:“就是母亲看到的那样,是我给你们带回来的驸马。” 王后睁大眼睛,怔愣良久,拭了拭眼角泪痕,欣然笑道:“瞧着也是一表人材,同你很般配,如果你父王还能醒来看见就好了。” 慕昭然道:“父王会醒来的。” 待人离开,阎罗走上前,掌心翻转,一只豆大的绿色小虫从手里飞出,落到荣王手腕上,顺着他手上脉门钻进了皮肤底下,一寸寸查看他的身体情况。 约莫一炷香后,阎罗从内殿而出,看向慕昭然,面色凝重道:“是死咒术,这个咒术会不断吞噬人的生机,直到生机耗尽而亡。”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1节 那咒术痕迹潜藏极深,要不是阎罗体内有那只蛊虫,对生死之气极为敏锐,也发现不了荣王体内的死咒。 慕昭然蓦地站起身来,惊怒道:“什么人竟然敢对我父王下手?” 阎罗道:“死咒术同秽符异曲同工,下咒者必是对中咒之人深恶痛绝,每日以咒术相诅,才能不断吞噬陛下生机。” 王后惊恐道:“会不会是叶戎?亏得陛下从前对他如此器重,将他从一介山野莽夫提拔为现在的大荣主将,他就是这样回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可是,死咒术,每次施展都需要中咒者的发肤之物,必得是身边亲近之人才好施术的。 慕昭然听着母后哭骂,重新回到榻前,伸手轻轻撩开父王鬓边枯槁的发丝,眼底一片阴霾,轻声道:“师兄,你能通过父王身上的死气,找到他么?” 阎罗打出一道法印,法印悬在荣王面上,抽出他体内一缕死气,死气缠绕法印,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振翅的黑羽乌鸦。 嘎嘎—— 乌鸦发出两声尖鸣,在殿内盘旋一圈,朝向殿外飞去。 慕昭然让榴月留在殿内陪同母后,她和阎罗一起追着乌鸦而去。 外面天色已暗,宫殿之中挂上了琉璃灯,乌鸦穿行在一重重的宫殿之间,时不时发出一声凄厉鸣叫,听得人都不由绕道避让。 慕昭然望着乌鸦飞进了东宫,停留在一处屋檐顶上,她心中猜测落实,已是暴怒至极,一条长鞭抽开所有挡路之人,闯进了太子寝殿。 慕隐逸听到外面响动,急急地扑灭了铜盆里的余火,将它一脚踢进了床下,纸灰从盆边飘飞。 还好,已经烧尽了。 下一瞬,殿门被暴力冲开,慕昭然气势汹汹地踏进屋来。 慕隐逸迎来外间,“阿姐,你怎么来了?” 慕昭然一把推开他,飞快扫视过所有地方,伸手从软榻几案上捻起一抹纸张焚烧后飘飞的余灰,冷声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慕隐逸看向她指尖上的那一缕灰烬,顿了顿,冷静答道:“只是烧了一些我写错的字帖。” 第165章 慕昭然放出神识, 将殿中细枝末节处皆收入感官,她指尖微抬,长鞭如灵蛇翻卷, 猛地往床榻下一抽,将那一个尚且散发着余热的铜盆从床下卷出。 咚—— 铜盆重重砸在地上, 盆中残灰四散飞扬,霎时弥漫在殿内。 慕隐逸看了一眼铜盆, 心下稍安,他烧得及时,里面连一片完整的纸屑都找不出来。灰飞烟灭,覆水难收, 就算是阿姐, 想来也无计可施。 “只是几张写错的字帖,”慕昭然质问道, “需要你这般偷偷摸摸地焚毁?” 慕隐逸自觉已经及时消除了证据, 丝毫不见心慌,镇定道:“阿姐也知道, 父王从小便对我格外严格, 我稍有错处, 便会被罚。阿姐如今修为有成, 定能想到办法唤醒父王,我也是担心这些错帖让父王瞧见, 又惹他生气, 才想着赶紧处理掉, 不欲被人看到。” 他这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从容不迫。 直到亲眼见着慕昭然身边的男人并指结印,凌空画出一个诡异的符箓, 那符箓悬在半空,化作漩涡,将满殿飘散的纸灰尽数吸纳。 被焚毁的纸灰在符箓的作用下,溢出细微火星,随即“噗”地一声复燃。 火苗迅速攀升,越烧越旺,映照在殿中三人神色各异的瞳孔中。 慕隐逸望见那火舌中渐显的宣纸一角,心中一慌,终于意识到那诡异的符箓竟能逆转时间,使灰烬复原。 “不行!快停下来,这真的只是我从前写的一堆字帖,阿姐,你相信我!”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惊怒交加,眼眶立时便红了,张开手臂朝半空火焰猛地扑了过去,试图用身体将那团沸腾的烈火扑灭。 在他伸手入火中,试图撕开那一道悬空符箓的刹那,符箓当中的火焰一滞,旋即嘭地炸开。 乌黑的灰烬尽数消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花花的宣纸。 宣纸如雪花纷飞,从空中簌簌洒落,铺满一室。 “不要——”慕隐逸嘶声大喊,疯了似的伸手去抓飘散的宣纸,扑跪到地上,将满地纸张往怀里揽,想要挡住慕昭然的视线。 但这一室纸张实在太多了,多得他根本抓不过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了这么多张。 慕昭然甚至不必弯腰,只抬起手,就接住了一张飘飞到眼前的宣纸。 那宣纸上,用暗红色的的墨迹,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墨痕当中逸散着一丝一缕肉眼可见的怨恨死气,刺得人心头发颤,触目惊心。 “死”字浓重的墨迹之下,压着一行行排列规整的小字,慕昭然从“死”字的间隙里辨认出了那些小字。 这的确是一张字帖,且有些年头了,纸张都略微泛黄,右上角是父王提笔亲自写的字,笔锋犀利,最为规整。 在那字之下,是他当年握着他们的手,一笔一划教他们如果落笔,如何发力,而落下的笔迹。 再往后一些的字迹,就难看许多,那便是他们当年独立所写。 慕昭然和慕隐逸那一手漂亮的字体,全都是父王这样教着写的。 这张宣纸的右下角还有一个花状的墨团,是慕隐逸当年写错了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慕昭然为了哄他,往墨里注入了一点灵力,点在错字上,将那一个错字变成了一朵绽放开的墨色小花。 如今,这张字帖上所承载的过往回忆,都被那一个大大的“死”字给全部抹杀,化作了满溢怨恨的咒符。 慕昭然攥紧宣纸一角,转眸扫过殿内,满地字帖,数不胜数,每一张上都写有一个怨气四溢的“死”字,那字迹的墨痕透着血腥的暗红,是以血磨成的墨。 慕昭然气到极致,反而笑出声来,“用父王手把手教你所写的字帖,用你与他同源的血脉作引,来咒他死,慕隐逸,为什么?父王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恨到如此地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王位吗?” 慕隐逸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动作僵住,终于停下了抓纸的手。 他坐在地上,低头看了眼怀里揉成一团的字帖,缓慢地摇了摇头,“恨?我不恨父王,我不恨他,我也不想要什么王位,我就是……觉得不公平罢了。” 他眼圈泛红,神情恍惚,语气逐渐激烈:“对,我就是觉得不公平!我和阿姐,同样是父王的孩子,可凭什么就只有阿姐能被圣殿长老开灵窍,能够走上修仙之途?凭什么只有你能学习那些玄妙术法?只有你轻轻一勾手指,就能将远处的东西取来,只有你能让一团墨开出花,也只有你能让泥人活过来为你所用。” “阿姐,你身边有那些能带你上天入地的灵使,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你的世界那样辽阔,那样精彩,自由自在。” “而我呢?”他嗤笑一声,笑意里透出这么多年积压在心中的怨,“我每日里只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听太傅讲那些枯燥乏味的四书五经,绞尽脑汁地写会被父王批得一无是处的文章,随父王听大臣们汇报虞江水患,南原旱情,税赋征收,科举选拔,诸如此类,属于凡人的庸庸碌碌,鸡毛蒜皮之事。” “阿姐,在修士眼中,凡人不过就是朝生暮死的蝼蚁,凡人之君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群蝼蚁之主罢了,凭什么你能前往天道宫,超脱红尘,而我却要被困在这蝼蚁窝里,为一群蝼蚁的生生死死殚精竭虑?” 当慕昭然坐在金龙头上,翱翔云端之时,他却还在捧着书为未完成的课业焦头烂额,那个时候,他听到夜空之上传来的嬉笑声,不知道有多羡慕。 在天道规则之下,凡人之君,是无法修行的,从他受封太子之时,便注定了,他这一辈子也会像父王一样,葬送在庸碌俗务之中。 “我才不想要这个王位,不想做这个国君。”慕隐逸道,“可我被推上了这个位置,父王,母后,身边的一群大臣,每一个人都要求我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明君,从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 他转头看向慕昭然,眸中燃起一点向往的心火,近乎魔怔地说道:“如果父王死了,王位被别人所夺,我不再是南荣的太子,那我是不是就能像阿姐一样,抛开一切负累,走上修行之路了?” 慕昭然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话,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她心中记挂着父王的安危,不欲与慕隐逸多做争辩,熔鞭一甩,鞭梢如蛇般缠上他的身躯,她拎起那一叠厚厚的“死”字咒符,直接撕裂虚空,带他重返父王修静养的寝殿。 慕隐逸被熔鞭上炽烈的火气烫得泪流满面,身形一晃,被重重一掌推倒在大殿中,抬头就看到母后那张茫然的面孔。 “昭昭,逸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找下咒之人了吗?”王后的声音颤抖,目光移向慕昭然手中的字帖,看到了那个血腥刺目的“死”字,脸色一白。 慕隐逸垂头坐在地上,一声不吭,也不敢喊痛,从他落笔写下第一个字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终有一日会东窗事发,也知道……会有让母亲心碎的这一天。 王后惶然的目光来回看过自己的一双儿女,眼中涌出痛苦的泪水,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身子一软,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地倒了下去。 慕昭然连忙上前,将母亲搀住,急道:“榴月,快,护心丹!” 她接过丹药喂入母亲唇中,待她呼吸平缓,才将人轻轻放平在软塌上,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痕,低声道:“母后,对不起。” 她本可以不带慕隐逸过来,不让母后知晓慕隐逸的所作所为,这样她便不会伤心。 可慕隐逸对父王下手,他所做之事,早已超过了可以粉饰太平的界限,她绝不能原谅他,母后早晚还是会知道的。 慕昭然安顿好了母亲,同阎罗一起回到父王身边,他们找到了死咒术的源头,从那厚厚的一叠咒符中,寻回了一些父王被吞噬的生机。 荣王生机恢复了一些,脉搏也强健了几分,只是依然没有苏醒过来。 他体内的死咒术依然没解。 阎罗仔细检查荣王体内的死咒术,蹙眉道:“主咒的死字还没找到。” 慕昭然一时怒火上头,走出来狠狠扇了慕隐逸一巴掌,问道:“还有的死字呢?” 慕隐逸被打得歪过头去,嘴角渗出血痕,木然道:“我不知道,我所写的,都在这里了。” 慕昭然抓着他扯到父王的床榻前,逼迫他看向躺在床上生死未知之人,逼问道:“是谁教你的这个?是谁教你用这么恶毒的咒术对付自己的父亲?” 慕隐逸浑身一颤,剧烈地挣扎起来,不想去面对床上的人,“没有人教我,我、我就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给了我一张纸,问我想不想改变现状……” 他说着,曾经的梦境便越发清晰起来,流着泪道:“那时候,我其实已经认命了,已经决心像父王一样,好好地管理这个国家,就当一个平庸的凡人之君就好。” “可梦里的那个人,他又让我见识到了作为修士呼风唤雨的强大力量,让我又生出妄想来。” 慕隐逸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了,但他还清晰地记得,在梦里,他只需要抬抬手便可移山填海,翻云覆雨,这种可以掌控一切的力量,令他着迷。 慕隐逸心中的妄念又开始膨胀,膨胀到超越了父子亲情,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就像父王当年一样,握着我的手,教我写下了第一个‘死’字。” 从那之后,他便入了魔障,直到今日才如梦方醒。 慕昭然怒火中烧,扬起熔鞭朝他狠狠抽去。 慕隐逸不逃不躲,被一鞭子抽飞出去,撞翻了屏风。 他躺在地上吐着血,自暴自弃道:“阿姐,我知道我有错,你打死我吧,反正凡人之命本就卑贱如蝼蚁,凡人之君也是如此。” 慕昭然扬起的长鞭顿住,紧握半晌,垂下了手。 “好,你想要我的人生是吧,我成全你。”慕昭然召出镇石,抬手点往眉心,抽出心海记忆送入镇石之内,镇石的碑面上掉下簌簌石灰,显露出一行行字迹,是她的过往经历。 镇石上的麒麟兽头双眼亮起金光,朝着慕隐逸张开大口,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麒麟大口闭合之前,慕隐逸听到慕昭然最后一句冷然的话音。 “如果你能从麒麟场域中出来,那你便可得到我的全数修为,成为你梦寐以求的修士,但如果你在场域中死了,那你就真的死了。” 话音落尽,慕隐逸的意识陡然陷入一片黑暗,再睁眼时,他是被一阵经脉撕裂的剧痛所惊醒的。 一睁眼便看见圣殿大长老那副对于他来说不甚熟悉的面容,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幼年之时,身形缩小了很多,正盘膝坐在圣殿的一座法阵当中。 尧姑并指点在他头上,澎湃的灵力不断灌入他的肉身当中,仿佛要将他从内部一寸寸撕裂开。 慕隐逸忍不住痛哼出声,“疼,大长老,好疼。” 尧姑语气温和,但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安抚他道:“殿下要步入修途,便需要冲开灵窍,打通淤堵的经脉,这个过程是有些疼,等灵窍打通,引气入体之后就不会疼了,殿下且忍一忍吧。” 开灵窍,大长老竟然在为他冲开灵窍! 慕隐逸心脏狂跳,拼命咬牙忍耐,额上疼出了细密的汗珠。 阿姐从没有跟他说过,原来开通灵窍,会这么疼。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2节 镇石之外,阎罗紧皱着眉,不赞同道:“你何必要将自己牵扯入内,与他做这样一个赌。” 他不喜欢慕昭然这种让自己涉入险境的做法。 慕昭然转头看向阎罗,伸手牵住他的手,面色苍白地笑了笑,“放心吧,他出不来了。” 慕隐逸,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总能说出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前世背叛了她,今生又背叛了父王,她绝不会轻饶他的。 她要让他也尝尝被至亲背叛,不得好死的滋味。 第166章 慕隐逸口中那个在梦境里引诱他, 让他对自己亲生父亲种下死咒术的人,极有可能正是法尊。那父王体内死咒术的主咒“死”字,多半就藏在天书之上。 天书在钧天殿中, 法尊日夜守护在旁,他们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触及。 慕昭然只能竭尽全力催动体内灵力, 将源源不断的生衍之气渡入父王体内,以延缓死咒术的侵蚀, 确保父王的生机不会在短期内被彻底吞噬。 直到丹田灵海空空如也,她才不得不停手,睁开眼睛时已脸色惨白,失力地靠到阎罗身上。 阎罗单手将她揽入怀中, 另一手探向荣王脉门, 确认荣王当下生机平稳,才收回手。 他低眸打量她苍白的面容, 抬手为她拭去额角的虚汗, 沉声道:“法尊若只想要陛下的命,他有千百种的方式, 可以一击得手, 根本不必用这般缓慢曲折的手段, 就像是刻意在等你回到南荣。” 以法尊之能, 若仅是要取荣王之命,搅乱南境局势, 他随时都能出手, 实在不必拖延至今。 他执掌行天剑上百年, 一直听命于三尊行事,对法尊的行事风格深知一二,沉吟片刻, 说道:“比起想要陛下的命,我想他应该更想通过这个方式拿捏住你的软肋。” 慕昭然一边调息恢复灵力,一边顺着他的话往下思索,冷笑道:“我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化神修士罢了,法尊若想拿捏我,岂不轻而易举,还需要如此拐弯抹角?” 话音一顿,她神色微敛,心中浮出答案。 除非,他已经发现了,天书失去的力量在她这里,所以有所忌惮。 调息稍定后,慕昭然从他怀里直起身,很快振作起来,说道:“我得尽快探明南境地底的灵脉情况,回天道宫去。” 南荣王宫建于灵脉主干之上,宫阙的布局亦依风水和灵眼而设,其中最大的一处灵眼,正是百官朝议的太极殿。 夜色深浓,宫墙巍峨,太极殿外广场空阔,只见执勤侍卫巡行其间,大殿金黄色的琉璃瓦,在远处的宫灯照耀下,泛出些辉辉之光。 阵兽金龙蜿蜒伏在屋脊,半眯着龙目,仿佛沉睡。感应到有人前来,它倏地睁开眼睛,从屋顶上滑下来,双目灼灼宛如明珠,直照向二人。 慕昭然上前,朝它伸出手,柔声道:“是我。” 金龙垂下巨首,游动至她身前,亲昵地用额角蹭了蹭她的掌心。 慕昭然被金龙允许入殿,但阎罗却没有这般待遇,金龙猛然喷出的一口鼻息,化作罡风直扑向他,将他衣袂撕扯得猎猎狂舞,往后连退三步,险些从丹陛跌落下去。 慕昭然急忙抓住龙角,双手用力将那硕大的龙头拽得偏离,呵斥道:“他是随我而来,你不准伤他。” 金龙呼哧一声,不情不愿地打出一个响鼻,双目依然紧锁住阎罗不放,不肯容许他再迈进半步。 阎罗道:“阵兽把守王宫,坐镇太极殿,不许外人闯入,本是理所应当,昭昭,我就在殿外等你。” 慕昭然点点头,只得无奈松开龙角,独自一人推开沉重的殿门,踏入大殿。 她幼时曾被父王抱在怀里,带上殿来开过朝会,依稀记得,那时候百官云集,争锋辩驳,政见不合的两方,甚至可能当庭打起来,她看得好不热闹,高兴时还会给他们呐喊助威。 夜里无人的太极殿,空旷又冷寂。 人间君王的龙气与地脉灵气在殿中交融,殿宇间灵蕴流转,浑然不逊于天道宫的洞天福地。 慕昭然仰望上方宝座,走入大殿正中,从储物锦囊里取出南境的灵脉图展开,悬于半空,对照方位,仔细记入心中,随后抬手唤出石相。 石相从她手心一跃而下,便如游鱼入海,沉入地底。 太极殿外,金龙尾缠屋脊,半身悬垂挂屋檐,双目依然一瞬不离地紧盯阎罗。 阎罗:“……” 他被那一双灯笼大的龙眼珠子晃得眯眼,转身往左,金龙便转头往左,他又转身往右,金龙便转头往右,龙眼几乎要贴到他面上来,将他从里到外都看个明白。 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 阎罗从金龙的眼神中,清楚看出那份直逼人心的审视之意。阵兽乃帝王真龙之气所化,与南境灵脉休戚相关,镇守南境气运,或许能与荣王心神相连。 思及此处,他不由屏住呼吸,肌肉绷紧,不觉紧张起来。 阎罗默不作声地整了整衣冠,朝金龙叉手行了一礼,神情郑重道:“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殿中之人,是我心上之人,我只想日夜守护,不离左右。” 金龙静默片刻,忽然又朝他喷出一口鼻息,龙气凛然,比方才更甚三分。 阎罗硬顶着扑面而来的龙息,挺直腰身,他心口蛊虫躁动,在那龙息之中忽地感应到了一缕萦绕的死气。 他后知后觉地领悟了金龙的意图,立即追溯着那缕死气而去。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慕昭然闭上眼,神识没入石相,同石相一起遁入地底灵脉深处探查,顺着灵脉的流向游走于南境地底。 果不其然,在三条主脉的大灵眼处,和七条支脉的小灵眼处,皆发现了异常的法阵波动。 这座法阵紧密地嵌合在灵眼之内,每日子时运转一次,不断地抽取着灵脉之中的地源灵力。 这座法阵不知已依附在地底灵脉上多少年,这般日复一日地窃取地源之力,使得南境地底的七条分肢灵脉已几近枯竭,只剩三条主脉还暂未受到影响。 慕昭然恍然明白,为何各地会山枯水竭了。 灵脉乃是地源之力而成,而地源之力又来自于地核,这本是生生不息之力,但那一座法阵依附在四境的灵脉之上,窃取地力,使得回归地核的力量越来越少。 地核衰败,地源之力亦随之衰减,灵脉受损,终于也开始影响世间生态了,最先受到影响的,必然是那些本就灵气稀少的凡间地界。 南荣王宫这样建在灵脉主脉之上风水宝地,目前还未受到损害。 但若是继续下来,主灵脉也早晚枯竭。 慕昭然仔细探看过每一处灵眼之上的法阵,发现了南境地底的这个法阵和东海的不同,南境的主灵脉灵眼之上多了一个遏止法阵运转的禁制,才使得主灵脉未受到侵蚀,仍然灵气充盈。 只要主灵脉未断,南境山水的根基就在,想来这也是南境山枯水竭的现象没有其他几境那般严重的原因。 慕昭然从那禁制之上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和之力,神识试探性地靠近禁制,一道意念忽然从禁制而出,没入她的意识之中。 慕昭然眼前浮出一根通体幽蓝的法杖,杖身雕刻着密集的星象图,隐约可见其内有星点之光闪烁,仿佛是将整个夜空浓缩于此一根法杖之内。 正是这根法杖之上的禁制压制着那一座掠夺灵脉的法阵。 “是星杖,前任南荣圣女的法器?”慕昭然没有见过前任圣女,但在圣殿中看到过她的画像,她的手中便持有这样一根法杖,乃是她的本命法器。 南荣圣女皆出自皇家,前任圣女与慕昭然亦有血缘关系,是她曾祖父的姊妹。 前任圣女坐镇圣殿三百余年,已修炼至化神巅峰,却不知为何,后来修为逐年衰弱,在慕昭然出生那年,最终油尽灯枯而陨,临死时将圣女令封入了她这个继任者的体内。 星杖中传出一道微弱的意念,是星杖之主残留的神识,也是她留于人世最后的遗言。 “我当年察觉南境灵脉之上,有法阵暗汲南境地力,多番探查之后,最终确定此法阵的阵眼,竟在承天鉴。” “奈何天道宫神威之名深入人心,承天鉴为天命所在之象征,被四境奉为至宝,一旦损毁,必会引起战乱纷争,想来这亦是天道宫以“天命”之名,控制四境的手段。” “承天鉴不可毁,法阵亦无法破,无奈之下,我唯以身化祭,炼此禁制,遏制南境地底主灵脉之上的窃力法阵,以此延缓南境灵脉之衰。” 正是星杖中禁制之力与法阵之力不断厮杀,才导致了作为阵眼的承天鉴力量不稳,出现崩毁之兆。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慕昭然暂时没敢擅动这地底的法阵和禁制,从灵脉中退离。 石相的煞气从太极殿的地底浮出,飞速收拢,凝结成一只巴掌大的石相跳上慕昭然掌心。慕昭然随即睁开眼睛,抬眸便看到了沐浴着朝阳辉光,抬步踏入殿中的身影。 阎罗走到她身边来,面色凝重道:“我找到了陛下身上死咒术的最后一个‘死’字,在圣殿的承天鉴中。” 承天鉴毁,荣王命绝,南境亦会立即陷入战火之中。 可撤除星杖禁制,修复承天鉴,岂不是在助长法尊继续窃夺地力? 天道宫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诛邪除恶,行正义之事,说着不干预四境的内部纷争,实则暗地里却使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简直无耻至极。 慕昭然握着石相,朝向天道宫的方向,咬牙怒骂道:“江澈元,现在的你,也成为了你当初最痛恨的那种人,你根本配不上‘法尊’二字!” 天道宫,钧天殿。 法尊从容睁眼,眉宇间庄肃神圣,洁白的法身让他看上去,仿佛就是一尊玉雕的神像,不染世上一切污尘。 南荣圣女在剑道传承中得到凌霄剑派的试剑石,是以,他并不意外她会知晓他的真名,甚至探知到他的过往。 他仿佛听到了那来自万里之遥的怒骂,轻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最痛恨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当初那个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 而如今,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仰头望向神台上的天书,周身灵力如潮水般在殿中荡漾开来。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四境舆图从天书中展开,四境灵脉清晰可见,地源之力顺着嵌于灵脉之上的法阵流转,如万千条金色溪流,奔涌汇入中央。 三境地力源源不绝,唯有南境法阵受禁制阻碍,汇往阵心的地力灵流稀薄,只汲取到了支脉之力。 法尊当然不能允许有人敢这般暗中作梗,忤逆自己,他原本有足够耐心让南境改天换日,让慕氏族人明白,他们的身份地位,皇族荣耀,从始至终都源自天道宫当年的恩赐施与。 既能赐予,便能剥夺。 天书力量的流失,让他心生警觉,虽然局势仍在他的掌控之下,但还是让他失去了慢慢翻弄棋盘的耐心。 他在此界的寿限将至,也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法尊时刻关注着南荣的那一枚承天鉴,好整以暇地轻喃道:“南荣圣女,本尊已经把两种选择摆到了你面前,你又会如何抉择呢?” 第167章 一切似乎都在法尊的算计之中。 他俨然就是那棋盘上的执棋者, 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决定这世间的去向,操纵他人的命运如同拨弄棋子。 慕昭然亦成了他手中一枚棋,看似给了她两个选择, 实则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父王的命和承天鉴绑定在一起,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父王赴死, 也无法让自己的国家再陷入战火,若南荣被叶戎所夺, 南境易主,纵然保住了灵脉,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法尊想必也早已洞察她的心性,笃定她不会是那种愿意为了天下大义而牺牲小我之人, 才会毫无阻拦地放她回国。 毕竟这天下都是他的棋盘, 不论慕昭然走到哪里,他都能稳坐在钧天殿中, 隔空万里河山, 逼迫她走向他划定的道路。 他可以借助天书算计所有,但绝算不到, 慕昭然已活过一世。 朝阳明媚, 但两旁宫墙高耸, 使得这一条出宫的宫道显得长而幽暗, 一驾华丽的车辇沿着宫道缓缓往外行驶。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3节 车厢四壁上闪烁着淡淡灵光,结成一重屏障, 阻隔出了一个不容外人窥探的私密空间。 慕昭然道:“我知道各地山枯水竭的原因了。” 她将灵力掐成细丝, 把自己从灵脉中探得的法阵图详细勾勒出来, 又取出灵尊青玉,唤出里面的东海法阵图。 灵线相连,脉络纵横, 南境和东海的两幅阵图能完全拼合在一起,从这半幅法阵图,便足以推出全貌。 “法尊在四境布下如此庞大的窃夺地力的大阵,如果流失的地源之力,都被法尊抽走了,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阎罗仔细盯着法阵图,阵线光芒映照在他眼底,沉吟道:“到了法尊的修为境界,唯一能让他如此大费周章的,大约就只有飞升了。” 法尊寿限将至,从很早之前便开始为自己谋划出路。 药王谷毁,谢天涯宁死不从,使得“以蛊续命”之途断绝。法尊重用云霄飏,游辜雪也曾怀疑过,他或许是想夺舍延命。 但夺舍一途,对高阶修士来说,几乎等同自毁。 修炼至化神境界,元神和肉身合一,元神所生丹田与肉身丹田融为一体,是一条紧密相连的纽带,想要舍弃肉身,夺舍他人,须得先斩断自己神与身的这条纽带,再去强行融合他人肉身。 修为越高,风险越大,稍有不慎,便会丹田俱毁,形神俱灭。 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岔了,法尊所谋更大。 “飞升?”慕昭然恍然道,这世间修行之人千千万,但从古至今,却无一人真正飞升,若非见过师父亲历天劫、窥得一线天门,她也不会相信这条路的确存在。 不过,以法尊如今境界,若不能飞升,等待他的结局便只剩陨落,不怪他如此费尽心思。 慕昭然道:“他将阵眼设在承天鉴中,便是料定了,以天道宫的神威,以得承天鉴便得天命眷顾之说,无人敢擅动这一枚鉴令。” 是以,前任圣女即便察觉地底法阵的存在,也不敢擅动作为阵眼的承天鉴。 就连灵尊亦选择隐忍,只留下青玉,叮嘱族人,唯有在族群真正面临存亡之危时,才可选择破釜沉舟。 阎罗目光悠远,似透过窗棂,望见了那一座云端天宫,说道:“这便是天道宫千百年来,不惜一切敛聚信仰、塑造神威的真正目的。” “天道宫在凡间更被奉为天宫神庙,享万民香火,五行灵宫中三十六位化神仙师,皆是过了问心台的,这意味着,他们俱都认同天道宫如今的治世理念,以法尊为首,奉天书为道。” 慕昭然屈指握拳,半晌后,又缓缓松开,她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前世,只是一枚承天鉴,就能以天命之名,左右南荣内部的权力格局。 一座罪碑,便能让人从云端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天道宫的权势,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受到法阵波及的还只是凡间山河,还不足以引起修士的警觉。 只有当地源之力的枯竭,真正祸及到仙山灵脉的根基,危及全体修士的切身利益,让他们亲眼见到真相,或许才有可能将众人联合起来,动摇天道宫的根本。 真到了那个时候,凡间也早就生灵涂炭了。 慕昭然盯着自己手心,一缕生衍之气在手心里流转,片刻后,眸光一闪,眼角流露出一点狡黠之意,说道:“我想到一个法子。” 她倾身过去,小声与阎罗细说,最后眼神闪亮地盯着他,问道:“师兄觉得如何?” 阎罗点头。 慕昭然抬手点往眉心,抽出了心海里那一朵业莲,阎罗伸手过去,指尖灵力流转,食中二指深入花蕊,夹出了隐藏在业莲内部的一页残纸。 系统真身陡然暴露于他们二人面前,纸页簌簌,仿若不安。 慕昭然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归天书本体,取而代之么?现在便是时候了。” 系统道:“以我现在之力,还无法与本体抗衡,回归天书,也只会被本卷吞并。” 这片残页一旦被本卷吞并,便意味着前世之事也会被本卷收录,反而给了法尊知悉全局的机会。 慕昭然又岂会不知,她翘手抚摸着残页撕裂的纸张边缘,指尖划过纸上那属于自己的半截名字,说道:“你曾说过,这个世界诞生于天书之中,是此界基石,无可撼动。” 系统道:“的确如此。” 慕昭然颔首,“照你所说,天书便是此界之道,你不断地选定主角,重录法字,重掌世间规则之力,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会从天书本卷之中被撕扯下来,生出独立意识,又绑定于我身,让我这个恶毒女配成为你的主角,这或许并非什么意外,而是天意。” 她指尖滑落,张开双手捧住业莲,也将那一片天书残页拢进手心,轻声道:“并非天书的天意,而是这世间真正的天道法则之意。” 天道不该在一本书当中,而应该在这片真实的天地之中,在日升月落的更迭中,在斗转星移的轨迹中,在万物的枯荣与循环中。 从天书被李清川一字字毁灭那一日起,这个世界就已经脱离了纸页,自生法则,天书残留的力量如顽疾一样依附在天道之中,搅乱世间法则。 天道也想剜掉这个顽疾。 慕昭然不是天书所选择的主角,但她一定是这片天地所选中之人,所以,她才能得到大地如此厚爱,短短三年,便集齐星核,掌握了地源之力。 “不如,就来赌一把吧。”慕昭然说道,眉梢飞扬,透着些许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之气,让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便舍不得移开。 她闭上眼睛,催动丹田地核运转,与地心之内真正的地核生出共鸣,地源之力从她指尖源源不绝地渡入业莲之内。 业莲绯红的花瓣在灵力洗涤下,一点点淡去血红之色,变得透明,慕昭然渡入自己的一缕神识,一笔一划,将残页上自己的名字补全。 “从现在开始,我才是你真正的主角,就用你这片残页,去取代天书中原有的那一页。” 充盈的灵力在车厢内流转,氤氲出瑰丽的流光,游辜雪透过分身的眼,凝视着她的眉眼,心中爱意就如那屏风内的蔷薇花,不住疯长,覆盖住了整座画境空间。 越是看见她的多面,便越是无法自拔。 在她睁眼之时,阎罗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她的眼角一下。 慕昭然睫羽颤动,眨了眨眼,抬手抚摸过眼角余温,秀气的眉间含着些疑惑,奇怪道:“怎么了?” 本尊的心跳声从相通的神识之中,怦怦地传来,阎罗也因自己这个情不自禁的举动而失笑,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突然很想亲你。” 慕昭然愣了下,心中连日来的阴霾因他这一句话而拨云见日,洒下一片阳光,她眼角弯了弯,倾身过去,在他脸上也响亮地亲了一口,说道:“礼尚往来。” 外面灵马嘶鸣一声,车厢一震,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样,各自敛神,撤去车辇上的结界,推门下车。 大长老等人已在圣殿门口等候多时,慕昭然拾阶而上,一边往圣殿内行,一边说道:“尧姑,准备撤阵,我已找到修复承天鉴的法子。” 前任圣女以命落下的禁制,即便是法尊也束手无策,只有她这个继任者能够解除。 法尊将父王的死咒术写入承天鉴中,想用父王的命逼迫她亲手毁了那一道星杖禁制,助他成事,她别无选择,只能屈服。 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助他成事。 圣殿之内,灵压沉沉,大殿地面满是灵石被抽空灵力后,残留的余灰。 两位长老为维持承天鉴不崩,抽自身修为献祭,已是到了碎丹边缘。 环绕在她们身周的法阵撤销,两人睁开眼睛,踉跄地站起身,“殿下。” 慕昭然快步上前,将她们一一扶稳,“辛苦二位长老,这里有我,你们先回去调息吧。” 二人脸色苍白,仍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几句,见殿下这次回来,修为长进很多不说,也的确没有了从前的的跳脱,性子沉稳很多,又有大长老守护在侧,方放下心来,回洞府闭关。 殿门合拢,圣殿重归寂静。 慕昭然立于神台之前,衣裙微荡,抬手结印,送了一缕灵力入承天鉴中。 承天鉴的碑身之上的确已出现了斑驳裂纹,因前任圣女本命星杖禁制的压制,这一处阵眼行将崩溃。 慕昭然仰目凝望承天鉴,掩住心底不甘,双手合于身前,以祭祀之礼,对着承天鉴郑重地行了拜礼。 “弟子慕昭然,今以南荣新任圣女之名,愿修正前任圣女之过,撤其禁制。望法尊明鉴,宽宥我国,继续庇佑我南境子民和南荣国君。” 承天鉴中沉寂良久,终于传出应允之声:“可。” 慕昭然叩谢之后,站起身来,随即唤出圣女令,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圣女令上写下一道符文。 符文亮起,血色迅速渗入圣女令中,玉令嗡然颤动起来。 这震动似与地底某物相呼相应,脚下大地亦发出沉闷回响。 轰—— 圣殿地面猛地一阵,发出一声轰隆鸣响,裂开一道幽深地隙,灿金光芒从裂隙中冲出,显出一柄法杖之影,悬停在殿中。 尧姑望向那柄发法杖,眼角霎时一热,疑惑道:“师尊的本命星杖怎会在地底?” 圣殿三位长老,皆是前任圣女的亲传弟子。 慕昭然此时也来不及向尧姑解释,禁制一解,地底的窃夺大阵再无阻碍,浩荡灵力立即从地底被卷入神台,注入承天鉴中。 承天鉴上的裂纹渗出金光,一道道复原。 慕昭然手掌一翻,一朵纯净的莲花浮于掌上,花瓣片片脱离,带着天书残页与地底灵流一起融入了承天鉴中。 天道宫,钧天殿。 天书展开,浩瀚的神州舆图浮现在半空。 那一座盘踞于四境的窃夺地力的大阵,宛如一张深埋在地底的蛛网,密密织就,笼罩在四境灵脉之上。 阵中东西南北四方的九座阵眼,皆悬浮着一枚承天鉴。 当南境灵脉上阻滞已久的禁制之力消散的那一瞬,法尊立时便感觉到了,他轻轻笑了一声,并不觉意外。 “好孩子,没有令本尊失望。” 法尊轻喃,好整以暇地抬眸,目光投向南境灵脉之上,逐渐运转复苏的法阵。 下一息,法阵中央的符纹陡然亮起,整座法阵大亮,四境灵气化作洪流,从地底奔涌而出,往阵心涌来,灌注入天书之中。 天书哗啦翻页,书页震动间,霞光万丈,整座钧天殿都被金辉所淹没。 一道璀璨的金光从书页中冲天而起,耀眼夺目,法尊激动起身,衣袍翻飞,双眼被那道金光映照成一片炽亮的金色。 金芒稍敛,终于显露出一竖金色的古朴法字。 ——九霄引天灯。 随着这五个字从天书中显形,万千灵流如漩涡般汇聚在这五字之上,凝聚成实质。 首先铸造成型的,是厚重的四方灯座,其上山川起伏,地势蜿蜒,灯座四角各雕有一尊四象神兽。 灯座之上,潮涌的灵流化成剔透的琉璃玉璧,璧面山川湖海流光浮现,仿佛浓缩天地于方寸之间。 再往上,重重云霓凝结,化为象征苍穹的宝盖,其上隐约可见日月星辰,雷霆电光。 九霄引天灯已出,只待灯芯点亮,天门可开,便是他破界飞升之时。 第168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4节 深埋于四境灵脉之上的法阵缓缓运转, 悄无声息地攫取着大地的生机。 地源之力自天下山川汇聚而来,如千万条奔涌的溪流,尽数涌入天书之中, 化作那盏九霄引天灯的供养之力。 法尊静立于钧天殿前,负手而立, 传说中那一盏能够踏碎虚空、引领修士得道飞升的仙宝,终于在天书之上逐渐成型。 九霄引天灯的光芒映照在他眼中, 法尊神情平静,却难掩眼底深处的狂热与贪婪。 他在神州之上筹谋千年,一开始,的确只想改变此界规则, 只想成为此界明灯, 引领芸芸众生走向一条正确之道,让善者得生, 恶者得死, 让善恶到头终有所报。 可千年岁月能改变山河流向,亦能改变人心中气节, 他终究非无私圣人, 除却济世之心, 也要为自己谋求一个未来。 将天书作棋局, 引领天道宫成为正道之首,让法尊之威名深入人心, 凡人众生的信仰汇聚于一身, 他终将成为千万年来, 此界唯一飞升之人,登临九霄之上。 他离开之后,神州四境残损的地脉灵气也绝难以再孕育出下一个飞升者。 从此以后, 他便是此界唯一真神,全界生灵的香火愿力都将供奉于他一人。如此,哪怕飞升上界,他也能凭借这一界香火,站稳脚跟,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法尊凝望灯盏,唇角浮出一丝笑意,“万事俱备,只欠一根灯芯。”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九霄引天灯上,全然没有留意到,一片几近透明的轻薄纸页随着南境地力涌入天书,无声无息地回归入天书本卷之中。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天书本卷并无残缺,同样的两页只能存在其一。 此时天书本卷的力量几乎都被抽入了那盏灯中,而慕昭然送来的那一页残纸内封着她专门渡入的地源之力,两页纸面重叠的一瞬间,残页便毫无阻碍地取代了天书中原本的一页。 书页上“慕昭然”的名字,被残页上的“慕昭然”三个字所取代。 字迹一模一样,皆出自于她手。 但不同的是,前者让她受制于法尊,将她变做了他人的提线木偶,他人手下随意拨弄的棋子。 后者,让她有机会坐上棋座,与法尊有一较之力,成为自己人生的执棋者。 隔着万里之遥,慕昭然感应到了残页归位,取代了天书原有的那一页,与残页相连的神识让她看到了钧天殿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九霄引天灯。”慕昭然蓦地睁开眼睛,蹙眉回想道,“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阎罗道:“麒麟秘境,记载李清川生平的神道碑上提到过,是能够助人踏碎虚空、得道飞升的天外仙宝。” 慕昭然也回想起来,这一盏九霄引天灯,传说能够照见飞升之路,打开天门,万年前便引得整个修真界竞相争夺,血流成河,最后被师父横扫四方,一举夺得。 师父在渡劫之时,撕开天雷,利用九霄引天灯破开了界外通道,却在最后一刻忆起往昔,道心破碎,放弃飞升,留在了此界。 他为挣脱天书命运,毁掉了天书中的所有金字,自然也毁掉了这一盏专为主角量身定做,助力飞升的仙宝。 就连天书的第一任主角都需要九霄引天灯的助力才能飞升,后来之人想要飞升,自然更离不开它的助力,法尊费尽心机窃夺地力,原来就是为了修复这一件仙宝。 慕昭然神识随着回归的残页潜伏于天书之中,窥看到了四境完整的窃力法阵,神州大地浓缩在一纸之上,窃夺地力的法阵如同蛛网,笼罩在整片神州疆域上。 法尊在这世间最高的悬山顶上呆久了,早已看不见生民疾苦,他此刻眼中所能看见的,就只有那能够供养引天灯出世的灵力,他并不在意灵力是来自人间还是洞天福地。 这恰好也给了慕昭然施展的手段,洞天福地的灵脉粗壮,只需在法阵窃取地力之时促它多抽取一二,化散入人间枯竭之地,再辅以生衍之力,无需尽数恢复山水耕地,只叫凡民能暂时渡过难关便可,这不算什么难事。 九霄引天灯已基本成型,只差灯芯未亮,还需要大量地力继续供养。 师父的碑上没有记载当初他是如何点燃灯芯的,慕昭然神识询问系统:“灯芯从何而来?” 系统道:“此界诞于天书,九霄引天灯只为天书选中之人出世,亦只有他能够点亮灯芯。” 天道宫。 法尊挥袖,将九霄引天灯敛回天书之中。 他缓步迈出钧天殿,长空风卷云动,悬岛之上白雾缭绕,法尊衣袂飘飘,行至悬岛右侧的八角亭,掀衣落座,烧炉煮茶。 片刻后,一人自山外御剑急来,飞落至亭前,拱手叩拜,“拜见法尊。” 法尊抬眸,目光淡淡投向来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提醒道:“吞月一剑噬阴补阳,在扶云剑断之时,她的一切皆已被你所吞。” 他语气一顿,音调转沉,“现今,她于你而言,已无用处。你成日不思修炼,不修剑心,不悟剑意,反而沉溺于温柔乡中,像什么话?” 云霄飏脸上一红,面露惭愧,“弟子知错,谨尊法尊教诲,日后必定闭关修炼,静心参悟乾坤剑意,绝不敢再懈怠。” 法尊长叹口气,没在此事上多费唇舌,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三个月后,本尊将召集四境,举行封禅大典,届时会在大典之上重新选立剑、灵二尊。” 云霄飏蓦然抬头,心脏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他一直等待的这一天,终于是要到来了。 法尊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野心,心底一哂,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道:“到时,四境修士云集,若你的修为还不能达到你师兄曾经巅峰之时的境界,又该如何服众?” 云霄飏心知肚明,若非师兄因为九尾狐逃脱之事受到牵连,被押上刑台,受了三十道打神鞭,神魂受损,修为因此跌落,如今最有资格登上剑尊之位的人,绝不会是他。 他袖中五指紧握成拳,静默须臾,不得不承认道:“弟子惭愧,如今修为不过方入化神中期,即便闭关苦修,恐怕也难以在三个月内步入化神巅峰,达成人剑合一之境。” 法尊目光微动,带着不怒自威的沉静气势,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透出镇定人心的笃定,“你既是天书选中之人,此界的气运自会偏向你,天道既将运数赐予你,便已为你铺好路,必不会让你输给任何人。” 他说着,抬手一挥,一盏琉璃灯自虚空显现,灯璧上有金色法字流转而过,又有山河虚景成型,灯座四角雕刻朱雀、青龙、白虎、玄武之像,一股威慑气势直逼人心。 云霄飏眼中映出琉璃灯影,心神晃荡,竟不由自主被其深深吸引,恍惚间,耳边飘来一言,“去吧,入灯历练三月,你将脱胎换骨。” 云霄飏尚未回神,只觉身形一晃,便入了灯内。 慕昭然回到南荣王城后,不论是南境的修仙世家,还是南荣的文武朝臣,都在暗中观望,想看她意欲何为。 圣女归来的第十日,命人打开圣殿大门,亲自主持圣坛大祭,为南境子民和荣王祈福。 圣坛之上,那一枚承天鉴金光炽烈,神力充盈,全然不似曾经行将崩毁之态。 这使得圣殿修士的士气大振,也使世家修士生出顾虑,一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至少在短期内,单凭叶戎无法再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只有慕昭然自己清楚,这一枚看似辉煌的承天鉴背后,隐藏着怎样的代价。 她暂时还未能从天书之中,寻到父王体内死咒术的主咒“死”字,没办法彻底解开咒术。 只是如今承天鉴复原,力量重新流转,父王生机与之相系,如今承天鉴恢复,他也终于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荣王先前虽然昏迷不醒,却能通过王宫的阵兽金龙知晓一切,甚至通过金龙之眼,亲眼目睹过,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太子,是如何提笔,用他所教授的笔法,一笔一画,写出诅咒亲父的“死”字。 死咒术一日一咒,对中咒者而言,每成一字,那字中死气便化作厉鬼,一口口撕咬他的血肉生机。 但凡慕隐逸心中还存半分孝心,都不可能一日不间断地写下这么多含恨的字眼,让他日日饱受折磨。 对于慕隐逸的处置,荣王直接以谋逆之罪,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下旨赐死,就连王后出面求情,都被他痛斥驳回。 慕昭然唤出镇石,抬手按在石上麒麟首,闭眸入了镇石内,正好看见慕隐逸被云霄飏一剑击飞山崖,掉进妖骸深渊。 虽然慕昭然将自己的经历融入了麒麟场域之中,但慕隐逸和她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不会每一步皆按照她以前的脚步来,尤其是在面对叶离枝时。 慕隐逸这个狗东西,即便是在她编织出来的虚假的麒麟幻境里,他还是爱上了叶离枝,不惜将自己得到的一切资源,都送给了叶离枝。 以至于,他自己的修为全无长进,而叶离枝已经是金丹修为。 慕隐逸这个筑基期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助力了,偏慕隐逸当局者迷,还看不清现状,以为自己在叶离枝面前多么特别,携恩逼迫叶离枝与他人断绝往来。 这一次外出历练,慕隐逸又因为争风吃醋而同云霄飏发生争斗,叶离枝终究不堪忍受,宁愿自毁金丹,以抵偿他以前的付出。 在一片混乱,慕隐逸被云霄飏失手打落进了妖骸深渊。 慕昭然冷眼看着他被一众妖魔鬼煞环绕,就像她曾经一样,被一点点吸去生机。 在他仅剩最后一口生机之时,慕昭然终于现身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狼狈模样,说道:“我不是提醒过你么?如果在麒麟场域中死了,那你就真的死了,你怎么还敢将修炼的资源让给别人?” 慕隐逸面目青白,浑身冰寒刺骨,瞳孔已经涣散,抬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伸手触碰到她的裙角,他才浑身一震,清醒了几分,用最后一点力气攥紧指间裙角,哀求道:“阿姐,我错了,你救救我,放我出去吧……” 慕昭然冷然道:“你不是想要我的人生么?我当初便是从妖骸深渊里一点点地爬出去的,我可以,你应该也可以吧?” 她力竭之时,距离深渊出口,只一步之遥,而慕隐逸距离深渊出口,还有上百里远,显然是爬不出去了。 慕隐逸五感钝化,手指僵冷地完全失去了知觉,感觉到周围虎视眈眈的鬼面,他忍不住失声痛哭,喊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语。 “阿姐,让我见见父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母后一定不会让你杀我的,我要见母后!” 慕昭然静立良久,回想起前世种种,终究是狠下心来,蹲下身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抽身退离,“你见不到他们了。” 话音落下,鬼影蜂拥而上,将慕隐逸的身影吞没,吸尽了他体内最后一口生气,也吞噬了他最后一声哭喊。 麒麟张口,吐出慕隐逸的尸体,荣王沉默着看了他许久,唤人进来收敛了尸身。 经此一遭,荣王心灰意冷,身心俱疲,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投身朝政。 慕昭然看过父王后,便回了玉昭殿。 殿中布局还是她离开南荣之时的模样,殿前花团锦簇,铺着翠色的青玉石板。 每当落雨,石板经雨水洗过,越发绿得宛如一片片翠绿的荷叶。 青玉路的尽头连接着一座石桥,桥下有一泓清池,池中荷花盛放,时不时有肥胖的锦鲤跃出水面,拍出哗啦啦的水响,去叼花瓣吃。 乌团和往日一样,守在桥边,趁鱼儿跳出水面时,猛地扑过去吓唬那些可怜的胖鱼。 祝轻岚的狐狸影在清池另一端晃荡,看见慕昭然的身影,他眼睛一亮,立即想要奔来。 还没靠近,就被严防死守的乌团给扑咬了回去。 祝轻岚:“……” 可恶的笨猫,谁要跟你抢你主人啊! 可恶的阎罗,要不是被他封了妖气,连人话都不能说,他又怎会沦落到被一只猫撵得到处逃! 慕昭然看到了他的影子,没有搭理,径直行过石桥,再穿过一个拱门,到了自己的寝殿。 殿内熏香袅袅,帷幔半垂,檐下挂着白玉风铃,叮咚作响,煞是好听。 慕昭然刚踏进拱门,便看到了站在寝殿门前的挺拔身影,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南墙下的那一株盛放的合欢。 她眼眸灵活地转了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地一跃而起,想要扑到他背上,吓他一吓。 阎罗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点也没有被吓着,及时回手托住她的身子,将她安稳接住。 慕昭然趴在他肩头,笑盈盈道:“等今年七夕,我们再去逛庙会,再买上十串同心锁……” 她顿了顿,掰着手指数,“不对,应该买上十四串了,这回换你来锁,钥匙都归我保管。” 阎罗唇角含笑,颔首应道:“公主殿下一言九鼎,可不要再骗我。” 慕昭然翘起小指头,一本正经道:“当然了!拉钩上吊,一万年不许变。” 阎罗腾出一只手来,和她拉钩,还认真地在拇指上盖了一个“章”。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5节 第169章 眼前的玉昭宫, 与前世记忆中的模样有许多不同。 前世,阎罗踏入此地之时,玉昭宫已然在战乱中被烧毁, 残垣断壁间只余几分昔日的宫阙轮廓。 后来他们所居住的殿宇,是他找了旧日图纸, 命人重建的。 虽可重塑宫闱布局,宫殿结构, 却难以复原出殿中人日日生活的痕迹。 譬如,西侧殿门前那一根廊柱。那上面一道道的划痕,深深浅浅,细细数来, 有十余条, 有的划痕上刻了花,有的刻着小猫头像, 总归这柱子上刻了许多可爱的东西。 慕昭然摸了摸最顶上的那一条划痕, “这应当是我十四岁时刻的。”她贴到柱前,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头顶, 笑道, “我现在竟然比那时候长高了这么多!” 西侧殿是书房, 她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一捧起书就浑身不自在,一会儿想去看看花, 一会儿又想去逗逗猫, 一会儿又吵着要人给她比比身高。 反正只要不看书, 她能兴致勃勃地能对着这根柱子折腾上一两个时辰,磨过看书的时间。 及笄那日,她受封瑶光圣女, 前往天道宫修习,还没来得及在这柱子上比划身量,等她再回来时,早已没有了那样的闲情逸致在一根柱子上消磨时光。 书房里还有她年少时,被罚抄的经文,背不下来的书卷,未完成的课业,气急败坏时在书籍上乱涂乱画的杰作,都被好好地收在书架上。 现下,这些不务正业的“罪证”都被人一一翻了出来,细细品味。 慕昭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扑过去抢走他手里的书本,重新塞回书架上,恼羞成怒道:“你回这里来,就只想看这些吗?” 阎罗轻笑了一声,期待道:“那公主殿下可还有别的逸趣之事要给我看一看?” 慕昭然:“……” 慕昭然望见他眼底点点星芒,像是当真有所期待,眸子转了转,拉着他出了西侧殿,“书房不是本公主的天下,我的天下在花园,在马场,在不受拘束的地方,你想看的话,我都可以带你去转转。” 午后阳光正好,带着花香的微风自长廊中穿过。 慕昭然带他走过玉昭宫的每一处旧地,去自己常去的地方,想起些旧日趣事,便说给他听。 每走过一处,听着耳边话语,他都能想象到,她曾经满袖春风,笑意灿烂,穿行于宫道之中的景象。 阳光穿过婆娑树影落在她身上,她回眸望来的一瞬,衣袂翩跹,裙带飞扬,宛若一朵光华灿烂的富贵牡丹。 虽然未来无定,天道宫还如阴霾一样压在头顶,南荣亦还没有完全脱离法尊的威胁,但此一刻,身边有彼此相伴,便觉心安。 入夜之后,宫女举着长杆点亮檐下宫灯,温暖烛光覆盖了清冷月色,将整座宫殿笼罩进一重暖融融的昏黄光晕中。 慕昭然从出关之后,便一路奔波回到南荣,后又因父王的死咒术劳心伤神,难得有此刻放松之时。 她刚沐浴完,只穿了单薄寝衣,倚靠在阎罗怀里,二人同坐在花窗下的软榻,两人垂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蜿蜒地搭在软榻的雕花栏上。 殿中纱幔垂落,烛光黯淡,树影摇曳在窗外,慕昭然微垂着眼,眉心的化神印记莹莹泛着微光。 她的元神被人牵引着,落入一片熟悉的心海之中,心海里浓云静止,元神落于其上,仿佛陷入一片绒羽之中,比她铺了好几层锦被的床铺都要柔软。 慕昭然神魂完全舒展开来,随即感觉一双手臂从后伸来,将她搂进怀里,后背贴进身后人结实的胸膛上。 酥麻的电流从彼此相贴的神魂处细密地蔓延开来,慕昭然元神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舒服地轻哼出声,“师兄……” “嗯。”身前人轻声回应,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吻落在唇瓣,另一手滑落下去,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挤进指缝里,牢牢扣住。 慕昭然张开唇,放任他的唇舌侵入进口中,勾住她的舌尖纠缠,元神相交是比肉丨体更直接的触碰,他的每一次亲吻,吮咬,都在元神之内点燃战栗的火花。 有灼热的呼吸拂在耳后,她的长发被人撩开,柔软的亲吻落在敏丨感的脖颈上,慕昭然抖了抖,此时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 一只手托着她的下颌,一只手扣着她的手指,还有一双手从后环绕,握在她的腰上。 察觉到她神识的波动,游辜雪低声安抚道:“别怕,是我的元神和分神。” 慕昭然睁开眼睛,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 强烈的悸动甚至从两人相缠的神魂,波及到了游辜雪的心海,周围静止的云团重新涌动起来,闪动出金色的电花。 阎罗贴在她耳后,拖长了鼻音,意味深长道:“哦,原来不是害怕。” 游辜雪忍不住笑了声,接着道:“是兴奋啊。” 两重话音在她耳边萦绕,轻喃道:“昭昭,这么喜欢吗?” 慕昭然被身前身后的两具体魄,紧密地贴合着,她被夹在中间,无处可躲,熟悉的气息从每一寸相贴的部位侵袭入元神。 步入化神之境,在体内修出地核,掌控地源之力,她的元神本该强健无匹,但此时此刻,却还是感觉自己快要晕倒在他的两面夹击之下。 她晕晕乎乎地哼了声,“喜欢……” 心海之外,过度刺激的快慰从神魂之上蔓延到身躯,慕昭然趴在阎罗怀里,脸颊透红,瞳孔迷散,素白裙摆下露出的白皙足尖,圆润的脚趾紧绷地蜷缩着。 阎罗扶住她颤抖的腰肢,手掌不自觉地用了些力,将她紧紧压在自己身上,不留一点缝隙,薄薄的衣料根本阻挡不住彼此身躯的热度。 慕昭然小腹压着他轻蹭,下巴垫在他胸膛上,实在受不住时,埋头咬在了他饱满的胸肌上。 阎罗嘶一声,喘丨息更重,肌肉下意识紧绷了一瞬,又尽力放松下来,抬手捏住她的后劲,轻轻摩挲着。 覆雪殿中,门窗紧闭,月光被厚重帘子阻挡在外,屋内一片昏黑。 只余急促的喘丨息从床幔之中传出,游辜雪斜斜倚靠在床沿,胡乱扯散衣襟,抬手揉捏着左胸上的肌肉,感受着她牙齿啃咬在胸口的些微痛楚。 可惜,只在分身上留下了牙印。 游辜雪闭着眼,呼吸之间全都是她身上的清香,指腹之下是她柔软滑腻的皮肤,他们的元神紧密纠缠,分身拥吻着她,可他仍觉不够。 炼制出分身没有拆分开他的情念,反而让他的情和欲都膨胀成了两倍,行天剑从他的脊骨里抽出,悬立在半空,剑光照亮四周,也照亮了他那一张深陷在情丨潮里的面容。 这一刻,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撕裂开虚空,到她身边去。 这样强烈的心念,触发了他身上的禁制,几道流光从他身上溢出,凝成一个“止”字,从字中散出的灵压如同一面金盾,束缚在他身上。 游辜雪扬眸看向那一个金字,行天剑上噼啪一响,游窜出一道电弧,击打入金盾之中,电弧缠绕上中心的“止”字,力量交锋,空气中发出震颤的鸣响。 游辜雪忽地回神,深深吸了口气,抬手压回了行天剑的剑意,电弧化作一线细丝,消隐回剑身内。 钧天殿中,法尊察觉到了那与天书规则冲撞的剑气,他倒是很希望游辜雪能撕裂他恭顺的假象,违背天书法旨。 行天剑的剑气与天书的规则之力缠斗了良久,最终还是被镇压了回去。 法尊心中暗哂,以前的游辜雪有能力挣脱天书对他的桎梏,摆脱既定的命运,但现在这个被他斩去羽翼、磨掉锋芒的行天剑,早已失去了对抗天书的实力。 法尊对此既满意,也略有几分失望,他并未多耗心神,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天书中那一件能引领他飞升的仙宝之上。 九霄引天灯吸纳四境灵脉地源之力,灯身越发凝实,其内灵气浓郁至将灯壁上的雕花也凝为了实景。 云霄飏一入灯内,便见得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中有苍山碧树,灵泉潺潺,日月同悬于空,四象神兽分列四方,仿佛置身仙界。 而他正站在中央的一座白玉圆坛之上,虚空中充裕的灵气竟让他产生了溺水之感,云霄飏来不及再多欣赏这灯中仙景,忙就地一坐,唤出奉天剑来,开始吐纳修炼。 那金光原是浓郁的金灵气显现,如今都朝云霄飏涌来,将他整个人都笼入金芒之中。 在此修炼,事半功倍,进阶至化神巅峰,指日可待。 云霄飏心中雀跃不已,对于法尊的器重铭感五内,更不敢荒废片刻,浪费这难得的机缘。 涌往中央圆坛的金灵气越来越多,到最后不需他主动吸纳,便直往他经脉丹田灌入,经脉被开拓到最大,丹田也越发膨胀,云霄飏的表情逐渐生出痛苦之意。 因为承受不住太过汹涌的灵气,云霄飏浑身的经脉一根根鼓凸出来,几乎要从皮肉底下撕裂而出。 他终于忍受不住,发出痛苦的呻丨吟,却无法主动停止下来。 云霄飏入灯之后,九霄引天灯中慢慢氤氲出了一重紫气,法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天道宫两名剑君,游辜雪行除恶之事,斩妖除魔,清扫那些对天道宫怀有异心者,身上所担的多是令人畏憎的杀戮之名。 云霄飏代表天道宫周游各境,行扬善之举,名为扬善,实则是为了让他结交诸多行善积德之人,揽他人功德气运于己身。 这聚天下善德的气运,便是点亮灯芯,照见飞升之路的关键。 法尊紧密关注着引天灯里流转的紫气,忽地皱起眉头,察觉出了异常。 ——云霄飏身上的气运有缺。 法尊试图寻觅云霄飏身上流失的气运未果,神色冷沉下来,默然盯着引天灯思量良久,伸手翻动天书书页。 夜色将尽,东方破晓。 朝光透过窗棂,洒落进室内,夜风扬起纱幔一角,露出床榻内沉睡的身影。 慕昭然眼角的潮红还未完全消散,才入睡不久,便陷入梦魇,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眼睑下的眼珠不安地来回滑动,睡得并不安稳。 她的元神还未离开游辜雪的心海,两人神魂相拥,她梦境里的景象亦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另一个人的神识中。 梦境之中,他被天道宫围剿,鲜血染红了行天剑的剑刃。 阎罗伸手轻轻撩开她额上凌乱的发丝,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慕昭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急促喘息,阎罗轻抚着她的背,安抚道:“只是梦而已。” 慕昭然怔愣了好一阵,才慢慢从梦境中抽回心神,摇了摇头,“不是梦,是我当初参加段位考核时,曾在通天神木上预见过的未来,师兄的未来。” 第170章 因失去了主人, 天道宫中的仙鹤也变得郁郁不振,终日栖息在山中,不愿出来, 昔日鹤影成群,清鸣长啸的盛景早已不再。 没有鹤群翱翔天际, 撕开云雾,天道宫中的云雾越发厚重, 即便朝阳已升,晨光依然黯淡。 覆雪殿后,温泉池中水雾氤氲,哗啦声响, 一道修长的身影自水底浮出, 抬手挽了一把湿漉漉的长发,缓步踏上池边嶙峋的石阶。 一只梅花鹿从外跳进来, 蹄音哒哒, 埋头用鹿角拱起叠在石几上的衣衫,殷勤地送到他手边。 游辜雪抬手, 以灵力烘干发梢和身躯上滚落的水珠, 湿意氤氲的水汽往他身周散去。 他抽来发带, 将长发束起, 又伸手取过梅花鹿角上的衣衫,慢条斯理地一件件披上, 系紧衣襟与腰带。 一夜纵情之后, 又恢复了平日里清静冷肃、红尘不染的模样。 神识中传来慕昭然气鼓鼓的话音:“是天书!法尊还没有死心, 想让你做云霄飏的垫脚石。” 法尊以天书操纵他人命数,慕昭然分了一缕神识随系统潜藏在天书本卷中,也因此, 让她得以窥见了一点法尊在天书上的布局。 她虽未能探清全貌,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却能察觉其目的所在。 “云霄飏气运不足,无法点亮灯芯,他想逼反你,让云霄飏替天行道,大义灭亲,利用你来为他镀上最后一道光环。” 慕昭然从神木上看见那一段游辜雪被天道宫围剿的未来之景后,曾为此忧虑了许久。 那时的她,因为前世经历,对天道宫的神威畏惧颇深,甚至亲口要求游辜雪,只做光风霁月的行天君,不要堕入魔道,变成阎罗。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6节 也正因为她这一句话,游辜雪才不惜割肉放血,切割元神,炼制出一个分身。 只是没想到,云霄飏的气运不足,乃是因她当初窃夺过他的气运,她在神木之上预见的未来,竟然是因她而间接导致的。 慕昭然咬了咬唇,郑重道:“以前我畏惧天道宫的神威,害怕重蹈前世覆辙,就算明知你所行之道与天道宫不同,却还是自私地要求你屈居在天道宫之下,做他人手中身不由己的刃。” “现在,我不怕了。”她的声音清脆,撞入他的心海之中,激荡起层层涟漪,“我喜欢师兄说的那句话。” 游辜雪透过与分身相通的视野,看到了慕昭然那一张意气飞扬的脸。 她并指做剑,学着梦境中他的模样,朗声道:“今日之后,再无替天行道的行天剑,从今往后,我要让这把剑只行我的道!” 行天剑在他脊骨里嗡鸣一声,呼啸飞出,悬立在身前。 游辜雪伸手抚摸过雪亮的剑刃,屈指轻弹了一记,他弯起唇角,笑着应和道:“是该只行我的道。” 剑气从他指尖扫荡开去,掀起漫天水花。 法尊迟迟未有动静,游辜雪便也安静地待在覆雪殿内修炼,没有什么别的举动,恍若已将外界纷扰尽数隔绝。 直到一个月后,一声钟鸣陡然打破了天道宫的寂静。 那钟声来自刑罚堂,沉如滚雷,三震之后,回音久久不散,乃是召集全宫仙师的号令。 游辜雪心中微动,已有所预感,他抬手抚过身旁梅花鹿的头顶,淡声道:“去吧,躲进绝山深处,不论外头有何动静,都不许出来。” 梅花鹿歪头望他,鹿眼澄澈天真,丝毫没有察觉天道宫暗潮涌动的气息,仍像往常一般张嘴去咬他的袖子,耍赖不愿离开。 游辜雪扯回袖摆,慢慢捋平袖上褶皱,道:“绝山深林里的紫灵芝窝子,我都用你的毛做了记号,你不去好好守着它们,等它们成熟,就要被别的灵兽捷足先登了。” 梅花鹿一听这话,那还如何了得,登时四蹄一蹬,循着自己毛发上的气息,转身欢快地往绝山深林中奔去。 天道宫刑罚堂钟鸣,是极其重大之事。 一般的弟子犯戒,不过由刑罚堂依据宫规审断,五行学宫三位仙师在场见证即可,非重罪之事,刑罚堂极少会动用召集全宫仙师的钟声。 上一次刑罚堂钟鸣,还是行天君受打神鞭之刑。 此刻钟声回响,天道宫上下皆动,除了应召而来的仙师,还有许多弟子赶来围观。 游辜雪到达刑罚堂时,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他绕过刑罚堂外那一座威严的解豸照壁,步入敞亮的大堂。 堂内已有诸位仙师到齐,依次分坐于两侧交椅上,一见他进来,面上的神情都有几分复杂难言,有失望、有愤慨,亦有疑惑不解,不敢相信。 刑罚堂的堂主巫善长老坐在主座下首第一个座上。 主座空悬,意味着法尊将亲临监审。 堂中央,跪着两名少年,堂前摆放着一扇约摸人高的白玉屏风,游辜雪视线淡淡扫过二人,神色未变。那二人他并不陌生,乃是师尊座下的侍剑童子。 钧天殿中灵光波动,九霄引天灯静悬在天书之上,灯中氤着一重紫气。 法尊送出一道灵力入灯,将云霄飏从引天灯中唤出,掐诀细探了一番他的修为,满意颔首。 “不错,化神巅峰。” 九霄引天灯汇聚神州四境地脉之气,其内灵气浩荡,世间仅有。 云霄飏坐在灯芯之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但凡不能及时将灌注入体的灵气炼化为己用,等待他的便是爆体而亡。 如此强催之下,倒确实让他长进不少,短短一月余,就晋升了一阶,从化神中期触及到了化神巅峰之境。 云霄飏握拳感受片刻自己丹田内浑厚的灵力,经脉亦比以前拓宽了不止一倍,剑基更是凝聚,心头一阵振奋。 连日来在灯中所受的苦楚,便也不觉得多难捱,忙俯身对法尊叩首道:“弟子多谢法尊不吝栽培,必定不负所望。” 法尊微微颔首,说道:“你在灯中闭关修炼,进境不凡,若一鼓作气,直接突破化神踏入下一境界,也尤未可知,本尊原不欲打断你,只是今日……” 他顿了顿,神情沉肃,“有两名昔日侍奉在你师尊左右的侍剑童子,状告行天剑犯下弑师之罪,你身为剑尊亲传,不可不去。” 云霄飏怔愣,眼中露出惊疑之色,“弑师?这怎么可能?” 法尊挥袖道:“你去了便知。” 云霄飏只得行礼告退,转身疾步出了钧天殿,御剑飞落而下。 刑罚堂外人山人海,各宫弟子皆有,堂内所发生之事,正在人群中飞快传播,引起一片片哗然之声。 云霄飏踏入堂中时,一眼便看见跪在堂中的两道身影,蹙眉问道:“暮山,暮水,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两名侍剑童子并非人族,而是常年受剑尊的剑气熏染,顽石生灵,自化形开窍后就一直随侍在剑尊左右。 剑尊身陨后,浮剑台上的侍者一部分去了金宫,一部分去了云霄飏的洞府侍奉,唯有暮山、暮水二人,继续留在剑尊洞府,看管打理。 比起疏冷的大师兄,暮山、暮水明显更亲近云霄飏,看到他时双眼俱是一亮,有了几分底气,异口同声道:“小师兄,你终于来了!” 云霄飏扫了一眼殿中情形,当即明白过来,冷声斥责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师兄和我从幼时就追随在师尊身边,可以说是师尊一手教养长大,他绝不可能做出伤害师尊之事。” 即便他与游辜雪的关系早不复当初,两人甚至因为慕昭然而有过几次冲突,他依然不信师兄会做出弑师之事。 两个侍剑童子状告大师兄,心里本就忐忑,再被他斥责一番,当下双双都红了眼。 暮山道:“今日我们二人在打扫剑尊闭关的藏锋洞时,无意间触碰到了洞中影壁,正好看到了影壁中的这道剑痕。” 暮水指向殿中白玉屏风一角,说道:“小师兄也知道,这扇影壁是剑尊平日记录修炼心得、剑法之物,旁人是做不了假的,大、大师兄做了什么,你们只需一看便知,我们并没有说谎。” 这扇白玉屏风,亦作影壁,的确是剑尊生前炼制的法器,其上留有许多剑痕,更是记录有剑尊自创的剑法,内里隐约可见舞剑的小人。 剑尊在世之时,剑意浩荡,寻常人根本难以靠近这面影壁。 如今剑尊陨落,遗留在其上的剑意也消散干净,众人才能这般近距离地站于影壁之旁。 然而,暮水所指向的那一角,却遗留有一道不同寻常的剑痕,其中蕴含的并非是剑尊的剑意,而是行天剑的剑意。 岑夫子看了一眼始终静默立于一旁的人,忍不住为他辩解道:“行天君身为剑尊大弟子,与师尊切磋求教之时,在影壁上留下剑痕,也不足为怪。” 旁边有夫子跟着附和道:“的确,这影壁左下角,不也留有奉天君的剑痕么?单凭一道剑痕,能证明什么?” 暮山昂起头道:“这扇影壁,有记录影像之能,能存下这道剑痕刻录上影壁之时的场景,我们当时也不知触碰到了哪里,显出了影像。” 他们二人便被那影像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半晌,才拖着发软的双腿,将这一扇影壁搬了刑罚堂来。 暮水望向云霄飏,眼巴巴道:“小师兄,你应该知道该如何看到影壁中的影像。” 其实游辜雪一定也知道,只是暮山、暮水不敢问他罢了。 云霄飏沉默须臾,回头看了一眼游辜雪,巫善道:“行天君身为被告之人,不便触碰影壁,便劳烦奉天君使影壁显像,至于影像真假,我们也必会查探清楚。” 云霄飏点了点头,送入一道灵力,点亮了影壁底台上的一片符文。 影壁内荡出一圈涟漪,涟漪汇聚入影壁右侧那一道斜长的剑痕,激发出其内行天剑气,一段影像从剑痕中喷吐出来。 影像中所显,是剑尊闭关于藏锋洞中的情形,他盘膝坐于法台之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睁开眼来,并指为剑撕开了虚空中一道裂隙。 裂隙里有风雪狂涌而出,顷刻间在地面铺上一层白霜。 剑尊抬手,右手化出金身法相,穿越雪风,没入那裂隙之中。 片刻后,便有刺眼的电弧从裂隙中窜出,顺着剑尊的法相手臂游窜而上,周围雪片飞舞,双方剑意剧烈交锋。 最后还是那电光游龙更胜一筹,电弧撕裂开剑尊的手臂,一道凛冽剑光从裂隙劈出,一剑穿透了剑尊的真身,斜劈到了他后不远处的影壁之上。 剑尊喷出一口鲜血,整条右臂衣衫尽碎,鲜血淋漓,周身剑意都在那一剑之下,溃泄千里,法身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去。 正是这一剑,加速了剑尊的陨落。 影像倏地消散,但行天剑的剑意却未散,残留的剑鸣声回荡在刑罚堂内外,让堂中众人都不由避让。 已无需辨别影像真假,只这般锋锐逼人的剑意,便不可能作伪。 众人惊骇,大堂中寂静良久,巫善终于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行天君,你可有何解释?” 游辜雪盯着影壁上的剑痕,面无表情道:“那一剑是我的。” 第171章 慕昭然听阎罗说完刑罚堂中正发生的事, 猛地一拳捶在桌案上,气恼道:“可恶,是在冰原之时, 那时候,明明是剑尊先要阻我, 我才不得不用你给我的小剑反击的!” 剑尊本就到了强弩之末,又为了帮云霄飏解开心结, 耗费大力气重现隐雪城幻境,消耗甚大。 她反抗的那一剑,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怎么能就把他的死,全都怪罪在这最后一根稻草上呢? 她抬眼, 着急道:“师兄, 你向他们解释清楚,那一剑是我放的。” 阎罗摇了摇头, 神色沉静, “你所用的小剑,是我交予你手, 就算说清楚那一剑是出自你手, 我也撇清不了干系, 还会将你也牵扯进来, 多受一份罪。” 慕昭然眉心紧蹙,不服气道:“难不成, 就要任由他们将这‘弑师’的罪名扣在你头上?冰原之事, 我并不觉得我有做错, 师兄也没有做错。” 她一把拽住他的袖摆,干脆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正好, 不如就将雪族人的真相公之于众!” 阎罗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一握,“隐雪城当年盛产寒精石和寒髓,有天道宫的认可和庇佑,与神州四境的宗派世家皆有往来交易,尤其是北境四宗,你以为这个真相当真是无人知晓的么?” 真相一直被掩埋至今,只不过是因为,雪族人不能予人利益罢了。 他们生于冰原,长于冰原,视冰原地脉为母,能在冰原之上自给自足,极少与外界互通,更不肯将寒髓做为商品,与外界交易。 只有隐雪城掌控冰原,才能将地底的寒矿开采出来,为外界所用。 游辜雪被困冰原二十年,回来之后,隐雪城之事早已盖棺定论。 天道宫向世人给出的理由,是雪兽狂化,覆灭了一城。他当年上报的真相,也被掩埋进了尘土中,只成了他一次任务的败笔。 没人继续深究,是因隐雪城亦早已失去了价值,现今冰原的寒矿开采,由天道宫做主,北境四宗每十年轮换。 曾经的真相如何,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真正在意。 除非彻底掀了这天,否则,现在张口,也会被再次按回尘下。 阎罗道:“法尊一直疑我,只有我死,才会让他彻底放下戒心,既然他要利用我,来做师弟的最后一块垫脚石,那便成全他好了。” 他伸手抚了抚慕昭然耳畔碎发,“昭昭,到了现在,我们还需耐心一点。” 刑罚堂内,气氛凝重。 所有人都在等着游辜雪的进一步解释,只有云霄飏注意到了师尊撕开裂隙时,扑入藏锋洞中的雪风。 他的表情几经变换,袖中手指蜷紧,心绪剧烈起伏,犹豫地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了。 当初师尊为平他心魔,在冰原之上筑造一座大型幻境,想让他借助游辜雪的一次失败任务,来化解心结。 他知晓,这对于师兄来说,的确不甚公平。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7节 可难道就因为此,便能够以下犯上,出手重创师尊? 岑夫子急道:“那就算是你的一剑,但你出剑必定有不得已的缘由,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情有可原呢。” 萧夫子亦随声附和:“是啊,剑尊事后并未问罪凝之,可见,他老人家也不欲追究。” 有人当即反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剑尊不欲追究,那是他心怀舐犊之情!反观行天君,怎么敢对自己师尊,痛下如此杀手?” “若非这一剑伤了剑尊本源真身,剑尊又岂会散尽剑意而陨。剑尊因你而陨,你却无半分悔改之态,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原谅!” 另一位仙师沉声叹道:“行天君这些年,身上杀戮之气,的确太过于重了。” 此言一出,堂中不少仙师颔首认同。 游辜雪执行天剑,行除恶之事,可行走于深渊者,又有几个人能始终保持心性,不受深渊恶浊侵染?以杀止杀者,早晚也会被杀戮欲望吞噬,心中自然也不会有多少温情。 不论是何种原因,有何种苦衷,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剑指向一手教养自己长大的师尊。 一剑便能重伤剑尊,若有一日,行天君不受控制,行天剑指向旁人,又有几人能够抵挡得住? 这力量实在令人畏惧。 诸位仙师互相看了看,都看到对方眼底的疑虑。 刑罚堂内诸位仙师争论不休,有人一拍桌案,问道:“巫长老,按照天道宫法规,弑师之罪,当以何处?” 巫善拭了拭额角细汗,“兹事体大,还得禀明法尊,才可定夺。” 话音刚落,主座之上,忽有灵光闪烁,凝聚出法尊金身法相,一道威慑之气扫荡开,刑罚堂内霎时一静,众人纷纷俯首行礼。 法尊抬手,免了众人礼节,一双洞察秋毫的眼,静静望向游辜雪,说道:“你一身修为,皆为剑尊所授,却不思感恩,将手中之剑指向恩师,弑师之罪无情可恕,无由可免。” 他沉吟须臾,语气中带着法则之威,道:“本尊判你受十二道噬灵引,废除全身修为,你可认?” 南荣圣女,果然是钳制他的一个好方法。 游辜雪啊游辜雪,为保一个女人,竟连弑师之罪都不敢辩白,何其愚蠢,何其可笑。 刑罚堂内外,一时静极,岑夫子身形动了动,似欲上前求情,被林夫子伸手拽住,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法尊既然开口,便别无转圜余地。 四方的视线皆落在堂前那道白衣身影上,游辜雪抬眸,目光直迎法尊,眼神堪称放肆。 他唇瓣轻启,声音清楚明了:“我不认。” 岑夫子松一口气,忙道:“行天君向来尊师重道,想必其中另有隐情,你快速速禀明法尊。” 法尊也并未生恼,从容不迫道:“哦?有何隐情?” 游辜雪冷笑了一声,朗声道:“我与师尊,道不同。天道宫的道,不是我所追寻的道。” 一语毕,四座皆惊,就连岑夫子都叫他这一句话砸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恨不得跺脚。 “游辜雪!你在说什么,你已经过了问心台,何来的道不同,这种时候,别犯糊涂。” 游辜雪看了岑夫子一眼,又环视过堂中众人,讥讽道:“天日昭昭,乾坤朗朗,诸位过了问心台,既知真相,便当真能够问心无愧么?” 他这一句诘问,一时之间,竟将堂中众人问住。 入问心台者,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死,要么成为天道宫的拥趸者,维护天道宫的治世之道。 前者身化尘土,无人可知,后者得封仙师,享人间香火,修途一片坦荡,该如何选,其实并不难抉择。 难的,不过是磨去自己心中道义,从今往后,随波逐流罢了。 法尊平静的面容终于有所动容,不悦地皱了皱眉,语气森冷,撞入每一个人耳中。 “天道宫济世救民,行世间正义之道,非我道者,便是魔道!罪不可赦!” 说着,抬起一掌,朝游辜雪击去。 游辜雪旋身掠起,衣袂翻飞,如一只孤鸿,飞落至刑罚堂前的解豸照壁之上,拔出行天剑,一剑迎向法尊劈来的法相掌印。 剑光与掌印剧烈相撞,冲击的余波往四面荡开,震得刑罚堂上方的瓦片簌簌翻动,烟尘四起。 在外围观的低阶弟子被余威掀飞,纷纷四散躲逃。 刑罚堂内,岑夫子痛心疾首地劝道:“游辜雪,你既已过了问心台,当该知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维护世间正道长盛不衰,必定有所牺牲,你难道还想凭你一己之力,反了这天不成?!” 游辜雪的笑声从烟尘中飘出,肆意张狂,“虚造之天,有何不可?” 法尊冷哼,抬手结印,“狂妄小儿。” 金色的“止”字从游辜雪身上倏然飞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千,密密匝匝的“止”字凝结成一口坚不可摧的金钟,自半空而落,轰然罩下。 游辜雪抬眸,没有丝毫犹豫,执剑上挑,刺入金钟顶,刺眼的电弧从他身上流窜而出,缠绕上钟壁旋转的“止”字。 电光肆虐,噼啪作响,犹如惊雷。 “止”字被游走的电弧一个个撕裂,金光倏然暗灭,碎片化作流光消弭。 游辜雪强行破开禁制,身上尤带着闪烁的电弧,飞身冲向高空,他右臂袖袍撕裂,鲜血顺着手臂淌落,染红了行天剑雪亮的剑身。 数道流光从刑罚堂中冲天而起,呈四面合围之势,追击在他身后。 游辜雪为过问心台,将自己道心与天道宫磨合,如今逆改道心,行天剑上生出裂纹,流泻的剑气皆化作电光,如龙蛇乱窜。 他身处雷电交织之中,抬起行天剑,指向众人,终于吐出他心中真正所想,“今日之后,再无替天行道的行天剑,从今往后,我要让这把剑只行我的道!” 鲜血浸入剑身,将那一柄雪亮长剑,染成乌色。 行天剑发出长啸剑鸣。 法尊的声音携着凛凛之威,传荡至天道宫的每一个人耳中,“游辜雪叛出天道宫,堕落成魔,罪当诛,杀!” 激烈的法力交战,在天道宫上空爆发。 天穹震荡,雷电交织,金符破碎的光如流星坠落。 云霄飏仰望向雷霆深处激战的身影,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耳边倏地传来一声大喝,将他从怔愣中惊醒过来,云霄飏惶然回头,对上法尊威严冷肃的目光。 法尊道:“云霄飏,你在灯中修炼多日,如今便到了你证明自己的时候,诛杀逆徒,为师复仇,从今往后,你便是剑道第一人,再不必屈居他人之下。” 云霄飏的脑海一阵嗡鸣,心脏怦怦直跳,那些永远追随在师兄身后的过往片段,都在脑中倏然闪过。 雷霆滚动,电光照亮了他的眼,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他混乱的心境一点点安定下来,唤出奉天剑,身化流光,拔地而起,冲进了战圈之中。 一柄擎天大剑在高空凝聚成型,剑气浩荡,阳炎剑火从剑锋横扫而出,绽开一朵赤色火莲,逼得四面围攻的仙师都不得不退身避让。 “那是,奉天剑?” 云霄飏身上展露出的修为,令所有人震惊。 游辜雪望向头顶剑威赫赫的奉天大剑,神色平静如昔,“化神巅峰,师弟修为长进不小。” “曾有人说过,师兄就算失败,也依然比我强上百倍千倍。”云霄飏说道,右臂高抬,奉天剑意锁定在游辜雪身上,下一瞬,剑锋流火,轰然斩下。 两柄灵力结成的大剑剧烈相撞,奉天剑的剑火和行天剑的雷光在云层中交织,雷火狂涌,撕裂长空。 剑鸣声中,剑火和雷光互相吞噬,覆盖住了整片天空。 最终,奉天剑的剑火愈燃愈烈,行天剑意凝聚而成的大剑“咔嚓”一声裂开,雷光凝滞。 阳炎剑火,顺势扑下,将游走的电弧尽数吞没,也将那一道白衣身影彻底湮灭在火焰当中。 云霄飏吐出心中一口郁气,这一刻只觉无比畅快,轻笑一声道:“可惜,没能让她看见,我是如何胜过师兄的。” 慕昭然,你错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南荣圣殿。 阎罗站在慕昭然身后,开口道:“昭昭,唤剑。” 第172章 阎罗话音刚落, 喉口一甜,鲜血自唇角溢出。 分身与本尊虽然各承伤害,但毕竟共用同一心脉力量, 本尊若伤及心脉,他这个分身亦无法保全。 慕昭然余光扫见地上洒落的血痕, 心中一紧,不敢有丝毫分心, 听见阎罗开口,便立即翻指结出一道剑印,喝道:“行天剑,归!” 这一声召令, 隔着万里之遥, 顺着行天剑剑格上那朵赤色霜花传出。 行天剑霎时嗡鸣一声。 在奉天剑铺天盖地的阳炎剑火之下,这一声剑鸣微弱得几不可闻, 唯有行天剑的主人听见了。 在被剑火彻底吞噬前, 游辜雪化作一道幽光,人剑合一, 没入了行天剑内。 行天剑倏然撕开虚空, 应召而归。 剑鸣声自虚空中传来, 随即炸开一道惊雷。南荣圣殿的上空被撕开一道裂隙, 行天剑破空而出,呼啸飞至, 骤然悬停在慕昭然面前。 剑身微颤, 光华收敛。 行天剑化作剑光消隐,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染血的身影踉跄跌出,扑倒在她怀里, 低喊了一声,“昭昭。” “师兄!”慕昭然惊呼出声,忙张手去接,方一触及他,便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游辜雪受打神鞭后,分化二身,本体的修为大损,本就跌落到了化神初期。 先前强行冲破天书“止”字的禁制,导致经脉尽裂,后又在围剿中重伤,最后再接下云霄飏一剑,连番打击,无不致命。 此刻,他内外俱伤,除了一张脸被用心护住,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慕昭然托着他滑坐到地上,看着他身周不断淌落的血,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半跪在地,唇角溢血的阎罗,心慌到结印的手都在颤抖。 她一边催动药石,一边心疼得掉泪,语无伦次道:“师兄,血……你、你明明说你不会有事的,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你都伤成这样了,叫做没事?!你这个大骗子,你说过不会骗我……” 青绿色的药气从他的灵窍灌入体内,又顺着破损的经脉流散向四周。 游辜雪身下的血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 阎罗从后方靠过来,伸手握住慕昭然颤抖的手,阻止她继续浪费灵力渡送药气,安抚道:“别哭,我不会骗你的。” 要想彻底摆脱天道宫的掌控,又怎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天道宫中,雷光流散,赤红的火莲在天幕中盛放。 良久之后,火莲才一瓣瓣收拢入剑,只留下漫天朱霞。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8节 游辜雪和云霄飏交锋的那一剑,实在骇人。最后时刻,行天剑崩,剑气溢散,四下流窜的雷光电弧被阳炎剑火全数吞没。 奉天剑一时间气势无两,直贯九霄,引得天道宫中众多弟子手中剑,都跟着齐齐颤鸣。 有弟子紧抱着自己嗡嗡震颤的灵剑,脸上还残留方才望见那一剑时的震惊,喃喃道:“没想到,最后竟是奉天君胜了。” 在金宫的剑修弟子们心中,剑尊的两位亲传弟子皆是天骄,但游辜雪毕竟是金宫的大师兄,修为一直以来便遥遥领先,是许多人追逐的榜样。 就连奉天君,以前也常把“我师兄就是最厉害的”这句话挂在嘴边,每逢有人拿他们作比时,他也总是摆摆手说,“我还远远比不上师兄。” 就是这样一个,在众剑修弟子心中如明灯一样的大师兄,最终,败在了从前远不如他的师弟手下。 “看来,剑道第一人的名号,当由奉天君继承了。” 土宫众人聚集在一起,彼此面面相觑,这一场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就连身处在刑罚堂内的岑夫子都尚未反应过来,何况是他们这些被隔绝在外的弟子。 方衡怔怔望着天幕中绯红的火云,声音有些发颤,犹不敢相信,“三师兄……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皆是沉默。 法力交战后,动荡的灵气卷起强劲的罡风,呼啸着刮过绝山密林,回荡起呜呜风声,吹得人心中一片寒凉。 好半晌后,望舒小声道:“要是昭小师妹知道了,可怎么办?” 楚禹抿了抿唇,沉声道:“他还没这么容易死。” 说罢,抬手捏碎掌心的本命石。 碎裂的石粒在空中迸散,化作一个个巴掌大的石兽,奔向四面八方,循气觅踪。 然而,石兽散出良久,又陆陆续续地回来,竟无一寻找到游辜雪残留的灵息。 行天君究竟死了没有? 这个疑问在天道宫所有人心中盘旋,此时此刻,不论是盼他生者,抑或是盼他死者,都在寻找他的踪迹,法尊亦不例外。 法尊的法相从刑罚堂中消失,瞬影去了钧天岛下方一座小悬岛内。 这座小悬岛内有一座静谧的庙堂,名唤奉灯堂,堂中高低错落,静静燃放着无数璀璨命灯。 天道宫弟子入宫之初,必须交付一滴心头血点燃命灯,以系性命之根。 弟子的命灯由五行学宫自行保存,仙师的命灯则会被送入奉灯堂,由法尊亲自监管,由他座下的童子供奉。 堂中诸多命灯,就算有风穿堂而过,灯焰依然纹丝不动。 此刻,只有一盏,忽地剧烈摇晃起来,须臾后,倏然熄灭。 剑气散,命灯灭,他绝无生还可能。 法尊唇角轻轻牵动,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随手一挥,碾碎了那一盏熄灭的命灯,轻巧得如同掐灭了一只不够听话的蝼蚁。 这世间之人,无不是任他生杀予夺的蝼蚁。 没有例外,也不会有例外。 法尊回头吩咐身后侍灯童子,“传令,游辜雪弑师叛道,已伏法受诛,从今往后,天道宫中再无行天剑,唯奉天剑尔。” 云霄飏独身立于浮剑台悬岛,浑身战意未消,胸腔里的心跳仍如战鼓,震得血脉翻涌。 直到听闻上空传来“游辜雪命灯已灭”的传音,他经脉里奔流的剑气与热血,才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他茫然回首,望向师尊曾经居住的浮剑台,又转眸望了望左侧的覆雪殿。 身体里的热血退尽以后,心中忽然腾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空虚感。师尊死了,师兄也死了,恍惚之间,他好像成了一叶随浪翻覆的孤舟,从此以后,再无可以停泊的岸口。 云霄飏神色恍惚,脚步虚浮地往回走。 踏入霄云殿时,看见站在庭院花树下的那一道纤细身影,他这只漂泊的孤舟,才终于又触到了实地。 他双眼一亮,疾步奔向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住,额头抵在她肩头,声音嘶哑道:“离枝,师兄死了。” 叶离枝被他的手臂箍得生疼,试着挣扎了一下,换来的是他更加收紧的力道,紧得几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安静下来,不再动弹。 “我听见了。”叶离枝平静道,“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赢了你师兄一回。”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在她这个小小的鸟笼里,也能听见。 “恭喜我?”云霄飏苦笑了两声,喉中哽咽,眼角酸涩,“是啊,我明明应该高兴才对。” 感觉到滴入脖颈的热泪,叶离枝怔了怔,随即讽刺地笑出声来,“是你杀了他,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他还是这样,一边做着最残忍的事,一边又表现得好似多么身不由己。 游辜雪弑师叛道,被云霄飏大义灭亲,亲手诛灭的消息,很快从天道宫传扬了出去。 这件事传得极快,看上去并无人刻意宣扬,它便沸沸扬扬地传遍了神州四境的每一处角落。 从修士之口,散入凡人之耳的过程中,难免又多了许多添油加醋的细枝末节,这把天道宫曾经最锋利的剑,很快便生了锈,染了浊,他以前的功绩被完全抹杀,只余弑师叛道的污名。 曾经替天行道、诛恶除邪的行天君,最终还是从云端跌进了泥泞里,白衣染尘,成了世人口中最不堪的一个邪魔之徒。 如今,行天剑跌落得有多惨重,奉天剑的名声便有多响亮。 慕昭然撕碎了纷纷扬扬传来手里的消息纸条,心中烦闷不已。 她回身戳了一下躺在床上的人,没好气地嘀咕道:“这下好了,游辜雪的名声比阎罗都还要臭了,活该你以后只能当二房。”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慕昭然兀自笑了一会儿,笑声渐低下去,又忍不住俯身,侧耳贴在他的胸膛上,屏息去听他胸腔里的动静。 游辜雪心脉停止之后,分身重新回归了本体,二者合一。他说,过三十日他就会重新醒过来,但慕昭然现在觉得,就连三日都很难捱。 “你身体里的那只虫子到底有没有在干活呀?”慕昭然皱眉抱怨,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隔空喊话道,“喂,小蛊虫,你快点醒吧,我真的一点也不嫌弃你了,所以,你快点让他醒过来吧。” 游辜雪身上的血污已经被小心地擦拭过了,伤口凝滞,不再流血,但也无法愈合,整个人看上去惨兮兮的。 慕昭然不敢太用力地触碰他,只贴了一会儿,便重又直起身来。 也就是在退离开的一瞬,她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那是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息,若有若无,仿佛初春里埋在泥土深处的种子,正悄然迸发,泄露出一缕生息。 是生衍之气! 慕昭然身形微顿,睁大眼睛,犹豫片刻后,终是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神识,探入他的心口内。 游辜雪心脏里那一只蛊,与他的心脉紧密结合在一起,交织的心脉经络形成交织的茧,包裹在它周围,它就像是一株以他的血肉为土壤的种子。 此时,种子崩裂,生衍之气便顺着茧的裂口不断流淌出来,滋润着尚未彻底干涸的血肉土壤。 慕昭然霎那间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生衍道,谢天涯为了复活他的妻子,最终入的生衍道。” 令人死而复生的关键,并不是什么蛊虫,只不过是因谢天涯炼蛊,他将生衍之道融进了蛊里,才造就了这样一种死而复生的蛊。 既然如此,那她也定能助他。 慕昭然定了定神,盘膝坐在他身旁,伸手抵在他心口,将生衍之气不断注入他心脉内。 外面日升月落,日月不知更替了几轮,掌下寂静的心口,忽地“扑通”一声。 慕昭然面上一喜,轻吐口气,疲惫地俯倒下去,贴到他胸膛上,听着那一下一下搏动的微弱心音,闭上眼睛。 “师兄,快点醒来吧,我想你了。” 第173章 游辜雪醒来时, 慕昭然睡得正沉,她实在太过疲累,没能撑住等他醒来。 心脉复苏的时刻, 游辜雪的五感也同步觉醒,听到了她的话语。 “昭昭, 我也想你了。”游辜雪轻声回应,动了动僵硬的指节, 抬起手来,伸手想要拂开她额上散乱的发丝。 指尖尚未触及,便看到了她周身流转的灵光。 为了助他尽快修复心脉苏醒过来,她这几日几乎未曾合眼, 一息一息地为他渡送生衍之气。 她灵力消耗太过, 就算在睡梦中,都在运转着体内星核, 汲取着天地间游离的灵气, 以补损耗。 游辜雪的手悬停在半空,迟疑片刻, 缓缓放下, 没有干扰她此刻这番玄妙的境界。 这一刻, 慕昭然的确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放空状态中, 许是因她消耗太过,丹田便犹如干涸的土地, 开始自动寻找水源, 五行星石便围绕着锁星自行运转了起来。 灵气随呼吸吞吐, 流入丹田,润泽干涸的土壤,再从丹田流出, 反哺经脉。 就像她曾经在地心深处看到过的景象——五行之气环绕地核,流入其中,复又流出,循环不息,生化万物。 只不过,人体循环一周,不过十二个时辰,而地核循环一周,却需要一年时间,正对应了人间四季。 如此观之,这天地说不定也是另一种形态的“人”,山是祂之骨,水是祂之脉,四季轮转,是祂的呼吸与吐纳。 慕昭然骤然顿悟,她恍惚脱离了自己这一具渺小的肉身束缚,不再借天地之力,而是成为了天地的一部分。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林夫子曾经授课之时,曾讲述过,地母有三相,一相地煞,二相地衍,最后的三相,原来是自我之相。 晴朗的苍穹忽然轰然一震,滚过一声闷雷。 乌云自天边汇集,层层叠叠,绵延千里,顷刻间覆盖住了整座南荣王城。 天光骤暗,白昼转夜。 街巷间的百姓纷纷探出屋檐,疑惑地仰头望天。 “刚刚不还在出太阳吗?这天怎么突然就变了?” “少啰嗦!还不赶紧去把衣服收回来!” “要下暴雨了哟,快点归家哟。” 街上吵吵嚷嚷,人群步履匆匆,都想在暴雨落下之前找个地方避雨,但头顶乌云越来越厚,却始终不曾见雨落下。 人们困惑之余,又有人从屋檐下走上街面,仰头打望,想看个究竟。 下一瞬,刺眼的光芒忽然撕裂云层,一道耀眼的闪电从云层中直劈而下,雷光贯穿天地,随后才听到隆隆的雷声从所有人耳边碾过。 看雷柱劈落的方向,竟是南荣圣殿所在。 电光映照下,圣殿巍峨的轮廓在昏暗天光中一明一灭,天威压顶,罡风呼啸,骇得人心惊肉跳。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69节 大长老从殿中疾步奔出,神情凝重,疑惑道:“这是天劫,谁在渡天劫?是殿下么?” 众灵使跟在她身后,顶着天威,逆着风雷奔向后殿,但只走到半途,便被天威所慑,无法再靠近半分。 众人只能远远望见,那一座后殿被雷电击穿,碎瓦四溅,殿侧的大树整根断裂,轰然倒地,断枝残叶间,雷电余光仍在噼啪流窜。 如此威势,还仅仅只是第一道劫雷。 就连已半步踏入化神巅峰的大长老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这……这威势看着像是突破化神、步入洞虚境界的雷劫,可殿下不是才到化神初期么?” “难道渡劫之人,是殿下身边那位?” “大长老,这劫雷威势太大,恐怕整个圣殿都要遭殃。” 尧姑当机立断,沉声命道:“先撤!所有人退入主殿!主殿之中有承天鉴与护卫大阵,应当能暂挡雷劫,快!” 头顶的云层翻涌,雷光乍亮,第二道劫雷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殿宇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紧接着,一道兽影拔地而起,身形迅速涨大,转眼间便将整座殿宇压在了身下。 那兽影如山,身披金灿灿的坚硬鳞甲,长尾似龙,颈上环绕一圈刚劲的深棕色鬃毛,头顶双角宛如两株参天大树,金色的双瞳如两轮燃烧的烈日。 “麒、麒麟?” 众人只见得那麒麟四蹄如柱,稳立于宫殿之上,迎着头顶落雷,昂首张口,一口将雷柱吞入口中,连带着竟将天上劫云也吸入了腹中。 天上的浓云一下散开,阳光重新倾泄大地。 若非地上还残留着被第一道劫雷劈断的大木,崩裂的瓦片,方才的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过。 天道宫,钧天殿。 法尊心神一悸,从钧天殿中瞬影而出,望向南方。到达洞虚境界之后,能以元神之识洞察天地本相,窥见大道真形。 方才他感应到的雷劫之威,竟像是突破至洞虚的雷劫。 法尊心下不定,元神出窍仔细寻去,却又飘渺无踪,遍寻不得。洞虚境的雷劫有九九之数,惊天动地,绝不可能瞬息而终。 他当年也是凭借天书之力,才能安然渡过此劫。 此界的地脉灵力都在天书法阵的控扼之下,就连游辜雪都被他折去羽翼,身死道消,想来此间天地绝无力孕育出一个新的洞虚修士。 法尊收回元神,敛目沉吟,许是他如今快要步入渡劫了,对于天劫到来总有几分惴惴不安,才会生出这般错觉。 南荣王城之上的雷云,磅礴而来,却潦草收尾,似雷劫又不似雷劫,就连王城附近的南境世家修士都难以分辨。 容氏家主容辞遥遥望向圣殿所在,沉思片刻,对身后的容亭觉道:“觉儿,联系我们在圣殿的人,探知清楚那一道雷云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无人可见的麒麟场域内,雷劫正在继续。 慕昭然一朝顿悟,与石相合一,雷劫降下的时候,她倏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这一座殿宇,不能殃及好不容易被她救回来的师兄。 麒麟随她心念从镇石奔出,竟然一张口将整片劫云直接吞进了麒麟场域内。 慕昭然随着麒麟一起没入了镇石中,一仰头便看到覆盖住整座场域的浓稠乌云,滚滚雷光在云层中蓄力,已然有数道劫雷在云中生成。 慕昭然绝望地望着满天雷云,揪住麒麟的耳朵,哭笑不得道:“别人引狼入室,你倒好啊,引雷入室,关起门来挨劈,躲都躲不掉。” 麒麟歪了歪脑袋,满眼都写着:明明是你害怕牵连你的小情人,一口吞掉,不就伤不到他了吗? 慕昭然与麒麟心意相通,感知到它的念头,竟无言以对。 “这样的确伤不到他了,但……” 话未说完,一道雷光轰然劈下,直冲慕昭然的天灵盖来。 她上一次渡雷劫,还是金丹的时候,那时候投机取巧,借助了叶离枝的气运,才勉强渡过。 这一次就只能自己硬抗了。 慕昭然纵身跃上麒麟后背,一边释出石相抵挡,一边在密集的劫雷中抱头鼠窜。 天劫之威都被封锁在麒麟场域内,镇石之上只能看到不断闪烁的电弧,游辜雪蹙眉守在镇石旁,紧盯着碑面不放。 方才片刻,他亲身感受到慕昭然修为的攀升,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雷劫的降临。 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慕昭然便倏地睁开眼睛,猛地从他身上跳起来,与此同时,那从镇石中奔出的麒麟神兽便一口将劫云吞进了嘴里,一人一兽紧跟着便遁入了麒麟场域中。 “昭昭!”游辜雪从床上坐起来,就只来得及喊这么一声,她就不见了影子。 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渡劫。 大长老带着一众灵使匆忙而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大家只能一起蹲守在镇石外,看着那镇石上不断窜过的雷光。 如此,便是三日,镇石顶上的麒麟兽头原本鬃毛耸立,双角峥嵘,颇为威风,眼下看着鬃毛都快被劈秃了,连角都折断了一根,獠牙掉了两颗。 现下真变成了一只秃毛土狗。 守在镇石外的众人更是提心吊胆,恨不能冲进麒麟场域内,帮殿下扛上一道雷。 终于又三日后,镇石上流窜的雷光总算消隐,麒麟张口,慕昭然从石中跌出,整个人已经被劈成一具人形焦碳,黑得只剩下一双骨碌碌的眼珠转动时能看到一点白。 慕昭然让雷劈得晕乎乎,一出来就看到游辜雪的脸,咧嘴露出一个笑,扑进他怀里,捧住他的脸,在他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傻笑道:“嘿嘿,师兄。” 游辜雪嘴巴上立刻多了一圈黑灰。 室内一片寂静,就连大长老都忘了上前去关心下自家殿下。 游辜雪轻咳了声,抬手揽住她,说道:“麻烦大长老唤人为殿下准备一下浴池。” 尧姑颔首,带人退出了殿中。 浴池殿中水雾氤氲,慕昭然身上的黑灰已经被洗净,经雷劫淬炼的元神落回心海,她的神识也逐渐清明过来。 她分明历过洞虚的雷劫,现下所呈现的修为,却依然只在化神初期。 她的修为被隐藏了,就连游辜雪也无法看透。 慕昭然倚靠在游辜雪身上,任由他捧着自己一缕发丝,用篦子慢慢梳顺,说道:“我在历劫之时,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了此间的天道,不是天书,而是脱离天书所成的自然法则。” 就像人体有伤,只要机能不败,便会自行愈合。干扰此间天地法则自然运转的天书,便像是山河之上的一道疤,此间天地也在努力地想要消除这一道疤。 “师兄,我知道怎么对付法尊了。” 第174章 慕昭然一直留意着地底灵脉的异动, 随着法阵的持续运转,地源之力被天书暗暗吞噬,供养入那一盏九霄引天灯中, 神州四境的主干灵脉开始出现衰败之相。 山河生机黯淡,短短数月, 各大洞天福地的灵气锐减,终于引起了各境修士的警觉。 起初, 四境修士皆以为只是本境灵脉受损,一边查询缘由,一边封锁消息,生怕被别境察觉虚实, 招来觊觎, 被人趁火打劫。 四境暗中派出探子互相探来探去,最后震惊地发现, 大家地底的灵脉竟然都出了问题。 无论是东海的天池海眼, 还是北境的玄冰幽谷,亦或是西境的圣地灵山, 南境的皇宫龙脉, 皆在同时衰竭。 灵脉对于修士而言, 是修行之基, 灵脉齐衰,四境同危。 这是牵涉整个神州大陆的事, 不管各境内外还有什么纠纷, 都得偃旗息鼓, 同商灵脉一事。 便是在此时,法尊传讯四境,召集四境修士共聚天道宫, 举行封禅大典,祭拜天地,合力祈天,共克灵力衰竭的难关。 法尊之言便代表着天谕,天谕法旨自是无人敢违抗。 即便是心里已经生出反意的南境各大世家修士,也不得不曲意逢迎,随圣女殿下之后一同前往天道宫。 天道宫中一如既往,行天君弑师叛道的风波也因为时间的推移,渐渐过去,他的名字成为了天道宫的一个污点,再不被人提及。 法尊将要举行的封禅大典声势浩大,天道宫上下皆在为此筹备。 绝山之巅,云雾缥缈处,新筑起一座恢弘的祭祀高台,高台四面布刻灵阵,中心安置有一座四方香鼎。 天道宫内弟子衣袂飘飘,乘坐仙鹤迎接从四境而来的修士,鹤鸣阵阵,言笑晏晏,好一派热闹的盛世之景。 慕昭然回到竹溪阁没多久,土宫的师兄师姐们便赶来了。 每个人见到她都一副殷勤模样,好似八百年没见过她一般,话还没说上两句,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大堆礼物,还不忘附上一句叮嘱。 要她一切以自己为重,要往前看,不要太过伤怀。 慕昭然一脑袋雾水,险些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淹没,好半晌后,才从他们小心翼翼的措辞中听出来。 他们是在安慰自己。 大家好像都知道了,她和游辜雪……有一腿。 慕昭然默默瞥了一眼角落里,改头换面以灵使身份随她一同回来的某人,张开双手毫不客气地揽住师兄师姐送来的礼物。 从眼角挤出一点泪痕,强颜欢笑道:“我没事的,我和师兄终究是有缘无分……” 楚禹叹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来,塞进她手里,“这个你拿着,难过的时候,可以去散散心,多看几个男人,什么雪啊霜的,转眼就都能过去了。” 慕昭然打量着手中玉牌,疑惑道:“这是什么?” 楚禹道:“天玉楼的赏星帖。” 天玉楼,天都城中最负盛名的欢楼,楼内有二十八公子,以星宿为名,皆是色艺绝伦,风华绝代。 慕昭然还在南境时,就听说过这二十八公子的美名,也曾兴致勃勃地想要去见识一番,只不过前世,她一来天道宫就被云霄飏给迷住了,今生也还没有机会。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慕昭然手中那枚赏星帖上,就连角落里的“灵使”,也微微蹙了眉。 方衡干咳一声,无奈道:“二师姐,三师兄尸骨未寒,你就劝小师妹去那等烟花之地散心,这不太好吧?” 楚禹哼了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有什么不好的?谁叫他不争气,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让小七为他守身如玉?” 方衡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 望舒凑上前来,捧住慕昭然的手,眼巴巴看着玉牌道:“不是说,天玉楼的赏星帖比燕金令都还要难得吗,二师姐是怎么得到的?” 楚禹浑不在意道:“这有何难的?我是那里的常客,小六想要,二师姐也可以给你弄一块来。” 话音未落,莫银安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扛起望舒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只留下掷地有声的三个回音。 “她不想!” 望舒的声音被压在其下,隐隐飘回一句,“我其实……有点想。” 余下众人一阵沉默。 方衡就一个孤寡老人,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摸过姑娘的手。楚禹则一心扑在修炼上,男人都是她修炼之余的调味剂,两人都不懂失去挚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人。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70节 其实直到此刻,他们二人都还不敢相信,游辜雪竟然就这么没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他们都不是那种擅长表达感情之人,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表面看着如常,没有因此消沉不振,才放心离开。 两人前脚刚走,慕昭然手里的赏星帖就被人夺走了,都还没捂热乎。 游辜雪一本正经道:“此等妨碍修身养性,玩物丧志之物,还是由臣代为保管吧。” 慕昭然懊恼地握了握空空的手心,深恨自己的手脚不比他快,没有及时收捡起来。 她鼓着腮,不情不愿道:“本圣女一心求道,当然不会随便去那种消磨意志的声色场所。” 更何况,她连一个雪都吃不消,哪还有力气去赏星。 这一场大祭,必是法尊最后的筹谋。 随着祭日来临,慕昭然的心弦也越绷越紧,她一面关注着地底的灵脉法阵,一面也借由回归天书的系统,时刻留意着九霄引天灯的动静。 云霄飏借助九霄引天灯修炼,修为进境一日千里,又因与游辜雪那战,而扬名天下,此时此刻的确风光无限。 浮剑台上,两座侧悬岛一静一喧。 左侧覆雪殿寂寂无声,唯有一头不听话的梅花鹿,终日在殿中徘徊,哀哀低鸣。 另一座悬岛则宾客盈门,四境而来者,无不主动上门拜访。 慕昭然作为南荣圣女,不管私心是如何想的,明面上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她虽未亲自前去,但也让灵使备了厚礼,送去霄云殿。 云霄飏认得那位经常随侍在慕昭然身边的灵使,谨慎地亲自检查过送来的礼,方吩咐人收进库房里。 他沉吟片刻,忽然唤住正欲告辞的霜序,说道:“往日,霄云殿闭门谢客之时,瑶光殿下都要来闯一闯,今日我开门相迎,倒不见殿下踪影了。” 跟随灵使一同前来的南境世家修士听闻此言,意味不明地交换了个眼神。 霜序神色自若,拱手答道:“殿下舟车劳顿,身子不适,嘱臣代为前来,望奉天君见谅,待来日奉天君登上剑尊之位时,殿下必定亲自来贺。” 云霄飏轻扯唇角,露出一点浅淡笑意,“好,那我便等到,瑶光殿下亲自来贺的那一日。” 他抬眸,看到由远至近的东海鲛族,挥了挥手,让霜序等人离开了。 外面的热闹之声,叶离枝即便身在后殿,也能听到一二。 她身着一袭白裙,不施粉黛,不簪珠饰,因久困内宅,又心神郁郁,面色看上去十分苍白,透着一股病弱之气。 云霄飏为此,还专程请了皇甫思亲自来为她诊脉,皇甫思观出她心中郁结,只叹口气道,心病者,药石难治。 云霄飏磨着皇甫思还是给她开一个药方,不过如他所言,效果并不太好。 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叶离枝抬眸,看到随云霄飏一同前来的男子,心情也并无半分波动。 来者是鲛族少主,她的表兄。 云霄飏上前,为叶离枝轻轻拢了拢鬓发,语气愈发温柔,“溯琴兄代表鲛族前来参加封禅大祭,离枝,你们兄妹许久未见,想来也有许多话说,见到亲人,或许你的心情也能好些。” 叶离枝淡淡笑了下,如雾的眼里,含着几分嘲弄。 亲人? 她在将军府的二十年,把叶戎当做亲人,换来的只是他的冷眼与忽视。 后来体内妖脉觉醒,她又试图将鲛王当做亲人,最终换来的,却是他们无情的抛弃。 她哪来的什么亲人? 云霄飏很快便又回去待客,留给了他们叙旧的时间。 叶离枝和眼前这位其实并不太熟悉的鲛族表兄,隔着一张桌案,相对而坐,并无甚话可讲。 溯琴目光扫过这一座布置典雅,显然十分用心的院落,他进来时,便察觉到了院中暗藏的禁制结界,心里早已明晰她的处境。 不过,既是受奉天君之托而来,希望他能开导一下叶离枝,他自然也不好推脱。 溯琴对这个半路来的表妹并不了解,他思索良久,才开口道:“你可知,新的灵尊之位,将会落在蓬莱岛手中。” 叶离枝沉默不语。 溯琴道:“当年灵尊尚在时,因着和琉珠公主的情分,他多有愧疚之心,对鲛族额外照拂,鲛族在三仙岛中一向为首,但现今,新任灵尊出自蓬莱,鲛族在东海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叶离枝平静道:“这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溯琴看出她心中有怨,语气依然平静,继续道:“当初,你有灵尊妖丹相助,算得是灵尊亲传弟子,只要你能完全炼化妖丹,步入化神,灵尊身陨的消息公布后,我与父王便可在三仙岛为你斡旋造势,助你登上灵尊之位。” “偏偏你却在那个时候,修为尽失,根基尽毁。” 若不是灵尊妖丹尚存一点妖力相护,她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彼时,鲛族又怎么可能为了已经废了的她,与未来剑尊作对。 溯琴道:“父王有七子,我是他最小的一个儿子,我的生母是鲛族中地位最贱的采珠女,最终却是我成为了鲛族少君,靠的不是父王偏爱,也不是兄长谦让,而是因为他们已无力和我争,父王除我,别无选择。” 相见至今,叶离枝第一次抬头正视他,与他四目相对。 溯琴还是那一副冷淡的表情,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语,“没有人会无条件地为你,除了你自己,若连你自己都不愿为自己一争,那就休怨别人弃你。” “这世上或许当真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溯琴遥遥往热闹的外殿望去一眼,“但显然,并非你我能够遇见。” 第175章 所谓封禅大祭, 不过是法尊为自己筹备的飞升大典,他要让世人亲眼目睹,他如何超脱于众生之上, 成为这方天地得道飞升的第一人。 大祭之日,云端玉门下悬挂的金钟悠悠摇动, 钟鸣声雄浑,响彻天地。 南境圣殿, 东海三仙岛,北境四宗,以及西境禅门,同时开启祭坛, 与天道宫同祭。 太阳初升之时, 天道宫所有人便已齐聚于新筑的祭台之下,此时此刻, 不论是天道宫内, 还是天道宫外,这神州之内的每一个人, 大概都在关注着天道宫的动静。 排场还真是大啊, 举世瞩目。 慕昭然在心里嘀咕, “法尊这老东西, 都活了上千年了,怎么还如此贪恋虚荣。” 慕昭然自认, 自己就已经算是虚荣心极强之人了, 在南荣时, 每次出行,无不是前呼后拥,花团锦簇, 平日行事十分高调,但与法尊相比,她还是得自叹弗如。 至少她不会冠冕堂皇地搞一个封禅大典,将全天下的人都卷进来,为他做配。 游辜雪的声音从神识中传来,带着几分讽意,“法尊久居上位,俯瞰众生,已经习惯了举手投足,便可令世间震动的权威。” 他说着,顿了一顿,无奈道:“你的麒麟小狗好像认出来,我就是当初和它抢小蓝花的人了。” 慕昭然隐约听到了麒麟的嚎叫,忙提醒道:“你们可别打架。” 游辜雪笑了几声,震得她心口一阵发痒,“还好它牙崩了。” 麒麟的怒吼声更大,慕昭然属实无奈,这家伙,还真是猫嫌狗憎,人缘也不怎么好。 此次司掌祭礼之人,不出所料,是深受法尊看重的云霄飏,未来的剑尊。 他一袭大袖玄裳,巍冠博带,腰悬奉天剑,威仪凛然,神态沉肃,倒也十足威风。 司礼和司祭两位长老分列左右,协助祭祀。 云霄飏如今确实已今非昔比,此刻的他,正是意气风发,万众瞩目的时刻,就连叶离枝都被允许离开霄云殿,前来观礼。 慕昭然借助系统曾经赋予她的灵视,看了看云霄飏身周的气运紫气。 有法尊的蓄意造势,云霄飏现今的紫气浓得几乎就差在脑门上刻上四个大字——气运之子。 祭祀之礼极其繁复,上祭天,下拜地,焚香击磬,诵念祭文,先奉六礼,再献六畜,香烟缭绕之中,乐声阵阵,群修俯首。 慕昭然作为南荣圣女,代表着南境一众修士,手捧赤璋,立于祭台南侧。 她无聊地想打呵欠,又被无数双眼睛看着,只能端着姿态强忍,余光扫见与三仙岛鲛族站在一起的叶离枝,才不由定了一定。 相比上一次见面,叶离枝又消瘦了许多,面上就算抹了粉,依然遮不住苍白面色,这样一幅弱不经风的样子,和前世所见竟无多大差别。 她仰面望着祭台中心的云霄飏,那么专注,仿佛熙攘人群中,只看得见他一人,只在偶尔垂睫时,眼底才会流转出一点阴翳。 察觉到慕昭然的目光,叶离枝从祭台中心转动视线,往她望来,随后,对她柔柔地笑了一下。 初祭过后,已近午时,金乌正行至钧天岛的正上方,慕昭然心神一动,眯眼望了一眼天上的烈日。 自她领悟之后,便与这方天地有了些许玄妙感应,此时,四境地底灵脉涌动,地源之力从地心被强行抽离,她下意识转身,往天边看去。 在她视线的尽头,只见一道金光忽然冲天而起,在东方的苍穹之上勾勒出一枚玉鉴的轮廓,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众人纷纷仰头,珊瑚族少主捂着嘴唇,惊讶地叫道:“那不是我们三仙岛的承天鉴么?” 话音未落,便见南、西、北这三方的天际,也相继冲起数道金光,承天鉴的巨大虚影悬在四方天际,鉴令之间相互呼应,织成一座覆盖全境的法阵。 法阵的中心,正是头顶那一座钧天岛上。 肉眼可见的灵气,从四境地脉中汹涌而出,顺着悬在四境上方的承天鉴,汇聚入那悬于云端的钧天岛。 天地震动,云海翻卷,众人终于察觉不对,面露惶恐。 “怎么回事?法尊召集我等前来封禅大祭,不是为了请求天书降下灵泽于世,填补灵脉之亏的吗?” “是啊,为何祭祀未完,承天鉴却在反抽四境的灵气,送往天道宫?” “我北境地底灵脉已经断了三条,再如此下去,恐怕不知有多少洞府秘境都会崩毁!” “东海灵气再流逝下去,怕是会引发海啸,到时东境沿海万万生灵皆会遭受波及。” 西境禅门的和尚并无多言,只在佛子的带领下,一个劲儿地念着“阿弥陀佛”。 一片混乱中,容辞领着一群世家修士靠近走上前来,拱手朝慕昭然行了一个拜礼,沉声道:“殿下,当初南境灵气衰减之时,我等也曾想方设法查探过地底灵脉,又暗中打探过其他三境灵脉情况,相比起来,南境的灵脉损伤相对较轻。” 但是,若照此下去,南境的灵脉迟早也难逃一劫。 容辞试探性地问道:“殿下,地脉是一境的根本,圣殿当初是不是有遏制灵气流失的办法?” 慕昭然视线扫过面前诸多忧虑的面孔,颔首道:“不错,以前的确是有,前任圣女以身为祭,曾在南境地底设下禁制,试图阻止主灵脉流失,但这样一来,承天鉴必将崩毁。” 容辞只听她这一言,便迅速想通了其中关窍,语气中隐含责备道:“这么说来,殿下明知道承天鉴会抽取南境地底灵脉,你还是修复了它?” 慕昭然视线凝在他脸上,讥讽一笑,“不然呢,难不成等着承天鉴崩毁,看诸位举着天命的大旗,光明正大地攻进王城里来?” 容辞扼腕,“殿下糊涂,事关灵脉,是我等修行之基,若殿下如实相告,我等也定会全力协助圣殿先行解决灵脉隐患。” 慕昭然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直到容辞一张老脸险些快要挂不住,才眨了眨眼,一脸纯然道:“家主还当本公主是三岁小孩么?” 容辞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眼见四方灵气仍在汹涌汇聚,几乎在天幕上形成万丈霞云,自四境苍穹奔流而来,汇入钧天岛中。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71节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飞入天道宫的传讯符箓。 符箓中传来的,皆是诸如秘境崩毁,灵泉枯竭,海岛动荡这样的消息,修士们所赖以生存的洞天福地,俱都建造在灵脉之上。 四境诸人都坐不住了,终是有人斗胆询问道:“奉天君,法尊这是何意,我四境生灵是犯了何错,要夺我四境灵脉?” 云霄飏站在祭台之上,眼底俱是茫然,显然也未料到当下情景,迟疑答道:“我也不知,不过法尊如此行事,必有其用意,诸位还请相信尊上。” 恰在这时,一道白光从祭台延伸而出,光华绵延如练,化作三千白玉阶,直抵那一座最高处的钧天岛。 众人抬首望去,只见得悬岛之上瑞云翻涌,往两面分开,露出岛上宫楼玉阙之影。 云霄飏似得了旨意,立即道:“请五行学宫诸位仙师,及四境诸位来使,随我一起登上钧天岛,觐见法尊,完成最后的祭礼。” 他言罢,率先踏上了三千长阶。 慕昭然等这一刻很久了,她收敛心神,随众人一起登上了这一座她前世可望而不可及的悬岛。 钧天岛上劲风刮面,带着几分深秋的冷冽,慕昭然一踏上钧天岛的地面,便感觉到了岛内不同寻常的灵气,她低头看向脚下土地,用鞋尖轻轻碾了碾地上土壤。 整座悬岛蕴含着充盈的地源之力,倒像是悬在天空中的一枚地核。 钧天岛虽为最高悬岛,却不甚宽广,岛心那一座钧天殿变成了一座圆形祭坛。 四根盘龙柱立于祭坛四面,祭坛中心供奉着那部凌驾于世间规则之上的天书,天书之上悬着一盏古朴的琉璃灯盏。 有金色的法字自天书中飞出,结成法环,环绕在灯盏左右,四境汇聚而来的灵气皆被吞没入灯盏中。 法尊利于祭坛之上,许久未见,他身上的神威更盛,已有了渡劫之威。 此情此景,他当真便像是一尊立于神龛之上的神像,低眉垂目,慈悲地看向每一个前来参拜他的信徒。 就连慕昭然初初见到他时,都不由晃了神,对高高在上的神灵油然而生一种,忍不住想要俯身跪拜的崇敬之意。 对他更是生不出半分反抗之意,毕竟,神引世人,他的所作所为当是不会错的。 “昭昭!”神识中传来游辜雪的低喝,一下将慕昭然惊醒过来。 法尊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从容开口:“此间灵脉衰竭,诸位忧虑,本尊早已知晓,我界万年以来无人飞升,困守一界,便如无源之水,迟早消耗殆尽,本尊在钧天殿中日夜观摩天书,终得一解法,那便是破开天门,让上界仙灵之气流入此间天地。” 慕昭然听得叹为观止,没想到都到了现在,法尊竟然还能编造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理由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就算心中怀有疑虑,在法尊深重的威势之下,也只能埋头信服,无人敢质疑。 法尊打量众人反应,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笑意,抬手指向天书之上的琉璃灯,继续道:“此灯名为九霄引天灯,是一盏能够踏碎虚空,通往上界的天外仙宝,需要大量灵气供养方能出世,是以才需引动四境灵脉,须知,大破方能大立。”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齐齐抬头,望向那盏悬于天书之上的琉璃灯。 此灯晶莹如玉,内有光华流转,似藏着日月星河、高山大川于内,一盏能破开虚空,通往上界的仙宝,岂不意味着,这就是一件能助人得道飞升之宝。 难免有人生出觊觎之心,又碍于法尊威势,只能掩藏回心底。 法尊当然也洞察了一些人眼中浮出的贪欲,不过蝼蚁之欲,不必入心。 他继续道:“但是想要点燃此仙宝,只凭灵气尚不足够,还需有天书选中之人,以身化作灯芯,方能照见天门。” 现场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灵气汇流的呜呜风声。 无数目光追随着法尊的视线,落到云霄飏身上。 云霄飏心底顿时一片寒凉,如坠冰窟,原来所谓的“天书选中之人”竟是如此,原来法尊先前的培养器重,竟是为了这一刻。 六畜之后,终于要献上这场封禅大典的最后一样祭品,人祭。 云霄飏僵立当场,心跳失序,目光慌乱地扫过所有人,最终定在一双含着讥诮的眼眸上。 慕昭然,她早就知道了! 慕昭然眼眸微弯,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吐出两个字,“恭喜。” 这也算是亲自道贺了吧。 实没想到,前世,云霄飏以大义之名诛了她和阎罗,今生,法尊亦以大义之名,逼他献祭。 云霄飏,你该怎么逃呢? 逃,此时此刻,云霄飏的确想逃,他可以为了天下苍生牺牲自己,但绝不该是这样被人当做棋子,宛如一头无从选择的牲畜,被推上这一条献祭之路的。 云霄飏伸手按在腰间悬挂的奉天剑,雪亮剑光倏地飞出,他纵身跃上灵剑,往钧天岛外疾冲而出。 法尊眯眼望着他疾驰的背影,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息拂过祭坛外众人,竟压得所有人都脊背往下一弯,承受不住跪伏到地上,半空中的云霄飏,就像是一只被利箭射中的飞鸟,从奉天剑上跌落下来,被一股无形之力吸入引天灯中。 “不!不要,离枝——”九霄引天灯中霎时腾起浓郁紫气,淹没了云霄飏的身影。 悬岛之下,叶离枝忽地心跳一滞,没来由地心慌气短,她隐约听见了云霄飏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绝望气息。 溯琴的传音亦同时飘入她耳中,语气淡漠,“表妹,这一出好戏,你真该来看一看。” 叶离枝看向那一条连通至钧天岛的长阶,捏紧了袖口。 晴朗的天幕中陡然风云变幻,漫天霞云眨眼之间,变作了铅黑色的厚重劫云,劫云铺天盖地,黑压压笼罩在天都城上,天光一下昏黑,悬在四方天际的承天鉴便越发显眼。 劫雷威势不慑凡人,但却让天道宫中的修士喘不过气来。 叶离枝转眼看了看周围弟子,咬了咬牙,悄声退出人群,爬上了那一条长阶。 钧天岛上天威更甚,天劫的雷光已然在头顶聚集,祭坛外的众人不得不四散躲避,法尊看着九霄引天灯中亮起的一抹紫金色的焰光,唇角浮出笑意。 劫云里游窜的雷光,最终交织成一束,仿佛天漏一般,从云中轰然劈下。 这天劫来得古怪,法尊隐约觉察出不对,但已来不及多想,他一把将天书揽入怀里,手中托举着九霄引天灯,迎天雷而上。 在接触到它的一瞬间,法尊心中那一丝异样之感便得到了验证。 这劫雷之中竟裹着一道锋利的剑光,雷光缠绕在剑刃之上,如龙蛇游走,从天直刺而下。 浓云之上现出一头威武的麒麟神兽,神兽半角,之前被雷劈掉的獠牙还被长齐,背上站在一道挺拔的身影,手握一柄长剑。 麒麟场域和行天剑域结合,麒麟吞入的天劫之威和行天剑,一同为法尊造就了这样一场来得凑巧的“天劫”。 “游辜雪!”法尊怒喝,抬手从天书中借力,试图撕开压顶的雷电剑光,掌中的天书却忽然被另一股力量所挟,从他掌中脱手而出。 法尊面露惊愕,仓促之间,只能匆忙结印,撑起一道结界,硬抗头顶落雷,与此同时,另一手屈指抓去,想要夺回天书。 天书受两股力量争夺,僵持在半空,书页哗啦啦地翻动,天书之中两个名字,同时亮了起来。 江澈元。 慕昭然。 天书之中有太多的名字,但唯有一人是天书之主,掌控着天书之力,其他人都该是他手中操纵的傀儡,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但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傀儡,一个棋子,竟与他一样坐上了棋桌。 是哪里出了错漏? 法尊心神大震,被头顶剑光击穿结界,一剑刺穿了整座钧天岛,雷光在悬岛内乱窜,撕裂了布满整座悬岛的法阵,再沿着法阵逆溯向四方。 悬在四方天际的承天鉴内,皆闪过雷电之光,继而崩裂,坠落。 天书上的九霄引天灯光芒一黯,没有充盈的灵气供给,灯身开始解体。 慕昭然听着脚下钧天岛轰隆隆崩塌的声响,双眼被天地间尚未散去的雷电映照得透亮。 她长身立于祭坛上,红衣猎猎,衣发飞舞,对几近暴怒的法尊弯唇笑了笑,说道:“这才是真正替天行道的一剑。” 第176章 慕昭然和游辜雪这合力的一剑, 称得上惊天动地。 那一道剑光从云霄贯入钧天岛内,雷光与剑芒交织,几乎撕裂整片苍穹。 这一座千年来屹立在天都城, 乃至整个神州大陆,最顶端的悬岛, 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从悬岛内部开始坍塌。 山岩断裂, 宫阙倾塌,法阵崩毁,钧天岛上的众人皆被这威势所迫,不得不飞身逃离岛外。 “那、那是行天剑?”岑夫子怔愣道, 一时失神, 被林夫子抓着衣领往外拖。 天道宫中乱成一团,有弟子惊慌无措, 御剑而逃。有长老高声呼喊, 在绝山之上撑起结界,护住山上大片的楼阁殿宇, 也有人逆着漫天砸下的山岩, 往那一座正在崩塌的钧天岛上行。 动荡的灵气罡风中, 叶离枝俯身攀附在摇摇欲坠的长阶上, 此刻进退维谷。 她失却修为,已没有了御空之力, 若是这条长阶崩毁, 等待她的, 便是粉身碎骨。 她心中惴惴,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阶梯,犹豫着是否该掉头返回, 没等她做出决定,一块巨石自崩裂的钧天岛边缘轰然坠下,正正砸在玉阶之上。 身后的路断了,她只能往前。 叶离枝咽了咽口水,唇色惨白,在呼啸的狂风中,仰头上望。 隐约看见有许多身影从钧天岛内逃出,有人出手结了一道法印,法印化作飞花,从他身前散出,迎向正在往下坠落的大片山石。 头顶坠下的山石,便在法印之力下,被碾成了飞散的黄沙。 黄沙漫天,叶离枝再看不见上方的情景,没有了山石砸毁长阶之危,她咬了咬牙,继续上行。 钧天岛在天道宫中,无异于圣地,有着至高无上的象征意义,此刻岛身下坠,众仙师们第一反应,便是合力结起灵力屏障,托举住这座悬岛。 悬岛往下坠落百丈之后,坠势终于一缓,停了下来。 尘烟散开,众人才又再次看清了钧天岛内的情形。 钧天岛心被一剑穿透,留下一道巨大的沟壑,那一座祭坛也被劈斩成两半,阵纹完全崩裂。 此时,裂开的祭坛两端,各伫立着一道身影。 法尊那向来洁白无尘的法衣,也终于再次染上血污,袖袍下的手臂已成焦骨,游辜雪用尽全力的一剑,不仅刺穿了钧天岛,还重创了他。 自从执掌天书以后,他便鲜少再有如此狼狈之时,尤其在天道宫权势日益强盛的现在,即便他是要让这天开,都无人敢忤逆他。 他的目光越过僵持在半空的天书,往祭坛另一端的慕昭然望去,额角青筋暴起,面目扭曲,仿佛只在眨眼间,就从慈悲的神灵,变作了暴怒的修罗。 “好久,没有人敢这么与本尊说话了。”法尊沉声道,“仅凭你们也妄想与本尊相争!” 他言罢,竟反手一拧,生生将自己那条被雷剑劈成焦骨的右臂,从肩上撕扯下来。 鲜血尚未滴落,便被他一同祭炼,抛上半空,他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天书哗哗翻页,一个法字被他从天书中强硬抽离出来,倏地没入手臂之内。 霎那间,那手臂内涌出滔天神力,焦枯的筋骨内流转金纹,顿时迎风而长,宛如通天巨木,直插云霄而上,携着摧枯拉朽之势,朝着云层里的麒麟神兽,一把抓去。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72节 慕昭然心中一惊,试图凭自己之力将那法字收回,急道:“师兄,当心!” 云端,游辜雪那一剑耗损的灵力尚未恢复,麒麟神兽负着他在云上狂奔。 可那袭来的大掌遮天蔽日,劲风摧开云层,每一根焦枯的指骨,都犹如一根擎天之柱,掌间交错的罡风,结成困阵,让它无处可逃。 慕昭然望见这一幕,咬紧牙关,把心一横,全力催动体内的星核。 源源不绝的地源之力从丹田涌出,一瞬将她的修为从化神初期,直接越过洞虚,催生到了渡劫之境。 法尊震惊道:“你,怎么可能?!” 慕昭然并不能长时间维持这样顶峰的修为,她并不废话,身上涌出黑影,石相从身上显现,身形膨胀,拔地而起,朝着天书抓去。 她要夺走天书的所有法字,让天书彻底认下她这个新主。 法尊猛然回神,也意识到了她的打算,全力祭出自己修为,同时往天书抓去,“休想得逞!” 双方的力量在天书之中剧烈碰撞,渡劫期的威压从岛心扫荡开,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瞬间将钧天岛夷为平地。 天书在这两道力道的争夺下,发出刺耳裂响,书脊崩断,灵页四散,其内法字狂泄而出,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慕昭然和法尊一同卷了进去。 云层之上,法尊那一只焦臂上的法字一闪,光芒黯淡下去,与此同时,它合拢的拳中爆发出耀眼的剑光,游辜雪一剑劈开焦骨,从麒麟身上跃下,往下疾冲。 “昭昭!” 天书中的法字碰撞到一起,力量越发紊乱狂躁,完全失序,但凡靠近的修士,皆被震得气血翻涌,神魂动荡,无人能靠近。 游辜雪全然顾不上其他,他握着行天剑,被一次次逼退,又一次次逆着狂涌的灵流往里逼近。 九霄引天灯从撕裂的天书中滚落出来,灯芯晃了晃,内里那一点焰火熄灭了,灯壁裂开,一道身影从灯中跌出。 云霄飏自被吸入九霄引天灯后,他的肉身便像是变作一根蜡烛,不断地融化,曾经在这盏灯中得来的修为,皆变作了燃烧他血肉的灯油。 此刻,他的下半身已完全被烧化,如今只能凭借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托着残废的身躯往外爬。 周围飞沙走石,威压如大山罩顶,他的双眼已经不太能视物,只是凭借本能往外逃,他还不能死,他答应过离枝,会好好保护她的。 他若就这么死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云霄飏断断续续地召唤自己的本命剑,不知尝试多少遍后,终于听得一声剑鸣,由远而近,落入他手中。 “奉、奉天,带我去找她……”他艰难吐出一言。 奉天剑托起他的身躯贴地而行,往一个方向掠去,云霄飏模糊的视线越过满地狼藉,在钧天岛的边缘,望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她了,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离枝。” 叶离枝原本已经后悔听了溯琴的话,冲动地登上这座悬岛,以她现在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修为,稍有不慎就会死在这漫天动荡的法力中。 但在看到云霄飏的那一刻,她却庆幸她来了。 奉天剑将他带到了她身边来,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惨的样子,双腿尽失,残破的衣衫下,露出通红的皮肉,仿佛他血管里流淌的并不是血,而是滚烫的油。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叶离枝怯声道。 奉天剑剑气耗尽,摔落地上,云霄飏从剑上滚落,落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他倚靠在她身上,用嘶哑的嗓音,艰难回道:“法、法尊,他骗了我,他栽培我,只是为了让我成为引天灯的灯、灯芯,助他飞升……” 叶离枝怔了怔,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到头来,你和我一样,也只是他人的踏脚石。”她顿了顿,失笑道,“你利用我,他利用你。” 云霄飏用力睁大眼,可依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语无伦次道:“不,离枝,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是法尊骗了我,是他给了我最后的吞月剑法,是他逼迫我的。” “离枝,奉天剑尚在,我能恢复的,我答应过你,以后会好好保护你……” 云霄飏五感已经有些钝化,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心口的钝痛。 他低下头,用力地眨动干涩的眼眶,短暂恢复清晰的视野里,看到了一柄雪白的断剑,剑格上有着漂亮的流云刻纹。 是曾经碎断了的扶云剑。 现今,这把断剑正被握在一只白皙纤细的手里,用力往他心口刺入。 叶离枝温柔的话音拂入他耳中,“不用了,云公子,我信了你一次,已经不敢再信你第二次了。” 奉天剑在旁嗡嗡震颤,云霄飏试图挣扎,叶离枝心中一慌,双手握住剑柄,用全身的力量压在剑柄上,将扶云剑仅剩的那一段剑刃,完全刺进了云霄飏心口里,直到剑格。 鲜血从他体内涌出,染红了剑格上的流云。 叶离枝心跳得厉害,但手却没有抖,她以为自己会哭,然而眼角却只余干涩。 她还记得自己与云霄飏练成最后的圆满一剑时,有多开心,那个时候,她注视着他的脸,以为自己往后也能圆满。 可惜,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圆满剑意也并非就是最终。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圆满。 她盯着云霄飏逐渐黯淡的眸光,轻声道:“我其实可以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从叶戎,到祝轻岚,再是南荣圣女,鲛族,最后到云霄飏,她一直都在试图为自己寻求一个依附的对象,却从未想过依附自己,从未真正相信过自己。 叶离枝,叶离枝,叶,离枝而死,叶戎为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她竟也被束缚在了这个名字里。 但她不是叶,她是个人,她其实不必依枝而生。 这个道理,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看透。 身下的人彻底断了气息,奉天剑上生出裂纹,锵然粉碎,剑气流泻向四周,切断了这一片土地。 叶离枝只觉身下一震,整个人已经随着崩裂的山岩一起滑了下去,下面便是万丈深渊,而她现在还无法御空。 她下意识松了手,看着云霄飏带着她的那一把碎掉的扶云剑,和山石一起滚落,淹没在了下坠的山石里。 钧天悬岛虽然被众仙师控制住了,没有继续下坠,但岛外缘的山石依然时不时就会崩裂,是以,这一处的动静并未引起人们注意。 唯有两个留心着叶离枝的人发现了,溯琴看到了那一抹随着山岩一起跌落的身影,略一犹豫,还是倾身往那里赶去。 绝山的山林里,一只红狐从躲藏之处急奔出来,腾空而起,往高空冲去。 祝轻岚虽受阎罗的灵兽契约所束缚,无法化作人身,但他被迫跟随在阎罗身边的这些时日来,倒也没受到什么磋磨,阎罗心情不错之时,还会指导他修炼。 祝轻岚新修得二尾,不是妖力所化的虚尾,而是实实在在的狐尾,他如今已算是三尾狐,有了御空之力。 此时此刻,叶离枝并不知道还有人会来救她,她也并不指望别人来救,濒死的危机催化了她体内的妖脉,她周身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妖气。 溯琴试图感应到了什么,他俯身下冲的势头猛然一滞,悬停在了半空。 目光的尽头,是叶离枝妖气萦绕的身影,充盈的水灵环绕在她身周,仿佛凭空而生的一片海,托举住了她的身躯。 叶离枝竟在此时结成了妖丹,不是依赖灵尊妖力而化的妖丹,而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妖丹。 充盈的妖气拂动她的衣袖,叶离枝睁开眼睛,伸手一抓,身周的水灵气汇聚入她手里,化作了一把深蓝色的冰剑。 钧天岛内,九霄引天灯轰然炸裂,天书的力量彻底失序,法字携带着九霄引天灯溢散出的破界之力飞散出去,在半空中撕扯开一道道裂隙,完全搅乱了时间和空间。 慕昭然和法尊一起被吞入了那道道裂隙之中。 二人站在天书撕裂的虚空中,无数的画面在眼前纷飞。 慕昭然看到了冰原上的雪,看到了地龙翻涌之下被大地吞灭的城池,也看到了让人一夕之间屠尽的药王谷。 以及更多本不应死而死之人,本不该灭而灭的族群,本不该枯而枯的灵脉…… 她忽然意识过来,这都是千年来,法尊利用天书所干涉的命运。 慕昭然冷笑道:“这就是你所奉行的正道?邪魔都得自叹不如。” 法尊亦转头望向那一幅幅浮在虚空中的景象,神色从容,并不为所动。 他抬手指向那冰原上那一片被风雪吞没的废墟,说道:“这些雪族人坐拥寒矿,却不知开采利用,只顾自己龟缩于一隅,安然享乐。可冰原之外,九尾狐族祸乱四方,人族在妖族之下活得水深火热。” “本尊带人开采寒矿,炼制法阵,以此镇压封禁了在世间为非作恶的九尾狐族,换得多少人族重获新生,就连你南荣都是因此而建,这难道不是正?”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傲的正义,又转头指向那一座正被地龙吞噬的城池。 “地龙入海,山川剧变,此乃天灾,就算不管不问,依然会有人死于地动,本尊不过稍加引导,令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些罢了,这有何错?” “至于那药王谷,起死回生之蛊,一旦流传入世,为此争夺牺牲的人,只会比药王谷人多百倍、千倍,本尊屠灭药王谷,岂不是防患于未然?” 他说罢,轻笑了一声,指着天书中翻卷的诸多景象,如同指点江山,就像是高坐庙堂的神,轻描淡写,便能判定,谁人该生,谁人该死。 终了,他看向慕昭然,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谆谆教导之意,笑道:“你生来富贵,想来从未见过牧人放羊,羊群之中,需得有一个领头羊,那羊群才能知进退,辨方向,人亦如此。” “牺牲一些人,换取更多人得以存活,这岂非大义?如何不能称之为正道?” 慕昭然沉默良久,因为他的话而陷入了踌躇之中。 法尊观她神色,再接再励,循循善诱道:“本尊不知你是何时得天书青睐,但能被天书选中,可见你我是同路之人。” “本尊飞升之后,此间众生将再度群龙无首,如果你愿意,本尊可传你衣钵,允你继我之志,成为执掌此世间规则的至尊,行这引渡世人的大功德之事。” 不得不说,法尊和天书不愧是合作了千年的好伙伴,作为天书残页的系统,给她画的大饼,滋味都和法尊画的一模一样。 这一番话,真的很有吸引力。 慕昭然好似为他一席话所顿悟,眉心蹙起的结舒展开来,仰脸笑道:“法尊所言极是,舍小以成大,牺牲少数,以安天下,这话听着确是大仁大义。” “既然如此,那牺牲你一人,换取四境生民安泰,岂不更是功德无量?” 第177章 “冥顽不灵!”法尊叹道, “本尊千年心血,岂能让你一个无知小辈毁于一旦!” 言罢,法尊再不多话, 身后浮出一具披坚执锐的金身法相,怒喝一声, 朝慕昭然攻去。 那怒喝之声犹如闷雷在虚空中滚动,肉眼可见的金色音波震入慕昭然耳中, 几乎将她耳孔震破,慕昭然立即飞身后退,隐没入地煞的身体里。 一金一黑的两具庞大法相在破碎的天幕中交锋,仿佛神与魔的较量, 但看似神灵之人, 也不见得便是正义,看似魔煞之人, 也未必便是邪恶。 慕昭然每夺得一页天书, 便将其内之景吞入地煞,再从虚空之中喷吐而出, 示于天幕之上。 她也只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会哭会笑, 有自己的私心和欲望, 会因喜欢一个人而偏心,也会因讨厌一个人而偏见。 所以, 凭她一个人, 无法评判法尊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正义。 她要让天下人都看见, 让天下人自己去评判,他是否正义。 不止是天道宫,也不止是这一座天都城, 此刻,神州四境的天幕上皆浮现出一幅幅清晰的景象。 被隐瞒在天道宫辉煌声名背后的真相,从撕裂的天书中翻出,昭然大白于天下。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第173节 数万万双眼睛抬头望向苍穹,终于看到了每一次“济世救民”的背后,被牺牲者的累累白骨。 其实,并不是这世间需要救世主,而是天道宫需要救世主,去造就自己的威名。 不论是修士,还是凡民,人生于世,谁不是竭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付他人之手,凭他人一念,让自己生则生,让自己死便死? 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法尊眼中,下一个被牺牲的少数人? 法尊惊愕地发现,自己金身法相上的甲胄开始飘散,那一片片的金甲,本由世间之人无数信仰所铸,如今信仰流失,他那具威武的金身也开始溃败。 慕昭然嗤笑道:“看来世人好像并不认同你所谓的正道。” 法尊神色阴沉,伸手去抓法相上飘散的金甲,看着金甲在他手里湮灭化无,他双眼发红,怒不可遏:“愚民!” “但你却在一直在依赖愚民给你镀的金身,高坐庙堂。”慕昭然讥讽道,翻指结印,身后石相与她动作合一,结成一道法印。 剑石从法印中浮出,石上数千道剑痕猛然震颤,破石而出,剑光如瀑,不断斩落在法尊身前那一具正在崩散的金身法相之上。 最终,一道剑光穿透法相,刺进了法尊真身之内。 这一剑的剑意,无比熟悉,暌违已久。 法尊低头,抬手握住穿心的剑光,眼前浮现出昔年光景。 彼时,他立于试剑石前,掌门师尊站在他身旁,神情郑重道:“仔细感悟,你执剑的初心,为何?” 初心? 法尊恍惚了许久,才艰难地想起来,他当初执剑,只不过为守一方净土。 凌霄剑派覆灭,他的初心也被永远封在了试剑石的剑痕内。 现在,这一剑穿越了千年时光,穿透了他自己的心口。 “守一方净土,哈哈哈哈,守一方净土……”法尊低喃道,笑出声来,眼泪和鲜血一起淌落,现在的他已经体悟不到那时的初心了,属于江澈元的初心。 他的金身法相彻底溃散,肉身也急速地衰竭了下去,最后和自己的剑光一起,飘散成了尘烟。 天书灵页之上,“江澈元”三个字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慕昭然的名字,愈发璀璨。 慕昭然收拢天书中失序的力量,伸手一招,崩散的法字如飞坠的流星,落她掌中,汇聚成书。 一道残音飘入慕昭然耳中,“谁能初心不改?你不过,也是下一个我罢了。” 这万年来,法尊并不是天书的第一任宿主,它曾说过,它散于世间,历经多人之手,才得以重录诸多法字,重掌诸般规则之力。 人心是很贪婪的,当一个人拥有了改变世道之力,很快便会想要凌驾于世道之上。 完整的天书是那一片残页所完全不能比拟的,灵页之上,法字流转,赋予了她一种足以俯瞰众生的能力。 系统与慕昭然绑定,随着她完全掌控天书,那一片残页意志亦顺势吞噬了天书本体,取而代之。 它的话音从书内传出,带着一丝豪气干云,道:“看吧,吾没有骗你,从今往后,这就是属于你我的天下!” 慕昭然沉默了须臾,笑了笑,理直气壮道:“不好意思,但我骗了你。” 系统:“……” 慕昭然实在很有自知之明,凭她半点也无的自制力,若真让她握着这样的力量,根本用不着千年,也许百年,也许十年,更可能只需一年,她就能膨胀到不知天高地厚,变成天书之下另一个被欲望吞噬的傀儡。 她稍微想象了一下以后的情形,自己手握天书,怀抱师兄,在神州之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只可能比法尊做得还要过分。 光是这般想想,她就爽得头皮发麻。 抵制诱惑的最好办法,就是从源头上解决掉这个诱惑。 天书也不过窃天之力,这种力量,就不该被任何一个人掌控,应该还于天,归于地,令万物生灭,顺其自然。 她翻掌合书,指尖结印,地源之力涌入天书,摧毁着灵页上的法字。 系统道:“你重生一世的命,是我赐予你的,你毁了我,你也活不了!” 慕昭然笑了,“那可不一定,你现在已经无法掌控我的命,也无法掌控任何一个人的命。” 她修生衍之道,只要道心不灭,便会如春草复苏。 天书被彻底摧毁,化作碎星般的光点,散入无边虚空,归于天地。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慕昭然送出了一道传讯符。 符箓翩跹如一只蝴蝶,飞落到一人指尖,其内传出她柔软的嗓音,“师兄,等我。” …… 不知多久过去,慕昭然隐约听到哗啦水声,像是鱼尾拍打水面。 她一下惊醒过来,睁眼便看到一条黑白交错的鱼,从她脑袋上荡过。 鱼尾上甩下的水,溅了她一脸。 好眼熟。 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目光追随着那黑白阴阳鱼荡去的方向,看到了手持鱼竿站在船头的老头。 老头伸出皱巴巴的手,一把抓住了透明的鱼线,将鱼钩上的鱼儿拉向自己。 “师父?”慕昭然腾地一下坐起身,转头打量一圈四周,四面是一座静谧的湖,小船飘在水中央,这是无象塔。 她竟然是从无象塔里醒过来的。 老头回头笑看她一眼,“哟,终于醒了。”伸手将鱼钩上扑腾的鱼儿取下来,手指扣着鱼嘴,大有准备查看的意思。 慕昭然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道:“要不,您还是别看了吧?” 老头顿了顿,随手便将阴阳鱼顺着船沿边,丢进了湖里,“那行,老夫就不看了。” 慕昭然:“……” 他这么干脆利落,浑不在意的模样,倒叫慕昭然心中又不是滋味来,忍不住噘嘴抱怨道,“我不让你看,你还就真不看了啊?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我送你的这条小鱼里有什么吗?” 老头从船舷边提起一个竹篓,晃了晃,“你这条小鱼,老夫都钓上来千百回了,早就看腻了。” 慕昭然睁大眼睛,眼神顿时心虚,“那、那你不怪我么?” 老头将鱼篓挂回船舷,挽了挽袖子,教训道:“你现在要是还敢拿锄头敲我,老夫可就会狠狠清理门户了。” 慕昭然昂起下巴,她最后虽然是借了天地之力,才达到至渡劫,但怎么也算是渡过了洞虚雷劫的,“我现在很厉害的,你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 老头被她气笑了,“怎么?你难不成还真敢弑师啊?” 慕昭然忙凑上前,笑眯眯道:“你终于肯认我这个徒弟了?” 老头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也算是不辱师门。” 慕昭然反驳道:“明明是光耀师门!” 老头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失笑道:“没大没小。” 慕昭然捂住脑门傻笑片刻,忽地想起什么,结印唤出麒麟来,土黄色的小狗一现身,看到坐在船头的人,立即狂摇着尾巴,汪汪叫着扑了上去,差点将老头拱进湖里。 慕昭然在旁边幸灾乐祸,好半晌后,这条摇晃的小舟才安静下来。 老头把她的阴阳鱼丢给了麒麟玩,又往她手里塞来一根鱼竿,“再陪为师钓一会儿鱼。” 慕昭然心中高兴,听话地坐到他身边,甩出鱼线,也有模有样地钓起来,但她生来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一会儿,就开始东摸摸西看看。 她扯了扯老头的胡须,问道:“你不是都已经把我的那条鱼钓上来么?也没有别的鱼会上你的钩了吧。” 话音刚落,便见得他手中鱼杆猛地绷紧,湖面上水波晃荡,一条银鳞小鱼被鱼钩挂着,从水里摆尾而出。 老头伸手接过银鱼,皱纹横生的眼角闪出泪花,似叹息又似欣喜,长吐出一口气息,“终于找到你了。” 慕昭然看着这一幕,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老头轻捏银鱼,一个水泡从鱼嘴里吐出,还未见画面,先听到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从气泡里传出,继而,显出景象来。 画面里,看着是一户富裕人家,家里的夫人刚生产完,稳婆抱着新出生的小婴孩,掀开帘子往外来,对守在外间的男人说道:“恭喜老爷,是个千金。” “秀秀。”老头忍不住伸手去摸气泡里的小婴孩,一不小心,将那气泡惊散了。 慕昭然道:“师父找到师娘了?” 老头颔首:“托你的福。” 慕昭然歪头不解,老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银鱼从鱼钩上取下来,放进鱼篓里,一边解释道:“我当年毁灭天书,本该烟消云散,是这方新生的世界,留下了我的一点残魂,我与它做了一个交易。” “彻底磨灭天书,使天行有常,道法自然,换得我与秀秀再续前缘。” 万年来,慕昭然其实不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只不过以前那些弟子,或是时机未成,或是半途而止,或是临终倒戈成为了另一个被天书所控的“法尊”,都没能助他成事。 “你师娘已经出生了,我得快一点,不然就赶不上她了。”老头说着,摸了摸麒麟的头,把慕昭然送他的阴阳鱼也一并收进了竹篓里,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我的鱼儿已经钓完了,这无象塔就留给你吧,权当给你的出师父礼。” 才刚见面,便又要分别,麒麟不舍地咬着他的袖子,呜呜低鸣。 慕昭然心中亦十分不舍,撇嘴嘀咕道:“我要你这个装破烂的破塔做什么。” 老头挑眉,戏谑道:“你不要也行,就是可惜咯,某人以前三天两头跑到我这破塔里来,丢进来的几十条小鱼也没人要咯。” 师兄以前斩了这么多爱欲进来? 慕昭然听出他的意思,眼睛登时一亮,立即改口道:“我要我要我要!” 老头促狭地笑出声来,“真没出息。”说完,抱起麒麟塞进慕昭然怀里,又顺势摸了摸它的脑袋,挥手道别,“为师走了。” 话音落下,他手抱鱼篓消散在了船头。 慕昭然俯首,以师徒之礼,郑重地送别了他。 慕昭然倒是很想待在这里,把属于她的每一条鱼都钓上来看一遍,但又害怕游辜雪等得太久。 从无象塔中出来时,铜铃叮咚摇晃,外面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幕如烟如雾,一人正撑着一把青竹伞,等候在塔下。 伞面往前倾斜,慕昭然抢先一步跨进伞下,乌亮的双眸盈满他的面容,含笑道:“师兄,好巧。” 游辜雪凝视着她的笑颜,“不巧,我一直在等你。” 慕昭然让他看得几分脸热,眨了眨眼,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无象塔里?” 游辜雪慢慢俯低了头,在她唇上轻吻,低声道:“你消失之时,我听到了无象塔的铜铃声响。” 天书湮灭,法尊陨落,天道宫在神州的权威一朝崩塌,时局纷乱,但这一刻,她只想抛却一切纷纷扰扰,只和他一起。 慕昭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一边回应着他的吻,一边引着他往后退去两步。 她决定把师兄抓进塔里陪她一起钓鱼。 无象塔上灵光闪动,铜铃声响,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只余一把青竹伞跌落在春日的细雨绵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