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皇后》 第1章 [古装迷情] 《白茶皇后》作者:春眠欲晓【完结 】 简介: 没人知道尧窈这个宠后当得有多委屈,都道她手段了得,下不了蛋还霸着男人不放,把个极有作为,端方自持的帝王生生带进昏沟,再也没能爬出来 更无人知晓,长生殿内,温润雅正的天子拥着粉光若腻的佳人 “乖,落完这一趟就歇了。” 委屈至极的尧窈哭得乏力 掉过泪的地上却无半点湿意,竟散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熠熠夺目的珍珠。 容渊有个明君祖父,更有个昏君父亲,明君打造的盛世被昏君挥霍无几,待到容渊接手,世人眼里的锦绣山河,只是个虚有其表的空壳。 为钱愁得夜不能寐的新皇,对着后宫佳丽了无幸意,幸了,就得赏 直到一日,南海边的某岛国遣使来朝,送来了一个天子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从此,高枕安眠,金屋独宠,再无他人 简言之:带着目的相爱,没准更能长久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正剧 主角视角:尧窈,容渊 一句话简介:贫穷使朕自洁 立意:学会相互理解和尊重 第1章 失控 深夜无风,新雨初歇,带来久违的凉意,枝头的知了猴这时也悄然默了声息,使这子夜愈发地静谧无垠。 整个皇城陷入了无边沉寂,唯独崇仁宫勤政殿内,亮起了零星那么几盏灯,自诩勤政爱民且夙兴夜寐笔耕不辍的年轻帝王,持朱笔批阅完第七十八本折子,终是没能忍住浮动的心绪,甩手用力一带,将折子重重扔到御案上。 狗屁的西北大营,稀烂的铁骑军,整整三年,连一群草莽出身的乌合之众都剿不灭。 要军饷倒是要得勤,稍有拖延就卖惨哭穷,还振振有词,兵士们吃不饱饭,哪来的气力去剿匪。 厚颜无耻,卑劣至极。 皇帝眼底黑沉如墨,尽是浓得化不开的郁色。 高福一只脚正往门槛跨过,听到这不小的动静,心头一紧,端着盘子的手更是颤了颤,好在及时稳住,正犹豫着是进是退,便听得屋里头主子爷一声冷冷的唤。 “滚进来。” 得,啥也不想了,硬着头皮挨训去吧。 高福快步朝内殿走去,到了主子跟前,隔着御桌弯下了腰身,两手拖着紫木云纹盘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送到皇帝眼皮子底下。 “皇上,太后命奴婢带话,请皇上劳逸结合,国事虽然紧要,但繁衍子嗣也不容忽视,纵使不喜,该去的时候还是得去去。” 去?如何去? 容渊眼皮微垂,一言不发地看着盘上的玉牌,一个个的数,数来数去,竟连二十个都凑不到,这等不上心,他又何必费心神去应付。 宠了,还得赏,有这个睡女人的钱,花在刀刃上岂不更好。 高福不愧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主子一个轻描淡写却又极具威慑力的扫视,他抖了下,腰身压得更低了,诚惶诚恐道:“前些日河西那边发大水,淹了不少村庄,宫里的娘娘们捐款又捐物,很是忙碌了一阵,如今大抵是囊中羞涩了。” 先帝好美色,只要是翻牌,宫内所有妃嫔的牌子都得在这上头,任由先帝挑选。 而如今这位跟先帝约莫只有血脉相连,为人秉性简直南辕北辙,翻个牌仿佛受了多大委屈,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早了不行,迟了也不行,且一次上盘的牌子不能超过三十个,挑剔之下又牵扯出不少门道,后宫妃嫔可不止三十人,该谁上是个问题,这上去了,牌子怎么搁更顺皇帝的手更是一个问题。 有了问题就得解决,解决之道,还得看人。 高福这个直接经手人,在皇帝的默许下,可以说是收礼收到手软。 上牌子是一个价,牌子搁在哪里被皇帝翻到的可能更大,自然又是另一个价。 当然,即便有这个运气被皇帝翻了牌,能不能成事,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位主子爷怕是有厌女症,后宫环肥燕瘦各有美态,却无一人能入他的眼,哪怕翻了牌也只是做做样子,自己往榻上一躺,闭眼就睡下了,花了大钱又得不到雨露滋润的妃子孤枕难眠,不知道咬碎了多少帕子。 久而久之,家底厚的妃子还能坚持一下,家底不丰的不甘心也只能作罢,即便皇帝来了后宫也只是做做样子,没有宠幸就不得赏赐,这一天天的只进不出,唯有靠着娘家接济,看娘家脸色,长久下去谁又吃得消。 高福从中捞到的钱财,最终都被皇帝充了自己私库,再存到民间开办的钱庄子里,利滚利,钱生钱。 如今进账少了,且照这趋势以后会越来越少,可出去的账却越来越多,天灾人祸轮着来,赈灾剿匪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特殊时期还得减免赋税以安抚臣民,还要攘外安内,不停强化军事,一桩桩一件件,便是容渊有驰骋疆场挞伐天下的雄心壮志,到这时也不免受困于现实的窘迫,闷闷不得志。 而造成国库空虚,他想实行强权铁政却又步履维艰的罪魁祸首已经撂摊子见先祖去了,一个孝字又压在头上,容渊连埋怨都不能够,只能忍。 但愿先祖地下有灵,狠狠收拾这等昏庸无道掏空家底的不肖子孙。 越想越忍不了,容渊一腔怒意无处可消,沉沉盯着质地尚佳,莹润剔透的玉牌,忽而开口道:“这牌子造价几何?” 第2章 高福怔了下,迅速领会过来,忙道:“此乃昆山玉,开采不易,打磨更费工事,一个约莫要二三百两银。” 二三百两?能给多少宫人发月钱,能给多少兵士发军饷,能让多少灾民吃上大米饭。 容渊一声冷笑:“全都换成木的。” 高福又是一愣,还未做出反应,皇帝便长手一指:“把这些牌子消了字,拿到外头卖了。” 高福不敢不从,提着声应下,待到四下又是一阵难捱的静默,装着胆子道:“皇上,老奴是觉得这总在驴前头吊一把草又不让吃到,这久而久之,再傻的驴也知道吃不到,又怎么肯卖力干活呢。” 这说法虽然有点糙,但高福深以为甚是有理,不料年轻的帝王一眼瞥向他:“所以,朕是草包?” 高福顿时面容失色,伏着身子跪地磕头:“奴才嘴笨,形容不当,但绝无僭越皇上的意思,求皇上明察求皇上赎罪。” 这位登基三年有余,除孝半年不到的帝王也只是人前看着雅正仁和,背地里主意大着呢,脾气更是阴晴难定,不好伺候。 容渊冷眉冷眼,沉思许久,随手拿过一张牌子,握在手中翻转到另一面,牌上只一个字,尧。 “这是谁?”容渊皱起眉道。 牌子落到高福眼前,高福看清上头的字,赶忙道:“禀皇上,此女乃东瓯国小公主,半个月前就来了,给太后贺寿完留在宫中,据东瓯国王太女的意思,希望幼妹能够长伴君侧,沐浴皇恩。” 沐浴皇恩?皇帝唇角一扯,轻蔑一笑。 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弹丸小岛,冠之以国已经是抬举,且以女子为储君,军力脆弱得不堪一击,便是公主又如何,是福是祸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好在这东瓯人安分,固守一方,没在海防线那头生过事端,与大晟又隔着天然屏障,容渊纵有扩充疆土的野心,但对这种三面环海,淡水稀缺的蛮夷之地,兴趣并不大。 让容渊有几分兴趣的是,这小公主的牌子摆在了盘子正中,且与旁的隔开空位大,可以说极为显眼,她是如何做到的,更直白的说,她拿了怎样的好东西买通高福。 皇帝一个眼神,高福稍稍揣测便意会,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绒缎面的匣子,毕恭毕敬呈到御案前请皇帝过目。 “里头何物?”看高福一脸兴奋又强行按捺的模样,容渊就知不简单。 “恕奴才冒犯了,”高福轻手轻脚将案桌上的八角琉璃彩绘宫灯往旁挪了又挪,使得容渊眼前暗淡了不少。 不过只一瞬,待匣子被高福缓缓打开,容渊只觉面前再次亮堂,白而不炽的珠光,极为柔和润,如皎月银辉,让人打从心底的熨帖。 容渊望着匣子里足足有鸡蛋大小的物件,不觉扬起了唇角,烦闷的情绪稍有缓解。 高福小心翼翼觑着女子神色,知道自己这次做对了,趁热打铁道:“东瓯国小,军力薄弱,不堪一击,且此地临海,资源不丰,唯独盛产珠蚌贝类,这玩意在当地算不得什么,可几经辗转到了我们大晟,那就是奇货可居了,尤其这般大的夜明珠,搁到黑市可得价值千金呢。” 敢在皇帝面前提黑市的也唯有高福了,只因足够了解皇帝,律法上明令禁止黑市交易,禁的是老实人,黑市虽黑,但只要不挑战皇权,不动摇帝王统治,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对于永远嫌钱不够的皇帝而言,如何让钱变得更多才是最紧要的。 高福简直是深得帝心,容渊轻笑了一声,未置一词,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高福便懂了,忙弯腰道:“老奴这就去传旨。” 皇帝将要驾临珑璟轩的旨意传下来,正要歇灯睡下的小公主着实愣住了,她其实是没有底的,夜明珠送出去那刻就后悔了,可不送更没机会。 明姑反应更快,喜滋滋地从箱笼里翻出一件极为轻薄的水红色纱裙就要给尧窈换上,嘴里振振有词道:“这中原有句话说得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位大总管一看就是爱财的主,咱这回总算是送对了。” 夜明珠是珍贵,但在东瓯并不算独一无二,要寻也能寻几个出来,舍了一个就能面见天颜,那舍也舍得其所。 尧窈被明姑的情绪带动,支起了软绵绵的身子,任由她摆布。 只是这纱衣太过羞人,前面空荡荡地根本掩不住里头小衣,鼓囊囊的显出姣好形状,后面更是空了大半个凝脂雪背,白花花的一片,引人忍不住的遐思。 穿了跟没穿一样,尧窈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了。 “还是换一套吧。” 明姑握住尧窈想要解衣的手,一脸正色道:“姑娘,我们没多少时间了,王太女也等不起,内有二王子和大巫虎视眈眈,外有海寇寻衅滋事,王太女这位子做得实在不稳,稍一不慎就要倾覆,我们在这宫里本就势弱,若没了王太女的支持,将来怕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了。” 说着说着,明姑不禁落下两行泪来。 尧窈鼻头亦是酸酸,明姑说的她何尝不懂。 皇姐待她恩重如山,不仅从大巫手中救下她,将她带到王宫照拂有加,还认她做妹妹,护着她免遭二王子的欺辱,这样的恩情,她又如何还得清。 东瓯阴盛阳衰,新生儿一年比一年少,且男子大多身矮力薄,跟大晟的男人不能比,东瓯士女为了国家永存,近几年时常潜入大晟边境借种,只为诞育更优良的后代,就连王姐也有意招个大晟王夫,无关情爱,只为国为民。 第3章 这种时候,她更不能拖王姐后腿。 不过是和男人滚个床单睡上一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姐说过,那事儿没甚怕的,就当被针戳了几下,被狗咬了几口。 可被针戳,被狗咬,还是疼的。 外头细长的一声报喝皇上到,尧窈浑身一颤,下意识抓住锦被往身上一套,整个人猫儿般钻了进去。 明姑呆了呆,伸手要去扯下被子,背后传来沁凉如玉又令人胆寒生畏的男人声音。 “下去。” 皇帝龙威太盛,明姑轻叹一声,不敢不从,步履沉重地步出了屋。 但愿姑娘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好好侍奉皇帝,唯有得到这位中土大帝的宠爱,她们才能为王太女做更多的事,也有更多的资本同二王子和大巫抗衡。 明姑一走,尧窈更慌了。 她从小就被大巫困在海边高塔上,莫说男人,就连雄鸟都见得少,王太女将她救出后,她老老实实呆在后宫里与王姐做伴,甚少出门,尤其同二王子偶遇,险些被二王子抢去做妾,她就更加闭门不出了。 头一回出门,便是出这样的远门,要面对的还是中土最强大的男人,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她还是怕。 容渊坐在桌边,摩挲着巴掌大的玉杯,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俊脸微沉,显然是有些不悦。 番邦女子难道都这么矫情,花了大手笔想要他的宠幸,他来了,却又是另一副扭捏做派, 到底是临阵退缩,还是欲情故纵? 容渊搁下玉杯,大步走到床边,醇雅的音色带着些许冷意。 “尧氏,时候不早了,服侍朕就寝。” 看在夜明珠的份上,以及今后更多夜明珠的份上,他愿意先下这个台阶,给她个体面。 尧氏?是在唤她吗?这个叫法好奇怪。 今晚她注定要被针戳要被狗咬了。 尧窈心头一酸,更想哭了。 可她不能哭,要忍住,不能让皇帝发现这身体的秘密,不然她可能会被当做怪物活活烧掉。 尧窈一鼓作气般猛地将被子一掀,容渊只觉眼前一闪,目光所及皆是一览无遗的白滑粉嫩,哪哪都是香酥软玉的模样,实在是妙不可言。 身为帝王,见过的女子何其多,但像这般能让他短时间内想摸想吻的当属头一份。 他是帝王,万民之尊,天下尽在他掌中,又何必隐忍,委屈自己。 这一刻,容渊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她已有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别的物件如何能入眼,赏不赏又怎会在意。 外邦女子,又能懂多少宫里的规矩。 思虑过后,容渊愈发放得开,他倾下修长挺秀的身躯,一只手搭在女子已然露出大半的软滑肩头,心神微动。 “卿卿可愿与朕共赴巫山,享云雨之欢?” 状似询问的话语,态度却是毋庸置疑。 尧窈不是很懂,但她记着明姑的话,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定要顺着他,让他尽兴。 尧窈轻咬着唇,缓缓点头。 这副柔顺依从的姿态,乖的不行,使得龙心大悦,原来宠幸女子,也并非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明姑那些警醒的话一遍遍在尧窈脑海里回想,不能哭出来,忍住,必须忍住了。 比起男人给她身体带来的痛,内心的煎熬更为折磨她,以至于那些疼也算不得疼了,她眼眶已经微湿,有水汽凝聚,但不能落下来,更不能让男人看见。 尧窈试图仰面,细白的天鹅颈极尽拉长,拉出一段诱人的弧线,眼尾染出一抹水红,极其破碎的美态,脆弱惹人怜。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但没有哪一个有这位海国小公主的本事,无需刻意撩拨便能勾起他内心埋藏至深的欲,让他情难自控,尝了还想尝。 酣畅淋漓的滋味,皇帝回味无穷。 他很少这样失控过,身为皇帝的自律荡然无存,只剩属于男人最原始的冲动和渴望。 云消雨散,容渊从身到心的放松,阖上双目,稍作歇息。 身边的人一声不吭,容渊也没打算管,直到这静谧久得透出一丝难言的诡秘,他才慵懒地掀开眼皮,转头朝身侧看去,随即皱了眉头。 这女子属龟吗,动不动就把自己缩龟壳里,以为看不到就可以当作这一切没发生。 果真是从蛮夷小地出来的,如此小家子气。 容渊隐隐有些不快,起身就要去捡散落在床边的衣物。 就在这时,被子悄悄掀开了一角,小乌龟露出了头来,怯怯望着身长体阔,胸膛精壮浑身透着劲儿的男人,颊边飞出红云,眼尾也是红艳艳的。 容渊喉结微动,身体似被唤醒,又有点忍不住了,但身为皇帝怎能如此没出息,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轻易就被女色所惑。 为了掩饰身体的异样,容渊肃着面容,神情愈发冷峻,大力扯开被子,拿过衣袍随手往身上一披,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一下又一下落到床褥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容渊循着声响往床褥上摸了摸,捡起一粒绿豆大小的硬物,拿起细看,指尖更是止不住的摩挲,这珍珠虽小了点,但质地色泽均属上乘,放到黑市必能卖出个好价钱。 皇帝眼尾一扫,余光撇向身旁脸白得失去血色的女子。 这东西必然不是他的,那就只能是这位娇软 第4章 气又矫情的小公主所有。 她身上还有多少让人觊觎的好宝贝呢。 第2章 欺人 尧窈几乎是一瞬间呆住了,好似对这种突发状况毫无招架之力,不知该作何反应,微张着樱粉色的小嘴,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澈无比,显得无辜又稚气。 明明已经将身子给了他,不再是不通人事的处子,眉目之间也已透出一种混沌初开的媚色,可这双水润的眼睛默然望着他的样子,却仍带着一丝让人怦然,忍不住想要揉搓的幼态。 容渊有些沉不住气,内心反反复复地被此女不经意展露出来的情态撩拨,他懊恼自己的失态,更有几许庆幸,此女通了人事但仍不懂世故,娇娇憨憨地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这珠子不便宜,收好了,再掉就寻不到了。”容渊稳住一口气,将指头捏着的珠子递还给犹在呆怔的小女人。 再掉,他就收起来,不还了。 尧窈眨眨眼,仿佛终于找回了丢失的魂魄,却是轻轻摇头,没有接过男人递来的珠子。 容渊手僵在半空,面色微沉:“怎么?嫌弃朕?” 他的手是摸了些羞不可言的地方,可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难道还能嫌自己的东西不成。 她若嫌,他势必要她从他身上摸回来,把她那点矫情的羞涩收拾得一干二净。 尧窈又是一阵摇头,春日桃花般粉白可人的面容上,是一本正经的神态,又略羞赧道:“这珠子我想送给皇上。” 不嫌弃就好。 容渊心口微松,随即勾了唇,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倾身过去,用着勾搭小姑娘的暗哑语调道:“送朕?为何?是朕伺候得好,小公主舒服了?” 轻易就将珍贵的东西送人,为人大方是一方面,更有雄厚的财力支撑,才能显得如此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尧窈没想到皇帝私底下言行竟是如此露骨,一点都不害臊。 才破了身的小姑娘,仍是稀里糊涂懵懵懂懂,哪里经得住这般的狂言浪语,粉白面颊很快浮现出一抹艳色,好似涂了层上好的胭脂,诱人至极。 容渊心念一动,捉着尧窈细瘦的手腕拉向自己。 男人放轻了力道,可二人力量相差悬殊,尧窈仍是觉到了手腕传来的痛感,几乎毫无抵抗的余地,她跌跌撞撞落入了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里,鼻尖磕到那壁垒分明的肌肉上,更是疼得她忍不住逸出了声。 他好硬,身上的肉一块块像石头做的,这样的身体,王姐肯定喜欢,也只有跟这样的身体结合,才能繁衍出更强大的后代。 为了王姐,她不能怕疼,也不能羞,更不能退缩。 尧窈从男人胸前抬头,拉了拉裹住身体的薄被,又在里头摸索了一阵,摸到自己散落的衣物,还有脚边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将荷包拿过来,尧窈举到了男人面前,煞有介事的郑重模样,让人无语又觉好笑。 “皇上要是喜欢,这里的都送给皇上。” 她可不白给,就当交换,她给他好多好多珠子,他也要送她一个最最康健厉害的小娃娃。 小姑娘神情异常认真,容渊险些当真,真就要接过这鼓囊囊的一看就能换不少银子的宝贝。 可手动了下,容渊便克制住了,只愈发用力地隔着薄被圈紧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身。 果然是外邦女子,不懂规矩,想要上贡天子,也要看天子愿不愿意接受。 何况,是他召的寝,他都还没赏,她急个什么劲。 为了面子,容渊不得不开这个口,低下了头,亲亲女子红润的面颊,带着缱绻的哄道:“当真是朕把公主伺候舒坦了,什么都敢送,送了朕,卿卿不够用了怎么办。” 一个弱女子,他自然养得起,但奢华之风不可长,他养的女人更不该,是以她必然不可能比往日过得更骄逸。 不够用?尧窈还真没想过问题,歪头想了想,摇头道:“不会不够的。” 容渊心内一凛,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温声套小姑娘的话。 “为何如此笃定,难不成东南海岸那一带的珠贝都被你们挖到了东瓯王宫里私藏。” 男人说得尧窈一愣,随即下意识回驳:“才不会,就是不挖也够了。”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当是神仙变的,点点砂砾就能变出宝石来。”容渊话里透出几分讥讽来。 尧窈听得认真,生出几分好奇,反问:“中土真有这样的神仙,神仙住在哪里,靠云端很近的山上吗?” 这一下,皇帝被问住了,一时开不了口。 尧窈虔诚无比地捧着荷包,神情亦是分外诚挚:“那我把这些都给皇上,皇上带我去看神仙可好?” 若是神仙,拥有厉害的法术,兴许就能将她奇怪的身体治好,再也不用害怕被人发现后抓起来当怪物烧死。 神仙再厉害点,兴许还能查出她的出身,家在哪里,父母是谁,为何将她丢弃在海岛上,十几年不曾来寻。 天下的小姑娘是不是都这般不着调,不用脑子思考可能与否,想一出是一出。 容渊松开圈住女子腰身的手,一时意兴阑珊,披了件外衣,一把扯开紧闭的床幔,提声唤水。 高福办事麻利,领着宫人鱼贯而入,将早就备好的温水抬到隔壁净房,伺候主子沐浴。 床幔起了又落,掩住床上的娇人儿,也将她面上的神色彻底遮住,不为人瞧见。 第5章 隔壁净房里,高福小心翼翼觑着主子慵倦放松的神色,想必这一夜过得极为尽兴,宠是真的宠了,可破天荒地头一遭,该如何善后呢。 那位小公主,如今连个妃位都没,幸了后,留还是不留。 高福的为难全都写在脸上,也恰好被突然睁眼的皇帝看到,吓得一个激灵。 “皇上,那药,赐还是不赐?” 前头那些个晚上,这药熬好了,也只是个摆设,做做样子,皇帝动了真格后,反倒不好处理了。 容渊两手搭在桶沿上,沉思稍顷,毫不留恋道:“不留。” 他的种,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女子就能怀上的,他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主宰,能怀上他子嗣的也必然是他认可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东瓯国的小公主,身体上与他极为契合,能够让他轻而易举摆弄成他想要的姿势,但毕竟来自外邦,性子又跟大晟的女子颇为不同,只过了一夜,他也难下定论,还得再看看。 皇帝说不留,那就必然不能留。 得了指令,高福办事也快,遣了宫人把药送去,务必服侍小公主喝完。 明姑在皇帝走后迅速回到内殿,眼见宫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送小主子跟前送,不由面色大变,几步冲了过去就要从宫人手上夺走汤碗。 “这是什么东西,怎可轻率地就给主子服用,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争抢之中,汤碗落了地,摔得四分五裂,药汁也洒了一地。 宫人气不过,厉声道:“这药是皇上赐下的,公主若不服用,便是抗旨不尊,从严处治,那可得蹲大牢受大刑的,还是说姑姑身子骨硬,代公主到牢里受一顿刑罚,仍能体肤完整地出来。” 明姑闻言面色发白,抖着唇,心头恨恨,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尧窈并不清楚这汤药的用途,但见明姑被宫人气得眼眶发红,下意识不想二人闹得太僵,好声好气对宫人道:“要不你再去拿一碗,我喝就是。” 宫人听到尧窈的话,面色稍霁,扯出一抹笑道:“还是小殿下明事理,这日子还长,今后指不定有更大的造化等着小殿下呢。” 宫人和明姑不对付,但对尧窈仍是恭敬有余,不敢怠慢。 一夜叫了几趟水,这可是别的妃子享受不到的荣宠,一时不能为皇帝诞下子嗣又如何,能喝下这碗汤药,也是一种被皇帝召幸过的福气。 床褥已经更换一新,尧窈乖乖坐在床边,端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 明姑站在旁边默默看着,愤愤不平的情绪已经转淡,人也变得异常平静。 宫人盯着尧窈喝完了整碗汤药,将空碗收回,又笑着给尧窈递了一小袋蜜饯,先苦后甜,压一压嘴里那股子令人不适的药味儿。 待到宫人离开,屋内只剩主仆二人,明姑这才坐到了尧窈身边,紧紧握住小主子的手。 “姑娘你受苦了,日后有机会回到东瓯,我必将如实向王太女禀告,姑娘为东瓯为王女付出了太多。” 明姑并未细说那药是何用处,只含糊道了句补身用的,尧窈也就没再多问,脑子里还在想着皇帝说的那些话。 这个皇帝实在是小气,分明是他提起的神仙,待她去问,他又闭口不谈。 他是不是嫌她给的不够多,她再多给点,他是不是就愿意告诉她了。 “姑姑,一颗夜明珠是不是不够?” 尧窈这么一问,明姑惊诧地望着小姑娘,恨不能拿手去捂住她的嘴。 “姑娘为何这么说,怎么可能不够,这大晟可不比东瓯,只这一颗便已是世间难寻的奇珍异宝了。” 生怕尧窈胡思乱想,明姑快言快语继续道:“姑娘以后快莫说这样的话了,尤其在皇帝那儿,你无心的一句,皇帝当真了可就不妙了。” “他哪里会当真。”尧窈小声咕哝。 全都给他,也没见他要。 “可是姑姑,我还是想他来。”她要帮王姐,就必须讨皇帝喜欢。 “我也想,可这种事急不来,贸然行事,惹来祸端就更不智了。” 明姑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们在大晟宫中势寡力单,小主子又受了皇帝宠幸,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极易得罪人,而且皇帝看起来又是个吃干抹净撂摊子不认的无情性子,连个名分都不愿给,这时候多结交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总归不会错。 这宫里除了皇帝就属太后最尊贵,再来就是淑妃和德妃。 太后并非皇帝亲母,但皇帝的生母走得早,皇帝自小就养在太后身边,比亲生子也不差,不然太后也不会舍弃亲生儿子誉王,一力扶持养子坐上皇位。 因着并非亲生,皇帝的表妹也出自两家,淑妃来自皇帝生母母族,而德妃则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各有各的优势,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尧窈听得云里雾里,明姑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落到她耳中,化为了很浅白的几句。 她要给人送礼,太后得送,德妃和淑妃也得送。 皇帝不要的珠子,她要送给皇帝的母亲和女人们。 尧窈所在珑璟轩就在德妃主管的玉漱宫内,德妃性子懒,又自恃身份,不爱宫内妃嫔到她跟前乱晃,加之尧窈尚未得一妃半嫔的封位,以外邦公主的身份入住,秉着来者是客的礼仪之道,德妃没有冷待少人吃喝已经是宽厚,再让她笑脸相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6章 尤其是一觉醒来,听闻皇帝昨夜驾临玉漱宫,绕过主殿直接往珑璟轩去,不仅施了雨露,还不止一次两次,一晚上不知道叫了几回水,德妃浑身仿若油锅里煎炸,痛苦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能,她怎么敢。 为着皇帝来一趟玉漱宫,看她一眼,与她说说话,她背地里走了多少关系,舍了多少真金白银,又找家里要了多少宝贝,遭了嫂子多少嫌弃,可换来的只是望着皇帝背影空虚哀怨的几个夜晚,到了外面,还得装出一副深受恩宠,享尽雨泽的娇娇样,所有的苦闷,只能暗吞下腹,一忍再忍。 这时候,有个比她更美,更年轻的女子,真正一副深受恩宠,享尽雨泽的娇娇样,拿着看起来就质地甚佳,价值不菲的珠串说要送给她。 德妃能有什么好心情。 施舍?怜悯?同情? 蛮夷之地的女子,简直是可恶至极。 德妃隐忍着内心快要崩溃的情绪,在尧窈甜美得极为刺眼的笑脸下,含恨收下了珠串,握手里捏了捏,又舍不得丢掉。 当真是打磨光滑,质地剔透,色泽莹润,戴在她手上,衬得她的纤纤玉手更美了不少。 德妃带着珠串,打发了尧窈,下一刻便去太后宫中,寻她的姑母诉苦。 “姑母不知这外邦女有多可恶,又不是后宫的妃嫔,哪里能上得了玉牌供表哥挑选,还拔得头筹被表哥宠幸,背地里不晓得使了多少心眼。” 太后贪凉,夜里用多了冰块,起来后便有些不适,听着侄女愤懑不平的倾诉,更觉脑仁儿嗡嗡地疼。 太后扶着额头:“闭嘴。” 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德妃被太后一声呵斥,心头一紧,瞬间消了音。 比起皇帝,德妃更怕得罪姑母,皇帝本就待她冷淡,少有往来,如若姑母也不管她了,她在这宫里真就无依无靠了。 德妃不吭声,只把玩手里的珠串,又好似故意让太后瞧见。 太后想不瞧见都不可能。 那位东瓯小公主倒确实会拉拢人心,也是个有家底的,何止德妃有这珠串,太后一早也收到一串更大的珠链,戴在手上得绕上好几圈,挂脖子又有点重,不如拆开了用作别处。 到底是娘家侄女,太后有意提点:“皇帝的确甚少驾临后宫,但你自己数数看,去到你宫里的次数是不是最多的,怎么别人才承宠一回,你就受不住了。” 太后问到了德妃痛处,德妃忍不住道:“侄女和淑妃是差不多的。” “还敢犟嘴。”太后一记薄怒,德妃当即没了脾气,跪在太后膝前连连讨饶。 “是侄女想岔了,钻牛角尖,姑母别气,为侄女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也晓得不值当,”太后怒极反笑,伸出手在德妃脑门上重重一摁,“你是什么身份,堂堂国公嫡长女,哀家亲侄女,皇帝表妹,岂是一个小国公主能比的,为着一点小事就乱了阵脚,又怎么能堪大任。” 太后这一摁使了大力气,德妃不敢反抗,被摁得脑袋直往后仰,泪花儿隐隐在眼眶里浮动。 “这公主既然能入得了皇帝的眼,必然有她过人之处,你不妨与之结交,多多观察,对你也是一种裨益。” “姑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侄女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德妃告状不成,反挨了一通训,回到自己宫中,很是关起门,生了一顿长长的气。 偏居一隅的尧窈丝毫不受干扰,做完了珠串,她兴致上来,又想做几朵珠花,自己戴着玩,送人皆可。 这种与世无争,独自安逸的性格,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过明姑私心里仍是希望小主子保持本心,不要沾染这世间太多的污浊气,见她如此开怀,也便随她去了。 快要熄灯睡下的时候,这回皇帝人倒是没来,却遣人送来了迟到的赏赐,明姑猜想了各种可能,却在打开匣子的那刻仍是怔住了。 明黄的布帛上,龙飞凤舞,劲书狂草的一个字,窈,下方盖有皇帝的印章。 这玩意,说贵重,当真是贵,毕竟皇帝亲书。 说无用,也确实无用,皇帝的东西,还盖了章的,谁敢私卖,无疑是嫌命太长。 尧窈探出脑袋,大晟的字她认不全,但自己的名字还是识得的,看了好半晌,才轻轻道:“这字,可真好看呀。” 她要学会,得花多久时间呢。 明姑心中悲苦,却不能言,只能宽慰自己,天大地大,不如姑娘喜欢最大。 第3章 馋了 近日,偏居一隅、门可罗雀的珑璟轩门前热闹了不少,要说真正敲门来访的其实也没几人,大多散步般在门前踱过,到了墙根无法前行,再转个身,踱回来。 有好奇,也有打探,毕竟能让皇帝夜宿,且正儿八经打赏的妃嫔少之又少,门里头这位,却是连个妃子都不算。 不患寡而患不均,德妃和淑妃身居高位,同皇帝的情分非比寻常,多几分宠也在情理之中,可一个外邦女子,才来几天,没名没分地又凭什么。 珑璟轩没有小厨房,明姑每日都要到漱玉宫偏殿的御厨房取食,一来一去难免要与人周旋,这其中有巴结的,有艳羡的,更有看不顺眼的。 郑嫔的贴身宫女紫竹便是个刺头,为自家从未被皇帝驾幸的主子鸣不平,看明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第7章 见明姑端了一大碗米饭,菜碟更是拿了不少,以肉食居多,紫竹不禁嘲讽道:“你们东瓯不是不产米饭么,养的牲畜也少,穷山恶水的地方,到处都是瘴气毒虫,饿极了拿一块破网往海里一扔,逮着什么就吃什么,听说你们还生吃鱼肉,也不嫌腥,果然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明姑老神在在,没有被蛮横无理的女人激怒,心平气和道:“我和姑娘一样都是人,姑娘有的,我也有,姑娘能吃的,我自然也吃,若是发泄够了,还请姑娘让步。” 尧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都饿得慌,加上昨日来了葵水,食欲更是大增。 能吃是福,好在尧窈天生吃不胖的体质,明姑也就不在吃食上苛待小姑娘,更是变着法地给人吃好。 见紫竹横在她面前不肯让步,明姑压了压情绪,不与黄毛丫头计较,身体往旁边挪动就要跨出去。 谁料紫竹阴笑了一声,突然伸腿使了个绊子,明姑注意力都在盘子里的饭菜上,一时不察,脚下吃痛,踉跄地倾斜了身子。 最后一刻,明姑手扶着墙才没倒下去,人稳住了,盘子却没能守住,热腾腾的饭菜洒了一地。 紫竹没有及时避开,汤汁溅到了裙摆上,她恶人先告状,一声夸张的尖叫。 “好你个蛮野村妇,路都走不稳,好好的食物全被你糟蹋了,你可知皇上厉行节约,御下严苛,最厌恶的就是铺张浪费,这些好肉好菜,寻常人家一年也吃不了几顿。” 好一个冠冕堂皇,颠倒黑白,使坏的是这人,教训起人头头是道的也是这人。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明姑纵使气血上涌也只能强行忍下,看着一地饭菜止不住地可惜,回到屋里寻扫帚准备打扫干净,不想再落入口舌。 紫竹不依不饶追着明姑:“才掉下去,脏也脏不到哪里去,你们都吃生肉喝冷血了,还穷讲究个什么劲。” 明姑默默拿起扫帚,冷眼看着趾高气昂的紫竹:“让开。” 紫竹不当回事,仍是嬉笑:“不让又如何?叫你家公主来罚我啊,这里可不是东瓯,在我们大晟就要守大晟的规矩。” 话还没落下,紫竹只觉眼前一阵晃荡,又粗又宽的扫帚面朝她扫了过来。 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尧窈两手托腮靠在窗边,又是几日没下雨,树上的蝉鸣一茬响过一茬,和着这蝉声的,是小姑娘腹中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她饿了,明姑怎么还没回,这个时候,她已经美美饱餐一顿了。 尧窈坐不住了,跑到门口,坐在门槛那里等,她用树枝在地上扒拉着大晟的文字,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不觉弯了唇角。 中土有句老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是窈女,君子又是谁,皇帝吗?可他有那么多女人,她才不要他求呢。 她会让他喜欢上她,然后给她很多个娃娃,她的娃娃长大了,会生出更多的娃娃,她要告诉他们,他们有一半的家在山那头海那边,当这里变得不好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回那边的家,过上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新的生活。 那里有捡不完的蚌壳,有望不着边的海,还有海那边雾蒙蒙的山,更有海猪在海面上翻腾,发出婴儿般的叫声,追着过往的渔船嬉戏游乐。 那里有讨厌的人,也有快乐的事,更有她想帮助的人。 不知不觉,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房前屋檐下挂起了宫灯,尧窈数不清自己写了多少遍自己的名字,许是等得太久,已经没那么饿了。 尧窈站起身,明姑是不准她踏出珑璟轩一步的,可她等不到人,也不想再等,只能去找。 然而才走了两步,明姑回来了,拉着尧窈进屋,把房门反锁上,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糕,眼含歉意:“姑姑不小心把饭菜打翻了,又没别的剩下,只有这了,姑娘将就着吃,明日我起早点,多拿些吃食回来。” 尧窈没有接过桂花糕,反手一推:“我已经饿过了,吃不下,姑姑吃吧。” 这孩子有颗赤子之心,她不会假装说不饿,所有的表达都遵从本心,不懂得拐弯。 这样一个纯粹的孩子,如果没有自己护着,如何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存活,明姑心头涩然,把桂花糕撇成两半,和尧窈分着吃。 “不饿也要吃点,不然姑姑要生气了。” 尧窈不想姑姑生气,这才接过了半个桂花糕,小口咬着。 一块桂花糕也没多少,更不说半个,几口就能吃完,只是吃过以后有点噎喉咙。 明姑起身,到桌边给尧窈倒水喝。 尧窈跟过去,从后面看着明姑明显缓慢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势,她快速靠近,把明姑拉到凳子上坐下。 “姑姑,你是不是腿疼?” 尧窈不是有多聪明,而是被大巫惩罚过,懂得这样别扭的走路姿势是为什么。 明姑还想拦着,尧窈手脚更快地掀起明姑宽松的裙摆,一本正经的查看。夏日衣衫薄,裙子里面只有一件长不及膝盖的小裤,什么也遮掩不住,膝盖到小腿上段的大片淤青清晰可见,一眼望去分外狰狞。 尧窈伸出手,下意识想去摸,但还没碰到就缩了回去,她知道有多疼,轻轻碰一下,都能疼得揪心。 尧窈蹲在明姑身前,仰头望她,剪水般的双眸,似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透彻无垠。 第8章 “她们不给你吃的,还罚你了。” 说她不懂,可有时候,她又好像很懂,懂得这世间的疾苦,也心疼身边人所受的苦。 明姑终是没能忍住,一行泪落了下来,她摸摸尧窈的脸:“不碍事的,我们不要在意她们,她们就伤不到我们。” 后宫严禁寻衅滋事,紫竹先拱的火,可先动手的是她,打赢的也是她,就算被德妃罚跪了一个时辰,冲着紫竹那张被她打得不能见人的猪头脸,她这顿跪也值了。 明姑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钻牛角尖的反倒是尧窈。 小姑娘的眼泪就似那断线珍珠,一粒粒地从脸颊两旁滚落下来,落到地上后却并未浸入到木板里,而是渐渐拢到一处,凝成不太规则的圆,显得愈发莹白润泽。 初具雏形的珍珠,质感仍有些软,明姑弯腰,一颗颗地捡起,捏了又捏,捏出饱满的圆,再放到匣子里,这种热天,捂个一晚上就差不多了。 “好了,不难过了,你看我们不是还有这么多的宝贝,拿不到吃的,我们就自己去买,姑娘乖,好好睡一觉,到了明天,想吃什么都会有的。” 尧窈抿唇,这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吃。 “你啊,就听姑姑的话吧。”明姑笑得无奈,握住尧窈提醒她,“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必要的时候,少不了还得同她们周旋,这叫面和心不合,没什么不对的,你也不必多想。” 尧窈仍是抿唇,略过这话,只问:“药膏放哪在,我给你拿。” 明姑知道小姑娘要做点事,心里才能好受点,遂说出存放药膏的位子,由她去了。 夜里,尧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王姐穿着软甲劈开高塔的门,将她带离囚牢,大巫在后头气急败坏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后来大巫做了二王子的义师,帮二王子出谋划策对付王姐,再后来,东瓯国内蔓延开一种让人束手无策的怪病,那病只针对出生不足一岁的婴孩,不到半年时间,国内的婴孩少了将近一半,那半年,王姐一头乌发也白了一半,无人的夜里,王姐抱着她痛哭。 那样坚强勇敢的王姐,哭得像个孩子,责任心和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击垮。 那场劫难,固然有大巫的手笔,但更多还是东瓯国人自身潜在的缺陷,长年闭关锁国,不与外界通婚,加上人口本就不多,为了长久传承下去,到最后,国内将近七成的人家都有近亲婚史,更有不少堂兄妹因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索性破罐子破摔,罔顾伦常,偷偷有了首尾。 尽管王姐掌权后下了死令,以后再也不许近亲通婚,可女多男少,找来找去或多或少都有些沾亲带故,又该到哪里去寻血统优良的如意郎呢。 也因此臣民们对王姐颇有微词,二王子更以动摇国本的重罪攻讦王姐,想要将王姐拉下马的野心昭然若揭。 尧窈心疼王姐,想帮她,于是她说服了王姐,作为使节,以代表王姐为大晟太后贺寿的名义来到这里,实则是想做更多的事。 明姑是看着王姐长大的,比她更心疼王姐,同她一起来到大晟,假传王姐意思,赖在大晟不走。 尧窈断断续续地,做了一夜的梦。 日上三竿方才醒来,洗漱过后,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 明姑做了件亏本买卖,用一颗珍珠换这一桌的菜。 明姑给尧窈端了碗粥,连连说着吃亏是福,只为小姑娘宽心,莫再钻牛角尖。 到了午时,尧窈仰面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趁着明姑午休的空当,将秀琴叫到跟前,拿出了一粒珍珠。 “我想见皇上,请秀姐姐带带我。” 秀琴是皇帝派来的人,不受簌玉宫管辖,可随意进出,但尧窈不行,她没有腰牌,德妃又盯她盯得紧,她哪也去不了,唯有等皇帝宣召。 尧窈很是配合地喝下汤药后,秀琴对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很有主意的外邦公主改观了不少,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冒险得罪德妃。 尧窈不要钱似的又加了两颗珠子。 “这样呢。” 秀琴面色再也兜不住,所谓奇货可居,尤以舶来品为贵,如今正值珍珠大热,这等品质的珠子,随便搁哪家都能卖出不菲的价钱,她上有父兄下有弟妹,何必跟钱过不去。 这几日,皇帝一如既往,仍在勤政殿内宵衣旰食地忙碌,户部和工部两部数十名要员被召到宫内已有两日,皇帝下了死令,只有把两部账目查清楚查干净了,他们才能获准回家抱媳妇睡大觉,否则就做好一辈子耗在宫里的准备。 西侧偏殿,便是这些官员们的临时住所,大厅里摆上硬邦邦的大通铺,四五个人挤在上面,睡上一觉过后腰也酸背也痛,哪哪都难受。 都是养尊处优的人物,何曾受过这种罪,内心无一不是唏嘘,可面上还得忍耐,不能表现丝毫,省得触怒了皇帝,丢官是小,性命不保是大。 何况,这位年轻的帝王是个狠人,同他们一样歇在殿内睡大通铺,若有不同,也只是他们几人睡一张,皇帝隔着屏风一人独寝。 此时,独寝的帝王半边身子靠着高枕,将工部呈上来的治水费用一笔笔地细看,越看,心口就越躁。 运输物资要钱,转移灾民要钱,调派民兵也要钱,修建堤坝更是要钱,东拉西扯一堆费用,最后扯到了扩建运河上。 为了便利水上交通,也便于他将来北上南下地巡游,运河是要扩建,但事有轻重缓急,当下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是如何高效快速地治理水患,而不是一拖再拖,拖个数月再递个折子上来,声情并茂地一通呈情,写上洋洋洒洒几页纸,皇帝冷眼一行行看完,最终只解读出几个字,没钱了,治不起了。 第9章 大动肝火的皇帝当场就摘了工部尚书及几名要员的官员,收缴他们的全部家财,贬回老家吃土去。 前头烂摊子摆得太久铺得太大,即便皇帝换了一批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良才,可要在短时间内解决先帝时期留下来所有的麻烦,并非易事。 “算,重新算,算到朕满意为止。” 容渊丢开账本,起身离开偏殿,他怕他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这些人都打进大牢里。 刚出了偏殿,容渊正往寝殿那边走,就见秀琴鬼鬼祟祟地在殿门口东张西望,见皇帝过来了,也不上前恭迎,而是转过身,从里头揪了个小太监出来。 那小太监生得面红齿白,极为秀气,个子比秀琴还稍矮一点。 容渊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小太监这时也转头,与天子对个正着,愣了下便如兔子般缩回了殿内,一溜烟跑没了影。 秀琴待在原地,僵硬如石。 容渊沉着脸走近:“怎么回事?” 秀琴慌忙跪下,磕磕巴巴道:“小殿下说她想皇上了,缠着奴婢要来给皇上请问,奴婢不敢不从。” “朕看你是很敢。” 撂下话,容渊大步跨进了殿内。 高福止步在殿门口,往里头看了看,询问一旁仍跪着的秀琴,虎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秀琴欲哭无泪,只能反复强调:“小殿下是真的想皇上了。” 高福意味深长:“且等着吧。” 说着,高福识趣地把殿门带上,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踏足。 尧窈步履轻快,一路小跑着到了内室,来到榻边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红壳果子,小手熟稔地剥开果壳,怡然自得地吃了起来。 容渊大步走进去,怒意尤为消散,心想小儿胆肥,自己送上门,就别怪他毫不怜香惜玉。 然而再走近了些,容渊一个冷眼,瞥到小姑娘吃东西的模样,粉嘟嘟的香腮,红艳艳的唇,双唇之间又含着凝脂般水滑饱满的果肉,贝齿轻咬,吃得香甜,却也斯文,可人。 容渊下意识舔唇。 可恶,他为何也有点馋了。 第4章 激荡 此时的馋,馋的究竟是什么。 唯有年轻的帝王自己最知。 容渊眼微眯,冷冷看着小公主仿佛一尊玉佛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莹白透粉的面色,衬得那一身灰不溜秋的太监袍子格外碍眼。 胆子也是真的大到无边,尊贵的天子就站在自己面前,却不速速过来叩拜,还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吃着果子,明晃晃地视天子如无物。 东瓯的王庭,难道就是这样的教养,怪不得国弱似蝼蚁,他稍稍一个动念就能摧毁之。 哪怕是东瓯国君来了,也要战战兢兢地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所以,她到底怎么敢,又是哪里来的底气。 皇帝如何知道,他面前这个看似娇贵的小公主,曾被囚禁在高塔上十余载,在小公主心目中,再也没有比大巫更可怕的人了。 皇帝瞧着是凶,人前冷冰冰,抱着她咬的时候又坏得很,但和大巫的恶不一样,她凭直觉认为他不会真正伤害她,不会像大巫那样用尖尖的细管子把不知名的药水灌入她身体里。 再也没有比大巫更邪恶的人了。 一口果肉下肚,软腻腻,甜滋滋,带着丝丝凉意,将尧窈体内的燥热驱散大半。 还是皇帝这里的吃食更香,冰镇过后,最消暑。 尧窈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还是藏少了,只来得及拿两个,吃不够该如何是好。 未能忍住口腹之欲,尧窈只能厚着脸皮,当着天子的面,也假装看不见天子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又从一旁高架上摆着的冰盒里取了个果子。 这一举动让本就心绪复杂的帝王面色愈发的沉晦。 这女子,她怎么敢,她就不怕天子一怒,真就把她这条不堪一击的小命碾成齑粉。 容渊怎么也想不到,少年老成的自己,早已不知天真为何物,竟会如赌气的稚子般冷眼瞧着小女子一个接一个将本是他这个皇帝才能享用的贡果吃得尽兴,并想看看这可恶的小姑娘何时才会注意到他。 那么,她若是觉悟过来,跪地向他求饶,他又该如何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呢。 终于尧窈将冰盒里最后一个果子吞食殆尽,连口碎肉都没留给皇帝,仍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拿帕子将沾了点果汁的手指仔细擦干净,然后一点点地把帕子折好塞回袖子里。 从容渊的角度看去,女子娇美柔和的侧颜,乖巧得不得了。 涌上胸口翻腾不止的怒意,登时散了不少,容渊为自己这种不受控制的心绪感到着恼。 他是帝王,最不该有的情绪就是失控,尤其为着一个底细未知,现阶段仍是可以说来路不明的外邦女人。 “尧氏你---” 帝王刚开了金口,就被小公主接下来的举动止住了话头。 只见小姑娘从衣服里掏出了让皇帝看着眼熟的荷包,打开后,一粒粒地数着,然后一粒粒地放到方才取果子的冰盒里,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一直念到十二,她停了下来。 英明睿智的帝王略一思量便懂了,想要教教小姑娘什么叫怕的念头瞬间淡了下去。 却更多了一种恼。 这种情绪被一个小姑娘左右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第10章 尧窈可不管皇帝这时候如何懊恼,她牢记明姑的话,不可以白吃别人的东西,吃了多少果子就回送多少珠子,真要计较,是她亏大了,皇帝赚大了。 将珠子摆成自己喜欢的形状,尧窈捧着冰盒献宝般快步走到皇帝跟前,不解世事般乐滋滋道:“皇上,您看看,是不是这珠子跟盒子更配。” 皇帝这回占了便宜,且是不小的便宜,精于算计的脑子里已经在想着如何将这些珠子换成现钱填补亏空,又哪里有心情再同小姑娘置气。 “公主觉得好便好。”容渊无师自通,只觉小姑娘就该这么哄。 哄好了,才能套出更多他想知道的东西。 小姑娘也好似真的被皇帝一句话哄高兴了,细眉舒展,弯成了新月儿,又有些不好意思道:“王姐唤我阿窈,皇上也唤我阿窈吧,皇上赐的字,很好看,阿窈很喜欢。” 当真是个小姑娘,高兴与否,全都写在脸上。 可又不是真的不知事,毕竟,在某方面,她已经不算天真了。 容渊伸手将盒子盖上,叫尧窈放回到原处,这一回他收得心安理得。 饱暖思**,钱袋子有了进账,跟前又有个极对他胃口的美人,接下来,就该偷得浮生半日欢了。 容渊撩起深紫龙袍的下摆,屈指轻掸了微皱的袖口,修长身躯闲适靠坐在龙榻的一侧,一边指头搭着另一边拇指的玉扳指上,不紧不慢地摩挲,好整以暇地瞧着放好盒子转过身又眼巴巴望着他的姑娘。 这种小猫小狗似的湿漉漉又可怜兮兮的眼神,最能激起男人想要欺负的恶性根。 容渊稍坐起了身,骨节分明地长指有节奏地敲打榻上小几,面上带了一丝意味深长,一边唇角微扯,情绪不明地道:“傻杵着作甚,还不过来。” 消遣过后,他还有更多的正事要做,容不得她再耽搁。 小姑娘是过来了,张着小红嘴儿,声儿甜脆如柳莺初啼。 “皇上,阿窈饿了。” 闻言,素来处变不惊的帝王也遭不住愣了下,目光幽幽,落到小姑娘喊饿的小嘴上。 她这嘴儿,小是小,嫩是嫩,他一口包住都嫌不够,没想到是个能吃的主。 把他的果子吃完了还不够,可怜兮兮地喊饿,一副赖定了他的混账样子。 没脸没皮的玩意儿,看不懂脸色,他如今正是憋着火的时候,她饿又能如何,他难道还得给她张罗一桌好食,待她吃够了,再轮到他。 荒谬,他是天子,何曾如此委屈自己。 容渊克制着情绪,一时不愿搭理不识趣的小女人。 可这小女人就不懂得看人脸色,偏要凑过来,企图摸一摸老虎的屁股。 容渊脸上情绪未有丝毫显露,一言不发地望着越靠越近的小姑娘。 尧窈两手搭着榻边,腰肢柔韧得不可思议,似春日里最嫩的柳条,伏着身子仿若无骨地一点点靠近他,若无似无地轻荡,容渊又是压抑不住的一阵心浮气躁,邪火越烧越旺。 “皇上是不是也饿了,姑姑做的玉兔雪酥可好吃了,我叫她做给皇上吃好不好?” 玉兔雪酥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容渊愈发幽沉的目光落到小女人灰不溜秋的衣袍上,他倒是识得一种玉兔雪酥,味道有多销魂蚀骨,唯有尝过的人最懂。 邪火烧得男人体热难耐,一只手悄然环上女子纤细柔软的腰肢上,指尖挑动,沿着衣带往上面摸索。 尧窈仿若未觉,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想着遥远的海岛,那些海风吹过的无数日日夜夜,她在高塔上,听着海上渔女唱的曲儿,熬过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 “皇上把御膳房借我做吃的,我给皇上唱首曲子好不好,我们海边出生的姑娘,唱的曲子可好听了。” 乡野小调,再动听,又岂能比得过宫中歌姬。 皇帝不语,只望着小姑娘甚是动情的模样,水汪汪的眼波,无论看谁都好似带了几分情意。 “海边的姑娘会在月亮爬上海面的时候,牵着心上人的手,叫他低下头来,” 后面的话,尧窈嗫嚅着唇,有些说不出口。 皇帝却被勾起了兴致,俨然俊美的浪荡胚,挑眉一笑:“姑娘叫心上人低下头来,然后呢?” “然后?”尧窈捂脸,不看男人,一鼓作气道:“做那羞羞的事。” 闻言,容渊眼底一暗,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掉,捉住姑娘白白瘦瘦的腕子就将她扯过,顺势一个翻身,压了下去。 为何会有这样奇特的姑娘,分明不是胆大轻浮的性子,但每每做的事说的话,总是出人意料,总能激发出他内心深藏的欲念,和一股想要把人毁个彻底的恶意。 然而,正要渐入佳境,手一碰,触到不该有的厚厚物件,容渊极为投入的神色顿时一僵,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尧窈扭着身子,两条柳条般柔嫩的胳膊拦住男人脖颈,脸埋到男人胸前,羞答答道:“皇上不可以欺负我,姑姑说了,葵水来了,是不可以那样的。” 所以,她刚才那些举动又是为何,存了心戏弄他。 “尧氏阿窈,” 容渊一字一字地说着,直想把这姑娘打入天牢,让她尝一尝戏弄帝王的后果有多严重。 尧窈抬起头,望着男人紧绷的下颚,忽而更凑近了些,亲了下。 这一亲,也将容渊未出口的话彻底打断。 第11章 容渊沉默下来,垂眸盯着她,看她仰着头,往他面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最后到了他唇上,她伸舌,学着他做过的那般,轻轻地舔。 男人脑子里那根弦再次迸裂,大掌箍着姑娘后脑勺用力一扣,压向他发了狠地亲,直想吻到她窒息,面红耳赤晕倒在他怀里,才算消解心头那股子愤懑的情绪。 又是一个晚霞染红天边的傍晚,明姑倚在院门口,频频朝外看去,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才睡了个午觉,姑娘不见了,秀琴也不见了,她想去寻,又无人可问,只能在这干着急。 终于,在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天边,黑夜彻底来临,明姑瞧见秀琴打着灯笼朝这边走来,身旁跟了个小太监。 明姑似有预感,小跑过去,打量着小太监,强忍情绪把人拉回屋子,拴上了门,这才渐渐失控。 见明姑红了眼,尧窈也有点慌,她想给明姑擦泪,却被明姑挡开。 “姑娘现在有主见了,不需要姑姑了。” “不是的,我要姑姑好好的,皇上他答应了,给我们单独开个小厨房,姑姑以后想做什么就可以做,我们不用再去找人要了。” 小姑娘神情轻快地说着让人高兴的事儿。 可明姑却不那么高兴,只把尧窈拉到身边,仔仔细细打量她,一脸紧张地问:“你和皇上有没有同房?你如此才来了葵水,可不能胡来,男人只管尽兴,最后伤身的只会是女子。” 见尧窈不太想回,明姑揽着她,更小声更私密地问。 尧窈红着脸,点了几下头,直到最后,明姑问出最关键的那一环,她才摇了摇头,如坐针毡般直道:“姑姑快别说了,没有的,皇上说了,给我记一笔,往后翻倍的还。” 明姑心头冷笑,这种事,记来记去,占便宜的总是男人,吃亏的必然是女子。 就怕姑娘不上心,明姑拉着尧窈一遍遍的耳提面命。 尧窈连说知道了,好一通告饶。 占便宜的男人此时也不好过,捉着姑娘的手折腾了许久,可到底差了些意思,把中看不中用的姑娘打发了,自己在池子里泡了好一会,才意兴阑珊地起来,重新穿戴一新,又是一个冷面无情的帝王,回到勤政殿继续宵衣旰食。 东南属地发来的密信由高福递交到天子手上,容渊一目十行,面容沉肃,久久不语。 五弟已经到了南阳,从南阳再到东瓯,只需翻过一座山,但那山里藏了不少天堑鸿沟,更有不少未知的毒物瘴气,若无东瓯人特制的避毒丸,便如五弟那样强悍精壮的男儿,也未必能够活着翻过那座山。 他现下对东瓯并无吞并的决心,然而五弟信中有言,近来南阳发生了好几起人口失踪的案子,且失踪的几乎都是青壮年,生不见人,死不见骸骨,实在是诡异非常。 这般诡异的事情发生在南阳,有脑子的自然会联想到仅有一山之隔的东瓯那边。 毕竟他们过到东瓯不容易,但东瓯人过来,却是比他们轻松得多。 身为帝王,容渊只会比远在南阳的皇弟思虑更深,静默良久过后,容渊叫来候在门口随时等待差遣的高福,淡声吩咐。 “你明日就把公主的事办了。” 什么事?高福脑子犯困,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被主子深深地凝到头发发麻,高福才忙不迭道:“明儿一早,奴才明儿一早就去办了。” 简在帝心的大总管一刻也不敢耽搁,待到日头上来了,便带上数十名能工巧匠,声势浩大地给小公主修小厨房去。 大总管有皇帝钦赐的令牌,可随意出入任何宫中,但德妃身份高,身后又有太后做靠山,高福入到漱玉宫必然要到主殿那里同德妃请个安,报备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德妃才刚起来,尚未用膳,听到皇帝特许蛮邦女子私建小厨房,残存的困意顷刻间一扫而光,怒上心头,不假思索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在我宫中开私伙,让别宫的人如何想我,难道我还能苛待她不成,她住这么久了,我若苛待她,她还能娇娇娆娆地到皇上那儿邀宠。” 尧窈扮作小太监,被秀琴带去皇帝那里,德妃是后来才知道的,即便她想提了秀琴来问,可秀琴一句是皇上的意思,她又能如何,最后只能暗生闷气,自找不痛快。 前头的气还没完全消下去,高福一来,新账旧账一起,直把德妃烧得心头火大,再难维持一宫之主该有的理智和体面。 “别的地方我做不了主,可这里是漱玉宫,一人一物,一花一木,全都由我说了算,她要么搬出漱玉宫,要么就得守这里的规矩,在我宫里建小厨房,休想。” 高福来之前早有预料,以德妃的脾气,这事儿没那么好办,可皇帝已经发了话,不办是不行的。 “娘娘又何苦为难我一个奴才,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也只有听命的份儿,这往后日子还长,主子爷跟前断不了人,娘娘还是莫要与奴才为难了。” 高福话里有几分交好的意思,德妃若能领悟,卖他这个好,他以后自然会帮衬一二。 德妃如今在气头上,非要争这口气,较这个劲,大袖一挥,命宫人把尧窈叫来,她要这不识好歹的蛮女当众打消私建小厨房的念头。 宫人赶来珑璟轩时,尧窈已经用过了饭食,如往常那般倚在窗口望外头的风景,陡然听闻德妃叫她,内心并不乐意。 第12章 明姑多少能猜到缘由,后宫里头,皇帝对谁青眼有加,谁就是箭靶子,人人都想射上一射。 “姑娘,去看看吧。”明姑陪着尧窈一道前往。 皇帝让建小厨房,换言之,就是不打算挪动她们,她们继续住到这里,要想安安稳稳地过日,最好不要将主位的妃子得罪太狠,不然关起门来暗中使绊子,便是想搬救兵,也得看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尧窈踏进殿门,便感觉到一道道凌厉的目光如利刃般朝自己射了过来,宫内大大小小统共五个妃嫔,全都来齐了。 德妃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尧窈一个下马威,彰显一宫之主的绝对威严。 然而尧窈并未像旁人那样先给德妃问安,而是将座上的几位妃子打量了遍,玉雪白净的小脸端地严肃异常,十分认真地问道:“请问哪位是郑嫔?” 郑嫔猝然被点名,又是让自己嫉妒万分的女子,忿声道:“我就是,公主想要如何?” 尧窈闻着声看向郑嫔,平平静静地回:“不如何,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宫女还欠我家姑姑一个道歉。” 第5章 讨嫌 小公主话一出,震惊四座。 就连站在尧窈身侧的明姑都被她家小姑娘惊到了,来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要忍要装要笑,中原人如何虚伪,她们便如何做,可怎么这才进场就挑上事了。 明姑从背后轻扯小姑娘的衣角,示意她收着点,莫把话说过了。 尧窈抿唇,不再多言,只望着郑嫔,明明一个看着哪哪都软的小姑娘,可浑身就是透着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劲儿。 郑嫔竭力稳住气得发抖的身子,提着嗓子道:“公主来者是客,我们避着让着,不敢得罪,可泥人尚有三分气性,我的婢女被你的姑姑打得半边脸算是毁了,如今还在屋里养伤见不得人,因着这事儿紫竹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便没有计较,就此息事宁人。已经过去的事儿,公主再提起,未免有伤和气,何况,要道歉,也是明姑给紫竹道歉。” 打狗还得看主人,紫竹被打,落的是她这个主子的脸,要气也是她更气。 平时同郑嫔交好的陈淑仪立即附和:“是的呢,公主不能因为自己是客人,便不把我们这些宫里的妃子当回事,自己想怎样就怎样。” 尧窈看看郑嫔,又看看陈淑仪,一副很是不解的样子:“你们说了这么多,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先惹事的不该受罚吗?紫竹不拦住姑姑的路,不绊倒姑姑,姑姑也不会打她,她的脸也不会受伤。” “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的姑姑是委屈,可一个姑娘家被打成那样,脸上肯定要留下印子,可以说是莫大的屈辱了,往后能不能继续待在这宫里都未可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公主不如算了吧,我们大晟素来以德服人,凡事过于斤斤计较可就不美了。”又有一个妃子站出来为郑嫔说话,并暗讽蛮族小公主小家子气。 尧窈还未说什么,明姑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恨不能立刻就将人带出去。 得罪一个也就算了,把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得罪了,那就是犯蠢,自找死路。 几个妃子,只剩德妃和静充仪未作出反应,静充仪位份最低,安安静静地低头吃茶,也也不得罪。 德妃瞥了一眼面色不虞的郑嫔,以及旁边帮腔的两个妃子,都是一路货色,钱财使了不少,却仍不得皇帝的宠,早就攥了一肚子的闷气,这会儿算是有个宣泄口了。 正好,她本就想发作尧窈,多几个帮手,倒也不错。 再瞧瞧始终不吭声的静充仪,德妃收回目光,冷笑着看向沉默下来的尧窈:“公主这是对我处事不满?郑嫔的侍女确有不对,但你的姑姑也没好到哪去,要知道后宫禁止挟怨私斗,明姑大可以找本宫主持公道,可她并没有,而是选择了极为不智的方式,便是按着宫规,本宫也该罚她一罚。” 听到这,沉默好一会的尧窈突然抬头与德妃目光对上:“我和明姑来自东瓯,不是这宫里的人,为什么要守宫里的规矩,在我们东瓯,受欺负了就必须还回来,不然就是孬种,会被耻笑的。” 小姑娘声音天生清甜软糯,讲话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地,好似不是在跟人较真,也不讲道理,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大晟有大晟的规矩,东瓯有东瓯的规矩,可两边的规矩截然不同。 闻言,郑嫔扯嗓子道:“你怎么不是这宫里的人,你都已经被皇上临幸了,就该守这宫里的规矩。” 尧窈依旧温声温气:“可我不是妃子,也不是宫女,皇上也唤我公主,我还是做我的东瓯人。” 话不多在,一句致命。 郑嫔面色白一阵青一阵,心如针扎般疼痛难忍,一想到家中不再指望她,不再送钱进宫,更是难以自抑,忽地一下站起,指着尧窈歇斯底里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炫耀的吗?皇上宠了你又如何,连个位份都不愿意给你,宠了也是白宠,早晚你得滚回你那鸟不拉屎的破岛去。” 尧窈仍是不急不躁,平平静静略带几许匪夷:“你好奇怪,鸟怎么会不拉,你吃得饱饱,也要出恭的。” 出恭是大晟的说法,明姑教给尧窈,尧窈觉得有趣,听一次就记住了。 皇帝好像也很忌讳听到这话。 那天夜里,皇帝用他使不完的劲把她翻来翻去,总是没个完,一回又一回,她的眼泪快要忍不住,躲进被子里却被他捞了出来。唯恐秘密被发现,她无意识地说了句要出恭,便感觉皇帝动作更快了,又是一波姑姑形容的小死亡过后,他放开了她,她去到恭房,拖拖拉拉地一次哭够。 第13章 她好像寻到了办法,但明姑说不能使多,不然就不灵了。 小姑娘极易走神,一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俨然忘了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明姑紧张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我家公主年纪小,在王庭里被王太女宠着,肆意惯了,但为人纯善,好冲动,其实并无恶意,还请各位娘娘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多多担待。” 明姑叫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尧窈知道明姑是为她好,可她对着这些人,就是喜欢不起来,就是不想说明姑教给她的那些话。 尧窈一个个看过去,也一笔笔地回想。 先是两个帮着郑嫔说话的妃子:“我送给你们的珠花,用了我六十颗珠子,我不会要回来的,但以后再没得了。” 直说得二人目光闪躲,神色尴尬。 接着,尧窈略过静充仪不提,转眼寻到神情阴郁的郑嫔:“你前些日来串门,看中了我的红珊瑚挂件,不等我同意就拿了去,还说要用别的跟我换,我找宫人打听了,像我那般大小的红珊瑚,外面最少要卖五百两,你若愿意出这个钱,东西就归你,你若不愿,那就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尧窈本来已经想不起这个事,换做别人也就算了,可郑嫔不行。 郑嫔没想到尧窈居然会把这种事当面揭出来,本就打算白拿的心思昭然若揭,一时羞恼交加,直想把不知好歹的小姑娘身上瞪出个洞来。 德妃听到红珊瑚便想到自己挂在内室床头的那株,面色亦是不太好看,冷眼扫向脑袋越埋越低不敢看她的郑嫔。 就说了,一向扣扣索索的郑嫔怎么突然送她一份好礼,原来是借花献佛,慨他人之慷。 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看了半天女人戏的大总管终于从暗处挪了步,显露出他的存在感,笑吟吟望着屋内的女人们道:“主子们的事,老奴本不想插嘴,可眼看着没个定论,主子们各有道理,倒不如听老奴一句,该道歉的道歉,该还的就还,同住一宫,理当相互扶持,可万万不能因此伤了情分。” 这话仔细听着,已经有点偏向尧窈,毕竟小公主从一开始就点名要郑嫔道歉。 高福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想要获宠还得拉拢这位,郑嫔自是不敢得罪,可五百两对如今手头紧的她来说是笔大数目,就算拿得出来她也不想。 郑嫔红着眼睛,含恨忍下前所未有的侮辱,对尧窈道:“是我没有管束好我的人,我代她向公主道歉,希望公主大人有大量,莫再计较。” “你该道歉的是明姑。”尧窈退了半步,让明姑和自己肩并肩站一起。 郑嫔眼泪顷刻间落下,几近崩溃。 “对不住,是我错了,我这就回去把紫竹发作了,再不让她碍姑姑的眼。” “娘娘严重了,使不得。”明姑忙摆手,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她也有点懵。 她家小姑娘,比她自以为了解的,更不得了呢。 明姑不得不重新看待身边这位小主子了。 郑嫔已然失态,被心绪不佳的德妃呵斥一顿,打发了出去。 其余几个妃子也纷纷请安告退,再也不想趟这种浑水了。 而挑起这场争端却又像个没事人般的小公主,与德妃四目相对后,仍是不解地问:“娘娘叫我来是为何,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皇上答应了给我做小厨房,以后我就不用来娘娘这里讨吃的了。” 这姑娘瞧着面嫩,又软又娇,可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德妃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不知道有多憋闷。 可经过之前郑嫔那一段,德妃对眼前这位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小公主生出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使得她谨慎起来,再不敢贸然行事,免得被这小丫头捉住了话头反将一军。 德妃如今只想把这事儿讲给姑母听,让姑母知道这鬼丫头有多蛮横无礼,最好亲自出马将人收拾一顿。 尧窈要走,德妃不留,巴不得她赶紧消失在自己眼前,只在高福跟着离开时唤住了人,亲自走上前对人道:“这位蛮国小公主是何做派,高总管今日想必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本宫并不指望高总管添油加醋,只希望你能将所见所闻如实上报,让皇上有个数。” “小殿下秉性如何,皇上自然有数,娘娘也莫太过忧心。”高福留下模棱两可的话,笑着走远。 德妃立在原地,面色渐沉。 有高福从头到尾在一旁监工,又加派了不少人手,小厨房建得也快,赶在日落之前,四面墙已经垒好,上头顶也封了大半,里头灶也搭了,还剩一些等明日再来收尾。 天快黑了,不能打搅贵人歇息。 “可惜这灶暂时还不能用,不然今晚就请公公好好吃上一顿。” 明姑说着客套话,高福同样客套地回:“哪里哪里,往后还有机会,不急。” 高福是皇帝的人,只能忠于皇帝,是以他不会在明面上接受任何人的示好,留饭更不可能。 送走了高福,明姑把院门一锁,回到屋里,看着又在玩珠子琢磨新花样的小主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到叹气声,尧窈抬头:“姑姑你不高兴?” “高兴,也不高兴,”明姑走过去,摸摸小姑娘浓黑茂密的发顶,“姑姑还是那些话,只要姑娘过得好,只要王太女过得好,姑姑受的那些委屈,算不得什么,姑娘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这世间大多数的事,并不能简单地用对与错来衡量。” 第14章 尧窈认真地听,认真地想:“可我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 这边主仆俩秉烛夜谈,那边高福匆匆赶回勤政殿,正碰上容渊批完了折子,发落了一批干吃饭的闲人,心情颇为不错。 高福忙把今儿个发生的事,只要是他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全部报给主子,不敢有半点遗漏。 容渊垂眸,听完后沉默半晌,才道:“她说她不是这宫里的人?” 尽管高福自诩已经是这世上最懂皇帝的人,可帝心实在难测,有时候极为简短的一句,他也要反应一会才能作答。 高福硬着头皮道:“确有这个意思。” 皇帝又是一阵沉默,在高福低头哈腰,屏气凝神等着接受主子的雷霆之怒时,头顶忽而传来一声悠长的轻笑,清清淡淡地听不出喜怒。 “已经是朕的女人了,却不把自己当宫里的人,她又将朕置于何地?” 似是在问身边人,更像自问,容渊此刻倒是冷静异常,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生气。 不过旁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高福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脑子有点乱,想不到该如何回禀。 容渊也没指望从一个阉人嘴里听到答案,因为他知道,那未必就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身子给了他,心却还在外面荡着,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坏心眼,无非是不把他当回事。 这样的女人,呵,他还真就不想放过了。 一晃又是深夜,明姑给尧窈绞干了头发,又用棉帕子包住,服侍她上床歇息。 姑娘这发该剪剪了,一散下来快落到脚跟,太重了,行动也不便。 尧窈听着明姑的小声絮叨,眼皮子渐渐下坠,困意袭来,脑海里却冒出皇帝那张异常俊美的脸来。 这人也是奇怪,亲热完了也不放过她,将她的发绕在手指上卷了又卷,实在是讨嫌得很。 第6章 吉凶 这一夜,星也朦胧,月也朦胧,洒下窗前淡淡光,照着屋中人的梦。 耳边有小虫在呢哝,还有溪水涓涓,梦里梦外,已然分不清,只觉迷迷蒙蒙之中,许多杂音在脑海里变幻,最后化作一声声细软绵长的喵叫。 好像猫儿的声音。 她在高塔上听过,那是一只纯白的猫儿,也不知如何上来的,陪她玩了一会便消失不见,许是太无趣,没找到它要的伴儿。 可尧窈依然记得,在她最孤单无助的时候,一只看起来很是修长俊美的白猫给她带来过短暂的快乐。 是那只猫吗? 怎么可能。 猫不远行,何况千里之外。 她也不想远行,但留在原地,更无出路。 王姐过得太苦了,他们都在逼她,等着她认错,等着她让出位子,帮她的人太少。 尧窈滚动眼皮子,已经醒了好一会,只是迟迟不愿睁开,直到又是一声唉唉的猫叫,听着好像很委屈,似乎饿到了,或者遇到困难了。 素来心软的小姑娘不得不掀开眼皮,穿上衣裳起身去往窗边,推开一条不大不小的窗缝看向外头,四下张望,只见一团毛茸茸黑黢黢的身影窜进花丛里,转瞬没了影。 尧窈心想,即便是猫,也绝不是白色的。 这时,本该早就歇下的秀琴也从房里走出来,见尧窈探出脑袋,快步到窗前,面上露出几许忧色。 “殿下有没有看见一只虎斑猫,大概这般大,”秀琴用手比了比,有点着急,“几个月的小猫,瞎了一只眼,可怜得很,若是在外面乱跑,闯入了哪位脾气大的主子宫里,不小心得罪了贵人,那可就遭罪了。” 尧窈被秀琴几句话说得心也跟着揪起:“他们会打死它吗?” “那可不,这宫里讨厌猫猫狗狗的可不少,有些人更是看不得,看到了必然要弄死的。” 月光昏淡,秀琴那张在暗光下显得有些瘆人的脸,将尧窈的心揪得更紧,仿佛一扯就疼得厉害。 “那你可不可以收留那猫,它眼睛不好,跑慢了,被人捉到就不好了。”尧窈对猫的感觉,更像是弱者对更弱者的同情。 “殿下别急,奴婢先找人打听,看那猫往哪跑了,再想办法。” 秀琴说着就摆手让尧窈拉下窗子,赶紧回去歇着,省得吵醒了明姑,又要以为她使坏了。 她倒不是怕明姑,而是不想多生事端,自己也累。 明姑后半夜睡得沉,没人在她耳边大吵大闹,是不那么容易被吵醒的。 尧窈惦记小猫,躺回床上后再没怎么睡,闭着眼,脑子里却闹哄哄。 天边泛起鱼肚白,明姑雷打不动地这个时候起来,简单梳洗过后进到内屋,掀开床幔,见姑娘已经睁了眼睛,愣愣望着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怎就那多的心事要烦。”明姑轻手抚过小姑娘微微拧起却不自知的眉心,笑着把她拉起。 上好黑缎般丝滑光泽的长发随着尧窈起身的动作披散下来,明姑靠得近,只觉一股清雅迷醉的幽香袭来,莫说男人,她一个女人闻了都受不住。 不过,皇帝乃天下之主,非寻常男人能够比拟,光凭姿容和身段就想博得皇帝的欢喜,怕还是不够。 可皇帝坐拥天下,与生俱来的地位和财富,想要什么都是伸手即得,她们又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示好呢。 毕竟,最珍贵的夜明珠,她们已经送出去了,可也只换来一夜,离那夜过去已经快半个月,小厨房都建好了,皇帝却再没有来过。 第15章 明姑暗自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皇帝喜欢主动的姑娘。 上回姑娘偷溜到皇帝宫中,倘若没来葵水,是不是就成事了,那里可没有糟心的汤药,以皇帝看着就结实精壮的身体,一击就中也不是不可能。 男人不要也罢,她们要的是男人优良的种子。 明姑几下思量,想着要不要姑娘再扮作小侍从去皇帝那里增进感情,但到底还是心里抵触,仍迟疑不决。 “姑姑,你还是帮我修修发吧,你这么扯着,我有点疼。”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将明姑从思绪中拉回,她立马松了手,用梳篦轻轻地梳理,满含歉意道:“怪我走神,扯痛姑娘了,修修也好,不过剪也剪不到哪去,我看着办。” 头发够长,能梳的发髻也多,姑娘家谁又不爱俏呢。 明姑生了双巧手,学什么都快,自己几下琢磨,将尧窈的发尾剪到齐膝盖窝,又把她额前的刘海修了修,轻轻薄薄地盖在额前,与眉头持平,整个人看着愈发清爽了不说,更衬得眉下那双顾盼生辉的明眸愈发灵动纯美。 头发修剪好了,明姑给尧窈挽了个美美的留仙髻,选了与衣裙相称的鹅黄发带一圈圈地绕着绑在发髻末端,并在后头打了个漂亮的结,且落下两根垂到脑后。轻风一拂,发带扬起,拂过姑娘耳后颈侧,当真是弱柳扶风,仙姿秀逸,笔墨一挥,即可入画。 秀琴端着糕点进屋,就见坐在妆囡台前的姑娘转过头,明眸善睐,笑看着她问:“秀琴姐姐,你看我美不美?” 当真是个面皮厚的不知含蓄为何物,可美也是真的美。 秀琴目光闪了闪,差点走不动路。 这样的姑娘,要么被男人捧在掌心,受尽万千宠,要么困于囚笼,沦为玩物。 出于私心,秀琴自然希望这位小公主是前者,毕竟她被皇帝指给了尧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位小公主好,她才能好。 趁着明姑出去清洗,秀琴递了点心给尧窈,立在小姑娘身侧弯腰轻声道:“殿下,奴婢打听到了,那猫倒是个胆大的,跑哪里不好,居然跑去了崇仁宫,那里到处是拳脚了得的侍卫,就连扫地的宫人都有几把刷子,这猫进去了,怕是凶多吉少。” 据秀琴这些年伴君的经验,皇帝可不是怜香惜玉,有爱心的良善之人。 早年西北大旱,颗粒无收,大批百姓饿死街头,时任太子的皇帝就存过捕杀各地流浪动物,送到西北缓解灾荒的念头,也为缓解人畜矛盾。 那时的宠妃养了好几只猫狗,听说了这事,脑补过度,以为太子是在针对她,警告她,当即不乐意,使尽浑身解数,将枕头风发挥到极致。那时的皇帝被宠妃伺候得舒舒服服,并鬼迷了心窍,将太子痛批一顿。 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太子身上都背负着皇帝亲自冠上的乖张暴戾的恶名。 后来,为了除掉这个恶名,赢回臣民的拥戴,太子做出了多少努力,一次次亲赴战场击退北方蛮夷,好几回九死一生,其中的血汗艰辛,又有谁能懂。 皇帝纵然不是个好人,但他确实是个好皇帝,他比谁都希望大晟国祚永存,百姓安居,江山永固。 越是了解,秀琴越为皇帝感到心疼,一瞬间,她动了个念头。 “姑娘,我们一起去找猫可好?” 尧窈正安静吃着糕点,听到这话,她掀了下眼帘,有些为难:“我不能再去了,皇上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就会发火,狠狠地咬她,咬得她身上没一块好肉。 她喜欢他温柔地亲她,而不是咬。 “可你不去,万一那猫跑进皇上寝殿冲撞了皇上可如何是好,才几个月大,兴许还没断奶,又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多可怜啊。” 是啊。 她不也是可怜的猫儿,被大巫关起来,一到试药的日子,浑身剧痛难忍,那种感觉像是被人抽筋拔骨拆了重塑,可疼痛过后,四肢完好,一点事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救,我试试吧。” 这种事,明姑是不可能答应的。 秀琴叫尧窈按着她的说辞,做些东瓯特有的点心给皇帝送去,就当是皇帝允她私建小厨房的回礼,绝口不提猫猫狗狗。 这个理由不仅正当,而且十分合乎情理,明姑很是赞同。 “姑娘懂事了,想得比我还要周全,我这就去做几样点心,姑娘趁热送过去。” 这回有了理由,光明正大地送,尧窈不用再扮作小侍从,一身鲜嫩的鹅黄襦裙,随秀琴去往崇仁宫。 尧窈出宫的消息报到德妃这里,德妃一脚踢开给她捶腿的宫人,一声冷笑。 皇帝最不喜轻浮浪荡的女子,尽管上赶着去,她倒要看看,这小公主能闹出个什么来。 她就不信,皇帝当真会为了一个外邦女打破自己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学着昏君先帝那般为女色所迷,在史书记上不光彩的一笔。 尧窈这回再来崇仁宫,真心是为了找猫,见不见皇帝,倒是其次。 不过,如果见到皇帝能让她们更快地找到可怜的小猫,见一见也无妨。 秀琴是个有经验的,专门循着墙根草丛这些易于躲藏的地方找起,还拿出备好的小鱼干,走几步丢一点,试图引出贪吃的小猫。 走着走着,秀琴忽觉背后没了声音,心头一紧,蓦地转身,只见一旁的矮树下,小姑娘从食盒里拿了块鲜肉糕,蹲下身子递给扒着她裙摆嗷嗷叫的黑灰条纹小猫。 第16章 那猫左眼破了个窟窿,周遭流着混血的脓水,红红黄黄的,形容相当可怖。 “就是这猫,你先哄住它,别让它跑了。” 这猫伤得很重,需要尽快治疗,不然左眼彻底烂掉,毒血症发作,小命也难保。 然而秀琴感到更新奇的是,这猫被人伤得如此严重,应该极其怕人才是,不然也不会叫她一通好找,可尧窈一来,猫就出现了。 难不成这些小玩意也爱美色,亦或那块肉糕的魅力太大,豁出去小命也要尝尝。 小猫似是饿极了,无奈嘴巴太小,再饿,也只能小口小口地吞吃。 尧窈也不碰它,极有耐心地哄:“慢慢吃啊,不够还有,吃完了,我们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话音刚落,只听到不远处一声大喝,“什么人在那里,皇宫禁地,也敢乱闯。” 秀琴见小猫缩了身子,肉也不吃了,要跑,急忙扑上去,然而已经慢了一步,小猫一个跳起,遁入草丛里,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巡逻的宫人这时候也已赶到,第一眼看到秀琴,不觉愣了下:“你怎地在这?” 秀琴一脸镇定地将散落在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笑着道:“来这里还能为何,自然是求见皇上。” 这下子,不想见也要见了。 尧窈下意识将被猫啃咬过的肉糕放回食盒里,心里不知道有多遗憾。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皇帝,只想带走可怜的猫猫。 在去皇帝寝殿的路上,秀琴伴在尧窈身侧,犹在小声叮嘱:“殿下您可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提到猫。” 秀琴是真的想救这猫,尽可能地杜绝各种潜在风险。 小姑娘乖顺地垂着眉眼,低低地应了声,内心却是若有所思。 她们到达寝殿的时候,皇帝还在前头正殿同臣工们议事。 工部近三年的账目在皇帝紧盯之下已经彻底清算出来,其中有一百二十多笔款项去向不明,本子上记载的是用于各地工事,可皇帝派亲信去到各地查探,并未查到这些工事的存在,且这些数额与报到户部的拨款对不上,单看一笔好像不多,但这一百多笔加起来就相当惊人了。 皇帝卷了账本就是一掷,本子落到跪在最前头的顾阁老脑袋顶,官帽随着本子掉落下来,机要大臣的尊严也随之落地。 “三年了,这么多笔虚账,欺上瞒下,经了哪些人的手,入了哪些人的口袋,你们都不看不查吗?阁老如此好做,朕在外头随便抓一个,何必花大钱养你们这些酒囊饭袋。” “皇上息怒。” 几名大臣纷纷伏着身子,叩头谢罪。 有事没事就是叩头,叩头有用,国库早就丰盈了。 皇帝如今看谁都是该收拾的可恶样子。 “朕息不了,不掉几个脑袋,你们脑子何时能清醒。” 闻言,臣工们大骇,缩着脑袋,一个个丧气极了,再也不复人前的显赫风光。 容渊指着只顾叩头默不作声的顾阁老:“你来说,砍谁的脑袋,还是都砍了。” 大晟人才济济,这一批没了,再提拔新的,总有用得称心的。 “臣、臣,”身为太后嫡亲的弟弟,顾阁老何曾如此狼狈过,支支吾吾,半晌发不出更多的字。 “你们都是父皇留给朕的股肱,朕打从心底相信你们,放心将朝政交给你们打理,可你们又是怎么回报朕的,朕御极三载,国库比照先帝在位时不仅没增,反而仍在减少,工部还只是冰山一角,若查到税收这块,你们还会给朕多少惊喜呢。” 皇帝语气越是平静,大臣们越是不安。 “说吧,这么大笔窟窿,你们打算怎么填,说不出来,那就在这里好好地想,再想不明白就点兵点将,一天点一个拖出去砍了。” 皇帝是真的气大了,机要大臣说砍就砍,还一天一个。 邢太傅正要开口,皇帝一记利刃般的眼神杀过来,太傅一个哆嗦,闭上了嘴。 皇帝威仪一日比一日更甚,比之开创盛世伟业的太祖,竟是不逊多少。 回到寝殿,才入得内室,容渊仍是不解气,一脚踢翻身旁的凳子,发出哐地一声响。 尧窈正吃着宫廷御制的雪花酥,陡然听到巨响,手上一松,雪花酥掉落在地。 秀琴一旁看着,连忙拿出帕子收拾,皇帝爱洁,可不能让他瞧见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皇帝大步走过来,厉眸一扫,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皇、皇上。”秀琴磕磕巴巴跪地请安。 “收拾好了就下去。” 皇帝面色说不上好看,甚至隐隐有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戾气,秀琴心头瑟瑟,这时候也顾不得尧窈,提着裙摆快速退出屋。 小姑娘嘴角沾了雪白的细须,花猫般有点滑稽,她自己也不在意,取出帕子一点点地擦拭,如上回那般没怎么在意皇帝的存在。 容渊立在原处,未再走近,一脸漠然地睥睨嘴脏了都显得有些可爱的小姑娘。 “朕未召你,你为何来?” 换一个人,早就被皇帝撵出去,再也不许踏入崇仁宫半步。 尧窈也是敢,对上男人异常冷厉的双眼,歪着头问:“皇上又不高兴了?” 皇帝是个奇怪的人,每回见到他,总没个高兴的样子。 天底下,唯眼前的女子敢这么直问天子,也亏得她是外邦女子,他可以将她的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归结为不懂规矩,不然,就是个被拖出去的命。 第17章 “朕若不高兴,你又该如何?”男人面色不善地问,先看看这小妇如何回答,再行处置。 尧窈略一沉思,打开桌上的食盒,拿出一块肉糕,双手奉上。 “皇上吃点好吃的,自然就高兴了。” 然而皇帝并没有被小姑娘的话打动,而是一眼不错地盯着那块肉糕上明显被啃过的缺口,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尧氏阿窈!” 你怎么敢。 尧窈顺着男人的目光往下看,顿时僵了下,讪讪收回手,把肉糕放回盒子里。 “这糕被我吃过了,我再拿一块。” 好在,忍住了,没说是被猫啃的。 “不必了,这种好东西,朕吃不起。”容渊略自嘲道。 一想到那么大笔的亏空,再可口的食物,容渊都难以下咽。 肉糕不便宜,可也算不得多贵的东西,皇上怎么会吃不起。 尧窈眼里透出一丝迷茫,可仍是顺着皇帝的话,十分大方道:“没事儿,我吃得起啊,可我吃得不多,皇上帮我吃点可好,就当我请皇上的。” 略带稚气的话,不知为何,软化了皇帝内心一角,因为他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容渊心头郁结的怒气渐渐散去,他走到桌边坐下,并未动食盒里的吃食,只盯着小姑娘道:“可朕还是不高兴,光吃无用。” 她主动来惹他,那他就要看看,她如何让他高兴起来。 尧窈心想皇帝真是个没福的,这么香的肉糕都不碰,那他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乐趣。 一想到乐趣,尧窈思绪一滞,有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里乱撞,呼之欲出。 “姑姑跟我说,要开心,就要做好事,越多越好,只有得到别人的感激和认可,你才会感到人世间还是美好的。” 容渊听后嗤笑了声:“朕做的好事,还少了。” 拿自己私库的钱,贴补了国库多少回。 尧窈沉默了下,又道:“对人好,是本分,是应该的,因为他们也有可能帮助我们。” 容渊听出点小姑娘的话外之音,扬眉道:“所以,朕该对谁好?” 一问就问到正题上了,尧窈来了精神,不自觉地凑近男人。 “万物皆有灵,皇上要是愿意救助这世间除人以外的生灵,神仙在天上看着,也会称赞皇上的。” 雪白小脸似剥了壳的鸡蛋滑嫩无比,这么近距离的对视,也寻不到半点瑕疵,樱粉小嘴一张一合,鼻间呼出的气息香香的,甜甜的。 皇帝倾身,对着那张诱人的嘴儿,吻了上去。 饶是看尽美色的帝王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公主于男人而言有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一旦靠近便忍不住地被她吸了又吸,直至沉沦。 此时的容渊并不想听小姑娘的胡言乱语,只想一次吻个够。 尧窈被男人用力地圈进怀里,两手无处可放,犹在往外挣。 她有更重要的事做,不想在这耽搁时间。 就在屋内气氛骤燃,快要失控的时候,忽而耳边传来一声细弱的绵软的叫声。 尧窈双眸圆睁,猛然使劲推开同样受到干扰而松了力的男人。 二人几乎同时扭头,循声望去,只见一瘦瘦小小的虎斑猫缩在墙角里,惨兮兮地看着他们。 第7章 可怜 这猫何时进来的,又是如何进来的,居然无人察觉。 宫里的守备竟是疏忽懈怠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日子太好过了,一个个都该撵去校场再蜕层皮换身骨,让他们有个彻底的警醒。 居安思危的皇帝敛容肃穆,如是思忖。 至于这猫,皇帝沉沉盯着那么一团小小的玩意,仔细看去,这猫又有点眼熟。 容渊正要开口,嘴上传来温温软软的触感,鼻翼翕动,轻嗅了一下,更有股独特的馨香铺面袭来。 似花香,似果香,不淡不浓,甜味恰好,足够动人心弦。 女子浓密纤长的眼睫就在他眼底轻轻煽动,好似细软的菱羽轻轻飘飘降落到他心上,一下又一下地撩拨,浑身血液也渐渐热了起来,等着女人更主动点。 然而等了又等,这姑娘主动是主动,可唇贴上来后就好像不会了,只这么贴着,上下蹭蹭,闹着玩似的。 隔靴止痒,又如何痛快。 容渊一只手扣住小姑娘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唇齿之间猛地磕上,尧窈张开嘴,呜咽一声,就被男人趁虚而入,吻得狂荡又热烈。 舌头要麻了。 头是昏的,眼皮子是沉的,尧窈手和脚也软软地使不上劲,就这么没骨头似的靠着男人,待他一次吻尽了兴,周身冷硬的气息淡了不少,她才强撑着气力,在男人耳边道:“皇上看阿窈像不像那只猫。” 哪里像,她是香的,软的,鲜活的,那猫又瘦又丑,脏兮兮,有气无力的叫声,好像随时都要覆灭。 真要找出点像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副恣意懒洋又无辜可怜的弱态。 这就有点意思了。 分明是她大胆地来缠他,可缠上了,又不愿意往前多走一步,反而更像是示弱,为了讨好他而捣鼓出来的一点小情趣。 这种情趣,也要看人,换成德妃那种骄纵张扬的性子,容渊只会更加反感。 可偏偏是这姑娘,有他看得顺眼的一张脸,听得顺耳的一把嗓子,天生一副柔情蜜意,惹人染指的模样,纵使再如何意志坚定,铁石心肠的男人,总有那么一瞬间,内心是动容的。 第18章 尤其这样的四下无人,交颈缠绵。 她一靠过来,他的身体就不自觉地紧绷,意志力告诉他要稳住,男人的颜面,帝王的尊严不可丢,可身体上的反应出卖了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昭告一个羞耻的事实,他是渴望她的。 但他不能表现出他的渴望,他要做的是征服这个惹了他又不得其法,吊起了他的瘾头还敢打退堂鼓的可恶小姑娘。 容渊打横抱起姑娘就要往书房那边去,他会教给她,什么是真正的情趣。 尧窈却不乐意了,两条纤细腿儿离了地面就开始踢腾,扭着身子要从男人怀里下去。 容渊面色微沉,一巴掌拍在姑娘圆而翘的臀上。 这一下,虽说不是很重,但声音还是有点响的,又来得突然。 尧窈因为受惊而妙目圆睁,挣着身子要躲开他,两手抵住他的胸口不让他再凑近。 这种生分疏离的感觉让容渊分外不悦,他双臂收紧,低斥道:“做什么闹。” 主动招惹的是她,有胆子惹,就要有胆子承受。 被打屁股的羞耻感使得尧窈此刻对男人格外抗拒,一个扭头,又见那只猫缩在窗边角落处的花架旁,睁着一双因为受伤而格外可怖却又充满好奇的眼睛望着他们,内心愈发不自在。 可又挣不开力道大得惊人的男人,尧窈粉白的面颊因为使力而变得绯红,嘴上呢喃:“皇上看阿窈可怜,阿窈看那猫也可怜,都是可怜的玩意儿,无根无萍没着没落的。” 话里竟带出丝丝缕缕的怨怼来,但又不让人觉得丧气,反而有些好笑。 容渊忍不住在姑娘香软滑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板起脸训道:“谁教你的官话儿,无根无萍是这么用的。” 东瓯国力再弱,可好歹盘踞一方,存在了数百年,身为一国公主,自然是极为尊贵,高人一等的存在,素日里锦衣玉食,奴仆环绕,又怎么可能如那些孤苦伶仃的无根无家之人。 “就是这么用的,皇上不明白。”尧窈一腔酸楚,又有谁人懂。 眼睛涨涨的,有水雾凝结,尧窈眨眨眼,将那点没来由又呛人的酸意逼退。 小姑娘讲话软,但很认真:“阿窈得让皇上喜欢,姑姑才能不挨罚,不饿肚子。” 闻言,皇帝竟是没有办法反驳,后宫那些破事,只要他想,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可他平日并不想理会女人之间穷奇无聊的争风吃醋,也正是因为生在帝王家,看透了贵女们遮遮掩掩的清高虚伪,使得容渊自小便产生了心理上的排斥,直到长成后,有了身体上的冲动,却因着内心的抗拒而一再压抑。 自恃清高的他不喜,搔首弄姿的他更不喜,故作矜持的他也不喜,他喜欢的生动的,笑起来比春花还要美的,有点小脾气,却又不能撒泼,要够甜,够软,够娇…… 容渊脑子里蹦出一个模糊的影像来,再低头,看着倒在他怀里乱动,小兔子般拱来拱去的活宝贝,那个模糊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对男女之情是打从骨子里轻蔑并不屑一顾的年轻帝王,头一回在女人身上体会到了反反复复,纠结错乱的情感波动,这种情感过于强烈又突然,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男人蓦地手一松,却又稳稳地将小姑娘放在地上,带着她仍是往书房里走。 “你要不要学字,朕教你。”他的心有点乱,需要找点事平静下来。 “好啊,”尧窈并没有拒绝,可注意力仍在猫身上,指了指,就要开口。 容渊不耐烦地扬声道:“高福,滚进来。” 候在门外的高福时刻凝神静候,听到皇帝唤他,当即推门而入,脚步急快地奔进了屋内。 主子还未发话,高福便眼疾地瞥到了那只猫,迟疑了下才道:“皇上,臣瞧这猫,像是誉王先前从后院抱养回去的那只。” 那时候,后院来了只母猫,在墙角处产下几只小猫,大抵是身体太虚,最后存活的就这一只。 都以为皇帝不爱这些玩意,最后存活的这只怕也难逃噩运,只有高福知道,这位主子看着冷,但也不是那般绝情残酷的人,一只小猫而已,又能碍着什么,主子最多就是不管,养在后院也不是不可。 直到后来一日,誉王过来见天子,瞧见了这只猫,一时善心大发,要了过去。 容渊沉了脸:“你再看看,确定是那只?” 高福再把这猫仔细打量,却未靠近,免得惊扰到可怜的猫。 “这猫四只脚,唯有左前脚有处白毛,且形状独特像把扇子,奴才肯定,就是那只。” 身为天子,容渊岂会小肚鸡肠到跟一只猫过不去,他只是对这猫的来历有些存疑,需要确认清楚。 没想到,真的有问题。 然而有问题的并不是猫。 他的七弟从他这里将嗷嗷待哺的幼猫带走时,这猫尚且好好的,眼睛并未受到伤害。 一晃才不过两三个月,本该养在七弟那里的猫却惨成了这副模样。 这猫被谁所害?七弟又是否如他在人前,尤其在自己面前展现的那般纯良无害? 容渊垂着眼眸,喜怒难辨地沉思许久后,一声笑了出来。 高福被主子这一声笑弄得有点蒙,便听到主子爷吩咐道:“把这猫先捉了,养在后院,然后放出话去。” 高福连忙应是。 尧窈在一旁道:“高总管你轻些,要有耐心,它眼睛疼,可能急了会抓人,你别恼,慢着点。” 第19章 “好勒。”高福笑着应下,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神色。 这位小公主看着软糯可欺,实则站在帝王身侧,也未曾露过一丝怯来,当真是了不得呢。 容渊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身旁矮他一个脑袋不止的女人身上。 她倒是心宽,操人的心不够,还要操动物的。 不过字还是要练的,容渊如今又多了份心事,更要沉下来,好好地谋。 小姑娘被高大的男人提溜着往另一边,仍是忍不住地回头,又道了句:“桌上那盒子里有肉糕,它喜欢的,你喂给它。” 闻言,容渊脚步一滞,蓦地看向恍若未觉,仍弯着唇的小姑娘,眼神里掠过一抹不可置信。 所以,她把猫啃过的吃食给他? 她是和猫一样有九条命吗?信不信他一条条地给她掐了。 后知后觉的尧窈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但她也没打算补救,而是瞧着皇帝,由衷地夸了句。 “皇上可真好看。” 人好像没那么坏,脸又好看,她也好看,生的崽崽只会更好看。 崽崽好看,她喜欢,王姐也喜欢。 一想到这,尧窈就想笑,眉梢儿弯弯,笑出甜蜜的弧度。 白白软软的小姑娘笑起来,蜜一样的甜,直到被男人摁住动弹不得,犹在想象着崽崽的模样,更像她一点就更好,她更好看。 何曾被人冷落过的帝王这时哪还有心情跟个小畜生计较吃的,终于绷不住了,将桌上的东西挥到一边,握住姑娘的双肩将她翻个身,背对自己压到桌面上。 她夸起人来,也是乏味得很,连句优美的辞藻都无。 那么,他就亲自教教她,该如何夸。 第8章 不能 这一夜,异常难熬,翻来覆去地不知道多少回,尧窈只觉手不是手,腿不是腿,腰也不是腰了。 偏偏男人不知餍足,掐着她的腰,一遍遍地问:“这样可好,公主可还满意?” 人前雅正持重的帝王,私下里竟是这么个混不吝的模样。 好在,尧窈心志被男人磨砺得强韧了不少,折腾了一宿,也只是眼眶红红,却未哭出来。 累,倒是真的累。 尧窈软软伏在床上,欺霜赛雪的美背露了大半在外头,却毫无所觉,一闭眼就沉沉睡去,如何唤也不起。 容渊拂过她殷红的眼角,脑海里仍是她情动时一声声地唤,怎会那样的动听,给了他无穷的动力,使得他不知疲惫地索取。 这背,也比平日更加美艳。 毕竟有他精心创作的成果,就当是给她的赏赐,她定然会喜欢。 容渊如是想过后,自得了不少,起身随意搭了件外衣,叫宫人备水。 皇帝去了净室沐浴,秀琴进来收拾残局,拉开床幔后,一股子靡靡气味扑面而来,床上的娇人儿更是艳得不像话。 一头乌亮丝滑的长发被男人刻意拨到了一边,随意散落到床边,大片美背露了出来,背上赫然画着一朵红艳艳的海棠,层层叠叠的花瓣,吐出鲜嫩娇蕊,当真是春色无边,旖旎至极。 饶是秀琴这种见识过大场面的老宫人,也未曾遇到这样的画面,就连平日里悄悄读着的话本子也不曾有,一张脸儿也跟着那艳美的海棠红了起来,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处看了。 秀琴红着脸把被子拉上,盖住那一抹扰乱人心的春色。 偏偏春色不自觉,尧窈无意识地手推了下,呢喃着热。 秀琴那点微薄的怜惜之心被勾起,轻哄着小姑娘道:“被子可不能推,当心着凉,殿下忍着点,奴婢给殿下擦擦身。” 说是擦身,也只敢擦旁的地方,背后那一块,她可不敢碰。 这一看就是皇帝的杰作,即便画的野草野树也得受着,何况一点也不丑,还这么的美。 美得惊心动魄,撩得人春心荡漾。 秀琴简直不能想象,皇上和这位小公主私下相处会是什么样子。 稍微想象,便能让人发疯。 秀琴此时又庆幸她有自知之明,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当皇帝的妃子,日子是富贵,可身心所受的折磨更是一言难尽。 秀琴小心翼翼地给尧窈擦身,待到皇帝洗漱过后再进来,换上绛紫色寝服,高鼻俊目,神态漠然,浑身散发着令人炫目,不敢觊觎的天潢贵胄之气,秀琴端起水盆,心慌意乱地退下去。 只是退之前,秀琴按着规矩,轻声问:“皇上,是否备药?” 容渊坐在床边,伸手勾起女子散落在床边的一把细发,缠在指尖轻轻地绕。 稍顷,就在秀琴屏气凝神以为自己会听到不同的答案时,皇帝总算开了金口:“备吧。” 秀琴怔了下,还是不留吗? 宠成了这样,竟然还是不能留。 容渊是男人,更是皇帝,一晌贪欢过后,理智回笼,再不能冲动。 南阳那边如今多生事端,五弟上报回来的线索,种种迹象表明与东瓯脱不了干系,在未彻底查明真相之前,他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留下足以掣肘自己的把柄。 屏退了秀琴,容渊用指腹轻刮着女子白嫩细滑的肌肤,良久,才起身,去往前殿。 容澹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皇兄来了,迫不及待地上前催问:“皇兄,那猫是不是在你这里,小崽子到处乱跑,待我逮到它必要好好收拾一顿,叫它知道怕。” 第20章 “这猫被人伤了眼睛,情况不是很好,高福留着养伤在。”容渊轻描淡写地回,提脚往一边挪。 容澹少时落过水,左耳失聪,仅靠着右边耳朵听声。 兄弟,更是君臣,到底不能太近,隔着几步,容澹听得不是很清楚,问道:“什么伤了?那只猫?” 容渊蹙起眉,便是一只畜生,养了这久也该有点感情,可看七弟这般,倒不像。 “皇兄,你还是把猫还给我吧,我寻了好几日,嘴里都起泡了。”十几岁的少年,有点事就着急上火,情绪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容渊面色淡淡,命高福将猫抱出来,让容澹先看看,再做决定。 毕竟那猫现在的模样,实在让人怜爱不起来。 高福拿了好几块肉干才将猫从床角里哄出来,抱在怀里就不敢撒手。 猫受伤的左眼上了药,用纱布覆着,只留完好的右眼露在外头,到底是伤了根本,一下子很难补回,仍是瘦瘦小小的可怜样。 看在容澹眼里,实在是丑。 容澹难掩惊讶,继而怒道:“它为何成这样了?哪个伤的?查出来没?给我剜了他一只眼睛,不,两只都戳瞎了。” 高福小心觑着未吭声的主子,谨慎地回:“尚在调查中,有了结果必会通传给王爷。” “那你们可得好好地查。”说着,容澹伸手就要把高福怀里的猫抱过去。 那猫像是受到惊吓般急促地叫了一声,不停地蹬着腿,高福没能抱稳,一时松了手,猫从他怀里落下,几下跑没了影。 高福眼见誉王明显变差的脸色,抱歉地赔笑:“对不住了王爷,这猫爪子太利,奴才怕它伤到您,不得已,等再寻到它,奴才定叫人禀给王爷。” 容澹盯着高福,白得透出一点灰淡的面上,浮现一丝戾气,一字一顿道:“那还不快去寻,若寻不到,高总管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到底是嫡亲的皇子,即便没能坐上那位子,天生的底气犹在,容澹当着皇帝的面警告高福。 高福诺诺应是。 容渊面色不显,将高福打发下去,再转向容澹:“一只猫而已,自己没看好,就怪不得别人。” 容澹最忌惮的还是这位皇兄,收敛了情绪,又有些不甘,低低地嗯了声。 想到了什么,容澹又道:“皇兄,三日后妍姐姐要在宫里办素食斋,为河西灾民祈福,您可一定要去。” 容澹那年偷溜出宫游玩,不幸落水,得亏从老家返京的淑妃路过,命家丁救起,不然这位誉王坏的就不是一只耳朵,而是长眠河底了。 都说誉王顽劣,不受教,但唯独这份恩情,誉王一直记着。 尽管德妃才是自己的亲表姐,但誉王更偏向淑妃,这也是德妃郁闷之处。 为灾民祈福是好事,不必容澹提醒,容渊也会露个面。 更何况,淑妃早就同他请示过,这回举办素食斋,不仅为祈福,还有募捐环节,筹来的善款全部用来救灾。 论如何揣摩帝王心,淑妃当属宫里头一份。 也因着这事,忙完公务,容渊午间抽了个空,去到淑妃宫中坐坐。 淑妃人如其名,秀外慧中,妍丽清雅,纵使皇帝对她并无别的情愫,但偶尔来她这里吃吃茶听听琴,也是一种放松。 皇帝闭着眼,修长的指节轻敲红木小几,几上摆着红泥小火炉,炉上茶壶犹在冒着热气。 在这种暑天煮茶,淑妃也算特立独行的头一份了。 淑妃倒了一杯香茶,双手托着送到皇帝桌前,又拿了本小册子递过去,温声笑言:“皇上看看这册子上的名单,若是没问题,臣妾就叫内务府去安排了。” 容渊垂着眸,随手翻看了几页,瞥到某处顿了下。 淑妃最会察言观色,留意到皇帝轻微的情绪变化,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略作猜测,却未吭声,静待皇帝指令。 宫里的大事小事,淑妃作为掌事人,哪能不知。 相比其他妃嫔的愤愤不平,淑妃平静了许多,她并非指着皇帝宠幸过日子的人。 皇帝来,她好生伺候,不来,她也清清静静,自自在在。 不过,淑妃内心还是难以避免地对那位被皇帝真正宠幸过的外邦公主产生了好奇。 毕竟,她认知里的皇帝是个极为谨慎,对自己极为严苛的人,凡事有章法,讲规矩,在女色上更是淡得可以同和尚媲美了。 最终,容渊也没说什么,迅速看过就把册子合上,只一句照着办吧。 尧窈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她人还在皇帝寝殿里,秀琴服侍着她起来,给她穿衣服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擦到了后背,破坏了皇帝的大作。 洗漱过后,搁在炉上热着的汤药也端了上来,秀琴看着尧窈小口喝下,将准备好的蜜饯递给她。 尧窈喝完后,舔舔唇,摸摸平坦的小腹:“秀琴姐姐,你说这里是不是已经有小宝宝了。” 闻言,秀琴怔了下,心里有点酸,却又不得不提醒:“这子嗣靠的是缘分,殿下往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特别在皇上那里,说出来就不灵了。” 尧窈不解:“为何不能?皇上和我的小宝宝,必然是这世上最可爱最聪明的。” 那也要看能不能生啊。 秀琴被尧窈问得语塞,又不能说得太白,只能一两句话含糊混了过去。 “殿下饿不饿,想吃什么,鱼翅粥如何?这里还有小笼包,虾饺,都是殿下爱吃的。” 第21章 “那就一样来一点吧。” 立在门后的高福默不作声,屏住呼吸瞧着身前一语不发的主子,几次抬手放到门板上,欲推,却又放下了。 最终,男人转过身,低低地一声。 “摆驾勤政殿。” 男人几步出屋,高福后头紧跟,瞧着高大英伟的背影,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与其说赶时间,却更像落荒而逃。 第9章 看脸 一场暴雨过后,泥地潮湿,草木新绿,沿着屋檐斜角滑下的残余水渍,落到窗前翠绿的芭蕉上凝成水珠,格外晶莹透亮。 尧窈抚过手里的珠花,又看那芭蕉染珠,渐渐失了神。 明姑捧着一叠衣裳进屋,见小主子又在窗前发呆,轻叹了一声,把衣裳搁到床上,试图唤回小主子的注意。 “姑娘,您过来瞧瞧,这几件衣裳,要哪件。” 明日就是淑妃举办素斋的日子,一大早淑妃那边的宫人就送来请柬,据闻是淑妃亲笔所写,这般诚意十足,又是做善事,她们若不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一去,少不了要破费,好在她们缺什么就是不缺钱,大不了多送些珍珠,只是难为姑娘又要伤伤神,哭上一哭了。 见尧窈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毫无所觉,明姑提着声音又是一通唤。 小姑娘窈窕的身子终于动了下,扭过头,幽幽望着明姑:“姑姑,我不舒服,背上痒痒的,你帮我洗掉吧。” 背后有什么,尧窈自己是看不到的。 印象里,男人拿着朱笔蘸了颜料在她背上鼓捣许久,她那时已经筋疲力尽,连抬根手指都费劲,只能由着他。 但她不是痴儿,从秀琴和明姑看到她背后作出的反应,她就知皇帝必然没干什么好事。 不管那花画得有多美,她看不到,就不是赏,而是烦。 都说皇帝一言九鼎,他却说话不算数,说好了教她写字,可教了没几个字,就把笔墨推了,哄着她玩游戏,实则就是想欺负她。 “姑姑,我不喜欢,快洗掉。”小姑娘赌气般地再次要求。 明姑深知这姑娘看着性子软,实在拗得很,有了主意便很难更改。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你不喜也不要说出来,洗掉就是了。” 皇帝也不是个为女色冲昏头,夜夜都要当新郎的性子,兴许过个几日,就把这事儿忘了。 本来这事儿也荒唐,正经人谁做得出。 可皇帝那模样超然,气度更是卓绝,修眉俊目,如圭如玉,皓月皎皎,哪里又是个昏君能有的样子。 明姑越想越觉得头疼,皇帝其人,心性藏得实在是深,越琢磨越看不透。 与这样的人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好在东瓯固守一隅,安分守己,并没有逐鹿中土的想法,毕竟实力摆在那里,有想法也实现不了。 明姑足足打了三大桶水,拿棉帕子蘸着水一点点地擦,花了半个多时辰才把占据姑娘大半个背的娇艳海棠擦掉,重现一片白雪皑皑的纯净。 没了背后的异样感,尧窈整个人感觉好了不少,心情也好了。 明姑搁在床上的一摞衣裳,她一件件地翻,颇有兴趣地挑选起来。 女子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审美能力,月白云锦镶银丝广绫上衣,搭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金丝八宝攒珠髻,说不得有多华美,但清新明媚又不失身份,活生生的俏,水灵灵的娇,令人眼前一亮,忍不住地一看又看。 翌日,出宫的路上,尧窈与静充仪遇到,静充仪极力装作平常神色,但仍是悄悄拿眼角余光瞅了尧窈好几眼,内心由衷的羡慕。 别人怎么就这么会穿,本就长得美,穿搭又尤为合适,更是将自身的长处放大了极致,莫说男人了,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觉赏心悦目。 尧窈察觉到静充仪看向她的目光,那眼神并不带任何恶意,尧窈也大方地看回去,朝静充仪甜甜一笑。 女子生得好是一回事,长得讨喜又是另一回事,能将这两样集于一身的美人少之又少。 这位东瓯小公主绝对是当之无愧的一个。 怪不得能获帝王的宠。 静充仪心内涩涩,但出于对尧窈的好感,主动邀她同行。 这回的素斋宴,淑妃拨了专门的宫人招待,她们身边无需再带人,当然诸如德妃那样的高位妃子,自然可以无视,想带就带,她们这种家世不显,位份又低又无宠的妃嫔,还是照着规矩来,免得惹来麻烦自讨苦吃。 到了宫门外,明姑还想跟着去,小主子不在她眼前看着,她不放心。 尧窈见静充仪将贴身宫女打发回去,独自乘上轿辇,她也跟着学。 “姑姑,我自个去就行了,你快回屋歇歇。” 尧窈不爱吃素,一日里总要食些荤腥,不然浑身难受。 她悄悄藏了几块肉脯,宴上的菜实在吃不下去,她就把肉干混进去,过过嘴瘾。 不过有明姑盯着,怕是吃不成,静充仪这一出正好给了她打发明姑回去的理由。 明姑仍是担心,迟疑不决。 静充仪掀开了帘子,望着外头僵持不下的主仆,笑道:“我这轿辇还能坐一个人,不如公主同我一起前往,在宴上也有个伴,姑姑也可放心。” “好呀。”尧窈轻轻快快地几步上了轿,明姑没能拦住,只能随她去。 明姑一脸郑重对静充仪行礼道:“我家殿下还小,还望娘娘多多照拂。” 第22章 静充仪笑了笑:“应当的。” 漱玉宫距离淑妃举办素斋宴的福乐宫并不近,几乎是从西六宫的这一头到了最那一头,其中要经过几段长长的宫道,还有戒备森严的关卡。 负责守备六宫的兵士们来回在宫道上巡逻,不时发出极有节律的铠甲步履声,在这空旷的道路上显得尤为惊心。 这种震彻胸房充满力量的声音,尧窈在东瓯也未曾听过,好奇心使得她轻轻掀开了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穿着黑色轻甲的两列兵士手持兵器,个个长身挺阔,井然有序地沿两边高墙大步而行,整齐划一的脚步,凛凛生威的气势,直把尧窈看得目不转睛,久久回不过神。 尤其最前面坐于高头大马上的年轻男人,着一身银白铠甲,即便只从后面看个背影,也是肉眼可见的宽阔挺拔,英气不凡。 静充仪见尧窈探着小脑袋往外看,脖子越伸越长,不得不提醒她:“外头吵杂,还是不要看了,莫惊扰到了。” 尧窈依言放下帘子,却是意犹未尽,黑亮的眼里带着明显的兴味。 “姐姐可知那马上的男子是何人?” 静充仪被问得一愣,好半晌说不出话。 莫说她们这些妃子,就是普通宫婢也不能随意谈及男人,可眼前小公主已经是皇帝的女人,又怎么敢这般神色自若地问询别的男人。 且男人,身份还很不一般。 不是她们能够肖想的。 静充仪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并不想回答,试图转移话题,却被尧窈抢先道:“他一定是个将军,一手就能把人脖子扭断。” 王姐就是这样告诉她的,大晟的男人好武,四处寻衅滋事,征战挞伐,大晟的将军都是从尸山火海里走出来的,砍下的脑袋比瓜农砍的瓜还多。 静充仪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仿佛被尧窈轻快的语调感染了,不禁道:“公主有所不知,那马上的并非将军,也没有扭人脖子的戾行,他乃禁军内城司统领肖大人,淑妃的嫡亲弟弟。” 淑妃的弟弟呀。 淑妃长什么样,尧窈还未见过。 如果淑妃是个美人儿,那她弟弟也一定很俊吧。 就是不知有没有皇上好看。 尧窈到底年轻,肤浅得很。 “姐姐你说,这位肖大人会娶什么样的妻呢。” 不知道王姐的那几个妹妹,有没有机会。 要是王姐能把这人招过去当王夫,自然更好。 静充仪见小公主一副像是动了心的样子,顿时有点慌,压着声音提出警醒:“公主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哪怕还未被封妃,也不该有别的想法,须知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我们只能受着,不能越界。” 这宫里,无声无息消失掉的女人还少了。 即便是公主,孤身来到大晟,有个什么不测也未可知,东瓯更没那个胆子为了个公主而与大晟为敌。 尧窈沉默好一会,才低低道:“那也未必。” 静充仪哑然,突然产生一丝悔意,也不知同这位公主结交,是好,还是坏。 下一刻,尧窈说出的话更是让静充仪很想将她请出轿辇。 “静姐姐,你喜欢皇上吗?若是皇上总不来看你,你还要住在这里吗?还要等他等到容颜老去,等成老姑娘吗?” 在东瓯,男人可以休妻,女子也可以休夫,就看谁是过错方。 尧窈深受王太女的影响,没有为谁守身如玉要死不活的思想,只是她眼光也随了王太女,太挑剔,看得过眼的男人实在是少,皇帝算是一个。 如今,又多了一个肖大人。 静充仪简直要被尧窈过于直白的话语骇住了,她捂着胸口别开身子,一副不适的样子。 “我心有点慌,想要静静,公主就不要再讲话了。” 见尧窈仍是不以为意,静充仪又忍不住,语重心长道:“皇上对女色并不上心,待公主已是不错,公主这肚里说不好就有可能怀上皇嗣,到时四妃之一想必跑不了,又何必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闻言,尧窈低头,手搭在自己依旧平坦紧致的小腹上。 “我也想呢,每回都喝药,还是没动静。” 静充仪这时候耳朵异常尖,心头一紧,忙问:“公主喝的什么药?” 尧窈也不知,张了张嘴,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悠长的报喝。 “皇上驾到!” 第10章 酸味 淑妃这回确是用了心思,从门前经过,再到抄手游廊,直至位于湖边的露天筵席,一路摆上赏心悦目的素雅盆栽,沿途树上更是错落有致地挂了不少祈愿木牌,树边摆上桌凳笔墨,经过的贵人们可在木牌上写下为河西灾民祈福的祝词,最后到了湖边,一排排花灯浮于水面上,里头彩烛散发出的各式光晕,五光十色,尤为斑斓。 女子家家的谁人不爱美,这花这树这灯,无一不戳到人心里去。 与淑妃交好的妃嫔不禁夸道:“论雅致,娘娘当真是这宫里第一人。” “是的呢,娘娘用心了。”好几人附和。 和淑妃不大对付的德妃听了这话,只想冷笑,可姑母就在身边,她就是想要挤兑也只能闷在心里,不然姑母又要斥她不懂事了。 可更让德妃郁闷的是,就连誉王也跟着了道似的,对她这个亲表姐视而不见,反倒去找淑妃搭话。 十六七岁的小子了,早就该懂得避嫌,仗着是嫡亲的皇子便这般肆无忌惮,也未免有恃无恐。 第23章 德妃扭头,看了眼上座的太后,这位望着亲儿子的眼里可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到底还是偏心的。 可人这心,本就是偏的。 德妃闷闷不乐地捧盏喝了一小口果酒,咂咂嘴,索然无味。 淑妃当真是会讨巧的人,就连这酒都素到极致了。 所谓的悲天悯人,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正是愤懑不平的时候,忽然听得高福那熟悉的细长嗓子一声高喊。 “天子携东瓯公主到!” 一句话,又是让德妃心头一梗。 什么叫携,皇帝可有携过她们,便是一道前来,也是她们伴君。 携这个字,用起来可有太多讲究了。 身旁嬷嬷轻声提醒主子,德妃才恍恍惚惚地站起,同妃子们一道恭迎圣驾。 唯有太后坐着不动,而誉王伴在太后身边,也只是原地站起,并未上前。 天子素来俊美,虽只着玄色素袍,头顶用玉冠简单束起,但一身清俊风流态,仍是吸睛无数,尤其那眼梢微挑,若有似无地一点笑痕,更叫人心头砰砰,不敢直视。 “今日主旨不在朕,都起吧,无需多礼。” 天子发了话,众人这才直起了身,眼睛一转,有了落处。 没想到,被天子握着手并行的小国公主竟也毫不逊色,一身处处不显华丽但又处处打眼的衣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小公主身上转,只见她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纤手皓肤,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杏眼含笑含俏,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粉嘟嘟的颊,红润润的唇,不是妖媚的那种,却纯得更能挑动男人更深处的欲。 当真是个妖精。 众人心内各有思量。 身为现场唯二的男人,自打尧窈一出现,誉王的目光便似定在了她身上,挪不开了。 这世上竟有样貌生得如此贴合他心的女子。 察觉到小儿子的失态,太后眼眸一转,瞥向了身侧,轻咳了声,以作提醒。 少年爱美,无可厚非,但这美,也不是谁都可。 太后本来对这公主无喜也无厌,只当宫里多张吃饭的嘴,可见皇帝今日这作态,加之小儿的反应,隐隐生出一丝忧虑,再看这小邦公主就不大顺眼了。 是以,皇帝携人大步而来,一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模样,太后却冷静地泼起了冷水,搭着小儿子的手臂站起,与皇帝对视。 “皇上想要宠谁,无人敢责,然而这公主是何身份,又当不当起皇帝这份厚爱,还要两说。” 是皇帝的女人,却不是妃,勉强算个客,那也是居下位的客,宠可以,规矩不能乱。 皇帝若无封妃的打算,那就应该将人摆到正确的位子,而不是乱了规矩,招人话柄。 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和最有权势的女人,目光交汇,在半空中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在场所有人,无人敢吭声,就连呼吸声重了,都觉是冒犯。 唯独尧窈这个不懂规矩的外来妹,在皇帝想要带她上宝座时停下脚步,捉着男人的手不肯再往前。 “我自己找位子坐,皇上不用管我。” 她可不想被全场的人盯着,更不想在皇帝身边受拘束,要知道,袖子里的肉脯放久了,味道就不好了。 皇帝回头看她,低垂着眉眼,瞧不出情绪。 “公主可是我大晟的恩人,一颗夜明珠,解我多少臣民脱困,即便与朕同坐也是该。” 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夜明珠有多珍贵,无人不知,即便她们所有人加起来的捐赠,怕也抵不过人家一颗拳头大的珠子。 德妃再一次酸了,眼瞅着被皇帝紧握不放的小姑娘,多好的年华,多美的脸蛋,还如此的富有,宠这一个,皇帝财色双得,多划算的买卖。 皇帝可以允许女子同他这个孤家寡人平起平坐,可太后却不能忍。 一个弹丸小国的小公主,何德何能,与她这个当朝太后平起平坐。 太后搭着小儿子不自觉地抓紧,狠抠了一下。 誉王皱起眉头,望着女子的神色在皇帝极淡又不失威慑力的扫视下有所收敛,回过头,垂眸看着已然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而显得气势不如从前的母亲,不甚在意地道了句。 “皇兄都不在意,母后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太后一个回视,怒瞪小儿子:“你懂什么,祖宗家法,规矩体统,哪一样都不能破,就连皇帝也不可以。” 当年先帝就是色迷心窍,一头栽在女人身上,二十年内把祖辈的基业毁了大半,不然如今的皇帝为何步步艰难,视财如命。 太后斥完小儿子,又转头再次看向皇帝,语重心长道:“哀家一心为我大晟,为皇帝,为江山社稷,只求皇帝不要寒了人心。” 私下里宠也就算了,摆在台面上便不智了。 如今皇后尚未册立,伴在皇帝身侧的,就不该有别的女人。 尧窈瞧瞧面色不定的皇帝,再看看明显对她不太喜欢的太后,还有太后身旁那个朝她笑的白面皮王爷。 大晟的皇家子弟皮相都佳,这位小王爷也不例外,俊眼修眉,唇红齿白,比许多姑娘家都要好看,只不过那脸过于女相,没棱没角地瞧着就是个软骨头。 东瓯的软骨头太多,她可不想再碰着一个。 尧窈更有兴趣的是另一个,虽然尚未瞧见正脸,但仅是一个背影,就已经让她浮想联翩了。 第24章 下意识地,尧窈开始找寻淑妃,话却是对着皇帝说的:“皇上,我可以同淑妃坐一处吗?” 上首两侧分别是德妃和淑妃,各占一位,德妃是不可能和人分座的,听到这话松了口气,一转眼看向淑妃。 淑妃也很识大体,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把位子让给公主,再叫宫人添个凳子过来,她与公主并排而坐。 尧窈本就对淑妃十分好奇,见淑妃这么好脾气,还对自己笑得那么好看,更是好感倍增,再也顾不上身旁的男人,扯开他的手,迈着猫一样轻快的脚步飞奔而去。 晨间微风拂过女子扬起的裙摆,蹁跹旖旎,当真是衣带当风,飘然若仙。 然而这风虽柔,却吹不进人心。 尊贵无双的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那一瞬间的失落又是为何。 众人屏气凝神地仰望天子,那向来如山峦般巍峨,青松般劲挺的身躯,此时瞧着,怎么会有一丝丝可怜的感觉。 必然是他们的错觉,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又怎会可怜呢。 “开宴。”天子面无表情地开金口,径自坐到主位上。 见天子独自坐下,太后也跟着坐到旁边,又吩咐小儿子到皇帝那边,同皇帝叙叙兄弟情。 容澹求之不得,却有自己的小心思,小公主就坐在那边侧首,他过去,离她更近了。 然而皇帝天生性冷,可没那么好接近,兄弟也不行,他淡声驳回:“七弟年岁渐长,再过个两年就要离宫建府,能伴在母后身边的日子只会更少,还是让他在母后跟前敬孝更妥帖。” 说罢,容渊眼尾一扫,看得容澹身子一缩,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太后因为皇帝的话生出几缕惆怅,再看向小儿子,更添些许不舍。 若是可以,她恨不能这个不知事的小儿子伴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这些斋菜更看素,但请的厨子手艺高超,按着荤食的样子做,就连味道竟也相差无几。 尧窈不是很期待地夹了一块素肉,咬上两口,吃出味道来,一块下肚,又夹一块。 “这是豆筋做的,里头加了蛋粉,吃着就比较有韧劲,公主若是喜欢,我叫师傅再做一份,给你打包回去吃。” “好呀。”尧窈礼貌地道了声谢。 对面的德妃听见了,心里又酸了。 “淑妃倒是会送人情,不过我们在场这么多人,光送一份可不成,不然就是厚此薄彼,皇上和太后瞧着呢。” 淑妃依然是柔柔和和的笑模样:“自然,今儿个就为大家吃个尽兴,想要什么,尽可以吩咐厨子再做一份带回去。” 这时,誉王又冷不丁插了嘴:“这素肉是不错,淑妃姐姐也给本王打包一份。” 淑妃笑着应下。 夹了块素肉又默默撂筷的皇帝手一指,对身后的宫人道:“将这青梅酒赏给公主。” 人人案上都有酒,可皇帝赏赐的却是独一份。 众位妃子,还没饮下这酸酒,心就已经酸得能腌一坛子大白菜了。 第11章 月夜 不得不说,尧窈是个极其偏心的姑娘,只有在她感兴趣的人或物上,她才会拿出足够的热忱。 譬如现下,她对淑妃姐弟俩很有兴致,皇帝赏的梅子酒,她喝了两口,抿抿唇间的涩意,不是她偏好的那种甜味,便放下了杯盏,又专心致志地去寻淑妃讲话。 “姐姐家中可有兄弟,姐姐长得如此好看,家中兄弟定也不差。” 尧窈从不拐弯抹角,表达的方式坦率直白,然而这种直白并不让人反感,淑妃只觉这姑娘有着宫中女子少有的鲜活生动气息,不知不觉中把她的情绪也调动起来。 但是在宫里,同别的女子谈论男子并不合适,即便谈论的是自己亲兄弟。 淑妃委婉道:“托父母的福,家里的人皆可。” 尧窈问不出自己想要的讯息,略有失望,但她也知她问了,愿不愿意回答是别人的自由,强迫不得。 加之,她如今尚有一点疑窦要解开。 尧窈先是扬起脑袋,看了看上首握盏独饮的帝王,从她这里望过去,男人的侧脸仿若刀刻,下颌的线条硬朗流畅,如雕似琢,是不同于她的,独属于男人的力量美。 这种美,得天独厚,是上天对男人的厚爱。 他在人前的样子,略带一丝笑意,却很难接近,和私底下,仿若两个人,此刻的他高高在上,即便离得这么近,尧窈也有种遥遥相望,触不可及的感觉。 然而私底下,尧窈脑海里闪过那些让人羞红脸的画面。 最疯狂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住,亲着他的下颌,求他轻一点,慢一点。 可他就是不听,紧紧盯着她的眼,似天边蓄势而来黑沉沉的云,又仿佛山林里最狂野的狼,时刻准备着将她拆吃入腹。 她喜欢他身上有她没有的力量,可在那种羞于启齿的时刻,又害怕那样的力量。 最终,尧窈什么都没有问,只向淑妃打听恭房在哪里,一不小时就喝多了,醉不至于,就是有点急。 淑妃忙叫宫人领着小公主过去。 尧窈动静并不大,弯着身子悄悄往后退,却仍是被上首的男人留意到。 容渊几不可觉地微蹙了眉,就被一旁的太后打断了思绪。 “皇上这几日可有空闲,若有空,哀家就先同皇帝口头约个时间,得闲了就到哀家宫中坐坐。” 第25章 皇帝近日火气旺,发作了不少人,她的弟弟顾阁老官位是保住了,但也罚了半年的俸禄,且在朝堂上被皇帝数落得丢尽脸面。 身为太后,她不能置喙,能被皇帝捉住把柄,也是顾家有错在先。 错了就得认,认了之后,该打典的还需打典。 毕竟只有这一个嫡亲弟弟,太后纵使仍有傲骨,也不得不舍下老脸从中调停,以确保顾家能从这场清算风波之中全身而退。 皇帝漫不经心地听着,思绪已然飘远,待到太后话落,等了又等,他才缓缓道:“近日急事多,往往突然,闲暇之时少有,且说不准,再看罢。” 见皇帝心不在焉,太后有劲没地方处,心头也是一阵闷闷。 到底不是亲生的,纵有养大他的情谊又如何,要翻脸的时候,又哪里顾得了这点情谊。 宫里的主子们个个金贵,闻不得那味,且在席上,当着皇帝的面,大多矜持,少有出恭的时候,是以筵席到茅房那里有些距离,途中还要绕过一条**小路。 尧窈脚步轻快,到得快,出来得也快,到池子边洗手时,只听得附近墙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你说这公主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还真的成了,听那边的宫人说,一晚上叫了好几回水呢。” 另一个声音啧了啧:“说的什么话,被你家主子听到,又要编排你了。” “编排我一个有何用,心照不宣的事儿,能使的法子都使了,还不是不成,避子汤搁那里,最后都给浇花去了,数来数去,怕只有这位公主是真正喝下肚了。” “是啊,想来也是可笑,能喝下避子汤,居然也成一种福气了。” “可不是,快别说了,隔墙有耳,当心祸从嘴出。” 墙这边,尧窈一双手伸进水里,却未发出半点声音,她的脑子里还在打转,两名宫婢的话仍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响。 她们说的话,她听懂了,可好像又不太懂。 避子汤,顾名思义,是让女子喝了不能怀上孩子的汤药吗? 她和皇帝滚了床单,就得喝下避子汤。 秀琴端给她的黑黢黢的汤药,就是避子汤? 可她们都说那是补药,连明姑也那样说。 她不要男人,只想要个孩子,可男人不给她,孩子成了空想。 尧窈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守在外头的宫人来唤,她才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然而走到半路,尧窈停了下来,说她不舒服,想先回宫。 宫人不敢怠慢,问小公主如何不适,要不要请个御医瞧瞧。 尧窈干脆坐在了假山旁的大石头上,捂着额头道:“就是有点头疼,许是喝多了那梅子酒。” 宫人还要再问,尧窈挥手打发她:“你快去跟淑妃讲一声,不然她会担心的,我坐一会,再自己叫个人,问了路,自己回去。” 宫人不是很放心,但出来久了,主子那边必然要回禀,且小公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直撵着她走,她也不想讨这个没趣,又叮嘱了两句,方才离开。 宫人一走,尧窈独自坐在暗处,越想越乱,她起身,沿着另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往前走。 走到了哪里,她也不知,可她知道的是,纵使走得再远,也会有尽头,高高的宫墙,将她与外头隔成了两个难以逾越的世界。 东瓯的宫墙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冰冷,冷得让人打从心底的寒。 “何人再此,深宫之中,禁止闲晃,你难道不知。”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醇朗悦耳的男人声音,尧窈下意识地转过身,就见高俊颀长的男子一身凛凛银甲,月光下更显迫人气势,然而那双眼在看向她时,有审视,有思量,也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却无半点让人不适的轻慢。 这身银甲,尧窈有印象,再瞧着男人,眉眼依稀和淑妃有些相似。 尧窈没有任何疑问,直接轻唤了一声:“肖大人。” 肖瑾却没料到,这个貌美非常,却又十分陌生的女子,竟然识得自己。 可这样的容色,他若是遇到过,必不可能会忘记。 “你---”肖瑾正要细问女子身份,女子出声更快,眸子里盈盈浅笑,比这月色还要动人。 “肖大人和淑妃姐姐可真像。” 女有女的美,男有男的俊。 能喊妃子为姐姐的女子,想必也是这后宫的人,且听这称呼,跟自己姐姐还有点熟,然而同姐姐交好的妃子,肖瑾不说见过,也有耳闻,与这女子似乎都不大符合。 她实在是大胆,独自在外闲逛,连个宫人都不带。 不过,若是后宫的人,也好办。 肖瑾下意识地保持距离,肃着口吻道:“娘娘是迷了路,或有别的缘由不方便说明,但在宫中孤身行走,实乃不智,我这就命人送娘娘回席上。” 这时候,宴席还未散,送过去准没去,还能确认女子身份,以防万一。 听到男人要将她送回席上,尧窈打从心底地抗拒,她抬脚往后退,频频摇头。 “我不去那里,你要么送我回珑璟轩,要么就不要管我。” 肖瑾听到珑璟轩,微微诧异,但又不是那么惊讶,女子这样的容貌,又不同于大晟女子的言行,与那东瓯小公主的身份倒也合称。 外邦女子,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且此女已经是皇帝的女人,阖宫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肖瑾出于避嫌的心理并不想多管,两手拱了拱。 第26章 “下官派人在附近守着,公主有事就唤,不管想去哪里,说一声便可。” 礼数做足,肖瑾转身正要离开,身后一声软软糯糯地唤。 “跟肖大人说一声不可吗?” 这声音,听着就像肖瑾常吃的红豆糕,软糯适口,甜而不腻。 肖瑾不自觉回转过去,小姑娘凝着他的样子,纯挚无暇,不带一丝杂念,只有叫人难以设防的祈求。 深宫寂寥,女人多了,总有一些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肖瑾如此品貌,自然不缺投怀送抱的女子,只是他素来正身笃行,处处当心,从来都是严词拒绝,未有丝毫动容。 可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这夜色太惑人,向来谨言慎行的肖大人居然迟疑了。 “公主若有难处,不方便直言,不若写个条子,我递给淑妃。” 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这回,他破例了。 尧窈却是摇头:“我只想回珑璟轩,可寻不到回去的路,肖大人不愿帮我,那就不要管我。” 本该被人千宠万宠的女子,如今却是一副雨打花落的失意样子,肖瑾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明知不该,仍是没能忍住。 “公主若不嫌弃,下官就陪公主走上一段,不过也只能到前头卡口。” 从这里到珑璟轩并不近,走回去并不现实,还是得乘轿辇。 到了前头卡口,肖瑾再找人安排。 尧窈想了想,朝男人笑笑:“肖大人可真是好人。” 不说有多好。 却比那个缠着她要,又不给她孩子的男人好多了。 第12章 不要 小公主这一趟出去得实在是久,且陪同宫人带回来的消息,小公主似乎有些不虞,自己回去了。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静充仪默默缩在角落里,乖觉地垂首低眉,脑子里却仍横亘着小公主说的那些话,虽然并不是十分认同,但不可否认她内心的羡慕。 说出那样的话,需要底气,更要自信,外邦女子不受大晟律例约束,大抵就是小公主最大的勇气吧。 席上众人心思各异,但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就连平日里最爱落井下石的德妃这回也难得不吭声了,只将目光往姑母身上探去,等着这位最重体统规矩的太后发话。 果不其然,太后沉下了面容,冷哼一声:“蛮夷之邦,不堪教化。” 寥寥一句便将东瓯公主定了论。 不知礼数的鄙薄女人。 皇帝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了身旁明显动气的太后一眼,将宫人召到一边吩咐:“公主若实在不适,叫个太医过去看看。” 虽没有直言,但也表明了态度,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又哪来那么多的礼节可讲。 皇帝这话一出,太后又将大半怒意转了过来:“皇上就惯着吧。” 到底有碍身份,不能说重了,但太后也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皇帝仍然沉着得很,轻描淡写道:“太后这是提醒朕,该给公主一个名分了,那么,太后认为,以公主之尊,又有慷慨解囊,救我臣民之义,许以何位合适呢。” 这话如同一粒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水里,当即掀起阵阵波澜。 德妃首先绷不住了。 四妃尚且空了两位,皇帝真要封,不是不可能。 先帝不就是个宠起人来不管不顾的多情种,但凡御史谏言,少不了一顿板子,今上瞧着是个明君的样子,可也难保骨子里没有继承先帝多情的血脉。 尤其东瓯公主又是那样的容色。 这一场席,到最后,已经没有多少人心思在吃食上,各自将善款出了,在皇帝面前讨个好,又目送皇帝和太后先行离开,然后各自收整了心情,各回各宫,继续长日漫漫,寂寂苦捱,只待那人间万事消磨尽。 静充仪和尧窈比旁人更亲近些,想到小公主说的那些话,不禁略有担忧,想去珑璟轩看看她,可又怕德妃那边多想,要知道,德妃最忌讳她宫里的妃嫔私下往来。 几下思量,静充仪最终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但仍叫了宫人送些补品过去,聊表心意。 明姑收下补品,客客气气道:“我代我们殿下给娘娘道声谢了。” “姑姑客气了,应当的。” 送走了宫人,明姑拎着补品进屋,就见自家小主子将皇帝送的字翻了出来,两手捏着就要撕开。 怎奈这专门用来下圣旨的明黄布帛做工实在考究,撕了半天连个小口子都没能撕开,姑娘反倒两颊泛着红晕,轻喘上了气。 尧窈心气也跟着上来了,四处寻剪子。 明姑就怕她想不开,早就将剪子收了起来,把补品一搁,几步走过去,抢过尧窈手里的上等绸布,捋平了边角,一声声地叹。 “姑娘这又是怎么了?哪里想不开,非要拿这玩意出气。” 这玩意虽然不能卖钱,但皇帝御用的东西,贵重无比,随意损毁,那可就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了。 尧窈心口仍是堵着气:“这字,一点都不好看。” “还有那花,也扔了,熏得我头疼。” 皇帝人没来,前两日倒是命人送了好几捧栀子花,说是摆在屋里,给小主子添个乐趣。 这花香是香,可就是味道太浓了,还一下放这么多,是个人闻久了都受不了。 小主子偏还挺喜欢的,直说这花好看,明姑可没少腹诽,这皇帝实在小气得很,专捡实惠不要钱的送,就这只进不出的貔貅性子,能讨姑娘喜欢才稀奇了。 第27章 可这些话又不能说给姑娘听,毕竟她们在这宫里,还得指望着皇帝过活呢。 明姑只能压下满腹的牢骚,劝自家主子:“这花就是不扔,它自己也会慢慢枯萎掉,到时再收拾也不迟。” 如今看着还算新鲜,就这么扔了,容易落人口实。 尧窈心里有了疙瘩就一定要除掉,如今看那些花白得分外刺眼,她一刻都忍不下去。 “那就搬出去,搁到院子里,不要让我看见。” 见主子心意已决,明姑自己也闹心,索性道:“好好好,都听姑娘的,咱们就搬到廊下角落里,任它们自生自灭。” 一听到自生自灭,尧窈又有点不忍,怔了下,幽幽道:“花离开土就没了灵性,把它们移栽到外面地里吧。” “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底还是年纪小,耳根子软,即便生气,也气不了多久。 明姑以为尧窈渐渐气消了,将那明黄绸布卷了卷就要收进屉子里,尧窈一眼瞧见了,又激动起来:“把这送回去,还给他。” 御赐的东西哪有送还的,明姑实在有点懵了,姑娘这是怎么了,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秀琴的声音自外头传进来,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殿下如何了?身子是何不适?要不要奴婢叫个太医来看看。” 皇帝那边派人来问,秀琴也是愣了下,含糊应了句,就进屋打探虚实。 公主回来的时候看着还好,除了有点闷闷不乐,也没见有何不舒服的样子。 莫非是因为太后在席上给殿下难堪,心里有委屈,所以不高兴? 尧窈转头看向秀琴:“秀琴姐姐来了正好,皇上赐的东西,我要不起,还请秀琴姐姐送还给皇上。” 秀琴闻言更是愣住。 皇帝的赏赐,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无上荣耀,哪有拒收的道理。 秀琴哄孩子般劝:“殿下莫说气话了,君恩所赐,是福祉,是荣幸,万万不能辞的。” 这话像是触动到了尧窈内心紧绷的神经,她登时红了眼眶,晶莹的水光若隐若现,看看秀琴,再瞧瞧明姑,万般委屈袭上心头。 “骗子,你们都在骗我。” 明姑眼见不妙,慌慌张张地奔到尧窈面前,将她和秀琴隔开。 明姑捂着尧窈的脸:“我的小祖宗,不难过啊,姑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出来,姑姑给你道歉。” 尧窈摇头,吸了吸鼻头,试着将泪意逼回去。 “我想要的,你们都不在乎,都不要。” 王姐多想要个健康的孩子,却总也得不到,她想报答王姐,可总也做不到。 皇帝就是个大骗子。 尧窈软语哽噎:“姑姑,我想回东瓯,我想王姐了。” “好好好,殿下想回,我们就回去,咱们的使臣还在使馆里住着,我这就联系他。”明姑深知小姑娘性子拗,易钻牛角尖,如今说别的没用,只能先顺着她,等她情绪恢复平静。 听到这,秀琴有点急,都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还能走哪里去。 秀琴悄悄迈开腿退了出去,叫了个宫人赶紧去传信。 消息传到崇仁宫时,容渊正倚在榻边小憩,高福立在身侧给主子打扇,冰块更是接连不断地往盒子里加,暑气渐盛,主子又是个极阳之体,半点耐不住热,到了夏日,这殿里的冰一刻都不能断。 宫人抖抖索索地禀告,容渊漫不经心地听着,本以为是小女儿家闹情绪,可听到最后,听出点不对劲的味儿,阖着的双眸缓缓掀开,幽寂似深潭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想回东瓯?他答应了吗? “摆驾珑璟轩。” 尧窈在明姑的劝哄下,本来情绪快要平静下来,可听到外头宫人报喝皇帝来了,她面色一变,推开明姑就往屋里跑,踢掉鞋子爬到床上,扯开蚕丝薄被裹在自己身上,像虫子般蠕动着往床角缩。 明姑到外头迎接圣驾,容渊却是看也没看她,径自往里走。 明姑心急如焚,正要跟进去,却被高福拦住,意味深长道:“主子的事,就让主子自己去解决,我们当奴才的,有些时候,要学会避嫌。” 里屋的门被高福在外头合上。 容渊到了床边,扫到床角处那鼓囊囊的一团,内心已经笃定这是女儿家为了吸引他的小把戏,人也从容起来,撩了衣摆坐到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姑娘能把自己闷到何时。 尧窈也确实闷不了多久,但她此刻就是不想看见皇帝,即便闷得受不住,掀开了被子,人也是扭过身子看向别处,不愿搭理那一头的男人。 容渊念着她年纪小,不与她计较,自己先开口道:“朕知道太后有些话说得伤人---” “太后不伤人,伤人的是皇上。” 小姑娘一句话打断皇帝,也是这世上头一份,敢打断皇帝,还指责皇帝。 容渊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也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微眯了眼睛,眉梢习惯性地上挑:“是朕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尧窈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倏地转过了脑袋,迎上皇帝深不见底的眼睛,再一次鼓足了勇气道:“皇上你没有心。” 没有心的大骗子,不要也罢。 第13章 头疼 他没有心? 被人指着鼻子骂,在容渊二十几载的人生里,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第28章 这女人哪来的狗胆? 她究竟知不知道,那些在他背后挑动干戈的乱臣贼子最后落得怎样的下场,不是五马分尸,就是车裂,总之不可能留有全尸。 她这么点个子,这么弱的身板,他稍微动得狠了,都能嘤嘤叫不停,真遇上那些花样百出的刑罚,又能扛多久。 容渊只觉得自己太过仁慈,被冒犯到这份上,也没有动过对女子大刑伺候的念头。 毕竟,她如此年纪,比七弟还小个半岁,自己更是大了她六七岁,若真的跟这般小姑娘计较,又显得他身为帝王的心胸狭隘了些。 可不计较,心口那股子气又无处纾解。 “尧氏阿窈,你可知你在同谁讲话,又讲的是什么,不要因为一时置气而将自己陷入无法挽回的处境。” 他是男人,更是皇帝,帝王的尊严容不得践踏。 冷漠的眼神,冰冷的话语,多么无情的男人,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尧窈捂着胸口,只觉凉意从这处一点点地蔓延开来,直至周身。 她实在是想哭,无论如何仰面,那萦绕在眼眶的水花儿仍是渐渐蓄集起来,随时就要掉下。 最后一丝理智使得尧窈并着腿快速翻下床,鞋子还未来得及穿就往外奔。 尽管这时候天气正热,光脚走路都不觉得凉反倒更舒服,可容渊一看那雪白的袜子在地上踩,眼睛就有点受不了,他腿长步子大,小跑着追上女子,在她拉开门之前从背后拦住她的腰身打横抱了回去。 “一点个子,脾气怎地这么大,你骂朕,朕说你几句,还没动刑,你倒是委屈上了。” 东瓯王女就是这么养妹妹的,一言不合就使性子,太后说他惯,他可当不起。 “你放开我。”尧窈牛犊子似的使出了浑身劲儿,尤其听到那句动刑,更是没能崩住,情绪一下子失控,手伸到天子脸上就要将他推开。 “是你坏,要罚也是罚你。” 敢在天子头上撒野,小公主也是全天下第一人了。 好在女子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不然这么猛地一下划过去,天子脸上就要多道指甲印了,那么即便容渊不追究,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臣工必然也不会放过,特别后面还有个讲究规矩体统的太后盯着。 被冒犯的帝王脸色已经铁青得没法看了。 他一手稳住女子乱动的身子不让她挣脱,一手还得制住她在他脸上作乱的两手,便是再如何沉稳如山的男人,面对这种毫无章法的胡来,也难免有点招架不住了。 “够了,你自己不怕死,就不怕连累身边人,你那姑姑还能经得住几回罚。” “你怎么那么坏。” “说清楚,朕到底怎么坏了,是打你骂你了,你自己想想,先动嘴的是谁,先动手的又是谁。” “你让我喝难喝的药,你就是坏。” 闻言,容渊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可又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并不是针对她一人,整个后宫哪个妃嫔不是,他谁也不能信任,谁都要防。 更何况,她还来自外邦,论公论私,他都不应该碰她,可既然碰了,那就得做好后续措施。 再说,看小公主如今的状态,还是太小,不经事,自己都顾不好,又如何养育子嗣。 他的子嗣,何等金贵,没有状态极佳的母体,他宁可不要。 “尧氏,休要得寸进尺,凭你此时的言行,便是被贬到慎刑司做最粗重的苦役,也是朕法外开恩。”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尧窈没听过,不懂,但从皇帝的言语和神情来看,必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这人坏就算了,心还狠。 她又哪里是能苦力的样子。 可话都说绝了,尧窈面皮虽薄,但也是个要面子的,这时候再回转态度,向男人示好,她自己都觉得可耻。 即便心内有惧意,尧窈仍强撑着最后一点力量,抽噎着道:“对不对的,罚不罚的,都是皇上说了算,还请皇上放了我,让我去那个什么司做苦力吧。” 尧窈这时候颇为心灰意冷,又悲怆莫名,没能顾及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掉入男人胸前都未曾察觉。 皇帝也没能顾上,只沉沉望着女子苍白得失去血色的小脸,心里也是一阵恼意。 “那地方可不是好玩的,进去了,未必还能出来。” 不过一个孩子,有那么重要,非要闹到这个地步,难道在她眼里,他还不如一个连影儿都没有的孩子。 容渊越想也是越不快,直言道:“就你这经不住折腾的身子骨,不喝那药,也未必能怀上。” 当真是心里憋屈,口不择言。 听者更是心如针扎。 对方一句话刺中她心里最深的痛,情绪就在一瞬间轰然爆发。 尧窈怒瞪皇帝,内心那些惧意被更深刻的愤懑驱散:“就算能怀上,我也不要了,你这么坏,生了也会被你教坏。” “被朕教坏!”容渊重复着这话,眸中戾气横生,整个人显得阴霾无比,一字一字咬牙道,“很好,你自找不痛快,朕也不必再心软。” 门外,高福放心不下,侧身靠着门板倾听,唯恐里头打起来。 不过二人体格相差悬殊,皇帝肯定吃不了亏,倒是小公主,可别犯傻,激怒了皇帝,真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不过才偏身过去,还没听到什么,门板倏地一下开了,皇帝阴沉沉地立在了自己面前,高福吓得一颤,身体仿佛定住,好半晌才神魂归位,赶紧匍匐下去,让开路。 第29章 皇帝周身一股旁人勿近的森冷气息,双眸凝霜,一语不发,大步往外走。 高福看傻了眼,杵在那里迟疑不定,这是个什么情况,没谈拢? 这时候,小公主也走了出来,面容尚且平静,望着明姑道:“姑姑,收拾一下,我们去慎刑司住一阵。” 明姑仿佛听天书般久久回不过神,不敢置信:“我的小祖宗,你可知慎刑司是什么地方。” 她虽然没有去过,但宫里的人提到那地方都是面露恐惧之色,避之不及,可见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尧窈抿唇,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不怕怎么可能,但已经到了那种地步,不想再退让。 高福也是一副头疼的样子:“还望殿下三思,论起皇帝的宠爱,您可是这宫里头一份,多少女人羡慕来着,切莫因为一时意气,而失了圣心了。” “他只爱他自己。”尧窈并不觉得。 高福唉地一叹:“殿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惹恼了皇上,受苦的还是自己。” 尧窈此时什么话都不想说,只一句:“慎刑司在哪里,高总管带我过去吧。” 明姑欲哭无泪:“我的姑娘哦,你这到底是为哪般啊。” 历来到慎刑司的人,都是犯了大错,进得来,出不去,最后挨不住了,一卷草席拉到外头埋了,就是最后的归宿。 然而这一回,来的是外邦公主,还是被大总管亲自送来,瞧大总管那恭恭敬敬的样子,也不像犯了事被罚到这里。 慎刑司主管姑姑瑞英有点看不懂了,将小公主安置到了最宽敞最舒适的一间房后,便将高福请到外头,二人好好地聊。 高福亦是心头发苦,留有余地道:“你自己掂量着办,轻不能,重不得,自己拿捏,切记人完好,莫伤了神智。” 瑞英听明白了,合着招了个祖宗进来玩的。 可她这慎刑司哪里是能玩的地方。 屋内,明姑将细软放到简易的木板床上,四处打量,不觉心酸。 就这条件,已经是这里最舒服最宽敞的房间,也不知道姑娘睡不睡得惯。 慎刑司的宫人在瑞英的指示下送来两床崭新被褥,明姑谢过以后,仔仔细细地铺上,好歹没那么硬,尧窈睡着也能舒服点。 白日里闹过那么一场,尧窈情绪波动过大,如今平复下来,只觉累极,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下,倒也没受什么影响。 反倒是睡另一张床的明姑不时翻过身,瞧瞧隔壁的小主子,心想把皇帝得罪了,以后该怎么办,困在这里,又该如何联系使臣。 一桩桩地,压在明姑心上,彻夜难眠。 勤政殿内,容渊一腔愠意尚未消散,想到那等不识好歹的女子,平日素来勤勉的人此时连奏章也看不进去了。 一份奏章,容渊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最后两手一并用力合上,往案桌上一丢。 一顿动作后,胸口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正好掉在桌沿,容渊定睛看去,只见一莹白润泽泛着珠光的小团块,他伸手轻捻,那团块附着到了手上,有点韧性的硬度,但稍用力还能捏动。 这玩意,瞧着有些眼熟。 容渊眸色深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直到高福在外头唤,容渊收敛心神,随手一拢,将这玩意儿收到一个小盒子里,才允了高福入内。 高福提心吊胆地向主子禀报小公主初入慎刑司的情况。 容渊听后,只问了句:“她此刻已经睡下了?” 高福惴惴不安道:“屋里灯灭了,似是睡了。” 良久,皇帝寂寂冷冷的一声笑,却再未言语,挥退了高福,身体往后轻靠着椅背,伸手揉捏微皱的眉心。 他在这里头疼脑热,她倒是睡得安稳。 没有心的,到底是哪个混账玩意儿。 第14章 撕扯 慎刑司屋子简陋,院子也是小小的一目了然,中间一棵歪脖子树,树下一圆形石桌,搭三张石凳,便是全部,就连花草都是能省则省。 住进来的人个个都是戴罪之身,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下大刑,又哪来的心情赏花弄草呢。 唯独尧窈是个例外。 她做好了吃板子挨鞭子的准备,可住进来有两日余,除了叫琥珀的小宫女到时间就送来吃食,再也无人来过。 尧窈想叫琥珀去问问瑞英姑姑,琥珀抖得跟小鹌鹑似的连连讨饶:“殿下莫要为难奴婢,奴婢的任务就是给殿下送吃食,其他的奴婢不敢。” 许是心境不同,尧窈看这慎刑司仿若游离于深宫的世外清静之地,然而在旁人眼里,这里却是实打实的炼狱深渊。 又过了两日,尧窈终是憋不住了,想要走出院子,到别处看看,但院子是从外面锁上的,不经过管事的人同意,尧窈哪里都去不了。 明姑到底年长,更为精明世故,从小宫女嘴里零零星星地套了点讯息,比尧窈更为清楚她们的处境,但又不能说得太直,平白让小主子担忧,只能尽可能劝:“姑娘瞧这方寸之地,巴掌点大,便是想饭后消个食,走个几步就到头了,长久下去,人哪受得了。” 珑璟轩跟这一比,简直就是桃源,有花树有凉亭,还有一方小水池,几条五颜六色的锦鲤在里头欢快游来游去。 为何就不能服个软呢,非要同自己过不去。 尧窈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一旁的歪脖子石榴树,默不作声。 第30章 顺着小主子的目光,明姑瞅着那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不曾管了,好好一棵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养成了这样。” 歪七扭八,没精打采的,莫说结果子了,能不能活都是另一回事。 尧窈瞧着树上焉儿吧唧的几片叶子,恍然惊讶道:“原来这就是石榴树啊。” 她吃过石榴,里头的籽又红又多,可甜了。 尧窈回味着石榴清甜多汁的味道,再看这没精打采的树,便觉得可惜。 “姑姑,我们不能救救它吗。” 瞧瞧这姑娘,悲天悯人,一颗菩萨心肠,软得一塌糊涂,可有时候,又执拗得叫人哭笑不得。 明姑向来务实:“如何救?浇多少水,施多少肥?施的又是什么肥?这种树又适不适宜?别到最后,好心办了坏事。” 尧窈一句句听进去了,不免郁郁。 她自己尚且困于这方寸之地,不得自由,比这树又好得到哪里去。 没过多久,瑞英过来看尧窈,尧窈正好有话要问,瑞英揣着明白装糊涂,微惊讶道:“殿下有何错,我尚且不知,待我问过高总管,听听他怎么说。” 无非是服个软的事,只待小公主自己想通,瑞英尽可能置身事外,免得惹祸上身。 见问不出什么,尧窈一扭头,指着那棵歪脖子树,满目恳切:“姑姑帮我救救那棵树,我看着它,好难过的样子,我也难过。” 树多了,自然就不打眼,可这院子里,唯独这一棵,日日瞧着,便觉自己也如这树,随时都有凋零泯灭的可能。 瑞英心底一叹,这屋子来来去去换了多少人,又有几人留意到一棵树的死活,顾自己都来不及,这位小公主倒是个纯善之人,可为何非要惹恼皇帝,跟自己过不去呢。 “殿下莫急,我去寻个懂花木的宫人来瞧瞧。” 瑞英不是个善人,但懂得卖好,小公主际遇不一般,往后真有莫大的造化,自己这遭也算值了。 懂花木的宫人都在工部,与后宫是摘开的,瑞英请不来,只能报给高福,高福再同工部那边交涉。 高福知道了,皇帝必然也会知晓。 作为皇帝跟前第一人,高福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渊听闻又是一阵悠长的轻笑:“她倒是操不完的心。” 心疼花,心疼树,心疼世间万物,唯独不心疼他。 她可知,赐给她的那幅字,他写了多久,一笔一划皆是反复推敲,只为写出一个独一无二,与她极为吻合的字来。 他又何曾送过别的姑娘花,那日路过御花园,看到那一丛芳香馥郁的纯白,第一个想到便是她。 甚至手头尚未完工的纸鸢,都是她喜欢的小猫小兔子模样。 可他一个都没来得及送过去,她倒是先翻了脸。 不过是个孩子,何至于此。 到底是心思缜密的帝王,气过以后,静下心来,容渊回想小公主的种种言行,说天真,又不尽然,她对子嗣的看重,更是超乎想象。 东瓯王庭又是如何教育子女的。 五弟在南阳那边调查得如何,距离上回来信已经过去好些日,容渊再未收到过那边的线报,是没查出来,还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尚不可知。 正是这种尚不可知的境况,使得容渊更为谨慎,唯恐下错了决定,导致后面更加为难。 身为皇帝,他何尝不想要子嗣呢。 容渊捏着涨得难受的额角,在高福屏住呼吸等候多时以后,方才发话:“不过一棵树,也来烦朕,自行决断就是。” 高福察言观色之下,心里有了决断,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办。” 屏退了宫人,容渊独自坐在殿内,修长匀称的骨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闭目养神,忽而想到了什么,他从一旁屉子里拿出描金小盒,轻轻打开。 一瞬间,夺目生辉。 容渊伸指捻过珠子,放了几日,再在手中摩挲,珠子已经成型,有了足够的硬度,且光滑无暇,触感极佳。 珍珠并非只有东瓯一家独有,但唯独这家最为上乘,无论颜色和光泽度,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极品,在民间市场上卖的价也够高。 之前小姑娘给的那些珠子,容渊已经叫人拿到外头珠宝铺子,卖得快不说,出手的价格也让他很是满意。 这样的珠子,自然越多越好。 可珠子从何而来? 容渊只道自己还是大意了,忽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小公主到大晟半年有余,吃穿用度,一一都要打典,且平时出手也算大方,可到如今还未吃紧,仍是一副阔绰派头,这本身就足够耐人寻味了。 难不成,如此宝贵的玩意,也同他们呼吸的空气那般,能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皇帝岂是这种愚昧无知的人,既然不可能,那总有个源头。 容渊面色深沉,叫来司宝司的主管太监安顺,以考核的名义,问询他珍珠的由来。 年轻的帝王素来节俭,最不喜奢靡之物,是以司宝司地位比之先帝那会大不如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面见帝王的机会,安顺自然不能放过,脑子飞快运转,极尽所能地搜刮自己曾在奇闻异录上读过的知识。 “禀皇上,贝类在异物入侵时,为了保护自己,自发分泌出一种透白粘液,层层裹住后使其圆润,久而久之就固定成型,是为珍珠。” 第31章 透白粘液,层层裹住,固定成型。 这几个关键词,反复在容渊脑子里回放,使得他幽邃的眼愈发深不见底,捏着珍珠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稍顷,皇帝问:“这世上,是否只有贝类才会产出珍珠?” 安顺没料到皇帝会问这,很是愣了下,又迟疑片刻,在皇帝迫人的盯视下,颤颤道:“也,也未必。” 皇帝哦了声,挑眉道:“说来听听。” 见主子似有几分兴致,安顺受到鼓舞,忙道:“奴才曾有幸在一本古书上看到,南海有一似鱼非鱼,似人非人的种族,天赋异禀,身上分泌出的**,经塑型凝固后,可化作珠,与贝类所产珠类成分差别不大,论品质,反而更佳。” “当真?” 不知为何,皇帝看人的眼神,让安顺心头直颤。 “书上是这般写的,奴才不敢有半句诳语。” “那书可还在?能否寻来?”皇帝追问得紧。 安顺双腿发软:“奴才小时在外头看到的,时隔过久,怕是寻不着了。” 东瓯,南海,东南那一带海域,难不成还真有所谓的蓬莱仙岛? 实在是叫人好奇。 皇帝凝神沉思,脑中忽而生出一个从未有过,却让人热血沸腾的念头。 深陷慎刑司的小公主无知无觉,在瑞英请来能人救树以后,一桩心事有了着落,愈发睡得香甜。 只不过,好睡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就在一个午夜,被一阵凄厉的叫声打破。 “姑姑,求求您,饶了我这回!啊,放开我,我的孩子!” 叫声是那样突兀,犹如一把变调的琴弦撕扯开了静谧的夜,直叫听者惊心。 且叫声那样的近,就在尧窈隔壁房间,仅一墙之隔。 饶是明姑这种睡沉了很难醒的人,也在那几声哭叫过后,猝然惊醒。 明姑迅速翻身坐起,第一时间去看自家小主子。 宫中的冰块只给地位高的贵主们享用,低位妃嫔分不到几块,更不提慎刑司这种最为末等的地方。 到了夜里,不必盖被,只着兜衣,仍不会觉得有多凉快。 便是这样的天气,尧窈却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脑袋彻底埋进去,也不怕捂出热病来。 明姑当即扯开被子,把尧窈拉到自己怀里,轻拍小姑娘微微颤抖的背部:“姑娘不怕,没事了啊,定是那宫人犯了错,才会有这么一遭。” 说着,明姑又去捂尧窈的耳朵,不让她再听见。 但那声音实在太过动魄惊心,即便后来再没响起,尧窈这一晚也很难入睡了。 几乎是半梦半醒地到了第二日,天空泛起鱼肚白,尧窈已经坐在了房门口,直望着院墙发呆,墙的那一边,住着一个女子,一个听着就好惨的女子。 琥珀来送朝食,才打开了院门,随意往里一瞥,就见肤光胜雪的俏佳人已经守在房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脸的恍惚。 “殿下,今日有您爱吃的水晶饺子和小笼包,可得多吃些。” 尧窈回过神,望着朝她笑的宫人,站起了身,回到屋里,对着精致的吃食,她却并没有太多的胃口。 “隔壁住的是谁,她犯了什么事?” 尧窈忽然这么一问,琥珀怔愣片刻,很是想了下,才道:“隔壁好几间屋子,住了有十来人,殿下问的是玲珑吗?她罪有应该,主子瞧她可怜,特意放她几日假,回乡看望老母亲,她却吃里扒外,跟外头男人有了首尾,还企图私逃,拖延不归,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尧窈听得专注,专注之余,恍恍惚惚地又是一阵走神。 明姑这时晾好了衣物,进到屋里,见琥珀仍在说着什么,忙把她打发出去。 “你送来吃食就可以走了,不要在殿下那里多说。” 都是些污耳朵的腌渍事儿,不听也罢。 琥珀不以为然,进到这里的人有几个是清白的,真以为自己有多干净,还不让人提了。 琥珀走了,尧窈仍是没能走出来,她问明姑:“姑姑,那宫女最后会怎样,孩子能保住吗?” “必然是不能的,她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已经是走运了。” 明姑并不想多谈此事:“姑娘快些吃,别等凉了,就不是那味道了。” 尧窈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姑姑,这里的宫女为什么不能嫁人,皇帝又不要她们,她们就不能选自己喜欢的吗?与喜欢的男人有了孩子,又有什么错?” 在东瓯,能够孕有子嗣,是福气。 堕掉孩子,是折福,作孽。 这地方不能久住,才几日的工夫,就生出不少的事,还闹心。明姑又能如何回,大晟有大晟的规矩,和东瓯有着天壤之别,她们纵使不认同,也无权过问。 “无规矩不成方圆,东瓯是没这些规矩,可您想想,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说二王子和大巫,别的大事小事糟心的也不少,不然咱们也不会来到这里,谋一线生机了。” 明姑说得是对,可尧窈心里仍不得劲,脑海里不时回响着那女子悲怆绝望的喊叫。 她一定很爱肚子里的孩子。 却只能任由孩子在她腹中死去。 什么都做不了。 尧窈仍想去打听那女子的事,可明姑叫她不要多管闲事,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深宫之中,能做的只有顾好自己。 第32章 然而又一个寂静的深夜,又是一声尖叫扯开夜幕,这次的女声,和上次的却是那么不同,似癫似狂,给人的感觉不止是悲,还有疯。 “你们走开,不要过来,我没有爬床,我没有勾引皇上,是顺嫔,顺嫔让我做的,她该死,你们也该死!” 明姑再一次捂住尧窈耳朵,可仍有声音透过指缝传了进来,不可能彻底断绝。 尧窈的心也被这些声音撕扯着,备受煎熬。 第15章 厌弃 一整宿地,尧窈没睡过一个安稳的长觉,即便后来耳边已经没有声音了,可她仍是受到了影响,闭着眼睛,时不时地发出呓语,整个人像被梦魇到了。 明姑挪到了尧窈床上,拍拍又哄哄,一刻也不敢离开。 这是造了什么孽,明明没受皮肉之罪,可怎地比受了罪还难熬。 旁人的悲苦,又与自己何干,小主子到底是太纯挚了,看不得人间疾苦,也听不得。 又是一早,尧窈没怎么睡着,却也不肯起,花朵般含娇带蕊的姑娘,此时如同被暴雨冲刷了般没精打采的,怏怏不快。 明姑没得法子,只能叫琥珀去请瑞英,难得一本正色道:“姑姑要么给我们换个清静的屋子,要么把隔壁的屋子清干净了,不然我家主子再住下去,人都魔怔了。” 瑞英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对明姑还算客气,又有点为难道:“姑姑是聪明人,晓得慎刑司是个怎样的地方,这里本来就不是个清静地儿,又哪来的清静屋子能住呢,依我看呢,殿下从哪里来的就回哪去,这里可真不是她一个娇娇软软小姑娘能待的地方。” 瑞英句句在理,明姑也深谙这个理,可小姑娘扭起来,十匹马也拉不回,她又能如何。 “姑姑就不能行行好,不那么清静,但比这里稍微好点的屋子,当真没有了?”明姑话里带了几分央求。 瑞英更为难了:“殿下是娇客,有好的地方,我已经紧着殿下了,慎刑司只有这么个环境,明姑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这人话说得诚恳,不像作假,明姑也只能作罢。 回到屋里,小姑娘已经醒了,坐在窗前,两手托腮,望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树,又是好一会的走神。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姑轻叹。 姑娘大了,心底的事如那远山淡影,飘飘忽忽地看不清。 到了午间,歇过以后,高福来访。 这也是大总管将人送过来以后头一回来。 尧窈仰头,望着那高空处稳稳飘着的纸鸢,圆圆胖胖的兔子模样,甚是可爱,只是后面始终有根线牵着,飞得再高也不得自由。 可不牵着,它就得掉下来。 高福一旁谆谆道:“殿下可知,皇上为做这玩意,费了几个夜晚,亲手削的竹架子,指头不知道被毛刺扎了多少回,一个尊贵如斯的人,何曾做过这些粗活,又何须做这些,无非是对殿下有心呐。” 想要改善二人的关系,还得有个中间人给个台阶,高福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做这个中间人最合适。 高福给了台阶,明姑立马搭个梯:“皇上确实有心了,我们殿下到底年纪小,有时钻牛角,想不明白,但心里是感念的,还望大总管在皇上那儿美言几句,把这僵局解一解。” “自是应该,姑姑不说,我也会的。”高福客客气气。 若没皇帝的默许,他又如何真的敢把东西带出来。 高福和明姑一唱一和,演起了双簧,尧窈却是一语不发,看了纸鸢许久,方才说了句:“收了吧。” 飞得再高,也要回去的。 她想给王姐一个尊贵又康健的孩子,或许太想了,也是她异想天开,所以得不到。既然得不到,不如归去。 又过了几夜,隔壁屋子没再闹出动静,尧窈反倒不习惯了,翻来覆去地翻身,最后爬了起来,轻声问明姑。 “姑姑,你睡了没?” 明姑还在想着白日里高福那些话,自然没睡,小主子一唤,她也爬起,问怎么了。 “姑姑和曾使君联系上没?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外邦使节想要离开大晟,需得上文书报给朝廷,待皇帝同意后才能走。 当然,如无例外,皇帝一般不会把人扣着。 毕竟,涉及到两国邦交。 明姑颇为无奈:“不说别的,只为了早日回到东瓯,姑娘也不能同皇上置气太久,这宫里宫外层层守备,递个信出去都难,更别提我们两个大活人了。” 便是那鸟儿,也不一定能飞出去,尚未飞到一半,怕就得被守城的兵士们打下来。 尧窈:“曾使君还没收到信吗?” 明姑:“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是没有收到过回信的。” 她托人递了一封又一封出去,钱财使了不少,可就是没得回音。 到如今,明姑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 尧窈仍不想放弃:“是不是没找对人?” 明姑诶了声:“宫里都是皇帝的人,又有几个敢真的冒险。” 阳奉阴违的倒是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收了好处,却又不肯尽力。 “那我们就换个人。” 尧窈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心中一动,或许他可以。 又过了一日,趁着明姑午休,尧窈悄声唤住琥珀,拿了袋碎银子,央她放自己出去转转。 第33章 琥珀瞧着那袋银子,抵得上她大半年的俸禄,可到底还是尚存了一丝理智,退却道:“殿下莫要为难奴婢了,这放出去,万一有个什么事,挨板子丢性命的可是奴婢。” “我不为难你,我就扮作小太监,悄悄出去一会,你不是说瑞英姑姑今儿个忙得很,没空过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怕的。” 尧窈又拿出一袋碎银子,言明只要琥珀帮她这回,这些银子都是她的。 少小离家,来宫中做苦活,不就是为了这碎银几两,琥珀实在没能抵住内心的欲念,挣扎过后,终是松了口。 “放殿下出去可以,但殿下需记得,玩一玩就回来,可不能耽搁太久了。” “我晓得,不让你为难。” 西华门前,肖瑾手持佩刀默默逡巡过后,正要往外走,便听得门那头几人絮絮低语。 “前儿个晚上,慎刑司那边又拖了几人出来,瞧着没几口气了,也不晓得犯了何事。” “都说了犯事,宫内忌讳,又怎么可能让你这守城小兵知晓。” “嗨,当个乐子还不成,听闻那个岛国小公主也进去了,细皮嫩肉的姑娘家,可得遭罪了。” “你又晓得了,这事儿也是你能打听的,快闭嘴吧。” 那头说话声戛然而止,肖瑾立在原地的颀长身躯也动了,沿着宫道徐步缓行,思绪却已不受控。 他虽为守城官,但鲜少打听宫内的闲事,自那日偶遇小公主后,将人安全送回,便再未多想。 然而没料到的是,这才多久,那个娇娇软软,瞧着就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被罚去了慎刑司。 慎刑司有多可怕,是个人都知道。 她那样娇贵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住,便是最轻的刑罚,都能要去她大半条命了。 有些事,不能想,想多了,就打不住了。 肖瑾从未觉得这宫道如此冗长,没完没了,好似无边无尽,走不到头。 他出身簪缨世族,少年得志,风光顺遂,少有烦恼,此刻却不知为何,有点说不上来的陌生情绪在心底发酵。 直到一声轻轻软软的唤,他的心倏地一下,仿佛被什么敲开了。 肖瑾闻声望去,只见拐角处一抹纤纤瘦瘦的身影,灰色的袍子,宽大两袖,露出新藕般白嫩的小手,在墙那边探出个小脑袋,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到底是阅过无数人的武官,肖瑾几步走近,瞧着小太监的脸,很快便认出来,内心惊讶,面上尚且平静:“公主在此作甚,这身打扮实在不该。” 搁以前,肖瑾必要将这等形迹可疑的人抓去问话。 可尧窈身份特殊,加之他自己那点不能言的心情,向来果决明智的肖大人此刻少有地迟疑了。 尧窈却没那么多的心思,她如今只记挂着一桩,满眼期待地问:“肖大人下工后是否就会出宫?” 肖瑾怔了下,随即反应道:“公主想要出宫,需得备齐内外城门的所有腰牌才成。” 想要备齐,必然得经过皇帝那一关。 肖瑾委婉提醒尧窈,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 尧窈闻言摇头:“我这会儿出不去的。” 好在说得通,肖瑾轻吁了口气,便见小公主殷殷望着他:“我不为难肖大人,只想肖大人帮我带封信出去。” 有了前头那些话,肖瑾陡然一听,好像是不为难,可再一细想,稍稍肃容道:“宫里有专门的人负责内外书信往来,公主可直接去找,若无问题,会有人安排的。” 怕就怕,有问题。 不然,这位也不会扮作低等的内侍,特意来找他。 果然,小公主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摇头:“我连出来都要悄悄的,又如何去找,他们不会答应的。” 话里透着令人不忍的失落,雪肤粉面更是浮着一抹惹人怜的轻愁。 肖瑾心头又是一动,强行别开了眼睛,不能再看。 “殿下想要送信给何人?” 他只是问问,不一定就答应了。 尧窈眼前一亮,忙道:“大人应当有听说,就是护我前来大晟的曾使君,我进宫这么久,他在外头也不知如何了,我怕他担心我,才想递信出去,告诉他我很好,叫他放心。” 都已经身在慎刑司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思及此,肖瑾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去瞧小公主。 她气色尚可,双目水盈盈,依旧是唇红齿白的灵醒模样,想必还没受到什么刑罚。 肖瑾更想不明白了,这小公主到底犯了何错,才会被皇帝打发到慎刑司。 “拜托大人了。” 肖瑾仍有疑虑,尧窈已经将封好的信件拿了出来,两手捧着慎重递过去。 女子一本正经的托付,望着他的眼里满是恳切,肖瑾竟是没法子拒绝,脑门一热,手一伸就接了过来。 尧窈弯了眉眼,声儿更甜更糯:“肖大人果然是君子,大大的好人,我果然没找错人。” 一顶高帽戴下来,向来心志坚定的男人在美人面前也有点绷不住,明知不可为,脱口而出的却是:“殿下谬赞了。” 当日,肖瑾在放工之前,例行公事地前往勤政殿,向皇帝禀告一日事宜。 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唯独一桩,肖瑾酝酿又酝酿,最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皇帝此时也有点心不在焉,垂着眉眼,把玩手里的玉扳指,并未留意。 第34章 待到肖瑾禀完好一阵,皇帝才恩了声,挥手让他退下。 肖瑾藏着心事,不敢耽搁,皇帝一放话,他行过礼便迅速离开。 处理完了公事,容渊换了身常服,去往太后宫中用晚膳。 他并不是很有心情同太后演绎母子情深,但已经应下的事,也不好反悔。 为了不显得那么刻意,太后叫来德妃作陪的同时,也唤来小儿子,私下里,不讲究那多,几人围坐一桌,倒有点寻常人家的温馨。 太后此刻兴致也好,给德妃使了个眼色:“皇上日夜操劳,为国事费心费力,你身为妃嫔,可不能偷懒,当恪守本分,好好伺候皇上,为皇上分忧。” 德妃赶紧应下:“谨遵姑母教诲。” 说罢,德妃少有的羞涩拘谨,瞧了瞧身旁尊贵无比却又寡言少语的男人,尽管他一个眼神也没投给自己,可只要这般近距离地相处,内心仍是如吃了蜜的甜滋滋。 誉王瞅瞅几人,目光转过一圈,落到皇帝身上,开口便问:“皇兄为何把东瓯公主关到了慎刑司,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错,值得您生这么大的气。” 容渊食欲欠佳,未动过筷子,掀了眼皮子,看向为小公主发声的少年,似笑非笑:“朕生了多大的气,你又知道了?你是躲在朕房中瞧见了?” 话一出,太后面色微变,少有严词斥责小儿子:“吃你的,多什么嘴,蛮邦女子,不懂礼数,犯了错也是该。” 哪怕她这个太后,皇帝名义上的母亲,也不能随意窥探帝踪,更不提和皇帝本就不太亲的兄弟了。 德妃试图调和气氛,又想踩一把尧窈,趁机道:“姑母说得对,这种蛮女,自己惹祸不说,还带坏旁人,早就该撵出宫,让她回她该待的地方去。” 德妃说得尽兴,却不见帝王眉头微皱,清清淡淡瞥她的一眼,是极力克制的厌弃。 第16章 落泪 曾使君所住的番馆并不难找,就在槁街那一带,离肖府不算远,肖瑾走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但为了掩人耳目,肖瑾待夜深,府里的人大多歇了,才换了身不起眼的素色袍子出门,循着小路,避开巡街的衙差,隐在暮色下疾行。 绕过最后一条路,走到槁街街头,肖瑾听到一声惊恐的高喊。 “不好了,走水了!” 他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左前方浓烟滚滚,遮天蔽日般笼罩了那片屋宅,更有不断窜起的火光自浓烟中升腾而出,把那一片的天都给点亮了。 肖瑾抓住从着火那块地方逃难过来的男人问怎么回事。 男人面上惊慌,气喘吁吁道:“哪里晓得,听到有人喊,我就跑出来了。好像是番馆那边先起的火。” 一听到番馆,肖瑾面色一沉,松开了男人,大步朝火光冲天的地步奔去。 男人瞧着年轻人不怕死的劲头,又是一惊,心里直道,这人怕不是疯了。 越靠近番馆,街头越乱,从屋里跑出四散而开的百姓,试图维持秩序调派人打水灭火的衙差,还有因为火势太大被困在屋中不得出而放声尖叫的可怜人,看着这些乱象,肖瑾眉头不自觉皱得更深了。 番馆就像燃得正旺的炉灶,到处冒着浓烟,根本无法进入,一桶桶的水往前后门倒,效果仍是不明显。 肖瑾绕着院墙走了一圈,捂着鼻子避免吸入浓烟,可双目被熏得也实在是难受。 负责灭火的衙内认出了肖瑾,一脸惶恐道:“肖大人您怎么来了,这里危险,您可不能在这待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肖瑾面不改色道:“我有位友人也住在这条街上,听闻走水,心下着急,不来看看,这个夜里,怕是难眠。” 衙内有意献殷勤,忙问友人哪位,门牌号多少。 “火是从番馆烧起来的,这里死伤最重,旁的屋舍都还好,没几人困住,都跑出来了。” 肖瑾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凝声肃容道:“就是这番馆最为紧要,里头住了好几位来我朝巩固邦交的使臣,若是出了意外,有损的也是我朝在番邦那里的声誉。” “是是是,大人教训得对,我们已经在全力救援,务必保证几名使臣的安全。” 兵马司的人这时过来,刷一波存在。 “大人,几名使臣都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唯独东瓯的曾使君尚未寻着。” 闻言,肖瑾心头一紧,藏于衣内的信件贴着胸口,都好似被这火舌点燃了,胸口一阵难受。 他向来守诺,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又一名衙内灰扑扑地裹着被子从浓烟里奔出来,身上几处着了火,同伴赶紧帮他扑灭。 “寻到了没?人呢?” 衙内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嗓子被浓烟呛到,急剧咳了几声,半晌说不出话。 看这样子,明眼人都知,凶多吉少。 肖瑾更是一颗心直往下坠,一言不发地望着那被烧得黑黢灰败的大门,思绪翻涌如潮。 这时候再冲进去,已经无济于事,他也不可能为个素不相识的人搭上自己,肖家如今还得指着自己。 这一回,他只能食言了。 番馆走水的噩耗传到宫中,已经是两日后,该救的早就救出来了,困在里头的,到了这时候,早已成了一具焦尸,难辨面容。 曾使君的遗体是在他的房间找到了,人已经烧得辨不清,兵马司的官员负责善后,递了公文到宫里,请东瓯的人去辨认曾使君,也为这事儿做个了结。 第35章 若是意外还好,若另有蹊跷,牵扯到两国邦交,那就有点棘手。 东瓯虽小,可也是个国,加之别国的使臣都在看着,处理起来,也更为慎重。 最好是东瓯自己的人认了,给曾使君收个尸,他们后面也好办。 明姑陡闻噩耗,脑子一蒙,双目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尧窈扑到明姑身上,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一声声唤。 可明姑仍是一动不动,仿佛顷刻间得了场大病,药石罔医。 尧窈六神无主,忙去寻瑞英,请她叫个太医给明姑看病。 瑞英露出为难之色:“如果是殿下病了,我还能试试,可一个下人,是没资格请动太医的。” “那就说我病了。” 瑞英像看不懂事的孩子:“殿下糊涂了,太医又不是傻的,来了见殿下没事,往上头一报,你这姑姑怕是好不了了。” “那怎么办?姑姑,姑姑她不能有事。”尧窈急得红了眼圈。 瑞英笑了笑:“其实也好办,殿下去找皇上,皇上金口一开,别说太医了,灵丹妙药也会有人双手奉送而来。” 闻言,尧窈呆坐在床边,望着床上闭目不醒的女人,久久无声。 瑞英瞧着姑娘失了心窍的模样,不禁叹道:“常言道,胳膊拗不过大腿,殿下又在较个什么劲呢,全天下的臣民都要匍匐在帝王脚下任由驱使,殿下已经算走运了,不必匍匐,只要弯下腰服个软,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是啊,弯下腰,服个软,多简单的事儿。 可为何就是过不去呢。 尧窈背对瑞英,捂着面儿,哽咽道:“姑姑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殿下这回,可得想通了。”瑞英殷殷叮嘱。 这可是个祖宗,住在这里,她也难做,还不如快快送走。 外邦使臣殒命在大晟境内,也算大事一桩,在朝堂上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要不要将噩信报给东瓯,这信儿,怎么报,也有讲究。 朝臣们大多偏向意外,天干物燥,又正值暑季,油灯翻了,烛火燃了,火势一起,那便不得了。 兵马司审讯驿馆官差,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灶房厨子半夜饿了,悄悄开火,人又吃了点酒,迷迷糊糊地,最终酿成了大祸。 按照大晟律法,纵火是大罪,造成巨大损失,更当处以极刑。 厨子成了罪魁祸首,难逃一死。 曾使君的尸身仍搁在棺柩里并未发丧,按理,该由东瓯的人带回去,葬入故土。 可曾使君已经身逝,如今能做主的便是东瓯小公主。 这位传闻倾国倾城的小公主,还在慎刑司关着呢。 邢太傅壮着胆子进言:“事关我朝声誉,还望皇上从轻,将东瓯公主放出,由公主亲自书信捎往东瓯,道明此事缘由。” 东瓯弹丸小国,不足为虑,但唯恐因着这事,动摇大晟在各国之间的威望,是以,轻视不得。 皇帝面容隐在冕旒之下,叫人看不出神色,一手搭在龙椅上屈指轻敲。 高福立在帝王身后,听着那敲打的几下,心领神会,忙高声道:“众卿还有何事要奏,若无事,退朝。” 今上和先帝大大不同,凡事自有主张,往往不会在朝堂上轻易定夺,当然,有了决断也不会拖,旨意下来了就得施行。 容渊缓步徐行,再一次在寝殿门口见到了秀琴。 自从尧窈搬到了慎刑司,秀琴便回到皇帝这里侍奉,说是侍奉,其实时时提心吊胆。皇帝脾气说不上好,不让近身,也远不得,一日日地要求越发严苛,小到袖口处的金线,都能让皇帝看不顺眼,拆了重新再缝。 这一日,秀琴却是轻松了不少,不再提心吊胆,而是迎上帝王,喏喏道:“殿下求见皇上,正在屋里候着。” 容渊却是一声反问:“哪个殿下?” 这宫里,称得起殿下的,不多,但也不算少。 秀琴被主子问得一愣,腰身弯得更低,讷讷无言。 容渊心中有数,大袖一挥,起脚往殿内走。 秀琴没有跟进去,而是同高福一道杵在门口,你望着我,我瞧着你,心下都是一声声叹。 可不就是一对冤家,各自置着气呢。 容渊想起上回小姑娘来找他的情景,一身丑兮兮的太监服,还不自觉,坐那里吃果子吃得香甜。 若是今日,她仍如此,他绝不再心软,势必要好好罚一罚她,叫她知道个怕。 天底下,还没哪个人敢指着天子,说天子坏。 然而,到了内室门口,容渊便听得里头传来女子一声声的抽泣,那声音,又轻又软,悲伤莫名,不是那种让人生厌的嚎啕大哭,却更可怜得叫人心疼。 容渊稳住步调,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只见那抹窈窕的身影背对自己,哭得极为专注,就连屋里多了个人,都不曾察觉。 年轻的帝王没有再往前,而是立在原地不动,默默看着专注伤心的女子,心里也是泛起了丝丝涟漪。 忽而,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容渊耳力极佳,即便一点声响,也被他敏感捕捉到了。 男人定睛望去,便见姑娘润白如玉的侧脸,有莹莹皎皎的泪点滑落,那一点点的泪下落到脚边地面上,却未散去,而是渐渐地拢成了一团。 容渊不由起脚,愈发走近。 第36章 那一团儿,与他曾捻在指尖的珠团儿,是那般的相似。 这世上离奇的事儿,容渊听过不少,但这般离奇的,实属罕见。 他又该如何反应。 吓吓她,还是哄哄她呢。 第17章 较劲 啪! 不知是风还是何物拂开了窗牖,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尧窈惊了下,转头望去,那窗开了条缝,却什么也没瞧见。 尧窈望向门口,门那边轻掩着,无人进来的迹象。 她再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珠子,往日这时候,姑姑早就细心地帮她收拾了。 思及此,尧窈眼底黯然,为了姑姑,便是讨好自己不喜的人又如何。 被拘在高塔上的那些年,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尧窈整理了心情,弯腰将珠子一粒粒捡起,收到自己的荷包里,再拢入袖中。 她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皇帝这边若是走不通,她只能偷偷去找太医。 姑姑说过,人心难测,但也不难,大部分都很鄙薄,财色酒赌,爱恨贪嗔,总要占一样的。 尧窈有了主意,心神也定了下来,她起身往门口那边走去,想问问秀琴,皇帝何时能到。 她等得起,姑姑等不了。 秀琴端着点心,和尧窈迎面碰上,目光微闪,想到皇帝进去了又退出,还命她不可乱说,心里也是纳罕。 大抵是她身份低微,眼界也低,更毫无情趣,皇帝和小公主之间的来往官司,她着实看不懂。 尧窈一看到秀琴就问:“皇上下朝了么?何时能过来?” 秀琴能如何回,总不能如实相告,皇上来了又走,你们没见着么? “殿下先吃些点心,饱饱肚子,皇上忙完了公务就会过来的。” 尧窈等不起:“还要多久,他若不愿意来,我也不勉强。” 秀琴怎么听这话,都带着点赌气的意思。 饶是在这宫里处事还算游刃有余的掌事姑姑,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回最为妥当。 秀琴想了想,正要开口,外头不知谁一声呼。 “呀,小祖宗,你可不能进去,得罪了贵人可不行。” 然而,仍是晚了一步。 一只有着漂亮虎斑花纹,显得威风凛凛,身姿矫健的黑灰大猫踩着散漫却又从容的步伐,颇有气势地迈了进来。 这猫变化太大,唯独那眼睛,有一只被人用眼罩覆住,是尧窈记忆中坏掉的那只,此刻戴上了黑色眼罩,无端多了几分让人心悸的霸道。 尧窈心想,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光,一只猫怎能变化这么大,曾经的小可怜变成了袖珍版山大王。 见尧窈目不转睛地盯着猫瞧,似乎有些惊讶于猫的变化,秀琴笑着道:“这猫啊,只要吃好了,养好了,很难不长好,殿下要是日日看着,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 尧窈不以为意,蹲下了身子,伸手想去碰碰猫。 那猫对尧窈还有印象,记得她给自己吃过的肉干,主动走到尧窈跟前,用脑袋蹭蹭她的腿,要她摸摸自己。 秀琴一旁看了,不禁感慨:“可真是只会来事的猫,晓得讨好皇上和殿下,皇上来的时候,这猫也是这般要摸要亲近呢。” 见尧窈只顾着跟猫玩,反应不大,秀琴对着猫一通打趣:“你这小家伙,可知自己有多幸运,誉王过来寻了好几回,说要把你带走,甚至请太后说项,皇上不为所动,一力拒了。为了治你的病,皇上命太医用了各种好药,还从自己的私库里拨钱,你若会说话,就该三呼万岁,日夜叩谢皇恩。” 秀琴说得起劲,尧窈终于抬眸,看向她,秋水连波的眼里染上一抹愁:“他可以救猫,却不救姑姑,说到底,他是对我不满。” 秀琴神色略慌,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把那些话悉数收回。 小公主不像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怎地这么会想,把猫和人牵扯上了。 秀琴试图找补:“殿下可不能这么想,说来这猫能被救,还不是仰仗殿下,若非殿下向皇上献言,这猫怕是早就被誉王带回去了。至于姑姑,殿下只要放下姿态,服服软,同皇上说说好话,又何愁治不好,毕竟,皇上连一只猫都管了,更不提人了。” 在秀琴以往的认知里,皇帝是个勤勉公允的统治者,却不是个心慈手软的男人。 如今皇帝的种种变化,与小公主脱不了干系。 尧窈眼底又是一黯,她说了他那么多的不好,也觉得他有那么多的不好,再要她去夸他的好,她又从何夸起呢。 未免太违心了。 见尧窈面上表情有所松动,秀琴趁热打铁:“殿下无需做得太过,软话儿也无需说得太多,只想想自己家乡有何特色美食,做上一做,亲自送过去给皇上品尝,皇上百忙之中,尝到不一样的美食,自然就龙心大悦了。” 闻言,尧窈神色一怔,眼露迷茫,好半晌才道:“我是吃过不少,可我不会做。” 明姑也从不让她进厨房,说她的容貌是上天所赐,不能让油烟给污了。 秀琴也是一怔,颇为头疼道:“殿下仔细想想,最简单的那种,譬如甜点,蒸煮出来的,不必油烹煎炸,不必费那么多的工夫。” 尧窈仔细想了想,手往下,碰到腰间的荷包,里头有她随身携带的零食,饿了,嘴馋了,就吃一吃。 “肉干算不算?我一直吃都不腻。” 第37章 秀琴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阖宫上下,哪个不是费劲了心思,使出浑身解数,只求讨得皇帝只言片语的肯定,唯独这位小公主,不是作假,是真的不上心。 秀琴还能如何,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不多,但也尽力了。 “殿下再坐坐,再等等,兴许皇上就来了。” 秀琴退下后,转脚就到高福那里,直呼她做不来,高总管还是换个人吧。 小公主不是不好伺候,但要她同皇上亲近,着实难呐。 “外邦女子想法本就与我们大晟女子不同,好比强扭的瓜不甜,扭得劲大了,那藤儿就断了,瓜也废了。” 这是个什么形容,高福没好气地瞪着秀琴:“身在宫中,为主子干活,哪能有畏难情绪,殿下不会做,你不会教她做几样皇上爱吃的,再送过去不也一样,只要小公主动了手,那就是她做的。” 哪怕不动手,只在一旁瞧着,那也是用了心的。 秀琴不服别人,只服高福,论睁眼说瞎话,还能让人服气的本事,当属宫内第一人。 高福的话让秀琴像是吃了定心丸,只管放手去做。 皇帝并不是个重口腹的人,平日里用的膳食也是能简就简,口味更似寻常百姓,爱吃些家常的玩意。 秀琴思来想去,决定带着尧窈做完糊汤粉,配上现炸的小油条,简单却也美味。 尧窈没吃过糊汤粉,看着秀琴在灶台上忙碌,她好奇地走上前,却被秀琴制止。 “这里油烟重,殿下不要再过来了,就坐那里等着便可。” 尧窈听话地没有再靠前,抱着猫坐在一旁小板凳上,一边瞧着,一边给猫顺毛。 这猫只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宫人们没得讲究,图省事,都唤它独眼龙。 尧窈不喜欢这称呼,总觉得过于苛刻,自己又给它起了个名,叫小雪团。 尽管它是只公猫,不白,也说不上多胖,现在这块头更是不算小。 但尧窈就是忍不住会想到,那只寻到高塔上,又消失无踪的白猫。 秀琴手脚麻溜,干活利索,一碗热腾腾的糊汤粉,很快出锅,油条也炸得金黄酥脆。 尧窈闻着那味儿,咽了咽口水,原本欠佳的食欲也被勾起来一些。 秀琴把装好的食盒递给尧窈,催着她快过去。 这种吃食都得趁热,凉了就不是那味儿了。 “装了两份,殿下也有的,陪着皇上一道用,正好。” 尧窈到勤政殿时,高福守在门口,瞧见来人眼前一亮,当即迎了上去。 “皇上批了一上午的奏章,我正愁着张罗什么才好,殿下就来了,当真是及时雨,解我难题呢。” 说罢,高福殷勤地将尧窈送至殿内,到了书房门口,他止住脚步,瞧着尧窈进去,轻声把门掩上。 尧窈这还是头一遭来皇帝办公的地方,难免好奇,几下慢走,打量着四周,到了案桌前,便见男人伏于桌上,周遭堆满了本子,一眼望去,竟无一处空余再放别的物件。 两手抓紧了食盒,尧窈想要唤人,可话到嘴边又发不出声,只觉心里头别别扭扭的。 她再走近,到了桌前,男人好似睡沉了,毫无所觉。 尧窈想要找个地方放食盒,试着挪动本子空出点位子,手还未碰到,就见那一摞书本上堆了个小画册。 册子正翻到一页,纸面上画着一个尧窈说不上来的东西。 这东西看着像是女子,潜在水中,有着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散落在前胸后背,将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可再往下,却不是人该有的一双腿,而是一条巨大的鱼尾巴。 而女子周身,更是散布着一粒粒的圆珠子,瞧着是那样眼熟。 尧窈不自觉捂住胸口,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口凉气,惊动了伏在桌上的男人,他自双臂之间缓缓抬头,眯起的眼睛尚未恢复清明,额前散了几缕碎发,瞧着倒是有别于平日的尊贵威仪,更有点让人不设防的稚气少年样。 四目相接,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容渊的注意力随女子目光落到那本画册上,见女子一副失神的样子,轻言慢语道:“朕近日听宫人讲了个故事,觉得甚是有趣,公主要不要也听听。” 第18章 不想 近日,堂堂内务大总管多了个听壁角的嗜好。 只怪这门太厚实,听不清,脑袋贴过去还不够,到最后整个身子都靠了上去。 哐的一下。 高福心里跟着也是一紧,脑子乱了起来,该不会打起来吧。 可小公主那个样子,吃亏的必然不会是皇上。 紧接着,倏地一下,门开了。 高福没能稳住,身体往前打晃,险些就要栽倒。 好在高福及时扶住了门框,才保住了脸面,没有过于失态。 但显然,这时候的主子也没空搭理他。 尧窈满脑子乱哄哄,一时浮现那幅诡异的画,一时又不自觉地想到自己。 她虽然不算得正常的人,可也断没有到画里那种是人非人,是鱼非鱼的程度。 尽管皇帝的语气那样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讲一个荒诞的故事,可她并不觉有趣,多听一个字都受不住。 她要离开,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仿佛再多呆一刻钟,她身上的秘密就要被揭开,然后皇帝就像大巫对待她那样,将她关起来,给她喂更多奇奇怪怪的药,逼她落更多的泪。 第38章 再来一次,她会疯掉。 尧窈要出去,高福让也不是,拦也不是,僵在门口,极为尴尬。 皇帝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依然不紧不慢道:“公主若不喜欢这个故事,朕就换一个,总有能让公主喜欢的。” 他看似从从容容,淡淡然然的模样,可那双眼如鹰隼犀利非常,如电如炬,牢牢定在她身上,好似一眼就能将她看穿,洞悉她内心的所有。 尧窈这时候无比想念王姐,王姐若是在这里,必然护在她身前,同皇帝据理力争。 尧窈内心始终缺乏了底气,尤其意识到秘密有可能被揭穿,更是惴惴不安。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有两条腿,笔笔直直,堂堂正正地走路,才不是画上那奇奇怪怪的样子。 他不仅瞧过,还摸过,亲过,更夸她生得好。 最没资格质疑的,就是他。 尧窈如今看皇帝那张英俊到寻不到任何瑕疵的面容,是怎样都不顺眼。 “哪有生成那样的,皇上真会诓人。” 皇帝额角青筋直挑:“为何不能生成那样,朕就喜欢那样的。” 分明是个宝,谁得之都是大幸,不知她为何抗拒成这样。 话一出口,他沉默了。 好像,冲动了点。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也沉默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高福更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生成那样?皇上又喜欢哪样的? 要早知道皇上喜欢哪样的,他就找上十个百个,让主子夜夜当新郎,也不用为劝说主子翻牌子发愁了。 直到皇帝一记冷冽如刃的目光射过来,凉飕飕地冻得高福一个哆嗦,忙垂下了头,弓着身子,匆匆告退。 高福这尊碍眼的门神没了,尧窈抬脚也要往外冲出去,皇帝腿长,手也更长,没怎么动就把她整个人拉扯了回去,轻轻松松禁锢在他怀里。 “知道了朕的秘密,还想走?公主又能走到哪里?” 什么秘密?他喜欢怪物的秘密? 尧窈此时又惊又有点好奇,难不成他不是说笑,而是真喜欢那种? 怪不得,后宫那些女人总是等不来皇上,德妃那脸色更是一天比一天臭,就连静充仪那样不争不抢,好似认命的人有时也不免透露出几许感伤和郁色。 原来,这世上奇怪的,不止是她一人。 中土最强大的帝国统治者,居然喜欢一条鱼,不对,一个有着鱼尾巴的人。 好像,也不那么对。 尧窈脑子有点打结,不知该如何形容更恰当。 太过于惊愕,倒是让尧窈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候好奇心反而占了上风。 “皇上又没见过那样的,仅凭从别人那里听说,也没真正看过那本古书,皇上就喜欢上了,未免太轻巧了。” 她对人的好感,来得也快,但若只是样貌合她的眼缘,言行却不得体,这种肤浅的好感,去得更快。 譬如皇帝,当初瞧他这张脸有多好看,现在瞧他,依旧好看,可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心境了。 “喜欢一个人,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公主在救那只猫的时候,可曾深思熟虑,想过应不应该,值不值得。” 男人的话半真半假,尤其对着扰他心志的小公主,大多经不起推敲,更有点牵强附会,硬掰扯到一块,自己听了都觉荒唐。 身边人若真长了那样一条尾巴,又如何纵情欢享,做尽这世间极乐的事。 思及此,容渊低头看向小女人,深邃如海的眼里更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难不成这姑娘有两种形态,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双腿会变成鱼尾巴。 容渊将怀里的人儿搂得更紧,如抱幼童般双手托着到靠窗的榻上,一只手勾起她秀气的下颌,愈发仔细地瞧。 尧窈被男人瞧得浑身不自在,一时想着鱼,一时又想到猫,再一想想,猫天生爱吃鱼,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皇上别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了,人就是人,鱼就是人,人是长不出鱼尾巴的,皇上这话被旁人听了去,会被笑话的。” 男人轻轻一笑,微低了头,鼻尖碰着她的,语调异常柔缓:“那朕就只说给公主听,公主替朕保密好不好?” 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吃软不吃硬,尧窈也不例外。 皇帝有商有量,用着前所未有缓和的态度,尧窈便脑子一蒙,晕晕然了。 但她仍在竭力抵抗内心涌上来的异样情绪。 容渊倒是未有察觉,贴着小姑娘,仍是好说话的模样,一句句地诱:“你若有秘密,也可告知朕,朕为你保守,也就两不相欠了。” 尧窈闻言,着实愣了下,有那么瞬间的动摇,随即摇头。 皇上的这个秘密,她并不是多么想知道,他说给她听,她也没兴趣到处乱说。 年纪是小,瞧着面软好糊弄,但这嘴巴也是真的严。 容渊挑了眉头,继续使出他前所未有的耐心,揽着女子腰间的手轻轻拨弄裙带,指尖带出缱绻的热度。 尧窈愈发不自觉,扭了扭身子,又突然停了下来。 她也伸出了手,去碰男人的腰带。 但皇帝的腰带做工考究,解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尧窈几下捣鼓,颇为泄气。 容渊看着好笑,又有点气:“你与朕在一起,就只想着这种事。” 尧窈抬眼,同男人视线对上,眸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不然呢,他们还能谈感情不成。 第39章 容渊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心下那点气,登时扩散,蔓延到了胸房。 尧窈恍若未觉,身子靠向男人,两手搭着他厚实的双肩,唇贴到他耳边,丝丝软语:“阿窈陪皇上**做的事,皇上请太医给姑姑看病好不好。” “公主又知道朕爱了?”容渊冷不丁地发问。 尧窈反问:“皇上不爱了吗?” 那一回回地,他抱着她凶猛又热切的劲头,就不可能不爱。 容渊目光悠长地看着姑娘,良久才道:“公主可真是朕的解语花。” “那姑姑---” “公主让朕满意了,自然好说。” 容渊此刻已经不想听到小公主说任何话了,说再多,也不是他想听的。 他那时候就该走过去,当场发现她与众不同的隐秘,但他忍住了,想着徐徐图之,不能吓到她,毕竟是块宝,当谨慎对待。 可谨慎过了头,也未必就好。 这一日,尧窈越是卖力,亲着男人的下颌,手指拂过他胸口,容渊越是烦躁。 那种躁动,不仅来源于身体上的变化,更有一种事态好像要脱离自己掌控的不顺。 他只能比小公主还要卖力,动静闹得比之前每一回都大。 从外面看,只见那床幔晃动了一波又一波,好似永远不会停歇。 粉光犹似面,朱色不胜唇,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姑娘漫眼而横波入鬓,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几度欲垂泪,终是忍了下去。 为了姑姑,她这点难受,又算得了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忍下去。 终于,云消雨散,尧窈仿佛得到了重生,轻喘着气,翻过身背对男人,把自己隐藏起来。 男人可不由她,握着姑娘瘦削的双肩又把她转回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他都已经那么用力了,还是不落泪么? 何时变得这么能忍了? 只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奴仆。 容渊不能理解这具单薄柔弱身体里隐藏着的强大意念,但似乎这姑娘又该是如何,才有资格被他宠幸。 男人的紧迫盯视,让尧窈无所适从,她阖上双眸,朱唇犹颤:“皇上快去叫人准备汤药。” 如今,是她不想要了。 不想同他有太多的牵扯。 然而这回,反倒是皇帝迟疑了。 偶尔一次不喝,应该也不要紧,总不至于这般的巧,一次就中。 不过,凭他过人的天资,和过硬的身体,一次就中,也不是不可能。 孩子,倒是其次,如今在皇帝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如何让这心口不一的小姑娘当着自己的面哭出来。 北边那些打退一茬又来一茬的蛮子,他可是等不及要收拾个干净了。 第19章 不哭 最终,皇帝松了口。 明姑被宫人们迁到了崇仁宫,安置在后头的偏殿,与尧窈现居的批霞殿并不近。 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想把尧窈留下来,另作打算。 她不可能再回慎刑司,也回不了珑璟轩。 索性,尧窈只想念故土,对这两个地方并无多少怀念。 但仍有记挂的地方。 “皇上记得叮嘱宫人们,给慎刑司那棵树浇水,给珑璟轩的鱼儿喂食。” 闻言,男人瞥了姑娘一眼,心内不大得劲了。 她倒是纯善得很,又管得宽,对鱼对树都比对他上心。 更让男人不得劲的是,小公主下一句又催着道:“皇上,我的汤药,煮好了没?” 说罢,见男人坐着不动,尧窈蹬腿就要挣开他,自己去唤宫人准备。 容渊抑不住地气闷,拍了拍姑娘扭动的身子,粗声道:“急什么,还能少了你一碗药。” 话落,皇帝一扬声,朝门口喊了句。 高福听出主子话里的不快,不由纳闷,不高兴还要赐药,这又是何故。 黑黢黢的汤药姗姗来迟,尧窈这回没有半分不愿,攥足了一股劲儿,端着碗就仰面喝下,连蜜饯都不用了。 无论真的假的,皇帝赐下过不少避子汤,但亲眼瞧着人喝下,尚属头一回,说不上什么心情,总归是不大愉悦的。 尤其小公主喝得如此痛快,看不出一丝不情愿的样子,且比他还急切,唯恐他将碗夺了去。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何等心情,容渊今日算是深有体会了。 他的子子孙孙,就被这么一碗药,轻易抹杀了。 尧窈可不管皇帝作何感想,了却一桩心事,又想搬过去照顾明姑。 “姑姑才醒,那么虚弱,我得多陪陪她。” 明姑和曾使君感情甚笃,曾使君不止一次向明姑求过亲,明姑却因嫁过人却未生育过,不想耽误曾使君,一直没能同意。 谁又料到,这一拖,便阴阳两隔,抱憾终生。 容渊思绪不佳,三言两语带过:“论治病,有太医,论照料,有宫人,你便是去了,能比他们做得更好还是如何?你的姑姑要养病,自顾不暇,还得分神来照顾你。” 小公主抿唇不语,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男人说得有道理。 在这离家千里的异国他乡,她最亲近的唯有明姑,明姑这么一倒,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还有曾使君,陪她千里迢迢来到大晟,结果说没就没,就连那尸首都已经面目全非得难以辨认。 鸿胪寺派女官前来,请她尽早确认曾使君的身份,并亲写讣文向东瓯那边报丧,他们也好将曾使君的棺柩送回东瓯,入土为安。 第40章 尧窈仍心有抵触,再加上,如今的她分外想念王姐,思乡心切。 “可不可以等个两三日,待姑姑身体好转了些,我们带着曾使君,一道回去。” 女官可不敢应这个声,婉拒道:“曾使君不幸罹难,虽是意外,但也足以叫人警醒,现下暑气尚未散去,不宜舟车劳顿,殿下还请放宽了心,好生在宫里将养着。” 女官也是女人,见美人眉眼里掩不住的失落,于心不忍,又劝道:“宫里也有不少好玩的事儿,譬如投壶,双陆,踢毽子,或者约几个人打打叶子牌,总有让殿下感兴趣的。” 尧窈一一听着,许是心境使然,兴致并不高。 一日,尧窈又被皇帝唤到勤政殿陪他,可皇帝临时有公务要处理,半天没瞧见人,尧窈独自在屋内呆得无趣,便在外面走了走。 再远的地方,她去不了,走多了半步,都会被宫人叫止。 天子办公重地,可不能随意乱晃。 尧窈在廊下徘徊,瞧见地上不知谁粗心大意落下的话本,她四下打听,寻不到主人,暂且带回屋,一时好奇,也闲来无事,翻看了起来。 这故事措词浅显,大部分都是白话,尧窈读得并不费力。 一看,便入了迷,停不下来。 落魄书生进京赶考,还未到京中,半路上就被贼人讹走最后一点盘缠,书生穷困潦倒,只能宿在破庙里,摘附近山上的野果子吃。谁料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别的并不在行,辨不清果子是否有毒,吃了个毒果后人就昏迷不醒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回乡探亲的富家小姐路过,一时怜悯,将书生带到医馆救治,险险捞回了书生一条小命。 小姐是真的善人,垫付了书生所有医药费,把他养得白了一圈又胖了一圈,还十分慷慨地给了书生一笔钱,免他后患,让他毫无压力地进京赶考。 书生感动之余,见小姐生得貌美,便许诺高中之后迎娶她为妻。 小姐欣然允之。 可谁又能料到,书生一脚踏进京城,身上还剩的半袋碎银却不翼而飞,他自己也记不得何时丢的。 京城物价贵,衣食住行样样不便宜,书生再次落魄,但因着被小姐养好后整个人显出清隽儒雅的模样,在街头摆头卖字换钱时,被新寡的端阳郡主瞧上了。 书生还想迎娶年轻貌美的小姐,自然不从,可书生意气,又如何敌得过胸有城府的权贵。 当夜,书生就遭设计,与郡主有了首尾。 五个月后,书生高中,正要回去迎娶小姐,郡主挺着肚子要书生给个说法,否则就叫他身败名裂。 书生哪里是郡主的对手,更不舍好不容易考取的功名,只能从了。 而苦苦等着书生的小姐在听到意中人另娶的消息后,竟是心脉大伤,当场吐血,没几日人就没了。 书生在听闻小姐的死讯后,没过几年也抑郁而终。 一个哀到无法言说的悲情故事,好人不长命,恶人却舒舒服服地享尽所有。 尧窈心气难平,不由得懊恼,自己作何多这个事,把书捡回来。 打开了窗,尧窈直起身子,正要把书扔回廊下,却不料外头一声高呼,皇帝出现在了她的眼帘,她的手一甩,那本子在半空中划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弧线,好巧不巧地落到了男人脚边。 男人先是垂了眸,看了眼地上的本子,再抬头,看向窗那边袅袅婷婷的女子。 尧窈目光一转,落到皇帝身后的男人,呀了一声。 “肖大人来了!” 一声唤,似软语呢喃,缓缓绵绵,听得人心头一动。 肖瑾此时却没心情回味女子柔曼的声音,皇帝一个冷眼射过来,肖大人只觉头疼无比。 肖瑾拱了拱袖子:“那日宴上,臣在外头巡查,不巧遇到迷了路的殿下,便将人送至中门。” 能说的,唯有这,别的不提也罢。 皇帝嗯了声,审视地瞧了肖瑾好一会,又似是不甚在意,只道:“那事儿你盯着点,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不智的言论。” “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挥手,叫人退下。 等人消失在院门口,皇帝这才转过头,将地上的本子捡起,往后屋那边走。 尧窈见男人过来了,两手一拉将窗子拢上,再没了兴致。 见男人从从容容进了屋,尧窈也不上前迎接,只把之前对女官说的话再次说了遍。 曾使君是陪她来大晟才遭此劫难,她心中有愧,要亲送曾使君遗体回乡安葬,不然她夜里连觉都睡不好。 皇帝也不恼,撩起衣摆坐到了榻上,手中闲适翻着本子,漫不经心道:“朕看公主昨夜睡得倒是香甜,朕起夜了一回,都不曾醒。” 一席话说得尧窈微红了脸。 她为何睡得那么沉,还不是被他累的。 尧窈动了动唇,仍坚持道:“都说皇上是明君,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皇帝闻言瞧向被他为难的小女子,雪肤粉腮,双目盈盈,气色极好。 尧窈被男人盯得不自在,指了指他仍握在手里的本子,道:“这书是哪个掉的,快叫他不要看了,里头的故事糟糕透了。” 容渊问得直:“公主看过了?” 尧窈回得也直:“等皇上的时候看了下。” “看完了?”男人再问,盯着女子姣好的面容,干干净净地瞧不出一丝哭过的痕迹。 第41章 尧窈点头,抿唇:“不好看。” 容渊不由蹙了蹙眉,这可是高福力荐的故事,说是但凡女子看了无一不哭成泪人儿,便是男人读后也要唏嘘几句。 为何到小公主这里就不灵了。 皇帝的好胜心使得男人再问:“为何不好看?” 尧窈唇抿得更直了:“小姐是个傻子。” 不值得的男人,不要也罢,又不是寻不到别的,何苦搭上自己一条命。 皇帝对这类丧志的读物也无甚兴趣,听到姑娘这么说,虽然不是很懂,但看着更碍眼,打开窗子丢了出去。 “把这东西拿去烧了,再让朕瞧见谁拿着看,一律罚三个月月钱。” 尧窈掀了下眼皮,想说点什么,想了半晌,却未开口。 皇帝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握住姑娘柔软的小手,温言道:“朕这两日休沐,京中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公主想必还未去过,朕也该尽尽地主之谊,陪公主好好玩玩。” 一听要出去玩儿,尧窈来了几分兴致,问去哪里。 皇帝笑着将人拥入怀里,幽邃的眸中涌动着异色。 “必然是最最好玩的地方。” 第20章 纠缠 好玩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尧窈想象不出来,她这十几年过得太闭塞,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便是前来大晟,与威名远扬的大晟皇帝有了瓜葛。 但见男人一副你只管放心,一切由我安排的笃定模样,小公主不免生出几许好奇,内心更隐隐有着自己不愿承认的期待。 困在宫中太久,再不到外面走走看看,她怕是要跟那枯萎的花儿一样,在寂寥苦闷中逐渐凋零。 离宫之前,尧窈去看望明姑。 明姑人是清醒了,但遭受的创伤过大,至今仍是郁郁不开怀的模样。 尧窈想让她开心,竭力带动气氛:“姑姑想要什么,尽管说,我给你带,听说京中好玩的东西不少,我瞧见了,觉得不错,就给姑姑买回来。” 明姑情绪不佳,人也不在状态,扯了唇虚弱一笑:“外头也没那么好,万一遇到什么事,我又不在殿下身边,可怎么是好。” 许是想到了曾使君,明姑眼眸黯淡,只觉心口如针扎般密密的疼,她嗫嚅着唇:“殿下还是不要出去了,留在宫中陪我不好吗?” 尧窈自然也想陪明姑,可皇帝抛的饵子实在让她心痒,不去外面瞧上一瞧,她这心里始终像是悬着事儿,纾解不得。 见小主子确实是在宫里关久了,想出去散散心,明姑也不忍强求。 十几岁的姑娘家家,本就是爱玩爱闹,对外面世界心生向往的年纪,总不能拘着她,把人拘得太紧,性子拘得沉闷了,也不是好事。 明姑笑着安抚尧窈:“那姑娘玩够了,不要留恋外头的热闹,可得早点回来。” 尧窈点头如捣蒜:“姑姑放心,我晓得的。” 皇帝这回出宫,为的私事,并不想大张旗鼓,是以,出发的时间,也选在了黄昏时分,外城门换岗之时。 他换了身不太打眼的绛紫色长袍,腰间系着不带添缀的银腰带,只挂一对双鱼玉佩在带上,一头墨发也是用银冠束了起来,脚踩黑色皂靴,乍一看去,在随便一个饭馆都能砸到一个七品官的京城并不见得多么奢侈华贵,但识货的人还是能认出这一身的做工有多精细不凡。 容渊自己拾掇好了,又将尧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皱了眉头。 这一身青葱鲜嫩,与她的年岁相配,但并不搭自己。 容渊叫秀琴把尧窈所有的夏衫摆出来,亲自给她选了条纯白的纱裙,浓密青丝高挽成髻,用玉簪别之。 这么一拾掇,女子眉眼之间的稚嫩气息淡了不少,更添了一丝与他相配的恬淡安然。 秀琴在一旁看了直呼稀罕。 普天之下,能得天子如此看重的,唯有这位小公主了。 尧窈从未做过这样的打扮,自己瞧着也很是新奇,立在铜镜前转了好几个圈,直到皇帝看不下去,把她揽到了身边。 容瑾已经备好了轿辇在外头候着,该走了。 二人先乘轿辇过内城门,再坐马车出外城门,往京城的朱雀街方向而去。 高福被留在了宫中,盯着宫中事务,一有异常,即刻传讯出来。 进到车内,容渊便开始闭目小憩,身为皇帝,肩挑万里江山,心怀家国天下,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要做的决断太多,难得有这样的时刻,把装得满满的脑袋放空,什么也不想。 头一回和皇帝共乘同游,尧窈还算自在,没多紧张,但也不像身旁男人那样身板笔挺地一动不动,她不时掀开帘子瞧瞧外头,眼珠子一转,就见肖瑾骑着大马缓缓伴在车旁。 她看了他好几眼,他却目不斜视,连个余光都未扫过来。 尧窈心中感慨,肖大人可真是个君子。 放下帘子,尧窈回转身,心口陡地一跳。 闭目小憩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精矍地锁住了她。 尧窈自觉问心无愧,挺起胸脯,眼神清明,一只手摸到了腰上,取下荷包,打开后,一股肉香味传了出来。 姑娘玉白细嫩的小手捏着肉脯,小口地嚼。 肉脯放久了,越来越硬,尧窈一口小白牙吃得有点费劲,但她就是好这口,慢吞吞地吃完一块,还舔了下手指。 第42章 这一舔,粉色的舌头伸了一点出来。 身旁的男人看见了,眼底愈发幽沉。 容渊从来不是个压抑自己的性子,尤其是男女之事上,这姑娘很对他的脾胃,他断没有隐忍的理由。 尧窈还想拿出一块继续吃,细瘦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捉住,整个人就像小鸡崽子般被男人拎过去抱在了怀里。 容渊声暗哑:“就这般美味?” 男人眼神一变,尧窈就有点慌:“好吃呢,皇上要不要尝尝,皇上松松手,我给皇上拿一块。” 小公主试图用美食转移男人投注到她身上的灼热注意力。 “不必。”容渊扣住姑娘后脑勺,低头就是一记深吻。 他自有他品尝的办法。 她像是在蜜糖里泡着长大的,就连肉脯到了她嘴里,都变成了让人迷恋的甜味。 皇帝尽兴了,尧窈却受不住。 她宁可他亲她别的地方,也不要亲嘴巴。 她不喜欢口水交缠的感觉,也不喜欢那种被他吻得头昏脑涨的窒息感。 再亲下去,这身衣裳就要废了,容渊尚且克制下来,将姑娘散开的衣襟重新合拢,抚过她散落到脸颊的几缕发丝,绕在了指尖卷了两下,便给她绕到了耳后。 这种细心为她打理的温情,反而更让尧窈受用。 但也仅是有一点受用,好感却是不可能增加的。 外头的肖瑾伴在马车旁,凝神留意周遭动静的同时,内心却忍不住地为车里的人波动。 身为淑妃的弟弟,他不该过分关注这位东瓯公主。 毕竟,自从这位公主得了圣宠,自己的姐姐便备受冷落,皇上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去过姐姐那里了。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旦起了念头,便控制不住地发酵,明知庸人自扰,可就是深陷其中,甩脱不掉。 耳边更是一遍遍地荡着女子软糯的唤。 “肖大人!” 一声又一声,如同魔咒箍着肖瑾脑仁一抽一抽地疼。 直到他意识到不对劲,猛地一个转过身,就见女子倚在窗边,眉眼儿弯弯,一袭胜雪白衣却敌不过她白里透粉更为动人的笑靥。 肖瑾薄唇翕动,一时口不能言。 尧窈似未察觉男人的异样,神色如常,明眸含笑道:“劳烦肖大人帮我带一份酸梨汤,我有些渴了。” “好。”肖瑾听到自己这般应下。 缓过神的男人四下一望,看到路边树下的糖水摊,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男人去得快,回得也快,提着两份酸梨汤,轻敲车窗,待帘子掀开,递了进去。 皇帝不见得喜欢喝这种东西,但他不能只买一份,说他心虚也好,说他圆滑也罢,他只是不想让皇帝多生猜忌。 尧窈吃多了肉脯,嘴里干干的,正馋这种酸酸甜甜的果汁,碗大的一份,很快进了她腹中。 喝完了自己的那份,尧窈一转头,眼巴巴地瞅着男人手里那份。 容渊不喜这种酸甜之物,拿在手里也未必会喝,只是瞧着女子那眼馋的模样,禁不住地就想逗逗她。 她越想要,他就越不给。 尧窈没能按捺住,先开了口:“皇上---” “叫我老爷。”不知为何,容渊听着女子这么唤自己,总是不如她唤肖瑾一声肖大人顺耳。 细思过后,容渊看向姑娘的眼里多了丝冷意,直看得尧窈纳闷。 “老爷得老了才能叫,您可不像,”尧窈顿了下,又道,“不如,唤您少爷可好。” 原本绷着脸的天子被姑娘无厘头的话弄得挑了眉:“我是少爷,你又是什么?” 尧窈自然而然地道:“我是少爷的妹妹,陪兄长出门游玩。” 妹妹?她是真有这个脸。 容渊突然又来了兴致,凑近了姑娘,瞧着她澄澈的双眸,扯唇一笑:“兄长会在妹妹的房间彻夜逗留,妹妹会抱着兄长求饶,一遍遍说不要了?嗯?我的好妹妹!” 那一声嗯,当真是放荡到了极致。 字字句句更是让尧窈脸红到脖子下,身子往车窗靠,恨不能离男人远远的。 人前,他是正经威严的皇帝,人后,他像变了个人,坏得不得了。 “玩笑而已,躲什么,拿着去喝。” 容渊见好就收,把手里的酸梨汤塞给背对他不吭声的姑娘。 真惹恼了小公主,拒自己于千里之外,那就不好哄了。 被皇帝开黄腔调戏后,尧窈也没喝酸梨汤的兴致了,掀开帘子,往外面一递。 “肖大人,你随侍在外辛苦了,这是皇上赏你的,赶紧喝了吧,解解热气。” 肖瑾整个人愣住,不太敢接。 尧窈的手就那么伸在外面,夏日衣衫轻薄,袖子也不算长,露出一小截玉雪细滑的皓腕,肤若凝脂,指如削葱根。 暮色沉沉,街头巷尾挂起了灯笼,光线昏黄,使得这样纯粹的白更为醒目。 肖瑾目光落在那一片纯洁无暇的白上面,像被吸住了般再也挪不开了。 直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子沛若是不喜,就随便找个人送了。” “臣,属下谢主子赏。” 肖瑾再不敢分心,接过尧窈递出来的酸梨汤,一饮而尽。 车内,容渊若无所思地打量唇畔微扬,心情瞧着转好的小公主。 “你待子沛,倒是不错。” 第43章 对他,却没这么体贴。 尧窈愣了下,想了个稳妥的说辞:“肖大人是个好人。” 容渊又是一声冷笑:“合着唯独朕是坏人。” 尧窈反应并不迟钝,察觉到男人不满的情绪,腹诽男人小孩子心性,嘴上却道:“少爷其实---” “喊我老爷。”于称呼上,容渊也有着大老爷们般异乎寻常的执念。 尧窈扭不动脾气上来的男人,也不想坏了自己游玩的兴致,从善如流地唤了声老爷。 一声不够,容渊又命尧窈唤了两声三声,才算满意。 可男人满意了,换尧窈有意见了。 “您是老爷,那我又是什么呢?” 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地就当夫人。 容渊随口便道:“你是老爷身边最不乖的宠妾,不好好待在后院,成天想着出去玩,别的不会,只会惹老爷生气。” 只会惹老爷生气,老爷还宠个什么劲儿。 尧窈只觉眼前这个尊贵的男人没得意思,撇了唇:“那老爷可得放宽了心,可别气坏了身子。” 气坏了最好,省得在她眼前,招她烦。 容渊又是一声冷笑:“很快就不气了。” 尧窈不解:“为何?” “老爷结交的一个贵客看上了这不安分的妾,爷这就送过去,谈成一桩大买卖,还能消气。” 闻言,尧窈俏脸一白,隐隐含恨道:“老爷敢送我,我就闹得你不得安宁。” 老爷哦了声,不以为意,只等着不乖的妾来闹。 尧窈当真就扑了上去,用自己弱小的身板压着男人,双目亮晶晶,唇凑到男人冷白的脖颈上,咬着小牙:“你卖我,我就咬你。” 这一下,弄得男人再次兴起,一只手绕到姑娘背后,将她托起不往后倒,脑袋则埋了下去,吻着散乱领口处露出的一抹白腻细滑肌肤。 吻里面带了吸吮的力道。 尧窈嘤咛一声,不觉扬起了细白修长的天鹅颈,使得男人更为顺畅地为所欲为。 尽管灯火不是那么明亮,肖瑾仍是看出了车厢轻微的晃动,不是因为路面颠簸,而是里头弄出来的动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能发出怎样的动静。 尤其是女子细细软软似在压抑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 肖瑾的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桎梏,剧缩得快要窒息。 前头赶车的侍卫也有所觉,压着紊乱的心绪,放慢了速度,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夜色中,直至到了淮河岸边。 盛京四通八达,水运同陆运一样甚是便利,河道尤其多,其中以淮河最长最宽,七弯八拐地分了好几道。 淮河以北这段最为兴旺发达,修了水上栈道以后,成了达官显贵,高门大户夜间游玩的最佳场所。 风月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河面上星罗密布的各式画舫,仿佛缀在暗布上的一盏盏明灯,将原本黑黢静谧的河道照得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肖瑾牵着马,长身直挺地立在岸边,遥看河上的一座座画舫,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更有男女之间的调笑,混在乐声中,飘飘缕缕地惹人烦躁。 终究是他的心不静,才会这般的躁动。 “准备一下,上船。” 终于,男人沉厚暗哑的声音从车里传来,不高不低地正巧落入肖瑾耳中。 这声音意味着什么,没有男人不知道。 肖瑾收敛快要失控的心神,疾步回到车边,在主子的允许下,掀开了车帘。 一件黑色大氅露了出来,女子被男人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除了那几缕散落下来的青丝,再也瞧不见别的。 肖瑾低垂着眉眼,也不敢去看。 经过肖瑾身侧时,容渊瞥了他一眼,又吩咐道:“再烧些水备着。” 肖瑾目光微闪,头垂得更低,一声应下。 上了船,容渊将沉睡的女子放到里头隔间。 尧窈累极,接触到松软的被褥,翻了个身,整个人深陷进去,继续睡得香甜。 容渊坐在床边,看着女子熟睡后显得格外软绵乖顺的睡容,逐渐失了神。 他少有失控的时候,更少有出格的行为,在马车上行荒唐事,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唯有此女,屡屡打破他身上设下的壁垒,使他变得不像他了。 直到外头有人送来了热水,容渊才回过神,扯被子盖住衣衫不整的姑娘,叫人进来把水盆搁下就退下去。 容渊又何曾服侍过人,但他更不想假以人手,让姑娘被别人看了去。 男人捏着帕子打湿后拧干,掀开被子,慢腾腾地给姑娘擦拭。 做这事儿,也极为考验男人的自制力。 姑娘扭着腿儿,觉得不舒服,不让他碰。 谁料这么一夹,容渊呼吸一滞,欲念再次被勾了起来。 他强行抽回了手,扯被子往姑娘身上一盖,起身走向另一边坐下,稍稍开了窗,让风透进来。 初秋的风并没有多凉快,但聊胜于无,他需要冷静。 缓了好一阵,敲门声响起,容渊压着嗓子,叫外面的人等着。 他站起身,又走到床边,看了姑娘好半晌,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便转身离开。 出了内室,容渊带上门,走到靠窗的榻边。 来人正要屈膝行大礼,被容渊抬手制止:“在外办事,一切从简,无需多礼。” 第44章 赵无庸一声诺,心知这位贵主没什么耐心,忙掏出了账本,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容渊接过账本,一页页地仔细翻看。 外头乐声伴着嬉笑怒骂各种声儿,不时飘进来,却丝毫影响不到定力强大的男人,他仍然专注地瞧着账目上一笔笔的进账,心中默默地盘算起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容渊将账本丢到矮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我看错了,还是你算错了,经营了这久,却只有这些。” 数额不小,但离男人的预期还是差了不少。 赵无庸抹了把额上冷汗,惶惶道:“年初朝廷下了道召令,减免部分税收及息费,是以,按照新的息费来算,是要少了不少。” 又不能做高利贷,回报自然不那么丰。 自己打自己的脸,说的就是容渊。 容渊面上不显,倚在窗边榻上,拉开细珠帘,望向灯火熠熠的河面,久久不语。 赵无庸坐如针毡,主动找话,献言道:“前些日子,主子送出来的那些珍珠,颇受京中贵妇和小姐们喜爱,至今仍有人在问,甚至开出更高的价钱,只为买到同一种的珍珠。” 珍珠好看,寓意又好,用途也广,可以做成各种饰品,从头到脚都能搭配,且提升气质,显得更为雅致高华,是以贵圈里的人都爱添置,无论自用还是送人,都很得宜。 这边赵无庸夸得天花乱坠,唇舌都要说干了,窗边的男人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把帘子放下,转头看向赵无庸。 “放多少息,也得看人,若是那种投机倒把的,多放些也无妨,只要能收回来。” 律法是做给大部分人看的,但对于可以钻空子的少部分人,并不适用。 容渊要的是这个度,赵无庸若是做不好,那么就换个人。 赵无庸听出主子话里的深意,忙伏下身子,不管有多难,此时也要给出态度。 “属下定当尽力,为主子分忧。” 容渊颔首,稍许,又道:“品质上等的珍珠不易得,且再等等。” 赵无庸诺诺应是,主子说什么,他照做便是,可不敢多问珍珠的由来。 步出屋子,到了甲板上,赵无庸才算了舒了一口气,但见肖瑾独坐在船头,那背影隐在月色中,略显萧索。 赵无庸移步过去笑言:“这里多的是翘首以待的姑娘家,不乏容色过人,身段旖旎的极品,大人在这独坐岂不可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呢。” 赵无庸也就在容渊面前拘谨,到了外头,那是什么荤话儿都能脱口而出。 肖瑾心事重重,兴致也不高,听着赵无庸轻浮的话语,不觉皱起了眉。 那些个以风月为生的女子,大多庸脂俗粉,俗不可耐,莫说春风一度,便是给他提靴都不配。 肖瑾冷眼以对:“赵管事有兴趣可以自去,拉皮条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还是少做为好。” 话说得极为不客气了。 赵无庸摸摸鼻头:“一时失言,大人切莫当真。” 这些个名门出身的清贵公子哥,目下无尘,自视甚高,三五九等,泾渭分明。 可那又如何,要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时,还不是得找上他们。 真正论起来,又比他们这些下九流高贵到哪里去呢。 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尧窈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又不是很长,掀开眼皮醒来时,外头仍是黑漆一片,唯有点点灯光透过纸窗照进来。 正是这点光,引着尧窈,想看看外头是个什么情况,她又身在何处。 尧窈手撑着床面,软软起了身,掀开窗扉一角往外看去,才惊觉自己竟然在船上。 外头还有不少精致漂亮的船只,错落有致地停在河面上,有的船上黑暗无光,有的船上亮着灯,就连窗户也是敞着的,水面上的微风拂过,吹开了窗纱,对面船里有些什么,从尧窈这里看过去,也能看到不少。 尧窈并非有意窥探他人的私讳,可对面船里头有个年轻女子,伏在榻上,双肩一抖一抖,看似是在哭泣,且很是伤心的模样。 小公主见不得伤心的姑娘,没能忍住,隐在窗后,好奇地看向对面。 那姑娘一直在哭,啜泣声丝丝缕缕地传过来,听得尧窈揪心。 她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哭得这么悲切。 就在这时,门开了,容渊走进来。 尧窈回过头,怔怔望着他。 容渊瞧了眼开了条缝的窗子,没说什么,只把仍在愣神的女子揽到了怀里,带着她躺下,和衣而眠。 “也才四更天,再陪我睡会。”说着,男人闭上眼。 此时的尧窈哪里来的睡意。 她躺在里侧,目光透过那条缝儿,隐隐约约仍是能瞧见对面船上的情况。 那姑娘还在哭,又有人进来了,是个男人,虎背熊腰的,胳膊鼓起来一块一块的,瞧着就可怕。 声音更是粗得吓人。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老子是缺你吃了还是短你用了,你看看别的船上,哪个不是千人骑万人压,唯独老子把你当千金小姐供着养着,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堪的话语源源不断传到尧窈耳中,她不想听,便是从未接触过,她也猜得到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你怎么有脸说得出来,你害我家破人亡,害我沦入贱籍,日日在深渊里苦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不配---” 第45章 话音戛然而止,尧窈心跳快到无以复加,脑海里闪过最不好的画面,容不得她多想,倏地翻身坐起,将窗子开大,对着那边船上高喊:“你这莽汉,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对面的男人失去了理智,正压着女子,双手箍着她的脖子,将女子掐得面目通红,几欲晕厥。 也好,贱命一条,终于可以解脱了。 陡然听到娇滴滴的女声,男人晃了神,松了力道,转头就朝窗外看去。 这一眼,更是失神。 女子瞧着面嫩,也面生得很,但异常貌美,他在这里玩乐许久,竟从未见过这般的美人儿。 男人顿时起了兴致,甩开了身下的女人,几个大步跨到了窗边,一个纵身,半个身子都要跃出来,似是要往尧窈这边跳,将少有的美人儿捉过来。 男人靠近了,那一身壮硕的样子,骇得尧窈往后退开,后背撞到身旁的人。 容渊掀开了眼皮,一整晚没怎么睡,脸色不是很好看,更有不安分的姑娘抱着他的手臂不住地摇晃。 “对面有个欺压女子的恶人,你快叫人去抓他。” 男人不正经的笑声仍在耳边回响,尧窈一想到那女子被男人掐脖子的惨样,心头就经不住地颤了又颤。 “那姑娘,好可怜的。” 容渊不为所动,神情冷漠地瞧着面色发白的小公主。 “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个个都要救,又如何救得过来。” 尧窈忍受不了男人冷漠的论调:“你是天下之主,为臣民主持公道,惩恶扬善难道不是你该做的事,看不到的那些也就算了,可现在正有个恶人在你面前作乱,你为何不管。” 似应景般,那恶人猖狂的话语传了过来。 “小娘子,身边无人作陪,可是孤枕难眠,要不要哥哥给你暖一暖被子。” 话传到容渊耳中,他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将自己的外袍往尧窈身上一裹,男人沉着脸:“把门窗拴好,老实待着,有事就大声唤我。” 尧窈乖巧地连连点头,麻利地把窗子拴好,还往外推了下,没推动。 容渊边往外走边唤容瑾,叫他去查查对面船上男人的来历。 可不等肖瑾有所行动,一把沉甸甸的铁钩抛了过来,牢牢勾住船头甲板,带着船只往对面靠近。 更有男人不怕死的大喊。 “美人儿,哥哥来了。” 容渊面沉如水。 肖瑾亦是面色沉沉。 哪里来的宵小,赶在阎王爷面前叫嚣,不怕死得更快。 容渊不让尧窈出去,她就老老实实呆在舱内,窗也不敢开了,内心犹在郁结。 这就是皇帝说的好玩的地方。 一点都不好玩。 不过,若能救下一个苦命的人,也算来得其所了。 忽而,伴着男人气急败坏的喊叫,只听得噗通一声,有人落水了,尧窈心提到嗓子眼。 再也坐立不住,尧窈拉开门就要出去看看,谁料,容渊站在门口正要进屋,四目相对,彼此打量着。 看着男人完好无缺,尧窈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抛开她和男人之前那些纠葛,这时候的她和男人是一条船上的,他不能有事,不然她也好不了。 容渊何等敏锐,哪里瞧不出小女人的心思,但也说不得什么,只能暗自憋闷。 正因着憋闷,男人不愿搭理亦步亦趋跟着他进来的小女人。 尧窈主动示好,倒了杯茶水递给男人。 “那恶人如何了,他落水后再上来,会不会为难那姑娘。” 一开口,便是不讨喜的话。 容渊才饮了一口茶便重重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尧窈:“你如此担心,不如过去看看。” 对着不相识的女人,都比对他上心。 偏偏他还着了魔般亲自动手,帮她教训那等不入流的玩意。 听到男人的话,尧窈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提了个建议:“不如我们好人做到底,把那姑娘接过来,带回宫中,你在宫里那么多女人,再养一个也没什么。” 再养一个也没什么? 她当他的后宫是收容所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塞进来。 见男人神色不明,只定定盯着她,尧窈陪笑道:“她已经没有家了,一个人孤苦无依,没个依仗,万一又碰到哪个恶霸,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尧氏阿窈,你听清楚了,”容渊看着不识好歹的姑娘,一字一字道,“宫中不养闲人,抱着吃白饭念头的,趁早滚蛋。” 尧窈觉得男人有点小气:“吃白饭有什么不对,我也喜欢吃白饭,你不如一道诏令,赶紧叫我滚回东瓯。” “你不算。”容渊隐隐压抑着体内暴动的情绪。 她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他变得喜怒无常,长期压抑的本性快要暴露。 尧窈歪头:“为何不算?是因为我用珍珠和老爷做了交换?那这样好了,我继续和老爷交换,老爷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她可好?” 看出男人心情不好,尧窈也不提进宫的事了。 容渊仍是冷笑:“你就不怕她心生妄念,讹上你家老爷?” 闻言,尧窈眼露茫然:“会吗?” 不等男人开口,尧窈回到床上,拉开窗栓,用力推开,朝着对面船上喊:“那边的小姐姐,你要不要我帮你,要的话你就应一声。” 第46章 紫鸢从未想过,活得生不如死的她,竟有重获自由的一日。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她有些手足无措,被请到船上后,眼睛也不敢乱看,只望着对她喊话的美人,一度失神。 尧窈甜笑道:“小姐姐不怕,我家老爷不是白帮的,有个条件,小姐姐若能应下,我们自会保小姐姐后半生无忧。” “什么条件?”紫鸢怯怯地问,余光瞥到坐到桌边的男子,生得异常俊美,可那黑脸的样子,也是阴鹜得生人勿近。 尧窈指了指黑脸的俊美男子,像模像样地叹了声:“我家老爷待我甚是体贴,可惜我这肚子不争气,入府一年多了,也未给老爷留下一男半女。” 紫鸢心想这也是个可怜的女子,不禁动容道:“夫人瞧着年岁尚小,想必缘分未到,不必太过担忧。” 尧窈摇头:“姐姐不知我家老爷是五代单传,独苗苗一个,即便老爷不急,家中长辈们都得急上火,孝字当头,我们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忽而一声茶杯落地,紫鸢惊得寻声望去,就见一言不发的老爷瞧着他家夫人,从喉头发出一声悠长的轻笑。 这对夫妇到底什么来历。 紫鸢隐隐猜到了这位面嫩夫人的意图,心有抗拒,壮着胆子道:“二位的恩情,紫鸢没齿不忘,当为奴为婢偿还,可若是别的,请老爷夫人见谅,紫鸢不能应下。” 尧窈再道:“我家老爷有模样有钱财,便是做妾你也不亏的。” 紫鸢仍是摇头,苦笑道:“万般皆是命,沦落至此,是我命途多舛,可但凡能够为自己做主,我绝不屈就。” 尧窈露出了一个实心实意的笑容,却是对着稳坐不动的男人道:“你瞧,我没看走眼,这位姐姐是个好姑娘。” “你这眼睛,也就看别人时,准一点。”容渊嘲讽道。 尧窈不理阴阳怪气的男人,把已经僵在原地的女子拉到一边,笑盈盈道:“我们老爷在西街那边有个宅子,搁那里一直未曾住过,如今需要一名靠得住的管家帮我们守宅子,姐姐可愿意?” 紫鸢缓过神,感激涕零:“愿意的,便是从此大门不出,守到终老,也愿意的。” 送走了热泪盈眶的女子,尧窈再回到里间,见男人已经躺回了床上,阖着双目,显然不太想搭理她。 尧窈也不介意,此时心情颇佳,来到床边,瞧着男人。 “老爷说得对,这里是个好玩的地方。” 容渊缓缓睁开眼睛,与女子水汪汪的双目对上。 “可老爷觉得,这地方已经没那么好玩了。” 男人的脾气越来越怪了,比女人还别扭,尧窈看不懂,也不愿费时间哄,自己脱了鞋,绕过男人爬到床里侧。 正要闭眼睡下,忽然想到一件事,尧窈转头提醒身旁男人。 “老爷,妾的避子汤,明天可不能忘了。” 容渊忍无可无:“再不闭嘴,爷明日就让你怀上爷的种。” 第21章 听话 出了宫的皇帝性情也似放开束缚般变得百无禁忌,玩小妾养成的游戏上了瘾,把娇嫩妾室带到西街新购置的宅子里,颇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尧窈却不乐意了,她是出来见世面的,而不是从大笼子换到小笼子里,由着男人揉搓。 容渊却得了乐趣,拽紧美人欲挣开的绵软小手,手把手教她如何握笔,如何拿捏力道,下笔要果断,不能拖拉。 笔杆用的实木制成,握久了,指骨那里隐隐作疼,尧窈此时的心境已经大不如前,不耐烦练这些勾来绕去看着就头晕的字体。 她想不明白,为何同一个字,会有那么多不同的样子,她连认全都勉强,更不说会写了。 尧窈颇为泄气,觉得男人就是在显摆自己有多厉害,故意为难她。 “老爷还是给我寻些白话本子吧,我要求不高,能看懂就成。” 谁又指望外邦女子把大晟所有字体都学会,世间有才的女子不多,但也不少,尧窈却没兴趣做其中的一个。 何况,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桩事。 尧窈想去番馆看看,鸿胪寺的官员只把曾使君的遗体收殓了起来,曾使君的遗物一样也没带走。 都说火势太大,烧一晚上,只剩残墟焦土,又能留下什么。 尧窈偏不信,她总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死心。 若能侥幸寻到点什么,带回去给明姑做个念想,岂不更好。 留给尧窈的时间不多,她也没想告知男人,男人必不会同意,光是说服他就得花去不少工夫,还未必能成。 这时候,尧窈庆幸自己多管闲事,把紫鸢带了回来。 紫鸢在京中长大,对所有街巷都熟,由她带着自己去番馆,会省不少事。 “番馆里住的都是外邦使者,且前些日才起了一场大火,还请高僧做过法事,夫人这时候去不太妥当。”紫鸢感念尧窈的恩情,实心实意为她考虑。 尧窈感谢紫鸢的好意,但她势必要去一趟,不然难以安心。 “这事儿是我自己的兴趣,你可别告诉老爷,我就是想瞧瞧那些番人长什么样,听说西边来的大胡子眼睛是绿的,可有意思了。” 此时的尧窈俨然忘了,她在大晟臣民眼里,也是番人一个。 只是从外貌上看,大晟和东瓯两国民众区别不大,都是黑发黑眸,真有比较,也在于细处,个头高矮,眼窝深浅,还有肤色和风土习性了。 第47章 紫鸢不觉好笑,这位夫人虽然嫁人早,但被老爷保护得好,心性仍如孩子般纯稚,倒是叫人羡慕,又生不出丝毫的嫉妒。 “夫人还是同老爷好好商量,莫要因为这事儿跟老爷生分了。”女人最大的倚仗就是夫婿,想要过得好,就不能跟男人离了心。 “说了,他也不会同意啊。”尧窈低语呢喃。 紫鸢没听清,见尧窈闭了口,不愿多说,自己也不便多问,只觉这对夫妻论样貌绝对称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彼此之间又有点说不清的别扭,你来我往的阵仗,更像是在较劲。 毕竟是后来者,得恩人庇佑,紫鸢不敢细究,便有疑惑也深深藏于心中,不能表现出来。 离宫的第一个白日,尧窈在深宅大院里度过,好在身边有个紫鸢,给她讲了不少大晟的风土人情和轶事趣味,这一日,也不算难熬。 然而令人腹诽的是,直到日薄西山,尧窈仍没瞧见男人的身影,说是陪她出来玩,自己却不见了影踪。 怪不得姑姑说过,男人的话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 尧窈没见过母猪上树,也知男人不可信。 索性,她并未抱过太大的期待。 能救下紫鸢,已经足够。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逝去,夜幕至,容渊仍没出现。 尧窈不想等了,吃过晚饭便去洗漱,打算早早地睡了,男人明日再不出现,她就自己出去。 只要他不来,她总有办法。 尧窈想到肖瑾,他是个好人,定会帮她的。 然而睡得正沉的时候,外头忽然哐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击打门窗,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惊心,尧窈眼皮子滚了滚,猝然睁开了眼皮。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 尧窈的心猛地一跳。 紫鸢睡在隔壁稍间,尧窈提嗓子唤她,唤了好几声,也没见人回应。 尧窈起身,想去到隔壁寻紫鸢,可才穿上绣鞋,那声儿再次响起,且越来越急促,好似下一刻就要震破门窗闯进来。 姑娘僵着身子不敢动了。 她披上外衣,鞋子也不脱就爬上了床,将被子一掀,自己整个人钻进去,缩在角落里。 听不到,就不怕了。 或许是她捂着太严实,那声儿果然没有了,倒是自己又急又响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尧窈把自己捂得面颊通红,身上热烘烘的,背后已然浸出一层薄汗,她也没将被子扯掉,只想就这么混沌地渡过去,直到天明。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尧窈以为危机解除,风平浪静了,忽而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一下又一下地格外铿锵,仿佛钉钉子似的落地有声,将尧窈快要落下的心又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甚至不知道作何反应,脑子里乱哄哄,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整个人处于一种游离放空的状态。 直到盖住自己的被子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扯开,容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尧窈眼前。 尧窈眨眨眼,尚未缓过神来,看男人也像看怪物似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连自己老爷都不认识了?有你这么当妾的。”不说倒茶捶背,连声问候都无。 尧窈终于有了反应,但依然没有伺候男人的觉悟,而是指了指门窗,心有余悸道:“老爷,外头有奇怪的声音,你进来时可有听见。” 闻言,容渊亦是怪异地看着女子,略带戏谑的口吻:“风声算不算?” 见男人不甚在意,尧窈有些急:“才不是,你再等等,别忙着睡,兴许又会有的。” 容渊唔了声,仍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已经在外院那边洗漱过了,也不指望娇贵的小公主服侍自己,退了外衣和鞋袜就躺到了床上。 尧窈睡在里侧,男人一躺下来,将她和外界隔开,一股无形的安全感使得她浮动的心绪逐渐平缓下来。 双眸阖上,尧窈正要入睡,只听得身旁的人忽而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这座宅子确实死过人。” 闻言,尧窈脑子里的瞌睡虫瞬间跑光,倏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男人。 他用着四平八稳的语调,漫不经心道:“这宅子原主是商户之家,好像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家里几十口全部死于恶疾,衙门特意请来僧人连做了八十八天的法事,后来,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容渊没说的是,自那以后,这座宅子就闲置下来,由府衙代管,挂牌售卖。 不过凶宅的名头一放出去,谁人敢买,闲置好几年都无人问津,直到容老爷带着他家小妾住进来。 然而,住进来的头一晚,这位小妾就听到了不得了的声音。 尧窈不可思议地望着男人:“你明知这里是凶宅,却还带着我住进来。” 容渊理所当然道:“不要钱的房子,为何不住。” 他是真龙天子,福泽深厚,魑魅魍魉又怎敢近他的身。 尧窈张着嘴,一度说不出话,在东瓯,但凡住进凶宅的人,就必须为里头的冤魂伸冤,不然将会不得善终。 “一家子全都死于恶疾,老爷不觉得奇怪?衙门为何草草就结案了,是个人都知道这里头必不简单,必然另有隐情。” 容渊颇为赞同地恩了声:“不如这样,那声音要是再来,你就问问是否有冤要诉,若真有,就让我们嫉恶如仇的女青天为他们申申冤。” 第48章 尧窈听出男人的话外之音,怏怏不快:“老爷又在打趣我了。” 容渊转过姑娘的脑袋,与她面对面,深深凝视她:“你就一点都不怕。” 半夜听到怪声,无论哪个姑娘,不都得吓得失控大哭。 尧窈不明所以,被男人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面热,软声道:“怕啊,可一想到他们那么可怜,又没那么怕了。” 全天下的人和鬼都可怜,唯独他不可怜。 容渊一声冷笑,把姑娘的脸转了回去,那点旖旎的心思散了个尽,翻个身背对姑娘,径自睡去。 尧窈尚有事情要说,推了推男人的背:“老爷,我明儿个想去趟番馆,看看曾使君有没有遗物留下来。” 她被紫鸢说服了,还是决定先跟男人提一提。 他答应最好,不答应,她再作打算。 容渊此刻胸口堵着一团气,无处发作,声音愈发沉冷:“你那般挂念,我这个恶人还能拦住不成。” “老爷不高兴了?”尧窈凑了过来,半边身子靠在男人背上。 谢天谢地,她还知道他不高兴。 “你别来烦爷,爷就高兴了。”容渊话里的别扭,他自己听着都不齿。 听到这话,尧窈退开身子,靠向墙那边,不哄了。 姑娘温软的身子一离开,容渊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他转过来,又把缩到里侧的姑娘拽回到怀里。 换尧窈不乐意了。 容渊微眯眼:“明天还想不想出去了?” 闻言,尧窈不动了,任由男人将她当做面团儿又揉又搓,时不时地还咬上两口。 翌日一早,梳洗过后,容老爷又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清俊模样,然而瞥到桌上两个大馒头时,面色微微一凛。 “只有这?” 紫鸢同容渊接触不多,但也知这男人不好惹,惴惴不安道:“夫人说老爷就好这口,早食准备这就够了。” 话落,被男人折腾得腰酸背疼的尧窈从里屋走出,瞧见桌上的馒头,又补了句:“光吃这也不行,紫鸢姐姐你不是买了一大坛腌黄瓜,搭这个吃最好。” 很好,容老爷已经深深感受到他家小妾对他的无限恶意了。 桌上的馒头是专门给老爷留的,尧窈带着紫鸢,换了一身素服,准备去外头吃,吃完就前往番馆。 容渊把急着出门的尧窈叫住,叮嘱了两句,又配了个侍卫给她。 尧窈没待多想,张嘴就道:“肖大人呢,听说他功夫了得,他保护我们岂不更安全。” 容渊呵地一声:“夫人想要老爷陪着,直说便是。” 他的身手在肖瑾之上,只是平时都在宫中,英雄无用武之地。 尧窈不是那么相信,眼神流露出了她真实的想法,容渊眯眼:“不愿意,那就不要去了。” 尧窈连忙改口:“就丁侍卫了,老爷挑中的人,必不会错。” 自从番馆走水后,驿臣管理更为严格,只允许住在里头的人进出,且出去多久,去哪里,还要用文书的形式说明,留档保存。 尧窈不住在里面,自然进不去,好在丁侍卫拿出了一个牌子,驿臣瞧见牌子,当即变了脸色,毕恭毕敬地把人迎进去,寻到曾使君曾经的住处,将修葺后新换的门锁打开,一股油漆味儿扑面而来。 即便尧窈覆着面纱,那股子呛鼻的味,仍是让她不自觉地拧起了秀眉。 屋子已经重新修整,墙面刷得粉白,床桌柜子等也都换了新,曾被火烧过的痕迹几乎寻不到了。 尧窈想要找的遗物,自然也难寻。 紫鸢见夫人不是很舒服,想是这漆味给熏的,便道:“我和丁侍卫仔细找找,兴许边边角角有遗漏的地方,夫人快些出去透透气,这味儿是不好闻,闻出毛病可就得不偿失了。” 尧窈确实受不了这个味儿,几欲作呕,忍着不适道:“那我在外面缓缓,你们要是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叫我。” 步出屋子,尧窈站在走廊栏杆边,味道淡去,人才好受了点。 二楼走廊是悬空的,从尧窈站的位子,可见瞧见楼下大厅的情况,因着那场大火,进进出出的人并不是很多,让尧窈好奇的绿眼睛大胡子更是没看到一个。 犹在失神中,忽而有个声音唤她,半生不熟的官话,一听就是跟她一样的异国人。 不过,她的官话比这人好多了,就连诸多挑剔的老爷也夸,她要是会谈琵琶,唱个小曲儿,与大晟的姑娘无异了。 可她并不喜欢,为何要弹琵琶,唱小曲儿。 尧窈一转头,循声瞧见了喊她的人,不由怔住。 高高壮壮的大胡子,不是绿眼睛,却有着更为幽深的蓝。 那种蓝,让尧窈想到了辽阔无边的大海,是独属于家乡的颜色。 女子覆着面纱,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特别清澈灵动,大胡子很有好感,主动打招呼,说着别扭的官话。 “姑娘为何一个人在此?” 看着面生极了,就不像是住在番馆里的人。 尧窈想到曾使君,眼底一暗:“我在悼念故人。” 故人?大胡子听懂了,见姑娘站的位子就在曾使君住过的屋子门口不远处,不禁问:“姑娘和曾使君是什么关系?” 尧窈想了下,回:“他是我姑父。” 在她心里,明姑和曾使君都是她的家人。 大胡子不是很懂姑父是什么,但他看得出面前这女子和曾使君是熟人,想到心头一桩事,他赶紧把身上带着的小瓷瓶拿出来递给尧窈。 第49章 “你们这里的人讲的是入土为安,我与曾使君吃酒,欠他一份人情,没得机会还了,这东西你给他捎过去,也算全了这份情。” 瓶子小小的一只,只有她巴掌大,一手就能握住。 尧窈不觉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大胡子眼眸微闪,忽而凑近了尧窈,瞧了前四周,压着声,神神秘秘道:“好东西呢,你家曾使君求了许久,我费劲周折才弄到,可惜他无福享用了。” 男人话说长了,咬字有点费劲,尧窈听得也有些吃力,但关键的地方,她听明白了。 听着像是好东西,可男人的话,又让尧窈觉得,未必就是真正的好东西。 见女子眼神里流露出质疑的神色,大胡子微恼:“你家曾使君是不是有个中意的人,苦等多年都未成事,这东西,只要人吃了,就会对喂她吃的人言听计从,千依百顺,连命都可以不要。” 尧窈面色微变,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微敞的门口,无人在那。 回过头,尧窈再看向大胡子,声音愈发地低:“哪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别说大话了。” 大胡子更恼:“世上稀奇不怪的玩意儿多了,说没说大话,你寻个人试了便知。” 就在这时,屋里的紫鸢扯嗓子唤尧窈。 尧窈捏紧手里的瓶子藏于袖中,眼眸一转,正要和大胡子道个别,大胡子仿佛被她气到,大袖一拂,快步走没了影。 紫鸢在床边墙角处寻到了一枚银戒指,因着夹在床柱和墙的缝隙里,除了沾点灰尘,倒没什么损毁的痕迹。 在东瓯,男人找到心仪的姑娘,想要求娶,就会送上银戒指。 曾使君这戒指送了无数回,可明姑一直拒收,到如今,人已不在,明姑也该收了。 尧窈拿过银戒指,握在掌心,更有一股惆怅在心头涌动。 人世间最悲切的绝望,便是阴阳永隔,此生再也不复见。 伤感的情绪一上来,便止不住,尧窈想要和明姑一起,将曾使君的遗体带回东瓯安葬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尧窈回到别院的时候,男人已经在屋里坐着,手里捧一本书,闲适地翻看,身着极为寻常的石青色直裰,冷白的肤,淡漠的面容,像个儒雅俊逸又不易亲近的书生,直叫姑娘们看了又看,芳心乱颤。 尧窈芳心不颤,却仍是走了过去,蹲在男人身边,仰头看他:“老爷让我回东瓯可好,曾使君的遗体不能久放了,会坏掉的。” 她总得让他完完整整地回到故土,干干净净地入土。 容渊从书本上移开目光,不以为然:“死掉的人,最终都会腐坏,只剩一具空架子。” 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不同意的。 尧窈拉下了眼帘,没有再求,而是默不吭声地到窗边坐下,望着外头的花树,陷入了沉思,又好像在纠结着什么。 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却不自知。 容渊最不满意的便是女子这点,她心中装了太多的人或事,唯独对他,最不上心。 她若实心实意地取悦他,不为别的,只为他这个人,而不是带着那么明显的意图,他心情好了,未必不会答应。 尧窈坐了没多久便起身,朝男人软软一笑:“我去厨房看看紫鸢做了什么好吃的。” 不过一两刻钟的时间,尧窈去了又返,手里多了个汤碗,鸡汤的香味很浓,飘入容渊鼻间,顿时胃口大开。 尧窈两手捧着汤碗,到了男人跟前:“老爷尝尝,紫鸢熬了两个多时辰,还放了不少进补的料进去,可好喝了。” 她自己在厨房里就没忍住,足足喝了两大碗。 容渊对鸡汤并不排斥,何况这味儿确实香,难得勾起了他的食欲,也就不再摆架子,把书本一搁,坐到了桌边,端起汤碗喝起来。 男人没有用勺子,一手捧着碗,不紧不慢地喝,身为天潢贵胄的仪态和教养自是无人能比,即便这样不算文雅地喝汤,举手投足另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洒脱不羁。 尧窈更是目不转睛地瞧着男人,见他将满满一碗谈喝完了,讨巧地递上帕子,轻声问:“厨房里还有,妾再给老爷端来。” 女子服帖乖顺的模样,比这鸡汤更能取悦男人,容渊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道不必了。 他在口腹之欲上,向来克制,即便偏好某种食物,也懂得适可而止,绝不贪多。 尧窈收回被男人擦过的帕子,搁到一边,又问:“老爷要不要吃些点心,紫鸢做的南瓜糕也很不错。” 南瓜是个好东西,便宜好种,又能长时间储藏,饥荒时期必不可少的一样食物。 容渊有所触动,松了口:“那就来一点。” 尧窈端着汤碗送回厨房,又捧来一盘子的南瓜糕,容渊拿了一块,看了看一旁殷殷瞅着他的姑娘。 “你也吃。” 尧窈手摸向小腹:“妾刚刚在厨房吃了不少,再吃,肚子要撑坏了。” 男人余光瞥到姑娘依旧平坦紧致的小腹,轻笑了一声。 天下女人在这方面倒是一个样,明明不胖,瘦得很,却总嫌自己还不够瘦。 反而是男人并不喜欢女人太瘦,毕竟,谁也不想抱着一堆咯人的排骨睡觉。 容渊吃了两三块糕点就不再碰,倚在榻上继续翻书。 尧窈搬了个凳子坐在榻边,瞧着纸面上那不太白话,密密麻麻的生僻字,毫无兴致,只看着男人问:“老爷何时回家,还是天黑以后么?” 第50章 容渊眼皮未抬,恩了声,算是回应。 尧窈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妾也可以回家吗?” 见男人没有反应,一声都不吭,尧窈再问:“妾想回东瓯,可以吗?” 容渊从纸面上抬眼,笑了下:“不可以。” 短短几个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尧窈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果然,都是假的,亏她还傻傻信了。 什么连命都可以不要,要她的命才是真。 尧窈一时间灰了心,人也站起,将凳子搬回原处,再不看男人一眼。 这态度的转变也是让男人蹙眉,提声唤住她,要去哪里。 尧窈没什么情绪道:“困了,去里头歇歇。” “你过来,让我抱抱。” 容渊自榻上坐起,想把人叫回来,同他一处歇,可手上一软,书本掉落到了地上,脑子一阵刺痛,男人又倒了回去。 这一声响动,惊得尧窈回头,就见男人侧过身子伏在榻上,一手摁着额角,似乎有些难受。 尧窈快步走过去,弯腰看着男人,问他怎么了。 容渊头疼难忍,额头冷汗直冒,双目也似浮了层雾霾,看眼前女子的面容都不大真切了。 近距离观察男人不太对劲的模样,尧窈心跳如擂鼓,试探着再问:“皇上,我可以回东瓯了吗?” 然而,男人再无力气回应尧窈半句,脑中撕裂般的剧痛使得他俊容扭曲,眸中更是猩红一片,喉头发出一声难抑的低吼,仿若失控的狂兽。 尧窈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她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可她并不想伤害他,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男人从榻上跌落,尧窈见状,下意识想扶他一把,却被失控的男人猛地拽过去,力道极其的大。 尧窈疼得逸出了声,几欲落泪。 第22章 值钱 “夫人!”做完了吃食,紫鸢就在外间守着,听到里头有动静,走到内室门口,不高不低地唤。 回应她的,不是夫人,而是老爷。 “夫人无事,离远些,莫扰到我们。”男人的声音有点不对,似在压抑着什么。 可二人的房中事,不是外人能够窥伺的,紫鸢识趣地退远了些,到院子里转转。 丁侍卫正在用磨刀石磨他那把据说仅一下就能砍掉人脑袋的绝世宝刀,那充满戾气的霍霍擦擦声,听得紫鸢心头一颤一颤,抬脚往另一边走。 这里的主子不简单,神秘又尊贵,如被云雾笼罩看不清真面目的高山之巅,使人心生向往,却又可望不可即。下人一个个瞧着也非等闲之辈,搁在寻常人家,那也是受人追捧的香饽饽。 紫鸢能做的,唯有少看,少听,少思,将好奇心扼杀在摇篮里。 屋内,尧窈呆坐在地上,散着一头垂落到地板上的如墨秀发,肤光胜雪,唇色稍淡,神色里仍露着受惊之态,愈发显得柔弱不胜春,楚楚惹人怜。 尤其那双雾蒙蒙的妙目,泛着盈盈光点,逐渐凝集成了水珠,从眼角缓缓落下。 一滴又一滴,似那断了线的珍珠,一粒又一粒地掉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一个又一个嗒嗒声。 榻上的男人衣襟敞开,露出精壮胸膛,冷白的肤色如今变得更为苍白,失去血色的唇近乎于透白,与女子掉落在的晶莹泪珠不同,自榻上淌落下来的是一滴滴触目惊心的鲜红,更有股令人晕眩的血腥味在屋内蔓延开来。 而沿着血滴落下的方向往上看去,男人露出的锁骨上方,赫然扎着一根玉簪子。 那刺目的鲜红血液就似喷涌泉水从簪子插的地方不断汩汩冒出,尧窈愣愣望着,泪珠儿落得更凶了。 不一会儿,女子周边布满了尚未成型的珠子,一眼望去,熠熠生辉,仿佛繁星点点,衬得女子愈发出尘绝伦,宛若名家画中仙姿秀质的神女。 与皇帝案上的画册更是相似,不同之处只在于,一个有着双腿,一个则是鱼尾巴。 尧窈不想哭,可眼泪止不住,尤其瞧见那殷红可怖的鲜血,将男人胸前也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更是情难自控。 愧疚,不安还有惊惧,各种情绪交织。 尧窈双目又红又湿,嘴里止不住地喃:“我,我不想伤你的,你太吓人了,把我弄得好疼。” 她太难受,只想把男人推开,要他停下来,手摸到簪子,脑子一蒙,就那么扎了过去。 这一扎,肩膀处钻心的疼痛,对抗着脑中的抽痛,也让失去理智的男人渐渐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胸前一片血红的濡湿,一转眸,见地上的姑娘哭成泪人儿,还有那一地的珠子。 容渊闭了闭眼,须臾,再睁开,哑声道:“别哭了。” 然而,姑娘家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男人越这么说,她哭得越凶。 “我伤了你,我是不对,你罚我一个人,不要伤害我身边人。” 尧窈不敢确定男人突然发狂是否跟那瓶子里的药丸有关,可她刺伤皇帝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大晟律法,当诛九族。 她无九族可诛,唯有王姐和明姑,她不想连累她们。 容渊此时脑仁儿疼,胸口更疼,听着姑娘不绝于耳的啜泣声,更是疼得厉害。 “你再哭下去,待我身体里的血流干,你的姑姑和王姐一个都跑不了。” 男人放出警告的狠话,戳中尧窈软肋,她心头一凉,瞬间止了哭声,从地上爬起就要出去喊人。 第51章 容渊叫住她:“靠墙的柜子第二格,有个药箱,你拿过来。” 事情闹大了,他可以原谅她,大晟的律法却不能。 尧窈压下紊乱的心绪,找到药箱,快步回到榻边,按着男人的指示,给他清理伤口,敷上止血生肤的药粉。 沾了血的衣裳必然不能要,尧窈找了个布袋子装起来,依男人的意思,待天黑了,丢到灶里头烧掉。 尧窈就像个逆来顺受的小丫鬟,被重伤在身不宜行动的主子使唤得团团转。 地上的血迹也要处理了,趁着还未干涸,尧窈端着洗手的水盆,伏在地上,一点点的擦。 容渊半躺在榻上,强撑着心力,指着一地的珠子:“捡起来收好,不要让人瞧见了。” 幸亏他底子打得好,身强体壮,又有过人的意志力,不然换个人,早就不省人事了。 尧窈伤了人,心里有负罪感,由着男人指挥,把所有的珠子捡起,足足装了两个布袋子,再收到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尧窈对男人道:“我叫紫鸢炖一锅乌鸡汤,给你补补。” 她来葵水的时候,明姑就爱给她炖乌鸡汤喝。 容渊闻言面色更白了,素来强韧,好像无坚不摧的男人,此时浑身透着一股难言的羸弱。 “你敢炖,我就叫你当着我的面全部喝光。” 一句话说得小姑娘讪讪的。 为了王姐和明姑的安危,尧窈有心赔罪,走近了,柔柔道:“我不是有意伤你的,不然,我把珠子都送给你好不好。” 男人挑了眉头,一脸不甚在意,好像在说,我身为皇帝,要什么没有,难道还稀罕你这些珠子不成。 尧窈被男人的眼神看得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纳闷的同时,又有疑问。 “你不觉得奇怪吗?别人留出来的都是水,唯有我不一样。” 想到男人书房里那本画册,尧窈看他的眼神登时变得微妙起来。 容渊被姑娘的眼神看得也不是很自在,稍稍粗了声音道:“老爷我连不是人的鱼都能喜欢上,你这点稀奇又算得了什么稀奇。” 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道理。 顿时,姑娘更加愧疚了。 可她又不是十分笃定男人的发狂就是跟大胡子送她的药丸有关,贸然说出来,男人真的怒了,且迁怒到明姑和王姐身上,可怎生是好。 陷入两难的小公主紧皱着秀眉,她别无长物,唯有那点泪值钱。 能做交换的,也只有这些泪珠。 尧窈再次凑近男人,愈发乖巧柔顺,说出的话却是不害臊。 “老爷还是喜欢我吧,除了没有那条尾巴,我和老爷喜欢的,其实是一样的。” 只要有足够的喜欢,他就舍不得伤害她,和她身边的亲人了。 对此,容渊的回应是,一句轻轻巧巧的:“你倒是想得美。” 尧窈面色刷地一白,似下定决心般,她从衣内拿出了小药瓶,一脸凛然道:“这里头的药有毒,老爷要是不解气,就喂我吃下吧。” 男人吃了这药,还是这副臭德行,那么她吃下去,应该也没什么效果。 至于发狂,尧窈倒希望自己能像男人这样,是怨是愁,一次发泄个痛快。 容渊接过小瓶子,却未有进一步动作,只把瓶子捏在手里把玩,问尧窈从哪里得来的,难不成还真有弑君的野心。 尧窈忙不迭摇头,憋红了脸:“这药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容渊掀了下眼皮,瞧着姑娘的眼里,显然不信。 尧窈坐到了榻上,斜倾了身子,殷殷望着男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您发起脾气来自己不觉得,可身边的人常常吓得魂不归位,心惊胆战的。我又不是多么讨喜的性子,万一哪天惹得您不高兴,又打发到慎刑司,且要真正动大刑,我这么弱小的身子,哪里承受得住,还不如几口药下肚来得痛快。” 这姑娘在大晟住了将近一年,是真长本事了,瞧瞧这嘴儿,一开一合,多能掰,眼睛都不眨一下。 更不齿的是容渊自己,竟然快要被这姑娘说服了。 如虎的老爷自喉头发出一记悠长冷笑:“好话歹话都是你在说,合着我倒成恶人了。” “爷不要妄自菲薄,爷除了凶了点,脾气大了点,爱说教,还动不动就要大刑伺候,其余的,倒也还好。” 不说还好,一说,容渊只觉喉间黏腻,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说不上一句好的,不好的,倒是给他编排了一堆。 他身为天子,万物皆在自己掌控中,要什么不好,非得跟这么个没得心肝的姑娘耗上了。 如此不开窍,便是要她日日哭,夜夜哭,也是她该。 比起身上的伤,心内的不甘,更让容渊介怀。 偏偏姑娘仍是不解风情地问:“老爷真不要我的珠子,我的珠子可好了,能换不少的银钱。” 容渊冷眉冷眼地回:“我要多少,你都给?” 尧窈煞有介事地想了想,一本正色道:“总要有个度,哭成人干,我就不美了。” “尧氏阿窈---” “就这么说定了,无论我做了什么,皇上都不要跟我计较。” 不按常理出牌,又顺杆子往上爬,已经被小姑娘玩得炉火纯青了。 明明薄薄的一张面皮,耍起无赖来,怎会这样的得心应手,尤其还是对着天子耍无赖。 第52章 外头的丁侍卫仍在磨刀,尧窈从屋里走出,直接奔他而去,带着请求道:“丁大人,能不能再带我去一趟番馆,我还有事儿没处理完。” 她总要找大胡子问个清楚,那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丁念当不起小公主这声大人,默默收起了大刀,稍有为难道:“殿下还需获得主子的同意才可。” 就在这时,肖瑾迈着大步自门外走了进来,面色略急,瞧见尧窈就在院子里,开口便问:“殿下今早是否去过番馆?” 尧窈应是,被男人问得有点懵。 肖瑾将手里拿着的画轴打开,举到尧窈面前:“殿下可有见过此人?” 这画十分生动到位,尧窈一眼就认出是送她药丸的大胡子。 尧窈反问:“这人怎么了?是犯了事吗?” 肖瑾一脸严肃道:“这人是胡地的药商,扮作使臣来到我朝,专好邪门歪道,碰到顺眼的人就送药,且那些药甚是稀奇古怪,服过的人反应各不相同,严重者可致幻致狂,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尧窈多听一句,面色白上一分。 待回到屋中,整个人已经如霜打的茄子,没了半点精气神。 容渊吃了碗补血益气的参汤,仍在榻上躺着,他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也未睁开眼,只想看看没心没肺的姑娘又想作甚。 这一回,尧窈双膝弯下,两手搭在榻边,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期期艾艾。 “您还有什么心愿没达成,或者有什么想要的,可不可以跟我说,兴许我能办到。” 他缺钱,缺很多钱,一辈子都缺钱。 她确实能办到。 然而此刻,容渊不想听。 姑娘这种替他交代身后事的口吻,实在是叫人膈应。 第23章 狡黠 小公主的话,容渊是不大信的。 这姑娘有着天真的狡黠,用她那具有欺骗性的澄澈目光注视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容渊身为帝王,最不该的就是轻信于人。 尽管有不少次,他都有想要相信她的冲动。 心事重重的皇帝握紧了手里的小瓷瓶,抬眸看向一旁小心翼翼给他上药的孙太医,沉着声道:“孙太医在宫中多年,应当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不必朕多说了罢。” 闻言,换好药的孙太医忙朝皇帝作揖道:“微臣晓得的,不该说的,必当闭紧嘴巴,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不得透露出半个字。” 孙太医又是心惊又是好奇,这伤口必然不是皇帝自己弄的,看位置,更不像是磕到碰的意外,得是真的用了力扎进去,才会有这样的口子。 欺君是大罪,更莫说损伤龙体了,一人犯事,全族丢命。 可皇帝却不计较,还要他帮着隐瞒,到底是有多看重这人,才会如此不介意。 孙太医不能理解,但也没得法子。 帝命不可违。 皇帝很满意孙太医的态度,不忘额外叮嘱:“特别太后那里,别漏了口风。” 孙太医诺诺应是。 遣退人之前,容渊将小瓶子递给他,叫他查查这瓶子中的药丸是何成分,又从何而来。 但看小公主的种种行为,他的失态,必然与这瓶子里的药丸有关系,不查清楚了,如同一把刀悬在心头,令他彻夜难眠。 尽管回宫后,他并未再次发狂,可容渊始终有所担心,唯恐在朝堂上,他突然发作,引得群臣非议。 他这位子,坐得并不如表面看着那么安稳。 王室宗亲,族中长辈可都默默盯着在。 越是伤了,越要掩人耳目,如今阖宫上下皆在传,皇帝独宠小公主,将人放在自己寝殿内,夜夜作陪,春宵不断。 他们不知道的是,小公主夜夜陪在皇帝身边,却未再有过亲密行为,只因皇帝伤了肩膀,尚需休养,用不得力。 容渊又不可能时时传召孙太医引人侧目,身边能够用的,唯有知情的小公主了。 尧窈将这事儿如实告诉明姑,明姑受惊之余,又有点心有余悸,斥姑娘大胆,怎可脑门发昏,做出那样的事,小命要不要了。 “我原本不想的,就是那时候好像着魔了,没能控制住。” 她想走,皇帝不让她走,那个大胡子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知道曾使君的生辰,还有小名,应是识得的,我想寻他再问问,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姑娘以后真要当心了,不得再任性胡来。” 怪她,也有王太女的缘故,因着小姑娘困在高塔多年,太过心疼她,平日里宠着护着,没让人吃过苦,使得姑娘乖巧是有,骨子里潜藏的大胆也是真。 对方是谁,是泱泱大国的皇帝,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小姑娘驱使,真是那等心软之人,也坐不上这至尊的宝座了。 就连王太女,也只是对身边亲近的人温和,倘若有人敢犯上作乱,那也是下令将人凌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冷酷性子。 姑娘能安然无事到现在,已经是大幸。 毕竟,谁又能指望一个皇帝宽宥不计较呢。 这就是世上最大的不公,但谁也不能改变。 为了姑娘,明姑也要打起精神,振作起来,仔仔细细地给尧窈讲解其中的利弊。 尧窈被大巫关了多年,不通世事,后来又在王庭里生活,除了二王子有点膈应,旁人待她都是极好,即便皇帝几次生怒,尧窈也不觉得他是真的会把自己怎么样,或许,自己是真的有恃无恐吧。 第53章 可她不是后宫的妃嫔,又为何要那般的顺从皇帝呢。 尧窈在某方面又有点轴,她不做皇帝的女人,就没必要对他言听计从。 明姑将尧窈寻回的银戒指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时不时拿出来看看,见姑娘对男女之事仍是不甚开窍的模样,心内诸多感慨,手伸到胸前,握着戒指,想想那个已经不在的男人。 若那胡人真的跟他相识,且他有向胡人讨过药,往后她在他坟前必要骂上一骂。 可骂过以后,更多的还是伤心。 是她想不开,是她钻牛角尖,姑娘不够理智,她又好得到哪里去。 又一日,尧窈接到了淑妃的邀请,去到御花园赏花。 初秋时节,丹桂飘香,还有各式各样,色彩纷呈的菊花也开了不少,淑妃邀尧窈坐在观景亭里,备了一桌子用素食做的糕点,请客人品尝。 虽然一桌都是素食,但厨子手艺了得,尧窈尝了几个,味道不错,没点荤腥,她也能吃下去。 淑妃是个细致人,瞧着小公主的反应,不像是应付自己,便也放心地笑了:“公主若是喜欢,厨房还有不少,我叫人打包了给你送回去。” 尧窈如今住在皇帝宫中,即便淑妃自己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需要征得皇帝许可才成。 如今,怕又多了一个公主。 淑妃能得皇帝微薄的信任,概因她识大体,懂分寸,不该问的,不该想的,从不多问,也不多想。 她只想得到一片属于自己的清净地,皇帝给了她,她唯有感恩。 也因着感恩,察觉到皇帝破天荒地头一遭为女子苦恼,淑妃适时地出来为君分忧。 “公主应该有许多疑惑。”淑妃笃定道。 尧窈似是听懂了,又不是很懂这位目光温和的妃子为何说这话。 淑妃唇角始终带着笑意,再问:“公主喝了几回那苦苦的药?” 尧窈想了想,两只手都能数出来,毕竟,她和男人真正在一起做那事的日子,并不多。 最后两回,因着种种缘故,也没喝上,再想起来,已经迟了。 尧窈依稀记得皇帝那时候古怪的神情,瞪着她,似恼,又憋着一股劲。 “过了时间,平白让自己吃苦,笨不笨。” 她不聪明是真,怎么皇帝也变笨了,居然忘记让她喝药。 见小公主支支吾吾不愿说,淑妃也不勉强:“殿下不用顾忌我,我进宫是自愿,现在的日子也是我想要的,一个人多好,清清静静,自自在在。” 淑妃话里已经在向尧窈透底了,同后宫其他仍想搏一搏争取圣宠的妃嫔不一样,她只想置身事外,过自己的日子。 尧窈听着淑妃的话有点怔:“一个人不孤单吗?娘娘就不想有个人作伴?” 她被拘在高塔上的那些年,看到一只鸟从窗外飞过,她都能高兴上好一阵。 淑妃闻言又是一笑:“以前在家中,兄弟姐妹太多,能作伴的也多,后来腻了,想着一个人也不错。” 兄弟姐妹是多,但一母同胞的唯有一个,淑妃真正在意的也只有一个,其余的,不提也罢,都是冤孽。 “殿下可有烦恼?”淑妃不想提自己,转而问捏着一块糕点却走神的女子。 这姑娘,是真好看,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觉欢喜,更莫说男人了。 有些女子,注定要被男人捧着掌心宠的。 有些女子,天生就拥有让人信赖的亲和力,譬如淑妃。 尧窈回过神,突然开口问道:“娘娘可有想过,给肖大人找个什么样的娘子。” 没料到姑娘会问这的淑妃着实愣了下:“家弟的婚事,自有长辈安排,我也会适时相看。” 小公主不止一次提到自家弟弟,淑妃不由得引起重视,这姑娘该不会…… 尧窈来了精神:“娘娘觉得我好看吗?” “自是好看的,不过---” 淑妃试着转移话题,却被小公主打断,“我好看,我家王姐也好看的,和肖大人年龄也相当,就是不知肖大人有没有出远门的想法。” 南阳和东瓯很近,也不是没有机会。 听到这里,淑妃反倒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小公主自己就行。 可东瓯王太女,一听就不是省油的灯,且相隔太远,淑妃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她总不能让唯一嫡亲的弟弟娶了媳妇就远走外地,家中基业白白给了那些庶子。 母亲遗愿犹在,淑妃不可能不顾。 淑妃正想着如何委婉拒绝,尧窈已经开了口:“我只是问问,不强迫的,王姐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王姐那几个男宠都是醋坛子性子,不好惹。 聊得正尽兴,秀琴来寻尧窈。 “殿下,皇上在披霞殿等着您,快回去吧。” 尧窈还不想走,淑妃劝她:“殿下想来随时都可,我们明日再约也无妨。” “那就明日了。”唯有同淑妃聊天,尧窈才觉真正的自在。 回到披霞殿,皇帝已经半倚在榻上等着,尧窈独自进来,瞧男主略苍白的脸色,唯恐他突然又发狂,小心翼翼地轻脚走过去。 “您今日可还好?” 容渊半眯着眼睛,没什么情绪道:“不太好。” 今日考校新一批的皇城卫,按照惯例,皇帝一展身手,拉满了弓弦射下城门高悬的靶子,却因用力过度,撕扯到了伤口,又流了不少血出来。 第54章 皇帝不得不提前退场,将剩下的安排交由心腹,忍着痛叫来太医上药,又歇了一会。 小公主迟迟不回,容渊只能唤人去找。 却没想到,她跟淑妃倒还真是投契,有多少说不完的话,歇一歇,明日再聊就不行。 尧窈瞧着男人神色,见他不舒服更多,而不是有多不悦,心下一软,又凑前了一步。 “我给皇上唱个小曲吧,皇上听了,兴许就不那么疼了。” 容渊闻言扯唇:“又是你那月亮爬上了海面,郎君拉着心爱的姑娘亲嘴的曲儿?” 男人说得过于直白,尧窈小脸一红,瞧瞧男人,又忍不住地道:“那皇上有没有心爱的姑娘呢,梦里可曾抱着心爱的姑娘亲嘴儿。” 换直白的男人不自在了,瞥了姑娘一眼。 他有没有心爱的姑娘,不知道。 抱着姑娘亲嘴儿,倒确实有。 她自己心里就没点数么。 第24章 打脸 自从小公主住进了崇仁宫,皇帝几乎绝迹于后宫,整整两个月再未踏足任何妃嫔宫中。 往常还会做做样子,现如今,有了娇美可人的小公主,皇帝连个样子都不愿做了。 淑妃向来看得开,也无意争宠,皇帝来不来,她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德妃就没那么看得开了,为了获宠,她自己掏出大半家当不说,还让娘家也捐款捐物,就为在皇帝心里搏个深明大义,堪为六宫表率的好印象。 也确实,皇帝特下旨意,对德妃和顾家进行了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的褒奖,表面上好像无限荣光。 可明白人都知,皇帝人不来,对于一个极有野心也有实力的妃子而言,不能侍寝,得不到子嗣,是件多么残忍又无奈的事儿。 唯独德妃这种再往前一步就有可能成为后宫之主的高位妃子,体会最深刻,也最为痛苦。 是以,陪太后解闷这日,德妃心里的烦闷无计可消,瞧着窗外飘下来的一片叶,在秋风中打着卷儿,仿佛尚未老去却快要凋零的自己,一时没能忍住,掩面呜咽了起来。 太后看着侄女哭得伤心,想到曾经因为先帝沉迷女色而苦恼不已的自己,难免有所动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过于算计,又不懂克制隐忍的女人。你以顾家女为荣,以为皇后的宝座早晚都是自己的,你有这样的想法,皇帝难道看不出来,聪明有野心的男人又如何会喜欢上同样有野心的女人,何况你野心是有,却又不够聪明,皇帝想要看穿你,轻而易举。” 这些话,太后以前说过不知道多少遍,德妃表面在听,可又没有完全听进去,内心被好像伸手就能得到的权势蒙蔽,手段又不够高明,比淑妃差了不止一截,最后被自己的野心反噬,也是她自作自受。 “皇帝和先皇不像,又有些相似,都喜欢解语花那般的女子,原因无他,皇帝这个位子看着尊贵无比,高不可攀,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可你有没有想过,高处不胜寒,一个人站在高处久了,也会疲惫,也会有所向往,有所盼。” 无所不能的皇帝,缺的不过是能够在他疲惫时专注凝望他的温柔眼,和一双能抚平他眉间阴郁的温柔手。 太后明白得太晚,待到醒悟过来,想提点侄女,侄女的性格早已养成。 从小养尊处优,万事无忧的千金小姐,又能温柔到哪里去呢。 德妃听着姑母的数落,自觉委屈:“我也有做不少事,给皇上送汤,给皇上送衣裳,大冷天挨着冻等皇上散朝,可皇上他,他还是不领情,他压根就不理睬我。” 太后反问:“汤是你自己做的?衣裳是你自己做的?既然要送,那就拿出足够的诚意,你用别人做好的献殷勤,皇帝看不出来?他本就是不太重色的人,又如何被这样肤浅的你打动。” 最后那句戳到了德妃肺管子,她的情绪一下到了极点:“所以,那个鸟国公主就不肤浅了?用那张脸把皇上迷住,再也瞧不到别人了。” 以往皇帝是真的不重色,对后宫所有妃子都一个态度,德妃心里还好受点,可如今,唯独尧窈是个例外,听闻皇帝夜夜拥着小公主而眠,叫她如何甘心。 “没准,整个宫里,不是妃子的外邦女子反而拔得头筹,第一个怀上龙嗣,兴许将来咱大晟真有个泊来的皇后了。” 德妃赌气起来,不管不顾。 太后闻言拉长了脸,一声斥道:“顾家是如何教你的,什么话都往外说,哀家给了你多少机会,舍下老脸请皇帝来坐过多少回,你自己抓不住又能怪谁,你若是再不懂得如何收敛性子,莫说皇后,你如今的位子能不能坐稳,都是两难。” 顾家不缺女儿,太后选中德妃,也只因为她是嫡长女,年龄正好合适,而次女那时尚小。 现如今,次女也到了待嫁的年龄,皇帝以天灾当头,共度时艰为由推了出孝后的第一场选秀,但私下召几名官家女进宫侍君,还是可以实现的。 思及此,太后看德妃又顺眼了不少,姐妹共事一夫,先来的姐姐必然不痛快,为了将来的和睦,还是先哄着吧。 太后软下了语气:“你也莫慌,哀家这么说也是为了让你有个警醒,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将来如何,还是看你自己,要么自己就争点气,改改脾性,真正做个解语花,要么就学淑妃那般平常心对待,皇帝来与不来,都要过好自己。” 第55章 皇帝来太后这里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每月十五,必要来上一回,做做孝子的样子。 太后舍亲子选择了他,赢得了天下人的赞誉,在朝中也颇受百官推崇,无论内心如何作想,皇帝都必须承这份情,也是作为三纲五常执行者的最佳表率。 纲常有序,江山才会更稳固。 容渊以为又会见到德妃,内心是抗拒的,然而走进内殿,只看到太后一人,蹙起的眉头略松了松。 太后亲自相迎,将皇帝请到桌边,一同坐下,眉眼里尽是一股得色。 “还以为皇帝今日不来了呢。” 往常这一日,皇帝午时就来了,今日却等到日暮时分,太后都想派人去打听了。 容渊才换过药,尽量避开受伤的左肩,坐到了太后另一侧,一只手捧着茶盏,却无品尝的意思。 太后看着皇帝:“是不是这茶不合口味,要不要试试另一种新到的好茶?” 说罢,太后就要吩咐宫人换茶,却被皇帝淡然一声制止。 “太后有心了,不过不必,朕对茶水本就无甚偏好,便喝些寡水,也无妨。” 太后这才作罢,又布置了不少点心,寻着时机打开话匣:“听闻皇上推了今年的选秀?” 太后想要知道什么,又何须听闻。 皇帝不动声色道:“如今内忧外患,国库并不见丰,当开源引流,勤俭节约,选秀一事,兴师动众,劳神伤财,并非智举,推了也是应该的。” 皇帝用的理由正正当当,也足以服众,太后无话可说,可一想到皇帝御极三年,还未有个一儿半女,太后也有她的底气。 “皇帝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子嗣了,如果宫里那些妃子不尽人意,取悦不了皇上,倒不如再宣几个进来,不必大操大办,只选那么几个,皇上看对了眼便可,事关子嗣承继,臣民们也说不得什么。” 太后有理有据,有商有量,乍听之下,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皇帝顺着太后的话,态度不明地问:“不知太后有何人选?” 太后顿时来了劲,列举了四五个人选,到最后,才不经意地提了句:“说来德妃的妹妹今年也到了说亲的年岁,哀家这个小侄女,可是姐妹里容貌最出挑的那个,性情也和德妃大不同,更为温顺乖巧,善解人意,留在身边解个闷倒也不错。” 皇帝看似专注,还颇为赞同地点头:“是很不错。” 就在太后以为有戏,正要继续加把火的时候,皇帝陡然一个转折:“不过朕身边已经有了个温顺乖巧,善解人意的解闷人选,再来一个,未免浪费,朕精力有限,也应付不来,还是免了罢。” 太后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皇上说的是东瓯公主么?她迟早要回她的地方,与顾家女进宫,并不冲突。” 容渊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笑了下:“做了朕的女人,又如何能够回去。” “不回去,皇上又该如何安置她,若有意封妃,早该封了。”太后以为皇帝待那公主,也不过是一时的见色起意。 “说到这个,朕也在斟酌之中,既然太后提到了,还请太后给朕出个主意。” 皇帝说得不疾不徐,却又不给太后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好歹是一国公主,又为我大晟慷慨解囊,封妃显得太轻,可若封后---” 话到这里,皇帝有所拖延,只听得太后一声激动道,“封后是不可能的,哪有外邦女子做我大晟国母的先例,皇上这么做,又将先祖们置于何地。” 唯恐皇帝色迷心窍,不管不顾,太后将先祖搬了出来,只求皇帝别学先帝,好好的明君不当,非要做那牡丹花下死的昏君。 仿佛被太后的高义感染到,皇帝沉吟了下:“封后确实不妥,那就先封个贵妃罢。” 太后又是一句:“贵妃也不妥。” 被驳了面子,皇帝眼露不虞:“朕以为再不济也该是个夫人,否则显得我大晟小家子气了。” “那就夫人。”太后就怕皇帝改主意,回得极快。 皇帝也快:“太后发了话,朕即日就拟旨,封公主为国夫人。” 真正说起来,国夫人比贵妃差不到哪里去了,甚至比贵妃更多了几分礼遇。 毕竟,夫人这种称呼,那可是正室才有的派头。 太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可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做样子的皇帝告辞离开,一口闷气郁结在胸,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此子何其狡黠,把在朝堂上玩弄的权术,用在了养育他的母亲身上。 皇家的男人,果然都是一个货色,气人得很。 翌日,尧窈尚在半梦半醒之间,被秀琴提醒着接了旨,一跃成为宫中独一份的国夫人。 且这封号,郦国夫人,郦这个字,她还没怎么认熟。 秀琴喜滋滋为尧窈解释:“皇上可真是有心,夸夫人美丽动人,姿容出众呢。” 尧窈清醒过来,却不见丝毫喜色,异常认真地问:“我可以不当吗?” 秀琴微微变脸:“夫人可不能再说这种意气的话了,圣旨已经下来,昭告天下,夫人不接,就是打皇上的脸,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尧窈心想,做那事时,她也没少打皇帝的脸。 明姑从屋里出来,倒是比尧窈看着高兴点:“姑娘不喜欢也要做做样子,木已成舟,咱们要想的是以后该怎么走,有个国夫人的名头,也未尝不是坏事。” 第56章 “可我终究还是想回东瓯的。”尧窈幽幽道。 “想回去,也得寻个时机。” 首先,她们必须寻个可靠的人捎信回东瓯,告知王太女她们在这边的处境,而正是开头这一步,最难了。 夜里,容渊过来,尧窈瞧着他,叹了又叹:“我喂您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您不治我的罪,我已经万分感激,照顾您是我该做的,做不做夫人,我都会做。” 那药到底还有什么作用,男人何时再发作,尧窈不得而知,正是这种未知的忧虑,使得她落落寡欢,眉眼之间染了一抹愁。 别的女人得此殊荣,只会欢天喜地谢恩,然后极尽所有地讨好他。 唯独这位,怕是奉上皇后的宝座,也未必能让她开怀。 容渊把姑娘抱到自己怀里,摸摸她乌亮的秀发,发间一股恬淡的馨香,引得他闻了又闻。 男人一闻,就从脸侧闻到了脖子下,狗儿般的撩得尧窈有点痒。 “您别这样,我在同您说正经事儿。” 姑娘一本正经的口吻,引得男人又是一笑。 “夫人想说什么,为夫洗耳恭听。” 男人颇为情趣的一句话,让面嫩的夫人微赧,又极力镇定道:“这么大的事儿,合该告知家人,我家人远在千里,不能前来,我---”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夫人可以书信一封,连带曾使君的棺柩一道运往东瓯,朕必加派兵马,保证送到。” 路途遥遥,又是捎到东瓯,若非受官署保驾护航,几乎很难到达。 尧窈微恼:“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渊坚持:“可朕就是这个意思。” 放她走,他做不到。 第25章 温柔 起初,尧窈想不明白,男人这种专断自我,霸道不讲理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 后来,和男人相处久了,又经历了一些事,尧窈心窍好似开了那么一点。 皇帝是不是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伤心事呢。 如果,自己能够触碰到他的内心,将他感动到,他是否就能松一松口呢。 想到这里,尧窈又觉看到了希望,对着男人越发温柔小意,然而那眼神,过于悲天悯人,也异常的熟悉。 这姑娘看那只惨兮兮的猫也是这么个眼神。 容渊可不想沦落到畜生的待遇,头一回抗拒姑娘的亲近。 尧窈却无所觉,拿着痒痒挠在他背上抓上抓下,他本就不痒,被她这么毫无章法地一抓,反倒有点疼。 容渊夺过痒痒挠,冷眼瞧着他新封的夫人。 无非献殷勤,总没得好事。 对着皇帝,尧窈面皮是越发厚了,两手搭着床板凑了上去,煞有介事道:“皇上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有何好听的。” 皇帝面上不显,脑子却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想法了。 他派去了不少探子,其中有几个得力的潜入了东瓯王庭,想打探小公主的过往,却不想王太女对小公主的保护实在是密不透风,加上小公主深居简出,过得如同隐形人的生活,最后也只探听到皮毛。 小公主是老国王在外面风流过后的遗珠,十来岁才被寻回,为免旁人说闲话伤到小公主,是以王太女将小公主身边伺候的奴仆清了又清,除了明姑是个正常人,其余的不是聋就是哑,想打探也无从下手。 王太女越是这么紧张小公主,容渊越是觉得稀奇,这其中必不简单。 如今小公主既然愿意自己曝露秘密,容渊当然想听,也省得他再浪费财力物力去打听。 最大的秘密已经被男人知晓,别的那些,尧窈也没那么在乎了。 不过,该如何开头呢。 尧窈捋了捋思绪,不太按常理地开口便道:“皇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容渊闻言,情绪未见任何起伏,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小夫人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男人动了下,她轻拍男人,叫他不动。 呵,有了正式的名分,这胆儿也肥了,分不清谁是一家之主了。 更不齿的是男人腹诽不止,人却真是不动了。 尧窈脑袋枕着男人没受伤的那边肩头,软软腔调带着一股海风吹拂过的独有暖意。 “我连我出生在哪里都不晓得,只听到大巫说过,我出生在一个东瓯境内的小岛上,那岛很小,比这崇仁宫也大不了多少。” “大巫是谁?”容渊轻声打断。 “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尧窈不带情绪,中肯地回。 “如何厉害?”能有他泱泱大国的帝王厉害。 尧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叫准确,想了许久,才缓缓道:“她懂很多奇奇怪怪的药,可那些又好像不是药,吃了以后我的身体会变得很奇怪,流下来的眼泪越来越多,变成的珍珠也越来越好看。” 又是药,看来不管东南还是西北,这些神神鬼鬼的番人就爱鼓捣一些歪门邪道。 他的夫人,当真是个来历不明,又异常神秘的女人。 正是这份神秘感,反而激发了男人想要探究的好胜心。 容渊依然用平淡的口吻道:“所以,王太女将你从大巫手里救出,养在王庭,再又派你来我大晟,为她谋取利益。” “才不是,”尧窈听不得男人如此贬低王姐,颇为激动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来看看使得万邦来朝的中土大国有多繁华,有多了不起。” 第57章 更深层的原因,尧窈却是没说。 再说出来,已经没必要了,她已经歇了从皇帝这里借种的心思。 这话实在是有取悦到中土大帝,他唇角稍稍上扬,揽着姑娘肩膀,低头吻她的发顶:“朕也只是说说,现在看到了,如你想的那般好,又为何还要回东瓯,你也未必就是那边的人。” 大巫又不是什么好人,她的话也未必能信。 “也没那么好。”尧窈小声嘀咕。 这也省那也省,吃的用的还不如东瓯王庭,夜里亮多了灯,还要熄灭几个。 容渊微眯眼:“你说什么。” 尧窈求生欲极强地摇头:“您是好皇帝,勤俭克己,是万民表率。” 高福和秀琴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尧窈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自然是倒背如流。 “夫人最好说的是心里话。”看似乖顺可人,心里想的什么,容渊还真把握不住。 这姑娘,有毒。 沾不得,但又克制不住。 上了瘾,犹不自知。 尧窈整理被男人打断的思路,继续道:“王姐救了我,待我如亲妹,不报答她,我心里不好过。” 容渊不以为然:“兴许你真的就是她的亲妹妹,丢在外面十年不管不问,后面对你有多好,也是应当。” 尧窈从未有过如此奢想,但男人说得那般斩钉截铁,使得她内心有了片刻的动摇,和期盼。 “真有这个可能吗?我不是没人要的孤儿,我也有家。” 尧窈最大的心结,就是身世问题,不想到死都不明不白的,不知自己来历。 姑娘眼中的脆弱和渴望交织在一起,是那么的清晰,看得容渊心头一抽,这种不知所谓的情绪来得突然又猛烈,让他也有些无措。 他大抵是真中毒了。 孙太医是干什么吃的,研究一个药丸都能研究小半月,还不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药,竟如此凶险? 他难道此生无救了。 被怀中的姑娘影响到,加之心境使然,容渊思及年少时的自己,又比小公主好得到哪里去。 亲生母亲对他不管不问,沉浸在自己求而不得的愁怨里,养母待他也只是不缺吃穿,不给人留有话柄,能拉扯大就成。 真正关怀他的,懂他内心苦闷的,唯有高福。 但凡有双温柔眼多看看他,有双温柔手多抚摸他,让年少的他获得哪怕一瞬息的温暖,他对女人怕也不会是那般反感。 容渊把自己这种莫名的心绪归结于被姑娘的药物控制住,抬起尧窈下颌,难以自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生母是如何离世的。” 看着男人布满沉霾,极为不虞的双目,尧窈其实不是很想知道。 但男人此刻情难自控,特别有倾诉的欲望。 “她当着我的面,拔簪子自戕,死前还在质问我,为何不帮他,为何不救他。” 尧窈双眸圆睁,听到这种不得了的深宫秘闻,已经不晓得该做出什么反应合适了。 容渊却不准他的夫人逃避,转过她欲扭开的脑袋,迫她看他。 “一个是妃子,一个是假太监,你说说,我该不该救,又能不能救,她只管奸夫的死活,可有管过我的死活。” 他仰着皇后鼻息度日的时候,有多希望自己的生母能够看一看他,管一管他,可一次都没有,即便他重病垂危,她也未曾多看他一眼。 情窍尚未开的年少时,容渊就已经对所有女人失望透顶,只因最该对他好的女人,抛弃了他。 那么,与他毫无干系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对他好。 尧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有过一段伤心事的男人,可她的难过也是真,因为她也曾经度过一段漫长孤寂让她以为她将绝望到死的岁月。 一滴泪落到男人虎口,没有浸入皮肤里,而是湿湿的带点黏感,几滴汇在一起,有了稍圆的形状。 容渊看着泪化成的软珠子,并没有拿开,等它渐渐成型变硬,自然就掉了。 他如今倒是没多少心情顾这了。 “别哭了,伤身。”男人捧着姑娘的脸,伸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意。 尧窈抽噎不止:“我也没什么能帮您的,我连自己都帮不了,也帮不了王姐。” 想到如此没用的自己,郦国夫人更难受了。 容渊却忍不住笑了:“夫人已经帮了朕大忙,朕感激不尽。” 她帮他什么了? 尧窈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些珠子,不甚在意道:“这些珠子搁我身上也用不了多少,放久了,品质下降,反倒是浪费,还不如给皇上,拿出去换个好价钱,帮助更多的人。” 这姑娘是真的不在意。 也正是这种不经意展现出的大局观,让容渊对他的这位小夫人刮目相看,有了进一步的更深层的认知。 她若非外邦女子,搁在后宫里头,倒也排得进一国之母的候选。 自己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明明在他心目中,世上就没有女子能够站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妻。 可如今,他居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容渊竭力阻止这种可怕的念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只能把自己的异常归咎到那可恶的药丸。 明日他定要再催催孙太医,尽快查明药丸的成分和功效,淬炼出解药出来。 自己查,暂时查不出头绪,容渊只能问怀里的夫人:“你如实告诉朕,那药到底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你王姐给你的,就是为了给朕下套?” 第58章 一扯到王姐,尧窈自是不乐意的,又知男人的性格,与其让他查下去,不好收场,还不如自己坦白,将伤害减到最低。 “才不是王姐,”尧窈迟疑了下,不自在道,“就是那日我去到番馆,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大胡子男人,他说他有种神药,只要我喂给谁吃,谁就会对我言听计从,我那时候甚是想念王姐,又想把曾使君带回去,皇上您又不肯,我实在是没辙了,这才出此下策。” “你还知道是下策,倒也不算糊涂。”男人又是略嘲的一句。 尧窈乖乖顺着,不吱声了。 是她做得不对,明姑也说了她,有错就认,没得理由可讲。 容渊把姑娘摁到怀里狠狠地揉,一顿揉搓后,扯到自己的伤口,男人眉头一皱,把她弄不舒服,自己也不舒服了。 “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所以,这次,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尧窈听出男人话里的软化,愈发乖顺起来,用着无比温柔的双眸凝望男人,伸出了手,无比温柔地抚过男人英俊面庞。 “不会再有下次了,不过,就当是省亲,皇上能否让我回一次东瓯。” “朕已经命鸿胪寺寺卿撰写公文,派人马护送曾使君棺柩回东瓯,必让你王姐回信于你,至于见面,暂且不必。” 到了这时,容渊对小公主的感情更为复杂,不光光只是为了珍珠,更有男人对女人最简单的,也最浓烈的渴望。 不管是不是药物作用,在这种左右他大半心神的渴望尚未消退前,他不可能放她出去的。 他从少年时就期盼着的温暖,只要得到了,必须牢牢抓住,绝不会放手。 尧窈眼里掩不住的失望,任由男人搂着亲着,再未吭声。 她决定来东瓯,更多是冲动,临时起意,却没想到,要将自己的一生困在这里。 容渊自有他哄人的法子,只要他愿意。 “你不是还想去外面看花灯,看杂耍,胸口碎大石,还有会喷火的怪人,都是你们东瓯没有的稀奇玩意,朕得空了,就带你去看看。” 尧窈兴致并不高。 上回他也说,带她去看好玩的东西,可出去后,也没见多好玩,反而生出诸多事端。 若是再要出去,她宁可去找大胡子,问他为何要坑自己,那药,到底还有什么后果,又能不能解。 她总觉得,如今的皇帝极不正常,比发狂还要让她不安。 第26章 惯得 皇帝催得紧,孙太医不敢耽搁,加班加点地查阅各种药典著作,尤其疑难杂症,反复查询翻阅,用类似症状的药物测试,试图查到一丝蛛丝马迹,然而收效仍是甚微。 且听着皇帝自己的讲述,为女子发过狂,头疼难忍,想她哭,又看不得她哭,她一难过,自己也跟着不适。 这可不是一种病能解释的,有身体上的,也有情绪上的,身体上的暂且还解释不清,但情绪上的变化,更像是害上了相思病。 当然,孙太医有想法也说不得。 谁又敢说皇帝害了相思病呢,为个女子牵肠挂肚,这可不是明君所为。 这边悬而未决,另一桩事却有了眉目。 南阳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却是潜伏在东瓯的探子来报。 五王爷在南阳新纳了一名歌姬,宠得不行,一日歌姬失踪,疑似被歹人捉去了东瓯,五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扮作流民潜入了东瓯,谁想没多久就被人发现,生擒过后送入王庭,被女王秘密扣押,看管甚严。 可惜的是,无一人能够潜进去,探查五王爷的状况。 不过以东瓯王太女诡异又狠绝的行事作风,五王爷恐怕凶多吉少。 好一个容琰,在府里蓄养几十个歌姬还不够,到了外面办正事,还能被美色所误,冲昏了头。 容渊将谍报扔到桌上,啪地一声响,胸口满溢的怒气,无处消散。 若不是他小时病重,容琰央着自己母妃帮他请太医,他顾念这份恩情,不然的话,以容琰这不着调的作为,死在东瓯王庭也是他活该。 尽管容渊气得想撕了这个弟弟,但该救,还是得救。 这日,天边的晚霞尚未完全隐去,容渊已经快速处理了公务,回到寝殿。 尧窈封了夫人,住所却没有挪动,仍是住在皇帝寝殿,与皇帝同吃同住。 朝中不是没有臣工建言,说是于理不合,郦国夫人该有自己的宫殿。 容渊心里尚有气,记挂着生死未卜的容琰,没有搭理,只道一句朕自会斟酌就散朝了。 皇帝到的时候,尧窈正跟着秀琴学刺绣,板板正正地坐在绣架前,手捏着一根细针,对着描好的绣绷穿针引线,皇帝走近了,也未曾察觉。 倒是秀琴,见主子来了,正要出声,被皇帝一个冷眼制止,又挥手让人退下。 容渊自己代替秀琴,立在了郦国夫人身后。 “这只野鸭---” 身后陡然响起声音,却不是秀琴,尧窈生受一惊,那针没拿住,颤颤掉了下去。 好在叮地一声掉落到了空地,谁也没碰到。 容渊弯腰,将细针捡了起来,轻轻一下,扎到了绣绷上,语气也轻,把刚才的话继续说完。 “这鸭子绣得还不错,就是有点肥,吃了多少饲料才长成这样。” 尧窈憋红了脸:“皇上莫要看错了,这是鸳鸯。” 第59章 多好看啊,他什么眼神,他才是野鸭子。 鸳鸯?容渊怔了下,还真没看出来。 男人神色古怪:“莫非你们东瓯的鸳鸯长这样?” 尧窈忙道:“那边可没有鸳鸯,但有海燕,也好看。” 这一扯,话题就跑偏了。 容渊搬了个椅子,坐到一边,用眼神示意夫人继续绣,他在旁看看,不打扰。 可说是不打扰,尧窈收拾心情,绣了没多久,便听得男人仿佛闲谈般道:“朕有一事想不太明白,还请夫人解惑。” 一个请字,让尧窈感受到了来自男人的尊重,她抬眸,更有些好奇,他又有什么惑要她解呢。 “朕不解的是,你和王太女非亲非故,她为何要冒着风险救一个陌生人,天下苦难的人何其多,她又哪里救得过来。” 尧窈认真听着,歪着脑袋,半晌才道:“所以,我很有可能与王姐有血缘关系?” “倒也不一定,只是听闻王太女行事狠辣,不像会做善事的人。” 男人话一出,尧窈红了眼:“你又从哪里听闻的,王姐看到路边快要饿死的野猫野狗,都会施舍吃的救它们一命,又怎么可能会是狠辣的人。” “她对国内的人或物好,是她有这个责任,但对待外邦人,特别对她有威胁的人,那就未必了。”容渊也有他的道理。 “王姐一视同仁,若非犯了事,且罪大恶极,她是很少判人死刑的。” 不像这边的宫廷,罚个人都那多的花样,简直比死还难受。 容渊仍不放心:“你就确定你王姐没有杀过外邦人,尤其是位高权重,可能有威胁的,她便是杀了,也未必会告诉你。” 不然也不会养出小公主这样的性子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 小公主是真急了,眼瞧着泪珠儿蓄在眼眶里就要落下。 容渊忙举手:“好好好,是朕想岔了,你王姐是好人。” 但愿真是个好的,好歹也能保住那混账东西一命。 此事暂且揭过不提,免得小公主胡思乱想。 容渊将人抱入怀里,亲亲哄哄:“你这鸳鸯画得不行,朕给你画个好看的,你再描着绣好不好?” 尧窈情绪尚未完全缓过来,别过脸不愿搭理烦人的男人。 “王姐有多努力让东瓯变得更好,皇上你是不可能体会到的。” “是,朕愚钝,体会不到。” 变好就不必了,容渊可不想邻国变得太强,大晟又多了一个威胁。 “皇上您不要再说王姐不好了,我听了会难过的。” “好,朕不说了。” 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没脾气,可他就是使不出气,也不想对着小公主发火。 大抵还是那药物的作用,孙太医到底何时能研究出点东西来,把他这没出息的劲儿缓一缓。 这一夜,容渊几乎把毕生的温柔都用在了小公主身上。 也是这样难得的温柔,尧窈迷迷糊糊地,又觉得那事儿也没那么难熬了。 一身倦怠,尧窈没了防备,直言:“皇上若一直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痛快过后,男人反而精神更抖擞了,一时难以入眠,听到怀中人儿的话,轻摇了她两下,问什么意思,叫她说个清楚。 尧窈困得不行,陡然被男人一阵晃,气性瞬间上来,瓮声瓮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皇上何时变笨了,连这都听不懂了。” 他笨?皇帝也是气得胸口火急火燎。 若不是在意她,他何需这样,想要如何磋磨她,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不识好歹,恃宠而骄。 惯得她。 皇帝将女子从他怀里捞起,往旁边一丢,自己背过身,独自生闷气。 不识好歹的女人,不宠也罢。 尧窈睡梦正酣,可没男人千回百转的纠结心思,暖暖的大抱枕没了,她下意识去找,身子转回去,循着热源抱住男人后腰,脸贴着男人宽厚的背脊蹭了又蹭。 男人气还没消,另一种火又被恼人的女子拱起来了。 他翻了身,把姑娘拽进了怀里,粗声粗气道:“再有下回,必不饶你。” 殊不知这话,皇帝已经说过不下两三回了。 尧窈毫无所觉,脑袋埋入男人胸前,脸贴着他,懒洋洋地嗯了声,当是回应。 这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样子,不知不觉地又让男人体内的火气渐渐消散。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恼,又让他不舍,变得奇奇怪怪,不像自己了。 虽然尧窈口中的王姐,不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主,但容渊仍不能掉以轻心,一日散朝后,他把肖瑾叫到御书房,与他下了盘棋。 他同肖家人其实不算有多亲厚,尤其生母是个那么不着调的人,连带着,早年他对肖家观感并不算好。 好在肖家识时务,坚定站在他这边,为他办了不少事。忠心为主的人,容渊自然也不吝于送他们一份从龙之功。 肖家众多子女里,唯有淑妃和肖瑾是嫡出,也是容渊最看重的一对表姐弟,其余那些庶子女,不提也罢。 淑妃宁可孤寂一生也要进宫,可见肖家内部也是一笔子不能为外人道的糊涂乱账。 容渊原本待肖瑾也是十分器重的,不然也不会破格提拔,年纪轻轻的就给了正五品的官职。 因为看重,有些只有亲信能做,且需要有足够能力才能做的事,皇帝能托付的也唯有几人,尤以肖瑾为先。 第60章 容渊随手将一粒白棋放在棋盘上,随意说道:“夫人在朕面前夸过子沛不止一回,说子沛是个好人。” 肖瑾心头略苦涩,出于逃避心理,并不想回,但又不得不回:“夫人谬赞了,臣当不起。” “子沛若当不起,那就无人可当了。”容渊笑笑,也不在意,将最后一粒棋子落下,便拂了袖,起身。 肖瑾已经无子可下,跟着皇帝起身,拱手道:“皇上技高一筹,臣心服口服。” 下了这么多年,没一回赢过,肖瑾也不敢赢。 君臣有别,他很是清楚,不敢僭越。 皇帝走到御案前,将南阳捎来的谍报递给肖瑾,让他仔细看看。 肖瑾看得分外仔细,面色也是越来越沉重,看完后,他也明白了皇帝突然私自召见自己的用意。 “承蒙皇上看重,臣愿意走这一趟,助五王爷摆脱困境。”肖瑾微微躬身,极为慎重地请命。 一点就透的人,皇帝也愿意提拔。 “那王庭虽不至于是龙潭虎穴,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你此次前去,务必慎之又慎,可别学那个丢人现眼的玩意,为个女人把自己置于险境,还累得人去救。” 说到容琰,容渊犹似带着一丝怒意,不想管,又不得不管。 肖瑾拱手:“臣必当谨记,绝不敢犯。” 容渊两手将人托起,笑了笑:“子沛的本事,朕是晓得的,你办事,朕放心。” 临行前,肖瑾只有一个请求,想见淑妃一面。 “臣不会透露一字半语,只想同姐姐告个别。” 皇帝感念姐弟情深,当即就允了。 男女有别,肖瑾鲜少来到淑妃宫中,淑妃看到弟弟,也很是意外。 “你怎么来了?” 但见弟弟表情,淑妃面色也是一变:“是不是又有任务了?” 淑妃不会仔细地问,他要去哪里,做什么。 她能知道的,弟弟必然会告诉她,不能知道的,她也绝不会多问。 淑妃唯一的要求,就是弟弟健健全全地离开,也要全须全尾地回。 “我是不懂你们男人所谓的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你到如今莫说妻了,连个妾室都不曾有,等你回来,必要听我的,娶一门贤惠的妻,再生几个孩子,好好把日子支棱起来。” 她这辈子是看得到头了,但弟弟不行。 肖瑾恍恍惚惚地听着,脑中闪过一女子的笑靥,只一个字,好。 他确实该娶妻了。 娶了妻,就可以断掉脑中那不切实际,大逆不道的念想了。 第27章 盘算 潮湿阴暗的房间,细窄铁门缝隙连根手指都难以伸出,四周湿气伴着地下独有的潮腐味,几欲让人作呕。 容琰靠坐在稻草铺就的木板床上,双手和双脚均被连着墙的长长铁链绑缚住,动弹不得,那种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始终充斥着鼻间,就连墙上都起了层湿滑阴潮的绿藓,恶劣环境可见一斑。 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会沦落成了阶下囚,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皇兄知道了,定要将他骂死。 对不住了,皇兄,这回是弟弟不争气了。 为了个女人,呵。 原以为是只小白兔,不想是头会咬人的小老虎。 吱呀一声,铁门开了。 女王踩着轻慢的脚步走了进来,一身泛着珠光的芙蓉纱裙,衬得女子婀娜秾丽,头顶上缀着海钻的王冠,更是雍容华贵,风华尽显。 许是关得久了,浑身的浪荡气被一屋子的腐臭味冲没了,容琰抬头,眯了眯眼,毫无欣赏美色的兴致,只把女人上下打量一遍,便嗤地一声,挪开了目光。 王女又如何,还不是背后使诈的小人。 这世上,果真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尧文君可不管男人如何看自己,她只知道,为达目的,有时候使些非常的手段,只为事半功倍。 “我以为长乐王闻多了恶臭,也该想明白了。” 成了阶下囚,又能如何傲起来,她留他一条命,只要他答应了她的条件,她也可以放了他,他又何必继续冥顽不灵下去。 容琰吐了口嘴里的异味,仍是仰靠着墙,墙上的湿滑苔藓沾着他的发,他这个人也要被彻底染臭了。 “王太女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只要我娶了王太女,两国结成姻亲,要多少矿山不能够呢。” 南阳那座矿山有多重要,皇帝有多看重,没人比容琰更清楚。 不客气地说,便是他这条命,也比不上那座蕴含着巨大铁矿,可以制作无数神兵利器的山重要。 真要计较,二选一的话,皇帝大概率会选择那座山。 所以,他又何苦自讨没趣。 尧文君没有被男人调戏的话语激怒,仍是平平静静道:“天高皇帝远,只要王爷手书一封,将这矿山的所有权转让给我东瓯,我即刻就可放了王爷,且王爷身上的毒,我也将尽数帮王爷清除,王爷权衡利弊,还是尽早做决定,这地方,呆久了,不死也要疯。” 最快的四五天,最慢的,也不过一个月。 心里的煎熬,最是难耐。 “王太女说完了?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到我这坐坐。”容琰轻扬了唇角,难掩讥讽。 到了此刻,自己想要的没有达成,尧文君说不上高兴,但又有点欣赏这个浪荡子的骨气。 第61章 “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王爷这样的人,那我就再给王爷几天,希望王爷能够审时度势,做出明智的决定。” 说罢,尧文君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牢房。 容琰头倒向墙面,重重磕了下,须臾,嘁了一声,便陷入长久的寂灭。 出了暗房,尧文君又绕了几条道,回到自己寝宫,尧碧君早已候在了那里,见到王姐来了,几下快走过去。 “大姐,求求您了,饶过他吧,是我骗他在先,他为了寻我而来,并非敌国奸细,对您也构不成威胁的。”六公主唉唉地求。 尧文君看着妹妹不争气的模样,恨不能把她也打入地牢,让她清醒清醒。 “怎么可能没威胁,就凭他是大晟皇帝的弟弟,一等亲王,突然来到南阳,还潜入我东瓯,就不可能是小事。” 尧碧君也有脾气,见王姐不为所动,也恼了。 “按王姐这么说,窈窈去了大晟将近一年了,是不是也凶多吉少,兴许如今已经成了一掊黄土,长眠地下了。” “你闭嘴,窈窈不一样。”尧文君冷冷看着不争气的妹妹,恨铁不成钢。 尧碧君一声冷笑:“哪里不一样,都是为了王姐,却落不到好。她不远千里,去向大晟皇帝献媚,我和王爷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不对。”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王姐还要自欺欺人吗?这么久了,也该醒了,窈窈若只为使臣,为太后贺寿,为何逗留在大晟,久久不归,到最后,不过是为了成全王姐的美人计罢了。这么长时间了,兴许她早就沉迷在帝王的宠爱里,乐不思蜀了。” 尧碧君这话说得足够直白,也彻底激怒了尧文君,她扬起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和她又怎么会一样,她心系东瓯,一心只为助我解困,而你呢,扮作歌姬取悦男人,滞留南阳不归,自甘堕落。你和长乐王又哪里来的两厢情愿,他府里那么多歌姬,你以为是摆着好看的。”尧文君已经鲜少发这么大的火了。 可这个妹妹太不争气了,不理解她苦心支撑这个国家有多艰难,更不能体会到窈窈远在异国他乡有多孤苦无依,只为一己私欲,连姐妹都要诋毁。 头一回被姐姐打,尧碧君也是好一阵愣,捂着发红的面颊,眼圈也红了。 “你如今眼里只有你自己,谁都看不上了。” 说罢,委屈愤懑的六公主转身跑远。 尧文君留在原地,久久不动,眼底一黯,郁郁不开怀。 尧碧君跑着跑着,来到了花园里,恰遇到游园赏花的二王子。 二王子看到妹妹像是哭过,关切地问了句:“六妹这是这么了?谁欺负你了?” 尧碧君又能如何说,她哽着声音道:“二哥,你能不能帮帮我?王姐实在是太无情了,我求了她那么多次,她就是不肯。” “如果六妹说的是要哥哥救长乐王,那就有点难办了,你知道大姐的脾气,惹恼了她,可是六亲不认的。”二王子颇为苦恼,一副想帮又不能帮的为难样子。 尧碧君顿时六神无主,呢喃道:“那可如何是好,再关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她从未遇到过那样强健有力的男人,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圈着她的腰身将她牢牢托起。 与那样的男人一对比,东瓯的男人全都是弱鸡,没一个配得上她。 二王子为难地想了好一会,才道:“比起我,大姐对六妹更为不设防,六妹不如过一天去认过错,等大姐心情好了,再想办法。” “什么办法?”尧碧君仿佛抓到了救命绳子,急问道。 二王子颇为无奈:“不是好法子,但应该有效,就是要委屈一下王姐了。” 这一夜,尧窈做了梦,梦到王姐在唤她,可她们之间隔着层层迷雾,伸手不见五指,无论尧窈如何用手去拨开,去打散,不一会儿,那雾气又凝了起来,绕在她周边,将她笼罩。 王姐的呼喊犹在耳畔,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 尧窈心急如焚,一声声高喊,冒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 一睁眼,男人那张放大的俊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问她怎么了,做梦做得厉害,不停唤着王女。 尧窈怔怔望着男人,忽而一把扑向他,揽着他的胳膊轻摇:“皇上能不能催催那边,文书送到了没,王姐何时能够回信,我这心里就像悬了块石头,总也落不了地。” 真有石头,早把她这颗脆弱的小心脏压垮了。 不等男人开口,尧窈又道:“不如,我回一趟东瓯,皇上可以派人跟着我,不会太久的,看了王姐,确定她好好的,我就回来了。” 尧窈说得极有诚意,可容渊不能松这个口,思乡的小羊羔放回了羊群里,到了亲人身边,正是开心的时候,又哪里会记得远在千里,惦记着她的大野狼。 容渊只能这样安抚:“朕会派人去那边打探,一有消息,必然第一时间告知你。” 尧文君这女子看着文秀,其实是块硬骨头,不好收买,倒是她那个二弟,多次透露出依附大晟的决心,且与南阳郡守有所往来。 是以,这对姐弟之间,必然不太和睦。 想要瓦解东瓯,也得从这方面下手。 东瓯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睿智的统治者,尧文君在为君之道上,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62章 但这些话,是不能同怀里的姑娘讲的,讲了,她又得急了。 令容渊心里不太平衡的是:“你的王姐,就那么好?让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又何曾梦到过他一回。 为他笑的时候,少得可怜,被他弄哭,倒是更常见。 思及此,容渊又不由得反思自己。 他其实没有多少同女子相处的经验,内心更是不以为意,很少将女子的喜乐放于自己心上。 后宫那些妃子,他又何尝顾及过她们的感受,她们心思太明显,想要获宠,想要得到更多,他不是没给她们机会,但抓不抓得住,就两说了。 毕竟,他不是发情的畜生,是个女的就能扑倒,他更不想的还是委屈自己。 他也曾暗示过她们,如果在宫里过不下去也可离开,他必会给她们铺好后路,保她们后半生无忧。 可没一个人相信,也没一个人愿意,有的甚至异想天开,以为皇帝在试探她们的心意,更是眼泪连连地表忠心,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宫里头。 于此,容渊还有何话好说,罢了,随她们罢,只要不作妖,在这宫里,不愁吃穿,日子还是好过的。 后宫的女子大多千篇一律,尧窈同她们一比,便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她看似好像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要,但其实她要的东西反而更宝贵,他暂时还没办法给她。 起码,回东瓯这一条,他就办不到。 “你王姐再好又如何,你已经嫁了人,有了自己的男人,就该把娘家那边放一放,我们大晟有句老话,出嫁从夫,相夫教子,才是女子最合宜的样子。” 容渊试图晓之以理,谁料尧窈怔了下,不解道:“我嫁了人?嫁人不该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么?我不是大晟的人,都知道该是如此。” 男人一噎,竭力为自己找补:“朕亲自颁发诏书,赐封你为郦国夫人,这是无上的荣耀,比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更为珍贵。” 皇帝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天下间,唯有皇后能够享用,当然真正的封后大典,可不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这么简单了。 想到那一串长长的价值连城的礼单,容渊颇为头疼,他还是把手头一桩桩事先解决了,攒够了黄白之物再说。 尧窈如今也没心思想那些繁文缛节,话题一转,又回到王女身上。 “皇上不是可发布八百里加急么?您急一急好不好?我很少梦到王姐的,这梦,必然不寻常。” 不得不说,尧窈在某些方面的直觉还是极为敏感的。 容渊也在留意东瓯那边的动向,不必姑娘催,他也会着人抓紧时间打探的。 然而有些事,牵扯到朝政,同尧窈是说不得的。 容渊不得不转移话题:“过两天,南街那边有庙会,朕带你去玩玩。” 然而此时的尧窈却已无半点玩乐的兴致。 同样心神不宁的还有淑妃。 弟弟头一回去那么远的地方,路途遥遥,吉凶难料,淑妃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是滋味。 尧窈来寻她说话,淑妃也是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肖大人近日可有空闲,我想请他办点事。” 求人要有诚意,尧窈拿着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淑妃。 淑妃没有接,望着那荷包出神,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尧窈:“夫人怕是不知,我那弟弟出外办差了,何时能够回来,事关朝廷公务,我也无从得知。” 听到肖瑾出门了,尧窈微微诧异,有点遗憾,但也不是很失落。 人家有人家的事要忙,帮不到,也无可厚非。 淑妃嘱尧窈将荷包收好,半开玩笑道:“如今这京中贵圈里人人都知,产自南海的珍珠品质尤佳,比别的地方产的杂珠子要好多了,宫里的妃子们都喜欢,如今求的人甚多,可抢手极了。” 京中颇富盛名的珠宝铺子更是专门弄了一个柜子,用那金雕玉砌的精致小碟盛放珍珠,彼此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且每日里就摆放那么一小碟,越发显得珍珠的贵气来,也引得人趋之若鹜,争相叫价,珠子连带碟子,价钱又是涨了好几轮。 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到了最后,珠子本身好不好,倒没那么重要了,比的便是心态,和胜负欲。 论做生意的门道,这家铺子自有过人之处,可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的。 然而甚少有人知晓,这家赚得满盆金的珠宝铺子,背后最大的老板,便是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孤家寡人。 这位幕后大老板此刻正在翻阅从宫内一层层递上来的账本,看着喜人的业绩,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 女子再能哭又能哭多少出来,统共就那么些,打着奇货可居的噱头,迟早也会售卖一空。 何况他如此心肠变软,看不得女子哭,最后势必还是要想想别的法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帝要虑的,又岂是寻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南阳那边矿山,因着周边地势复杂,开采难度大,拖了一年又一年,开采出的铁料并不算多,想要量产的话,还得加大规模,把周边的阻碍全都打通。 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工部还需大力招贤纳士,且不拘一格,尤以懂得开矿的人才为先,适当情况下,可降低录用标准,只要那人真的有凿山开矿的本事。 第63章 光是揣摩这一桩,容渊就花了大半个白日,待到日落西山,天际泛红,容渊揉了揉微酸的肩膀,将毫笔往砚台里一丢,洋洋洒洒大几页的文书,已然写完。 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容渊回到寝殿,就见女子倚在榻边,手里捏着珍珠,双目定定望着,失了神。 待到容渊走近,发出了声响,尧窈才回过神,神情古怪地望着男人。 “这又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看朕?” 孙太医对药丸的研究有了初步成果,说这药加入了不少安神定性的成分,具体哪些也说不上来,但能肯定的是,服用的人性情会有所转变。 容渊没觉得孙太医的话有多靠谱,他一开始的躁动便解释不了,不过后来的种种表现,倒也说得通。 尧窈歪着脑袋,看看珠子,再看看男人,缓缓道:“淑妃姐姐说我这珠子很值钱,京中只有一家铺子有卖,喊价高的时候,一颗珠子能卖到十两金呢。” 在东瓯,最贵的时候,一颗珠子也不过五六两银子。 容渊神色如常,目光也随着女子落到那颗昏黄光照下盈盈生辉的珠子上,极为清淡地哦了声。 “那家铺子的东家,倒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第28章 头疼 戛地一声,铁门再次被打开,容琰懒倦地眯着眼,长期身处在暗室里,他的眼睛变得极度敏感,稍微有点光亮便感到不适,要缓好一阵才能慢慢适应。 二王子提着油灯,快步走近,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一边给男人解开锁链,一边腆着脸赔礼:“王爷莫怪,我那王姐性子轴,不开窍,人又谨慎,为了同她周旋,小王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是以来迟了。” “来了就成。” 重回自由身,容琰却没想象的那么高兴,关得太久,人已经麻木了。 他的双腿依然很僵硬,短时间内起来行走有些困难,二王子看出男人的不便,双手伸过去就要扶他一把。 容琰拒了,自己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缓慢走动,边走边问:“你将你那不开窍的姐姐如何了?” 二王子来了精神,连忙邀功道:“王爷放心,我那大姐如今怕是已经成了废人一个,无论死活,都不足为虑。” 他几经周章寻来的毒药,可以说是又毒又怪,制药的人早已作古,这世上已无人可解。 容琰挑了眉头,问:“怎么说?” 二王子十分卖力地一一道来,话到最后,不无遗憾道:“那几个侍卫倒是忠心,拼了命把王姐送出去,也不知藏哪了,我搜遍了王庭都没寻到,他们也未免将我想得太不堪,我只是想为王姐分忧,她一个女人又有多少能力撑起一个国呢,我们是亲姐弟,我自然是为了她好,她只要老老实实的,纵使养她到老,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容琰沉默听着,须臾,瞥了略激动的男人一眼:“你倒是有理了。” 这话听着不像是褒,二王子更不想承认男人是在贬他,只能讪讪地笑,企图为自己找回场子。 “无论如何,我与王姐的治国理念截然不同,我是极力主动和贵国结成友好同盟,如有需要,愿做大晟皇帝的马前卒,供其差遣。” 容琰恩了声:“你确实识时务。” 又是一句不知褒贬的话,二王子只能笑,心里想的是,这位外头传言风流浪荡的长乐王,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心思难测得很。 一身酸腐味,已经是容琰不能忍受的极限,他此刻谁也不想见,只想痛痛快快泡个澡。 二王子服务周到,将男人迎到天然温池里,有着流水的洗涤,还有用不完的皂粉,原本还想叫个美人进来服侍,却被容琰冷着眉眼拒了。 二王子刚出了别院,就被神色焦急的尧碧君寻到,抓住二王子不让他走。 “二哥,你告诉我实话,大姐究竟怎么了?你不是说那药没什么的,只是让大姐听话,可为什么大姐会吐血,你们后来又去了哪里?大姐为何不在寝殿里,还有她的仆从和侍卫也都不见了。” 在容琰面前做低伏小,已经让二王子够郁卒了,本想寻个乐子消遣一下,又被妹妹给抓住,问个没完。 二王子难有好语气:“那药是六妹你亲自在大姐的茶水里下的,你却不懂,反而来问我,又是个什么理由,大姐不见了,你不去寻,找我又有何用,我原本乐得清闲,如今却要代替王姐掌管王庭,诸多事务要处理,六妹就不要再来烦哥哥了。” 这是把锅甩在自己身上了。 听到这里,尧碧君还有什么不懂的,一时气愤,不管不顾就道:“二哥,你还是人吗,为了王权,连自己的姐妹都要算计。” 二王子面色陡然一变,觑了眼四周,压着嗓子警告:“我劝六妹还是谨言慎行,我可不是大姐,斥责几句就完了。” “二哥,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罢,尧碧君就要出宫,寻几个大臣,揭发二王子的狼子野心。 二王子又岂能让妹妹就这么离开,高声一喊,几名侍卫奔过来,将欲跑开的六公主团团围住。 “六妹可真是糊涂,谁当这个王,对六妹有区别吗?我还能亏待自己妹妹不成,你不是惦记着那位,哥哥帮你如愿不好吗?” 听到这话,尧碧君双目有了稍许神采:“他在哪里?” 尧碧君闯进来的时候,容琰已经洗完,穿着舒服的白色棉袍,四仰八叉地横在宽大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二王子送来的文书仔细翻阅。 第64章 一个使君,死了就死了,王兄还真是宅心仁厚,这般郑重地将遗体送回来,还解释一通。 弹丸小国,何至于此,那个傲慢的王女已经折翼,收不收归大晟名下,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不过,不可多得的美人,就这么没了,倒是可惜。 二王子的话不能尽信,容琰还得暗中派遣自己的人马查寻王女的下落。 正琢磨着,一袭粉裙的女子如轻快的乳燕奔了过来,一头扎进男人怀里。 “五郎,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尧碧君断断续续,抽噎着道:“我也不想的,本来已经决定了告知你我的真实身份,可王姐的随扈找来得太快,我还没机会向你解释,就被他们捉了回来。” 容琰抚着小姑娘的发,没什么情绪道:“你王姐是对的。” 若他的妹妹也这般不懂事,他必断了她双腿,叫她再也跑不出去。 看着眼前正值二八芳华的妙龄少女,容琰又想到皇兄文书上提的一笔,已经封东瓯小公主为夫人,望王太女祝福之。 能让皇兄提上一笔的女子,可真是世间罕有。 这东瓯国的女人,倒是厉害。 不说别的,眼前这位,莫看小,一身柔软肉,腰肢又韧得很,床榻之上,的确让男人沉迷,如登云端,尽兴得很。 思及此,容琰心头一热,许久没近女人的身子,倒真是有些馋了。 “五郎,你帮我找找王姐好不好,二哥不知道把人藏哪去了,大姐人不坏的,就是严厉了点,其实是为了我好----” 话还没说完,尧碧君只觉胳膊一紧,整个人被男人拽到怀里,一吻封箴。 当快活的时候,就不要说扫兴的话了。 尧碧君记挂行踪不明的长姐,并不乐意,双手抵着男人胸膛,推拒了下。 容琰松开她:“公主不愿,那就请便。” 尧碧君捉着男人袖子,祈求道:“我哪也不去,只陪着你,你帮我找长姐好不好?” 容琰笑了,摸着少女脑袋:“公主既然这么说了,本王又如何能够拒绝。” 毕竟,外人眼里,他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傻子呢。 十里天街,沿着一条长长的河渠铺开来去,河渠两边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一眼望去,从低处延伸到高处,仿佛从人间到天上,瞧着那么远,又那么近,流光溢彩,又光怪陆离。 有不少男男女女甚至戴上了面罩,那些面罩也是光怪陆离,有意思得很。 尧窈指了指河渠那边一对提着灯笼的牛头马面,对身旁丰姿特秀的男人道:“他们是在哪里买的,好有趣。” 男人不以为然,慢腾腾地从袖口掏出有着一对羊角的面具,不等姑娘反应,就套到了她头上。 “老爷觉得,你戴这个更有趣。” 表面乖顺,实则让人头疼得很。 尧窈戴上了羊头面具,只留口鼻在外,她情不自禁地摸摸头上多出来的一对角,指了指附近小摊上挂着的老虎面具。 “老爷戴那个也好看。” 容渊不好这口:“老爷不戴也好看。”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悄悄盯着男人瞧,想上前搭个讪,又出于姑娘家的矜持,犹犹豫豫仍是不敢。 当然,盯着尧窈瞧的男人也多,不过慑于容渊强大的气场,也只是瞧那么一眼就挪开,有的人一看就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高福跟在二人身后,不敢太近,也不能太远。 秀琴与高福同行,不明白自己为何跟着出来,在屋里多睡会儿觉不香吗。 听到身旁大总管一声赞叹老爷和夫人真配,秀琴看了看高福,又不是今天才配的,感慨个什么劲儿。 戴着面具,仿佛有了更多的安全感,小公主行走在热闹的街巷中,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瞧见有人坐在街边吃桂花凉粉,她也跑过去,想来一碗。 她掏出一锭碎银子,大大方方递过去:“大伯,我要四碗冰粉。” 她和老爷,再加上后头跟着的两人。 摊主笑眯眯道:“好勒,二位客人坐那边桌子等着。” 却是半句不提找钱的话,把那碎银子揣进怀里就忙活去了。 容渊看着摊主的一举一动,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紧不慢道:“只要一碗就可,这一锭银子有半两,算五百文钱,你一碗冰粉十文钱,该找我们四百九十文钱。” 尧窈看着男人,掰手指算了算,好像是这么多。 摊主本以为碰到个冤大头,不想看着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恁地这般小气,一点小钱还跟他计较这么清楚。 见摊主不情不愿地数着铜币找钱,容渊仍是不愠不恼道:“做人讲诚信,做生意也是一样,信誉好了,回头客才会多,生意也会更红火。” 身为皇帝,他希望天下苍生,黎民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实实在在地做人做事,而不是偷奸耍滑,沾沾自喜地贪小便宜。 摊主被说得没了脾气,把装了一大盆的铜币送到二人面前:“这盆就送给您二位了,以后啊,还是少来为好,省得我为了装钱还得送个盆。” 容渊看着掉了漆的铁盆:“这盆最多值二十文钱,高福,找给他。” “好的呢爷。”高福数钱是把好手,麻利数了二十文钱,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笑眯眯地递给摊主。 第65章 “小本生意,咱都不占彼此便宜,和气生财。” 摊主接过钱,到底还是自己理亏在先,没再说什么。 尧窈边吃着冰粉,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待到吃完,拿帕子擦了擦嘴,实心实意对男人道:“老爷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换作王姐,未必会吃,只是照顾小老百姓的生意,扔了钱就走。 容渊似笑非笑:“老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该省的还是要省。” 才拨了一笔数额庞大的军饷下去,只为兵士们囊中宽裕,更无顾念地保家卫国,容渊这口袋里又要紧上好一阵了。 夜半无人,他情难自已,用大了劲,弄哭了姑娘,那是情非得已。 在清醒的状态下,容渊到底没那么厚颜,故意做出惹哭姑娘的举动。 可过去的他确实有这样的厚颜,如今…… 深究下去,也无任何益处,容渊强行抽离自己,不想再去细思了。 尧窈却是若有所思,忽然凑近了深思中的男人,踮起脚尖,轻声在他耳畔道:“老爷是不是缺钱了?” 这话无疑踩中了男人高傲的脸面,他冷笑一声:“老爷缺心缺肺都不会缺钱。” 尧窈嘟囔:“不缺就好,我也只是问问。” 有一日她分明听到高福对秀琴叹着气说:“拨了万两银下去,皇上又要彻夜难眠了。” 秀琴回:“皇上是个明君,自然要多受些累。” 印象里,王姐好像没怎么为钱愁过,而大晟这样一个大国的皇帝,却能为钱愁得夜不能寐。 见姑娘瞧着他的神情分明写着不信,容渊微愠,隔着面具在她脑门上弹了又弹:“老爷还能短了你的吃穿不成,瞎操心。” 他是口袋不丰,但也不能在姑娘这里掉了面子。 偏偏姑娘还一本正经道:“我吃的不多,穿得也不要太漂亮,好养活的。” 容渊凝着一脸正经的玉人儿,不自禁地笑了,抚过姑娘的发,勾勾缠缠。 “夫人还是要多吃点,多养点肉。” 她不想生,他却想了。 再晚些,到了宵禁时分,五城司开始一条条街道巡查,将晚归的人们催促回家,莫在街上乱晃。 容渊带着尧窈乘马车往西街别院那边去,打算过了夜再回宫。 尧窈自然乐意,她好些日子没看到紫鸢,正想找人说说话。 深巷里道路狭窄,仅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忽而听得骏马嘶地一声,车厢一阵剧烈晃动,车夫拉紧了缰绳停下来,一声斥道:“大晚上你跑什么跑,真撞上了,要的是你这条小命。” 高福闻声下来探看。 秀琴坐在尧窈脚边的绣墩上,掀开车窗往外看。 “有歹人要害小的,求贵人好心,救小的一命,小的当牛做马,报贵人大恩。” 听着是个有点年岁的男人声音,语气颇为悲怆。 尧窈凑过去,也探着脑袋朝窗外瞧,高福已经站在了那人面前,示意男人快些走,莫要挡路。 世间不平事多了,哪能一一顾得过来。 那人却是长跪不起:“当今圣上是个明君,整顿风纪,减税降息,做了不少为国为民的实事,可江山何其大,总有看不到的角落,臭虫滋生,猖獗泛滥,小的堵上这条性命,只求好人行个方便,收留小的一晚,天一亮,小的就自行离去,绝不叨扰。” 他不能住客栈,唯恐被人查到,可深夜又不能在街上逗留,一路跟着这家人许久,凭直觉,他赌了一把,赌这家人值得投靠。 男人不提他还好,一提他,容渊轻笑了声,意味不明。 尧窈收回脑袋,看着男人笑,不知道是何意思。 “老爷管不管呢?收留一晚,倒也无碍。” 何况,人家都那么夸他了,就为这顿夸,帮人一把,也值得了。 容渊又是一笑,把高福叫到窗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 高福领命,又走向那个男人:“你倒是会赶巧,我们老爷确实心善,对你的事也颇感兴趣,到了地方,你须一五一十据实已告,若有隐瞒,你晓得后果的。” 第29章 变故 自古以来,无论哪朝哪代,盐务无疑是税收的重头项,也是最为扯不清白的账务之一。只因摊子铺得太大,牵扯到的人员过多,清算出来的数额也过于庞大,中央到地方,但凡有一个地方衔接不到位,或者有人存了私心,那么必然会出现诸多问题,瞒上欺下,趁机从中捞取油水的,谁又说得清呢。 容渊算是有幸,临时起意带尧窈出来玩,倒是歪打正着地发现了这一不小的问题。 两淮分布的盐场颇多,历来是盐税大户,每年归于国库的税额在国内名列前三,正是因着每年都在前三,容渊颇为放心,尚未对两淮动过派顾命大臣巡查的念头。 可没想到的,正是这样一个看似不会出乱子的地方,背后中饱私囊的现象,也是甚为严重。 “朝廷年初颁布了减轻赋税的法令,其中就包括盐税,盐税一降,盐务官们从中得利少了,便巧立名目,在成盐里掺上沙尘,且将盐的质量分了好几等。从最好的到最劣的,各是什么价码,想要好盐,就得给他们一笔不小的佣金,若给的钱不到位,那么就只能分到掺了沙石的劣质盐,老百姓买到差盐必然不满,长此以往,谁还愿意在我这里买盐呢。”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事。 第66章 此刻的男人是真的伤心,抹着眼泪,哽咽道:“为了买到更好的盐,小的不得不花费更多的钱财讨好当地盐运使,可那赵大人不仅贪财还好色,竟然看上了我家女儿,要讨她做妾,赵大人年纪比小的还大,且我家女儿早就有了婚事,这可怎么使得,小的自然不答应。” 见男人落泪落得厉害,鼻音严重,容渊看了高福一眼,高福立马掏出帕子递过去。 “快擦擦罢,你这样子可不太好看。” 在贵人面前,失仪了。 男人接过帕子,谢过以后,擦了擦眼睛,继续道:“赵大人见小的不同意,有意整治小的,竟倒打一耙,说小的心术不正,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取贩盐的资格,要小的返还卖盐的所有获利,还要将小的打入大牢,倾家荡产不说,赵大人这是要将小的逼死啊。” “女儿为了救小的,自己偷偷跑去找赵大人求情,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夫人上门寻女儿,还被赵府的管事暴打了一顿,至今仍缠绵病榻,挂念女儿心病难解,小的这也是没得法子了,变卖所有家产,换了一张进京的文书,只为求个公道。” 说到最伤心的地方,男人掩面,忍不住地又是一阵痛哭失声。 容渊看着男人哭得异常悲恸,思绪飘远。 盐运使说不上多大的官职,却是实实在在的肥差,两淮盐运使叫赵什么来着。 高福见机行事,劝了劝男人:“我家老爷已经知晓了你的诉求,会酌情处理的,你先回屋歇着,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把男人劝走,高福激灵地上前道:“爷,现任两淮盐运使姓赵名纲,进士及第,为官已有二十载,一直在两淮那边任职。”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不大喜欢重用先帝时期就在任上的官员,是以年纪大的官员基本都在原位上呆着,如有意外,那也只有贬黜甚至罢免,擢升的可能并不大。 官运不通,那就只能在财运上通一通了。 这人啊,不满足,总要捞到一样才成。 这样的官员必然不会是个别现象,毕竟,整个大晟,从中央到地方,多少的机构,多少的职位,多少的官员,皇帝自己也未必能说请其中的一半,想要管理到位,又何其的难,几乎是不可能的。 先帝早年不也尝试过中央垂直管辖,可要任用的官员,要调派的人手,也是一个不小的规模,操了不少心,白了不少头发后,先帝彻底灰了心,干脆两手一摊,舒舒服服地挥霍享乐去,将烂摊子全都丢给自己儿子解决。 是以,新帝对先帝已无多少濡慕之情,管理这座名为大晟的烂摊子有多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回到内院,床上的女子穿着桃红色薄纱裙,里头白色的抹胸若隐若现,一个人斜倚在高枕上,还在玩他送她的那个羊面具。 容渊走近了,她也只是眼皮一掀,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拿手捏那有点硬的羊角。 “还没玩够?”容渊坐在床边,平静地看着她。 “皇上不开心。”尧窈用的肯定语气。 容渊轻扯了下唇:“你又知道了。” 她倒是比满朝文武更懂他的情绪。 身为皇帝,最不能的就是被人看穿,尤其是被聪明的人。 他的这位郦国夫人,瞧着不像是聪明的人,在很多事情上也是糊里糊涂,得过且过,唯独在感知他的情绪上,她确实有点门道。 “那你再猜猜,老爷为何不开心。”容渊撩起女子散落在床榻上的一缕乌亮长发,绕着指尖卷了又卷,思绪再次飘远。 他在朝中还有多少可用的臣子,又有多少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阴阳人。 肖瑾已经被他派去了南阳,五弟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东瓯王女又是否收到了他亲笔所写的信函。 这派去调查两淮盐务的官员,到底选谁更合适。 他总想偷得半日闲,可总有事情,来扰他这半日闲。 还有谁呢? 能让他委以重任,且不负他的信任。 能让男人不开心的事多了,尧窈可不想猜,猜来猜去,太费神了。 她试着想把羊头面具戴在男人头上,可男人脑袋比她大多了,尧窈试了又试,居然拉不下去。 容渊默默看着他的小夫人穷折腾,动作幅度大了,肩头的纱衣滑落下来,露出一片让人向往的雪肌玉肤,男人的眼神也是暗了又暗。 “要不要玩个游戏?”男人话里充满了挑逗。 尧窈听着男人开始不正经的语调,伸手想要拉上滑落的纱衣,却被男人握着手腕制止。 “我们就来比比,谁脱衣裳的速度更快,先脱完的有奖。” 奖什么?最后还不是他得了便宜。 尧窈可不乐意,下不了床,就想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偏不让男人轻易得了好处。 这种时候,男人又岂会由着她,连人带被揽入自己怀里,再又低了身子把自己拱入被中,与尧窈抢占本就稀薄的空气。 黑暗密闭的空间,所有感官都在放大,彼此的呼吸都重了几分,尧窈受不得这种诡异难捱的气氛,缩着身子就要退出去。 皇帝蹭了过来,亲亲她的鼻尖,亲亲的脸颊,总之,碰到哪里就亲哪里,毫无章法地乱亲一通。 不仅亲了,还舔。 狗儿似的。 尧窈又羞又痒,最是抵抗不了男人这种亲昵的温存,转过脸,不让他继续亲。 第67章 容渊低低道:“陈记的肉酥饼还想不想吃?” 当然想,她一连吃了三个,要不是吃多了难克化,闹肚子疼,她再吃三个都不成问题。 尧窈声音带着期盼:“老爷要把那厨子请回家专门给我做吃的?” “也不是不可以,”容渊顿了下,语调暗哑道,“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我给你请最好的厨子,你帮我做件事?” 男人打着商量的语气,态度尚可,尧窈本就不是心硬的姑娘,一时没法子拒绝,也有些好奇。 皇帝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要她帮呢。 尧窈小心地问:“那事儿很难吗?要是太费脑子,我可做不来。” 王姐请老师教她算学,学不到半个月,老师就自称能力不足,教不来小公主,便是加了双倍的工钱也避之不及。 为此,王姐还安慰她,劝她莫气馁,世间的美人大抵脑子都不灵光,越美,越不灵光。 不灵光的尧窈不觉得自己能帮到男人什么。 很有可能,越帮越忙。 皇帝亲着姑娘身上最香软的地方,引得姑娘嘤咛一声,双目失神。 他意犹未尽,释放般地笑道:“不打紧,有紫鸢在,她是个机灵的,会帮你的。” 可紫鸢也是个美人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紫鸢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只要她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 这一日,莲华寺的静慧师太在闭关了七七四十九天后终于开门迎客,且亲做了五十个开过光的香囊,送与有缘的香客。 卫御史的长姐卫夫人是静慧师太忠实的信徒,得闻师太出关,早早就候在了山门外,只求成为第一个得见师太的有缘人。 然而山门之外,不止有她,附近的林子里时而传来女子哀伤的啜泣声,那声音,实在是悲,叫人不忍无视。 卫夫人自己也有段伤心的过往,至今还未完全缓过来,自然听不得这样哀伤的哭声。 不自觉地,卫夫人起脚往林子那边走去。 只见树下一块大石上,坐着一名容貌极美的女子,看穿戴便知是个妇人,可又过分年轻,而她身侧也站着一名相对年长些的女子,一头黑发散在背后,手捏着帕子仿佛是在拭眼角的泪。 “我的夫人,这可怎生是好,老爷也太狠心了,往日的情分说没就没,听信几句谣言就把您赶出来,我的夫人,苦命的夫人啊!” 这样的经历,似曾相识,卫夫人的心揪成了一团。她不也是遭了妾室算计,被夫家污蔑偷人,可恨她那夫婿色迷心窍,多年情分不顾,明知那妾撒谎,仍是狠心肠地将她扫地出门。 要不是三弟有出息,在京中当了大官,又顾念姐弟情,亲自将她接到京中,她如今未必比这个面嫩的小夫人好到哪里去。 卫夫人情不自禁地走上前,轻声问:“你们为何在这种山里?没有娘家可回吗?” 紫鸢闻声回过头,见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不由脱口道:“夫人娘家在外地,哪是说回就能回的,即便送了家书出去,等到娘家兄弟来接,不到十天半月是不可能的,这段日子我们又该如何,本想来莲华寺暂住一段时日,却不想这里的斋房如此紧俏,早就被人预订完了。” 越说着,紫鸢越悲越怒:“我们原本是在客栈住下的,可我家夫人这样貌,便是不出门,也要惹来登徒子,之前住客栈里就险些被恶人轻薄了,我们又哪里敢再去。” 尧窈望着紫鸢,神情愣愣。 她倒是没瞧出来,紫鸢居然是个戏精。 怪不得男人说,她只管走神,表现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样子,剩下的事都交给紫鸢。 卫夫人瞧着小妇人呆呆讷讷的模样,不由愈发怜悯。 许是年纪小,被男人伤过以后更难自愈,她若袖手不管,留两个妙龄女子在深山里,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她怕是要悔恨一辈子。 卫夫人是修佛之人,没遇到还好,遇到了,就做不到置之不理。 索性,弟弟寡居多年,府里连个正经妾室都没,除了隔几日同她一起吃个饭,其实很少到后院来,她把这二人带回去,安置在后院,与前院互不相干,应该也无碍。 “我家中还有多的屋子,收留你们几日并不难,就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随我回去,我家中条件算不得多好,但也不差,就是平日里吃得简素,怕怠慢二位。” 紫鸢如遇救星,双膝弯下就要给卫夫人跪下。 “夫人解我主仆困境,我们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哪里会有嫌弃,我便是做牛做马都使得的。” “不嫌弃就好,姑娘快起来,不必多礼。” 卫夫人一个人来,走的时候却还多带了两个,好在马车尚算宽敞,坐了三个人也不太挤。 待几人离开后,从林子后面又步出一个颀俊的身影,身后又跟着一个抱着长刀的男人。 容渊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对身后的人道:“你去暗中盯着,务必保证夫人的安全。” 才开始,为何他就已经有了悔意。 丁念神情严肃,恭声应诺。 一路上,尧窈沉默寡言,倒是紫鸢同卫夫人聊得正欢,一句句地吐槽自家没有良心的老爷。 “我家老爷是八代单传,家中长辈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可也不知是谁散播出的谣言,我家夫人先天有疾,不能生,家中长辈居然还真信了,执意要老爷把夫人休了,再娶个能生养的----” 第68章 紫鸢说得天花乱坠,尧窈一旁听着,不自禁地瞧她好几眼。 这位姐姐可真是敢说,自己那时候好像说的是五代,她这又多加了三代。 偏偏卫夫人还听进去了,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湿意,跟着紫鸢数落没良心的老爷:“你家老爷当真糊涂,夫人年岁尚小,便是过个三五年生也不迟,又何必这般急切,再不济,寻个妇科圣手,多多调理,总还是能看到希望的。” 紫鸢频频点头:“是的呢,夫人一个外人都懂,可惜我家老爷不懂。” 尧窈继续保持沉默,若是老爷知道丫鬟在外头如此排揎他,还不知道如何作想。 可也怪不得紫鸢,她也是按老爷的意思在做,只不过言论上,稍微夸张了。 卫夫人想到弟弟那一板一眼的性子,又有点不确定,殷殷叮嘱二人:“你们随我住后院,就不要再往前头去了,我弟弟治家严谨,规矩甚多,若是与他有了什么冲突,那就不好办了。” 严谨,又有多严呢。 紫鸢暗忖,那位爷设下这局,不就为了探一探这位卫大人的老底。 她必是要与他会上一会的。 几人到卫府的时候,卫恒尚不在府中,卫夫人松了口气,先把二人带去后院安置了,再作打算。 紫鸢一路也没闲着,不着痕迹地打量周遭,待进到后院的一间厢房,她谢过领她们前来的丫鬟,将门窗一关,给尧窈倒了杯茶水,压着声音神秘兮兮道:“这卫府是不小,毕竟三品官的气派要在那里,可素也是真素,不说外头院里连个像样的名贵花木都没有,就是这屋里头,瞧这茶水,寻常人家足够了,但搁在三品大员家里,便显得掉价了。” 尧窈喝茶只为解渴,并没有太多钻研,两手握着不如宫里滑溜的杯身,一声感慨:“卫夫人是个好人,我们这么骗她,不好。” 紫鸢扭头,下意识往门窗那边瞧了瞧,声音压得更低,急道:“我们又不是干坏事,只为探一探她的弟弟是不是个一心为国,公正廉洁的好官,若他是,自然皆大欢喜,若他并不如外头传的那么廉明,我们走就是了,对卫夫人也无甚影响。” 尧窈一听,是这个理,也就没再说什么。 老爷这个皇帝可真不好当,连用个人都要如此试探,煞费苦心,没得半点意思。 第30章 扑空 直到翌日,散朝过后,又在官署里忙碌了好一阵,废寝忘食的卫大人这才想起自己今日休沐,原本散朝过后就可以回家了。 卫夫人是知道自己弟弟性子的,忙起来,那是几天几夜睡在官署,压根就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家。 是以,等了一夜没等到弟弟,卫夫人略放心下来,尽到地主之谊,领着新来的娇客逛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也没多少值得观赏的名花奇树,大多都是常见的易养活的品种。 紫鸢逛了一圈,想到自己家还未遭殃时,园子里的花树也比这里品种多,也好看多了。 可恨的是…… 为了报仇,为了让害她家破人亡的恶人和帮凶受到惩处,也为了脱离贱籍恢复自由身,这一趟,她必不能白来。 老爷是何身份,她隐隐有所猜想,但又不敢想得太过,就连想过了,都觉是一种唐突。 可不管那位爷是何身份,只要能帮到她,就值得她冒这趟险。 紫鸢突然停下脚步,轻唤着前头两位夫人,咬着红唇,微窘道:“奴婢忽然腹痛,想去趟茅房。” 卫夫人笑笑:“人有三急,没什么可羞的。” 尧窈更道:“我陪你一道去。” 紫鸢忙摆手,不自在道:“不用,二位夫人继续逛,只要给我指个路就成。” 说着,紫鸢自己拉了个丫鬟问路,叫丫鬟指了个方向,她便捂着肚子急匆匆往那边去了。 卫夫人看着女子走远的曼妙背影,笑着对尧窈道:“你这丫鬟倒是不错,礼仪教养都很得宜,比之官宦人家的姑娘也不差了。” 那可不,紫鸢曾经也是养在闺中,备受父母疼宠的娇小姐。 尧窈不想卫夫人看轻紫鸢,一脸认真道:“我待紫鸢更似姐姐,从不当她是下人。” 卫夫人看向尧窈的目光更为欣赏,这位尧夫人虽然年轻,但性子谦和,与人为善,可惜所托非人,遇人不淑。 卫夫人对尧窈印象极好,待她也更热忱,难得多嘴问道:“不知夫人夫家哪里,夫婿又是做什么营生的,如不嫌弃,可否让我试试,给夫人做个说客。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倘若你夫婿仍记挂你,还有转圜的余地,何乐而不为。” 她若身份不够,还有她弟弟,京中身份越过她弟弟的,不算少,但也没那么多。 卫夫人这话倒是问住了尧窈,脑中一闪,想到男人那些当时觉得啰嗦,现在倒是很有用的叮嘱。 尧窈一本正经道:“我夫家在西街梧桐巷里,院门口有棵很大的梧桐树,我夫婿经商,成日里跑动跑西,有时还要去外地谈生意,我经常一个月都见不了他几面。” 院子确实存在,男人也确实在外面有生意,只不过更大更吓人的身份是天子罢了。 尧窈这么说其实算不得作假,人也没那么重的负罪感,男人也答应过,只是对卫御史品行进行私下的考核,即便真有什么问题,也罪不及家人。 听到尧窈这么讲,卫夫人忽而了然,有了自己的看法:“你和你夫婿一个月也见不了几面,想要孩子,自然没那么容易,这男人和女人要多亲近,阴阳调和,才能诞育子嗣。” 第69章 “是的呢,夫人说得对。”尧窈频频点头,心里却想,能生也不要生,她还要回东瓯呢。 要是在东瓯的路上发现有孕,也不是不可以,这么一想,尧窈心念又有动摇。 她帮他考核臣子品德,他欠她一个人情,还签字画押了,容不得他抵赖。 卫夫人还想问点什么,忽然前院的婆子奔过来,急道:“夫人,那位紫鸢姑娘,您带进府里的,同大人撞上了,大人要拿她是问呢。” 闻言,卫夫人也急了:“她不是去茅房了么?” 怎地就撞上了。 她那弟弟最重规矩,也最见不得没规矩的人,真要罚起人,可不分男女。 尧窈也是好愣了一会,没想到紫鸢这么快就跟那位大人会面了,但依着紫鸢之前的言行,对她有些了解的尧窈又好似懂了。 “夫人,我们快去看看吧,紫鸢必然不是故意的,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卫夫人感念二人主仆情深,亦出于责任感,拉着尧窈就往前院而去。 前院花厅内,紫鸢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削肩细腰,瞧着弱不禁风,可微仰着面,同男人对上的姿态,又显得那么倔强。 “奴婢只是寻个茅房,不小心迷了路,才偶遇的大人,何况那个位子也并不在前院,反倒是大人自己先来的后院。” 卫恒听着女子冠冕堂皇的说辞,下颚线条紧绷,神情严峻又凌厉:“你这女子倒是嘴皮子利,无论前院后院,身为这宅子的主人,我想去哪里,又何须征得别人的同意,倒是你,身为客人,却不好好待在该待的地方,而是四处乱跑,又是何意。” 在御史台做久了,卫恒看任何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都有点鬼鬼祟祟,心思不正的样子。 紫鸢也有她的道理:“正是初到贵府,正是不熟,奴婢才会走错路,才会倒霉遇到大人,如果这也是错,请大人责罚。” 听着像是认错,实则赌气着呢。 卫恒面沉如水:“你这女子言行乖张,善于狡辩,一再顶撞本官,本官又该不该治你的罪。” “该的,我这就罚她,回去面壁思过,好好地反思一晚上,若心不诚,就饿上一日。” 尧窈脚步轻快地迈入厅内,双眉弯弯,脸若白玉,颜若朝华,两边细长的珍珠耳坠,随着女子走动晃出动人的涟漪,让人的心房也轻轻跟着晃。 卫恒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异常美貌的少女身上,但并未有过多的遐思,仅是被女子的美貌惊艳到而已。 卫夫人跟着进来,也跟着说项:“院子太大,紫鸢姑娘初到,能找对地方才叫奇怪了,她们主仆本来就过得不易,你就不要再为难了。” 亲姐姐当着外人的面拆自己的台,卫恒面子有点过不去,愈发敛容凝声:“找不对,那就原地等着,找人带自己过去。” 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就撞到了陌生男子怀里。 卫恒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低段位的搭讪了,内心也是犹为不齿。 尧窈在观察人这方面,还是较细致的。 男人此时带着一种审视甚至挑剔的目光打量紫鸢,倒是与老爷曾经看她的样子,颇为相似。 尧窈见不得这样的表情,瓮声瓮气道:“大人又在介怀什么呢,无论紫鸢哪里做得不对,吃亏更多的都是女子,紫鸢都不计较,大人又为何不愿化干戈为玉帛呢。” 从男人那里新学的一个短语,终于派上用场了。 紫鸢到底有些心虚,一只手拉着袖子掩住面容,另一只手轻轻扯了下身旁的姑娘。 “是我不对,是我唐突了大人,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副杀身成仁的凛冽模样。 可那哭声也是悲得不行。 卫夫人实在不忍,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小题大做。 “你也是的,在外面查案查得糊涂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冲撞你什么,非要揪着人不放,不如我替紫鸢给你道个歉,可还行。” 卫夫人端出了长姐的架子,卫恒又是个极有规矩的人,长幼孝悌不能乱,便再有不满,见长姐不高兴了,也只能息事宁人。 “今日就算了,可若再有一回,必不轻饶。” 这话甚是耳熟,尧窈在容渊那里听多了,已经不当回事了。 再大的官,说出的话再有分量,还能大过皇帝不成。 皇帝的话都不能当真,更不提皇帝底下的官了。 回去的路上,卫夫人犹有歉意:“让你们受惊了,我这弟弟人不坏,就是这脾气,不好相与,你们以后还是躲着他点吧。” 一个原配死了十年都不打算再娶的老鳏夫,脾气古怪不也正常,紫鸢甚至怀疑这人怕不是有龙阳之好,不然后院也太干净了,别说妾了,就连通房都没一个。 且她自认不是绝色,但也算百里挑一的美人了,身段更是没得挑,可她都舍下脸皮往人怀里钻了,这人却木头般毫无反应,还冷着脸把她推开,斥她无礼。 回到屋里,紫鸢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愤懑。 只有男人不好女色,才能让她心里好受点。 尧窈瞧着紫鸢面上变幻莫测的神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配着声儿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这是尧窈从卫夫人那里听到的一段经文,觉得有趣,又朗朗上口,一下便记住了。 第70章 虽然并非本意,可她到底用了色,紫鸢此时有点心虚,目光闪躲,看向别处,试着转移话题。 “我看这位卫大人未必是穷,假清高才是真,又不贪财也不好色,最后能图什么呢,不过虚名了。” 尧窈没有被紫鸢的情绪带动,她有自己的见解:“虚名又如何,他一直这样,不贪不色,即便只是做给人看,那也是他厉害。” 做臣子的倒是比皇帝强多了,皇帝更经不得推敲,既贪财又好色。 第31章 值得 这几日,紫鸢为了同卫恒有更多的接触,可谓是煞费苦心,各式美人扮了个遍,可无论妖艳媚俗,还是良家妇女,亦或纯美少女,这位清心寡欲的卫大人通通不吃,反倒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和尚,完全不为所动。 尽管他嘴里的再有下次决不轻饶,也只是说说,但他那种冷眼看人,轻蔑漠然的样子,仿佛在看猴子耍宝般更是羞辱人。 特别那一句,“即便我身边的一个小小通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意思是,紫鸢连做他通房都不配。 尧窈身为旁观者,看在眼里,只觉这个卫大人正经得不可思议,比皇帝在人前还能装。 不过,尧窈有所动摇:“兴许他不是装清高,他本就如此,不过这性子也确实不大好,哪个女子受得了。” 真正清高的人,对自己的名声要求也高,自然不可能为酒色财气那些俗物毁掉自己的声誉。 尧窈对卫恒的信心从五分增到了八分,反倒劝紫鸢宽心:“他如此秉性不好么?你在他那里吃不到半点亏,再试一试,我们就可以找个理由离开了。” 卫夫人待尧窈越好,尧窈越发愧疚,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免得露了马脚,她最不忍的是看到卫夫人对她失望的样子。 紫鸢在这方面又看得开,她并不觉得她们做的有什么不对,反倒认为,她们这样做是在为百姓造福,卫恒是个清官,当然最好不过,如若不是,也算为民除害了。 “夫人,如今只剩最后一招了。”紫鸢咬了咬小白牙,眼里透着豁出去的决绝。 尧窈看她这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模样,心里有点惊:“你要如何?想想你的兄长,他还躺在病榻上,不能自理,能依靠的只能你。” 紫鸢笑笑,眼角泛出泪花:“夫人不用担心,我虽然命贱,但也不舍得轻易给出去。” 尧窈知晓紫鸢这个小姐姐看着柔弱,内心却无比坚韧,不然在船上那几年,也熬不过来。 “你自己要当心,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跟我说说,没准还有别的办法。” 紫鸢抹掉眼角那点泪,感激道:“我晓得的,夫人是个善人。” 但她决心已定,就不想更改。 这一日,卫恒回到府里,便关在书房里处理剩下来的公务,然而挥毫写了几个字,他便定住了,不知为何,想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总有些心浮气躁。 这些年,他见过的女子不少,什么美的没有,可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就能影响到他。 这对主仆年纪都不大,都是难得的美人,流落山野被好心的大姐捡回来,这故事怎么听都像话本里的山精鬼魅,化作人形来迷惑正直向上的书生。 夫人瞧着还好,言行有度,那个丫鬟就一言难尽。 看那样子,也不像当丫鬟的料。 他不在户部,也不想越权去翻查这二人的户籍,只能自己私下找人,可打听到西街梧桐巷,几乎每座宅子门前都有棵梧桐树,且那里住的大多是发迹的商户和土绅,经常不在家中,要细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出这对主仆的底细。 越是不好查,越是蹊跷。 身在诡谲<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多年的卫恒,直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一滴墨落下去,晕染开来,卫恒手一顿,低头看了一眼,将笔搁下,正要唤小厮。 像有感应般,门开了,有人率先走了进来,却不是他的小厮。 “姑娘,姑娘莫再靠近了。” 小厮声音传了进来,又急又慌,越过女子冲屋内大喊:“大人,小的也是没法,这位姑娘自己就要解衣裳,说小的非礼她,小的实在遭不住啊。” 鬼的遭不住,美色当前,受不住才是真。 紫鸢倒是坦荡,拎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看到卫恒也不慌不乱,转头对小厮笑笑:“小哥去忙自己的吧,这里有我伺候大人就行了。” 小厮可不敢,却听得里头主子沉声道:“你先出去,把门带好。” 也罢,她既然敢来,他就要看看她到底是何妖孽,露出的又是什么尾巴。 门阖上后,紫鸢又从里面反闩,像要密谋什么大事。 人倒是从从容容,挎着包袱轻快走过来,也不扭捏,坦言道:“小女到访,乃是有事相求。” 卫恒仍是清清冷冷的神情,盯着女子一言不发。 紫鸢将包袱放到桌上,边说边解开:“大人大抵是见多了美色,小女自认俗媚,入不得大人的眼,但这世上的玩意,总有一两种能入大人的眼。” 女子的说辞确实引起了男人的好奇,他定睛望去,只见灰不溜秋的粗布散开后,一截有他上臂般长粗的沉木露了出来,再往外开一点,仔细一数,居然有三根。 卫恒的喜好不多,最痴迷的一样便是鉴赏古木,尤以这种能产香的沉木为最,以他的薪酬,买上这么一根,起码要花去他一年的俸禄,他又不想通过别的不正当的途径购得,是以,大多数时候,到古玩市场以赏为主。 第71章 看得多了,卫恒多看两眼,便知女子带来的三根沉木,都是上品,随即变了脸色。 “你们到底是何人?” 紫鸢学着男人,冷哼一声:“我们夫人不是凡人,有这几根木头并不稀奇,权当送给大人烧火用。” 烧火两个字,严重触痛到男人,他竖起眉头道:“你可知这几根沉木价值几何,不懂,就不要拿出来。” 他珍视的宝物,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紫鸢变了表情,却是笑了笑:“我还真的不懂,夫人送我玩的,不如这样,我和大人做个交易,大人帮我报家仇,这几根木头,我就送与大人,大人若还想,我可以再弄几根来。” 女子的话让卫恒面色变得更为复杂:“你一个丫鬟,又有何仇要报?” 紫鸢勾手挽着散落在脸颊的一点发丝,目光里浮出掩不住的恨意:“大人想必早就怀疑了,我这样子又哪里像个丫鬟,卖身为奴,皆因恶人逼迫,原本好好的一个家也被恶人拆散,父亲为救我被活活打死,兄长双腿俱废,母亲陡闻噩耗,一条白绫终了。大人看我不顺眼,又哪里晓得我受过的苦,便是要堕入十八层炼狱,也得让恶人先偿了命。” 卫恒难得沉默,看女子的眼神也收敛了轻蔑之态,转而愈发五味杂陈。 “官衙不是摆设,你有冤情,为何不向官衙陈明?” “我被恶人关在船上五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陈?更何况,官官相护,大人在官场上这么多年,难道不比我懂?” 卫恒不恼,只沉沉望着女子:“你又想得太过偏颇,这世上那么多官,总有为民着想的好官。” 紫鸢反问:“大人说的是自己?” 卫恒依然不恼:“你别激我,我不会因你一面之词就下判断。” 紫鸢又是冷笑:“大人是不敢吧,欺我的那些人里,有一个乃是长平侯的二公子。” 勋贵子弟,又岂是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得罪得起的。 这回,卫恒有点恼了:“倘若你说的句句属实,我必不会坐视不管,害人者,必将受到惩处。” 紫鸢顺口就道:“那么我就等着看大人如何惩处恶人了。” 说罢,紫鸢弯了腰身,充满诚意地盈盈一拜,拜完后,多话不说,转身欲走。 卫恒自她背后喊住她。 “等等,把这些东西拿走。” 紫鸢回过头:“比起我的血海深仇,这些木头算不得什么,大人留着赏玩。” “拿走,否则,我不会管。”男人态度亦是坚决。 紫鸢深深看着男人,良久,面上显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这笑,尤其的美,卫恒不由看愣了。 紫鸢挎着鼓囊囊的包袱出去,又鼓囊囊的回来,相比离开时的沉重,回来的她,唇角那抹笑,怎么掩不住。 不待尧窈细问,紫鸢便一脸认真道:“夫人想的没错,这位卫大人确实是难得的好官。” 尧窈看看包袱,也了然。 “既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在别人家里逗留太久,终归不好。 紫鸢点头:“我已经把地址给了大人,案件有进展,他会叫人传唤我。” 尧窈看紫鸢眉头舒展了些,自己也为她开心。 隔日,二人就同卫夫人告辞,说是想回去再看看。 卫夫人颇感欣慰:“你还年轻,子嗣且不急,你那老爷又没有纳妾的意思,难得夫妻一场,好好的聊,说开就好了,毕竟日子是你们两个过的,只要你家老爷坚定,旁人又算得了什么。” 卫夫人自己则不同,男人变了心,再怎么挽回都没用。 尧窈感激地拉着卫夫人的手:“您要是不嫌弃,我喊您一声义母,往后得空了,我再来找您,陪陪您。” “能得这么漂亮懂事的女儿,我哪里敢嫌,高兴还来不及。” 说罢,卫夫人将戴在自己手上多年,被高僧开过光后极有灵性的佛珠给了尧窈,真心实意道:“愿菩萨保佑,万事皆宜,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尧窈红了眼眶,却要忍住,只能频频点头。 容渊得到消息,散朝过后,赶在晌午之前悄悄出宫,来到私宅,一进到内室,就见女子背对他坐在榻上,脚边已经散了不少珠子。 把门锁好,容渊大步走到尧窈身边,双手一揽,将人狠狠搂到怀里,凑过去亲了又亲。 这几日,可想死他了。 尧窈正哭得起劲,被男人这么一吓,险些惊到,泪光点点地仰头看他。 “老爷就不能等我哭完了再亲。” 冷不丁地这么一下,她都快哭不出来了。 容渊好笑地抹掉快要掉落脸颊的那点黏湿:“老爷我不吓吓,你还要哭到何时。” 尧窈也摸摸脸,确实止了,但内心仍是酸涩的。 她收敛情绪,无比认真地看着男人道:“那个卫大人是个好官,老爷可得待他好点,莫要恶人害了他。” 一来就听到女人提别的男人,容渊这心情可好不起来,他摁了摁她鼻尖:“老爷就不好了?你想要的,老爷哪一样没给。” 尧窈反问:“老爷给了?” 自知搬到石头砸到自己脚,容渊若无其事调开话题:“你不是想吃肉酥饼,厨子已经到了,这就给你做?” 尧窈如今也学精了,就是不接:“老爷可不能反悔,我们都签字画押了,反悔就是大王八。” 第72章 容渊冷呵一声:“老爷何时反悔过,只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待那卫恒到了地方,完成我交代的任务,才算作数。”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了地方,迫于当地势力的压力,临时变节,装作模样查一查,然后上报无事的也不是没有。 男人说得有道理,尧窈也反驳不得,只能再次提醒:“老爷自己说的,可得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容渊听不得这些,这小丫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这一桩咱不提,还有一桩更让尧窈记挂的。 “我王姐有没有回信过来,都过了这么久,该是有的。” 提到这事,容渊更为头疼。 他这个五弟可真是做得一手好戏,把所有人都骗了,还和东瓯的二王子联系上了,欲扶持二王子为新王。 至于那王太女,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叫容渊如何告诉他的郦国夫人,你的姐姐被你的兄长暗害,如今还不知道人在哪里,是死是活。 肖瑾那边也没了联系,容渊是恨不能自己走一趟南阳,查查到底是何情况,可路途遥远,京中这边,他也放不下心。 “老爷,老爷!”尧窈见男人一直不吭声,唉唉地唤。 容渊正是头疼,被姑娘催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干脆抱着软玉温香的身子往床上一躺,闭目道:“老爷昨夜就没怎么歇,你让老爷先缓缓。” 男人眼皮子底下的青影可见,确实累着了,尧窈不是不懂事的人,随即不扭了,也不唤了,任男人搂着,脑中满满地想着自己的事。 若是王姐来信了,她又该如何回。 她自作主张在大晟滞留了这么久,王姐必然会凶她的,好在是在纸上,骂得再凶,也比不上王姐拧她耳朵那么疼。 有美人在怀,容渊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他鲜少有一次睡够三个时辰的,这回,从午后直接睡到了月上柳梢头,再醒来,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看看怀里的人。 怀里空空,身旁的床褥也是空空,容渊心头也跟着空空,果然是个没得信用的,说要陪他,连几个时辰都守不得。 忽而,门推开的响动,有脚步声靠近,容渊闻声坐起,还未动手,床幔就从外面被掀开。 美人端着水盆,如春日里最嫩的柳条儿纤纤袅袅立在那里,面目柔婉地看着他。 男人这空落落的心,顿时涌过激流,瞬间涨得满满。 他踩上软底鞋,白色中衣大敞着,露出雄浑结实的胸膛,一个大步冲了过来。 尧窈呀的一声,看出男人要干什么,忙把身子一转,护住自己怀里的水盆,嘴里犹在囔囔:“才烧的水,老爷止步,可别费了柴火。” 这可是男人跟她说过的话,不可浪费,她正好还给他。 容渊冲到美人面前,隔着两步愣是生生打住,看看活色生香的美人,再看看她怀里那盆水,二话不说接了过来,却已没了洗漱的心情。 还是尧窈提醒他,把脸擦一擦,都睡出红印子了。 容渊拿着湿帕子随意擦了几下,抬眼望着身旁异常乖顺显得格外美好的女子,情不自禁道:“若朕和你王姐同时落水,你先救哪个?” 被难到的尧窈用古怪的眼神看向男人,这是什么有毒的问题,她也不会,怎么救。 女人的眼神已经给了容渊答案。 “不必回了,我只是问问。”容渊已经不想听了。 必然是她王姐,自己这个不值得的男人又哪里值得救。 第32章 采花 肖瑾那边尚未来信,南阳郡守的密报倒是先到了,关于多名壮年男子失踪一案,已经有了眉目,且让人震惊的是,这些男子失踪,竟是东瓯王女所为,内因更是难以启齿。 不为别的,只为采阳补阴。 这等荒唐事,容渊也是头一回听闻,将密报看了又看,折了又折,最终冷笑一声,扔回桌上。 亏得他鲜少地有负罪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的夫人,如今再看,一个品行不端的姐姐,不要也罢。 这一日,容渊忙完公务,早早就回了寝殿,宫人的通报声早传进了内室,容渊还刻意放慢了脚步,却迟迟不见他的郦国夫人出来迎他。 等他人已经进到内室,容渊利眸一扫,就见女子坐在窗边,怀里抱着一只独眼猫,那猫灰不溜秋,却有着和毛色极不搭的名字,雪团儿。 大抵是天下所有雄性对美色都难以抵抗,那在帝宫吃好玩好,肥了不止两圈的独眼猫伏在女子身上,十分享受地耷拉着一只眼,被女人捋顺了毛,发出舒服地呜呜声,还张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边尖尖的小牙。 尧窈手里拿着最后一块肉干,一点点地喂进胖猫嘴里,声儿异常的柔:“吃完这个,今天就没了,你再吃下去,真要成大胖子,走不动路了。” 哪里是真,分明已经就是了。 吃的直接送进嘴里,这样的待遇,他都不曾有过。 容渊不想同一只畜生计较,可他是个实在人,有话不能憋,必须说出来。 “你放它下来,看它如今走不走得动。” 尧窈早就察觉男人回来了,只是没有理会,听到男人声音,不理又不行,这才缓缓抬头,唇边漾起一抹笑:“雪团确实胖了不少,那也是皇上仁慈,给了它生机,不然它此刻还不知道在哪里躲着,忍饥挨饿呢。” 这女子向来不笨,反而颇有内秀,只要她愿意,说出的话总能入他心里,可也要她肯说。 第73章 大部分时候,她都在扮猪吃老虎,可他偏偏鬼迷了心窍,入了她的魔障。 容渊决意要冷一冷小女人,尽量不带情绪道:“你把这东西先放了,朕有话要同你说。” 顿了下,容渊又道:“关于你王姐的。” 一听到是王姐的事,尧窈哪敢怠慢,赶紧抱着猫起身,打开了窗牖,身子往外倾,两只手往下一放,猫轻松从她手里跃到地面上,自己寻到廊下的小窝,缩里面继续打盹,日子悠哉得很。 尧窈把窗关上,回身就催道:“王姐如何了?信呢?快给我看。” 女子一靠近,容渊就带着她一起坐到了榻上,任尧窈如何着急,他仍是不紧不慢道:“信,是没有的。” 尧窈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圆了水漾大眼,声音略扬:“皇上又在哄我了,如果皇上真有往东瓯送文书,王姐不可能不回的。” 若非国内不太平,离开不得,王姐估计还会亲自来抓她回去。 被小公主质疑的话语弄得也有些恼的天子声音更高:“朕乃天子,一言九鼎,何曾信口开河,倒是你王姐,你又真的了解多少,听闻她在王庭内养了不少男宠,这等秽乱宫闱的行为,又哪里是个好女人该有的。” 尧窈眼睛眨了眨,看着男人道:“王姐是一国储君,为了子嗣,多纳几个郎君又怎么了,再说,数来数去也只有那么三四个,可比不上皇上的三宫六院。” “放肆,女子又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更何况,小小的岛国,论人口论国土,还不如他大晟的一个州,一个岛主又如何同堂堂大国的皇帝相比。 男人一声轻斥,尧窈抿唇,不吭声了,脸瞥向一边,不看男人。 容渊话出了口,已经收不回,皇帝的脸面,也不容许他收回,只能从别的方面缓和:“你自己想想,女人和男人能一样?光是体力就差了一截,哪回不是朕还没尽兴,你就喊累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朕来伺候你。” 几句话就岔了路,往邪道上引,尧窈脸颊一热,臊得慌,恼男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威严不可侵,人后坏得很。 “你王姐不也是女人,又能强哪里去,几个男人围着,也不怕吃不消。” 话落地,画面感也有了,容渊制止自己再浮想下去,但见他的小夫人目光缥缈,似乎也在遥想,当即绷了脸,严声告诫:“你王姐行事荒诞,非良家女所为,你可不能效仿,连想一想都不可以。” 尧窈面上应承,内心却不以为意。 若不是她自作主张,滞留大晟不归,这会儿,王姐怕是已经开始给她选夫了。 容渊犹不放心,加重了语气道:“你王姐为了子嗣,找了几个男子,可也未见她诞下一儿半女,可见这人并非越多越好,要合适才成。” 几句话再次说到了尧窈痛处。 她张了张嘴,身子微微发颤,纯属气的。 “那么皇上呢,纳了那么多妃子,还不是未有一儿半女,”略停顿,尧窈少有地扯唇笑了下,“是我忘了,皇上自己不要子嗣,也不是别人的问题。” 容渊听不得小公主这样子说话,她合该是眉眼含笑,没烦没恼的,有烦恼的,也只是为他,而不是为了别人同他置气。 “在你眼里,你王姐做什么都对,无一错处,那么,若她做出采花贼的行径,强把人掳了去,且有劫色害命的嫌疑,你还认为你的王姐什么都好,什么都对是不是?” 尧窈被男人说得一愣一愣。 他在讲什么? 采花贼?劫色害命? 他怎么敢造王姐的小黄谣。 尧窈是真生气了,两只手用力推着男人就要从他怀里出去,男人稍一收紧手臂,她就伸手往他脸上招呼。 还来,当真不要命了。 容渊别过脸避开女子不算尖但也有点利的指甲,又恼又气闷,干脆把女子放到地上,喝她站好,然后将密报拿出,让她一个字一个字看清楚了,有看不懂的问他,务必半个字都不能漏。 尧窈还不太会写大晟的字,但认是能认全了,正是能看懂,尧窈才有些不敢信。 “那些男人也只是失踪,未必就没了性命,你们只查到人都被运往东瓯,可东瓯那么多人,有权势的也多,你又怎么能断定就是王姐做的。” 尧窈是听六王姐说过的,要到南阳买男人,却被王姐狠狠斥责了一顿。 六王姐倒有可能偷偷摸摸做这事儿。 但这话也说不得,毕竟六王姐若真的做了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儿,丢的也是他们东瓯的脸。 见女子目光闪躲,似是心虚之兆,容渊愈发理直气壮:“你往后不必再同东瓯那边有往来了,你王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掳我大晟子民这一桩,我便既往不咎,但再有下回----” “你说什么?我王姐不知死活是什么意思,皇上说清楚点。” 皇帝每一个字,每句话,尧窈都听懂了,可凑到一起,为何她就那么不想懂。 王姐分明好好地在王庭里,为何会不知死活。 容渊未曾见过尧文君,只凭五弟和南阳郡守的密信,他对这位邻国女储君就难有好感,更不提他的夫人像是被这位王姐洗脑了,但凡尧文君有个不好,便失魂落魄,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 “你王姐的失踪,许是同那些男人有关,东瓯那边也在四处找寻,你的二王兄---” 第74章 “他骗人,皇上不要信他说的,王姐失踪,跟他脱不了关系。” 她倒是清楚得很。 容渊并非感情用事的人,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上,对比油盐不进的尧文君,她那个没骨气的二弟反倒更好操控,也更能为大晟所用。 他虽不齿二王子残害手足的行为,但在公言公,尧文君之于他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同情。 这时候,唯一能让他头疼的,就是小公主泛红的眼圈,和欲下落的泪花。 他是想她多哭哭,可又舍不得她哭得太累,这种矛盾极了的心情,也让他百般煎熬,揪心不已。 容渊几下翻找,寻到女子的帕子,把人往怀里一搂,往她脸上擦,从未伺候人的天子说不上温柔,但也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唯恐擦坏了女子嫩如凝脂的肌肤。 “你莫紧着哭,先歇歇,缓一缓,再想一想,你那些东瓯的姐姐哥哥们,到底值不值得。” 尧窈哭得很软,猫儿似的轻声抽噎:“王姐值得,二王子不值得,他欺负我,还说我不识抬举,要我好看。” 容渊目光蓦地一沉,黑压压地似城欲摧。 男人对女人,还能有什么样的欺负。 就在容渊内心逐渐暴动的时候,尧窈语调又是一变:“好在有王姐,将我护在她身边,二王子才没有欺负成,只敢动动嘴皮子。” 容渊的内心也是一波三折,随着女子的话,起起伏伏,没个消停。 尧窈却似不懂男人的起起伏伏,拉拉他的袖子,含泪道:“皇上帮我找到王姐好不好?皇上要是不乐意,我也不勉强,我自己回去,自己找。” 第33章 较真 尧窈不想哭的,可泪点积蓄到了眼眶就是忍不住,她这时候倒是愿意多流点珍珠出来,然后全都给皇帝作为交换,只要他答应她的请求。 而皇帝怎么可能答应。 且不说路途遥遥,中途可能发生多少意外,只凭如今控制东瓯王庭的是二王子,而二王子对尧窈又有非分之想,他就不可能放她回去。 更何况,那里还有个在尧窈嘴里极为可怕的大巫。 “你这时候回去又有何用,凭你一己之力如何去找,又去哪里找,除了你王姐,谁还能护你,反倒那些对你心怀不轨的人,借机对你下手,你又该如何?” 天高皇帝远,他纵使有心,也不可能如孙猴儿似的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瞬间就到她身边,盖世英雄般救她于水火。 尽管他无比地想让这只惦记姐姐,不知感恩的小女人心里眼里只有他。 “王姐对我有大恩,明知她此刻有难,我却什么都不做,我与那些背信弃义,没得良心的人又有什么分别,难道皇上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尧窈自知能力有限,除了钱财,她并无别的筹码,可对付一国王子,光是财帛又哪里够用。 许是同自己处久了,这女子言行愈发有度,条分缕析地一句句言之有物,他一句句听着,一时之间,竟没办法反驳。 他总不能说,在待她王姐这事儿上,他倒是希望她无情无义,不要再惦记。 可话到嘴边,容渊终是未能出口,她今日哭得够久了,再哭下去,可不能够。 皇帝亲自倒了杯茶水喂到夫人嘴边:“这是南边新送来的甘茶,清甜解乏,止渴生津,你尝尝。” 尧窈哭久了,是有些渴,男人把杯盏送到了嘴边,不容她拒绝,她抿了一口,舌尖过了一下,确实有点好喝,于是自己接过杯盏,斯斯文文喝了起来。 “不急,还有,慢慢来。” 然而一杯又一杯,喝完了三杯,该惦记的事,尧窈也没忘。 容渊在她开口之前及时打断:“你即便回去了,用处也不大,小胳膊小腿的,跑又跑不动,打也打不过,没得把自己也折进去。我前些日遣肖瑾到东南那边办差,这差事估计也差不多办完了,我这就命他潜入东瓯,搜找你王姐的下落,肖瑾的能力,朕不说,你也有听闻,有他在,你放心。” 皇帝的骄傲大过天,并不想在他的女人面前夸别的男人,但这时候又不得不夸,否则小公主这种可怜兮兮地闹别扭,无声无息地伤心,叫他轻不得,重不能,着实头疼。 尧窈一听到派肖瑾前去寻王姐,心里忽然又升起了一线希望,在她的认知里,肖瑾是个好人,也是君子,比皇帝更可靠。 一提到肖瑾,她倒是没意见了,容渊这心里头又不得劲了。 “你就这么相信肖瑾?” 尧窈掀眼皮看了男人一眼,那眼神,有点像看无理取闹的孩子。 “分明是皇上说的,肖大人有能力。” 不知为何,容渊心里更不得劲了。 “朕可以这样说,你却不能。” 最终,因为男人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容渊倒也没怎么哄小公主了。 他能做的,都做了,小公主不领情,他还能如何。 就这么个性子,犟起来,软硬不吃,骂也不是,哄也不是,真计较上,最后烦闷的也是他自己。 容渊自认并非一帆顺风,年少时候他也曾吃过不少苦,但那些苦,皆为权术之斗,之于女子,他从未动过心,自然不曾烦扰过,天下间的女子,又有哪个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可唯独怀里这个,他明明得到了,却又好像抓不牢,随时都有种失去的隐忧。 第75章 容渊恼自己自寻烦恼,也恼小公主年少无知,开窍慢,把人揉搓了一通,轻咬她耳珠:“你给朕好好想,仔细地想,朕待你到底如何。” 她对他做了多少掉脑袋的忤逆事,他又哪次同她计较了,他待她,又如何比不过她的王姐。 尧窈眨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是真的俊,皮肤也好,面上光滑细腻,竟无一点瑕疵,就是比她差了点,没她嫩,也没她白,但在男人里面,确实是万里挑一了。 小公主凑近,亲亲男人新冒出来的点点青茬,实心实意地夸起来:“皇上自然是好的。” 被女子主动亲了几下,男人心里头的恼意,又渐渐消下去了些。 “你就会哄朕高兴。”这会儿,被捋顺毛的骄傲天子又变了态度。 尧窈却是一本正经道:“不,我就只会惹皇上生气。” 容渊啧的一声,挑起了长眉,要笑不笑,捏她鼻尖:“知道就好,以后,多哄哄朕。” 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秋季草木凋零,呈现一派肃杀之气。 又一日,皇帝驾临午门,召来文武百官,亲自监斩,处置了一批贪官污吏,血染红了刀刃,也惊骇到了一众官员,一些不经事的文官早已双股战战,背后冷汗直冒,半晌起不来身。 完事后,皇帝在伏跪于地的百官中逡巡了一圈,最终点了个名字,叫他随自己去勤政殿。 这人,在朝中并非多厉害的要员,官职不大不小,出身也不显,平时行事也低调。 谁也想不到这人会被皇帝单独传召。 就连卫恒自己也不曾想到。 一路惴惴不安,到了殿内,卫恒更是长跪不起,才起头:“臣---” “不必多礼,朕欲封你为钦差大臣,前往两淮清算盐务,每一笔账都要给朕算清楚算明白了,你可能胜任?” 人这辈子,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入得天子的眼,将来有机会封侯拜相,卫恒不为钱财不为美色,最后为的也不过是人人都追逐的功名罢了。 “得皇上信任,臣定当不辱使命,不查明白,绝不回。”卫恒尽忠的心,极其的真。 皇帝笑了笑:“朕果然没看错人,两淮盐务繁琐,涉及官员也众多,想要查清并不易,朕会单独赐你一封密诏,若在查案途中遇到困难,可拿出一用。” 给的权柄不可谓不大,卫恒一瞬间是蒙的,但也充满了干劲,两袖并作一起,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叩谢皇恩。 皇帝也有他自己的考量,他给了卫恒足够大的权柄,但两淮盐务的阴私,他却未言明,男人那起冤案尚有待查证,就看卫恒有没有这个本事查清楚了。 若卫恒有这个本事,那么,自有更大的富贵在后面等着他。 是夜,容渊又将尧窈带出了宫,一场幸事过后,尧窈阖上眸子,沉沉睡去。 容渊闭着的眼睛又睁开,却是披了外衣,到外间唤来紫鸢。 “你看卫恒如何?” 能够直呼三品大员的名字,又是这种问询的话,身份显而易见,不是最上头的那位,但也差不离了。 紫鸢眼皮子颤了颤,低着头,极为恭敬道:“臣女不才,看人肤浅,只觉卫大人是个好官。” 容渊扫过紫鸢,凝眸沉思。 紫鸢耐不得这样的静谧,双膝弯下,跪在地上:“老爷若仍不信,小女愿继续留在卫大人身边一段时日,为老爷分忧。” 卫恒答应了帮她伸冤,进展却缓慢,且二人通信也不易,如果可以,待在那个男人身边,更便利。 紫鸢名声已经毁了,也不在乎这,只要能为家人报仇,然后脱离奴籍,自建女户,她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卫恒或许能帮她伸冤,但脱奴籍,立女户,卫恒未必有这个能耐,还属面前的男人,紫鸢想要搏一搏。 容渊有点欣赏这个低微却又清醒的女子,知轻重,懂取舍,倒有几分大义,他也愿意成全,只要她确实能按他的意思去做。 “你留在卫恒身边,需要个身份,夫人那边,”容渊点到即止。 聪明人一听就懂。 紫鸢忙道:“小女自愿为妾,与老爷无关,但事后,小女想得个恩典,今后去留,由小女自行决断。” “小事而已。”容渊看女子一眼:“那一句,不提也罢。” 哪一句?紫鸢愣了下,接触到男人寒凉如冰的眼神,当即反应过来,忙道:“小女自己的主意,必然不会提到老爷的。” 隔日,容渊一大早就回宫忙国事去了,尧窈贪睡,尚未起来,秀琴在厨房忙碌,紫鸢趁着这个空当,进屋同尧窈告别。 “你要去哪里?”尧窈问。 瞒是瞒不了多久的,总有露陷的一日,倒不如一开始就坦白,但也不能坦言全部。 紫鸢只能这样道:“卫大人是正人君子,世上少有的清官,我漂泊多年,就想遇到这样的良人,免后半生疾苦,原本没什么信心,不敢提前同夫人讲,如今落定下来,才有了勇气,夫人也会为我高兴吧。” 尧窈微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可好像说什么都有点多余。 紫鸢是个有主意的,心志坚韧,她一旦决定了,旁人劝也无用。 “以你的品貌,是足够做妻的,不如我和老爷说说---” 还没说完,就被紫鸢轻柔的打断:“夫人千万别,做妾是我自愿的,卫大人那样的品行,即便将来续弦,也必然不会苛待我,我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夫人请放心。” 第76章 以那个男人对夫人的在乎程度,必然不想看到她通过夫人来达成目的,夫人身边需要真心待她的人,紫鸢也想做这个真心人。 “你自己已经想好了,我也不能说什么,但以后若有不开心,也可回来,这里总有你的位置。” “夫人心善,紫鸢先行谢过了。” 卫恒即将启程,紫鸢耽搁不得,同尧窈道了别就收拾细软前往卫府。 此时的卫府,有娇客上门,也是不一般的热闹。 且这位娇客,身份还不一般,等候了一两个时辰,同卫夫人吃茶闲聊,就是不肯离去。 卫夫人也是伤透了脑筋,这位顾家嫡次女,明白人都知是要进宫伴驾的,谁又敢娶。 更何况,她弟弟身份到底低了些,又是鳏夫,长这位顾二小姐十几岁,这位贵小姐又是如何看上自家弟弟的呢。 顾二小姐有她自己的主意,皇帝对她并无半点意思,她进了宫也是同姐姐一样守活寡,倒不如选个有前程又好拿捏的夫君,身世低些,自然更好不过。 “我有幸遇到过大人一回,见他待路边游民都是那般体恤,为人更是刚正不阿,我心倾慕,特厚着脸皮,求夫人成全。” 顾二小姐多少知道这位卫夫人在卫恒心里的地位,先说通了卫夫人,希望就大了。 紫鸢刚跨进门,便听到这话,不由一声笑了出来。 顾二小姐闻声看过去,见一女子俏生生立在门口,一身轻浮气,不由拉下脸:“你是何人,为何不通传一声就进来。” 紫鸢轻呢:“我是何人?” 随即绽唇一笑,颇为意气道:“自然是大人的意中人呢。” 入夜,容渊临时被别的事务绊住,没有来私宅,尧窈反倒更自在,就是有点想念留在宫中的明姑,却又不敢去见明姑。 明姑是王姐的乳母,因着曾使君,明姑已经大恸过一场,若再得知王姐出事,怕是半条命都要没,再难缓过来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响起一声声格外有力的吆喝声,是卖糖炒栗子的货郎,走街串巷地拉生意。 尧窈听得有些馋了。 她在东瓯时就爱吃炒栗子,可以说是百吃不厌。 尧窈同秀琴一说,秀琴宠溺一笑:“这有何难?我叫门房多买些,给夫人解馋。” 门房是真的实诚,把货郎一半的糖炒栗子都买下来了,抱着大竹筐送进来。 这竹筐也做得很有意思,且有些眼熟,尧窈心念一动,拨开覆在上头的栗子,瞧着底部编织出的花纹,怔怔入了神。 曾使君有个很少为人知的爱好,那就是编竹筐,且最爱在筐底部编上兰花的样子,因为这是明姑最爱的一种花。 尧窈骤然起身,快步踱到门口唤秀琴。 “那个货郎呢,走了没?” 第34章 惑他 秀琴是知道小公主最馋吃的,也没多想,就叫门房再去外头看看,货郎走了没,若还在,先将人留住。 之前那个做肉酥饼的厨子便是,只要小公主在宅子里,人就会被请来做饼,已经开了这个先例,多请一个也无妨。 货郎倒没走,却不愿进来。 门房说出缘由,货郎年轻时被仇家用烧红的烙铁毁了半边脸,后来就一直戴着半边铜面具,自称形容吓人,不想惊到贵人。 秀琴把话带到,尧窈听后失神了好一会,嘴中轻语呢喃:“半边脸烧没了。” “夫人想吃,叫他下回再来就是,没得把人请进来的必要。”秀琴是同情男人,但一码归一码,规矩还是要守的,形容有损的人,是没资格出现在主子面前的。 尧窈自知失态,收回心神,看向秀琴:“我只是觉得这栗子炒出来的味道,很像我在东瓯那边吃的,王姐也喜欢这味道呢。” 东瓯王太女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晟,朝廷大多官员的态度明确,扶持二王子上位,使得东瓯真正成为大晟的附庸,以大晟为尊。 秀琴消息灵通,自然有所耳闻,心知小公主和王太女感情深厚,可朝廷里的事,又哪里是她们这些女子能够干涉的。 她能做的,也只有帮着尧窈保密,将明姑身边的宫人一一告诫,不让他们说漏了嘴。 尧窈有她的执念,也有她的预感,她拉着秀琴的手,满眼含着请求:“姑姑把他叫来好不好,带他去厨房,我就在窗外瞧着他,不进去,等学会了,我也想做给王姐吃。” 这个痴儿,到现在还想着王姐,就算王太女尚在人世又如何,东瓯那边大局已定,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因着儿女情长,置满朝文武不顾,弃好棋不用,非要捡那难啃的骨头。 见秀琴不太想答应,尧窈改了口:“其实我更想的是做给老爷吃,可如果不好吃,拿不出手,岂不白费了工夫,看着别人怎么做,我也能学得更快。” 秀琴自然是希望尧窈把皇帝放在心里头一位,嘘寒问暖必不可少,听得尧窈这么说,秀琴有所松动:“毕竟是外男,隔着窗子,夫人也不能久看,且夫人也没必要亲自动手,这炒货到底烟味重,还是做些清淡的糕点更合宜。” 尧窈点头:“我就看一看,要是太难,兴许就放弃了。” 到底是年轻,好奇心重,又有点好强,秀琴能理解,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如了尧窈的意,毕竟以主子对这位的独宠,将来的造化不可估量,自己没必要太较真,该松的时候,松一松也可。 第77章 听到贵人只在窗外看他如何炒栗子,货郎迟疑了好半晌,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门房打趣他:“能得夫人赏识,是你这粗人的莫大荣幸,矫情个什么劲。” 厨房里东西已经备好,货郎立在灶台前,添柴加火,忙得热火朝天。 尧窈面上覆着白纱,立在窗外,目不转睛地瞧着里头男人忙碌的身影,不知不觉地眼眶渐热,她眨眨眼,忍住胸口满涨的情绪。 曾使君左右手都可用,但用得更顺的是左手。 他的衣袖都会故意做长用来遮住虎口,只因虎口处有个疤痕,是他为了救明姑,徒手挡住那扑来的野狗,被野狗咬过后留下来的。 曾使君不想明姑看到那疤痕后有愧疚感,干脆叫绣娘把袖口做长,眼不见就不受困扰了。 男人半边脸被铜面具覆盖,依然有点点火烧后留下的瘢痕露出来,尧窈望着那张脸,毫无惧意,也不觉有多可怖,内心更多的是难过和伤怀。 往日多么爱洁的一个人,只要出门,必将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体体面面,如今再怎么拾掇,也回不到当初了。 货郎从头到尾都很专心炒他的栗子,就连余光也未曾扫向窗前,候在尧窈身侧的秀琴时刻留意屋里男人的一举一动,见他确实是个没什么歪心思的人,又惦记着别的事务,便同尧窈说了声先离开一会。 “夫人看得差不多就回屋吧,不可逗留太久。” 走前秀琴仍是不放心地嘱咐。 尧窈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晓得的,再看看,我就回去。” 秀琴走了有一会,尧窈没有离开,也不曾往灶房门那边挪动一步,只在男人走近了,弯腰拿灶边的器具时才扬声道:“郎君年龄瞧着也不小了,家中可有亲眷?如此在外奔走,可有想过回家探望亲人?” 没了旁人,尧窈加快语速,带点东瓯那边的腔调,懂的人,听一遍就明白了。 男人直起了身,终于抬眼,看向了窗前,寂静如深潭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想,怎能不想。 “姑娘呢?可有惦记的亲人?” 男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却有意避开某种腔调,听着更像是本地的俚语。 尧窈却愈发笃定,心头更热:“自然是有的,有我的姑姑,还有姑父,以及远方的姐姐。” 男人眸光闪动,却始终未走近尧窈,只压着声道了个地名:“夫人若是还想吃炒栗子,或者别的,可到这里来,但最好是一个人。” 再回到屋内,尧窈已经收拾了心情,叫身边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此刻她只想一个人清静的时候,日理万机的大老爷却来了,倚在榻上,手里捏着一个剥好的栗子,却只是瞧着,没有送到嘴里品尝的意思。 尧窈走过去,就在榻边坐下,一只手搭在男人半曲起的膝盖上,颇为眷念地望着他。 眼里,是全心全意的依恋。 容渊最受不得女子这样的眼神,因为他会当真,以为女子真的满心眼只有他,可他的理智又反复敲打他,别上当,她有着最为天真无邪的外衣,可内里狡黠得很。 见男人捏着栗子久久不动,尧窈干脆接了过去,凑近了,把栗子送到男人嘴边。 “老爷尝尝,一个可怜的人做的,炒得很入味,可香了。” 容渊并不好这种炒得软趴趴的甜食,但吃个一两口也无妨,尤其是美人红酥手,亲送到嘴边,味道自然也不一样了。 吃人嘴软,容渊后知后觉地眯了眼,态度依然坚决:“便是你今日喂我一百个栗子,东瓯,也不是你想回就能回的。” 无论为公为私,容渊都不想看到王太女真的有事,毕竟姐弟间内讧,互相掣肘,东瓯局势动荡不稳,才能更好地被大晟拿捏。 “我暂时不回东瓯了。”这回,尧窈应得爽快。 容渊上下打量她,心道,他的夫人,又在耍什么主意了。 尧窈倒是坦荡,半边身子靠在男人胸膛上,两手搭在他肩头,仰头,目光专注地瞧着他。 “我也不回宫了,就在这里住着,皇上帮我把明姑接出来好不好,我在这等着皇上来。” 荒唐,哪有正正经经的妃子不住宫内,而在外头当个外室私藏着。 然而容渊尚未开口就被一只纤纤玉手捂住了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可理喻,不知所谓了,成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可你是知道我性子的,宫里那么多人,你又有那么多妃子,她们每个人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得了多大的便宜,我迟早要还回去,现在捧得多高,将来摔得就有多惨,我不想变成她们那样的人,老爷也不想我变成那样是不是?” 容渊难得有这样的耐心,听一名女子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且还认真地想了又想,她若像后宫那些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偶尔吃吃醋,也不是不可以。 见男人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没有反应,尧窈又贴了上去,唇凑到他耳边,唉唉地唤:“老爷不想的,对不对?” 就你说得对,你什么都对。 容渊变了脸色,掐住美人一把小腰,稍一用劲,将两人的身体更为嵌合在一起。 美人又是唉地一声,却不敢随便乱动了,只用着香唇往男人面上呵气:“我们就像寻常人家,你是老爷,我是夫人,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就这样相守,不可以吗?” 第78章 尧窈并不是多想住在东瓯王庭,只因那里有王姐,同样的,尧窈也不想待在宫里,皇帝还没让她喜欢到为他留下,如今又意外发现尚在人世的曾使君,她更要想尽法子出来了。 她总有道理,一张嘴儿抹了蜜似的,几句话总能说到他心坎里去。 没人想得到,合该三宫六院,妃嫔无数的皇帝,内心向往的却是寻常人家的日子。 大抵是应了那句俗语,正是得不到,才会有所骚动。 但身为皇帝,容渊不能表现出丝毫情绪,也无人会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是以,这女子一次次触碰到他内心深藏的渴求,就好像拥有对他的读心术,让他一度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她给他下了蛊,那药其实不是药,而是蛊。 蛮荒小国,连邻国的男人都敢偷,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思及此,容渊面色愈发凝重,忽地捏住女子双肩,将她拉远。 尧窈不明所以,望着男人的眼里,满是愕然。 第35章 喜否 尧窈看不懂男人,只能将他的种种异常归结为魔怔了。 前一刻,两人还好好地闲聊着,下一刻,他二话不说,大氅一摊,将她整个人裹起来,连夜往宫里赶。 宫门已经落锁,皇帝改走人少的西城门,可仍是守备森严。 容渊不得掀开帘子露了个脸,值夜的兵将一眼认出天子,两袖子一甩就要下跪,天子抬手制止,只道两个字,开门。 一路还算顺畅,到了寝殿,尧窈解开大氅,为着男人的反复无常,也有点气闷。 容渊却捉住她:“先别睡,让孙太医给你诊个脉。” 顺道,也诊诊他的。 早在入到内城,就有宫人提前去请,是以孙太医来得也快。 然而这个时辰被皇帝请来,孙太医自己也是懵的,迷迷瞪瞪地用凉水洗了好几遍脸,提着神儿赶到,却被皇帝告知给郦国夫人切个平安脉。 若非急症,到白日,什么时辰不行,非要在这深更半夜,孙太医是困也不能,怒也不敢,隔着床幔,伸指给手腕上铺了丝帕的贵人切脉。 刚开始,孙太医犹在走神,可渐渐地,感觉到那脉象上一点异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已经足以让他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可到底是太浅了,换个年轻点的,经验没那么丰富,兴许就忽略过去了。 所以,他要不要也略了,待过半个月一个月的,以请平安脉的由头再来切一切,诊一诊。 见孙太医面上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皇帝沉声道:“到底如何?与朕的脉象比,有何不同,还是有相似的征兆?” 怎么可能相似,必然是不同的,且大大的不同。 可他该不该现在就说呢,毕竟日子尚短,这时候也不稳,要是报出来了,还得他担着,万一有个意外,他也脱不了责任。 孙太医犹豫再三,可皇帝的眼神着实迫人,利刃似的射得他头皮发麻。 他干脆把脑袋埋得更低,压着声道:“还请圣上移驾,容臣到外间禀告。” 之前皇帝曾无意提过,若诊脉时诊出喜脉,不宜声张,也不能惊扰到夫人,只悄悄告诉他便可。 思虑过后,孙太医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自己疑似诊到滑脉,如实告知天子。 天子一瞬间怔住了,随即缓神,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滑脉是个什么脉,算喜脉?” 头一回听到皇帝以这种口吻问话,孙太医也怔了下,想必是太在意了,可天子也是男人,怎能不在意,于是措辞愈发谨慎。 “有可能就是,但日子尚浅,还需至少过半个月再看。” 容渊再问:“有可能是多大可能,五分,还是七分。” 这中间差的,就不一样了。 孙太医又是一愣,说五分,对他而言更为安全,可皇帝看他的灼灼眼神,使得孙太医最终硬着头皮道:“该是有七分的。” 皇帝微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胸口满溢的情绪无法言表,背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仍是冷静不下来,他又一个大步,走近孙太医,抬手往人肩上拍了又拍,眼底的悦色是那么显而易见。 “朕知你医术高明,也不是嘴碎的人,以后郦国夫人的平安脉都由你来诊,不可假以人手,待到十分确定了,也不可张扬,何时公之于众,听朕安排。” 皇帝平日里习武不是玩假的,身手不凡,力道也比常人大,这时候情难自禁,拍得孙太医瘦削身板直颤,忍着不适,站定了,躬身应诺。 经过这一出,尧窈躺在床上,亦是难以入眠。 皇帝这番举动,稍一细想,也能想明白,这是还在介怀她给他下药那桩。 她自己那时候也是糊涂蛋一个,但见大胡子提到曾使君,的确有几分相熟的意思,自己又正感怀,难免就办了糊涂事儿。 尧窈想出宫住,也是为了制造更多见曾使君的机会,她有很多事要同他讲,其中就包括大胡子这一桩。 还有王姐。 尧窈如今也看明白了,指望皇帝是不可能的,他不落井下石,趁机为难东瓯,就已经是他认为的宽宥仁义了。 曾使君在世人眼里已经是死人一个,尧窈更不想他的身份暴露,被皇帝发现人还活着,可不是件好事。 有外男进入宅子,下人不可能不报给容渊,容渊兴许已经派人去查了卖货郎的底细。 第79章 但愿曾使君的新身份能够扛过皇帝的暗查。 明姑那边,又该如何告知呢。 年岁长了,头发长了,这烦恼也多了起来,尧窈仰面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九爪金龙嘴里衔着硕大的珠子,翻云覆雨,执掌乾坤。 她就像龙嘴里含着的珠子,挣扎无望,脱身不能。 思绪烦乱,尧窈翻了个身,正要坐起。 金帐开了一角,男人缓步走进来,见女子翻身动作大,肚子都要磕到床柱了,随即一个大步跨了过去,扶住依旧纤细平坦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腰身,轻轻把人带起,让她坐稳了,不能倒。 皇帝最近反常的行为实在有点多,尧窈已经不觉得他这样有何不对,他没半点异常,才叫不寻常。 对此,尧窈给自己找了个想得通的理由,便是大胡子给她的怪药起了作用,也只有这个,最能解释。 走进屋的那段极短的时间里,容渊却似度过了无数个春秋,脑中更是不能自控地闪过无数个画面,从女子怀胎,到小儿出生,蹒跚学步,呀呀学语,到长大成人,孩子的面容始终是模糊的,但成长的每一步,都已经清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期待一个小生命的到来,甚至在一瞬间已经做好了教养子女的准备,譬如儿子该如何,女儿又该如何。 以他和公主的容貌,外貌是不必愁的,但言行品德更为重要,儿子若像母亲,必然是不行的,身为储君,首先心肠必须硬,过于宽和,是不可取的。 当然女儿就不一样,但只能柔,不能弱,毕竟小公主也只是看着柔弱,实则主意大着呢。 这一路,看着极短,又极为漫长,即便容渊已经将人拥在了怀里,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以至于有些话不通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你如今感觉如何?有没有作呕?饿不饿?要不要吃些宵夜?” 这么瘦的腰,这么平的肚子,又如何孕育得出健壮的子嗣,更何况,一个人吃,两个人补,更要多吃才成。 不等尧窈回应,容渊已经起身要唤人。 尧窈拽住男人的袖子,一度无语,却又不得不道:“皇上要不再叫太医给您瞧瞧,看仔细些,听闻那种针灸的疗法也很灵,皇上不如试试。” 伤到脑子可就不好了。 容渊又如何听不出小女人话里的意思,这是嫌弃他脑子有问题。 看在她揣了个宝的份上,他不与她一般计较。 皇帝此时最挂心的是,他的夫人到底饿不饿,腹中孩儿可不能跟着挨饿。 在吃方面,尧窈从不委屈自己,饿了自然会说,不说,那就是不饿,不想吃。 “皇上若是饿了,就说我想吃,叫人准备便是了。” 尧窈能想到的是,皇帝对自己要求严格,做不出半夜点宵夜这等不自律的事来,只能拿她当理由。 皇帝置若罔闻,定定望着女子过于细瘦的腰身,又拿手轻轻碰了下,往日有多喜欢圈着这点腰为所欲为,如今就有多嫌弃。 就在这时,高福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唤,声音有点颤。 “皇上,不好了,太后出事了。” 大晚上的,能出什么事,容渊不耐烦地皱眉,正要把人斥下去,一只柔软的小手捏住他,轻轻地拍,以示安抚。 “皇上不烦,这么晚,没有急事,高总管怎么敢敲门。” 这时候,尧窈反倒希望多个人多点事,不然皇帝看她的眼神,像看吃不饱的难民,叫人怪瘆得慌。 高福犹在门外候着,不敢离去。 容渊坐在床边,半边俊容逆着光,神色讳莫如深,不紧不慢地把尧窈按回床上,盖上被子捂严实了,才宣高福进来。 夜深了,高福也不敢耽搁,语速极快地把太后那边的状况仔细说明。 白日里,德妃去到太后那里请安,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太后大怒,把人撵了出去。兴许是情绪波动大,发了一通火后,太后感到头疼不适,请了太医来看,说是急火攻心,需得静养。 谁料这养了大半日,到了夜半,太后醒来起夜,一时没坐稳,竟然栽倒了下去,头晕目眩地还呕吐,接着就昏迷了。 皇帝并没有避着尧窈,高福的话隔着床幔,清清楚楚传到尧窈耳中。 尧窈望着男人神色不明的侧脸,心想,皇帝该去慰问的是太后,她可没有想吐的感觉,有的是太后。 容渊的为君之路上,一个孝道,占了不小的比重。 最终,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之前不忘对床上的女子道:“好好躺着,不要乱动,饿了渴了就传秀琴。” 想到太后是起夜时出的事,容渊走出去后,又把秀琴叫到一边,严声叮嘱,时刻守着夫人,不得有丝毫懈怠。 秀琴不明所以,皇帝的命令不可违,唯有小心应是。 这么一折腾,尧窈已经了无睡意,见秀琴谨遵圣令守在床边,便与她聊了起来。 “太后这是怎么了?太医有去看了没?” 秀琴不敢妄议,但见小公主一副懵懂小白兔样儿,不说的话,心里又过不去,毕竟帝王的宠爱就似那天边浮云,易聚,也易散,还是要有点危机感才成。 思虑再三,秀琴掂量着语气,小声道:“夫人不知,太后今日将德妃嫡亲妹妹接进宫,却未提前告知德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第80章 无故接个尚未说亲的闺阁女子入宫,打的什么主意,不是傻子都能想到。 第36章 尝鲜 皇帝到长春宫时,经常给太后诊平安脉的章太医已经诊得差不多了,见皇帝来了,赶紧起身行礼。 容渊抬手,一个字,免。 容渊并未走到床前,隔了几步距离,不近不远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显得无比脆弱的女人。 “太后如何了?到底是何病症,发作得如此凶猛?” 太后发病,或多或少跟德妃牵扯上了干系,章太医也不敢贸然断言,只斟酌着语气,谨慎措辞:“说来也是有些复杂,这病症同太后的情绪有一定的关系,加之半夜起身急了些,造成血脉不畅,经络不通,脑中阻滞,也就有了突然发作的头晕目眩呕吐等一系列的症状。” 容渊并不想听这些他不在行的病症剖析,最关注的点在于如何救治。 他推行新政,改良税制,且想要落实到位就离不开文武百官的支持,这其中有多少是太后拉拔过来的势力,这些人看重的就是皇帝和太后之间的母慈子孝,以期和睦共赢。 皇帝和太后即便不和,那也是关起门的事,对外,是不容置喙的。 “不管是何原由,太后这病,你务必放到心上,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不能有丝毫怠慢。” 皇帝的态度摆在这里,章太医连连应是,弯下去的腰身就没抬起过。 一整晚就没消停过,容渊倦怠的同时,又有些口渴,他坐到了桌边,倒了杯茶水,因着性子谨慎,原本只是浅尝辄止,可抿了两口,又觉这茶有点意思,初尝寡淡,但咂摸几下,又有回甘,且越尝越发清甜,更带有一股形容不上来的香味。 宫里的贡茶,他几乎喝遍,但这一种,还是头一回尝。 容渊摩挲着光滑细腻的白玉茶盏,巴掌点大,指尖掠过杯身上的纹路,垂着眼帘,随口一问:“这茶是哪里来的?” “回皇上,是臣女从家中带进来的,给太后尝尝鲜。”一直安静坐在床角,一声不吭的顾二小姐终于有了机会,同这位进屋后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扫向她的俊美帝王搭上了话,内心早已翻涌如潮,但又不能展现出一丝一毫,只能强行压抑下去,极力保持仪态端正,言行有度,不能在皇帝面前露了怯。 娇软的女声传到耳边,容渊这才注意到被他彻底忽视的女子,不过看过一眼,也算个美人,便没别的情绪了,单手扣着杯子,对这香茶的兴趣反倒更大。 “这茶倒是不错,你家是从何处买的?” 顾二小姐忙回:“家中一个表兄从西南那边带来的,至于具体在何处购置就不得而知了,臣女这里还有多的,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女这就回屋去取。” “不急,交给我身边的宫人便可。”能给皇帝献礼是臣民莫大的荣幸,容渊受之无愧。 容渊又抿了一杯,若有所思地看向顾二小姐,语气平和道:“既然太后准你进宫,你便在这里住下,陪陪太后。” 顾二小姐心头一跳,却又暗自掐着手,颇有几分为难,苦恼道:“臣女也想多陪陪太后,只是长姐那边---” “德妃那里,你无需多虑,她自己不懂事,不敬太后,还有理了。” 皇帝这话一出,顾二小姐提着的心放下大半,更有一股喜色蔓延开来。 皇帝是个心志坚韧,难以动摇的男人,可正是这样的人,一旦宠起女人来,那也是不管不顾,神魔来了也挡不住。 东瓯公主不就是个先例。 顾二小姐不争那头名,只想搏个细水长流的将来,兴许这样不冷不热的开头,最是合宜。 翌日一早,德妃便收到了皇帝申斥的口谕,由高福传达,德妃不尊太后,口出妄言,是太后发病的诱因,自今日起,罚德妃紧闭在宫内,每日抄写经书一百遍为太后祈福,直到太后痊愈,方可解禁。 德妃被皇帝申斥过数回,已经没那么惧怕,可被禁足还是头一回,且这解禁的日期,说了跟没说一样,甚至比不说更绝望。 太后痊愈是个什么时候,到底是有了岁数的人,万一尚未痊愈,又有个别的意外来了,继续病下来,那她不得一直禁足在漱玉宫内,再无半点可能了。 深宫里头,可没多少真感情,素来都是捧高踩低的多,风光时都来巴结,一旦落魄了,那是墙倒众人推,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算仁义了。 德妃将殿里的摆件摔了个遍,摔完后又独坐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但已经无人有心情去哄这位别的不行就脾气最大的祖宗了。 秀琴更是感慨连连:“一样米养百样人,这做人啊,还是不能太放纵,该低头的时候,抬个眼皮都要不得。” 德妃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仗着顾家有扶主的功劳,自命不凡,谁也看不上眼。 须知别人也不傻,尤其天子何等精明高傲,又岂会被一个臣子要挟。 尧窈像听别人的故事,并无太多的感触,倒是她自己有点异样,好像不太要紧,又有必要提一下。 “秀琴,我的月事带放哪里在,你帮我拿一个出来。” 秀琴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算了算日子,尧窈的月事很规律,就是这几日要来了。 “我这就去拿,再多做几个给夫人备着。” 尧窈却说:“不要做太多了,这回好像不多,就一点点,用不了多少。” 第81章 一点点是多少? 秀琴愣了下,仔细问了问,夫人的月事是大事,可不能忽视。 尧窈想了想,比了个指甲盖的大小,就这么多。 如果她勤快点换亵裤,其实不用月事带也可以。 秀琴更纳闷了,这也太少了吧。 “夫人在外面有没有吃什么寒凉之物,譬如绿豆,凉薯之类的?” 尧窈仔细想了想,外头的小吃实在太多,有的混在一起,认都不好认,她叫不出名来,吃过就忘,又如何记得住哪些是寒凉之物。 见尧窈歪着脑袋想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食物来,秀琴也不为难她了,自己嘟嘟嚷嚷:“我叫厨房多做些温补的汤食,给主子补一补,暖暖宫,去去寒。” 再不行的话,就请孙太医来瞧瞧。 第37章 气躁 云雾山西北面的一座小村庄,隐在峡谷内,与外界隔着悬崖峭壁,唯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道可出入。 当时肖瑾寻到这里,也是因着机缘巧合,七弯八拐地进了村,再想出去,却没那么容易。 那小道太过迂回隐蔽,且在阴雨湿冷的天,云烟缭绕,山石湿滑,不易攀行,一个不慎,掉入万丈深渊,便唯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不比来时,如今身边多了个人,又是个看着就纤弱吃不了苦的娇贵女子,且这女子的来路不凡,肖瑾不得不更为慎重。 肖瑾再次将游远叫到茅屋附近的林子里,肃着面容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实就是她,而不是容貌相似的女子。” 游远亦是坚定:“属下在王庭潜伏了数月,不会看错的,这位王女眼角的那粒痣生得极为巧妙,寻常人便有这般的容貌,可生不出这样的气度来。” 话落,游远犹豫再三,仍是忍不住道:“这位王女瞧着就是受过重创的样子,以致心性失常也说得过去,倒不如趁此时机---” “夫君!”还未说完,就被不远处茅屋内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 游远不吭声了,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向他家主子,他家主子这时候的神情更加微妙。 明知女子是在喊自己,可肖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游远实在看不过眼:“大人---” “闭嘴。”肖瑾话里带着些微恼意,仿佛男人要是再多说半个字就滚得远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游远没了脾气,两手一摊:“大人莫想左了,属下只是想说这附近野鸡多,我多打几只给大人和屋里那位补一补。” 肖瑾没什么情绪道:“那你为何还站在这里。” 游远当即转身:“属下这就走了。” 他才不稀得摊上那等烫手山芋,就让大人独自去应付那位神志不清乱认人的美娇娘吧。 屋里的美娇娘久等不到男人,自己一个人扶着墙慢慢摸到门口,胸口仍是闷得慌,喉咙也痒,不时地就要咳嗽两下。 她好像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男人,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夫君。 好似认定了,她也不懂为何,只觉得面前清隽俊逸的男人该是她的夫君。 此刻她眼里的夫君正缓步向她走来,长身玉立,姿态优雅,举手投足展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肖瑾内心是极为尴尬的,可他不能表现出丝毫,身为一国储君,又岂会是简单的女人,如果是真糊涂也就罢了,可就怕装的,还装得那么像,可以说是以假乱真。 “姑娘还是慎言为好,我并非姑娘的夫君,姑娘的身份,我也并不知晓。” “夫君唤我素君就好。”女人认真听着,目光柔柔,却没有正面应男人的话,而是叫他换个称呼。 肖瑾又是一阵尴尬,实在应付不来这样的女人,但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同她周旋:“姑娘既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想必还有更多寻回的记忆,应当知晓我与姑娘并无瓜葛。” 素君看着男人,无比认真,依旧温温道:“可你如今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们不就有了瓜葛。” 有些东西,不需太久就能认定,素君直觉这个男人是良人。 相处了数十日,男人一直恪守礼道,不曾越矩,吃方面,也未曾亏待她。 甚至在她来了葵水,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变戏法似的弄来了干净的布料和草灰,解除了她的困境。 即便这男人不是她的夫君,她也想他成为她的夫君,她骨子里是执拗的,即便很多事想不起来,但有一点,她想要的东西必然会努力争取。 这时候,肖瑾又后悔将游远打发走了,剩他一人,独自面对这位丢了记忆依然很有魄力的王女,实在是疲于应付,头疼极了。 更头疼的是,王女在他这里,还是这么个匪夷所思的状况,他到底要不要报给如今身处王庭的五王爷,皇帝那边,又该如何捎信回去。 此时的肖瑾左右为难,举棋不定,理智告诉他,该及时将王女送回王庭,不可多管闲事。 可王庭如今在二王子掌控下,这时候将人送回,无疑是送人入虎口。 大抵是女子那一声声轻软又亲昵的夫君,让他魔怔了。 肖瑾有点不忍心。 正是这点不忍,使得他逗留至今,悬而未决。 大晟皇宫内,尧窈绑上月事带的第三日,已经点点滴滴地没多少了,她摸着平坦的小腹,心想大抵是真的吃了寒凉食物而不自知,这回确实又少又短。 第82章 秀琴却上了心,记挂这事,仍是决定提前请孙太医来给尧窈切个平安脉。 孙太医一听秀琴的讲述,吓得魂掉了大半,可诊过以后,滑脉之象尚在,只是有点虚。 “女子的月事是大事,不可怠慢,秀琴姑姑当仔细照看着,最好是嘱夫人卧床歇着,不要到处走动,多吃些温补的食物,心情也要放愉快,晚上就寝时把门窗都关严,可不能着了凉。” 孙太医把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口干舌燥的,唯恐秀琴不当回事。 交代完了,孙太医又去了趟前殿面圣,这等大事,可不能有丝毫隐瞒。 容渊亦是一脸沉重,听到几句关键的,沉声道:“你只需告诉朕,夫人这脉象,能不能稳住。” 别的女人孕早期有没有类似的症状,他不关心,他只想知道他的夫人能不能好。 孙太医只能谨慎道:“依微臣的意思,夫人最近最好哪也不要去,就在屋内歇着,切忌大喜大悲劳神劳心。” 容渊听到这话,面色更沉了。 前几日,尧窈还梦到了她的王姐,说什么王姐去了个很陌生的地方,不认得她了,为此又哭了一场,哭得他身上落了不少珠子。 他倒宁可回到过去,未曾发现她身体的秘密,她如今已经没了顾忌,想哭就哭,大喜大悲的模样,他一旁看了也跟着劳神劳心。 容渊又给孙太医出了道难题,要他弄几副既能安神益气又对尧窈身子无碍的良药。 孙太医是万般愁往肚子里咽,再难也要应个好。 谁知那药开出来了,尧窈却不爱喝,皇帝亲自送到嘴边,她别开脸,就是不碰。 她又没病,为何要吃药。 如果是避子药,她喝了便是。 可他最近晚上忙得见不到人,等她睡了,他才过来,她醒来时,他已经不在,她连避子药都不用喝了,为何又要喝别的。 皇帝何曾为个女子这般烦过,恨不能把不听话的夫人翻过来打顿屁股,可顾念她的身子,也只是想想而已。 好不容易哄着人喝了半碗,容渊只觉浑身气力耗去了一半,盯着人睡下,又感到整个人气躁得很,他轻着步子离开里屋,到外间平复情绪。 饮了口茶,不够对味,容渊忽而想到在长春宫喝过的那种香茶,便叫高福沏上一壶。 喝了差不多半壶,容渊整个人舒坦了不少,更有种飘然畅快的感觉,所有烦恼仿佛一瞬间全部扫光。 这茶确实是个好东西。 容渊眉目舒展,对身侧的高福吩咐道:“这茶还有多少,不够就去长春宫,找那位顾小姐买些来。” 高福连忙应下,隔日就去到长春宫,客客气气地同顾二小姐说明来意。 顾二小姐见皇帝对这茶是真的喜爱,心想表哥这回确实没有骗她,带了不得了的好东西来。 “我这里也没多少了,不过高总管放心,我这就给家里人捎个信,让他们再送些进来。” “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回去后,高福第一时间到皇帝跟前回禀。 容渊握着手里头的玉扳指,心情舒缓过后,人又变得有些倦怠,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未再理会。 第38章 打击 又到了一年端午佳节,宫里御膳房早早就置备起来,包了不少各种味道的粽子,第一时间往崇仁宫这边送,务必保证主子们吃到热气腾腾的新鲜粽子。 东瓯那边没这种节日和习俗,尧窈头一回吃粽子,也是感到新奇,尤其八宝味的,连着吃了好几个,胃口好得让明姑都称奇。 她家姑娘最爱吃的可是肉,但筐子里的肉粽,姑娘不碰,闻一下都觉腻味。 难不成在这里待久了,口味也会变。 明姑也没多想,如今她已无别的要求,主子健康平安就好,吃什么,随意了。 尧窈哄着明姑吃了个粽子,见她心情有所好转,可仍是不能轻易开口。 她还没想好如何说,也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没有见到当事人,谁又会信呢。 明姑指不定以为自己为了安慰她才杜撰的。 尧窈心想还是得让明姑和曾使君见上一面才成。 王姐那边,她也急,催着皇帝问了好几回,皇帝始终不大上心,各种敷衍。 反过来,男人还指责她:“朕是你的夫君,你扪心自问,你对朕,可有对你王姐一半的上心?” 他每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有不顺心,可有不如意,她又在不在乎。 想必,是不在乎的。 思及此,容渊不免又是一阵烦躁,单手握杯,仰头,将香茶一饮而尽。 尧窈被男人喝的茶水吸引,她凑过去,吸吸鼻子闻了下,确实有点香。 但她对这种香,不知为何,有点排斥,并没有特别想喝的欲望。 见生得愈发似白馒头又软又白的小女人凑到自己跟前使劲地闻,狗儿似的,男人又不免失笑,又或许是饮了茶水的缘故,情绪又舒缓了些,勾手捏着女子挺翘的鼻尖,言语里的宠溺犹不自知。 “你这个小自私鬼儿,只顾自己,有好的才往朕跟前凑。” 尧窈可不认男人这说法,微皱了鼻尖,道:“才不好。” 容渊轻挑了眉头:“哪里不好?朕不好?” 尧窈沉默一会,指指那空空的茶杯:“香的,不一定好。” 第83章 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太喜欢这种香味。 “皇上少喝些。” 容渊不以为意地恩了声,思绪却已飘远,想着端午祭的事,开太庙祭拜先祖过后,还要到端河那边出席龙舟盛会,届时京中勋贵子弟都会参加,正好也能让他挑一挑亲卫队后备人选。 怀中人儿说了些什么,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并未有多在意,直到这么一句。 “皇上,听说龙舟大赛很有趣,我也想看看。” 尧窈在宫中实在呆得闷了,只要能出去,去哪里都成。 容渊悠远的目光落回到尧窈身上,想到龙舟上必然会赤着膀子挥洒热血的年轻男儿们,没少让岸上妇人们叫破嗓子。 他可不希望他的夫人也做出这般有失体统的事儿。 以小女人爱看稀奇又贪鲜的性子,容渊并不看好,她若跟着起哄,他又该闹心了。 赛会上,比的就是热闹,他又不能斥责。 皇帝正要开口,尧窈看他表情就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抢在男人开口之前快人快语:“皇上自己去看热闹,却不愿意带上我,皇上还说对我好,要我仔细想,可我想了,皇上连看热闹都不愿意带上我,” 一连说个几遍,多委屈,像是他有多苛待她。 没良心的东西,尽在这种事上编排他。 容渊又想饮两杯茶水,但克制了下来,只把人往自己怀里摁了摁,轻斥道:“没出息的东西,以为什么热闹都好看,都能看,到时候人多又杂,朕未必能顾上你,你这身子---”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皇帝及时打住,却仍是引起了尧窈的好奇,她仰头看着男人紧绷硬朗的下颌,忍不住问:“我这身子怎么了?我今早可吃了好几个粽子,皇上都未必有我胃口好。” 能吃就好,容渊心内如是想,但又说不得。 他不是不想告诉她,但总没个好时机,如今月份尚浅,胎相也没那么稳,依着她对孩子的态度,也未必就乐意生下来,他不得不更为谨慎。 正是这样,容渊才觉得可笑,曾经不想要孩子的是他,她却心心念念,可才过了多久,其实也没那么久,两个人的想法就颠倒了过来,他想要,她却不乐意了。 见男人又在恍惚,尧窈不觉诧异,这人如今比她更会走神了。 尧窈伸手在男人微突的喉结上抚摸,这里是男人为数不多的敏感部位之一,尤其是被女人软软滑滑的小手一碰,更是不自禁地上下滑动,容渊眸底一暗,声音也是愈发黯哑。 他捉住女子调皮的手指,压抑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呵道:“哪里都敢碰,真让你去看龙舟,你能安分地待在朕身边。” 显然是不可能的。 尧窈眨眨眼,有她的一套说辞:“那皇上就把妾安排在淑妃身边,有她看着,妾会乖的。” 这时候又会用敬词说讨好的话了。 皇帝面上却看不出好情绪:“你和淑妃倒是真的好。” 都是他的妃子,相处如此融洽,为何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待别人样样都好,唯独对他,始终少了那么点真心。 想到这,容渊心里又不那么舒坦了,偏不如她愿。 “朕带淑妃去,是因为她言行得体,处事有度,能为朕分忧,你呢,你又能为朕做什么。” 尧窈好似真的被这问题难到了,想了好一会,才慢腾腾道:“这几日,妾都有去看望太后,为皇上敬孝。” 身为宫内最高位的妃子,尧窈没这个自觉,身边人也会帮她考虑到,秀琴更是一日要念上好几遍,为了提高尧窈在宫中的声望,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毕竟尧窈来自外邦,想要在宫中立足,光靠皇帝的宠还不够,自己站不稳,皇帝的宠,未必是福。 好在,尧窈不是个伺候的主子,相反很讲道理,你跟她好好说,她会听。 尧窈没多喜欢太后,可看太后那样尊贵的女人躺床上,人醒的,身子却不大中用了,难免有些感触。 太后不搭理她,她就自己坐在床边,发发呆,也不难熬。 只不过,一同守在床边的还有个顾二小姐。 想到这位顾二小姐,尧窈又有话要说了。 她两手搭在男人胸口,贴着他,颇有点好奇又神秘兮兮地问:“他们都说顾二小姐要进宫,给皇上当妃子,皇上会让她进来吗?” 尽管容渊很想把女子这番话解读为醋了,可女子说话的那样子,可不像吃醋,更像打听八卦。 正因如此,皇帝没好气道:“有何不可,多找个姐妹陪你,省得你一天到晚只提淑妃。” 醋了的,反而是男人。 尧窈却不乐意了:“她可不能跟淑妃比。” “你又知道了?”皇帝更没好气了。 淑妃就那么好。 尧窈的脸快贴到皇帝脸上了:“那顾二小姐喜欢的可不是皇上,皇上清醒点。” 清醒,他清醒得很。 她不喜欢他,别的女子也不喜欢他,他身为真龙天子,当真是半点魅力都无。 一再打击他身为男人尊严和自信的,也唯有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女子了。 容渊胸口闷得厉害,又想喝茶了。 尧窈却腻在他身上,很有倾诉欲望。 “皇上不知道,那顾二小姐去过卫大人家中,透露出结亲的意思,谁知被紫鸢截了胡,这才退而求其次。” 第84章 尧窈自然是向着紫鸢的,顾二小姐不能嫁给卫恒,还不如进宫。 容渊原本就闷,听到这话,心口更是堵了。 他堂堂天子,倒是成了给人作配的次品了,她是真的敢说。 她还真以为,他的后宫,是个阿猫阿狗都能进。 偏偏尧窈还在火上浇油:“皇上不如纳了顾二小姐,她也是个美人,性子瞧着也还行。” 就是不能让顾二小姐破坏紫鸢和卫恒的感情。 天子的威严,在小公主这里荡然无存。 “你给朕下去。”容渊即便是怒意翻滚,也下意识地顾及女子的身体,两手捏着她把她搁到地上,尽量克制着力道。 然而人也是真的气,口不择言:“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一个小小的奴婢,值得你这般挂怀,别说她紫鸢只是卫恒的一个妾,即便做了正妻,顾家想和卫家结亲,她也只能让位。” 谁料,尧窈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有了新的主意。 “没得这样欺负人的,不如皇上拟旨赐个婚,他们就不敢了。” 容渊一声冷笑:“朕为何要赐,他们又何德何能。” 第39章 作妖 伴着鸡鸣声,肖瑾一大早就起了,穿戴整齐出屋,到了房门口,就见女子捧着一盆水朝这边走来,面上还沾了点烟灰,想必是生火时候弄上的。 肖瑾心底叹息,一个娇生惯养的王女,从小锦衣玉食,奴仆环绕,本不必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受这样的罪,他也并不想她做这些事。 然而女人自己做得很开心,尽管有点吃力,她还是面带笑容,将水盆捧到了男人面前。 “夫君,洗脸水准备好了,你先试试这水温够不够,热了凉了我再去兑。” 游远天没亮就出谷去了,剩下二人独处,素君心想机会来了,哪里肯放过。 待夫君体会到她的好,就不会对她那般冷漠疏远了。 肖瑾很想对女人说声感激的话,只是他低头看向盆里半浮在水面上的粗布帕子,尽量平和,不伤面子地道:“姑娘先放这,我自己来。” 纵使他并不嫌弃自己,也断不会用擦脚的帕子去洗脸。 “不必,你不要动,我给你拧干。” 说着,素君手伸进了盆子里,捞起帕子用劲地拧。 肖瑾实在看不下去,终是没忍住,但控制着情绪委婉道:“这帕子似乎更像我擦脚的那一条。” 素君拧帕子的双手僵住,抬起头,面上仍是一副笑模样:“不打紧的,早晨泡泡脚,活络筋脉,也是可以的。” 肖瑾继续忍不住:“可这盆,是洗脸用的。” 素君唇角的笑意微微敛起,帕子从手上滑落,掉回盆子里。 “我知道夫君看不上我,我笨手笨脚,脑子还不好,是个人都不会要我。” 颇为泄气的女子弯身搬起水盆就要出屋。 肖瑾看着那抹窈窕多姿又明显失落的背影,到底还是不落忍,脑子一热,开口就道:“姑娘有姑娘的过人之处,不必妄自菲薄。” 窈窕背影蓦地回身,眼里绽着一抹光:“那夫君说说看,我有何过人之处。” 闻言,肖瑾又顿时哑火。 毕竟男女有别,他一直避嫌,且两人的相处时日说短不短,说长,也没那么长。 不过有一点,比别的女子面皮厚,这算不算。 当然,肖瑾再不懂女人,也知这话说出来,必然不可能让人高兴。 最终,在女人殷殷期盼下,肖瑾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出一个。 “能吃,不装。” 说完,他自己都要鄙视自己,想的什么玩意。 然而,女人倒没他以为的失望,或者愠恼,只是平静地哦了声,随即又展颜笑起来。 “能吃,就能生,我懂夫君的意思。” 一句话,说得肖瑾耳根子都红了。 到底谁才是男人,谁才是女人,为何东瓯的女子这般不害臊,动不动就把生子挂在嘴边,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有损闺誉。 感觉被女人拿捏住了的肖大人,懊丧得很,游远何时回来的,都没注意到,还是游远到了跟前,一张大饼脸赫然凑过来,把肖瑾惊了一跳,拔起腰间的佩刀就扫过去。 游远退得也快,三步并作两步跑开,避开那致命的一刀,边喘气边故作埋汰:“我的爷,您这刀可得拿稳了,没得我在外面屡次化险为夷,回到家却成了您的刀下亡魂,那我得多冤啊。” “少贫嘴,打探如何了,可有联系上五爷。” 肖瑾收回刀,揪着游远到隐蔽的地方谈事。 游远一脸憋屈:“别提了,如今王庭戒严,出来不易,进去更不易,估计就等着那位自投罗网,更何况五爷成了二王子的座上宾,二人一条船上的,您要真把那位送回去,算是大功一件,就看您舍不舍得了。” 游远在王庭潜伏了数月,真要做个比较,自然是王太女更有明君风范,二王子若成了东瓯国王,这个国家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肖瑾听后沉默片刻,想起皇帝暗中吩咐的另一桩事,不由问道:“那么大巫呢,她又是个怎样的人?” 提到大巫,游远则更说不清了:“听闻这个大巫啊,就不是人,活了多久,没人说得清,成天穿着一件大黑袍子,风帽一戴,大半张脸都遮住了,神神秘秘的,轻易不见人,关在自己的宅子里,只留几个哑仆伺候,且宅子里面布置了不少机关和毒物,那些潜进去探究竟的人,几乎没一个能活着出来,就连二王子对这位大巫也是颇为忌惮,又恭敬得很。” 第85章 肖瑾认真听着,面上神色愈发复杂,这样的人,似乎比二王子更危险,更难对付。 见主子露出一副仍想会会那个神秘大巫的表情,游远亦是严肃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里距离南阳还有不小的距离,再说那南阳郡守也不见得就是个好货色,我们如今在这里势单力薄,大人可得慎重行事。” “不必你说,我自然也会慎重。” 游远说得确实有道理,更何况皇帝只是叫他打探大巫此人,并未要他将此人如何,更重要的还是助五王爷脱困。 五王爷不仅脱困,还有美人作陪,在东瓯王庭过得有滋有味,他已经不需要完成任务,也该回京了。 可那位,他暂时是甩不脱的,将一名女子独自留在深山里,他做不到。 见主子面上变来变去,平时那般果断的人,为个女人迟疑不决,游远憋不住道:“大人也莫想太多,便是王女又如何,丢了权势,又失了记忆,也不过一个普通女子罢了,大人不忍心,便带回去,收到后院里,以大人的身份,配这种小国的王女,还是够的,切莫自卑。” 够不够的,要你这混人来说。 再说,他又何时自卑了。 肖瑾拉下脸,只一个字:“滚。” 滚就滚,有本事别再唤他为个女子买这买那,操一肚子的心,还不敢让人家知道。 人姑娘不装,就大人您最装。 大晟皇宫内,同样能吃不装的小公主正手捻着一块龙酥糕,边吃边听秀琴讲着关于大晟端午节的典故。 秀琴也爱讲这种风俗小故事,眉飞色舞,讲得绘声绘色。 “其实,搁在历朝历代,端午都是六七月份的节日,最迟也就到八月,为何我们大晟的端午却推到九月底,甚至十月初,那也是有缘由的。” 何种缘由,定好的节日,也能往后推了又推。 尧窈不懂了,催着秀琴快说。 秀琴咳嗽一声,提了提气,看看四周,见宫人都离得远远的,便压低声音道:“夫人不知,我们大晟开国皇帝太和帝是个极其宠妻的,一生只有皇后一个女人,所生子嗣全由皇后所出。” 所以呢,这跟端午改日子有何干系。 秀琴示意尧窈别急,听她慢慢道来。 “太和帝一生英武,万民敬仰,后世称颂,唯独这一桩,为史官诟病,但谁也说不得一个错字。” 尧窈眼睛也不眨,专注盯着秀琴,只等着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前面说了,太和帝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也就是仁显皇后,说来这位仁显皇后的际遇也是传奇,出生在端午那日,全家被歹人所害,唯她一人活着,后被太和帝的姑母领养,与太和帝成了表兄妹。” 表哥和表妹相处久了,日久生情,再正常不过。 “可这位仁显皇后也确实命途多舛,毕竟并非太和帝真正的表妹,太和帝那边的长辈自然看不上,便给姑母施压,要姑母把仁显皇后送走,或者早早许人家。这位姑母是个善人,到底不忍心,于是给仁显皇后说了一门殷实的人家,准备把她嫁过去,也好息事宁人。” 听到这,尧窈入了迷,急了:“那后来呢,皇后嫁了没?” “嫁了,也是没嫁。” 秀琴说得模棱两可,尧窈更急了。 “婚礼是办了,洞房也入了,但和仁显皇后入洞房的,不是她许的那位夫君,而是太和帝。” 秀琴总算是一气呵成把最关键的部分说完,尧窈听得直拍胸口,好险,还好,没错过。 接着,秀琴平了一口气,简单略过仁显皇后是如何扶摇直上的,只提上位后的事儿。 “皇后三十岁那年,得了场怪病,一病不起,一连数月不曾醒来,把大晟所有名医请便也没能治好,英明的太和帝都要被逼成暴君斩杀名医了,直到从西边来了个和尚,说是皇后命里带煞,八字过硬,与古圣人冲突,要将煞气化解,就得避其生时,另择良日。谁料这一改,缠绵病榻数月的皇后终于醒了,您说这神不神,依我看,仁显皇后也是奇人一个。” 听到这,尧窈什么都懂了。 太和帝宠妻,自然不可能改妻子的生辰,这也没法改,所以,只能将端午改期了。 可改了日子的端午,还是端午么。 这大抵就是见仁见智,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了。 太和帝的功绩实在太高,堪称千古一帝,至今仍无几个帝王能与其媲美,是以,就算错了点什么,只要不涉及江山社稷,不危害黎明苍生,谁又能置喙呢。 尧窈被太和帝和仁显皇后之间真挚纯粹的感情所撼动,入了夜仍想着,惦记着。 皇帝已经到了殿内,她都未曾察觉,只轻叹了一声。 “可惜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太和帝。” 陡然从女人嘴里听到自己的老祖宗,容渊嘴角抽了抽,她这又是要作什么妖了。 尧窈叹过以后,一扭头,就见皇帝长身倚在立柱边,双手抱臂,要笑不笑地凝着她,那目光,海一样的深,叫人猜不透。 耳根子微微泛红,尧窈不觉心跳快了半拍,这可是太和帝的曾曾曾曾孙子呢,有他的血脉相承。 可惜,孙子的秉性却跟老祖宗差远了。 明儿就是端午正日子,尧窈想到了什么,主动起身迎向皇帝,殷殷望着他。 “听闻皇上明日一早要开太庙,拜先祖。” 第86章 逢年过节,总要走上这么一遭流程,容渊不言语,定定望着女子。 只想看看她,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了。 第40章 发作 尧窈没打什么鬼主意,她只是想进到太庙,看看这位强大又深情的开国皇帝的遗像,是否比他的曾孙子还要俊美。 并不觉得以貌取人就很肤浅的郦国夫人,如实告知皇帝,她对他的先祖很是仰慕,想进太庙拜一拜。 皇帝一副你怕是在说什么胡话的古怪表情,一个逝去两三百年的祖先,与她又有半分钱的干系,还要特意进到太庙拜见。 更何况,自古以来,无论哪朝哪代的皇室,都将太庙看得无比的重要,能伴在皇帝身边进太庙谒见先祖的女人,唯有皇后。 他便是再宠她,也不能为她坏了祖宗规矩。 容渊并不想给女人任何幻想的可能,免得失望更大,直截了当地拒绝。 拒绝完了,见女子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容渊顿了下,又道:“看画像又能看出什么,你不如多看看我,宗亲们都说我这样貌最肖似太和帝,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种极其自负的自夸口吻,已经让尧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慢腾腾地半晌才道:“太和帝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又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闻言,容渊有种难以言说的委屈感,他也只是表面看上去女人多,这一生落到实处的不也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尧窈见男人不吭声了,以为他没话说,更觉自己有理,进一步又道:“不如这样,进太庙拜先祖,或者去看龙舟赛,皇上总要应我一个是不是。” 换做一般人,可能就顺着女人的话二选一了,但皇帝已经摸清了小公主的大半性子,反应也比常人更迅速,脑子一转,便回:“朕又为何非要应你,不应,又能如何。” 没见过这样冥顽不灵的人,应她一个,又不会少一块肉。 尧窈最近脾气也是有点大,好声好气跟人打商量,人不答应,她也有些恼了:“皇上待我,就好比那笼子里的雀儿,高兴了逗一逗,无聊了耍一耍,只为自己欢愉,却不管我高不高兴,欢不欢愉。” 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只是看她身体特殊,最适宜待在宫里静养,少出门,怎么就说得他好像罪大恶极了。 在尧窈的胎相不是足够稳之前,皇帝又不能如实以告,只能缓和了语气,试图把她不时就冒出来的新鲜念头压下去。 “以后你就知道朕是为你好了。” 他和她又哪来的那么多以后。 尧窈心气儿不是那么顺,蓦地起身:“这也不准,那也不能,那妾去御花园逛逛,总可以了吧。” 御花园倒是可以,花木多,空气清新,多逛逛,对孩子也好。 只是,容渊目光下移,看着女子今日穿的鞋底有点高,微皱了眉,叫她换一双平底的棉布鞋。 走路,就不那么容易摔了。 尧窈这时候哪里肯听:“这鞋又能有多高,皇上不如跟妾比一比,看谁的鞋底更厚。” 皇帝个子高,并不需厚鞋底再增一增,但皇帝的靴得显出帝王的气势,做工复杂不说,花样也既要雅致又不能太素,一层层加工下来,鞋底就不可能太薄,得有一定厚度才能显衬出帝王宝靴的质感来。 是以,尧窈特意到男人身边,与他比一比鞋底的厚度,倒还真是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 男人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翕动了下,却是哑口无言。 都怪他给的宠太过,导致他的夫人,当真是有恃无恐了。 为了转移话题,容渊不得不提到一件他并不愿意提的事:“紫鸢捎了信来,要不要看。” 看,当然要看。 信口封得很紧,尧窈怕撕坏了,只能拿小刀一点点地裁开,略数了下,足足六页纸。 尧窈从皇帝手里拿到信,便坐到榻上专注读了起来。 紫鸢是个内秀的女子,又有点风趣,信里讲了不少她这些日子在两淮的所见所闻,不乏一些杂谈轶事,还有引人垂涎的当地小吃,一样样地,尧窈连名字都不曾听过,馋得她脑海里已经有了联想。 大晟地大物博,有趣的地方太多,好吃的食物也多,可她却困在深宫里头,哪里也去不了。 外人看她,都觉得她走了大运,成了大晟后宫最尊贵的妃子,可对于尧窈而言,做皇帝的妃子,并不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她反而更想像紫鸢这样,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见识更多的风土人情,这日子才不算白过。 啪嗒一下,一滴泪打在了纸上,凝久不散,不多时,又是一滴,两滴。 容渊本就关注着女子的一举一动,见她看个外人的信件都能落泪,又不禁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收着,不让她看。 这个紫鸢,又到底在信里说了什么。 他选中她,不是要她去那里玩,更不是要她写信诉苦的。 在皇帝脑子里一个念头接一个,已经考虑换人的时候,尧窈哽着声音道:“皇上可要对紫鸢好点,她看到好吃的都想着我,说要学着做,以后做给我吃,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这么想着我了。” 是没几个,也不需要几个,有他一个就够。 但这种话,不是要面子的男人说得出来的,容渊轻咳了声,只想把女人手里的信件收走。 “你若再这般,我怕是不能让她给你多写信,看一次哭一次,你是有多少泪还未流干。” 第87章 尧窈听不得这话:“我哭的可不是这信。” 闻言,容渊沉默下来,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他必不能回一个字。 然而,他便是一声都不出,小公主也能顺着感觉,自话自说:“皇上总觉得自己很宠我,可你以为的宠,又哪里是我想要的,我想要去找王姐,我想去外面住,我想坐在小摊上喝一碗甜甜的豆花,我想听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讲故事,可哪一样,你又应了,你只会嫌这里危险那里脏乱,哪哪都不好,皇上总觉得是为我好,可我一点也不好。” 女子一声声地控诉,就像无形的紧箍咒不停在男人脑海里盘桓,反复来回地打转,一遍遍地箍得他脑仁儿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他错了么? 他身为帝王,代授天命,为万民表率,又怎么会错。 越想,越疼。 茶在哪里,他要喝茶。 容渊转身往外走,然而脚步虚浮,每走一步,身子愈发地软,才到内殿门口,双腿已经软了下去,扶着门框,停了下来。 尧窈这时候情绪反而缓和下来,她望着男人的背影,感到有些异常,几乎没有多想,她快步走过去,试图搭着男人胳膊扶住他。 “皇上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人。” 说着,尧窈扯起嗓子就要喊,容渊制止了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不碍事,你搬个凳子过来,朕坐一坐,”话还没说完,皇帝又把自己的话否了,“算了,就这么靠一靠,你把外间桌上的茶倒一杯来,朕喝下就好了。” 尧窈却不愿:“皇上不舒服,就得找太医,喝茶又有什么用。” 说罢,尧窈把男人一扶,让他靠着门边,自己则到外头喊高福,说皇帝身体不适,赶紧叫个太医来。 高福一听,慌了神,先是奔到门口,见皇帝靠门随意坐着,面上是少有的疲态,白得失了些血色。 皇帝的骄傲使得男人还想硬撑:“扶朕到床上,朕躺一躺就好了。” “不行,要请太医。”尧窈可不觉得男人躺一下就能好。 高福也不觉得,主子最近是有些怪,可他又说不出来。 “奴才这就叫孙太医过来。” 皇帝如今只召孙太医,高福也不可能再叫别人。 不过在唤太医之前,高福扶着男人到床上,尧窈在一旁帮衬,时不时给男人擦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心里愈发不安。 他就该放她出宫,让她去找那个大胡子,她找不到,曾使君兴许知道,弄清楚那药丸的来历,也能对皇帝这种种异常对症下药了。 不然,尧窈心里始终有种负罪感。 皇帝不好,是皇帝的事,可她给皇帝下了不知名的药,那就是她的不好。 做了不好的事,就得弥补。 尧窈恍恍惚惚,望向因着身体不适而紧阖双眸的男人,那冷汗,她擦过没多久,又冒了出来。 他这样子,也是古怪得很。 她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很不对劲。 一听是给皇帝看病,孙太医来得也是极快,几乎是连走带跑,几下跨了进来。 尧窈让开位子,让孙太医给皇帝诊看。 孙太医询问了高福,又询问尧窈,仔仔细细地问过以后,他垂眸,暗自揣摩。 皇帝这症状同之前又有所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孙太医一时也说不上来,于是又分别问了高福和尧窈,皇帝这几日吃穿住行上可有什么异常。 高福如今心焦得厉害,脑子一团乱麻,哪里想得到,只觉皇帝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倒是尧窈,此时却比高福更为沉着,抬眼看着孙太医,缓缓道:“皇上近日常喝一种茶,他可能觉得那茶很香,解乏提神,可我闻着总有股怪味。” 第41章 动心 皇帝这病来得蹊跷,发作突然,表现出来的症状更是奇奇怪怪,饶是孙太医见多识广,读过万卷医书药典,这一回照样感到棘手,不能轻易下论断。 高福以给郦国夫人看诊的名义请的孙太医,尽可能地低调,就怕被人发现是皇帝出了事,到时宫中势必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太后尚在病榻上,皇上这边又出了问题,真有个什么事,宫里能做主的人都没有,皇室宗亲还有那些王公大臣可都盯着在,虎视眈眈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唯恐天下不乱的投机者。 此时的容渊尚有几分清醒,两手用劲攥了攥就要起身,可才撑起了上半身,人就已经散了大半气力。 高福见状,眼眶一热,赶忙上前去扶着主子。 “我的爷,您可别起了,快躺着,这时候千万不能逞强。” 尧窈一旁看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未出口。 孙太医更是头疼不已,他寻到香茶,倒了一小杯,浅尝了两口,确实是香的,可这种香味又不似别的茶那种极雅的清香,而是有点儿瘾头在里面。 具体是什么,孙太医有所揣测,但又不敢妄议,拧紧了两道眉,神情异常凝重。 “微臣先给皇上开些安神固气的温和药方,皇上先用着,饮食上宜清淡,平时吃的那些便可,其它未经查验的新奇吃食就不要再碰了。” 孙太医话里的意思,容渊又何尝听不出来。 那茶怕是有问题,他自己也有察觉,但因着宫里宫外,公事私事,一桩桩地都需要他来决断,有时烦躁起来,需要纾解,想着喝得不多,也就并没有多在意。 第88章 这时候发作起来,他也没感到有多意外,就连皇帝该有的雷霆之怒,也在一日日地消磨下,变得不那么易动了。 容渊手指动了动,指着高福,干涩的唇微微开启:“传朕口谕,朕这些日子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没怎么好好歇过,如今身体微恙,困乏不堪,需要静养,罢朝数日,朝中事务,由几位阁**同商议后批复,实在决断不了,意见不统一,再来找朕。” 几句话,算不得多,但也像消耗了男人大半气力,说完后,整个人显得愈发气短,需要点什么来提神。 容渊舔了舔唇,仍是耐不住:“那茶---” “不可以。”尧窈果断拒绝,就像男人之前拒绝她那样,不给他任何幻想的可能。 孙太医低着头不敢吱声,高福亦是垂了脑袋,却用眼角余光瞅了女人一眼。 宫里所有妃子,就属这位年纪最小,可也正是这位小夫人,胆子最大,不慌不乱地连皇帝的话都敢驳。 当着下人的面,皇帝有失面子,但也只是睨了尧窈一眼,不再言语。 尧窈如今可没心情顾及皇帝那点男儿尊严,她转向孙太医问:“之前皇上吃的药丸,孙太医研究得如何了,还有这茶,孙太医是不是也觉得有古怪,皇上先后吃了这些,会不会变得更古怪。” 这时候,也只有尧窈敢问,敢说了。 孙太医拿不定主意,只能硬着头皮回:“正如夫人所言,这两种甚是古怪,且都来自外域,非我大晟所有,微臣尚需查阅典籍,试着制药试药,还要派人向外域探寻,所费工夫非同一般,花的时间也会更长,事关龙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微臣不敢冒进。” 高福比谁都要在意皇帝的安危,听到这话,忙应和:“是的呢,事关龙体,冒进不得。” 尧窈不说话了,看向男人。 容渊亦是沉默片刻,缓缓道:“朕可以给你时间,但总有个期限,朕不可能无止尽地等下去。” 他的身体,也等不了太久。 孙太医深深弯腰,前额都快要抵到膝盖了。 “微臣必当抓紧,不负圣恩。” 打发孙太医出去后,皇帝又指着高福道:“再拟道旨,开太庙拜祖由礼亲王代朕执行,至于龙舟赛会,就由誉王主持,二人需得齐心,务必将这两件大事办妥了。” 高福躬身应诺。 待高福出了屋,急匆匆地宣旨去,屋内只剩尧窈还守在皇帝身边。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短暂的相对无言过后,容渊强抑**内那股子窜涌的瘾头,扯了唇:“这下好了,朕也去不了。” 算是公平了。 尧窈没有应这话,忽然往前倾斜身子,凑到床头,靠向皇帝,用唇碰了碰他的。 “这样,皇上会不会好受点。” 蜻蜓点水,一闪而过,又哪里够。 皇帝的不满写在了脸上。 尧窈也不是多矜持的人,这回重重贴上去,唇齿相依,交缠了许久。 吻到男人泛白的唇添了抹血色,尧窈这才稍稍起身,再问:“皇上感觉如何?” 男人漆黑如墨的瞳眸里满满映着的都是女子的样子,他阖眸,犹在平复,只道:“差强人意。” 尧窈哦了声,手指沿着皇帝衣襟的盘龙金线往下,轻轻地绕开,在他胸口打着圈儿。 她在玩火。 容渊捉住女子柔滑的嫩手,不让她再继续。 他如今状态不佳,必然不可能发挥好,她的身子,也容不得他发挥。 “你老老实实地不要动,朕有关乎社稷的要事与你商量。” 一听到这话,尧窈顿时有了强大的使命感,忙问何事。 长春宫内,容澹春风满面地进到内殿,挥手喝开向他行礼的宫人,几步奔到床前。 “母后,今日可好,还头晕否?” 说来也是奇怪,皇帝一称抱恙,太后的身体反而有所好转,目前神智已经清醒,人也能坐起,活动慢慢自如了。 身体好点了,看到小儿子来了,太后心情更好。 “听闻你随着礼亲王去了太庙,后又代皇帝出席龙舟会,为勋贵们颁奖,这些都是顶重要的大事,你没出岔子吧。” 小儿子到底损了一只耳的听力,太后的担心也属正常。 容澹饮了一大碗的茶水,抹掉嘴边的水渍,一副志得意满的少年样,拍着胸脯道:“母后惯会小瞧我,平常你不给我机会,又怎知我行不行,说来还是皇兄懂我。” 十六七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是皇子,想要建功立业,必然诸多束缚,尤其有个太后盯着,但凡有一点伤到磕到,必然不能善了,是以谁又敢举荐和重用呢。 容澹早就憋着一股子劲了。 太后自然有耳目在儿子身边,一举一动都会及时报过来,有几个叔伯辈的宗亲,还有自己娘家兄弟帮携,便是儿子出现了纰漏,他们也会及时补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病一场后,太后人也更为感性,想到已经过世多年的母亲,曾经不甘地指责她:“澹儿便是有一只耳朵失聪又如何,又不是完全听不见,我们大点声儿,与他沟通并无阻碍,只为了这个,你就早早放弃他,去扶持别人的儿子,往后澹儿大了,知事了,又该如何想你?更何况,不是自己亲生的,能感念你多久,待他登上了那位子,这宫里是否还有你们母子的一席之地?” 第89章 太后不是没动摇过,但扶持澹儿花费的精力要比推容渊上位大得多,那时又有个得宠的贵妃在皇帝耳边吹枕头风,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若让养在贵妃膝下的八皇子得封储君,她和澹儿的结局不会比现在更好,甚至未必能活到这时候。 审时度势,太后别无选择。 可如今,澹儿大了,娘家在朝中地位也够高够稳,还有不少宗亲背后支持,皇帝待她更不如从前,也就是表面未撕破脸。 一系列的变故,使得太后再次动摇。 她所做的这些到底值不值,哪天她真的去了,皇帝又是否会一如既往地对待澹儿,不说多亲厚,但也能保他一世无忧。 “太后,该喝药了。” 顾玲珑端着汤碗到床前,轻声道。 容澹看向这个小不了自己多少的表妹,眼前一亮:“表妹进宫好几日,为何都不找我玩,是不是已经把我这表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玲珑不敢,只是宫中规矩多,太后尚在病中,玲珑又哪有心情玩乐。”顾二小姐避着男人,头也不抬,只把礼数做足,解释到位。 “表妹太客气了,母后如今身子转好,你也不能总闷在屋中,现下晚了,不如明日随我到御花园里逛逛,对了,兽园里新进了不少动物,可有意思了。” 容澹看这个表妹倒是比看德妃顺眼多了,主动发出邀请。 顾玲珑哪里敢应,再次委婉推拒:“这几日天气转凉,表哥要当心身子,本就做了不少事,更该歇一歇,养一养。” 太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对这个小侄女愈发满意,懂进退,知分寸,比她那个不省事的姐姐好太多了。 在这对模样出众的少男少女身上来回转过一圈后,太后收回目光,忽然有了新的念头,若是皇帝实在不愿意,把玲珑许配给小儿子不更好,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对小儿子也是一种助力。 谁料,这个心思起了没多久,崇仁宫那边来人了。 “禀太后,郦国夫人听闻顾二小姐精通六艺,德才兼备,想请她到披霞殿做客,虚心讨教一番。” 闻言,顾玲珑着实一惊,下意识看向面色微微沉下的太后。 容澹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对郦国夫人的印象尚停留在那日宴席上的惊鸿一瞥,倘若表妹能与她多接触,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同她离得更近,多说几句话。 容澹顿时心热了起来,不等太后发话,也不问顾玲珑愿不愿意就代她回了。 “你先回去,同夫人说,表妹随后便到。” 宫人得到回话,头也不敢抬,忙不迭地告退离开。 太后反应过来,瞪向小儿子数落道:“只你话多,不该应的也应。” 第42章 痒痒 秋日的风微带凉意,尤其一大早,草地里仍蓄着湿气,脚踩过去,便觉清寒入骨。 从外院行至中庭,顾玲珑目不斜视,迈着不大不小的步伐跨上汉白玉铺就的廊道,在宫人的引领下往内殿去。 还未到内殿门口,顾玲珑便听到一阵嚯嚯的磨刀声,循声望去,就见一男子坐在长阶上,两手握着大刀的各一边,极有节律地放到磨刀石上,上下摩擦。 毕竟闺阁女子,又是高门千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刀身泛着的凛凛寒光,折射到顾玲珑眼中,她的心也跟着发凉。 顾玲珑身子僵住,双腿也顿住,再也迈不开一步。 前面领路的宫人回头,见这位顾小姐不走了,忙笑着道:“内殿就要到了,顾小姐劳累点,快走个几步,进去后就可以歇了。” 这时,正在埋头专注磨刀的男人抬起了头,深黑的眼睛里透出的冷光,和他握着的大刀一样瘆人。 顾玲珑愈发迈不动步子了。 宫人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向坐在台阶一侧的男人,恍然般地一声笑道:“顾小姐别怕,这位是丁守备,负责宫内安防,前些日就有个心怀不轨的宫女想要潜入殿内,在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亏得丁守备发现及时,当场就一刀下去,将那贼人拦腰劈断。” 宫人越说,顾玲珑心里只会越惧怕。 把人劈成两半,那是个什么样的可怕场景,这位丁守备还是人吗,对着女子,他也砍得下去。 “顾小姐莫怕,这些乱臣贼子,奸恶之徒,死有余辜,人人得而诛之,即便到了下面,也是入十八层炼狱的命,我们丁守备刚正不阿,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为难一个好人。” 顾玲珑总觉得宫人话里有话,但她并不想往深了揣测,打起了精神,一鼓作气,不去在意那断断续续的磨刀声,快步走向殿门口,提起裙摆跨了进去。 尧窈早就等在里头,起身掀开帘子,自内屋出来,正好同顾玲珑打了个罩面。 女人之间的初见面,从彼此打量对方开始,尧窈看这顾二小姐,确实是比德妃更美,性子瞧着也更稳重,在她走过去时,人已经屈膝,给她行了个礼。 尧窈很有待客之道,领着人到桌前,亲自给她倒了杯香茶。 “一路走过来,累不累,渴不渴,喝口茶。” “多谢夫人。”顾玲珑接过了杯盏,喝两口就手托着杯,没有再饮。 尧窈瞧着她的举动:“这茶还是你送来的,皇上都说香,你怎么不喝多点。” 顾玲珑有她的难言之隐,不便告知,只能委婉地回:“臣女从小就不怎么爱喝茶,这是好茶,可不能让臣女糟蹋了。” 第90章 “不爱喝呀。”尧窈直直看着顾玲珑,眉眼儿弯弯,天生一副多情笑模样。 顾玲珑眼眸微闪,稍低了头,以示敬意,实则不想被这位比她还小数月的郦国夫人看出异样。 她总不能直说,表哥送她茶叶时千叮万嘱,叫她少喝,最好别喝,这茶虽香,但女人喝多了有碍子嗣,男子则无所谓了。 即便男人喝了不打紧,但皇帝何等的尊贵,难保他们不会多想,保险起见,还是不提为好。 尧窈见顾玲珑放下了杯子,看着眉眼温和,但态度摆在这里,不无遗憾地叹了声:“你是不爱喝,我却是想喝不能喝。” 听到这话,顾玲珑心头一紧,莫非这位夫人也知道了此茶喝多了有碍子嗣。 可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茶可是表哥千辛万苦寻来,神秘得很。 顾玲珑稳住心神不慌,便听到尧窈又是一声叹,小声嘟囔,似是自言:“只怪这小家伙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小家伙? 顾玲珑脑海里嗡地一下,思绪有点乱,面上表情也微微失神。 好在尧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也未在意身旁的女子,又自言自语了好几句,这才转头说到正题:“听闻二小姐是有名的才女,尤其写得一手好字,我这边有本如意经,可惜里头的字太狂草,我好多看不明白,二小姐能否用簪花小楷将这经书誊抄一遍,让我看得容易些,不那么费眼睛。”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以尧窈今时今日的地位,莫说抄一遍,哪怕抄一百遍,她也得认。 更何况,比起抄经书,顾玲珑更在意的却是这位夫人前头的话。 如果她没有会错意,这位夫人难不成有喜了。 皇帝的第一个子嗣,真的会从外邦公主肚子里蹦出来? 这可是大晟开国至今,前所未有的事儿。 倘若这位公主命更好点,一举得男,别的妃子还有什么活路。 父亲伙同几位大臣不止一次地递折子,规劝皇帝以大晟传承为重,不可独宠一人,而应雨露均沾。 可皇帝丝毫不理会,该冷落的冷落,该宠的宠,依旧我行我素。 现如今,郦国夫人要是有了子嗣,父亲规劝的理由就没那么站得住脚了,她便是入了宫,又能分到多少宠呢,少不了,还得仰着这位夫人鼻息过日。 “二小姐在想什么?” 尧窈唤了两声,将女子拉回了神。 顾玲珑只觉心头一阵悲凉,望着那杯中碧幽幽的茶水,竟是鬼使神差道:“其实这茶,女子喝了好处多多,譬如那些有孕的妇人,喝了这茶还能安神养气。” “这样啊。”尧窈尾音拖得很长,似乎跃跃欲试,可挣扎了一会,仍是作罢,瞧着顾玲珑眨了下眼睛,又指了指内室门口,悄声道:“被那位主子知道了,又得数落我不懂事了。” 被一个皇帝这般宠着看护着,还要懂事干嘛。 顾玲珑只觉这位公主字里行间充满了炫耀,不禁意兴阑珊,心头愈发不快。 “如无别的事,请夫人指个房间,臣女这就可以开始誊写经书。”顾玲珑坐不下去,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除非皇帝召见,不然她对这位外邦来的娘娘,可无半点交好的心思。 “那你去吧。”尧窈叫来宫人,让她安排。 待人走了后,她转脚往内室走,阖上房门,脚步轻快地往床榻那边走去。 容渊大多时候都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女子掀帘子进来,不禁微蹙眉:“你走慢些,不急。” 尧窈不以为然,又是一个轻燕般扑到床边,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又不是真的有了,皇上还演上瘾了。” 哪里是演。 皇帝心里有苦说不得,只能绷着脸严声道:“你如今是正一品的娘娘,三宫六院的表率,一言一行都该注意。” 她也没多想当这个正一品的娘娘,他放她出宫,她会更开心。 可不管她说多少遍,他也丝毫不当一回事,反倒还很有道理地问她:“你出宫能住到这么气派的房子?能吃到外面吃不到的御供?能穿到外面穿不到的上等绸缎?能接受所有妇人对你的顶礼膜拜?” 听着好像很对,但那些个精致丰盛的菜肴,一道道地都得经过好几个宫人的试毒,等呈到她面前,已经差不多没什么温度,口感自然也会变。 还不如她住在漱玉宫的那一方小天地,有个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明姑就会给她做,有在大晟这里听到的一些美食,也有东瓯的,每天换着花样,不会腻。 搬到了皇帝这里,她已经失去了多少乐趣。 尧窈退而求其次:“不如让我搬回珑璟轩。” 皇帝睥她一眼:“搬到珑璟轩,你就不会想出宫了?” 尧窈留有余地:“暂时不会那么想了。” 这女子本就是个小滑头,一点心机全用在应对他身上了。 喉头忽然痒痒的,皇帝手握成拳,狠咳了几声。 尧窈瞧着,不做点什么又过意不去,倒了杯温水,又加点糖蜜递了过去。 “皇上快润润嗓子。” 容渊不怎么喜甜,喝几口就腻了,把杯子还回去,目光落在女子仍是不显的小腹,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 尧窈被男人的眼神看得发毛:“皇上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我已经试探了那位顾二小姐,那茶她是不喝的,至于晓不晓得那茶的来历,我还得再探探。” 第91章 总之,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恶人。 对于顾二小姐,皇帝是一万个看不上,但还得靠她引出幕后黑手,是以,尽管容渊内心厌恶,但也不得不把人留在这里,甚至还得做出笼络的意思。 这边一桩悬而未决,南阳那边又有了新的消息,肖瑾一封密函悄悄呈到了皇帝的案桌上,里头的内容也十分劲爆。 以致皇帝瞧着一旁正吃着糖吃栗子的美人,几番犹疑,想着该不该说,又从何说起。 但凡皇帝用这种极为深沉又好似在思考的眼神望着自己,尧窈就知不简单,但又隐隐抱着期待。 “皇上寻到我王姐了么?” 皇帝掂量着语气:“寻是寻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皇上快说。”尧窈急着催。 皇帝觉得这个传话的恶人不该自己做,信中的内容对尧窈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把信函拿出,让她自己看,有看不懂的字眼再问她。 尧窈一字字地都能看懂,但合在一起,她不太想懂。 信是肖瑾写的,她该信的。 可王姐脑部受损,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东瓯王女的身份,也不记得她这个妹妹,叫一向看重姐妹情谊的尧窈如何接受。 她一下站起:“不行,我要去找王姐,兴许她看到我,就能想起来了。” “你慢些。”尧窈动作一大,容渊就眼睛疼。 “你王姐只是失忆,别的都还好,总比丢了性命强,且有肖瑾看着,她一时也不会有事。” 尧窈恢复了稍许神智,定定看着容渊,忽而攀着他胳膊软声道:“皇上要如何安置王姐?您的弟弟和二王子私自往来,难不成您也要为虎作伥?” 第43章 搬离 皇帝今日才知道,为虎作伥还能这么用,他教了她这么久的大晟文字,她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若不是顾念她肚子里那块肉,他实在想把她翻过来拍一顿屁股了。 容渊闭着眼:“你---” 才开了一个字的头,尧窈识时务地起身,一脸认命的表情。 “我知道的,皇上早就想把领土扩张到东瓯了,也早就看我王姐不顺眼了,是我认不清,还在想着皇上是个明君,必然不会做那等夺人领土灭人家园的败德事,必不会让史官在您满是丰功伟绩的明册上染到一丁点的污点---” “一丁点又是多少?”容渊已经不知道是气,还是该笑了,竟然还有心情与她讨论多少。 尧窈倒还真的煞有介事地想了下,才竖起拇指,一本正经道:“顶多,拇指盖这么大了。” 容渊闭上眼睛,平复了一阵气息,再睁开,没什么情绪道:“捂上耳朵。” 被男人严肃的表情震住,尧窈两只手往上抬,捂起了两边耳朵。 容渊看了看,仍觉不够,又让她把秀琴给她做的天冷了保暖用的猫耳朵戴上,尧窈方才说了那么些,到底还是有点心里没底,只能照做。 待做完这些,她远远站到一边,就见皇帝从半靠在高枕上,到整个人直起身,抄起搁在床边小几上的药碗就往地面狠狠砸去。 这一下,必然很响。 那碗砸落在了地上,瞬时间四分五裂,尧窈的心也跟着那碗碎了好几片。 猫耳朵够厚,声音传到她这里,已经没多少威力了,她也只能从视觉上狠狠地颤一下。 然后,她看到男人指着她的耳朵,比划了一下,示意她摘下来。 尧窈情绪被带动,听话地摘下,就听得男人一个字道:“哭。” 这一天,有点兵荒马乱,秀琴也搞不懂怎么回事,只见尧窈哭着从内屋跑出去,还要她进去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她要搬到西侧殿去住。 说是哭,也没见这位小夫人掉一滴泪,只拿宽大的袖子捂着脸,声音抽泣:“他太难伺候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对,吃个药,还得用各种花样哄着,一不如意就发脾气,比我们那里的火山口还易冒火,往后,谁爱伺候,谁就去,我是没那本事的。” 这还是讲话温柔,脾气也随和,从不跟人大小声的暖心小公主吗? 秀琴被这一出也整懵了。 两个都是主子,一个比一个身份大,她也不可能跑进去向皇帝求证。 可能让小公主动怒,发大火,那也是极其难得的。 换做别人,惹小公主发脾气,秀琴还能想法子给小公主找回场子来。 可这回不是别人,而是皇帝,她又能如何。 秀琴这时候只能哄:“夫人的东西不少,一时半会也搬不完,不如先把今日急需的搬过去,别的,等明天,或者过两天再看。” 这世上的男女哪有真正琴瑟和鸣,没点矛盾的,兴许过个一晚上,尧窈自己气就消了。 这位小夫人本身也不是脾气大的人。 尧窈似乎听进去秀琴的话了,想了下,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先帮我拿几件换洗的衣裳过去,还有,这事儿别告诉明姑。” 顿了顿,她又说,“这事儿也瞒不住,她若问起来,你就说不要信外头那些谣言,我就是想一个人住了,更自在,她知道我脾气的。” 明姑如今有了新的活儿,在御膳房学厨,也把自己会做的东瓯美食教给御厨,也是一种情绪转移,尧窈希望她能过得顺心点,不想她介入进来。 “那个抱枕,我做的,也要拿来,才不给他留着。” 第92章 能说出这样赌气的话,还是针对皇帝,也唯有眼前这位夫人了,秀琴实在是哭笑不得。 好在,内屋气氛凝重,但皇帝拉下了重重的床幔,秀琴看不到里头的情况,只把七零八碎的碗片收拾了就赶紧拿了东西退下。 她退下时,隔着床幔,向皇帝禀了声,那头静默了片刻,才恩了声,也听不出是喜是怒。 这种消息,要压,也压不住,毕竟动静闹得大,郦国夫人在廊下说的那些话,听到的人不少。 譬如被太后派给顾玲珑,随她过来暂住的宫女春芍,她从别的宫人那里听到,又赶紧回去告知顾玲珑。 “二小姐的机会来了,那等蛮邦女子,不通礼数,光靠一张脸,又能蛊惑君心到什么时候,现下不就耗子尾巴露出来了,依奴婢看,二小姐就该给皇上送送温暖,有了对比,高下立见,那位夫人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春芍话糙了点,但在理,顾玲珑是有些蠢蠢欲动,可皇帝不是卫恒,高贵在云端的人物,想要接近,还是得慎重,万一哪一步没走好,惹得皇帝不悦,那倒不如不走。 更何况,皇帝如今还在气头上。 顾玲珑不是德妃,没姐姐那么莽撞,德妃如今还在禁足中,也是给她的一个警戒。 春芍是指着顾玲珑获宠,自己也鸡犬升天,比顾玲珑还要急。 “后宫多少妃子,还有外头那么多想塞人进来的官家大户,您这是近水楼台,占了先机,再迟个几日,被外头那些人嗅到了风声,一个个都送女进来,您这先机可就没了。” 春芍这嘴皮子也是厉害,几下游说,说得顾玲珑举棋不定,内心就要动摇。 搬到西侧殿的尧窈,没了男人在一旁耳提面命,提醒她不能走快了,不能跑跳,不能什么都吃,不能这样那样没得规矩,人也舒服了不少。 皇帝不在,其实住哪里,好像差别也不大。 一旁的秀琴倒是眼睁睁看着尧窈吃了三大碗秋梨炖枣,又吃了两块香酥饼,还有别的点心,心里已经不知如何作想。 这位怕不是故意激怒皇帝,就为了搬出来单过,粉光如腻的面颊,气得好得很,可瞧不出半点伤心样子,反而十分自在。 见秀琴一直杵在一边,没有出声,尧窈还扭头对她笑。 “这秋梨炖得不错,秀琴姐姐也尝尝,不是那么甜,刚刚好。” 第44章 失宠 皇帝和郦国夫人闹不和的消息,便如疯长的草,很快就在宫闱之中蔓延开了,后宫妃子仿佛看到了希望,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想着法子做汤药吃食,有心在皇帝面前争上一争。 然而,有心是一回事,皇帝见不见她们,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尚在养病,又把宠妃驱赶到西侧殿的皇帝,必然是没多少心情再去应对别的女人。 不过,这其中也有例外。 譬如太后侄女,顾家二小姐。 听闻,她守在炉灶前,守了好几个时辰,只为给食欲不佳的皇帝熬上一盅健胃补气的良药。 听闻,她在外间抚琴,学的是佛家的清音调,只为忧国忧民的皇帝能在夜里睡个好觉。 听闻,她不仅要为郦国夫人誊写经书,还自发抄写祈福的经文,以期皇帝国体安泰,早日恢复健康。 听闻的后面,又是一大波的听闻。 听了几日后,所有人就真的信了,郦国夫人是真的失宠了,而顾二小姐待皇帝的心一片赤诚,快要把宫里的人都感动到了。 就连故事里失宠的郦国夫人也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听完后还不忘感慨一声:“顾二小姐倒是更适合进宫为妃。” 起码这态度是有的。 而她不会煎药,也不会抚琴,更不会用大晟的文字抄写经文,她能为皇帝做的,尧窈细想了下,大抵也就是凑到他跟前亲亲他,说些讨好的话。 明姑在御膳房那边也有所耳闻,特意做了东瓯的甜点送过来,问尧窈怎么回事。 她们如今和东瓯那边几乎是断了联系,想要回去,还得过皇帝这一关,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上还得做一做样子。 尧窈沉默听着,待明姑说得口干了,她才慢腾腾道:“如果我说曾使君还在世上,姑姑信不信?” 一句话就像炸了锅似的,明姑脑子里轰隆地一下又一下,不得片刻安宁。 她抖着唇:“姑娘莫不是在说胡话,他的棺柩都已经送回东瓯了,我也亲眼看到的。” 她也想信,可叫她如何信。 尧窈把人拉到自己身边,低声说:“姑姑看到的只是一具和曾使君体型相似的焦尸,未必就是他本人,至于那人为何会出现在曾使君屋内,其中有何内情,恐怕我们还是得亲自问问曾使君。” 尧窈这么一说,明姑已经信了有大半,但仍有疑问:“姑娘你为何就这么笃定呢?万一不是呢?” 她已经不想体会再一次失去的滋味了。 明姑问得小心翼翼,尧窈听得只觉心酸,她重重点头:“姑姑信我这回,曾使君他尚在人世,只是遭遇了变故,如今对外他已经是已故之人,不便露面。” 能在盘查森严的京中,拥有一个身份,且苟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 是以,想要联络上曾使君,她们也得更为谨慎才是。 明姑的泪水已经流过一淌又一淌,她捂着嘴,要强行压抑着才不让自己放声哭出来。 第93章 她该高兴的,不可以哭。 尧窈也不打扰,等着明姑情绪慢慢平复了,她才压低了声音问:“姑姑这些日子在御膳房可有什么发现?” 明姑被小公主这话问得有点怔住,直到尧窈又问:“他们隔几日出宫采买食材,又是什么时辰,出去多久,主要是哪些人负责采买呢?” 一句句地问,明姑这才恍然,拍了一下脑门,双目放出神采。 “是的呢!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尧窈握住明姑的手:“我出去不得,姑姑却是可以的,只要按时回来,谁又能说一个不呢。” 时至今日,明姑不得不正视,在她眼里好似仍然青涩稚嫩的姑娘,正在一点点地蜕变,以一种让她惊讶又惊喜的方式。 明姑反握住尧窈的手:“若是王太女也在这里,必然也会很欣慰,姑娘是真长大了。” 都是环境把人逼出来的。 尧窈不觉得自己变了什么,她只是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过下去而已。 明姑有了奔头,又回去御膳房计划出宫的事,尧窈已经把曾使君暂住的地方告诉她,就看她能不能抓住时机找过去了。 皇帝这边,拒了好几个候在外面等着送汤的妃子,只留下最后一个到的淑妃。 即便留下了,他对淑妃也没得多少好脸色,尤其尚在养身体的当口,要戒了瘾头,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淑妃也没指望皇帝待她和颜悦色,她也习惯了皇帝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直把自己从娘家那里打听到的一些讯息,详详细细地禀告,譬如哪些官员一起去了花满楼吃酒,又是哪些人到乐坊玩乐,还有找到肖府拉拢讨好她父亲的。 淑妃从不隐瞒这些事,是以,皇帝对她有几分信任。 其中,有一桩,容渊最为关注:“留郡王想把小女儿许给肖瑾?” 淑妃料到皇帝会问,回得也稳:“是有这个意思,但我父亲并未打算应下这门亲事。” 肖瑾是她唯一嫡亲的弟弟,需得慎之又慎。 肖家不能站队,只能从龙。 皇帝握着药碗,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良久,碗内空了大半,他才扭头看向淑妃,意味深长道:“这宫里,也该有点喜气了。” 淑妃又是一怔,但很快,心思聪慧的她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药碗,垂了眸,顺从应了声。 出了内室,淑妃看了眼窗边的软榻,对高福道:“劳烦高总管多准备几床褥子,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实在耐不得。” 高福自然懂得,只暗暗遗憾地叹。 就是幸了又如何,堂堂天子,要幸哪个女子幸不得,为何非要委屈自己。 隔日一早,尧窈才起身,就听得门外有宫人在咬耳朵。 “你听说了没,主殿那边,皇上让淑妃留宿了呢。”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听不到,前几日是顾二小姐,昨天又是淑妃,皇上休养这一回,倒是愿意近女色了。” 宫人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冒犯之嫌,闭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该听到的,尧窈都已经听到了,心下一阵恍惚。 他宠幸了别的女人? 和别的女人,做了和她在一起那样亲近的事? 所以,只要长得好看,能够说得上话,就可以做那种事吗? 尧窈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肖瑾清俊挺拔的身影,她虽然对肖大人很有好感,但也从来没想过和他做那样的事。 那样的事儿,不是随随便便和一个人就可以的。 尧窈不懂这时候的自己,心口那点难受,是为什么,明明不在意的。 一旁的秀琴始终小心翼翼地觑着尧窈神情,见她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自己也跟着不是滋味。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皇帝突然就变了态度。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近身伺候,亲眼目睹皇帝待尧窈的不同,可这才多久就不稀罕了。 第45章 交代 这一日,以看望长姐为由,顾淳入得长春宫,然而见到长姐已能落地行走,人也未见多少喜色,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太后身子好了泰半,人也清醒了不少,瞧出弟弟有心事,便问他又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了。 父母临终遗言犹在耳边,身为长女,她有扶持弟弟,光耀门楣的责任在身,尽管这个责任,现在已然成了她的累赘。 但要她不管,也不可能,若是顾家有难,她置之不理,百年以后,她又有何颜面去见那边的父母。 见弟弟仍是欲言又止,要说不说,堂堂阁老,这般犹豫不决的作态,太后不由怒道:“到底是何事,你再不老实交代,往后就别指望我管你了。” 听到这话,顾淳才算有了忌惮,慌忙向长姐作揖:“太后息怒,臣只是仍在想,这事儿值不值得禀明太后。” 两淮那边到底远了些,他只要派个人过去,把那边的人证物证全都销毁,到时就算那个卫恒真有本事,查出了蛛丝马迹,但最终也只是不痛不痒,并不能对他造成致命打击。 一听这话,太后反倒更不可能不闻不问。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明白了,不然以后,你如何,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闻言,顾淳面色微微泛白,几下反复,终是将这桩悬在自己心头的旧事,一一托盘而出。 太后听后,面色比弟弟的还要白,她挥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第94章 奈何病体初愈,没多大力气,一巴掌过去,不痛不痒,顾淳没什么感觉,只是慑于长姐的威仪,垂着头,不敢吭声。 “你怎么敢!怎么敢!身为阁老,你难道不知道,我朝律法,对官盐私卖的容忍度有多低,你居然,居然还敢碰。” 太后气得几度梗住,话都说不利索了。 顾阁老也有他的委屈:“那时候,太后一力扶持今上,为了他的太子地位稳固,私下打典朝中官员,疏通笼络,那可不是靠嘴巴说说就能做到,要将人绑在一条船上,少不了要拿真金白银相诱,长姐又催得急,弟弟也是没得法子,不得不剑走偏锋。” 再者,先帝期间,不单单是他,朝中一大半官员手上都不干净,要查,那么朝廷就得大换血了。 “你还有理了。”太后气得发颤,“那么多赚钱的办法,你不去想,偏想这个,不就是因为这个最为暴利,油水最足。” 太后哪里不懂自己这个弟弟,大本事没有,能做到阁老全凭从龙之功,和她这个太后背后撑着,待她驾鹤西去,顾家在这个弟弟手上,还不知道要垮成什么样子。 顾阁老已经豁出去了,也不管不顾道:“长姐在宫里头,衣食无忧,又怎知我在外头奔走的艰难,那时候的太子势弱,本不是先帝最看好的儿子,太后却一意孤行,弃自己的亲儿子不顾,去扶持别人生的,那时候我们顾家又好得到哪里去,被先帝猜忌,顾家子弟无一人身居要职,为了稳住太子的地位,我们花费了多大的气力,便是贪了那点盐又如何,便是两淮的盐务全都给了我们顾家,也是我们该得的。” “闭嘴,你再敢说一句,就滚出这里,不要再来见我了。” 太后已经是怒不可遏,指着弟弟要他滚。 顾阁老说完了心里话,人也清醒了,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满脸诚挚:“臣说这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顾家,为了太后,若是值得也就罢了,若不值---” “不值,你也把话藏到肚子里,捂死了。”太后沉着脸警告弟弟。 她知道顾家,从母亲到弟弟,心里都是不甘的,然而当时形势所迫,澹儿还是太小,不成气候,而那时的太子,除了生母不显,别的并无诟病,也摆出了足够的诚意,她提出的条件,他后来也一一兑现了。 她不选他,还能选谁。 尽管她心里也没那么甘心。 “这些话,你再敢吐出半句,今后就不要认我这个姐姐了。” 顾淳到底还是忌惮长姐,心内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应了,转而提别的转移话题。 “玲珑那边,太后有何打算,听闻皇帝将她留在了披霞殿,而那个郦国夫人也被逐到了偏殿,貌似失宠,那么玲珑---” 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皇帝什么样的性子,你不知道,一件事儿能琢磨出十个主意来,他的宠,你又能信几分,便是东瓯那个小公主真的失宠了,玲珑入不入后宫,还两说。” 原本太后想把侄女和小儿子凑对,但她后来又试探了一下小儿子,他似乎对玲珑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别的意思。 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太后还是想由着儿子,选他中意的女子,当然,家世绝不能低。 “玲珑的婚事,尚无定论,你也不要擅自做主。” 一两句把顾淳涌上心头的念想打压了下去。 一个时辰过后,顾淳走出长春宫,轿辇才要起来,就被宫道那边迎面而来的高福叫住。 见是高福,顾阁老也要客气几分,态度温和地问高总管寻他何事。 高福眉开眼笑:“来给顾大人报喜来着,大人生了个好女儿,二小姐冰雪聪慧,如今可是深得君心呢。” 别人说这话,顾淳可能半信半疑,但说这话的是高福,皇帝身边第一得用的人,那么顾淳就不得不多想了。 “高总管客气了,承蒙皇上看得起,是小女的荣幸,可我那小女儿养在闺中,本就不谙世事,这头一回进到宫里,如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高总管多担待,帮一帮,提一提,顾某感激不尽。”顾淳面上做做谦虚的样子,只想把这个天子近臣拉拢过来。 高福亦是客气:“顾大人言重了,二小姐的出身摆在这里,本该有这样的造化,我也只是从旁协助,最后看的还是二小姐自己。” “那就借高总管吉言了。”顾淳言笑晏晏,朝高福握了握拳。 披霞殿内,皇帝让内臣把折子全都送过来,他便在花厅里,一边听着美人弹曲,一边批阅奏章。 南阳那边,五王爷容琰写了封公函,快马加鞭着人送来,主要内容还是商讨南阳和东瓯交界处那座矿山的开发权宜。 容琰信上的意思,矿山开采难度大,为了减少自身损耗,他提议同东瓯合作开采,且东瓯只拿小头,大头还是他们占。 这个主意,初听着倒还不错,可仔细一推敲,问题还是有点多。 皇帝连南阳都不放心,更不提他国了。 容渊并不想听信容琰一面之词,可肖瑾那边好似又断了音信,人也不知去哪里了。 顾玲珑的琴艺不赖,且弹的佛音确实有清心静气的作用,容渊虽然烦心,但也能压制住,脑中一个打转,先后起草了两封密信,分为两拨人马,一拨送到容琰那里,一拨给肖瑾。 送的是两个人,但内容大同小异,离年关也没两个月了,不可在外流连,速归。 第95章 矿山的事,容渊自有安排,要么不动,要动,就不能有任何闪失。 一曲又一曲,顾玲珑两手没有停,皇帝不出声,她就一直弹,弹到十根手指微微酸胀,关节开始僵硬,曲子也不那么流畅了,皇帝才从桌前抬头,望了窗边的她一眼,才淡然挥了一下手,示意她退下。 顾玲珑抱着琴离开,内心是说不出的怅然。 她虽没见过皇帝和郦国夫人私下相处的样子,但多少也知道,男人宠女人,不该是如此理智淡然,若能将情感收放自如,那也谈不上宠了。 即便郦国夫人失宠了,还有个淑妃,这些日子,淑妃已经被皇帝留夜了两回,再看看自己,没名没分地,像个伶人一样抚琴,只为皇帝消遣。 皇帝便如镜中花水中月,看得到,却摸不着,她又还要等到何时才能等来转机。 失宠的郦国夫人却无外界传言那般夜不能寐,以泪洗面,相反,她还过得很自在惬意。 明姑同御膳房那边的主管套近乎,且送了些礼,终于争取到了一次出宫采买的机会,趁着采买的空当,明姑悄悄寻到尧窈给的地址所在,却未寻到那个带着半边面具的男人。 时间有限,明姑又不能久留,只能带着遗憾离开。 不过,明姑提到那条小巷子,又道自己在巷口碰到一个蓝眼睛的大胡子。 尧窈一听,心头咯噔一下,忙让明姑描述得更详尽些。 明姑仔细形容了那人的面容,还有体态和身量,尧窈听着,愈发觉得明姑遇到的大胡子,和自己遇到的是一个人。 “他有没有向你兜售一些物品,譬如药物之类的,或者直接送你?” 明姑想了下:“他是叫住了我,但我看他那样子,哪敢靠近,而且那时候我急着找人,也没空搭理他。” 不搭理是对的。 尧窈松了口气,可再一想,不把这人逮住,又怎么问到药丸的来历。 皇帝至今都还在拿药丸说事,她给他乱吃东西,使得他变得古怪,他不罚她,但要她给个交代。 她连人都找不到,又如何给交代。 尧窈忽然有个大胆的主意。 “姑姑,下回再出宫,能不能想法子捎上我。” 第46章 保重 两淮的河运比陆运更为发达,几乎所有重要货物都是走的河运,譬如盐、茶叶还有丝绸,其中关乎民生最重要的,便是官盐的运输。 从盐场到各州府乃至各郡县盐务署,一个个运过去,要迂回经过大小十来个河道,虽有府兵专程护送,但仍是难保一些亡命之徒在巨大利益驱使下铤而走险,半道截船抢盐。 这一日淮北州府便接到邸报,送往陈郡的那一船盐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流匪给劫了,数十吨的盐被劫走,船也沉了,船上的官员和杂役无一例外,全都遇难。 淮北知府杨蓟兼任盐务总长,收到邸报后,面色铁青,一把将邸报折起扔到离他最近的赵纲身上。 “要你加派人手,你派了几个,盐运是大事,岂容你如此懈怠。” 赵纲忍住疼,慌忙作揖:“大人明察,属下已经将能派出的人手都派过去了,官邸这边也不能缺人啊。” 杨蓟指着他:“不管缺不缺,出了事,就是你的不对。” 赵纲埋着脑袋,任由上峰指着他数落,不敢回嘴。 一旁久不作声的卫恒将手中的茶盏一放,稍微有点响,引得二人侧目。 卫恒抬眸看向他们:“盐运是朝廷记挂的大事,容不得丝毫懈怠,如今整条船的盐被抢,船上的人无一生还,你们打算如何上报朝廷,平息天子的怒火。” 这火,是决计平不了的。 除非,装聋作哑,压着不报,不动声色地将这一笔抹去。 往常,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可如今朝中来了一位看似不好打交道的顾命大臣,这就有点棘手了。 最简单省事的办法就是把人拉拢过来,成为自己的保护伞。 这么想过,杨蓟又斥了赵纲两句,叫他滚下去,自己则走到卫恒跟前,笑着道:“大人来此已经有些时日,光是忙着公务,也未到处走动,领略我淮北的风土人情,择日不如撞日,长乐坊的酒水不错,玩乐也多,今夜我得尽到地主之谊,陪大人走一走逛一逛。” 长乐坊,听名字就不言而喻了。 卫恒不动声色,随即勉强笑了下,颇有些难以启齿:“杨大人不知,我在京中时便纳了一房妾室,这妾早年对我有恩,我待她也极为珍视,并不想因为玩乐,而伤了她的心。” “大人果然是真性情的人,待妾室都如此情深义重。”杨蓟像是被感动到了,再也不提玩乐一事,“不过,这洗尘宴拖了又拖,还是要办的,大人看哪天有空,带着妾一起,到我府中喝杯小酒,吃吃这里的地道美食,也算全了我的地主之谊。” 闻言,卫恒方才松了口:“这倒是使得的。” 回到驿馆,卫恒走到门口,又下意识地转脚,不想才转了下,门开了,紫鸢那张白净无瑕的美丽面庞出现在他眼前。 她其实不是个爱梳妆打扮的人,在屋里很少涂抹妆粉,总是素面朝天,但生了一副好皮囊,不抹脂粉也是美的,即便出了门,要装扮,她也只是略施粉黛,显显气色。 别的不提,就这一点,他对她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但也仅只这一点,若不是他此刻需要她来推掉一些风月之事,他必然不想再与此女有交集。 第96章 紫鸢又何尝不是相似的想法,这男人答应了帮她家翻案,那他就得做到。 在报家仇之前,她暂时还得忍一忍,稳住他。 女子似是才沐浴过,身上带着一种混着花香和果香的味道,尤为沁人心脾,她一靠近,他就有点绮思。 然而这种绮思,是一向清律的卫大人不能忍受的。 他稍稍后退,微蹙起眉头,示意她也往屋里退,让个空间出来,让他进去。 为了不引起杨蓟的怀疑,他们暂时宿在一个屋内,只是一个在外间,一个睡里屋。 见女人已经把外间的地铺打好了,卫恒眉头蹙得更深,紫鸢却未察觉,语调轻快,似邀功般道:“天已转凉,妾怕大人冻着,特意又多铺了两床,还放了几个汤婆子进去,保证大人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安静听着女人说完,卫恒终是压抑不住:“为何不是你在这里睡?” 闻言,紫鸢圆睁着美眸,似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让一个纤弱的女子睡地铺,大人如此高尚的人,怎么做得出。” 夸也是,贬也是,态度也摆在这里,她是不可能睡地上的。 卫恒一声冷笑,再也不提,只把内室的门一指:“你且去休息,把门带好,明早起来了,记得敲门。” 紫鸢从善如流:“妾会敲的,且会多敲几遍,直到大人起来为止。” 卫恒又是一笑,再未说什么,只背过了身,不再看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扰乱他心神的女人。 皇城里头,尧窈和明姑密谋出宫的事儿,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尧窈提出扮作小太监,同明姑一道出宫采买,明姑想了又想,仍觉不妥:“采买的宫人换来换去也就那些,守门的兵将都认得出,你这面生,又细皮嫩肉的,太打眼。” 在宫里扮扮还成,要出宫,越过重重关卡,可就难上加难了。 可不换个样子,没得皇帝的许可,一个妃子又如何能够出宫。 尧窈干脆道:“不如我去找皇上,让他放我出去,反正我已经失宠,留在这里也没得意思。” 尽管她仍在崇仁宫内,衣食无忧,宫人也不见有多怠慢,但尧窈仍是感觉到氛围变了, 要她形容,也很难形容上来,反正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就是皇帝的态度。 她不去找他,他也没再宣她去过披霞殿,倒是高福时而跑来,问她近来可好,冬日到了,可得注意身体,别冻着了,务必记得添衣保暖。 高福不仅没变,反而待她更为细致周到,这也是尧窈失宠但也无人敢怠慢的一个重要原因。 尧窈记着高福这份好,也有问他皇帝是个什么意思,既然不愿意再理她了,可否放她出宫。 对此,高福却是各种搪塞:“夫人乃是宫里的妃嫔,哪能轻易出宫,皇上身体才好了点,又有一大堆的要务处理,别说来看夫人,便是夜里也没睡几个安稳觉,夫人须得体谅皇上的不易。” 尧窈默默听完,却是微微讶异:“淑妃都已经怀上龙嗣了,他又怎么没空。” 这可是昨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头号大事,就差昭告天下,普天同庆了。 尧窈也是吃过猪肉的人,知晓要孩子极其耗损男人的精力,他日夜繁忙,还有空跟人生孩子,这身体倒比从前更精进了。 高福是有话说不出,只能委婉道:“夫人要明白,皇上待夫人是不同的,夫人只管保重身体,日后如何,自有分晓。” 皇帝是个能忍的,不然也坐不上这位子。 但忍得太过,也极易让人产生误解,最后憋闷的还是自己。 第47章 不怒 勤政殿内,灯影重重,映到素雅屏帐上,拉长了桌前犹在挑灯翻看密报的身影,愈发挺拔颀长。 卫恒将在淮北的所见所闻写得很细,容渊看得也细,尤其提到昌县盐场,煮海之人的艰辛,却仍在为生计发愁。为能祛除盐民之苦,当地盐监还做了首诗,反映盐民真实生存状况,以期借其词名,传诸圣听。 如今,通过卫恒笔下,皇帝确实看到了这首诗,却是微皱了眉,只觉这柳冀才有些熟,将高福传进来一问,方才恍然。 这柳冀才确实颇有才名,所做诗词,均为冶艳俚俗之作,与本朝务实之风大相径庭,入不得考官的眼,是以四试春闱皆不中,至今年过四旬,改了个名,洗尽铅华,去浮躁冶丽,才得以及第,外放到地方任个小官,也算熬出了头,但大抵到此为止了。 容渊作为史上最为务实的皇帝,自然也看不上这类爱好风月的文人,但柳冀才为民请愿的心倒是难得,且通过这首诗,容渊更察出盐运这块的弊端。 长期上行下效,官官相护,每年虽有上报朝廷,但报上来的水分也大得很。 思虑许久,容渊起笔,亲自写下擢升令给一个芝麻小官,且升得也不高,一级而已,但也是个态度,他需要听到更多的声音,而不是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官员的擢升贬调,一向是由吏部先行起草,再交到内阁,由几名阁老商议,基本定下来后,写下正式调令,呈给皇帝过目。 像这种地方芝麻小官的调动,根本无需劳师动众,地方首官自行定下,再报到朝廷,走个流程便可,朝廷其实也不知其人在任上如何,都是当地官府评定,若过往政绩上无污点,基本都能过。 第97章 是以,一名小小盐监,居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还亲自为他擢升,这事儿在朝中不可谓不震动,几乎每个人都在揣测圣意,毕竟这位虽然不好女色,但行事做派,只会比先帝更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 就拿淑妃有孕来说,分明是天大的喜事,朝内朝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太后都已经赐下了不少赏给淑妃,可唯独最该赏的天子依旧纹丝不动,叫人实在不知这位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阁老心事重重,想到卫恒还在两淮那边,皇帝升的又是那边的盐监,隐隐嗅到了一丝危机,是夜,他同长平侯递了个暗号,约在乐馆碰面。 长平侯正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同顾阁老诉一诉:“这个卫恒着实是油盐不进,人在两淮巡查,还不忘找我的岔,前几日府衙的秦大人来了趟,说是有个冤案牵扯到我家游儿,且搜集到了不少证据,少不了还得我儿到府衙一趟,配合他们审案。” 顾阁老听后却是冷笑:“苍蝇不叮无缝蛋,我早说过,叫你约束着你那小儿子,莫在外面行事太过,不然总有一日要踢到铁板,吃到苦头。” 闻言,长平侯面色微微一变:“教子无方,是我的问题,可我为阁老您鞍前马后,做了不少事儿,也掩了不少事儿,今日,我只求保幼子平安,阁老您却不愿意出手相帮,未必让人心凉。” 为稳住情绪波动的长平侯,顾阁老缓和了语气:“你我的情分,自不用说,再者,你也无需想得太过,府衙的人也只是叫你儿子去到衙门里问问,又未下逮捕令,你反应太过,反倒更是心虚的表现,还不如大大方方把人送过去,我必有办法让你的小儿全须全尾地回来。” “这话可是阁老您说的,我在这里先替我儿道一声谢了。”长平侯情绪稍缓。 顾阁老却是笑笑,只道了一句,客气了,便再也说不得什么,有些话,也不能再说。 偏殿内,尧窈正捧着一本文集在读,宫人寻来给她打发时间的,看了几首后,尤其到一位名叫柳冀才写的词,字里行间透着的哀而不伤,离愁别绪,令人忍不住地也被带入到那种浪漫且忧郁的情怀里去了。 尧窈嘴中呢喃,执手相看泪眼,只觉一股怆然的情绪涌上心头,眼圈发热,真就要哭出来了。 明姑捧着点心进来,就见尧窈抬着袖子,似是在抹泪,榻上已经散了好些颗珍珠,慌忙把点心放到一边,快步走过去。 “我的姑娘哦,这是怎么了,又是哪里不如意了。” 明姑一边拾起珍珠,眼睛一瞥,看到尧窈手里仍捧着的书卷,不由一叹:“您也不是爱读书的人,最近怎么就陷在书里出不来了呢。” 尧窈自己说不清,抹着眼泪,微微仰面,控制着又要溢出来的伤感,稍哽咽:“我也不懂,就是看了,忍不住地去想,然后就想哭了。” 她不是沉稳的性子,也不是情绪化的人,近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说着,尧窈摸了摸肚子:“姑姑,我有些饿了,你把点心端过来吧。” 近几日,她读完书后就想吃,且吃得还不少,一日三顿怕是不够,晚上睡前还得来点。 明姑不忍饿着尧窈,拿了点心看着她吃,又忍不住道:“您这样吃可不得行,还是得控制一下,可不能过了。” 末了,明姑往下瞧了瞧,收着语气道:“姑娘你这腰身可不比从前了。” 她给尧窈量身做冬衣,腰身明显粗了些。 尧窈自己也有感觉,穿衣服有点勒,才叫明姑多做些新的。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 尧窈吃点心的动作一顿,低头,看着手里的点心,稍顷,她念念不舍道:“那我少吃点。” 闻言,明姑又不落忍:“还是吃吧,总不能饿着。” 能吃是福,养好了身子才能--- 想到这里,明姑脑子一转,面上一僵,有个不敢想的念头呼之欲出,她再把尧窈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不仅是腰粗了,脸好像也圆了点。 明姑尽可能平静地问尧窈的月事,现在尧窈的月事都有专门的宫人在打典,她已经不怎么过问了。 尧窈没怎么在意,很是想了一会,才道:“上个月只来了两三日,也不多,这个月还未到。” 明姑脑子轰地一下,更乱了。 她维持声音不颤:“那姑娘你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感觉?” 尧窈这回答得快:“不疼啊。” 明姑坐到尧窈身边,把她的手拉过来,像是在看她的衣袖,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另一只轻捏着她的袖口。 “这袖子好像短了些,还是姑娘又长了,我再量量,给姑娘做身新的。” 搭了一会儿,明姑的面色也是微微变了,她早年随当地医官学过把脉,月份浅的,她摸不准,但尧窈此时的脉象,她却是有把握的。 约莫有三个月了,是喜脉。 姑娘上一回来的就不是葵水,孙太医却隐瞒下来,开了一堆补药,明姑如今想来,那些必然就是保胎药了。 若没皇帝的意思,孙太医不可能这么干。 可皇帝又是为何,姑娘有喜,他压着不报,淑妃后来怀上的,月份尚浅,阖宫上下都知道了,也不怕折了胎儿的福分。 不报,才是保护。 明姑理智是在的,也觉得不宜早报,但姑娘也快三个月了,差不多是时候了,皇帝又想压到何时。 第98章 还是说,他压根就不想承认这个孩子。 明姑只觉脑子不够用了,一团糟的乱。 不管哪一种可能,她都不能轻易说出来。 她现在只能告诉尧窈一个事实,可是该如何开口,明姑也为难了。 分明是天大的喜事,盼了又盼,可为何真的盼到了,那份想象中的欣喜,却已经淡了许多。 尧窈见明姑面上表情反复变幻,问她怎么了。 明姑忽然情绪不受控制,刷一下落了泪。 见状,尧窈懵了一瞬,寻自己的帕子给明姑擦泪。 她的泪化不掉,不必擦,明姑这泪,落下来就湿了一片。 “姑娘,我们可以回东瓯了。” 王太女曾说过,她若注定无子嗣,那就由尧窈的孩子继承东瓯王位,这回,王太女的心愿终于要达成了。 尧窈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她们是想回去,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明姑手落下去,轻轻抚摸尧窈仍是不显的肚子,几欲又要落泪。 尧窈愣愣看着明姑的动作,终于有了反应:“姑姑,我是有了宝宝吗?” 明姑轻声道:“是的呢,我们家小姑娘,也要做母亲了。” 尧窈仍是愣愣地:“会不会早了点?” 她想要的时候不来,不想要了,却偏又来了。 明姑也觉得早,可既然来了,那就得好好养着,可不能有别的想法。 明姑尚蒙在鼓里,尧窈是知道的,王姐失踪数月,人还没寻到,她就是有了孩子,王姐也未必能看到了。 一喜一悲交织在一起,尧窈鼻头更酸了。 “姑姑,我能不能不要这孩子?” 明姑听后当即呸了三声:“姑娘说的什么话,有了哪能不要,看看东欧那边,多少人想怀,就是怀不上,你这有了不要,将来再想要,要不了,悔死都晚了。” 尧窈沉默下来,未再提这话。 半晌,尧窈轻声道:“他是知道的吧。” 近两个月,往偏殿送的汤水补品之类吃食,就没断过,天冷以后,高福更是叫人送了不少保暖御寒的衣物过来。别宫的人可能不知,只道郦国夫人被皇帝冷落,已经许久未曾召幸,唯有宫里的人门清得很,郦国夫人不仅没有失宠,反而荣宠更盛从前了。 但这些都是说不得的,高总管可在前头发了话,宫里的事儿,漏了一点到外头,嘴里没把门的通通杖责三十棍,生死不论。 高福自以为捂得够严实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尧窈有事找他,他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又短缺了什么,补到位就成。 却不想,尧窈一见到他,头一句话就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你去同皇上讲,我要出宫,不然,这孩子,我就不生了。” 郦国夫人说得极为平静,云淡风轻就好似孩子是别人在怀,别人在生,与她并不相干。 高福却是听得冷汗直冒,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孙太医已经尽量少来,只半个月过来诊个平安脉,怎么就露陷了。 这肚子不是还没大起来吗。 高福脑中几个打转,正在极力找补,才要开口,却听得声音软和却又异常执着的郦国夫人又道:“孩子在我肚子里,要不要生下来,我说了算。” 高福已经是冷汗直冒了,哪里还敢耽搁,鞋底似抹了油,麻溜一蹬,赶紧面见天子去。 天子这会儿正在发火,两淮那边的盐税还没查明白,两湖那边又出了税银失窃案,作案的盗匪已经被府衙一网打尽,税银也被府衙追回一部分,可仍有高达数万两下落不明。 这么一笔巨款,藏又能藏到哪里去。 皇帝将兵部尚书冯涣叫到御前,以不容置喙的口吻下令:“朕虽然不让你下军令状,但不表示你能有所懈怠,户部那边,朕已经不能完全信任,追缴税银,还得由你们兵部去办,务必不惜一切代价,该罚的罚,该论罪的,决不轻饶。” 兵部的人都是历练过的,出手更狠,也更果断,容渊这回就是要竖靶子,杀鸡儆猴,绝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六部尚书,无一例外,全都被皇帝敲打了一通,在外皆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一个个表情凝重,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高福在殿门外候着,也是忐忑不已。 这时候进去,他的待遇,不会比这些机要大臣们更好过。 但事关皇嗣,又是皇帝第一个子嗣,重之又重,高福更不能怠慢,唯恐那位心思不定的郦国夫人一时冲动,真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高福心一横,待大臣们悉数出来后,提着心,高声报。 过了好一会,高福才听到皇帝冷冰冰的两个字:“进来。” 高福松了口气,能进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容渊身体往后仰,轻靠在龙椅上,一只手按揉着眉心,阖了双眸,紧绷的下颌似刀刻般凝重,可见皇帝此刻的心情并不佳。 高福提心吊胆地小步到御前,弓着身子,正要行大礼,却被皇帝不耐烦打断:“有事就奏,无事退下。” 进不能又退不得的高总管只能硬着头皮道:“启禀皇上,郦国夫人她---” 支支吾吾地,听得容渊更是烦闷,蓦地睁开双目,沉厉道:“她又如何了?不会说就滚出去,脑子清醒了再进来。” 高福心一横,脱口道:“夫人她想出宫。” 第99章 “她想出宫不是一天两天,你不会想办法哄哄,该怎么做,还用朕教你。” 让皇帝教做人,并不是多么荣幸的事,高福反倒冷汗冒得更多了。 高福双膝弯下,直接跪地,颤声道:“夫人她好像察觉到自己有孕了,要奴才传话给皇上,皇上若不允她出宫,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 皇帝面色愈发的沉,目光森冷,幽寒得瞬息可凝霜。 她当朕的孩子是什么,阿猫阿狗,说不要就不要。 高福猛磕头:“皇上息怒,这女子怀身,心性本就会变,情绪也是阴晴不定,时好,时不好的,皇上只要应一应,兴许过个两天,夫人自己都忘了这一茬。” 高福低着头,不敢面向皇帝,自然看不到此时的天子何时表情。 只听得高座上的男人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朕不怒。” 偏殿里的郦国夫人喝了碗甜汤,正放下碗,不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这是有谁在想她了么。 第48章 别走 怒又如何,不怒又如何,皇帝自去收拾情绪,尧窈如今满脑子不是孩子,就是出宫,已经没有多少心思顾及喜怒不定的男人。 她不顾及,男人也会找上来。 只是,那大的正门不走,偏要绕到后头小门进来,悄然无踪地,就连宫人都不曾传报一声,穿着月白常服宛如清雅儒士的高挑男人就已经立在了尧窈身后。 尧窈正坐在院子里,初冬的日头刚刚好,不炙热,照得人身上暖意融融,一身粉白的纯美佳人仰着面,微微眯起眼,看那树上挂着的一团团小花,红得不艳,也不淡,正是她喜欢的颜色。 美人赏得过于专注,俨然注意不到周遭气氛已经变了又变。 秀琴屏住了呼吸,想要咳一咳,可圣驾面前,谁也不能造次,想开口,皇帝一个清冷的眼神,更是叫她神魂一颤,什么想法都没了,用余光拼命暗示女主子,可女主子忙着赏花,无暇顾及。 “这花可真好看。” 轻轻一声喟叹,尧窈淡了音色,又是一句,“可迟早要凋零,结局总没个好。” 我的姑奶奶哦,您就少说两句吧。 眼瞧着帝王身上的龙气越来越重,隐隐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戾气,秀琴猛地一下跪地,提起了声道安。 这一声总算引起了尧窈的注意,但也只是稍稍转了个头,极为轻淡的一眼,看向身后不动如山的男人,音色更是愈发的淡。 “怎好让皇上站着,还不快搬个座。” 不必尧窈吩咐,早有宫人搬来了椅子搁在皇帝身后,只是皇帝看似更喜欢站着以显出他颀长的身形,未曾落座。 容渊凝眸看着轻易就能牵动他情绪的女子,之前的翻涌如潮,到此刻已然平静了不少,他微抬下巴,示意宫人将他的椅子搬到郦国夫人身旁,与她并座。 宫人连忙照做,一刻也不敢耽搁。 落座后,容渊手一挥,让候在院子里的人全都退开,一个也不许在这里逗留。 待到院子清空,只剩下一对尚无交流的男女。 容渊拨弄着手腕上的紫檀木佛珠,他本不是很信佛,但最近,还是有信的必要。 然而,他到底不是慈悲之人,一开口便露馅。 “这花有何好看的。” 尧窈仰着头,没搭理。 容渊抬眸,目光从佛珠上挪开,转到身旁比他还要漠然的女子身上。 她本不是个淡漠的人,如今这般,着实让他不太适合。 他的孩子,何等尊贵,生来就是人上人,她为何就是不喜。 当初,那个满面欢喜,要为他生个孩子的姑娘,又去了哪里。 天子的心思千回百转,最终说了句自己听着都志短的话:“不要一直仰头,脖子会酸。” 闻言,尧窈总算有了反应,二人平坐,她转过头,只需微扬起,就能看进男人那双深谙不见底的眼睛里。 这双眼,可真好看,然而,薄情,也是真。 “皇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尧窈只是这么问一句,对于答案,她并不热衷,总归比她早就是了。 她自己其实没多大的感受,旁人说的那些恶心反胃,严重的甚至吐得不能自已,她倒是一点也没。 到现在,对这腹中的小豆苗,她仍是没太大的感觉。 自从得知王姐失踪后,她对孩子的执念算是彻底放下,她大抵做不了一个好母亲,因为她要孩子的目的并不纯粹,更多的期盼来自于王姐的期盼,而她自己其实尚未做好准备。 容渊如今对这位看似柔软,实则心硬的小公主有了一定了解,看她这时的表情,必然又钻进牛角尖里了。 “朕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腹中的,也是你的骨肉,你身为母亲,不该用你的骨肉来要挟朕。” 再说那些计较的话已无济于事,孩子已经有了,在容渊看来,便是大局已定,他虽然也觉得仓促,还未到合适的时候,可既然来了,就断没有不要的道理。 容渊只能从尧窈的角度,唤起她的母性,让她改变主意。 “宫外凶险难测,哪有宫里来得安稳,你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更无人来扰你,只管安心等待分娩,有何不好?” 尧窈听到这里,终于有话要说了。 “我真的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第100章 这一问,皇帝顿了下,只能面不改色地补了句:“出宫除外。” 尧窈并不意外,再问:“皇上真觉得,宫里比宫外安稳?” 皇帝自小也非一帆风顺,生母走得早,若非太后相助,他未必能做到这个位子,能不能活到现在,也是未知。 尽管并不觉得,皇帝也要这样说:“有朕在,谁又敢动你,你只管安心养胎,旁的不要想。” 别的妃子,若有幸怀上皇嗣,只会感恩戴德,将肚子里那块肉视若珍宝,唯独此女,总是与别人不同。 可正是这样的不同,反倒更为吸引他。 容渊更恼没出息的自己,不过一名有些不同的女子而已,怎就放不下了。 她不想生,多的是女人愿意,可他更不愿意,她不想,他偏要她生。 尧窈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在你们大晟,嫡庶有别,嫡子生来就拥有一切,而庶子则要低人一头,我不想我的孩子低人一等。” 起先尧窈也不懂,东瓯没有大晟这么多的规矩,可来久了,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她的感受也越来越多。 她本就不想做妾,她的孩子,更不能做庶子。 对此,容渊也有他的看法:“朕也是庶子,并非皇后亲生,可最后这皇位还不是到了朕的头上,若将来子辈有大才,是嫡是庶又何妨。” 容渊用人只看能力,嫡庶在他眼里,并无甚区别。 他将来也未必就会立后,妃子生的子嗣,在他眼里都一个样。 更何况,他并不想有太多子嗣,有一个心仪的女子,为他生个两三个就够了。 他这个皇位得来并不易,手足相残更是避无可避,他不希望他的孩子也走他的老路,只有昏君才会让自己的儿子们斗得头破血流,而他并不是。 见他的夫人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容渊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脑门一热便道:“不如今晚,朕带你进太庙,对着先祖起誓。” 这话不可谓不重,也摆足了男人的诚意。 但尧窈已经过了那个劲头,兴致不大,仍是想要出宫。 皇帝说要帮她寻找王姐,但皇帝态度不明,若王姐被他寻到,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她宁可自己去找。 “你还是不信。”容渊从未对哪个女子这般讨好过,只为让她展颜,开怀起来,像之前那样腻着他,亲近他,对他笑,说些讨巧的甜话儿。 难道说往日的那些才是假,如今这样的她,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她对他不曾有过真心,过去的那些,全都是虚情假意。 意识到这种可能,容渊只觉得身下的椅子像是铺了层倒刺,让他如坐针毡,他倏地一下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是没什么好情绪的女子。 一如他当初对她那般。 “从古至今,没有哪一个妃子能够怀着皇嗣出宫的,想出宫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你想走便走。” 话说到这份上,容渊也在赌,赌她没那么心狠,连亲生的孩子都不要。 可此时的尧窈偏就有那么心狠,她终于实实在在地看向男人,眼里重新有了光:“皇上说的可是真?生下孩子,我就可以离开,皇上绝不会反悔?” 她需要他更明确的答复。 “生下孩子,你离开,朕绝不拦。”此时的皇帝也颇为心灰意冷,不过是一名弱不胜衣的女子,为何就这般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尧窈张嘴,还未把话说出来,皇帝便冷声道:“若是不信,要不要朕给你一道圣旨,盖上玉玺,再签个字。” 本是嘲讽的意思,尧窈却当了真,郑重其事地对男人道:“那就有劳皇上费这个神了。” 容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气,也不是,怒,更不能。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有着最柔弱无骨的身段,却也有着最硬的心肠。 本就一个多月未见,一场对话,又以不欢而散告终。 瞧着皇帝进来时面沉如水,离开时面色更沉,秀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落不了地,待到明姑从御膳房回来,秀琴私下找明姑聊。 “夫人一直和皇上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宫里不止她一个妃子,万一真的把皇上的宠消耗光了,便是有皇嗣傍身,在这宫里也未必好过。” 更何况,如今有子嗣的不止尧窈一人,皇帝待淑妃本就不一般,尧窈把皇帝惹恼了,皇帝转而去宠淑妃,那就得不偿失了。 明姑这时候可不管宠不宠的,她和尧窈一个想法,出宫,回东瓯。 “淑妃有孕是过了明路的,我家姑娘还藏着掖着,已经说明皇帝的态度了,大晟的皇嗣血统纯正,可容不得我们外邦人混杂,真要放出消息,还不知道朝廷那些酸儒是何反应,既如此,还不如放了我们,将来我们也能感念君主的皇恩浩荡。” 秀琴听着明姑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竟有些被她说动了。 可仔细一想,还是不对,皇帝待郦国夫人可不同。 大晟立国至今,宣召入宫的妃嫔,无一人来自外域,到了今上这里,不仅纳了个外邦公主,还许以夫人之位,成为这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本身就极具争议了。 朝廷上反对的官员不是没有,然而慑于帝王的铁腕强权,还没激起多大的风浪就被压了下去。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几个大臣,一个个并不好过,家里家外,一堆官司缠身,自顾不暇,上了几回折子,也就不了了之。 第101章 秀琴劝明姑宽心:“你们就是想得太多,过于谨慎,这世上的人还有谁能大得过皇上,只要皇上愿意,旁的那些人再不满又能怎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想到尧窈的态度,明姑仍不能轻易松口。 到了夜里,明姑同尧窈秉烛长谈,话里已有些松软。 “姑娘再想想,莫说皇帝,寻常男子,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多,姑娘家总要嫁人,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王太女身边,这女儿家,最大的福气,还是寻个良人。” 明姑就是钻了牛角尖,良人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懊悔不及,可好在峰回路转,老天给了她一个弥补的机会。 明姑现身说法,尧窈仍是不为所动,不知为何,近日她的情绪反复,大起大落地,极力压抑,仍是不得开怀。 这个孩子,怀得并不让她有多开心。 尧窈捂着胸口:“姑姑,我这里闷得慌,就是难受,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明姑不敢大意,连夜请了孙太医来看,孙太医看过以后,开了几副舒缓心志的温良药方,又是一通叮嘱。 “这药只是辅助作用,最重要的还是夫人自己调节,莫太过伤身,女子怀喜,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紧张,不知所措,想开了就好。” 孙太医出了偏殿,转脚又去往勤政殿,皇帝没有宣召,他也必须走这一趟,回个话。 依着皇帝废寝忘食的作息,这时候确实人在勤政殿。 书房的灯火微亮,桌上一盏灯,照亮面前的奏章,对男人来说已经足够。 然而从孙太医这里,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瞥,却觉那点光亮未免寒凉,男人的面容隐在那晕黄的光影下,愈发显得云里雾里,叫人看不清,也不敢看清。 “心志不畅。” 皇帝话里辨不出太多情绪,只最后一句轻哼,多少听出一些。 她又怎会心志不畅,心志不畅的,分明是他。 孙太医把自己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便深深低了头,不敢再吱声。 容渊靠向身后椅背,摁揉着眉心,只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朝廷上,事事要操心,钱更是得筹,不逼一逼,一个个只会阳奉阴违,损公肥私。 私下里,他还要使出常人难有的自制力,戒掉那股瘾头,更有脑子拧巴的小女人怀了他的种却不想生。 多事之秋,他又有多想要,但有了,就绝无扼杀的道理。 容渊闭着眼,轻声吩咐:“你以后勤快些,每隔三日就过去一趟。” 孙太医正好能听到,躬身应诺。 又过了一更,容渊明明倦极,却仍无多少睡意,脑子里始终有根弦紧绷着,让他无法放松。 坐了片刻,他起身,叫来高福,他要去偏殿看看,不必声张。 高福心疼自家主子,又说不得什么,只能照做。 守夜的宫人悄无声息地散开,明姑和秀琴也已经回屋歇着了,容渊畅通无阻地来到内室,门掩着,他轻轻一推就开了。 暖炉已经备上,里头用的上等银丝炭,轻轻淡淡地气味很小,对孕妇没什么影响。 男人在暖炉边驻足片刻,这才转身,往床那头走。 层层帐幔打开后,床上的人好似已经睡熟,双目紧闭,呼吸声极轻,只有胸前些微的起伏,昭示女子活着的气息。 只要容渊愿意,他有一百种手段让这女子尝到忤逆帝王的后果,有些惩罚,也是她该受的。 可人一到她跟前,那些打了无数遍腹稿的重话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净,他已经不想计较得失,只要她打消不要孩子的念头,过往那些种种不虞,他便既往不咎。 见女子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容渊走近了几步,到床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莹白如玉的小脸。 只看脸,还是小女儿的样子,又哪里瞧得出已经快要为人母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初次有孕,怕要遭些罪了。 容渊对生母并无多少感情,生母临死前的那么一出闹剧,更让他对女人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即便是太后,他在感激之余,内心也无多少濡慕之情,大概他天生就是个性冷的人,否则,他也活不到今日。 容渊伸出手,快到落到女子睡得透粉的颊边又停下来,须臾,默默地往回收。 然而才往回收了点,就被女子突然伸出来的温软小手给握住,人尚未清醒,嘴里已然开始呢喃。 “别走。” 容渊有自知之明,这不识好歹的小女人,必然不可能是对着他讲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女人念道:“王姐,孩子,给你……” 断断续续地,容渊听得并不连贯,但脑子活络的他几下就理清了头绪,面色也是愈发沉晦。 荒谬,他的孩子,乃天潢贵胄,大晟皇嗣,岂能到那等巴掌大的蛮邦做那不入流的王子,先祖在天有灵,必然要将他狠狠数落。 她怎么想得出来,又怎么敢…… 拿他的种全她的恩义。 一阵风拂过,尧窈从梦呓中醒来,缓缓睁开了眼睛,人尚且迷蒙,瞧着面前密闭的帐幔都是雾蒙蒙的。 直到意识渐渐回笼,尧窈望着头顶帐上紧密缠绕的连理枝,再难入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腹中胎儿的缘故,自己最近变得奇奇怪怪的,这样的自己,尧窈并不喜欢。 但这样的自己,才更像真实的自己,不必在皇帝那里做戏,说些她自己其实不爱听的话,也不用再同他做那样亲密却又让她异常羞耻的事了。 第102章 他要孩子,自有淑妃和别的妃子跟他生,又何必揪着她不放。 尧窈心绪不宁,想翻个身,人还没意识到,手已经覆盖在了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捂着,唯恐动作大了,把肚子给压着了。 这种出于本能的母性,也让尧窈自己愣住了,不由想到自己的生母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那么狠心,生下了她又不管,还是说有什么难处,就如同这时候的自己,嘴硬又心不定,左右为难。 翌日,尧窈醒得也早,眼皮子底下泛起了青色,明姑打来洗脸水,瞧着小主子面色,实在说不上好。 “姑娘也别多想了,要么横下了心,打定主意不要这孩子,要么就好好养胎,即便出宫,也得养好了身子才成,不然到了外头,又该如何过活。” 旁观者看得更透,明姑是瞧出她家姑娘狠不下心的,但又不想在宫里待着,不得不做出狠心的姿态来。 可她面对的是更为狠绝的皇帝,想出去,又谈何容易。 尧窈洗了把脸,又吃了早食,总算有点精神了,她让明姑备一件大氅,她要出去一趟。 明姑诧异,都这样了,还能往哪去。 尧窈一脸安然:“淑妃有孕了都还会去长春宫看看太后,我可不能落人口实。” 明姑更诧异,这怀孕还能让人的性子大变,姑娘居然懂得人情世故了。 第49章 摔倒 这一日,太后宫里热闹了许多,在太后再三说情下,皇帝终于松了口,解了德妃的禁闭。 关了整整一个月,抄了整整一个月宫规和孝经的德妃得见天日,内心的情绪已经无以言表,到底是吃了苦头,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豁达谈不上,但人也清醒了不少。 解除禁闭后,德妃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给太后请安,向来骄纵的人,这回真心实意地落了几把泪,拿帕子往眼角擦了又擦,声音也几度哽咽。 “是侄女不对,侄女愚笨,体会不到姑母的良苦用心,小妹比我懂事,比我更能讨人欢心,进这宫里是迟早的事,我不该使性子,拖了小妹后腿。” 道歉是一回事,可这话里,仍是透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姐妹俩关系本就不亲厚,这么一闹,更是形同陌路了。 太后已经说不上失望,德妃就这样了,在闺中就被弟媳惯着,四艺不精,女红平平,论才学品行,更是一般,皇帝眼光多高的人,能看上这样的女子也叫稀奇。 唯有自己那弟弟和弟媳看不清,非要把长女送进来,多等几年等小女儿长大都不愿意。 思及此,太后对那拎不清的弟弟更来气了。 她若哪天不在了,顾家迟早要糟。 “回太后,淑妃她们都在花厅里候着,”宫人来报,末了,着重说了句,“郦国夫人也来了。” 一听到郦国夫人,德妃激动了:“她来作甚,看我笑话不成。” 太后一声斥:“够了啊,你坏就坏在这张嘴,兜不住话,好的坏的都往外面蹦,关你一个月算是轻的,你要是仍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赶紧回你自己宫里待着,不要出来了。” 太后这话无异于警告,德妃已经失去了圣心,不能再让太后厌弃了。 德妃委委屈屈:“姑母您别气,我听您的,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但愿你是真的长记性了。”太后已经不做太多指望了。 花厅里,不少妃子陆陆续续地进场,按着位份先后落座,尧窈原本有自己的独座,但她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上座的淑妃,便要宫人加个椅子,她同淑妃坐一桌。 桌子够长,坐三个人也使得,淑妃也愿意同尧窈一起,这位外邦公主有着她们这些深闺女子没有的坦荡与直率,跟这样的人相处,灵魂都好似得到了净化。 明姑对淑妃也很有好感,特意多做了一份家乡的甜点,让尧窈带来给淑妃尝尝。 “姑姑说你怀孕了,口味易变,要是吃不下就放着,想吃什么,她再做。” 尧窈的这份赤诚,实在叫淑妃汗颜。 她如今骑虎难下,始作俑者还是皇帝,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生出点事,把肚子里那块不存在的肉彻底摘干净了。 淑妃来给太后请安,也是盼着生出点事,毕竟来这里的妃子不少,总有碰到几个不安分的酸葡萄。 平日里,淑妃最不想碰到的就是德妃,这回,她倒是希望德妃快些出现。 德妃是来了,但被太后敲打一顿后收敛了脾气,老老实实跟在太后身后,坐到了太后右下首的位子,再看看左边那坐在一块,瞧着比亲姐妹还亲的两人,内心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皇帝可真是偏心,明令禁止宫闱内拉帮结派,可那两人明晃晃是一伙的,连个掩饰都不做,皇帝却又视而不见了。 喜欢的,怎样都是宝,不喜的,做再多都是错。 德妃别开眼睛,不能再多看一眼,再看下去,她又要忍不住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太后喝着清茶,顺道扫了德妃一眼,见她还算安分,便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淑妃,语气柔和了不少:“你近日感觉可好,这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大意,该吃的要多吃,不能吃的可千万别碰,两湖那边送了不少螃蟹进来,你可一点都不能碰。” 淑妃温声应是:“谢太后关心。” 听到这话,德妃心里已经酸得能腌出几坛萝卜了,淑妃这是什么好命,跟她同一批进的宫,却比她早早得宠,还怀上了第一个龙嗣,好事全落在她一人头上,叫旁人如何活。 第103章 这一回,德妃不能忍,目光一转,在尧窈和淑妃二人身上来回打转:“这宫里总算有人怀上了龙嗣,该是天大的喜事,可也奇怪,郦国夫人伴在君侧的时间更长,为何这么久了,却仍是没有消息呢,夫人可不能大意,多宣太医瞧一瞧,别真有什么问题,拖久了可就麻烦了。” 德妃就差没直说尧窈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占着茅厕不拉屎了。 到底是德妃,话一出来,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顿时骤降了不少,比她位份低的妃嫔不吭声了,比她高的也只有尧窈和淑妃,这二人倒是从容得很,看上去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尧窈更是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我打趣道:“是的呢,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闻言,屋里的人又是一滞,这位郦国夫人,倒也确实看得开,难不成还真有问题。 妃嫔们想得到,太后自然也能想到,看尧窈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更多了几许挑剔。 “你虽然年纪轻轻,但也不能因为年轻就讳疾忌医,今日正好在这,哀家就让章太医给你看看,他在妇症这块上面极有造诣。” 立在尧窈身后的秀琴听到这话,顿时慌了神,皇帝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公布夫人有孕,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妃嫔们来了大半,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尧窈还未回话,秀琴已经转向太后,深深作揖:“回禀太后,皇上已经请孙太医给夫人瞧过了,夫人身体是好的,并无大碍,可到底年纪小,还得再养养,皇上也发了话,怀孕一事,不急。” “孙太医哪有章太医拿手,太后身体康复得这么快,章太医功不可没,”德妃这时候脑子又转得快了,朝着尧窈笑了笑,“妹妹到底还是年纪小,身体上出了问题,也不会当回事,但同为妃嫔,有责任为皇上开枝散叶,我不得不劝妹妹一句,有问题,还是早点诊治为好,不能仗着皇上的宠就娇起来了。” 别的妃嫔说不上话,德妃开了这个头,倒是给她们解了气,颇觉痛快,只不动声色地把年轻面嫩的郦国夫人瞧着,看这生得花容月貌,把皇帝迷得团团转,如今失了些宠也能赖在皇帝宫中不走的女子如何应对。 倒是淑妃看看德妃,又看看尧窈,打起了圆场:“即便夫人要看医,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们来这里是给太后请安的,待回了自己宫中,再请也不迟。” 见秀琴如此紧张,淑妃多少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深想,只能尽量往下压,把这茬略过去。 然后太后不想略,淑妃出这个面子,也难以应付过去。 “你们有这份心,来给我这老太请安,哀家自然也不能薄待你们,章太医就在哀家宫里,去把他叫来,给郦国夫人诊诊。” 太后发了话,淑妃也说不得什么,倒是秀琴真着急了,见尧窈仍安静坐着,好似无动于衷,想寻个借口溜出去,又一时脑子打结,寻不到好理由。 秀琴只能频频朝淑妃使眼色,以期淑妃能够解围。 秀琴是皇帝的人,派到尧窈身边必然是有作用的,淑妃迟疑了下,忽而捂着肚子,皱起了细长的眉头,抿着唇,似是有些难受。 这时候的秀琴格外眼尖,提起了声:“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肚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太医帮您看看?” “是有些不适,可能坐久了,我起来走走。” 淑妃缓缓站起,推开身后的椅子,往旁边走了两步,忽而脚底一阵打滑,不知踩到了什么,她脚步一晃,踉跄身子就要倒下。 尧窈离她最近,下意识就站起,快走过去想扶住淑妃,然而淑妃栽倒得太快,拉力大,尧窈不仅没把人扶住,还被带着一同栽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几乎一瞬间。 待到秀琴飞奔过去,想把尧窈拉回来,已经是迟了一步。 尧窈侧着身子,同淑妃一同倒地,人侧躺着,一只手护在了肚子上,紧咬着唇,忍住腹中传来的疼痛。 秀琴惨白着脸,已经顾不上同样倒地不起的淑妃,只把尧窈护着,轻手轻脚地搀扶,又不知该如何让她舒服点,抖着唇,有些语无伦次。 “夫人,您怎么样了?痛不痛?还能不能走?” 旁人看不懂了,又不是豆腐做的人儿,不过摔了一下,还能摔成渣渣不成,再说了,淑妃有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人,怎么就不顾着点淑妃。 太后反应过来,叫宫人赶紧把淑妃扶起来,把章太医请来看看有没有动到胎气。 秀琴往尧窈身下摸过去,摸到一点湿润,拿出来一看,殷红一片,顿时神魂大乱,再也顾不上。 “夫人,夫人有事,快让太医来看看。” 自己慢慢站起的淑妃离得近,看到秀琴手上的血迹,面色也是白了又白,如果只是葵水来了,秀琴不可能这么惊慌,那么只有那种可能了。 唯有德妃觉得晦气:“不舒服就不要出来,这是请的什么安,分明是来闹心的。” “你闭嘴。”太后也似有所感,对着德妃一顿斥责,又叫几个宫人一起,把尧窈抬着到后头偏殿,速传章太医过去。 太后不放心,自己也跟着过去,却要妃嫔们各自回去,别再这添乱。 淑妃这时候却跟太后唱起了反调:“不能走,事有蹊跷,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动,以免有人趁此销毁证据。” 说罢,在太后不满的注视下,淑妃指了指自己桌边一侧的地面:“这上面不知何时有的滑油,我多走几步就会踩到,本不该有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又是谁做的手脚,太后需得查明,不能让奸人得逞,更不能让长春宫的人背了黑锅。” 第104章 话说到这份上,太后不查也不成,不查,就是长春宫的人有问题了。 太后把管事太监和姑姑叫来,一一吩咐,叫他们一个个地查,看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长春宫里作怪。 屋里的所有妃嫔更是不敢吱声了,唯恐多说一句就被列为头号嫌疑人。 还有就是,那位郦国夫人到底怎么了,阵仗弄得这么大,该不会真有什么大病吧。 皇帝下朝过后,又把几个阁老叫到勤政殿内,商议了几件要务,拟定完了章程,才有了点饥饿感,正要叫高福摆膳,就见高福神色慌张地快步进屋,声音也慌。 “回皇上,夫人,夫人她在长春宫出了点意外,” 这点意外,听到容渊耳中,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容渊面色骤然沉下,修长的身子倏然站起,凝肃的声音里似携裹着风暴:“给朕说清楚。” 屋里的妃嫔说多,也就那些,伴着随侍的宫人,一个个问过,无一人承认,又无别的证据指向,长春宫的总管也很是为难,就是想弄个人出来顶岗,也得有像样的指正才成。 淑妃这时候倒是异常镇定,只把屋里的人一一扫过:“既然没人出来指认,那就这么耗着,待到皇上来了,想要从轻发落,都不可能了。” 正待此时,高福尖长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圣驾到。 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纷纷屈膝,恭迎圣驾。 容渊谁也不看,面布寒霜,只对高福道:“你在这看着,一个也不准漏掉,自己不愿意开口,那就撬开。” 这一个撬,就有诸多学问了,慎刑司的人多得是法子。 屋里众人面色更是白得都要发青了。 抬脚之时,容渊一个回头,看了淑妃一眼。 这一眼,别人不明白,淑妃却是懂的,微扯了嘴角,只有苦涩。 后殿内,太后坐在桌边,看着不远处的床头,女子本就莹白的面色此时更是白得透亮,似易碎的琉璃美人,稍微碰一下就要碎了。 章太医诊治及时,让秀琴给尧窈服喂对症的汤药过后,总算是把身下的血止住了,再把脉象,稍微稳住了,但仍需卧床静养,不宜挪动。 到了太后跟前,章太医把尧窈的情况一说,太后已然猜到了大半,并未显得多惊讶,神色却是另一种的复杂。 她娘家两个侄女都没这个福分,一个外来的妃子,倒是抢占了先机,未免太过可笑。 “皇上到!” 这一声,将太后从沉浸的思绪里拉了回来,她起身,看向大步走进来,眸中凝霜的男人。 容渊只是看了太后一眼,连母后都未唤,便一个转脚往床头走去。 这回,太后也不计较男人无状,不把她放在眼里,到底是在她宫里出的事,她多少有点心虚。 可细想想,还是不对。 太后追上皇帝的脚步:“这郦国夫人有了身孕,却隐瞒不报,主意可真是大。” 皇帝没有回头,声冷如冰:“夫人并不知,是朕压着不让报。” 果然,太后猜对了,却又不能理解:“皇帝这又是为何?” 为何? 容渊脑中忽而闪过女子那日说过的话,宫里难道就比宫外安稳? 这才说了没多久,就出事了。 容渊心口堵着的一股气无处挥散,微转过头,一声冷笑:“朕压着不公布,都能出事,真要公布了,又会如何?” 话里,把她也怪上了。 太后更觉委屈:“你不公之于众,起码也给哀家透个气,哀家还能乱说不成。” 容渊此刻已经无心理会太后,掀了下摆坐到床边,伸手握住女子透白的小手,大掌抱着微凉的小手,试图把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过去。 看到这一幕,太后更心凉了。 这位和先帝不一样,因着生母那点腌渍事儿,对女子是打从心底的反感,倘若不是为了坐稳帝位,安抚群臣,恐怕他连一个妃子都不会纳。 可正是这样寡淡冷情的一个人,眼里突然有了一个女人的模样,做出来的行为更是异乎寻常的长情,叫旁观者动容不已。 可身为太后,皇帝眼里看到的不是自家侄女,她宁可不要这份动容。 太后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皇帝先出了声,语气依旧冷漠。 “在事情未查清之前,母后还请慎言。” 这种时候,多说,便是错。 太后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想自己被奸人利用,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只一声叹:“她如今不宜挪动,就暂且在这住着吧,你若不信我,那就多派几个人守着。” “有劳母后费心了。”皇帝的声音依旧森冷,没有丝毫软化。 闻讯而来的誉王寻到太后住处,一开口就是问公主如何了。 太后在皇帝那里受的气,顿时发作:“她现在是你皇兄的妃子,后宫的女人之一,不是什么公主了,你莫高抬了她。” 誉王被太后吼得莫名,又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母后您最近火气确实大,怪不得皇兄不亲近您了。” “你滚,滚出去。” 让太后火气更大的,是她嫡亲的儿子。 第50章 出宫 尧窈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格外的长,再睁开眼,眼皮也格外沉重,身上有酸疼的感觉,可具体哪里疼,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脑子打了好几回转,她才渐渐恢复神智,想起自己是如何晕的,慌忙就要起身查看自己的肚子。 第105章 可才抬起头,就被床边的男人轻柔又不失坚定的摁了回去,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嘱她尽量慢地平躺下去。 她肚子里的胎儿才保住,不宜再受任何刺激了。 见尧窈仍是在动,容渊虎着脸:“还想不想要孩子了。” 话一出,尧窈不动了,可随即一想,还是不对,她本来就不想要孩子的。 尧窈别开脸,心已经软了,嘴上仍要逞逞强:“你的孩子,就是不要。” 听到这话,容渊不怒反笑,弯下了身子,凑到尧窈面前,温热气息拂到她脸上,痒痒的。 “那就是你的,要了吧。” 男人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尧窈面上一热,不假思索就道:“是我的我就要,孩子随我姓,跟我回东瓯。” 闻言,容渊又是一声轻笑:“你也未必就姓尧,孩子跟了你姓,万一是认贼做祖先呢。” 他始终觉得,尧窈的身世另有蹊跷,尧文君未必就毫不知情。 但这女人满脑子只记得她王姐的好,他说得再多,她也听不进去。 不仅不信,她还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他这是哪里,她还在太后宫里吗?淑妃有没有怎么样? 听到这话,容渊心头莫名的火起,但又不能对着床上的人发,只能压着脾气道:“你还有精力关心她,她身边难道没宫人?要你去救,你自己都是双身子,救得过来?” 他凶什么?淑妃是他的女人,又怀了他的孩子,他就一点都不担心? 尧窈觉得自己委屈:“她月份比我大,我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 “你要顾的是你自己,别的人,不要管。” 容渊声音冷冷的,人也冷冷的,但正是这种冷,才让人心寒。 尧窈不解:“淑妃怀的也是你的骨肉,以后会生下你第一个子嗣,你却一点也不在意,未必太冷漠了。” 听着小女人为淑妃抱屈的话,容渊面色只会更冷,她居然一点都不醋,还在为别的女人打抱不平,她倒是博爱,博爱到别的女人要为他生孩子,她也能接受。 但容渊不行,只有他认定的女人,才可以诞下他的子嗣。 见尧窈张张嘴,仍有话要说,容渊为免自己被气到心梗,先一步道:“你再提一句淑妃,那就一直这么躺着,躺到生为止。” “那好,你走,看到你,我躺着也难受。” 怀个孕,本来就难受,这个男人还说这样的话,尧窈心口堵得慌,慢腾腾地翻个身,不想搭理男人。 容渊说完也想拍自己两巴掌,话重了些,不那么中听,但他初衷是好的,最后不也是为了她着想。 她不爱听,他不说了就是。 容渊手搭在女子背上:“你稍微转个身,别这么侧躺着,动一下。” 尧窈更来气了,但也知道顾及自己的身子,稍稍动了下,转过头,睨着男人:“说不让动的是皇上,才眨眼的工夫,我又能动了?” 容渊哑然。 孙太医方才也来看过,说女子怀身期间,脾气会变,性子也会变,阴阳不定,时喜时怒,摸不着个规律,所以,能不惹就不惹,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慢慢调整。 容渊也想给她时间,不过以她那拧巴的脑子,就怕越想越钻进牛角尖,最后出不来了。 这宫里,也确实不安稳,但宫外,容渊又不觉得有多太平。 可依着小女人这时候的情绪,再待在宫里,并不利于养胎。 容渊左思右想,也是想了一整宿,没怎么睡,真要下决定,又觉得难以开口。 直到尧窈又转过头来,瞅着他道:“皇上可得查清楚了,不能放过恶人,也不能冤枉好人。” “朕有数。” 容渊眸中掠过一抹凛凛寒光,淑妃那个肚子装不了太久,经此一闹,尧窈怀孕的事也很难压住,还是要早作决定。 “朕若是放你出宫,到外面安胎,你能不能乖乖的,不要乱跑。” 终于,容渊还是说了出来。 尧窈听到这话,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一个激动,又要坐起,却被男人轻压了下去,制止她这种跳脱的行为。 就是这样,他才不放心。 话已经说出口,尧窈就由不得男人反悔,她一只手捉住男人的袖口,湿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皇上放心,我会乖乖的,绝不会乱跑,梧桐巷挺好的,巷口那条街有不少小吃,已经够了。” 没出息的东西,就为了点吃的,捡芝麻丢西瓜。 多少人想进宫,进不来。 容渊也没打算再改口,毕竟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他接下来要狠狠整顿宫闱,该抓的,该罚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她在养胎,需要绝对安逸的环境,不适合听到这些。 “那就说好了,你若乱跑,让朕找不见,朕就打断你身边所有人的腿,包括你的姑姑。” 这男人,吃不得半点亏,放她离宫,也不忘撂狠话。 一个宫妃突然离宫,不是小事,尤其这妃子还怀了皇嗣,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太久。 当晚,容渊陪着太后用膳,提到这事,稍改了说辞。 “最近宫里不安宁,郦国夫人又受了惊吓,更不适合养胎,朕打算把她送到郊外的行宫去住上一段时间,等到胎相稳了,再接回来。” 往常的皇帝,还会问一句母后意下如何,可如今,不问了,直接告知。 第106章 太后早就想把尧窈这烫手山芋送走,在她宫里一住好几日,出了事还得她担责,可怀了孕的宫妃哪有出宫的道理,前头可没这个先例。 太后自然不可能同意,可想到自家弟弟在外头惹的那些事,她又不能同皇帝硬碰硬,一口气堵在胸口许久才压下去,用着商量的语气道:“这不太妥当吧,皇帝的宫中当是最安全的,她已经住了那么久,何不继续住下去。” 这话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认同,反而惹得他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朕的宫里也不安全。” 太后听闻,双目睁大,很是惊讶。 皇帝的崇仁宫当是大晟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安全。 容渊看着太后,直接放了话道:“朕也不想揣测太后,但太后侄女从宫外带回来的茶叶确有问题,朕喝了几回便有了瘾,而这种瘾头,不亚于我朝严禁的五石散。” 一听到五石散,太后脸都白了,先帝当年就是沉迷于这玩意,最后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死在女人肚皮上好不荒唐。 是以,后来新出的律法,明令禁止制造售卖这玩意,违令者,诛六族。 太后下意识是不信的。 “玲珑她怎么可能,她一个深闺女子,又是去哪里寻的这玩意。” 皇帝一声冷笑:“她是不可能,可她的表哥长年在西南那边游走,倒是寻了不少稀奇玩意,确实叫人意外。” 沾亲带故的,这事真揭了出去,顾家也要完。 太后虽有动摇,但也不能认。 “孙太医医术精湛,但也并非无所不能,兴许不是那茶叶,是别的,又或者,有人在茶叶里动了手脚,不说茶叶是她表亲采购的,经了多少人的手,便是在这宫里,也防不胜防呢。” 太后能坐到今日这个地位,也不是吃素的,仅仅几句话就推诿得一干二净。 皇帝并不意外,早料到太后有此一说,目前也还没到动顾家的地步,他要么不动,要么就连根挖起,一个不留。 “太后母族,朕自然不能过于草率,总要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冤不冤的自有分晓。” 这话太后听得很不是滋味。 皇帝这是暗含警告,把她也一并算上了。 亡母的那些话再次涌上心头,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做嫁衣。 太后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郦国夫人想去行宫,那就去吧。” 不管去哪里,就是别待在她这,免得又有事,皇帝又来敲打一通,她可受不起。 太后心气未消,想到顾玲珑尚在皇帝宫中,人是必须接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皇帝套去多少话。 “皇帝既然对玲珑那孩子并无意,不如就放她出宫,她到了嫁人的年纪,也不适合再在宫里住着了,皇帝若是对她还有疑虑,也可专门弄个地方圈着,尽量不要惹人耳目。” 太后隐隐有些把顾玲珑摘出顾家的意思了。 容渊又何尝听不出来,他也不可能轻易就让太后如愿。 “朕自由安排,太后就不必挂心了。” 容渊只为谈事,饭菜一口都未碰,谈完了,又敷衍了几句,便摆驾离开。 太后一人在屋里坐了许久,才招来亲信,面色沉重。 “你出趟宫,去顾家,给哀家捎个话。” 皇帝羽翼已丰,有些事,确实要早作打算了。 顾淳收到话后,亦是心惊胆战,忙把随扈叫来,暗自叮嘱。 “你赶紧传个密信到淮北,不能让那人返京,须尽早解决。” 拉不到一条船上,那就只能推下去,彻底沉没了。 第51章 隔阂 一大早,尧窈在高福的护送下出了宫,陪同的有明姑和秀琴。 尧窈原本想把秀琴留在宫里,可才要出口,就被皇帝笑里的深意打住了。 秀琴是她的人,也是皇帝的眼线,皇帝必然不可能同意的。 虽然出了宫,可想要见到曾使君,还得更谨慎。 毕竟,皇帝放她出宫,目的是让她老实安胎,她要是才出来就闹出动静,皇帝可能就要改口,把她再弄进宫了。 明姑也知道这个理,是以,心里再急,面上也得稳着。刚出来的几日,明姑陪着尧窈在宅子里,没有表现要出门的打算。 不是给尧窈做吃的,就是做孩子出生要穿的衣物,很是沉得住气的样子。 秀琴一旁看着,不禁感慨,明姑待尧窈这份心意,不亚于亲闺女了,直叫秀琴羡慕不已。 秀琴被明姑专心为主的态度感染到,也学着明姑做起了小衣服,秀琴手巧,学得快,学的过程中发现了乐趣,竟有些着迷,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明姑要的就是这效果。 一日,明姑和秀琴一道做着尿片子,明姑捏了捏那布料,似仍不够满意,微皱眉:“这附近的布坊还是不成,不够软,不够轻薄,也不够吸水,改明儿我去远些,多看几家,比较比较,小皇子的臀部娇嫩,捂得不舒服,容易起痦子,可不能大意。” 秀琴没养过孩子,在宫中也甚少接触新生儿,明姑说得头头是道,她听着很是那么回事,直点头。 “有劳姑姑多费心了。” 话落,秀琴又问:“要不要我陪着姑姑一起去看看。” 明姑面不改色道:“你出去了,你就守着,主子身边不能缺人。” 第107章 秀琴一想,也是,就不再多言。 翌日,同尧窈通了气后,明姑早早就出了门,既兴奋又紧张。 她隐隐有种预感,今天,她一定能找到他。 明姑也是攥了一股子的劲儿,不寻到他就不回去。 明姑仍是按照尧窈给的地址,徘徊在那一带问询,如果那卖货郎真的是曾使君,他不可能报假地址骗尧窈。 除了她,最疼尧窈的就是男人。 这一回,明姑按着尧窈对男人如今样貌的描述,专寻瞧着面善的妇人问,问了好几个,终于有了眉目。 一名年长的大妈挎着菜篮子,想了又想:“你要找的应该就是王二,老鳏夫了,也是倒霉,数月前房子着火,半张脸都烧没了,媳妇老早就没了,还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将来可怎么着,劝他再娶又不听,以后老了,连个披麻戴孝,送终的人都没。” 大妈也曾劝过,但人家不理,心里还搁着气,明姑请她带个路,她还不乐意。 直到明姑拿出一粒碎银子:“只要你带我找到他,这钱就是你的。” 这么一粒,可以换多少铜钱。 大妈气也没了,笑开了眼:“可以可以,不过那王二烧了脸后,脾气更怪了,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条街看着不大,但人多又杂,早晨出来摆摊买菜的人还多,一股子的菜味混着鱼腥味儿,呛人得很,着实不太好闻。 明姑越往里走,越发的心酸。 这样的地方,确实能够掩人耳目,可如曾使君那般爱洁的人,实在是委屈了。 左穿右穿,进到一个更深巷子里头,路两边全都是矮房子,灰扑扑的墙面,斑驳老旧,瞧着都让人心酸。 大妈带明姑到一栋矮房子前,猛地敲了两下门,扯嗓子道:“王老二,你家表妹来找你了。” 屋里没有人应。 明姑把碎银子给大妈,说了声谢,就把人打发了。 明姑又敲了几下门:“表哥,我来了。” 简单几个字,却像是耗尽了明姑一辈子的心力,说得尤为艰难。 过去,是她推开他,以后,都是她来找他。 终于,门开了,浅浅的一条缝。 明姑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板,男人已经不在门口,而是坐回到了桌前,背对着她,一个字也没说。 明姑是想走近又有点情怯,内心仍有几分不确定,只把门掩着让外人窥不见,压抑情绪,唤了声曾六郎。 他在家,行六,前头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 男人像没听见,还是没有应,腰背挺得笔直,仿若石化了一动不动。 换做以前,明姑必然要扯嗓子喊他木脑袋,然而这回,明姑也没多说什么,搬了个凳子和他并肩而坐。 要沉默,两个人一起。 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许久,终是男人先动了,轻叹了一声。 “你啊,又是何必。” 明姑眼睛模糊:“你呢,当初又何必。” 再回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最后一点霞光散去,大门前也已挂上了晕黄的灯笼,正是吃饭的点,明姑回来了。 尧窈等着她一起吃,明姑挤出一抹笑:“我已经吃过了,姑娘你自己吃吧。” 秀琴摆好了碗筷,打趣道:“想必外头好吃的多,姑姑等不到回来了。” 明姑笑回:“是等不到了。” 明姑在街上买了酸枣糕,秀琴爱吃,尧窈如今有了点妊娠期的反应,也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到了外头,没那么多的规矩可言,尧窈本身就不是把主仆之分看得很重的人,她一个人也不热闹,叫秀琴和明姑围坐一桌,边吃边烤火。 腊月初,寒冬已至,热炕和暖炉置备起来,高福送了一整车的银丝炭过来,过两个冬天都不成问题。 秀琴还买了不少地瓜,埋在炭炉里烤着吃。 尧窈出生在海边,那里是没有冬天的,来到大晟后,过起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冬天,看什么都稀奇。 这烤地瓜,京里的人吃腻了,唯她大呼好吃。 但这东西,吃多了也不好,秀琴眼睁睁看着尧窈吃了酸枣糕,又连吃三个烤地瓜,再吃下去,克化不了的,忙把剩下的没烤的收了起来,等到尧窈来问,她就说没得了,要吃还得出去买。 明姑原本情绪郁郁,看到尧窈这么能吃,不由开怀了些,帮着秀琴一起劝小主子。 “好吃也不能吃多,伤脾胃,再想吃,可就吃不了了。” 尧窈意犹未尽,又有点赧颜,摸摸自己只鼓起一点点的小肚皮,把责任全都推给肚子里的小家伙。 “都是宝宝想吃。” 怀个身子,姑娘反而更稚气了,明姑不由失笑。 待入了夜,洗浴过后就要歇息,秀琴和明姑换了班,秀琴去休,明姑守在尧窈屋内,正好谈私房话。 尧窈听到明姑和曾使君相认,欢喜得直拍手:“太好了,我就怕你又扑空,寻不到人,不过曾使君不会骗我,留个错的地址。” 明姑矜持地笑笑:“不算骗,还是那条巷子,只不过又往里头挪了挪,他那性子本来就谨慎,狡兔还有三窟呢。” 话里,又透着一股莫名的骄傲。 尧窈也跟着夸:“是的呢,曾使君可有本事了。” 尧窈一夸,明姑又有点羞窘:“姑娘以后可别这么唤他了,他如今有了户籍,叫王二,当了十多年的鳏夫,无子无女。” 第108章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曾使君才得以借壳重生,不然,京中盘查严格,每半个月就要挨家挨户盘查人口,曾使君很难撑到现在。 曾使君上头有哥哥,不缺传宗接代的人,即便隐姓埋名,他也不觉得可惜。 明姑替他惋惜,原本出使大晟,回去以后又要加官进爵,可世事难料,命里缺了那么点运势。 尧窈倒有自己的看法:“兴许他本就志不在官途上,姑姑不是说他癖好怪,喜欢敲敲打打,做些奇奇怪怪的物件,这王木匠,大概正合了他意。” 闻言,明姑愣了下,想了想,还真如此。 男人不愿见她,并不是因着如今的身份,而是他那张脸,已经毁了大半,人不人鬼不鬼,对自己的外貌自卑。 儿女情长的事儿,私下再想。 明姑眼下有更重要的一桩要跟尧窈商讨,她先起身检查门窗是否关严实,再回过来问尧窈:“姑娘,我们回东瓯的事看来可行,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不少河面上还结了冰,不宜出行,要缓上一缓,等天气暖和了,您这胎相也稳了。” 她们要回东瓯,最快的路线就是走水路。 王二寻了个不错的活,给京中的皇商穆家检修货运船只,穆家少东家很是欣赏他的手艺,特许他可以带家眷登船,随船队南下或者北上。 只要寻到合适时机,他们坐上南下的货船,到了东南那边,离东瓯近了,就不愁回不去了。 到了这一刻,看着明姑兴致勃勃地谋划着如何回去,尧窈内心有愧,只觉不能再瞒,也瞒不住了。 最后,咬了咬牙,将王姐失踪,至今没有寻到,东瓯已经被二王子控制的不好消息,和盘托出。 “姑姑,你先别急,没寻到,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王姐是有福气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没的,她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 已经随肖瑾来到大晟境内的素君,忽然头脑一阵抽痛,她停下脚步,蹲了身子。 肖瑾回过头,见人没有跟上,迟疑了片刻,终是走了过去,好意劝道:“这里离东瓯没多远,你现在返回去还来得及,你如今没有身份,即便跟我到大晟,也难以生存,何况长途跋涉,未必吃得消。” 素君蹲了一会,感觉好点了,重新站起,面色略苍白,仍是倔强地道:“我已经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夫君,那就夫唱妇随,即便刀山火海,我也要随你一道。” 女子眉宇之间透出的坚强和果断,让肖瑾不禁动容。 就连游起这个素来嫌女子羸弱累赘的人也忍不住道:“爷,您也别推了,她就是跟定你了,反正你屋里也没个女人,正好带回去,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你闭嘴。”肖瑾眼角抽了抽,恨不能把游起的嘴用米糊糊起来。 素君脑子活络,游起这么一说,也给了她很好的理由。 “你家里人催你,你就把我拿出来挡着,我不介意的,反正我要嫁,也只嫁你,旁的男人,是不可能多看一眼的。” 多好的姑娘,人美不说,坦率,热忱,痴心得让人动容。 游起不由得羡慕起自家主子,还矫情个什么,真当自己是和尚,不能动欲。 见好就收吧,他想要这个福气,都没得。 肖瑾看着固执的女人,就像看到了自己,要说没有一点感觉,那不可能。 可她到底身份特殊,又是那位的姐姐,她不知道,他却知道,待到她哪天恢复了记忆,又是否还会记得今日的种种许诺。 不接受,不是他铁石心肠。 而是他和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难以跨越。 第52章 如愿 到了腊月中旬,天愈发地冷,热炕已经烧起来,手边的汤婆子也准备了好几个,捂不到一会就凉了,又得再换。 尧窈如今身子金贵,她自己不觉得,但旁人总觉得她会冷。 秀琴把厚袄子和大氅全都翻了出来,挨个给尧窈换上,换一个,问她一句冷不冷。 尧窈不仅不冷,还有点烧。 她不想穿,秀琴一脸担忧,自以为地道:“您可不能因为爱美就不顾自己身子,女儿家本就冻不得,您看看,您穿再多,腰身都比我们细。” 不过脑儿说出来的话,秀琴顿了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腰。 尧窈也低头,一股淡淡的忧愁在心头萦绕。 秀琴当即一个激灵,陪笑道:“主子是因为怀了孩子,肚子不大不行,等肚子里的小主子出来了,主子很快就会恢复之前的好身段了。” “会吗?”尧窈一只手扶着自己敦实的腰身,满脸尽是怀疑的神色,显然不是那么相信的。 这得跑多少步,少吃多少好吃的,才能瘦回到当初。 尧窈孕期反应并不算大,相比大多数孕妇,已经称得上轻松了。 唯独一点,就是她这种忧虑意识,倒是比谁都强。 且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无可自拔。 就连皇帝何时来的,她也未曾察觉。 待人走到她跟前,将一个新灌好的,热腾腾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手里的热度瞬间传来,蔓延到全身,整个人暖烘烘的,尧窈如梦初醒,恍恍惚惚地回了神,仰头看立在她面前的高挺身影。 “怎么?几日不见,自己男人也认不得了?” 容渊俯身,才解了白狐狸毛大氅搁到一边,周身仍有股轻微的凉意,是以,男人没有抱尧窈,只是眯着眼睛,唇角露了点愉悦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目光仍有些恍然的女人。 第109章 几日不见,她好像又变了样,肚子更大,圆滚滚的,脸也更圆了。 但这种圆,在容渊眼里,是异常圣洁,美丽的。 待身上的凉意散尽了,容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拥住在他眼里日益美丽的女人,亲亲她秀美的眉眼,荔脂琼鼻,还有殷红的唇瓣。 哪一处,都生成了他喜爱的模样。 明明分开也没多久,为何他就如此想念了。 相对男人的动情,尧窈倒是没什么情绪。 尧窈就像个木头人任由男人亲着,现下满脑子在意的唯有自己走形的身段,在她生完孩子后能不能恢复如初。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男人越是亲得热烈,尧窈心里越是难过。 他就一点也不在乎,也没感觉到她的难过。 没过多久,晶莹的泪珠从尧窈脸庞滑过,容渊正巧亲到那处,嘴中一股黏腻的感觉,他伸手拂掉嘴上黏着的尚未成形的珠子,已经能够淡定如常地把珠子收入随身携带的小锦囊里,还有闲情打趣尧窈。 “照你这么个哭法,咱儿子才出生,彩礼已经备妥了。” 闻言,尧窈愈发哭得凶了,像个孩子微微抽噎:“为何不是女儿,我就要生女儿。” 这女子怀身,气性没个定数,大悲大喜的,由不得人,也由不得自己。 容渊笑也不是,心疼也不是,但也明白,眼下把人哄住了,不哭才是正经事。 “好好好,女儿也是宝,都随你。” 然而,尧窈听到这话,还是哭:“什么叫都随我,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就没份吗?” 容渊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对了。 好像说什么,这小孕妇总能扯出奇奇怪怪的理由同他掰扯。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过你生的,你最大,你做主。”好歹是当皇帝的人,脑子转得快,几句话就圆了回来。 尧窈总算气顺了不少,但仍是抽噎着,甚至打了好几个嗝,需要缓缓。 容渊半搂着她,轻拍她的背,这回又带点责备:“你看,你一生气,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又何必。” 尧窈气不顺地反驳:“不气,是不高兴。” 容渊简直要被这不高兴的小妇人逗笑了,强压下喉头那点笑意:“是,不高兴,那我的夫人可得尽快高兴起来,这样我们肚子里的孩儿才能高兴。” 身为帝王,容渊自然希望第一胎能够是儿子,他有了继承人,朝廷上的压力也会少许多。 但看妇人这样,怀个孩子也确实不易,情绪大起大落不说,人也没精打采的,到了夜间,听明姑说,睡觉也不见有多安稳,一个姿势睡不了多久,又得换,着实没个好时候。 儿子,还是女儿,容渊到如今已经没那么执着了,只要是自己孩子,怎样都好。 反而有执念的是尧窈。 儿子,女儿,她都喜欢。 但最好还是儿子。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会有多长久的纠葛,兴许她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孩子,儿子总比女儿在这世上过得更容易些,且东瓯那边,不管王姐在不在,这个孩子也是个希望。 一想到这,尧窈心绪也是百转千回,重重叹一声。 这一声叹,也引得男人低头,看怀里的人。 怀个孕,愈发多愁善感了。 “不如,等天气稍微暖和了,朕陪你到外面走走。” 她一直对集市心心念念,逛一逛,兴许情绪会好点。 尧窈心不在焉地点头,想到曾使君,不经意地提起:“我想给孩子打一个小床,是我自己画的,明姑在外面找了个木匠,听说手艺厉害,我想让他过来住个一两天。” 容渊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是不同意的。 未等他开口,尧窈又道:“这图纸是我画的,他未必能看懂,他要是做得不合我的心意,我会更不高兴,我不想不高兴,所以要亲自盯着他做。” 容渊没吭声,两手捧着女人仍旧小小的巴掌脸,注视着她面上的表情。 看出她是认真的,眼里透着一股倔强,容渊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但也没那么快答应。 “再等等。” 那木匠的底细,他必然要派人查个清清楚楚。 好在曾使君心思缜密,滴水不漏,还真没漏下一点把柄让丁念查出问题。 丁念把王二附近的住户全都查了个遍,回去后一五一十地同主子禀报。 年龄大,鳏夫一个,容貌毁了大半,人实在,手艺活确实不错。 人没问题,容渊也没空闲亲自去接见这种底层人士,只叫管事把人带进来后,安置得远远,没有主子吩咐,不得随意出来。 消息传到明姑那里,明姑压不住的欢喜。 还是尧窈提醒她:“姑姑,你这眉收一收。” 喜上眉梢的样子,也太显眼了。 容渊在外头不能久待,等不到下一个天黑就得回宫,走之前,难免要温存一番。 毕竟是开了荤的,久不沾,必然会想。 容渊把女子又软又滑的手拉了过去,贴她耳语。 “朕让夫人满意了,夫人也让朕满意满意。” 第53章 误解 盛京外城有十几个门,各有各的用处,唯有东直门让贩夫走卒同行,因多带了个人回来,肖瑾不想声张,挑了正午的时辰,想趁着人多,混进京去。 想法是可行的,当值的城门守备也曾在他手底下做事,那人一看到肖瑾就要作揖,肖瑾手一扬,低声道不必多礼。 第110章 他此刻只想尽快把马车里的女子带进去,找个地方安顿,越隐蔽越好。 守备命兵卒拉开大闸栏就要把马车放进去,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高头大马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气势汹汹地横在了大开的城门口。 马上男人一身劲黑的官服,居高临下望着马车前站着的肖瑾,微挑了眉头:“多日不见,肖大人风采依旧,只不过瞧着,人好像瘦了些,想必在外办差,颇费了一番心力。” 好巧不巧地,来人竟是顾洵,顾家二房的独子,时任城门司都统,管携外城五个门。 前任上司和如今的上司同时出现,这个画面也是难得,守备愣在了当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放还是不放。 游起看不得顾家人,没得耐烦心,催着守备把城门再开大些,他的马车要过去。 “过去,过哪里去?车里又是何人?肖大人出门办差,也没听说带了家眷同行?”顾洵一连三问,非要肖瑾给他个答复。 肖瑾眉眼平淡:“肖某的私事,于公事无碍,顾都统就不必多问了。” 在宫中,德妃同淑妃不对付,宫外,顾家和肖家必然也很难交好。 肖瑾为人谨慎,行事处处妥帖,素来受皇帝赏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顾洵自然不可能放过。 “皇城根下,无一小事,肖大人更该懂这个道理,车里若无问题,可否掀了帘子,让官差查看,毕竟我管着这城门安防,得以身作则。” 顾洵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守备只能望着肖瑾,若无问题,看一看,也确实无妨。 游起坐不住了,勒紧了缰绳,一把站起:“顾大人有所不知,这车里头的,不是别人,是我家大人新纳的妾,这妾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又怕生,胆小得很,你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口一个要看,把人吓着了,吓出毛病了,可怎么办?” 游起这话可谓是震惊四座。 向来清心寡欲,不重女色,哪天到庙里割发修行也不让人觉得稀奇的肖瑾,居然纳妾了。 顾洵潜意识是不信的,更觉可笑,其中必然有诈。 肖瑾为了应付他,连最低劣的借口都使出来了。 这时候,车帘悄然掀开了一角,一个细软清润如江南烟雨的女声响了起来。 “夫君,怎么了?” 此女官腔不太标准,夹杂着外地口音,像是南边来的,可具体是东南,西南,还是江南就不好判断了。 柔柔的,轻轻的,似远处缈缈的风不急不慢地拂过来,撩人心弦。 顾洵恍惚了一下,只来得及瞧见女子柔媚至极的侧脸,那帘子就又放了下去。 春风拂了那么一下,便了无痕。 肖瑾手尚摁在帘子上未放下,眸光冷淡:“顾兄若有疑惑,待我将内眷送进城内安置后,再邀顾兄详细讲明。” “那倒不必,是顾某唐突了。” 顾洵嘴上这么说,内心并不以为然,只觉一缕怅然浮上心头。 都道肖家子游是真正的君子,今日再看,不过如此,面对如斯美色,不照样没有把持得住。 可没过明路,还不晓得肖家是何反应,高门大族,不说娶妻,即便纳妾,也断不能他这般草率,自作主张。 待车马缓缓驶离自己眼前,顾洵犹在晃神,须臾,他招来手下,低声吩咐:“将顾洵纳妾一事,在京中传开。” 他倒要看看,身正清明的肖子游该如何向天下人解释他的道貌岸然。 肖瑾自然不可能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带回肖家,光是解释此女的来历,就够他吃上一壶。 肖瑾更明白,今日倒霉撞上了顾洵,必然不可能善了。 深思过后,肖瑾先把素君安置在了一家客栈里,等游起寻到合适的宅子再作打算。 素君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初到京中,虽有忐忑,但也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更因为她很清楚肖瑾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将她带到这里,就绝不会置她于不顾。 记忆缺失了大半,但骨子里的东西还在,素君出于本能地紧紧抓住肖瑾。 她示弱,也愿意委身于这人,只因这人值得。 可这人有时候又直得让人恼火,她衣衫松松,小露了香肩,他居然视若无睹,还提醒她注意添衣保暖,莫着凉了。 话一放下,男人就脚步急快地出了屋,没多久,就寻了个丫鬟过来。 “你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小倩,她会为你办好的。” 素君目光幽幽:“若我需要的,只有郎君能给呢。” 这话,肖瑾接不了,只能把脸转到一边:“你先住在这里,待游起来了,会有别的安排。” 素君问:“那郎君呢?” “我自然要回家中的,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待有空了,再来。” 素君追问:“有空又是何时?” “再看。”肖瑾实在应付不来女子,尤其素君这样的,只能匆匆回了,便匆匆离开。 小倩是个圆脸,爱笑的模样:“夫人饿不饿,困不困,要不先歇息一下?” 素君收回落在门口的目光,转眸看向小倩:“我初来京中,诸多不懂,今后还要劳烦你了。” 没架子的主子就是好主子。 小倩频频点头,游起那家伙果然在诓她,夫人明明很好相处,人又美,光是看着就够养眼。 第111章 “长姐!” 尧窈眼皮子滚了滚,胸脯一起一伏,呼吸变得轻快,不一会,倏地睁开了眼。 容渊向来浅眠,身旁的女子一有动静,他也醒了。 小妇自从怀身后,已经少有提到尧文君,没想到,这回居然梦魇了。 是以,容渊尚未见过尧文君,对她的感觉已经极为不快了。 尧窈扭头,怔怔望着身旁的男人:“我梦到长姐了,她在唤我,可我找不到她。” 你又哪回是找到了的。 自打那日来信,告知尧文君已寻到,此后肖瑾又是大半月断了联系,这时候他们人在何处,却是不知。 容渊不便明说,唯恐刺激到小妇敏感的神经,只能将她半拥到他怀里,轻拍她背部安抚:“你能梦到她,说明她此刻必然是安全的,反倒是你,日日挂心,又如何能安心养胎,你长姐若在这里,少不得也要说道。” 是啊,长姐有多盼望孩子。 尧窈恍恍惚惚,心口一酸:“皇上不要以为我是任性,说着玩,这孩子,我是想过继到长姐名下的。” 容渊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事,眉头微蹙:“哪有你这样狠心的娘,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养。” “孩子当然还是我养,”尧窈极力辩解,“只是过个名到长姐那,与我养不养孩子有何干系。” 长姐也不可能把她孩子夺走,只是需要个继承人在自己名下。 容渊不以为然:“人是会变的,你可知培养一名合格的储君,需要经过多少人的手,在我大晟,皇子养到三岁就要离开生母,去到皇子所里,开始启蒙求学之路。” 三岁? 那不是才会走路没多久,话才会说利索。 尧窈接受不了,更想带着孩子回东瓯了。 容渊弄巧成拙,神情一滞,沉默片刻,只把女子拥得更紧,既然睡不着,索性跟她讲讲大道理。 “你们东瓯宽以待子,教出来的孩子又有几个大出息,不说平民子弟,且看你们王族,但凡有一个能站出来的男丁,也不至于让你王姐奔波于前,不拖后腿也就罢,偏偏还是反着来。” 见女子柳眉一扬就要瞪他,容渊赶紧道:“你也莫把过错都怪到我皇弟身上,你那二王兄自己若没异心,姐弟若能齐心,又如何能让旁人钻了空子。” 话是这么说,但容渊对那二王子亦是深恶痛绝,胆敢对他的女人起邪念,光这一点,他便容不下这人。 东瓯若归到他大晟,尧氏王族也再无存在的必要。 最多,便是他儿子或女儿的一个封地。 但不能再多了。 男人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到尧窈痛处,她掀了眼皮睨男人一眼,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容渊扭回女子要转过去的身子:“你自己想想,我说的话有无道理,自古以来,多少败在慈母手上的纨绔,你长姐是有些治世之才,但毕竟身为女子,多有受限,世俗的眼光也不容她太有作为,你们便是两个人一道养育孩子,最多养出一个明善恶知是非的仁者,但为君,却是差远了。” 毫不客气地说,东瓯沦落到如今处境,全都是上位者无能的表现。 他要是真的想,只需一个诏令,调动部署在东南一带的十万大军,收服东瓯,也不过数日的事儿。 容渊如今的顾虑,全在于眼前冥顽不灵的小女人,和她腹中的胎儿。 道理,谁不懂。 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女子向来感性胜过理性,尧窈又是个中翘楚,想着若不是王姐,她至今还在高塔上囚着,不得自由。 一滴泪落了下来,淌到了男人手上。 接着又是一滴,再一滴。 容渊盯着那串珠似的泪,一度无言。 他想她哭的时候,她不哭,不想了,她倒是动不动就来这么一出。 叫他收,还是不收呢。 不收,是不可能的,浪费可耻。 容渊如今也同明姑一样,随身携个小袋子,专门来放置这些值钱的珠子。 尧窈看着男人一颗颗地捡珠子,心头更是凉凉。 她就知道,他为的便是这些玩意儿,哪里又是真心为她。 男人就没几个真心的,更不提帝王了。 尧窈说不上心里头的滋味,翻江倒海般滚过一茬又一茬,最终又归于了平静,轻易不让人窥见。 泪也止住了,身子转过去,不肯再便宜男人分毫。 身为帝王,容渊的骄傲自然异乎常人。 他把散落在床榻上的珠子全都拾起,装得锦缎做成的袋子鼓囊囊,再塞到尧窈手里,绷着声音道:“收好,给儿子存的聘礼。” “不,是嫁妆。”尧窈犟起来,皇帝老子,她也照怼不误。 “都一样。”男人深吸口气,缓和语气。 “不一样。”儿子,女儿又怎么可能一样。 容渊气梗在胸口,没能压下去,再吸一口,强扯起一边嘴角:“你若给朕生个女儿,朕会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最好的东西,又有多好呢。 尧窈总算抬眼,正正经经看着皇帝道:“包括皇上坐的那把椅子吗?” 容渊脸色微变,没能忍住,轻斥:“胡闹,你以为大晟如东瓯那般,让女子当政,弄得民不聊生,国弱势微。” “你就是歧视女子,对王姐有偏见。”尧窈一时怒气,腾地一下就要坐起,奈何肚子大了,没稳住,险些栽倒。 第112章 好在容渊眼疾手快,迅速又不失温柔地将她扶住,圈着她的身子,火气也降了大半。 “你看看你,几句话就能失控,即便并非你王姐造成的,那也同她脱不了关系,你王姐身为储君也有好几年了,东瓯可有振兴的迹象?王族不力,统帅难寻,能人不出,何以兴邦。” 就连那般无能的二王子都能趁火打劫,尧文君这个储君当得又有什么意思。 老国王重病卧榻,不是个能管事的,二王子想要登位,随时都可。 如今也不过等待时机,等到国内再无人提到尧文君,便是他真正掌权的时候。 以往没有人同尧窈这般细致地剖析东瓯困境,容渊也不想把太现实的东西摊到她面前,毕竟她怀有身孕,不宜太劳神,可不说清楚,她自己也会想东想西,不得安宁,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说个明白。 “你王姐也不过比寻常女子要强上一些,但身为一国之君,还是不够。” 尧窈摇摇欲坠,使力要挣开男人。 容渊不许她逃避,用强健的手臂将她圈得更紧,在她带着清香的发间亲了又亲。 她挣得越猛,他亲得越凶。 直到将尧窈整张脸亲了个遍,又顺到她脖颈间,尧窈实在受不住这股子腻乎劲儿,拿手推开他的脸,满涨的情绪也在男人这般插科打诨下,渐渐平息,可又心有不甘。 尧窈红了眼圈:“你就会哄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又不是大晟的子女,为何要听你的,东瓯是兴是亡,也与你无关。” 不对,对东瓯最有威胁的邻居,就是大晟。 尧窈眨眨眼,忍着没让泪水凝集,哽着声音:“所以,你要伐我东瓯,让我的孩子无家可归是不是?” 坏人,她果然没看错他。 什么叫无家可归。 容渊冷下眉眼:“你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说,我的孩子,只能是大晟皇嗣,拥有最尊贵的身份,将来也要继承最富饶最强大的帝国。” 富饶这话,容渊说得还是有点虚的,但强大,毋庸置疑。 但要一个在大晟生活才将将一年的外邦人,去理解容渊嘴里的家国情怀,那必然是很难的。 东瓯有尧窈挂念的人,感情自然不一般。 见男人有意转移话题,尧窈仍不放弃地问:“二王子他们那样的人,随你处置,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但东瓯还有更多的人,他们是无辜的,你就不能放过他们吗?” 容渊笑出了声:“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毫无人性,只有屠戮的暴君?” 恶人,他自会惩处,但良民,他也不会错杀。 旁人如何想他,他不在乎,史书上自会记载他的功过,看是功大,还是过多。 再不济,也比他那晚节没保住的父皇强。 可他在意的人,误解他,不懂他,那就不行。 第54章 消遣 又一次冷战过后,皇帝没有留宿,连夜回宫。 走之前,男人一本正色地指着尧窈:“朕待你如何,你再好好想想。” 对于男人突如其来的怒意,尧窈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挽留的打算,瞧着男人拂袖而去,心情也是非一般的烦闷。 这夜秀琴当值,瞧着主子爷面色很不好看,一言不发地离开,心内也是惶惶,赶紧进屋看看尧窈的情况。 女主子显然比男主子状态好点,起码秀琴进来时,人还能给她一个笑脸。 但正是这种状态,反而让秀琴更为忐忑。 想问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 尧窈倒是浑不在意,叫秀琴把桌上的灯盏也灭了,太亮了,她难以入睡。 秀琴不禁暗自嘀咕,平时屋里都会亮一盏小灯,怎么就今夜嫌亮了呢。 这位小祖宗必然又是和皇帝置气了。 秀琴轻叹一声,寻思着说点什么劝一劝,尧窈却已经重新躺回床上,叫秀琴把帐子放下去,她需要静一静。 翌日一早,秀琴和明姑换班,回屋歇息之前,秀琴同明姑说了夜里的事,语重心长道:“夫人总是这样也不成,帝王心难测,一次两次的还好,可次数多了,便是再宠也有个度,寻常男人都有脾气,更不说天子了,治你一个藐视冒犯的罪,谁也说不得什么。” 即便要了你的命,那也是你活该。 明姑何尝不明白,然而姑娘大了,有主见得很,她劝归劝,可姑娘听不听,她就管不着了。 再者,明姑有了回东瓯的希望,倒是不那么在意尧窈和皇帝感情好不好了,太好了,要是尧窈信念动摇,不想回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太女那边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尧窈只说目前还算安全,可到底失了王权,再安全,又能安全到哪里去呢。 这时的明姑,可以说是归心似箭。 劝起尧窈,也没那么尽心了,更多还是劝她尽量多吃。 尧窈吃的肉全长在肚子上,除了腰粗,别的地方看着还好,胳膊还是细细瘦瘦的,因着月份逐渐大了,双腿稍微肿了些,但也没到粗壮的程度,从背后看去,仍是让人艳羡的窈窕模样。 唯有尧窈自己,从上往下看自己的肚子,像个锅盖一样罩着分外硕大,才会郁郁寡欢。 明姑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姑娘要的小床,王二已经做好了,我这就叫人搬进来,姑娘瞧一瞧,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再叫他改。” 第113章 男人有本事,好像这也会一点那也会一点,明姑就难免生出一丝炫耀的情绪。 尧窈却已经起身,扶着腰道:“不用搬过来了,我先去瞧瞧。” 瞧着满意了再搬也不迟。 尧窈体恤下人,明姑也没多劝,给她披了件厚实的大氅,从上到下围得严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小脸,才把人带出屋,到后院那边去。 王二没想到尧窈亲自过来,着实愣了下,站起了身,手里仍攥着做工用的锤子。 尧窈面目柔和:“王叔还是坐着吧,继续忙你的,我就来看看,不打搅你干活。” 明姑的男人,尧窈当做长辈看待,自然是礼貌有加。 王二是个闷葫芦,尧窈这么一说,他也不来那些虚礼,重新坐回凳子上,把手头的活干完。 王二不仅做了床,还做了不少小玩具,可以挂在床边那种,幼儿躺床上,伸手就能握着玩。 这些小玩具,王二都是精心打磨过的,表面光滑细腻,一点都不扎手。 莫说小孩子喜欢,尧窈瞧了也觉得有意思,忽然有点懂明姑的话了。 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是曾使君向往的。 唯恐隔墙有耳,尧窈不便多说,只表达了自己对这小床的满意,不必再改,直接叫人送到寝屋。 明姑看得出姑娘是真的喜欢,心里也高兴。 总算有件开心的事了。 床做好了,王二也该走了。 明姑倒是没怎么不舍,把王二叫进来住上几日,也只为过个明路,往后再遇见,再有事找上他,也有个说头了。 毕竟,人家手艺摆在这里,确实是了得,不比宫里的那些工匠差。 小宅院的事儿,无论多小,都会由人呈报到皇帝那里。 容渊听后,没多在意,只想到的是她开心了,而他开心与否,她又何曾在乎。 淑妃做了点心,求见天子。 这回容渊没有拒之门外,叫人进来,但心中始终有股气,食欲欠佳。 淑妃瞧出皇帝的不快,又不便多问,只体贴周到地伺候着。 腹中那块不存在的肉,终于经得皇帝允许,卸下去了。 阖宫眼里可怜又福薄的淑妃,失了子嗣,万不能再失去皇帝的宠爱了。 淑妃生性淡泊,原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可唯独她的弟弟,她不能不在乎。 这假孕的事,又不能告知肖瑾,肖瑾必然以为她是真的流产,也必然会十分伤心。 伤心之下,难免不够理智。 淑妃求见天子,也是想求个人情。 若肖瑾有何不对,还请皇帝看在她无比配合的份上,能够轻拿轻放,不予计较。 他身边的女人,一个个的,竟然都不懂他。 容渊扯了嘴角,要笑不笑:“在淑妃眼里,朕就那般不近人情,不知通融?” 淑妃一愣,随即低了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皇上英明---” “子游已经归京,你若想见他,可以传召。” 皇帝松了口,但淑妃暂时还不想,怕自己绷不住,露了馅。 她的弟弟,观察力不差。 淑妃婉言谢恩,容渊也不勉强,见不见,是他们姐弟的事,与自己无关。 不想见弟弟,却又因着京中近日甚嚣尘上的传闻,淑妃放心不下。 她的这个弟弟,向来行止得宜,规规矩矩,不曾有过半点差池,这回,居然一声不响地在外头纳了妾。 不经家中长辈同意,就算不得数。 可只要自己弟弟喜欢,淑妃是不愿意干涉的。 但那个妾品性如何,淑妃未见过,不得而知,哪里能够安心。 听到淑妃的请求,容渊微有诧色,眸光一闪:“你不见子游,却要见他那个妾?” 堂堂皇妃,宣见一个小小的妾室,未免有失体统。 淑妃也知自己唐突,可唯一嫡亲的弟弟,她需得帮他把关。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妾。 “行了,朕知道了。”容渊阖上眸,未给出直接答复,示意淑妃退下等消息。 淑妃步出殿门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眸底黯然。 她又何曾没有过念想,可太明白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念想最终只会成空,还不如不要去想。 又过了一日,皇帝宣召惴惴等待多日的肖瑾入宫。 肖瑾双手合拢,弯下了腰身,行臣礼。 容渊沉默看着,待他起身,直接便问东瓯王女现在何处。 肖瑾惦记淑妃,有些走神,待皇帝利刃般的目光横扫过来,他蓦地一个激灵,低垂了头:“那时情况紧急,追查王女的人马一波又一波,在南阳也未必安全,臣不得已,只能将王女一同带回了京。”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容渊并未有多惊讶,也未雷霆一怒,反而一声笑开:“子游当真是长本事了,兵不血刃地就将别国储君带回来。” 听不出皇帝这笑是何意,肖瑾不敢邀功,仍旧提着心神道:“臣实乃无奈之举,皇上不怪罪臣,臣已经感恩不尽。” 容渊眉头一扬:“为何要怪罪你,他日,东瓯归于我大晟,子游你可是功不可没。” 肖瑾心头一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行,只能把头压得更低,专心聆听圣恩。 随即,容渊话锋一转,提到淑妃想见他从外头带进京的妾。 容渊也很想知道,肖瑾是如何一心二用,护着王女的同时,还有工夫消遣取乐。 第114章 谁料闻言后肖瑾更为难了。 这妾,太不得了了。 第55章 欠吻 肖瑾反复斟酌措辞,眼看皇帝不悦地眯起了眼,他心一横,硬着头皮道:“皇上说的是小倩吧,这人是我家奴仆,因犯了些错事,已经被我撵出了府。” 这样的答复,在容渊的意料之外,他一声轻嗤,显然不以为然。 倘若不是看在肖瑾办事得利的份上,容渊想把人打入天牢的心都有了。 容渊不看肖瑾,眸光一转,对着角落处的落地山水屏风道:“出来吧。” 闻言,肖瑾一怔,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秀美温婉的宫装美人缓步走出。 肖瑾惊得出声:“长姐。” “别喊我。” 淑妃凝着面容,加快了脚步走到弟弟面前,拽着他一同跪下,敬畏又虔诚道:“是妾教弟无方,若有罪责,妾一力承担。” 肖瑾哪里肯让嫡姐代自己受过,骨子里的气性涌了上来,他仍是咬牙坚持道:“娘娘离家多年,家中奴仆每年都在换,有些什么人,娘娘又如何知道。” “你还说。”淑妃气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东直门的守兵们全都瞧见了,还是游起亲自说出口的,顾洵也在那里,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女婢,又哪里有资格坐在马车上,由着主子亲自护送。 见弟弟头虽低着,但腰杆挺得笔直,淑妃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拧了弟弟胳膊,话语里带着哭腔:“是有个叫小倩的婢女又如何,你那妾呢,我要见的不是你那婢女,而是你新纳的妾。” 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皇帝的眼线遍布京中,又岂是他们能瞒得过去的。 为人臣子,可以平庸无能,寂寂无为,但绝不能自作聪明,妄图欺君。 若非看在淑妃办事尽心的份上,容渊可能真就将肖瑾革职查办了。 肖瑾扶住长姐摇摇欲坠的身子,眼里充满了愧疚,长姐小产才多久,还要为他操这份心。 那一位,他唯有对不住了。 肖瑾让淑妃站起来,自己继续跪着,伏着身子,朝天子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臣一时魔怔,鬼迷心窍,不求皇上恕罪,只求不涉及家人,所有罪责,臣一人承担。” 容渊神情难辨,屈指敲着手边的镇纸,淡声道:“你有何罪,说说看。” 治不治,就看他说得怎么样了。 肖瑾凝眉肃容,将这一路发生的种种和盘托出,但又挑着重点,尧文君主动认他为夫那段,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淑妃一旁听着,只觉句句惊心。 “你是说,东瓯王女失去了记忆,又被人追杀,为了掩人耳目,你才让她假装你的小妾,带入京中安置。” 一句假装就把事情定了性,肖瑾乃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容渊听过不少荒诞的故事,但自己的臣子和别国的王女有了勾缠,还把王女拐回家当妾室,这等刺激新鲜的,当属头一遭。 一声极轻极慢的拍掌声从头顶响起。 容渊蓦地抬头,就见皇帝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威严之气淡去不少,眼中更多了几分兴味。 登时间,肖瑾头更大了。 他从小伴君,对皇帝的脾性,不说十成的了解,但也有个七八分。 皇帝这种笑容,分明要搞事情,还不如不笑,冷着脸赏他几棍子。 容渊勾了勾手指,示意肖瑾上前来。 “不过一个女子,纳了便纳了,有何惧的,不过这女子到底身份不一般,你做得不算厚道,该有的礼数都没,该罚。” 至于如何罚,那就另说了。 肖瑾和淑妃并肩走出大殿,均是浑身一松,连骨头都轻了不少。 肖瑾扭头看淑妃,苦笑:“皇上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淑妃也是无奈一笑:“不管是何意思,我们只有照做的份,哪能置喙。” 肖瑾自然懂这个理,可心里头仍是难免举棋不定。 淑妃宽慰他:“我这就书信一封给父亲,免除你后顾之忧。” 因有皇帝的意思在里头,淑妃胆子也大,直接在信中告知素君的真实身份,且弟弟必须娶她,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肖侯爷早已被信中的内容震惊到,哪里还能有别的想法。 只是这素君的真实身份得瞒着,不宜声张,少不得要换个身份,才能行事。 肖侯爷问肖瑾有何打算。 肖瑾这时候摆出了孝子的姿态:“全凭父亲做主,不过我还是得先问过王女的意思。” 肖侯爷哼哧:“早不听我的,要早早娶个媳妇进门,如何能摊上这等荒谬事。” 儿媳妇身份尊贵又如何,不能公之于众,不能为肖家所用,就跟绣花枕头一样中看不中用。 即便真要成亲,肖瑾也没想过同素君假戏真做,只当是皇权高压下的权宜之计,势必要跟人讲个清楚。 素君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并未有多惊讶,她眨了下眼,笑了笑:“不管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的我是愿意嫁给郎君的。” 她可不想作假,既然嫁了,那就真的做他的妻,给他生小娃娃。 反倒肖瑾没那么坦然,不自在地道:“你在东瓯是有王夫的。” 说不介意,不可能,是以,肖瑾只当这是保住素君的可行办法,至于将来,他并没有考量,心里想的她总要回去的。 第115章 素君在意的却是:“郎君若是在意我的过去,那这亲成得也没必要,我也不能白占了郎君的正室位子。” 要成亲,就来真的,洞房花烛夜,她不想一人独守空房。 素君骨子里为君的气场犹在,三两句说得肖瑾一愣,男女位置像是颠倒了,反倒肖瑾犹犹豫豫,迟疑不决。 论身份,素君嫁他,是低嫁,他不该计较的。 肖侯爷松口了,肖瑾不到三十的小继母却不答应,软着身子靠在男人身边,委屈巴巴:“侯爷不是答应妾了,把我家表妹许配给世子,为何如今又要反悔了,那个表妹又是从哪个田间地里冒出来的,父母双亡的小孤女,又如何配得上我们肖家。” 她信誓旦旦给嫂子做了保证,还收了不少好处,却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截胡了。 肖侯爷也烦,但又说不得,只能瞪眼睛斥娇妻:“子游好几个姨母,嫁到了各地,你又能认识几个,且这门亲事是子游幼时就说下的,岂能因为女方家道中落就悔婚,传出去了,外头的人该如何想我肖家。再者,淑妃那边已经允了,还要添嫁妆给女方,你不乐意,你同淑妃讲去。” 陈氏被说得一愣一愣,眼泪就要落下:“我不提就是了,侯爷莫气。” 那对姐弟都不是善茬,尤其淑妃,表里不一的主,她可惹不起。 素君两手空空,只剩一个人,聘礼和嫁妆都是肖家这边出,三书六礼,一样样的来,但为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难免仓促。 为此,淑妃还特意把自己身边办事利索的大宫女调了几个过去,专门筹备婚事。 皇帝比肖瑾本人更关注他的婚事,下朝后,又召了肖瑾一回,问他筹办得如何了。 离正月初一只剩不到二十日的时间,还真是有些赶。 肖瑾有点明白皇帝为何这般催着他和素君成亲,大抵同郦国夫人有关,不由问了句要不要把这事告知郦国夫人。 话才出口,便听得皇帝一声凉凉的哼,显然是不同意的。 “夫人在行宫养胎,莫为小事扰到她。” 容渊私心里,并不想尧窈和尧文君再有瓜葛。 尧文君嫁到肖瑾,就是肖家冢妇,要以男人为天,以肖家为重,再不能被别的事左右。 肖瑾心有不定,但圣言已下,他也说不得什么,只能应诺。 为此,容渊特许肖瑾去到淑妃宫里,看一看姐姐。 姐弟相见,却是面对面坐着,好一阵无语。 直到淑妃眼睛红了,肖瑾走到淑妃面前,给她擦拭眼泪,轻声道:“姐姐莫哭,是我自愿的,我也该娶妻了。” 淑妃控制着情绪,哽咽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哪天恢复了记忆,不甘心在后院做个妇人,你又该如何?” 肖瑾倒是不担心:“我已经同她讲明,她要是恢复记忆,不愿意再过这样的生活,我也不会强留,相识一场,就当是好聚好散了。” 不是没遇到特别心仪的人,但那人可望不可即,肖瑾不敢妄想,也就断了念头,也淡了情思。 对于素君,他有好感,能让他有好感的女子也没几个,他总归要娶妻,娶别人不如娶素君。 娶过这么一回,他也算对肖家有个交待了,往后,家里人再催他,他也能搪塞过去。 淑妃欣慰弟弟想得开,可又担忧他想得太开,反倒过得不快乐。 可事已至今,多说无益,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但愿王女待弟弟是真的喜欢,心甘情愿地为弟弟生儿育女。 “肖大人要成亲了?” 尧窈听到消息算是迟的,过个两日肖府就要大摆喜宴,迎宾待客了。 秀琴忙道:“是的呢,肖大人又要忙公务,又要忙婚事,脚不沾地,等闲是寻不着人的。” 王姐是肖瑾寻到的,尧窈一直记着这事,寻思着找个时间,约肖瑾一见,问问王姐在何处,是否安好。 容渊说的王姐安好,到底掺了水分,人活着,和过得好不好,又是两码事了。 却不料肖瑾回来没多久,就要成亲了。 私底下,明姑对尧窈道:“皇上不会拿这种事诓人的,肖大人也是个靠谱的,他如今大喜,我们要不要送些礼过去,也是感谢他搭救王女的恩情。” 尧窈点头:“自然要的。” 话落,尧窈又道,“我们是不是还有颗东珠,找个漂亮的匣子装着,送到肖府去吧。” 东珠虽然不比夜明珠稀有珍贵,但也是千金难买的宝贝了。 一说到东珠,尧窈又想落泪了,这颗东珠也是王姐给的,说给她攥的嫁妆。 可姐妹不能团聚,要这嫁妆又有何用。 肚子里这块宝,自有他无所不能的父皇为他张罗。 肖瑾收到尧窈送来的东珠,很是吃了一惊,但皇帝有言在先,他又不方便亲自上门,只能叫管家跑一趟,表达自己的感激,顺便带上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话。 “夫人放心。” 仅仅四个字,却足够让尧窈安心了。 她知道,肖瑾是个好的,靠谱。 肖瑾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东珠不该自己收,合该尧文君自己留着。 大婚那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肖瑾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实在拖延不下去了,在喜婆高声呼唤下,硬着头皮入了洞房,手里还拿着一个彩锦如意六角盒子,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第116章 世子的花烛夜,无人敢闹,见人来了,女眷们捂着嘴儿,识趣离开。 肖瑾坐在桌边,片刻后,正要起身。 素君掀了盖头,雪肤红唇,妙目流波,艳妆之下,美得惊心动魄。 她和郦国夫人是不同类型的美,但毫无疑问,二人都是少见的,让人窒息的倾国美人。 素君轻启红唇:“夫君为何不过来?” 难不成,仍是嫌弃她的过往。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 可惜,她连过去的事都想不起。 肖瑾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心情也是沉甸甸的,他把匣子交给素君。 “这是你的妹妹,郦国夫人给你的。” 姐妹俩虽然暂时不能相见,但肖瑾不想素君不记得这个妹妹的存在。 打开匣子,看到东珠的那一刹那,素君眼眸闪了闪,试图扯出一抹笑容来。 “我的妹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夫君能否给我讲讲。” 皇帝的妃子,臣子可不能讲太多,沉思半晌,肖瑾才缓缓道:“郦国夫人对你甚是思念,她如今在行宫养胎,皇上将她照顾得很好。” 素君笑了笑,轻声道:“好就好。” 肖瑾望着女人:“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素君转头看他:“都是些模糊零碎的片段,头疼得很。” 闻言,肖瑾也不勉强:“不急,慢慢来。” 素君诶了声,将东珠搁到一边架子上,然后握住了肖瑾的手。 “夫君,夜深了,该歇了。” 她想嫁他的心,从来都是真的,做不了半点假。 “王姐。” 尧窈再次从梦中醒来,这回无喜也无悲,只微微有些怅然。 她看到王姐了,王姐就在前方,她不停地唤,可王姐好似听不到,一直走,没有回头,只留个背影给她。 帐子被拉开,用银钩带到一边,男人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了尧窈眼前。 尧窈胸口微涨,不假思索便道:“你怎么来了?” 容渊冷下了脸:“来看你想通了没。” 对她最好的,到底是谁。 这回,尧窈没有回嘴,仰面望着帐顶,沉默不语。 容渊见她这异常的模样,心头的不满消散了些,他掀了衣摆坐到床边,语气不太好,但仍是关怀的话。 “又梦到你王姐如何了?你惦念她,她可有记着你?” 闻言,尧窈有了点反应,她扭头看向男人,粉唇微动:“皇上是不是知道我王姐在哪里?” 肖瑾是皇帝的亲信,不管什么事,都不可能瞒着皇帝。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尧窈撑着床面就要坐起,却被男人轻轻摁着制止。 “你躺好,别乱动。” 为了个已经把她忘干净的女人,何至于。 容渊并不想提尧文君,岔开话道:“你不是很想吃西街阿婆家的臭豆腐,朕要他们去买。” 这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口味,专挑酸的臭的吃。 臭成那样,熏到了肚子里的胎儿如何是好。 尧窈闷闷不乐:“臭豆腐要趁热吃,凉了就不是那味儿。” 容渊转过身,透过纱窗看外面的天色,时候尚早,出去一趟,满足妇人口腹之欲,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回神,将尧窈从上到下打量个遍,仍是瘦胳膊瘦腿的纤细模样,人其实没变多胖,吃的一点肉都长在肚子上了。 “你可能走?” “当然能。” 她只是怀个孕,又不是残了废了。 尧窈总算有了点好心情,天天闷在宅子里,人都要闷出病了。 容渊也有他的坚持:“出了这门,你得听我的,不得任性。” 闻言,尧窈怪异地看了男人一眼。 平常都是朕啊爷的,换了称谓,她有点不习惯。 男人犹不自觉,看着女子的表情,眼角微抽:“你那是什么眼神?” 尧窈从善如流:“我这是看着爷心怀感恩万分感激的眼神。” 偏就这嘴儿,时而蹦出不讨喜的话,时而又抹了蜜似的,让人欲罢不能。 容渊责也不是,说也不是,只能俯身,捏着女子小巧精致的下颌,撅住她粉嫩欲滴的唇瓣,掠过她口中甜蜜的香津,极尽缠吻。 第56章 上心 盛京的夜市,似乎每日都很热闹,花灯十里,落落星痕,繁光缀着良夜,人影绰绰,心潮浮动。 巷口拐角处,一辆装饰素淡,不太起眼的马车停着不动,只把帘子露了一角,一只修长的大手搭着帘子,让车里的人能够将外面的繁华景象看得更为清楚。 临近正月,街头巷尾的店铺全都从早开到晚,宵禁也往后延迟了一个时辰,更有商家把货物摆到了店门外,同那些流动的小摊贩们抢生意,一年到头的忙碌,为的也不过是在这除旧迎新的日子里,舒舒服服地过个好年。 到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潮,人声鼎沸,笑语不断。 在这样的日子里,又身处最繁华的京师,快乐的时候,总比不快乐的时候要多。 尧窈举目看向车外,不自觉地把手搭在已经隆起明显的肚子上。 母性是天然的,尤其到了显怀的月份,明显感觉到腹中胎儿的律动,人也变得愈发柔软,更有意识的保护自己,以往凑热闹的心情,这时候也淡到几乎没有了。 远远看着,便足够。 第117章 容渊伸手过去拢了拢尧窈裘衣大氅的领口,将那毛领往上又提了提,快把尧窈下半张脸都要遮住,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 尧窈又把毛领往下扯了扯,让自己喘口气,睫毛微颤,瞥了男人一眼,仍是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他是皇帝,是她的衣食父母,说什么,她只有听的份儿。 但她也有自己的理,没觉得有何不对的地方,只怪他和她的想法和理念都差了太多,说再多,也说不到一块去。 容渊是不太懂女人的,这世上能让他费心的女人也数不出几个来,光是面前这一个,就十分叫他头疼了。 他甚至不明白,她生气的点在哪里,又为了什么不高兴。 说想吃臭豆腐的是她,到了外头,臭豆腐的香味从巷子那边飘了过来,她又变了主意,没胃口,不想吃了。 偏偏,容渊还说不得,还没开口,小妇就先瘪了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怀的是他的子嗣,他忍她,也是应该的。 但他们既然已经冒着寒冷出来了,就万万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容渊也是摆出了少有的耐性,温声道:“不如你再看看,总有你想吃的。” 就在这时,一股肉香味飘了进来,让人胃口大开的酥香,一点都不腻。 尧窈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深吸口气,脸上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看女子这馋样儿,容渊也不多问,打发了高福去问。 高福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呼吸微促,手里更是提着好大一个油纸包。 “回主子,这是廖记老字号的炸肉丸,刚出锅的,可新鲜了,这时候吃正正好。” 容渊接过纸包,放下帘子,不紧不慢地拆包。 尧窈一旁挨着男人,看他慢吞吞的也不着急,按耐不住口腹之欲,她伸手过去,帮着把纸包的一角拉开,看到炸得金黄酥脆的肉丸,眼睛都要直了。 容渊看着小妇人那副馋样,着实好笑,也不逗她了,用帕子裹了个肉丸,送到她嘴边。 “你吹一吹再吃,别烫到了。” 他是可以帮她吹凉的,就怕好心没好报,被她嫌弃有口水。 不过这肉丸确实香,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的天子都被勾出一点瘾头来了。 见尧窈边吹边吃,吃了大半肉丸,还剩指甲盖那么一点,容渊低下头,一口吞掉。 这种抢食的举动,也让尧窈惊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 那么一大包,他不吃,非要抢她的。 容渊倒是心安理得,又从油纸包里拿了一个丸子,问她吃不吃,她不吃,他就吃了。 这东西,确实有味,改天派个御厨出来学习学习,这样他在宫里也有得吃。 尧窈没理男人,自己也拿了一个,背对着男人,小口地吃。 尧窈人长得秀气,嘴也小,再贪吃,吃相也差不到哪去。 容渊更不用说,打小接受的就是最高级别的教育,言行举止,处处透着与众不同的矜贵,吃个肉丸,也能吃出龙肝凤髓的感觉来。 尧窈回头一瞥,瞧着男人,觉得有意思,露齿一笑。 这一笑,也让男人有点受宠若惊,小祖宗,不容易啊,总算有个笑模样了。 毕竟是纯肉做的,又用滚油炸过,再好吃,吃多了,肠胃也会受不住。 孕妇也不能吃多这种油炸物,即便尧窈仍是没够,不大乐意,容渊不为所动,把纸包裹上,叫高福收起来。 男人言辞谆谆:“我这是为你好,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你这时候吃多荤腥,夜里又要睡不着觉了。” 孕妇肚子大了,想睡个好觉,本就不易,又吃了不易克化的炸肉,尧窈若是不能安眠,折腾的还是他这枕边人。 尧窈意犹未尽,但仍有理智,叮嘱高福别扔了,放到厨房里,明早还能煮面吃。 高福连连应是:“奴才晓得的,这过夜的不新鲜,奴才明儿一早就去店里再买些。” “过一夜不要紧的,不能浪费。” 东瓯的猪肉不便宜,尧窈被尧文君接到宫里之前,想吃顿肉也是不那么容易,大巫也不可能好吃好喝供着她,那时候瘦得跟柳叶似的,风一吹就能倒。 住到王庭后,伙食变好了,尧窈才开始抽条,个子长了,身上的女性特征也渐渐显露出来。 尧窈为何这般记挂尧文君,只因尧文君之于她,相当于再生父母,给了她新生,和活着的希望。 思及此,尧窈不禁又是一阵感慨,望着身边气质清冷的男人,忍不住问道:“爷有没有特别印象深刻的事儿,别人为爷做的,诚心实意的事儿?” 人心都是肉做的,谁又能真正的铁石心肠。 容渊并不是个会怀念过去的人,尽管那些记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但他会压抑自己,尽量不去想起。 男人捉过尧窈削葱般细嫩的手指,轻轻摩挲,煞有介事道:“你明日为我煮碗面,我能记一辈子。” 他身边尽忠的人不少,但不求回报的,却是少之又少。 尧窈不太能理解,呢喃道:“只要做碗面吗?” 未免太简单了。 尧窈不是很能相信,以为男人又在开玩笑。 容渊捏捏女子饱满光滑的脸颊:“不要以为这事儿简单,我明早还得赶回宫,你得起得更早,天还没亮,就要开始张罗了。” 第118章 不上心,是做不到的。 尧窈正要回话,才张了嘴,便听得倏地一声,伴着风声,还有重重的一下,是什么东西深深钉入车板的闷响。 这一响动,使得容渊脸色丕变。 他扯过尧窈,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又是一支冷箭,直接从窗缝里射了进来,容渊长腿一踢,抄起脚边的小凳挡在了身前,将射过来的短箭打飞。 外头,高福扯开了嗓子喊:“来人啊,护驾!” 隐在四处的暗卫瞬间涌了出来,挡开夜幕下一支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矢。 丁念一人当先,护在车前,将中箭的车夫推到一边,大臂一挥,刀起刀落,身形如电,打掉了不少支短箭。 然而这箭雨来得又快又密,让人始料不及,尽管暗卫们极力护主,仍是有少量的箭射入了车内。 容渊紧紧护着尧窈,一支短箭从他手边擦过,他的手背上很快出现一条鲜红的血印子。 这点疼,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问:“有没有伤到?再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 尧窈摇头,面色微微发白。 没想到,在京中,居然也会发生当街行凶的恶事。 这行凶的人,又是否知道车内坐着的是何等尊贵的天子。 第57章 伤痛 这一夜,异常漫长。 脚下地龙烧得正暖,长几上的暖炉也散发着热度,尧窈周身暖烘烘的,但暖了身,热不到心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转变得太快,男人是何时受的伤,她竟未曾察觉,直到回来,她的大氅上沾了不少血迹,她脑子也是一蒙,瞬间呆住。 容渊是个能忍的性子,到了宅子里,下了马车,他才叫来高福,要他寻个会治刀剑外伤的郎中,也没叫人扶,自己就那么走进了屋里。 下人们却是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高福,那神情简直如丧考妣,半点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就带上仆从出外寻医。 进了屋,平时最喜欢把尧窈抱着亲的男人,这回避她远远,自己坐到桌边,拿没有被短箭刺伤的左手倒了杯茶水,自顾饮着。 尧窈看不下去,相帮他倒水,却被男人喝止,叫她坐在那里,不要过来,他身上有血腥味,莫冲撞了她。 如果不是尧窈坚持,他甚至不会让她与他同处一屋。 秀琴和明姑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又是烧热水,又是蒸洗干净的棉布,还有炖煮补血益气的参汤。 秀琴伺候皇帝的时间久,比明姑感触更深,一边忙活,一边抹眼泪。 明姑一旁看着,直叹气:“你就别哭了,哭也没用,看看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把事做好了,能帮到主子一点是一点。” 秀琴仍是抽噎,不解道:“皇城根下,天下脚底,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这些人,是向阎王爷借的胆子吗?” “可不是,总有不怕死的。” 明姑不禁想到自家王太女,不也在自己家里遇的害,人要坏起来,什么事儿干不出。 高福把京中看外伤最厉害的郎中从医馆里直接绑了过来,时间紧迫,他实在没空跟人废话。 郎中看来人衣着华贵,面白无须,声音也少了男人该有的阳刚,似乎明白了什么,扭了几下便不做抵抗,老老实实跟过来。 进屋前,高福给郎中解了绳索,并警告他好好治病,不可乱看,否则他睁着眼睛进去,出来,就得闭着眼了。 郎中对高福颇为忌惮,进屋后,瞥到榻上坐着的白玉般无暇的美人,他也只是瞥了两眼,便强行转开目光,不敢多看。 至于桌那边坐着的男人,郎中尚未看过去,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僵硬扭过头,对上一双异常犀利,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心头不由更是跳得厉害。 高福催着他:“还不快过去给三爷治伤,再拖延,仔细你这条小命。” 郎中直觉屋里这一对男女身份不一般,光是这容貌和周身气度,已经是他生平头一回见到,更不说别的了。 “你安心治你的,该你的,不会少。”男人冷声开口。 郎中收敛心神,微微屈膝蹲到男人身侧,专注他的术业,仔细查看男人伤口,拿手不轻不重地碰了碰扎进男人手臂的短箭,不时问他疼不疼,有多疼,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扎到骨头里。 容渊忍着不耐,一一回了。 郎中挡住了尧窈的视线,她看不大清,正要起身,容渊倒是瞧见她了,一声轻呵,叫她坐好,不要动。 尧窈被男人受伤了依旧凌厉的气势慑住,才站起了身就又坐了回去,樱唇微张,想要说点什么,却又阖上,未置一词。 热水备好了,干净的棉布也置备了不少,用火烧过的小刀渐渐冷却后,郎中小心翼翼地觑着男人,告知他自己要开始取箭了,还要切掉伤口周边的红肿脓肉,以免感染侵入到骨血中,引起更严重的并发症。 男人极淡地恩了声,好像割的不是他自己的皮肉,并不在意。 尧窈听着郎中的话,却是揪心得不行。 从皮肉里拔掉箭不说,还得割肉,是有多疼。 高福更是红了眼圈,疼在主子身上,痛在他心。 “你这郎中好会诓人,都这般了,还不用上麻沸散。” 技术被质疑,郎中也顾不上怕了,更多的是恼,没好气道:“你匆匆忙忙地把我绑来,我东西还没准备全,且那麻沸散,也不是日日都有,药署管得严,每半个月才能领一回,若是没能等到下回再领就用完了,那也只能生扛。” 第119章 要药还不容易,高福正要开口说你等着,郎中又是一句:“这时候药署早已关门,你就是有本事,把人叫起,开门取药,这一来一回,路上也要耽搁不少时间,这位爷的伤可等不了,再拖下去,伤口周遭开始溃烂,脓毒入血,更难医治。” “你这小郎中---” 高福竖起眉头还要再斥,容渊打断他:“你闭嘴,再啰嗦就滚出去。” 话落,容渊看向郎中,眉眼不眨命道:“你只管取,按你的法子来,别的勿扰。” 这时候再换人也来不及了,容渊更不想惊动宫中,请太医是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瘦老头真有几分本事了。 容渊抬眼,见尧窈直勾勾地盯着他这边,像是魔怔了。 他微微蹙眉,叫明姑带女主子到隔壁厢房歇着。 尧窈不肯动,她是有点怕血的,可这会儿,又不怕了。 她不太懂一个人为何有那样大的能量,让人用刀子硬生生在自己肉上割,居然都不哼一声,只有微蹙的眉头,显示着男人此刻的不适。 尧窈抚上自己隆起的肚皮,默默念着,瞧,他是你的父亲,有着糟糕的性子,专断得叫人生厌,可面对伤痛,他又是那么的勇敢,你得同他学学。 尧窈这姑娘之所以招人疼,因她有着同理心,会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从不片面地将一个人定性,除非这个人确实是非不分,无可救药。 容渊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作为一个被百姓敬仰的皇帝,大是大非,他比谁都拎得清。 就是拎得太清,这种动摇根基的时刻,伤口再痛,他也只能咬牙忍过去。 这一夜,尧窈人虽倦怠,但脑子又异常清醒。 想着皇帝,想着大晟,再想着王姐,想着东瓯,到底差在哪里,她好像懂了,但又不想承认。 想要做兴盛之邦的君主,万人之上的王,要走的路,要过的坎,要经的事,多得难以想象。 男人的伤口处理妥当后,已是子夜时分,万籁俱寂,整个大地都陷入了沉睡中。 唯有此间,依旧烛火荡漾。 郎中给男人仔细包扎好了伤口,又开了一记药方,嘱高福按着方子煎熬给主子服用,务必每日都用,按时足量,不可有丝毫懈怠。 亲眼见识了郎中的医术,高福哪敢怠慢,连连应是,恨不能郎中多写几个方子,给主子好好补补。 “是药三分毒,用多了也未必就好,你照我说的做,不会错的。” 容渊的右手,至少半个月不能用力。 好在他左手也能使,就是不如右手灵敏,尤其持笔写字,较右手差了些意思,熟悉他笔迹的臣工,一眼就能看出来。 少不了,容渊又得感染一回风寒,龙体抱恙,叫几名阁**同理事。 尧窈这个大着肚子的,反倒比男人行动更为敏捷,待人都退下了,只剩两人,尧窈下榻,走到男人身边坐下,默然不语,只把他望着,仿佛一眼万年。 容渊下意识伸出右手想抱抱这时候看着特别乖特别软的小女人,可才动了下,牵扯到伤口,抽筋拔骨般的疼,嘶的一声,男人眉头愈发拧起。 尧窈挪着凳子靠近他,温声安抚男人的情绪:“你别动,我过来就是。” 一瞬间,容渊又觉得这伤值了,往常他可有这样的待遇,便是自己主动了九十九步,想叫这小妇人挪动最后一步,那也比登天还要难。 反倒伤了一回,因祸得福。 女人本就心软,对弱者极富同情心,尤其容渊这种天生的强者,忽然弱上一回,瞧着就更可怜了。 “你明日还回宫不?若是不回去,就不要再熬夜办公了,好好休息几日。” 他是为了护她受的伤,恩怨要分明,尧窈从不偏颇。 容渊伤口疼着,薄唇却扯起了一抹笑:“你不想我回,我就不回。” 尧窈倒也不扭捏了,大大方方道:“那就不回了。” 他现在伤着,不同他计较,等他伤好了,再计较也不迟。 容渊若是知道小女人内心的想法,估计又要恼上了。 这一夜,折腾下来,直到鸡鸣才勉强睡下。 回宫,是不可能的。 容渊也没打算回。 人已经伤了,不如来个将计就计,他倒要看看,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哪个乱臣贼子。 思及此,容渊这个伤患比尧窈还要宽心,竟有心情同她玩笑。 尧窈不无担忧地瞧着唇角上扬的男人,提了句:“要不明日再把郎中叫来给你看看。” 就怕伤了脑子,治起来,更麻烦。 容渊自然猜不到小女人此刻的心思,只把她看了又看,略犹疑道:“你今日倒是沉得住,没有掉珠子。” 尧窈怔了下,一本正经道:“你要知道,难过到了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一个随口说着,自己都不大信。 一个随意听着,居然真就信了。 第58章 羁绊 容渊这伤,伤得很不是时候,腊月里要做的事不少,到年前必须做完,大大小小的,譬如开太庙祭祖,与群臣设宴,发拜年帖,测晷以期来年国运,还有封宝和封玺,即便极力简化,也需皇帝露个面,不然这个年,谁也过不安稳。 东瓯那边没有过年的习俗,有别的重要节日,但不曾有这样繁琐冗长,从腊月到正月,从年前到年后,整整两个月要过。 第120章 采买的年货更是品种繁多,从吃喝到玩乐,各种各样的玩意,瞧得人眼花缭乱。 尧窈最感兴趣的就是对联和窗纸,尤其是窗纸,剪成象征吉祥如意的图案,红艳艳的贴在窗牖上,还有墙上,门框上,走哪都能瞧见,喜庆的气氛好似根植在了骨血里,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但她身旁的男人,显然就不那么放松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叫外人瞧不出端倪,忍着手臂上的疼痛,他回了趟宫,领着宗亲祭拜太庙,隔日又在宫中设宴,与群臣同乐,因喝不得酒,高福悄悄把皇帝案上的酒换成了水,唯恐被臣子们发现异常。 皇帝气色算不上好,面容比寻常看着微微泛白,透着一点说不出来的憔悴,眉头也是轻拧着,始终不曾舒展。 到了最后一项,登高台测晷祈愿,皇帝不打算出席,请太后代他问天,再安排几个宗亲从旁帮衬。 太后掩不住的担忧,苦口婆心道:“风寒可大可小,皇上可不能轻忽,还是多叫几个太医再给皇上看看,孙太医医术是高,可也不能总是指着他,他也未必任何病症都精通。” 孙太医跟太后并不亲近,向来公事公办,行事又是滴水不漏,寻不到岔子,太后对他不太满意。 皇帝一手搭桌上,一手却搁腿上,几上的瓜果茶点,他一应未动,太后说什么,他听着,唇边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显然不予置评。 直到太后说得口干,饮水的工夫,容渊慢悠悠道:“过年这段时日,太后帮着朕把持宫中,朕也会记太后这份情。” 太后闻言一愣,茶也顾不上喝了。 “听皇帝这意思,你是要到外面过年,这怎么能行,你是天子,年岁之日,理当坐镇宫中,岂能在外面滞留。” 忽而,太后想到尚在行宫养胎的郦国夫人,忽然又明白了,忙劝道:“你若顾念郦国夫人,把她接回宫就是,哪有你出去陪她的道理。” 在太后看来,皇帝这做派,跟先皇也没差了,简直为女色昏了头。 但容渊和先皇又是那么不同,先皇万花丛中过,而容渊最不齿这种,只想饮一瓢水。 “朕意已决,太后不必挂念,宫中的妃嫔,陪母后也够了。” 容渊只会比先皇更为固执,太后劝不动,也只能作罢,忽而想到自己嫂子的请求,迟疑一会,仍是开了口。 “不知皇帝将玲珑拘在了何处,这大过年的,未免可怜,不如先放她回去,待查清了再作打算。” 闻言容渊轻笑:“如何打算?无论她是否知晓那茶的蹊跷,总归从她手里奉上的,太后真的以为她能脱得了干系。” “再说,也未必只她一人就能做到。” 这话无疑是警告了,有个顾玲珑在宫中押着,他暂且不动顾家,但若顾家不识趣,自己要作死,那他也不会客气。 太后听得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待到皇帝走后,她仍坐在原地许久不动,长叹一声过后,她召来贴身宫女,命人弯下腰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皇帝对外宣称养病,过年就在自己寝殿内,哪也不去,妃嫔们求见,一概不应。 淑妃去了两回,在宫门外守了一阵,做够样子就罢,又去太后那里拜了个早年,便学着皇帝也关了自己的宫门,谁也不往来,清清静静过自己的。 郦国夫人去了行宫,淑妃小产后越发清冷,德妃被皇帝彻底厌弃,心里头苦,也不爱管事,偌大的后宫,人也不算少,但就是有种异常萧条的感觉。 有妃子已经耐不住了,私底下抱怨不止。 “这日子过得,没得意思,还不如出宫算了。” 皇帝不是大方人,对自己都抠,更不提外人了。 本就无宠,也没得赏,吃穿用度,更是精简了不少,也就比富庶人家尊贵点,但日子过得,还不如外头自由。 她们大大小小都是官家女,放到外面,随便寻个人家,都能当上正头娘子,手里有权又有面子,不比在这当个有名无实,一眼看不到头的妾体面。 陈嫔是将门女,进宫本非自愿,现下又守着活寡,更不乐意了,她瞧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静充仪,问她考虑得怎么样,想不想再活一回。 皇帝明摆着不待见她们,也遣人给了她们暗示,未承宠的宫妃可以另谋出路,他也会尽可能给她们铺好后路。 静充仪不比陈嫔有家人宠着,她生母早逝,同父亲又不亲厚,跟继母更是毫无感情可言,她出了宫,未必比在宫里过得好。 与其出去冒险,不如就在宫中混着,她对皇帝的恩宠从不报期待,所以也不会失望。 陈嫔见同静充仪说不通,怒其不争,也无可奈何,一转身,又去寻别的妃子,探她们的口风。 有的乐意,有的不乐意,还有的观望当中,走也可,留也成。 乐意的几个,陈嫔便代她们出这个头,把名儿都记着,一起报到高福那里,只待年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宫里头。 名单到容渊手上时,他正陪着尧窈赏雪。 一个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雪的孩子,头一年看到雪,必然是激动的。 即便这雪,尧窈已经隔三差五快赏了一个多月,可那股子兴头依然没有消减。 稍间的支摘窗被撑开了一半,尧窈靠坐在榻上,瞧着漫天雪花纷飞,想赋诗一首表达心情,可腹中没多少墨水,绞尽脑汁,吐出来的话却是干巴巴的,自己听着都难为情。 第121章 容渊知她少时被囚的经历,最该学习的那些年都被耽误了,怪不得她,反倒还是个值得怜悯的小可怜。 把人揽入怀中轻轻安抚,容渊稍作沉思,作了一首五言绝句,赞美大雪中仍在怒放的红梅。 尧窈听后,跟着念了几遍,朗朗上口,还很押韵。 遂低头,尧窈轻拍又大了不少的肚子,跟腹中孩儿细语:“宝宝以后也要多多读书识字,同你父亲一样,做个有学问的人。”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管大晟,还是东瓯,有学问的人,总是更受人推崇。 尧窈不经意的话,并未多想,只是由衷感慨,却精准戳中容渊软肋,直击他心房。 不光女人有虚荣心,男人也会有,尤其容渊这等尊贵骄傲的男人。 他站在高处,被人捧惯了,听到的那些恭维话大多千篇一律,藏着私欲,没几个真心。 他听着,也没什么感觉。 可唯独这个小妇人,不经意的话语,平实质朴,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却总能说到他心坎上,叫人胸口满涨,说不出的酥软。 容渊俯身,隔着厚厚的衣物,近乎虔诚地吻上尧窈隆起的肚子,向来硬朗的侧脸都好似柔和了不少。 尧窈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很新鲜的视角,让她有了新鲜的体验,更有了另一种新的认知。 他和王姐是截然不同的存在,王姐待她有如再生父母,而他是她孩子的父亲,有了血脉的羁绊后,反而更像她的家人。 在男人越来越多地和腹中胎儿互动后,尧窈的这种体会越发深刻。 孩子,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牵扯。 第59章 不准 除夕这日,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尧窈倚在窗边,瞧着下人们手持大笤帚在外头扫雪,堆起了一个又一个雪白的小山丘,红彤彤的灯笼沿着屋檐挂了一串,衬着那雪的白,极有冲突感的色彩对比,照得院子,尤为有情致。 在院子里值夜的丁念,一时兴起,就着那小山丘,用随身携带的小刀麻溜几下切刮,一个圆滚滚的雪人雏形就出来了。 尧窈瞧着有趣,可又觉得差了点,那小石子缀成的眼睛不够圆,也不好看。 回过身,尧窈几下张望,看到桌上的一盘桂圆,有了主意。 她指着那桂圆,对秀琴道:“你拿两个,给雪人当眼睛。” 容渊从外院过来,就见秀琴蹲在雪人前摆弄,还振振有词。 “这鼻子就得用胡萝卜,瞧,多喜庆,哪有用树杈的,瞧着就敷衍。” 丁念抱臂站在一旁,一声不吭,脸色不是很好看,瞧见主子来了才稍缓和。 脚步一转,容渊绕了个路,到雪人前瞧一瞧,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这几日,喜乐就好。 秀琴喜滋滋:“瑞雪兆丰年,是喜兆呢,来年大吉!” 做皇帝的人,不就爱听些预示国富民安的好话。 容渊笑了笑,未再多言,又看了雪人一眼,留下一句就大步往屋那边走。 “再做一个吧,有个伴。” 闻言,丁念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忙活起来。 秀琴一旁看着,不忘提醒:“这个鼻子还得用胡萝卜,才搭呢。” 尧窈仍在窗边靠着,见丁念又做了一个,不由会心一笑。 是的呢,一个多寂寞,还得有个伴。 男人进来了,尧窈也未曾回身相迎,直直盯着外头,沉浸在自己的这点小乐趣里。 容渊走近尧窈,在她身后站定,提醒道:“雪后更凉,不可看太久了,把窗关了吧。” 见小妇人仍是不动,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容渊走到她身侧,长长的胳膊伸过去,就要把窗拉上。 尧窈诶了声:“别啊,就差一点点了,让我看完。” 容渊的手顿住,没有动,目光一转,也往外看去。 圆滚滚的身子有了,圆滚滚的脑袋有了,眼睛有了,嘴巴有了,鼻子,恩,也有了。 关窗。 尧窈意犹未尽,但也算言而有信,没有在这事儿上再计较,扶着腰,挺着大肚子,准备泡个脚。 婆子提了一大桶的热水进来,容渊试了试水温,就让她下去了。 尧窈又是一声诶:“你把人叫走,我怎么泡脚。” 她的肚子在那挺着,手已经碰不到脚,脱鞋袜这种简单的事儿,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是难于登天了。 不想麻烦人也不行。 容渊把炉子里的炭火加到最旺,屋里更暖和了些,他把外头披着的大氅解了后挂起,便稍卷起袖子,把木桶提到尧窈身前,俯下了身子。 尧窈有一瞬间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男人已经搬了个小凳子坐下,轻轻抬起尧窈的脚,给她除掉鞋袜,挪到木桶里。 往常男人握着她的脚,都是在床榻上,她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他兴起的时候,还会捏一捏,再亲一亲。 可那时候,都是干净的,不像这次,她的脚在鞋袜里捂了那久,还不知道有没有怪味儿,他就那样捏着,也不嫌弃。 他不嫌弃,尧窈心里却觉得别扭,但又说不得什么。 想了想,尧窈闷闷道:“你不必这样的。” 肚子都这么大了,不生是不可能的,生了,想要回东瓯,也得从长计议,没那么快。 年前,明姑又出去了几趟,悄悄带了些消息回来。 第122章 皇帝不在宫中过年,据说是去了行宫陪郦国夫人。 太后留守宫中,许是年纪大了,更爱热闹,竟发了道诏令,将京中三品以上的命妇召进宫,陪着太后过大年。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甚至说不过去了。 各府的命妇,在家中都是掌事的主母,到了年时,正忙的时候,一大家子的事务要料理,本就分身乏术,又哪来的空闲进宫陪太后。 但皇帝不在京中,唯太后独大,懿旨已经下到各府,不去是不可能的。 明姑说得起劲,特意提到了肖府,啧了声:“那位侯夫人也不知是真病,还是装的,自己不进宫,把肖世子娶的新妇推到了前头,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热乎还没几日,亏她也做得出来。” 肖家如今的主母,并不是肖瑾生母,两人关系好似也不太融洽,尧窈从秀琴那里听说了不少,再想到淑妃,肖少夫人进了宫,和淑妃做做伴,也算个好事吧。 “肖少夫人是肖世子从外头带回来的,还不晓得规矩如何,这进了宫啊,能不能应付得来,都是两回事。” 同是外来人,在宫里还吃过亏,明姑更有感触,贵妇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十分光鲜,但背后付出的努力,又有谁知道呢。 “三爷真就不回去看看了?”尧窈总觉得有点不安,可又说不上来。 男人在这里陪她一两日够了,反正还有秀琴和明姑,她一点都不寂寞,也不需要他陪得太久。 他毕竟是皇帝,放着宫里不住,总在外面逗留,也不怕宫里出了岔子。 高福就曾透露过,主子已经在着手安排妃嫔们离宫的事了。 那些妃嫔,又有多少是愿意的呢。 泡个脚,浑身都舒展开了,尧窈人也放开了,直接就道:“爷您还是回去看看吧,不然太后念起来,怪到我身上,我可担待不起。” 她可没有吹过枕头风,也没想过把皇帝留在自己身边,实在担不起妖妃的名头。 容渊没吭声,将女子肿得很匀称,白生生似包子的两只小脚捧了起来,迅速用大棉帕子包住,先擦掉脚上残留的水迹,再又换条烘得暖乎乎的帕子把两只小脚再次包好,挪回到榻上,扯过被子盖上。 尧窈愣愣看着男人一系列的动作,说不上多娴熟,但也还算顺畅,轻手轻脚地,没有让她有半点不适。 可正是这样的周到,尧窈才感到越发不安。 尧窈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希望男人能够听进去。 容渊抬眼看向不解风情的小女人,他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她居然还想着把他往外赶。 当真是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容渊把婆子叫进来收拾一通,自己就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待婆子退出去了,他转头,看向软趴趴靠在高枕上,怎么舒服怎么来,没什么姿态可言的小女人,不由更是气闷。 就是个不知情滋味,开窍晚的小姑娘,他跟她置个什么气。 “你莫要想太多,在你进宫之前,朕就有遣散后宫的打算,朕对她们无意,一年也看不了她们几回,与其把人拘在宫中,脾气秉性悉数磨没,终成怨妇,还不如放她们自由,当然,选择权在她们手上,朕不会横加干涉。” 这一年,容渊在外经营的私账翻了两翻,手里钱多了,有底气做更多事了,但在后宫这一块,容渊的态度始终明确,他不养闲人,省下来更多的银钱,去做更重要的事。 尧窈歪头,忽然想到太后,太后最重规矩,皇帝这么干,太后能同意吗? 但这些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容渊倾身,抚平女子微微拧起的眉间:“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肚子里这块宝养得康康健健,别的无需烦忧。” 该烦的是他,该解决的问题,也得由他来办。 男人天生就是能扛事的样子,尧窈也从不怀疑他的能力,只把手放到他温暖的大掌里,任他握着,软软道:“那你还缺不缺钱,只要你是做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多哭几回,也不是不可以。” 末了,尧窈又极为有态度地说:“前提是,你不能对东瓯出手。” 这是她的底线。 容渊好气又好笑:“我不出手,也好不到哪去。” 尧窈有她的固执:“好不了,也不准你动。” 容渊看着尧窈,良久,轻叹一声,败下阵来。 “你要不要睡会儿,这时候不睡,再过一两个时辰,可能就睡不着了。” 尧窈不是很明白,但也确实有点困,任由男人把她抱到里屋的床上,阖上眸子,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尧窈睡了有一个多时辰,就如男人所言,醒了过来。 外头响起了不绝于耳的炮竹声,似从四面八方而来,这一波完了,不一会的工夫,下一波又开始了。 男人不在身旁,唯有床铺上的余温犹在。 尧窈捂住耳朵,唤秀琴和明姑,无一人回应她。 炮竹声太吵人,她们估计都没听到。 尧窈慢腾腾地支起上半身,伸手就要掀开床幔,却不想,那一头伸进来的大手更快,一下就把帐子扯开,到了她的面前。 “睡得好不好,还困不困?”容渊手上拿了件特别厚实的大氅,搁到一边,又把床架上的衣裳拿过来,先给尧窈穿上。 外头是吵,可这个时辰起来,未免太早了。 第123章 容渊却是一脸正色:“待会儿你从后门走,丁念等在那里,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会尽快去找你。” 尧窈一下子清醒了:“去哪里?你又要去做什么?” 第60章 送别 容渊多话不说,将尧窈包裹得严严实实,给她戴上风帽,浑身捂得只把一张小脸露出来,半抱着送她到后门。 马车,已经等在了那里,还有一队着黑盔软甲的轻骑,腰间挎着兵器,凛凛生威。 为首的那位身着银甲的男人,异常眼熟。 肖瑾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二人面前,两手抱拳,行了个礼。 尧窈怔怔望着肖瑾,想要祝他一声新婚快乐,可这时候说,又好像不大合适。 尧窈挪开目光,扬起了脑袋看身旁的男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容渊摸摸尧窈月夜下愈发显得雪白秀致的小脸,语调仍寻常那般道:“去个更合适你养胎的地方,肖瑾护送你过去,待我忙完了这边的事,再去找你。” 尧窈反问:“你不是都已经忙完了吗?” 年前那样忙碌,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不就为了好好过个年。 怎么现在又忙起来了。 尧窈是不信的,又问:“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容渊没做声,看了一眼尧窈身后的明姑。 明姑忙拉着尧窈:“男人有男人的事要忙,就不要多想了,三爷难道还能害您不成?” 这话,一语双关,不仅仅是说给尧窈听的。 容渊何曾听不出来,淡淡瞥过明姑,当下形势特殊,不予计较。 这时,肖瑾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天子,在他的眼神默许下,对尧窈道:“夫人不是惦记着您在东瓯的长姐吗?” 闻言,尧窈双目一亮:“是的,你知道长姐在哪里对不对?” 肖瑾不去看天子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夫人走这一趟,就能看到了。” 肖瑾的话,尧窈还是愿意信的。 她不可置信的是,身旁的男人有那么好的心,居然就这样放她和长姐团聚。 尧窈再次仰面看向暗光下神色莫辨的男人:“那你呢,不能跟我一起去?” 容渊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你希望我去?” 尧窈沉默一瞬,恩了声。 他这个人,有时候嘴损得好讨厌,可有时候,又能不经意地戳中她的软肋。 当然,更重要的,他是她肚子里这块宝贝疙瘩的爹。 不再多言,容渊将尧窈扶上了车,放下帘子后,又立在车旁,嘱咐了肖瑾几句。 男人有意压低了声音,尧窈在车里听不真切,人犹在晃神中。 明姑一把握住尧窈的手,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几欲落泪。 “太好了,我们终于要和王太女见面了。” 临到此时,尧窈反倒比明姑平静多了,眼神里甚至露出几许迷茫。 “肖大人说王姐还未恢复记忆,她知道我们,但不认识我们。” “这个不怕,总有一天能想起的,哪怕想不起来,只要人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经历的事多了,明姑看得也开,人还在,就比什么都强。 车里吃的用的都有,暖炉也够用,把车里烧得暖烘烘的,脚底也铺了厚厚的毯子,马车外表瞧着普通,但内有乾坤,厚厚的车板设有机关,底部也做了减震处理,一路上,还算平顺,尧窈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肖瑾也体贴地问过两回,尧窈都说还好,只管赶路就是。 明姑一旁听着,不禁感慨:“这肖大人也是个有情义的人,成婚没多久,又正值新年,本该在家同新夫人琴瑟和鸣。” 闻言,尧窈看了明姑一眼,你又知道了。 “不对,”明姑拍了拍额头,“这位少夫人代侯夫人入宫陪太后去了,怪不得呢。” 人要是真在府上,肖瑾兴许就不出来了。 明姑后面的话倒是引起了尧窈的沉思,她默然片刻,缓缓道:“姑姑,你说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男人最近是有点不正常的,可具体哪里不正常,尧窈也说不上来,今晚这一遭,更是印证了尧窈的感知。 他向来不喜王姐,如今又放她去见王姐,本身就说明问题了。 赶了一宿的路,直到晨光熹微,一行人来到位于平京府外围的一个小村落,入住肖瑾事先在那里买下的一座小宅院。 却不想,尧窈没有见到王姐,反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卫恒,居然也在这里。 卫恒见到尧窈倒是没那么意外,反倒有点尴尬,毕竟尧窈曾经扮作被休的弃妇,在他府里住过一段时日,却不想,背后居然有那大的来历。 被蒙蔽的感觉并不好受,可一想到这是皇帝对自己的试炼,卫恒又释然了。 尧窈身份特殊,又大着肚子,卫恒得罪不起,有意避开,却被尧窈喊住。 “大人是一人回的吗?紫鸢呢?她在何处?” 不提还好,一提,卫恒眉眼黯淡下来。 看他神色不对,尧窈心神一紧:“紫鸢在哪里?你快说呀。” 卫恒的随扈看不下去,替主子答了:“回夫人,我家大人在淮北时遭奸人暗害,险些回不来,紫鸢姑娘为大人挡了一刀,伤到了心脉,至今仍在床榻上躺着,起来不得。” 其中的凶险,光是想想,都让人揪心。 第124章 尧窈哪里坐得住,扶着自己的腰,就要人带路,她要去看看紫鸢。 明姑赶紧把人扶稳了,劝道:“紫鸢在屋子里,又跑不了,何时看都行,您这一晚上没怎么睡,还是先歇着,养足了精神,再去陪紫鸢多聊聊岂不更好。” 卫恒也道:“这时候紫鸢还没醒,夫人也看不到什么,还不如先去补眠,待紫鸢醒了,我再唤人来请夫人。” 卫恒还有要事同肖瑾商议,耽搁不得,只想赶紧把这尊娇贵的佛请进屋,省得磕了碰了,自己担待不起。 尧窈心情稍稍平复,也觉有些累了,走之前仍不忘提醒卫恒,紫鸢醒了,务必来叫她。 卫恒自然应好。 待把贵人送走,卫恒同肖瑾一道进了书房。 卫恒拱手贺肖瑾大婚:“卫某这趟回来,匆忙又狼狈,来不及准备贺礼,待回了京就补上。” 肖瑾倒是不在意:“我这婚成得也匆忙,卫大人无需多礼。” 肖瑾更在意的是卫恒在淮北被行刺这一事,要知道钦差大臣代表的是天子,谋害钦差大臣,无疑存有谋逆的嫌疑。 卫恒不再多言,只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递给肖瑾。 “我对兵器并不擅长,还请肖大人看看,这是何处造的。” 肖瑾拿过匕首,一眼就看出并非官府所造。 大晟律例,民间不得私造兵器,违令者,一律处以死刑。 因着律法严苛,寻常老百姓是不敢冒这个险的,各地打铁铺也有专门的机构监管,铁料的购入更需经过官府批准,层层关卡下来,便是想犯险,也无计可施。 有能力私造兵器的,在整个大晟,都屈指可数。 想到这一层,肖瑾神色愈发严肃。 而从肖瑾这里得到了确切答复,卫恒也是一脸严肃。 若是官府所造,还能查出蛛丝马迹。 可若是私人偷偷造的,那就不好说了。 肖瑾又问卫恒在两淮查得如何,那边的官府可有异样。 别的不提,盐运这块,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卫恒已经写满了厚厚的一个本子,只待时机,上达天听。 “我过两日就要回一趟京中,卫大人要是信得过,便将折子交予我,我代你呈交天子。”肖瑾极为坦然。 未等卫恒回应,肖瑾又道:“或者卫大人同我一道回京,面见皇上。” 卫恒思虑再三,选择了前者。 “卫某已经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贸然进京,恐拖累肖大人,这一趟,有劳肖大人了。” 这是其一,还有就是卫恒不便言说的私心。 紫鸢为了他才受的伤,他不能在这时候弃她于不顾。 肖瑾多少能猜到,也不说破,只叫卫恒把折子封好,最好是做些处理,以防万一。 之前在车上,尧窈人一直紧绷着,待落了地,放松下来,睡意也来了,一沾到松软的床铺,倒是自己以为的入睡更快。 再醒来时,天色仍是蒙蒙亮,但已是乌金西坠,夜幕将至。 明姑把洗脸水和吃食准备好,伺候尧窈洗漱用食,知她心中所想,边给她揉捏双腿,边道:“紫鸢也是才醒没多久,我去看了下,人还虚得很,必然是遭了大罪,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家,难得有那样的血性,硬生生给人扛了一刀。” 尧窈听着,一阵恍惚,不由想到了容渊。 那时候,他也是不假思索,挡在了她身前,就好像不会疼一样。 可又怎么可能不疼呢。 明姑絮絮的话没停:“依我看啊,紫鸢莫不是假戏真做,瞧上这位卫大人了。” 紫鸢和卫恒之间的纠葛,还是尧窈讲给明姑听的,明姑是过来人,自然比尧窈看得明白的,倘若没有足够的情意,是做不到不顾一切为人挡刀的程度。 明姑最爱看年轻人和和美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直言这二人倒也算般配,除了紫鸢的身世差了些,奴籍是个问题。 尧窈问明姑:“你看卫大人待紫鸢如何?” 明姑想了想:“以卫大人今日的地位,能够亲自喂女子汤药,还一勺勺地给人吹凉,生怕烫到了,可见是有情的。” 尧窈却有她的理解:“卫恒尽心照顾紫鸢,就不能是心有愧疚,为报救命之恩,希望紫鸢能够好起来。” 听尧窈这么一说,明姑又觉有点道理,一时间,摇摆不定了。 尧窈吃完饭,又坐了会,才叫明姑备上养气补血的药材,去看望紫鸢。 紫鸢听闻许久不见的贵人要来,自己又是这么个孱弱的样子,不禁有些丧气。 还是卫恒一旁劝慰她:“夫人是个温和性子,待人友善,你和她又有交情在,不必太紧张,你且躺着,别起来,省得又要头晕了。” “不,我能坐起,你拉我一把。” 刚开始,紫鸢还很扭捏,可人有三急,总有不方便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那时候又无旁人,最后还是得男人来帮她,羞耻心也在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下一点点耗尽。 紫鸢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她已非黄花大闺女,还矫情个什么劲,别憋出毛病来,更得不偿失。 尧窈一进屋,就见床那边,男人两手搭在紫鸢肩头,护着她坐起,二人靠在一起,说不出的亲昵。 男的俊,女的美,这画面,也着实养眼。 尧窈远远瞧着,脚步顿住,都不忍心打搅这对璧人,想着要不要退出去,过会儿再进来。 第125章 已经坐起的紫鸢先看到了立在玄关处的尧窈,一阵激动地喊夫人。 正要转身的尧窈回过头,抬脚走了过去。 她一来,卫恒便站起,不过手仍搭在紫鸢肩头,生怕她没稳住,又倒了回去。 紫鸢见尧窈一脸兴味地看着,颇为不自在,过于苍白的脸颊浮上一抹淡淡的粉色,总算有了些生气。 卫恒却很是欣慰,心想看来还是得请夫人多多过来才行。 卫恒识趣地离开,让许久未见的主仆二人说说话。 紫鸢是有一肚子话要同尧窈讲,可真正人到了跟前,又不知从何讲起。 人在险境时,连命都豁得出去,可一旦脱离了险境,再去回想,余下的,更多是后怕。 可如果还来一回,紫鸢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会走老路。 卫恒不能有事,是她脑海里第一闪过的念头。 她的仇,还得靠他来报。 尧窈却不懂紫鸢百转千回的思绪,关怀地问她伤养得如何,还疼不疼。 紫鸢点头又摇头,身体上的伤,又哪里抵得过心里的创伤。 尧窈叹了声:“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女儿家,最要紧的是爱惜自己。” 紫鸢扯了唇:“夫人莫担心,往后再也不会了。” 卫恒以后必然更为谨慎,不会让人轻易钻了空子。 “本来还想带些当地的特产给夫人,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一路往京城赶,更是躲躲藏藏,别的也顾不上。” 紫鸢话里充满歉意。 尧窈听着只觉心疼:“难为你还想着我,可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重要,你只要好好的,我才会高兴。” 紫鸢笑笑:“劳夫人挂心了。” 目光往下,紫鸢看着尧窈已经遮不住的大肚子,更是感慨万千。 “仿佛昨日一别,今日再见,夫人已经怀上小主子了。” 尧窈听不得紫鸢这样的称呼,摸了摸肚子,柔声道:“等孩子出生后,你这个干娘是跑不了的。” 这话,无疑是在给紫鸢抬身份。 紫鸢哪里不懂,只觉荣幸万分,又自以为身份卑微,生受不起。 尧窈却道:“此次你随同卫大人到两淮,也做了不少事,还为此受了伤,就这一份能力和胆识,也受得起。” 紫鸢顿时红了眼圈:“夫人有如紫鸢的再生父母,如斯深恩,紫鸢无以为报。” “待你好些了,多做几件漂亮衣裳给我孩儿,便是报了。”尧窈松快道,递了帕子让她把眼泪擦擦。 第61章 共情 长春宫外的主道上,前后有序地停了不少轿子,淑妃轿辇到的时候,还得宫人七手八脚地把轿子挪开,给淑妃腾出一条入宫的空道。 淑妃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招了一名宫人问询,肖家少夫人来了没。 宫人毕恭毕敬地回:“来了呢,已经入到宫内,面见太后去了。” 淑妃的轿辇入得更深,直到长春宫主殿外,方才停下。 更有懂得眼色的宫人开始提嗓子报喝,淑妃到。 话音落下,淑妃人也迈进了殿门,朝内厅走去。 才到了厅门前,便听到太后一声呵斥,显然是动怒了。 “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克死了爹娘的孤女,能嫁到肖家,是肖家仁义,而不是你多本事,你身份太低,连带着你的夫君也会被低看,日子久了,难免会有芥蒂。我把顾家的表孙女许给肖瑾为贵妾,也是在帮你,肖瑾的妻妾里面,总要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人,不然肖瑾在朝中办差,也会被同侪耻笑,妻族势弱,不仅帮不上忙,反倒还拖后腿。” 淑妃放慢了脚步,呼吸都变得轻浅,多听一句,心就多抽一下。 太后这是在皇上那里碰了钉子,就把主意打到肖家,妄图把肖家也拉到顾家的贼船上。 前几日,顾淳还私下找到肖侯爷,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但顾淳心更狠,他甚至给肖侯爷出了个馊主意,人已经娶了,肖家也算兑现承诺,仁至义尽,至于新妇进门后过得如何,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要是有个什么大病,一命呜呼,也只能说她命不好,怪不得肖家。 淑妃这时候又庆幸,亏得给父亲交了底,新妇身份不一般,不可胡来,不然以肖侯爷的脾性,被顾淳几下撺掇,难保不会鬼迷心窍,干出缺德事来。 顾淳没有说动肖侯爷,现在又换太后了,直接找上素君。 好在这位王女只是失去了记忆,并非变傻变痴,太后以退为进这招,根本糊弄不到她。 素君也是真敢,笑了下,直言道:“今日是贵妾,明日是否就该取代我,转正了。” 没料到新妇居然敢质疑自己,太后也是一愣,随即怒道:“你算个什么人物,若不是肖瑾脑子不清醒,把你娶进门,你连见哀家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素君平平静静地又是一笑:“我是个什么人物,我知道,太后未必知道。” “你,你还敢顶嘴,不敬太后,出言不逊,掌嘴二十。”太后身边的嬷嬷急不可耐地替主子出气,叫了个手掌大的宫女就要处罚素君。 素君笑意变冷:“最吵的狗最无用,一遇变故,跑得比主子还快。” 嬷嬷恼羞成怒:“这里不是肖侯府,肖少夫人可别太嚣张了。” “嬷嬷此言差矣,我这弟妹乃世子夫人,正二品诰命,便是有所不当,太后都没发话,嬷嬷在这又斥又打,也不合适吧。” 第126章 淑妃快步走进来,话语亦是轻快,唯恐说慢了,这位尊贵的弟妹面上就要红红一片。 淑妃一来,太后的目光也看了过去,绷着声道:“淑妃来了正好,哀家意欲将我三妹的小孙女赐给你的弟弟做妾,你觉得如何?哀家那表孙女也是正经官家女,能娶到她,也是你弟弟的福分。” 太后这乱点鸳鸯谱的做派何时能改,皇帝那里不好使,就惦记上皇帝的左膀右臂了。 肖家不能和顾家绑在一条船上,皇帝不可能答应,是以,弟弟娶谁都可,但绝不能娶顾家女。 淑妃行过礼后,正琢磨着如何婉拒太后。 冷眼旁观的素君先开了口:“太后就不要为难大姑姐了,夫君要纳妾,需得征得正室同意,我不同意,就不成。” “好你个正室,你一个孤女,哪来的底气,连哀家的话都敢驳。”太后是真被这个出言不逊的女子气到了,腾地一下站起,却不想用力过猛,气血直往头顶涌,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嬷嬷就在太后身边站着,瞧见主子不对劲,立马奔上去,把摇晃倒下的身子接住,急得大喊:“快去叫太医,太后被肖少夫人气晕了。” 淑妃连忙一声喝:“你闭嘴,太后旧疾发作,你还在这添乱,还不速速将太后扶进屋。” “淑妃娘娘好大的威风,纵容自己弟妹,在宫中肆意妄为。”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淑妃背后响起,淑妃蓦地一僵,回过头,就见顾洵腰挎长刀,直勾勾地盯着她。 淑妃压下内心的微慌,勉力维持镇定:“顾大人又如何不是妄为,本该守外城的司职,无诏令不得入宫,顾大人却出现在这里,官威也是够大。” 顾洵面上不见恼意,而是一脸凝重朝淑妃拱了拱手:“顾某入宫,也是迫不得己,形势所逼,还请娘娘借一步说话。” 太医匆匆赶到,顾洵放人进去,自己则仍是对着淑妃,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动作。 淑妃稳了口气,看向沉默不语的素君,温声道:“弟妹若是无事,就先行离宫,太后这样,你在这里也陪不了什么。” 淑妃又让宫人放话,叫候在外面的命妇们全都离宫,归家去。 不料顾洵命手下拦住宫人,却是反着来,叫他们看住命妇们,一个都不能放出宫。 “顾洵,你什么意思?这宫里,不是你一个外男说了算的。”素来好脾气的淑妃此时也忍不住动怒了。 “娘娘借一步说话,听顾某解释一二。” 淑妃压着火,又让素君在这里等着她,看也不看顾洵,径自往稍间走去。 门一阖上,顾洵在淑妃发作之前,递了封密信给她。 淑妃打开,几下看完,面色大变,一副深受打击又不愿相信的样子。 “行宫走水,皇上和郦国夫人全都困在里面,没能出来?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谣都敢造,你就不怕诛九族,顾家毁在你手上?” 顾洵面色沉重:“娘娘也去过行宫暂住,应当认识这章印,行宫三大管事,一人一把钥匙,却只有这三把钥匙并在一起,才能打开锦盒取出章印,三大管事都是皇帝亲自选任,我知娘娘伤心,但也不能自欺欺人。” 淑妃仍不愿意信,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顾洵低着身子:“臣请娘娘节哀,皇上已经大行,太后身子骨也不见好,德妃又是那样的性子,如今这宫里,能主事的唯有娘娘了,娘娘请务必振作,不然消息一旦放出,宫中必乱,纷争必起,再去想法子可就晚了。” 淑妃似乎哀莫大于心思,木着声音:“你想我怎么做?” 顾洵道:“还请娘娘代太后下旨,封锁宫门,以及京畿外城各门,任何人都不得出入,违令者,斩立决。” 淑妃面无表情地看向顾洵。 顾洵又道:“娘娘不知,就在不久前,有个狂徒竟敢冒充皇帝,想要混入宫中,形势所迫,臣已将此人当场诛杀。” “顾大人果真是雷厉风行。” 淑妃话里的讥讽,顾洵听得分明,却又浑不在意,清淡一笑:“娘娘并非孤身一人,身后还站着一大家子人,还望娘娘权衡利弊,不要因小失大。” 淑妃冷笑:“那么顾大人告诉我,什么是小,什么是大呢?” 顾洵看着女人秀美的容颜,心头一热:“顾某一心为娘娘,娘娘以后自会明白的。” 另一边,顾淳打着稳定社稷的旗号,正在极力游说礼亲王和邢太傅发丧文,昭告天下,以及尽早册立新君。 “七王爷只是伤了一只耳朵,并非听力全失,正常讲话,凑近些并无影响,且七王爷乃太后嫡出,更为名正言顺,七王爷承袭大统,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更何况,七王爷坐上那位子,二位更能放开手脚,七王爷是个能听得进去话的主。” 能力不行,拿不定主意,他们这些宗亲臣子才有发挥的余地。 顾淳话里的深意,礼亲王和邢太傅如何听不出来,可他们派去行宫打探的人尚未回来,他们始终心有顾忌,难以做决定。 毕竟,自古以来,皇帝薨逝却秘不发丧的先例不是没有,拖个十天半月,万一有转机呢。 顾淳面上镇定:“我已经派人去往行宫,把三位管事接到京中,但行宫到京中,快马加鞭,也要三四日的时间,若在此期间,京中出了乱子,二位又该如何担待。” 第127章 礼亲王和邢太傅对视一眼,均未吭声。 “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行宫走水,方圆百里都有波及,消息传开了,民心大乱,储君却还未立,动摇的可是国之根本。” 顾淳句句戳到人肺管子上,礼亲王和邢太傅你看我,我看你,已然有所动摇。 就在这时,顾洵带着礼部拟写的讣文求见。 “太后已在讣文上盖了凤印,请三位大人过目。” 事后,顾淳走出大殿,顾洵跟在一旁。 顾淳沉着脸问:“部署得如何了?” 顾洵道:“各大城门已经换上了我们的人,西北招募的五万私兵也在赶来的路上,请伯父放心。” 顾淳微微扯唇,总算有了点笑意:“你做得好,我自然就放心。” 兵贵神速,要么不做,要么就速战速决,绝不能拖延。 顾淳再道:“你务必盯紧了,行宫那把火,烧得太顺利,尽管他们确实在主殿内搜出了男女两具,身上物件也依稀能够辨认,但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还有肖瑾如今又在何处,你赶紧派人去找。” 顾洵信誓旦旦道:“肖瑾的姐姐和夫人都在宫中,他跑不远的。” 最终,淑妃没能拗过,写了封城令,盖上凤印后,顾洵才放她回去。 淑妃带上素君,回到自己宫中,便紧闭大门。 素君只觉这宫内气氛怪异,却不知为何,但见淑妃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开口询问:“我是不是让娘娘难做了,若是太后为难你,我去同她说。” 对着别国储君,淑妃做不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心想把素君送出去,可这时候进出的几大宫门怕是已经被顾家的人层层把守,连只苍蝇都难以飞出去,更不说素君这么一个大活人了。 淑妃想到弟弟,不由问道:“子游当真没有向你透露,他去了哪里?” 素君摇头:“他只说过几日回来接我,别的没提。” 谨慎惯了的人,是不可能轻易留下把柄,落人口实的。 闻言,淑妃一声轻叹,纵使有心,此刻也半点力都使不上了。 没几个人知道,行宫不仅有地上的,还有地下的。先帝老迈后,别的不行,为自己建避难所倒是勤快,这些地宫建成后,先帝便秘密处置了所有参与建造的工匠,最后活着的,只有先帝和他最为信任的老太监高炜。 高炜临终前,又把这等机密告知了他认下的义子,也就是高福。 做戏要做全套,容渊势必要来一趟行宫,且进来了,就再也没人看他出去过。 大火把行宫烧毁了大半,容渊隐在地下,正聆听暗卫从京中打探到的消息。 顾淳此等匹夫,把点聪明劲全用在大逆不道的事儿上了。 江山都快拱手让人了,亏得容渊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高福一旁看着,都替主子着急。 “爷,再不回去,就真回不去了。” 内外城门全都封禁,可就难了。 容渊饮了杯茶水,不疾不徐道:“都说第一胎易早产,按九个月算的话,到五月,正正好。” 风和日丽,绿肥红瘦,再好不过。 高福愣了下,看主子真是不急,自己更急了。 “为着夫人和小主子,皇上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这三年里,皇帝为了推行新政,缩减开支,减免赋税,惩治了不少官员,也得罪了不少权戚,他们明着不敢抱怨,私下里还不晓得如何想,指不定,还巴不得另立新君,能力且不论,不折腾就成。 容渊却好似没听见,又问高福:“朕的私库,可有收好了?” 将来都要给他的孩儿,一分钱也不能少。 高福诺诺:“都给皇上收着呢,少不了。” 高福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容渊扬手,示意他闭嘴。 良久,容渊终于有了行动,亲自写了两封密诏交予暗卫,一封发往西南大营,一封发往东南。 待到夜深了,他换上一身劲黑的夜行衣,带上斗笠,稍往下拉,遮住大半张脸,悄无声息地出了地宫,往远方奔去。 皇帝薨逝的讣告传到平京府时,已隔了好几日,尧窈正坐在炭盆边,看秀琴和明姑把糯米粑粑架在盆上烤。 “多烤几个,给紫鸢送去尝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尧窈向来不吝于分享。 秀琴烤好后,就给紫鸢送了过去。 明姑剥了一个放到碗里,递给尧窈:“这东西好吃,但也不能吃多,不克化。” 见尧窈吃得香,明姑又是一声叹:“要是王女在就好了,她也爱吃这。” 一提到王姐,尧窈胃口也不那么好了。 肖瑾说过,会让她见到王姐,可这都几天了,他自己返回京城,却再也没传过音讯回来。 尧窈总觉得京中出事了,但没人告诉她怎么回事,那夜一别,容渊更是再未出现,尧窈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难以畅快。 就在这时,秀琴回来了。 “紫鸢吃了没?” 尧窈转头看她,却见秀琴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满脸的泪。 明姑从未见秀琴这么哭过,是遇到多么伤心的事。 “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秀琴只是摇头,依旧痛哭不止。 尧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京中发生什么事了?三爷呢?他在哪里?” 第128章 “爷,爷他---”秀琴哭得太凶,一口气堵在胸口疏散不能,几欲晕厥。 明姑赶紧跑过去,给她拍背,稍稍用力。 “你先别说话,匀口气。” 明姑一个大力,用劲一拍,秀琴胸口郁气散尽,一声嚎啕:“爷他,爷不在了!” “浑说,爷明明在。” 鬼魅一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秀琴浑身僵住,石化般动弹不能。 明姑转过身,就见多日不见的男人,一身玄色,手搭在斗笠上,将帽檐拉高,露出那张英俊非凡的面容。 尧窈愣在原地,眨了好几下眼,有种置身梦中的感觉。 高福这时也跨过门槛,气喘吁吁地道:“爷也不等等奴才,那马实在是太悍了,少给了吃的,还闹脾气,不走了。” 容渊龙行虎步,几下走到尧窈面前,轻弹她脑门:“怎么?才离开几天,就不认识了?” 尧窈后知后觉地伸手揉了下不太疼的脑门,满眼疑问:“你不是?” “我不是怎么了?” 尧窈看看秀琴,秀琴这才反应过来,极悲过后,转瞬又是极喜,大喜大悲之下,情绪没能缓过来,气血往脑门蹭地一冲,没能受住,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高福离得近,及时把人接住,唤来下人,把人送进屋,叫个郎中看看。 容渊拥着尧窈进到主屋。 尧窈默默望着男人,有很多事要问,可这会儿,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容渊脱了靴子,解了外衣就往床上躺。 “有话,等我醒了再说,先让我补个觉。” 尧窈刚想说先泡个脚再睡,可男人阖上眸子,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缓,想必真是累极,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破例这一回,也不打紧。 这一觉,容渊睡得很沉,他这一生,很难有这样的时候,分明破釜沉舟,稍有差池可能就人毁船翻,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松弛,一觉睡到大天光,身旁的人窸窸窣窣地发出声音,他也权当没听见,继续睡他的。 直到尧窈终是憋不住了,靠了过来,在他耳边呵气。 “孩子他爹,起床了,再不醒,太阳公公要打屁股了。” 尧窈从下人那里听到的俗语,觉得有趣,这时候用在不肯起的大懒虫身上正好合适。 终于,男人被这幼稚的话语给催醒了,但仔细回味,又格外暖心。 他是孩子他爹,她就是孩子他娘,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称呼了。 然而,醒过来的容渊也不愿意动,把尧窈按回到自己身边,让她陪着自己再躺一会。 这个样子的男人,对于尧窈来说,是奇怪的,也是新鲜的。 尧窈不禁伸出了手去摸男人,没摸两下,就被男人握住了,不让她抽走。 “你要是换个地方摸,我会更高兴。” 他又变了称谓。 尧窈小心翼翼地探脑袋,附在他耳边,悄声问:“皇上是不是也诈尸了?外面都以为你去天上了呢。” 容渊捉住最敏感的那个词,捏了捏尧窈秀气的指骨,扭头看她:“除了我,还有谁?” 尧窈眨眨眼,一脸无辜:“没有啊,除了你,还能有谁。” 容渊一瞬不瞬地看着尧窈许久,但并未继续问下去,而是转开话题:“我多点时间陪你不好吗?” 尧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把脑袋靠在男人颈间,瓮声瓮气道:“你那晚突然把我叫起,要送我走,我以为要过很久才能见到你。” 又或者,再也见不到了。 尧窈甚至已经做好了独自养育孩子的准备,尽管她内心还是有一点点的难过。 此时的容渊也是有点感性的。 他问她:“我若不在了,你会伤心吗?” 尧窈不假思索:“当然会,我为你落的泪珠儿,能买下这么一座大宅子。” 容渊笑了:“那还是不够。” 他倒希望她一滴泪都不要流。 因为她曾说过,人真正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尧窈察觉到男人情绪上的不对,想到外面的人都以为他归天了,京中那边肯定有变故,天之骄子被拉了下来,藏在这偏远山乡,自然会不痛快。 “没事的,一定还有不少效忠你的人,我们把他们召集起来,东山再起,再不行,我们把王姐也拉上,东瓯虽小,但也能出一份力。” 多么古道热肠的姑娘,你说她记仇,可在你落魄的时候,她又能既往不咎,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容渊此刻的心情,难以用言语形容,他不是个要靠女人扭转乾坤的无能之辈,但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听到他耳中,没办法让他不高兴。 “你王姐,也未必就能帮得上忙。” 再说,肯不肯帮,也是另一回事。 尧文君不是尧窈,骨子里没那么多的情怀和感性。 尧窈仍在畅想:“再等等,肖瑾去寻王姐了,这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容渊看着尧窈那张认真的小脸,不由失笑,将她揽得更紧,一手搭在她大肚子上,轻声道:“再陪我躺会,就已经很好了。” 外屋,高福绕着屋子走来走去,走几步,叹一口气。 秀琴一旁听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就是高福。 “你就坐下来歇会儿吧,咱们爷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了解,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想必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了。” 第129章 高福是急在心里,说不出口。 这在外头,都已经山陵崩,去往西天了,还能有什么主意。 一旦七王爷上位成功,先帝就是死而复生,再想坐上那位子,也得看臣民们乐不乐意了。 更不说七王爷还是嫡出,本就名正言顺,又有顾家为首的几个大族全力支持。 秀琴是个妇人,看多了宫中的勾心斗角,世态炎凉,倒觉得做皇帝没什么好的,就目前这样子,也还不错。 高福是恨铁不成钢,只能一声哼道:“妇人之仁。” 就这么耳鬓厮磨地,一直磨到午时,尧窈自己不饿,腹中胎儿可忍不了,几下踢腾,尧窈被胎儿撑得薄薄的肚皮这鼓一下那鼓一下,没个消停。 时间长了,她也受不了。 容渊在鼓起来又动来动去的小包上轻轻拍了下,示意小子老实点,不要折腾他娘,不然等他出来了,当心被他爹狠揍一顿。 尧窈是又疼又好笑:“你又知道了?” 男人理所当然道:“这么皮实,必然是个儿子。” 尧窈不搭理他了,起来洗漱过后,就坐到桌上大快朵颐。 越到后期,尧窈食量越大,一日四五顿是要的。 尽管尧窈能吃,她身上也没见多胖,吃到嘴里的肉全都长在肚子里了。 容渊反倒胃口不大,吃了碗面就搁了筷子,只瞧着尧窈吃得香甜。 一碗面吃完了,还不够,又吃了两个包子,一小碗馄饨。 容渊看到后面,不免有点担心,叫来明姑询问,吃得太多,肚子撑得太大,胎儿养得太壮,会不会不好生。 别的不怕,就怕难产。 明姑见这位爷是真的担心自家姑娘,心里自然是乐意的,语气更是恭敬了不少:“爷放心,每日饭后,夫人都会在院子里散散步,走上几圈,也是在为产前做准备,再说夫人这肚子,与相同月份的妇人比较,也不算特别大,只是夫人看着瘦,就显得大。” 听完后,容渊稍稍放了心,然后有了新的事情做,那就是陪自家吃饱了的夫人出去遛弯。 往常,尧窈在院子里遛完后,还会到前头花园里走走,可这回有容渊在,他如今的状况也不宜见太多人,想了想,稳妥起见,还是继续在院子里多遛几圈。 雪化后的冬日,暖阳高照,不炽热,温温地落在人身上,别有一种滋味。 走到拐角处,尧窈指着墙角的那棵梅树,颇为感慨:“我原以为它活不过来了,结果没过几日,它又重新出了芽,结了花苞,再过几日,我们就可以来赏梅了。” 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花树,冬日里又哪能少得了梅树,特意提到这棵,不过是借物喻人罢了。 小妇人这份心意,容渊生受了,手搭在她腰上,低头,在她耳边亲了又亲。 他想赏的,只有她。 第62章 契机 容渊拘在后院里,陪了尧窈两日,谁也不见,到第三日,卫恒觉得差不多了,又事先问过紫鸢,自己这时候求见,合不合适。 紫鸢养出了些气色,人也瞧着鲜活了,扬起了长眉:“这椅子上就跟长了针毡似的,大人坐立不安,再等下去,怕不是要等到心病了。” 被女子打趣,卫恒多少有些不虞,可这女子舍身为他挡过刀,他说道不得,又坐不住,一个人在外头走来走去,来回好几圈,也不见停。 紫鸢实在瞧不下去,叫来丫鬟,拖她带话给夫人,全了卫恒这份赤胆忠心。 想到被弟弟拉下马的王姐,尧窈只觉容渊怕不是也要步上王姐的后尘,她比本人更为挂心。 “爷您再不回去,就不怕真的回不去了?” 外面都在传,七王爷已被立为储君,只待正月过了,国丧结束,帝柩入皇陵,再正式昭告天下,登记为皇。 正月驾崩的皇帝,容渊算是头一个,是以,更为讲究,繁文缛节也多。 七王爷想要顺利登位,就要做足面上功夫,不能留有把柄,让世人诟病,尤其是文人墨客,更看重帝王的品格,若有不对的地方,必然口诛笔伐,搅得人不得安宁。 这也间接给了容渊缓冲的时间,是以,他并不着急。 他安排在京中的暗卫,总有法子将消息递出来,哪些人跟顾家来往频繁,哪些人已经开始为新君造势,除了势头正猛的七王爷,又还有谁想要争一争,分这一杯羹。 趁这一回,一次看清,一次扫干净。 卫恒写了一宿的折子被肖瑾带走,现在皇帝来了,肖瑾却没回,必然又要再写一遍。 于是,卫恒又花了整整一宿,这回查漏补缺,更为精进,甚至有了延伸,从盐运这块拓展开来,说到两淮的政务和税收,针砭时弊,提出了不少实实在在的意见。 容渊原本只当消遣,看了个开头,没能忍住,继续往后看,结果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容渊仍兴致不减。 尧窈坐在桌前,正拿着细毫做的笔描摹花样子,不经意地抬头,瞥到烛火映照下的男人,陪她在后院里养了数日,皮肤也更好了,白皙如玉,光照下甚至透着一种莹泽的质感,但又和那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截然不同,他便似那皑皑白雪覆着的远山,高耸入云,巍峨壮美,不可撼动。 一时之间,竟让尧窈看入了迷,原来他是如此的好看啊。 察觉到桌那边投注过来的目光,容渊唇角微翘,稍稍转了个身,将背脊挺得更直。 第130章 然而,他才转了个身,尧窈已经偏头,把视线转向了一边,盯着高几上的美人斛好半晌,才又低头,继续描她的花样子。 描好了,再让秀琴她们绣出来,做成小儿的兜衣,必然好看极了。 倒是容渊先坐不住了,有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尧窈身侧,以不那么惊吓到她的低沉嗓音赞了句:“你的画工,却是进步了不少。” 胖娃娃抱着白胖胖的莲藕,多喜庆,瞧着就欢喜。 不过容渊仍有疑问:“为何不是鲤鱼?” 福娃抱鲤,寓意更好。 且他们已经为腹中的胎儿想好了小名,就叫小鲤鱼。 尧窈也不矫情,直接就道:“鲤鱼不好画,画丑了,小鱼儿会笑话我的。” 当娘的更简洁,一口一个小鱼儿地唤着,可顺嘴了。 到底年纪小,即便做了娘,稚气仍是犹在,容渊已经可以想象,这娘俩就像一大一小的孩子玩到一起的画面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到时候,他先教妻,还是先训子呢。 思及此,容渊眼里的向往已经通过眼神表露了出来。 但这样的眼神,落到尧窈眼里,就是说不出的怪异,不过她也未有多想,毕竟这男人的心思比她从小看到大的海还要深不可测,她少有想明白的时候,也不稀得去想了。 陪了尧窈大半日,待她午后睡着,容渊才到前院,卫恒和丁念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 丁念神色微沉重,拱手道:“三爷,今天已经是第三波了,有附近的村户,也有巡逻至此的衙役,属下拿出事先准备的户籍才应付过去,不过近日平京府这边的官员调动频繁,要是换一个上任需得三把火的新役长,上门盘查,就有点棘手了。” 卫恒也道:“臣带着紫鸢来此地时,曾在一农户家里借住过几日,真要查起来,有迹可循,臣也觉得,需早做准备。” 这位爷在想什么,卫恒多少有点明白,但仍有不解。 七王爷被立为储君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连他们所在的小村落也有耳闻,一旦正月过了,朝廷正式行大典,过了明路,再想把皇位要回来,就难了。 到时候朝臣们众口一词,不认容渊这个死而复生的皇帝,又该如何扭转逆局。 然而容渊主意已定,难以转圜。 “那么,就让我看看,忠心不二的,口蜜腹剑的,都是哪些人。” 久在上位,高坐庙堂,时间长了,很多人,很多事情,反倒看得没那么真切了。 人心,最易变。 锦上添花的,从来不少,而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 他将是有儿子的人,更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他必然要给他的子孙一座固若金汤的铁桶江山,一个政通人和的太平盛世。 而如今,容渊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上辈子,他没能处理妥当,以致让他在史书上留下污名的契机。 “什么?绥县爆发时疫?”顾淳一下坐起,恶狠狠盯着来报的官员。 官员硬着头皮:“这疫病来得突然,爆发得太快,不止是绥县,就连周边的州县也受到感染,医署派去的人也没能幸免。” 顾洵垂着眸,在顾淳发火前,迅速做出决断:“你把能调动的人全都派上,赶往几个染役的州县,将所有的口封死,一个人也不能放出来,更不能让消息再扩散出去,否则,你就等着诛九族吧。” 官员听后一阵心寒:“封城后,里头人的口粮撑不了多久,是否要送---” “索性都是死,哪种死法,又有何分别。” 顾淳一字一句,说着冷酷无情的话。 第63章 真心 容渊在各地都有安插桩子,绥县疫情爆发没几日,他便收到了那边暗卫发来的密报,县城里的人,十个起码有六个感染了,似乎是水源出了问题,腹痛难忍,上吐下泻,直到力竭,虚脱而亡。 绥县附近没有江河,背后有座山,但山上并无多少水源,县城老百姓用水大多来自地下,打的井水。这井水也有讲究,分官井和私井。 所谓官井,顾名思义,就是衙门打的井,老百姓打水要花钱,虽然一个月交的不多,但长久下来,也是一笔不少的开销。至于私井,更不用说,私人家里打的井,由官差监督,造价不菲,每年还要交点维护费,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寻常百姓打水还得用官井。 几乎是短短半个月,官井和私井都出了问题,只有少数几口井水还能饮用,城里数万民众,就靠那几口井,光是打水,一日里就要排好长的队,排到后面的,到了封井的时辰,还打不到水。 时间一长,自然就有情绪逐渐失控的顽劣分子捣乱,府衙官员自己也七七八八染病的,自顾不暇,捉襟见肘,以致人心惶惶,戾气横生,乱子越闹越大,到最后失控,收不了场。 密报不算长,统共也就两页,用的细绢纸,扑平开来,也就巴掌大,字很小,容渊一字一字地看得极为专注。 他并没有避开尧窈,就在后院寝室内看的,尧窈正在泡脚,两双微肿的白皮小胖脚没入清澈的温水里,她低低看着,这水实在是清,从山里引下来的山泉水,海边长大的孩子,想用到这么干净的水,也是不易。 东瓯有东瓯的好,大晟也有自己的长处,她从前一叶障目,有失偏颇了。 第131章 啪的一声,容渊大掌一拍,将密信重重拍到几上。 尧窈心头突地一跳,回眸望向案桌那边的男人,男人目光一转,也看向了她,情绪尚未完全收敛,眼里仍流露出一丝风云涌动的异色。 尧窈脚下泡着,手里还捏着香软软的桂花糕,吃了一半,她将剩下的桂花糕伸向男人。 “你要不要吃,明姑手艺又进步了,不那么甜腻,但很香。” 她知他情绪不太好,自从出来后,他好像就没特别好的时候,对着她时,还能笑笑,但到了高福他们那里,他就鲜少展颜了。 毕竟,他为这个国家做了那么多,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有了收效,却因为自己的臣子怀有二心,有可能就功亏一篑。 尧窈很想知道他会如何对待太后,太后对他到底有养育之恩,还助他登上了帝位。 太后能留,顾家,则不同了。 明明已经位极人臣,富贵双全,为何不能适可而止呢。 权力,就那么吸引人? 不是自己的,也要去争去抢,撞个头破血流。 尧窈始终难以理解,她也很难和这样的人产生共鸣。 恍惚之中,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屋内够暖和,大抵还有心火旺的缘故,男人只穿了件天青色的棉袍,没多厚,仍显得他的体态异常优雅挺拔。 他有足够出众的外表,也有超然于世人的地位,无论到了何种地步,始终游刃有余,并不让人窥见他丝毫的犹疑,彷徨,甚至忧虑。 但尧窈看着此时的男人,莫名地心软。 女人一旦对男人心软,再说不喜欢之类的话,便是矫情,自欺欺人了。 可有些事,尧窈还是想问清楚。 “您对我王姐是不是还有偏见?” 他也有了她王姐类似的处境,该能体会到她王姐的不易了吧。 容渊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笑,让尧窈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否当王的人都这样,话说不到一半,连笑都是含糊的,叫人摸不到头绪。 容渊俯身,把女子两条白生生的小腿从水里捞出来,都要当娘了,还不懂照顾自己,水已经算不得热了,一点温温的,还在里头泡着。 自己真要走了,她一个人可怎么办。 有了这一层的顾虑,容渊再看尧窈,更显得复杂。 尧窈被他看得莫名,两只脚丫子还在他掌中。 男人又从炉上拿过烘得热乎乎的帕子,一点点地把那白胖脚丫子上的水珠子擦干净。 尧窈瞧着男人轻柔的擦拭动作,从脚底升腾出的暖意往上蔓延开来,一直到了心房,整个人更是暖得要化了。 不自觉地,尧窈连语调都是软软的,糯糯的。 “三爷怎么这么好呀。” 容渊不以为然,他哪天不好了。 像是下了一个极重要的决定,给人擦干了双脚,又套上厚厚的棉袜子,再把人带到榻上,相拥而眠,容渊漫不经心地同尧窈说着他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尧窈也很乖觉,一声不吭地听着,等男人停下来,似乎在等她的回复。 她才缓缓开口:“那边很严重吗?非你不可?” 容渊想了下:“倒不是非我不可,但我若不去,耽搁久了,只会更乱。” 这么个华而不实的秀丽江山,是老祖宗数百年打拼下来的心血,就是要破碎,也不该在他手上。 容渊向来是个务实的人,他看重钱,是因为手里有钱,才不会受制于人,不然这个皇帝当得也窝囊。 对待女人,同样的道理,唯有足够强大,不必受制于人,他才能拥有他想要的女人,而不是为了平衡朝堂各方势力,而勉强自己去睡不喜的女人。 看出男人心意已决,尧窈再问:“我也去吗?” 下意识地,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六个月了,真要出行,也不是不可以。 大雪天已经过去,连着好几天暖阳高照的晴天,这时候启程,应该受不了什么罪。 容渊实话实说:“我原本想把你留在这里,但放你在这儿,我心里始终有个牵挂,难免不能放开了做事,把你带着,安置在离那里近一点的地方,只需一日的路程就能到,有什么状况,也能及时处理了。” 听得出男人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尧窈也没多少纠结,只是,王姐那边,她也挂心。 容渊沉默了一瞬,才道:“你王姐那边无碍,肖瑾已经顺利带她出宫,只不过中途遭遇顾家的人马,肖瑾受了伤,这时候他们正躲在一处安全的地方,你王姐要照顾肖瑾,短时间内是赶不过来的。” 肖瑾伤得不轻,但容渊不想多说,人家现在是夫妻了,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旁人没必要管得太宽。 尧窈听后却是百感交集:“王姐和肖大人都是多灾多难的人,希望他们可以否极泰来,往后顺遂无恙。” 闻言,容渊偏头,瞧着女子。 她面白如玉,气色却很好,脸颊透着淡淡的粉晕。 尧窈意识到男人一瞬不瞬的目光,也偏了头,看着他。 “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 容渊话里没什么情绪:“他们可算不上多灾多难。” 尧窈哦了下,反问:“三爷是吗?” 他这灾,也有他自己推波助澜的意思在里面。 没想到,容渊还煞有介事地沉思了下,颇为感触道:“朕少时,倒是经历了不少。” 第132章 生母受宠的日子不长,失宠的岁月里,自己不好过,也不让身边人好过。 至于养母,待自己又有几分真心,不过是权衡过后的选择。 待自己好的,好像就只有高福。 那时,他烧得快要不省人事,也是高福陪着。 为了他,高福四处求人,被别的皇子为难,最后鼻青脸肿地回来,小心翼翼捧着药包,却还笑得跟傻子一样。 容渊拥紧了尧窈。 他这一生,看似拥有许多,但真心想要的,没几个。 但凡有一个,他必然要牢牢握在手中,绝不放开。 第64章 唯她 绥县位于南北交界,偏北的位置,越往那边走,天气稍转暖和,也更干爽,不再那么湿腻。 尧窈吸了吸鼻子,舒服多了,整个人也清爽了。 心情也好了。 尧窈目光一转,身旁男人捧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医书,看得专注。 这书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外壳已经泛黄,还卷了边,瞧着就很古老,不好听的说,就是破旧不堪。 偏偏男人看入了迷,她身子凑过去,脑袋抵着他肩头,他也没应。 尧窈如今看寻常话本已经得心应手了,没什么障碍,但医书这种学术较强,文字晦涩的,还是有一定难度。 “用艾条温和灸神,神---” 没看几个字,尧窈就打阻了,她还极有研究精神地读了出来,引得身旁男人一阵发笑。 尧窈面颊微红,轻打了男人一下:“就你本事,什么都会,我把东瓯的医书拿出来,你必然也不会。” “你们东瓯也有医著?巫医不是只会装神弄鬼,吓吓人?” 男人话里的那点不以为然,尧窈听得胸口一堵,还真当东瓯是蛮夷之地,茹毛饮血,不会生病了。 尧窈尚未反应过来,容渊盯着她若有所思,随即改了措辞:“倒也不尽然,你不就是个例外。” 陡然被点名,尧窈愣了下,自己这奇奇怪怪的身体,可不就是。 尧窈略惆怅:“王姐说,我这样的也有先例,但只记载在王庭内珍藏的古籍里,且那古籍还被撕毁了大半,王姐怀疑,被撕毁的大半,可能落入了大巫先人手中。大巫那里也并非只关了我一人,王姐救我时,把高塔翻了个遍,唯独我还活着,其余几名女子,已经殒命。” 说来,也是她命大了。 王姐也说,兴许她体质本就特殊,才能在炼狱下活过来。 尧窈话落后,又过了许久,男人才出声:“我会让你和你王姐见上面的。” 他们如今有了子嗣,尧窈这种体质,会不会遗传到孩子身上,尚且未知,容渊从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他必须亲自弄清楚。 东瓯,必然是要拿下的,就看什么时候了。 尧文君又是否识趣了。 对此,容渊毫无转圜,并试图一点点软化尧窈的态度。 既然提到了尧文君,不如再多说点。 “你可有想过,肖瑾并未对你王姐隐瞒,将她的身份悉数告知,你王姐却能很快接受,即便知晓有你这个妹妹的存在,也没见她提过要来见你,反倒是肖瑾主动谈及,她才答应了。” 话语一顿,容渊偏头,瞧着女子越来越严肃的面色,轻咳了一声,继续道:“你也是要当娘的人了,是非曲直,自己要有判断力,我待你如何,到现在也该看明白了,但你是你,东瓯又是东瓯,你王姐更是另一回事,你反过来想想,倘若我和你王姐地位调换,你王姐会因为你而不对大晟动一丝歪念吗?必然不可能。” 不等尧窈回复,容渊就自问自答了。 亲生兄弟姐妹尚且争得你死我活,更不说一个半是外人的妹婿了。 容渊不指望尧窈有多客观,完全站在自己这边,但起码要有理性,多用脑子想想,她的王姐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尧文君要真是明君,为何还有那么多东瓯人冒着暴死途中的风险,也要翻山越岭来到大晟境内讨生活。 东瓯那低迷的生育能力,和新生儿居高不下的死亡比例,就已经注定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头,结局只能是倾覆。 弹丸小国便是如此,经不起折腾,一有变故,顷刻间就能瓦解。 尧窈不傻,容渊说的她都懂,不然也不会来大晟,找各方面都很完美就是吝啬了点的皇帝借种了。 尧窈态度早就松软了,只是气性尚在,嘴上仍要掰扯一下:“你有你的考量,我改变不了你,但为了孩子,你也要善待他母亲的母国,作恶的人,你惩治,那是应该,但那些纯良的平民百姓,你不可以伤他们。” 顿了下,尧窈又道:“你那五弟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能偏听偏信。” 若非五王爷推波助澜,二王子未必敢那般胆大妄为,明目张胆地就把自己的亲姐姐撵出了王庭,颠沛流离,远走他乡。 听到女子嘴里嘟囔的颠沛流离,容渊侧目,直瞧着她。 尧窈被男人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那目光如电,她只觉不自在,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他一这么看她,她就不觉有点慌。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 容渊眸光一定,伸手轻捏女子怀孕后越发软滑细腻的脸颊,抿唇又是一笑。 尧窈见不得他这样,拿手握住他的不让他继续捏:“你别这样笑,怪瘆人的。” 第133章 容渊上翘的唇线微微一僵,轻哦了一声。 这小妇,以往还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他,本性暴露后,倒也不装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来,虽然不多,但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不中听的,当真是往人肺管子里戳。 偏偏,他也是中了邪。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性子,到了他眼里,都觉得可爱无比,更悲哀的是,她对他的种种不敬,他都会自发地找理由为她开脱。 男人当到这份上,还有何夫纲可言。 他堂堂一个帝王,更是愧对圣祖的遗训和教诲。 尧窈可不管男人的那些弯弯绕绕,大晟幅员辽阔,每个州县都有自己的特点,她掀开帘子一角,探头朝外看,远处的山脉隐在云雾之间,起起伏伏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显得格外巍峨神圣。 东瓯也有不少山林,但偏低矮,茂密又充满瘴气,跟这里的山脉大为不同。 马车行进了整整一天,到了日暮时分,百鸟归林,又走了一段,来到一处山底下,附近荒无人烟,始终寻不到一处可以借宿的农家,眼见着天色已经深沉,再往前走,并非明智的选择。 丁念问过主子的意见后,寻了一处空旷的平地,就地扎寨过夜。 尧窈来大晟的路上,也有在外过夜,但一般都能寻到驿馆或者庄户借住,在野地里过夜,这还是头一遭,尧窈显得尤为兴奋,挑开帘子望着侍卫们井然有序地搭帐篷,筑灶台,起篝火,瞧得入了迷。 “喝口水。”容渊将水囊递给她。 尧窈意犹未尽地拉下帘子,喝了口水就推开,面色稍微有些异常,觑了觑男人。 “你下去走走,待会再上来。” 赶了一天的路,她有点急。 恭桶就在座位底下,当着男人的面,她没好意思拿出来。 她第一次随着男人出这么远的门,有些事儿从未有过,她也不想让男人瞧见。 循着小妇往下瞟的目光,容渊怔了下,也就懂了,扯了唇又是轻声一哼,不以为意。 他俯身,把恭桶拉了出来,打开了盖。 每用一回,秀琴都会及时清洗,且洗得干干净净,还用了除味的香料,是以,搁在密闭的马车里,他们也闻不到任何异味。 男人这一动作,尧窈圆睁着眼睛,实在是羞,甚至还有点恼,咬着鲜嫩的红唇,催促他出去,把秀琴叫到车外。 容渊倒是不理解了:“你哪里我没瞧过,不仅瞧过,还---” “你还说。”尧窈一双乌溜溜的妙目,如水洗般更清亮了,含羞带嗔,分外娇美。 容渊喉头一动,她越这样,他更不能走了。 “这事不能憋,仔细伤到身子。”说罢,容渊手动了过来,就要解尧窈的衣裙。 “你走开,我自己来。”尧窈是真的急,那方面急,还有就是急得要哭,几乎语无伦次。 “你去外面瞧瞧,叫他们离得远远的,不,你别说,就盯着他们,不让他们靠近马车。” 其实,不用尧窈这样刻意吩咐,下人们也不敢随意靠近马车,除非主子有宣召。 容渊忍俊不禁,却仍没有动的意思,只把恭桶往女子脚边摆好,大言不惭地说要伺候她。 尧窈不肯,可又确实憋不住了,眼睛一热,双目泛红,又要掉珠子了。 容渊连忙伸手接过,好在接得及时,掉在桶里可不美了。 “你一个人大着肚子在里面,我不放心,叫秀琴进来是不行的。”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能是他。 明姑这回没有跟来,她自愿留在宅子里,和卫恒紫鸢他们一道,等肖瑾的消息。 尧窈知道明姑一直心系王姐,见不到她走得也不安心,何况还有个王二,更是想方设法地想跟人联系上,是以,并没有勉强。 这时候,她身边最亲的人,也确实只有眼前的男人了。 尧窈紧咬着唇,显得闷闷不乐,她手一指:“你转过去,对着窗,不许转身,也不许偷听。” 容渊懂小妇人的别扭,怕她憋狠了,只能依言而行,转过了身。 尧窈仍是不满:“你把耳朵捂住。” 容渊实在想说,大可不必,他又不是没看过,亲也亲过了不少回。 那画面…… 不能想,一想,男人身子也热了起来,燥得慌。 他有多久,没好好地亲近她了,每回都是浅尝辄止,一点都不过瘾。 那一点淅淅沥沥地,断断续续地流水声,仿佛山间清溪缓缓潺潺地流淌在他耳边,心情更是七上八下,落不到地上。 直到那声音消失了,一切重又恢复平静,寂然无声,男人却仍在回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背后响起带着惊疑又略恼的女声。 “你何时放下的?你这伪君子!” 堂堂皇帝,竟有偷听人家出恭的癖好。 容渊慢腾腾地回身,面上绷着,一本正经道:“我怎知你会那慢,换我们男人,都是速战速决。” 尧窈衣带还没完全穿好,听着男人冠冕堂皇的狗屁话,气得手直抖,还是容渊看不下去,移步过去,伸手帮她系衣带。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下回换我,你在一旁瞧可好。” “谁要瞧你,你有什么好瞧的。”尧窈羞愤欲裂,简直想把男人那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抓花。 谁知,容渊舔了下唇,别有深意地望着小妇:“不好看,好用就成。” 第134章 男人好看不好用,就是花架子,废物一个。 你,你--- 尧窈指着男人,一口气梗在喉头,再也说不出一句多的话了。 容渊展臂绕到她后背,轻轻地拍,安排俨然就要炸毛的小孕妇:“好了,是我不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不该太早放下手,想不想吃烤地瓜,我叫他们烤了送过来。” 野外宿营,最不能缺的就是篝火,能够取暖,也能烤些吃食,不饿肚子。 尧窈心头微动,但嘴上仍嘟着,不肯轻易便宜男人。 “不要别人的,你去烤,不然我不吃。” 明姑私下也说,男人不能惯着,该为难的时候,就不能心软。 容渊倒也没犹豫,从善如流:“好,我去,要不要叫秀琴来陪你。” 尧窈摇头。 秀琴上来,把恭桶带下去清洗,附近正好有条小溪流,十分方便。 走之前,秀琴还笑呵呵地说:“夫人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小弟弟出生的时候,我娘的小衣小裤,都是我爹帮洗的呢,还有那换的褥子,可熟练了。” “你还说。”这会儿,尧窈美目一瞪,连秀琴也恼上了。 秀琴又是一阵哈哈:“奴婢不说了,夫人不恼啊。”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尧窈更无地自容了。 “你走。” “好,这就走,夫人再喝点水,可不能渴着小主子了。” 这会儿,尧窈甚是想念明姑,明姑才不会这么起哄,打趣自己。 容渊这回带出来的近卫,都是亲自选拔,经过层层历练,以一敌百的强者,有胆识,心气自然也高,如今山间野外,没那么多规矩避讳,人一放松下来,难免就有点野。 “爷,您这地瓜烤得有点焦了,另一边又是生的,再烤下去就不好吃了,我这个可以,您尝尝,保管夫人爱吃。” “爷,甭听他的,我这才好吃,又香又软和,还不那么烫嘴,爷拿去讨好夫人,夫人肯定欢喜。” “爷,还有我的---” “你给爷闭嘴。” 容渊一个扫视,把围成一圈的壮汉扫了个遍,众人噤若寒蝉,各自吃自己的,不吱声了。 从前又哪里晓得,这位苦行僧般不沾女色的主子爷,竟也会在女色上栽跟头。 搁着宫里那些个千娇百媚,环肥燕瘦不要,非得带着个大了肚子的小妇人,玩一场亡命天涯的游戏。 这又是个什么样的趣味。 他们是看不懂的。 唯有丁念不凑热闹,一人抱着剑靠坐树下,时刻留意周遭环境,然而微扬的唇角,仍是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正好这一抹微扬的嘴角,也被面色严肃的主子爷逮了个正着。 容渊声音一沉,手一扬:“里面林子看了没,有工夫在这闲聊,若是有异动,反应迟了,你们谁来担。” 主子一声令下,侍卫们立马敛容,严正以待,行动迅速地安排好了任务,一拨留守休整,一拨来回巡岗,再有一波往远了去,在周遭林子里潜伏。 每过一个时辰,换一次岗。 丁念先往林子里去,举着火折子,瞧见蹲在溪边洗刷的秀琴,还有一旁守护着的侍卫。 秀琴低头在忙,没注意到他,一旁的侍卫正要出声,丁念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换自己。 侍卫眼眸闪烁,流露出一丝诧异,但也没说什么,上峰有令,他也只能配合。 秀琴做事过细,想着马车空间小,有点气味都能四散开来,金贵的主子哪能受这个罪,于是更为卖力地刷了又刷,拿水瓢一勺勺地舀着清冽的溪水往桶里倒,刷过一遍,倒入脚边的泥土地里。 这一倒,水流顺着凹凸不平的沙土四处流窜,一处流向了黑靴那里,再往上,一双特别遒劲有力的大长腿,秀琴蓦地一惊,赶紧抬头,见是丁念,又略略松了口气。 放松过后,秀琴更是纳闷,主动打起了招呼,但也只是招呼一声,并无更多的话要讲。 对方也无话要跟她讲,自己寻了块大石头就盘腿坐下,抱着大刀,仿佛坐定,只是那目光依旧锐利如刃,默不作声地巡视周遭。 秀琴见怪不怪,心想主子爷身边的随扈,个个本事了得,但性子也是一个比一个怪。 好在对于女人,他们尚且尊重,给她单独支了个小帐篷,也缓解了她的些许紧张和尴尬。 不过他们男人也是不讲究,随意找个地方就解决了,除了伺候主子,别的时间,秀琴宁可待在帐篷里,谁也不理。 刷好了恭桶,秀琴跟丁念说了声,就抱着桶往回走。 丁念也起身,仍是无声无息地殿后,火把照亮了四周,也把他们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拉得老长,影影绰绰地部分交叠在了一起,看似亲密无间。 秀琴回来的时候,尧窈已经在车里吃起了热乎乎的地瓜,见秀琴上来,把身旁的位子一拍,叫她也一起吃。 容渊烤了好几个,她一个人吃不完。 侍卫们又捉了好几只山鸡回来,正在挖了土坑,说要做叫花鸡,尧窈闻到那香味,手里的地瓜也不敢多吃,唯恐吃多了,错过了真正的美味。 秀琴也想吃叫花鸡,可尧窈盛情难却,她只能接过一个地瓜,小口慢慢地啃,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了车外,闻着那阵阵焖烤的肉香,心驰神往。 尧窈不遑多让,时不时就掀了帘子往外看,那大锅一样的篝火旁,又架起了好几个火灶,灶下头的坑里,埋着能把人馋虫勾起来的美食。 第135章 男人坐在离马车最近的火灶边,尤为的警觉,几乎尧窈的视线一转到他身上,他便抬眸,朝她望了过去。 尧窈来不及避开,硬生生地和人撞个正着,她也确实是馋了,顾不上别的,张开了嘴,让男人看清她的口语。 你的孩子饿了,烤好了快送过来。 篝火虽然烧得旺,但到底在野外的夜里,照也只是照亮周边,难为容渊能将女子那嘴型表达的意思看得明明白白,一个字也没错。 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底也溢满了柔光。 高福忙前忙后地又是添柴火又是扇风,好不忙碌,一个抬头,瞧见主子爷少有的柔和侧脸,不由会心一击,也不觉笑了起来。 这日子,苦不苦的,好不好的,只有自己才知道。 难得有情人啊。 千盼万盼下,叫花鸡总算是烤好了,侍卫们扒开了泥坑,敲开了表面烤得又黑又焦的土块,里头由荷叶包裹着的鸡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阵阵往马车这边飘来,尧窈不停吸着鼻子,陶醉地闻了又闻。 肚子里的崽崽似乎也闻到了香味,踢着她的肚皮,可欢实了。 尧窈忍着肚子上的不适,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小崽子安静点,莫慌,父亲已经在弄了,少不了咱娘俩的。 容渊把鸡身上最嫩最好啃的肉切成一块块,搁到了一片干净的荷叶上,稍一包裹,提溜着给嗷嗷待哺的小孕妇送去。 一见到主子过来,秀琴识趣地下车。 容渊看到秀琴,抬了抬下巴:“你去找丁念。” 秀琴拘谨地屈膝,待主子上去后,她直起双腿,提裙奔了过去,脑子里全是香喷喷的鸡肉,已经没空去想主子为何单单要她去找丁念要吃的。 这一顿,尧窈结结实实吃了个饱,直到实在撑不下去,捂着嘴儿,仍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饱嗝。 还剩了不少鸡肉,尧窈把荷叶包推向男人,示意他也吃点。 他一个大男人,只会比她更不经饿。 容渊闻着香味,已经差不多半饱了,几下吃完,把碎渣子一包,伸向窗外,叫高福扔掉。 因着吃到了美味食物,尧窈对以后的日子有了盼头,眼巴巴瞅着男人问明天吃什么。 容渊莞尔,把小妇人从上到下看一遍,她还真以为他们出来,是来游山玩水的。 不过也好,孕妇嘛,就该身心舒畅,别的不想,安安心心地养胎。 容渊少时曾随着太傅在外游历过,后又入到军中磨砺,走遍了大半江山,也算见多识广,他稍稍沉思,便有了想法。 “你可吃过虫子?” “虫子?”尧窈垂下了眼帘,陷入了沉思。 容渊以为她被吓到了,改口道:“没什么好吃的,忘掉吧。” 然而,尧窈复又抬头,眸光闪闪:“是那种绿皮的,长了很多腿的,还是白色的胖胖的爬虫,又或者蚕蛹,放到油锅里一炸,香香的脆脆的,这里也有吗?” 容渊沉默听着,一个个地随着女子的描述,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感,看来,是他低估了这小妇人的胆量。 他吃不了的,她居然也敢。 容渊不自觉地目光往下,看向尧窈隆起的肚子,就是不知,他们的孩儿爱不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见男人走神了,尧窈靠近他,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眨眼冲他一笑:“能吃到一两样,我就知足了,不过有更多的,我也不会嫌弃的。” 倒真是十足吃货的样子了。 不过饥荒的时期,这些看着就让人倒胃口的虫子倒确实能起到一定的用处。 很快,容渊脑子一转,想到了那几个正饱受疫情的州县,好像其中一味奇药,就是从一种虫子里提炼出来的。 容渊精神一振,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掀开帘子,提了气,一声高喊,将高福叫到车窗边,勾了手,让他再凑近点,与他耳语了半晌。 最后,容渊直起了腰身,沉声吩咐:“你带上两名侍卫,快马加鞭,速速到那里。” 溯州知州,是他钦点的两榜进士,天子门生,算自己人。 高福不敢耽搁,备了够用的水粮,星夜出发。 尧窈沉默过后,一声感慨:“三爷真该给高总管多加些月钱。” 这么尽职尽责的属下,太稀有了。 容渊轻笑了一下:“我可没亏着他,他名下的财产有多少,你只是看不到而已。” 闻言,尧窈迷惑的眼神里更添一丝兴味:“有多少?比三爷的私库还多?” “比我多?”容渊哼了声,“那他就该去大牢里谢罪了。” 人无完人,爱财是人的本性,只要不过度,办事忠心,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尧窈对财其实没有多么清晰的概念,她哭一哭就有了,太容易得到,反而不觉得有那么重要了。 殊不知,她哭一哭,落下来的一滴泪,可以解决多少民生疾苦。 容渊喜欢尧窈的,正是她这种有价值却不自知的纯粹和简单。 她没有多少私欲,更在意身边人的感受,别人对她的好,她掏心掏肺地恨不能十倍偿还,却从不想想,为自己留下点什么。 后来,她再哭过,不管难过,还是喜悦的,落下的珍珠,毫不保留地全给了他。 这份情谊,容渊能记一辈子,也不能辜负。 到了他这个地位,千金易得,情意难寻。 第136章 他缺的,只想要的,也唯有几许真情了。 又赶了三天两夜的路,赶在第三天的日落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处颇具规模的村落,此时,距离疫情最近的溯州,还有将近两日的路程。 容渊却不打算继续赶路,他得先把尧窈安顿好了,陪她一两日,做个休整,再前往溯州。 随行的侍卫,他留下大半在这里保护尧窈,也是他的一条后路。 这地方叫秀水村,原本只是荒山一脚,因着南北两地逃难的人,经过这里的多,有的拖家带口,干脆就定居在这里,日子久了,渐渐就形成了规模。 南来北往的人,身世坎坷的多,无迹可查的也多,重办户籍换身份的也有不少,这也是容渊选择秀水村落定的一大原因。 杂居的多了,更能掩人耳目。 山村里的宅子,做得再好,也不过那样,容渊买的三进院子,还是之前一个老乡绅留下的,已经是秀水村占地最大的顶级豪宅。 马车停在院门前,已经引来好几个附近住户围观,容渊给尧窈带上了帷帽,长长的白纱垂落到了小腿,把她的大肚子掩住,他才牵着她下车,往里头走。 一干侍卫护在二人周边,挡住四周探看的视线,又高又壮的体格,腰间还挎着寒光凛凛的大刀,直看得人又是忌惮又是好奇。 这一大家子,毫无疑问,来头不会小。 这一片住的都是村里的富户,有了比较,心思也热络了,动作快的已经跑到村长那里去打听了。 村长才收了容渊给的封口费,乐滋滋地,哪里肯告知。 京城里来的王公子弟,得罪了家中长辈,被撵出了京自立门户,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得罪的,万一哪天京里的贵人又记起来了,要把人接回去,把人得罪了,不就是自寻死路了。 村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有点脑子,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傻事。 妹夫找他打听,村长立马吹胡子瞪眼:“你不也是来路不明,谁晓得从前有没有案底,我还不是把妹妹许给你了,英雄不问出处,我不问你,你也别去打搅别人。” 男人被训得灰头土脸,憋着一肚子的火,但也只能作罢。 尧窈自从来了大晟,断断续续地,因着这种那种的原因,已经换了好几个住处,她也算随遇而安的性子,不管住在哪里,她都能很快适应,还能从中找到乐趣。 此刻,尧窈立在正房门前,瞧着从房顶倒挂下来的一把干草,问了起来。 秀琴笑着为女主人解惑:“这是艾草,挂家门口用来驱病,辟邪,但也看地方,有的地方兴这个,有的没这样的风俗,我们京中便没有。” 秀琴的老家倒是有,所以她记得。 尧窈似懂非懂,忽而脑子一转,提到几个感染疫情的州县,问那边有没有这习俗。 如果这东西真的能够驱病辟邪,那几个地方的老百姓又怎会深陷水深火热,性命堪忧呢。 尧窈提的这几个地方,秀琴也未曾去过,不了解,不清楚里头什么情况,也不好贸然回答。 容渊只对尧窈细聊过疫情,秀琴知道的并不多,只以为那边有人作乱,自然体会不到尧窈此刻的忧患意识。 不管如何,有点盼头,还是好的。 尧窈叫秀琴多挂些艾草,包括前头的倒座,两边耳房,还有后头的罩房,全都挂上。 容渊在前头同幕僚议事,回到内院后,目光随意一瞥,瞧见每个房门前,甚至连抄手游廊两头都悬挂了艾草,不由失笑。 不必问,也知是谁的主意。 进到正屋,容渊便见尧窈立在房中间,一手扶着后腰,大腹便便地样子,另一只手还指来指去。 “再往左一点,还不够,偏了。” 容渊饶有兴趣地抬头望去,便见秀琴踩在方桌上,拿着福禄寿三星的画像往墙上贴。 尧窈指哪,她就贴哪。 可贴来贴去,还是找不对位子。 第65章 包容 实在看不下去,容渊叫秀琴下来,自己亲自上场,两只大手格外灵活,在背面涂匀了米糊,长腿利索一跨,轻松上了桌,三两下就贴好了,方方正正,平平整整。 尧窈仰头看了好半晌,唇边漾出一抹甜丝丝的笑意。 但愿他们都能顺顺利利,平安如意,守得云开见月明。 仅仅花了一日的工夫,容渊就将这村里的情况摸了个底,该通气的都通了气,该警告的也警告了,他毕竟不能在这里久留,不把可能的隐患消除掉,他走也走的不安心。 尧窈已经有几日没碰到过松软的床铺了,洗漱过后,一到床上就犯困,眼睛一闭,正要睡去,便听得男人在耳边不住地低语。 “这村里面,唯有村长曾是官身,做过官的人,更懂人情世故,也更有眼力见,我走了后,你要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别的那些人,不理也罢,附近的村民找过来,送吃的或是什么,你收着,回个礼,礼数做到,再多的来往就大可不必了。” 男人简直把尧窈当做小孩子,生怕她一个人处理不了,断断续续地讲了许久。 尧窈眼皮子耷拉,困顿不堪,男人说了什么,早已听不大真切,只感觉有个人反复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地绕不停。 他给她留了这么多人,她不懂,秀琴他们总不可能不懂大晟的人情往来,她只管养胎就行了,他说了这么一大通,她反而更不懂。 第137章 囫囵睡了一觉,次日醒来,尧窈动了一下,翻身已经不可能了,只有脑袋还算灵活,往外一转,就看到男人坐在桌边,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男人奇怪的举动已经不是这一桩了,尧窈见怪不怪,两只手抵着床面,缓缓侧过身子,试图坐起。 容渊把手边的书卷放下,起身走到床边,扶着尧窈的后腰带她坐起。 仅是这么一个起床的动作,就好似花费了尧窈大半的气力,坐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了劲来,一开口便道饿了。 到了孕后期,她胃口大开,很多美食自然而然地在脑海里晃过,她口味很杂,也不挑,酸甜辛辣都能吃,唯独苦,吃不得。 容渊体谅她怀身艰辛,很少拘着她,但吃得太多,把胎儿养得太大,并不利于生产。 是以,她想吃什么,容渊尽量满足,但每一样都会限量,吃一点尝尝味,过了就不答应了。 尧窈不是难沟通的人,只要好好说,她会听,但是孕妇难免都会有点小性子,有时候,情绪正上来,控制不住,也会发发脾气。 发完后,她自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有不对,还会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这一笑,什么事都没了,容渊看着她笑,也不好再计较。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不管是样貌还是性子,她就像为他而生的一样,样样都合他的心意。 因着合心意,他也愿意包容她突如其来的一些小性子。 她已经吃了一屉的小笼包,一屉的虾饺,还有一小碗馄饨,容渊见状,忙叫秀琴撤了桌,他自己没吃多少,也不打算再用食,而是带着尧窈到院子里遛弯,消消食。 越是到了后期,越要多运动,不然到了生产的时候,孕妇会特别吃力。 容渊问了几个精通妇科的名医,都是这么个说辞,自然深信不疑,并在尧窈的孕期始终贯彻到底。 秀琴远远瞧着,满眼的笑意。 寻常百姓家的男人,都未必能做到这样,更何况天子,本该坐拥三宫六院,妃嫔环绕,却偏偏,比谁都要情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一想到宫里那些妃嫔,除了少数几个,秀琴觉得可惜,大多数妃子是不值得同情的。 如今七王爷成了储君,后宫那些妃子也该散了吧,她们仍是处子之身,可自行离宫,没人会阻拦。 秀琴忠心容渊,也向着尧窈,自然希望两位主子和和美美,再无第三人的涉足。 宫里头,也确实如秀琴所料,散的散,走的走,仍愿意留在宫里的,所剩无几。 淑妃在外人眼里是受过宠,怀过身子的,自然离不了宫,但为了给新皇将来的妃子们腾地方,淑妃自请搬到了较为偏僻的楚秀宫,依然关着门,过她自己的清静日子。 宫内的纷纷扰扰,暗潮涌动,好似跟她一点关系也扯不上。 德妃也不肯走,但她和淑妃不一样,她是符合离宫的条件,但自己不愿意。 即将登位的是她亲表弟,有新皇的庇护,德妃觉得她在宫中只会过得更舒坦,回了顾家,兴许还会被老父亲逼着再嫁,她可不乐意。 太后再次发病,元气大伤,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人也是恹恹的,心中始终不快,自己的亲儿子即将成为新帝,她也不见多热络,更无暇管德妃的那点心思。 “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也没人听我的了。” 顾淳笑着宽慰:“太后就是思虑太重,太过劳神,往后臣会好好辅佐七王爷,请太后放心。” 太后斜了弟弟一眼:“最不能让我放心的,就是你。” 容澹从头到尾都是懵的,他不明白,三皇兄做皇帝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然后他稀里糊涂地成了储君,五皇兄更被一纸诏令拘在了南阳,命他坐镇那里,以免东瓯那边有异动,趁乱生事。 太后给不了他答案,只让他听舅舅的。 邢太傅早先得了场风寒,缠缠绵绵地久治未愈,一直在告假养病中。 礼亲王也是态度不明,模棱两可,督促着他的学业,别的再未多提。 容澹赶鸭子上架,夜半无人时,偶尔也会想起薄命的皇兄和那个让他一见就倾心的女子,始终不觉得,那样一对神仙样的人物,竟会那样命丧在火海里。 但已经无人能给他答案。 只有大不了他几岁的顾洵还能陪他说说话,找些乐子给他解闷。 顾洵是个厉害人,寻了个女子,眉目之间,与那位小公主有几分相似。 容澹当夜就将人召幸了,此后拢在身边,日日寻欢,再也离不得。 顾淳听闻后并未谴责顾洵,而是叫他仔细些,不要做得太过,留下把柄让人攻讦。 顾洵顺从应道:“叔父放心,侄儿有分寸的。” 须臾,顾淳想到一桩心事,再问:“肖瑾和高福可有寻到,他们都是那位身边的得力人,不找到他们,我这心就难安。” 他事后又去行宫搜查过,那样的火烧起来太猛,里头的人很难有生还的可能,可高福的尸身尚未寻到,顾淳始终有所忌惮。 顾洵忙道:“侄儿已经加派人手,扩大了搜找范围,一有消息,必然第一时间报给叔父。” 顾淳一脸正色道:“你务必上心,不可懈怠,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了。” 秀水村内,容渊多陪了尧窈两日,直到高福带着溯州知州寻了过来。 第138章 严嵩陡然见到世人口中已经往生的天子,仿若仙人下凡,一个激动就要跪下。 容渊伸手,虚托了他一把,叫他不必多礼,匿名在外,一切从简。 “即日起,我便喊你严兄。” “不敢当。”严嵩受宠若惊,实在受不起,可被天子眼神一瞪,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容渊也没空与人寒暄,叫严嵩吃了茶,将歇一会后,便问他怎么回事,为何几个州县会突发疫病。 严嵩管辖的溯州,算是几个州县内疫情较轻的,城中感染的人数尚未过半,是以朝中并未派兵过来强行封城,但进出城门仍是设置了关卡,又有官员专门监督,严嵩出来这一趟,并不容易。 容渊问朝中派的何人。 严嵩答:“长平侯嫡长子。” 长平侯? 容渊垂眸,默然沉思,心中有了数。 容渊再问:“你与我说说,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天然疫病,还是人为放毒?” 严嵩迟疑了下,谨慎道:“依臣的调查,这天然和人为,两者兼而有之,绥县的疫情爆发没多久,就有不少的百姓从那里蜂拥而出,分散到周边州县,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使得疫情逐步扩大,到了后面失控的地步,臣所辖的溯州因为戒严及时,阻挡了大部分前来投靠的流民,才得以保全下来。” 不是严嵩心狠,但大灾之下,实难两全,他身为溯州的父母官,首先要保全自己治下的一方安宁,别的那些,他便是有心,也无力了。 如若不然,疫情继续发展下去,溯州也难逃其他几个州县的命运,老百姓被困城中,断水断粮,难逃一死。 容渊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又问:“溯州染役的民众,你是如何安置的?” 严嵩道:“臣将他们集中安置在了几个隔离点,只进不出,派了专门的医官对他们进行救治,他们的所用之物都会进行处理后再填埋,以免造成更多的污染。” 闻言,容渊颔首,面色稍霁:“你有心了。” 严嵩忙弯了腰:“臣分内之事,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容渊笑了下,不再多言,又让严嵩把这几个州县的城防讲一讲,要是有图就更好。 严嵩对自己所辖的溯州了如指掌,但别的地方就不那么清楚了。 “爷不可亲去冒险,这事儿交给臣,臣必当尽力,将城中损耗降到最低。” 然而,容渊已经有了决定,不可能再更改。 他叫高福收拾出一间屋子,严嵩先住上两日,他们再一道出发,去往溯州。 到了夜里,容渊回到内院,时辰有些晚了,他还以为尧窈已经歇下,却不想人倚在榻边,一手支着脑袋,双眸半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倏地一下醒了过来。 尧窈坐直了身子,眼睛还未完全睁开,迷瞪迷瞪地像个幼兽般惹人怜爱。 都要当娘的人了,时而还是个小孩模样,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从前不识情滋味,如今识得了,也是别样愁,即便离开了,更少不了的是牵肠挂肚,朝思暮想。 容渊虽然还能抱得动尧窈,但也不如从前轻松了,更顾及到她腹中孩儿,怕把人碰疼了,所以都是轻轻扶着她,稳住她的身子,从背后轻轻圈住,就这么说说体己话。 “我过两日就前往溯州,你在这里,顾好自己,饭后不能懒,多到院子里走动,更不能贪吃,吃得太多,生孩子的时候,遭罪的也是你。” 这些话都快成男人的口头禅了,三天两头就要同尧窈说道一番,他不嫌费口舌,尧窈听得都腻,耳朵快生茧子了。 容渊一看小妇人这鼻头微皱的样子,就知她没听进去,抬起了胳膊,不轻不轻地揉着她圆润的耳垂,十分有耐心地再说一遍。 尧窈想不回应都不行了,这人快成唐僧了,一遍遍念着紧箍咒,说得她脑仁都是疼的。 “我走以后,丁念每日都会捎信到溯州,你不要以为,我走了,你就可以偷懒。” 想到这,容渊又是一个主意:“你在孕中,也不能太耗神,不必每日,就隔个一日,给我写封信,我收到了,有空就回。” 尧窈好久没习字了,早就荒废了大半,哪里愿意。 她瓮声瓮气道:“您有正事要忙,就不必了吧,忙您的正事要紧。” 容渊不以为然:“忙里也要偷点闲,还是那句话,你不能懒,多走走,动动脑,对孩子也好。” 男人的舌头三寸不烂,尧窈是说不过的,此刻巴不得男人快些走,她也落得个清静。 尧窈不是个记事的性子,容渊少不了又要去交代她身边的人,尤其是秀琴。 “夫人的一举一动,你都要盯仔细了,不能有丝毫闪失,我不想听到那些事后悔过的话,很多事,一次便足够致命。” 男人轻描淡写的话里,透着浓浓的警示。 秀琴紧绷心神,惶惶应诺。 如此这般,待到容渊离开那日,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尧窈原本还有些不舍,但因着这两日男人的过度耳提面命,也觉着烦了,男人一走,她便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清爽了不少。 秀琴难免笑尧窈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世间,能让万岁爷这般挂念的,也唯有尧窈一人了。 尧窈听后,也笑笑,再说不得什么了。 只是,尧窈抬眸,看着房门口悬挂的艾草,想了下,道:“再多挂两条吧,图个吉利。” 第139章 闻言,秀琴真就是无语,只剩捂嘴偷乐了。 这两人啊,可不就是一对欢喜冤家,在一起的时候,嫌得很,一分开,就开始挂念了。 尧窈又让秀琴去寻那种有四片叶子的小草,摘一些做成花环挂门前。 秀琴问这是何故。 尧窈言之凿凿,便和这边悬挂艾草是一个道理,只为祈福求转运。 秀琴又笑:“爷在的时候,夫人这么说,就更好了。” 尧窈这时候又嘴硬了,小声嘟囔:“才不要他知道。” 知道了,又要好一阵缠她了。 许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容渊真走了,尧窈又觉得浑身不得劲了,做什么都缺了那么点兴头。 秀琴寻了不少乡野玩意,给尧窈解乏,她也就玩过一会便搁在一边,更多的时候仍是发呆。 直到容渊走后第四日,门房通传,有个姑娘求见夫人。 秀琴想到容渊的吩咐,想也不想便要将人打发,门房却道,那姑娘说,夫人不见她,会后悔的,她有夫人此刻非常想要的东西。 如若不是那姑娘太过笃定,门房拿不定主意,不然早就将人打发了。 这话确实引起了尧窈的好奇心,不管是否有诈,她倒真想见一见那姑娘了。 拗不过尧窈,秀琴还是把人叫了进来,但时刻紧盯来人,还让侍卫守在门边,一有异常,也能及时反应。 那姑娘似一阵风般轻盈飘了屋。 与尧窈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一身极简极素的青步褂子,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用一根木簪随意固定,眼里平波无澜,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淡然。 “夫人唤我青衣便可。” 尧窈顿时更感兴趣:“你又怎知我想要什么?” 青衣微扬了唇:“溯州知州是个清官,他既然找上了门,想必贵人是来解难的,可未必知道,这难如何解。” 青衣此次来见,也有赌一把的意思,她长在深山,并无这里的户籍,入不得溯州,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也未必会见她,倒不如从后院的女眷着手,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尧窈此时已经信了大半,她示意秀琴把茶水点心奉上便出去等着,这事儿,得单独细聊。 秀琴面露迟疑,不太肯离开。 青衣瞧了她一眼:“我手无寸铁,又能如何,你们这里铜墙铁壁的,我还不至于犯傻。” “但愿姑娘懂分寸,不要做出格的事。”秀琴绵里藏针的暗暗警告过后方才离开,守在门口,心神未松。 青衣一声笑起,望向了尧窈:“夫人好福气,身边的人个个忠心不二。” 尧窈略谦虚:“感谢老天爷,是有点运气。” 话落,尧窈不想寒暄,直奔主题:“你又是从何处听说的,难不成你也是从那几个州县逃难出来的?” 闻言,青衣眼底一黯:“我未去过那几个州县,但那里发生的事,多少与我有关,是以,我于心不安,又苦于寻不到机会,在秀水村盘桓了数日,听闻有贵人入住,这才壮着胆子前来试试看。” 到了这份上,明人不说暗话了,尧窈直言:“难不成,那里的疫情,当真是人为?” 青衣犹豫了一瞬,稍稍点头:“一半一半了,那疫毒,是我师兄在山里的一种动物身上发现的,他是个痴人,平生以寻遍天下奇毒为好,脑子也不大好使,太过疯癫。” 说到这,青衣似是难以启齿,欲言又止。 尧窈看向她的目光太过真诚,她终是咬了咬牙,和盘托出。 “他那时向我求亲,我没有答应,他便放了狠话,要让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因为我受尽苦楚,我当时并没当回事,却不想,他竟然真的疯到了那种地步,为了一己诳语,视人命如草。” 尧窈万万没想到,遍布几个州县的灾难,竟是一个男人爱而不得导致的。 但将心比心,若是容渊是这样的性情,她恐怕也会离得远远的,八辈子都不要再有关联。 尧窈没空感慨,问到关键点:“你师兄人在何处?他既然能发现这疫毒,是否就有解毒的法子,你别怕,他就是不愿意,绑也要把他绑来。” 谁料青衣摇头:“他已经不在了,走遍那几个州县,放了毒后,他自己也饮了带毒的水,不治而亡。” 真要查出来,他只会死得更惨,还不如自行了断。 尧窈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还真是个天生的疯子,谁遇到了,谁倒霉。 再想到容渊,一个天,一个地,尧窈都感觉自己何其幸运。 放毒的人不在了,那几个州县的老百姓可怎么办,难道真要任由他们困死在城中,那也太泯灭人性了。 尧窈快要做母亲的人了,实在于心不忍,只能寄托在青衣身上,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青衣也正是为这个而来。 “我这有个方子,想要试一试,但我生长在山中,与这尘世隔离太久,身上并无户籍文书,进不去溯州,所以才来求见夫人,请夫人代为引荐。” 青衣的把握并不算大,找尧窈,也是给自己留个后路,否则,她一人贸然前往溯州,若是方子没有效用,官府真要追究,她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她偶然听到村长同身边人讲,新搬来的这户,可是京城来的王公,所以,没有比他们更好的选择了。 尧窈自然是愿意的,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过。 第140章 “我这就写封信,你带在身上。” 话落,尧窈又关怀道:“你要不要歇上一晚再动身。” 青衣摇头:“还请夫人尽快写信,我想早点过去。” 已经耽搁了那么久,不能再迟了。 “好的,你稍等。” 尧窈头一回真正投入地给容渊写信,且写得又快又顺,写完后又用蜜蜡封住交给丁念,由他护送青衣前往溯州。 丁念是容渊特意给尧窈留下的,轻易不得离开。 尧窈温声道:“我在信里有详细说明,他不会为难你的。” 她在这里,没灾没难的,用不着看得这么严。 丁念是知晓那边情况的,朝尧窈拱了拱手:“属下送了信,尽快就回。” 尧窈笑着嗯了声,嘱他们一路平安。 丁念选了匹耐力强的快马,带着青衣迅速出发。 秀琴望着那很快没得人影的门口,忽而轻声一叹,颇为感慨道:“这位青衣姑娘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还有胆识。” 尧窈闻言看向秀琴,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说。 秀琴拍额头:“瞧我这人,就爱乱想。” 尧窈一怔,好像又懂了,抿了下唇,不再多言。 这一遭过后,又过了两日,村长找上了门,尧窈不便见外男,由秀琴去招待的人。 容渊那日走得早,并未惊动任何人,村长还以为他尚在家中,正有个事儿,要问问他的意见。 秀琴嘴上满是歉意:“真是对不住了,严知州亲自上门,请我家爷到溯州做客,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呢,要不等爷回了,我再叫人给您通传一声。” 村长一看秀琴这激灵劲儿,就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哪里敢有意见。 更何况知州大人亲自来请,更是不得了。 不过,村长仍有遗憾:“严大人来了,我竟不曾得知,未好好相迎,是我失礼了。” 错失一个攀附的机会,是他大意了。 “我家爷和严大人有私交,所为也是私事,自然不想太惊动,劳师动众的也不好。”秀琴哈哈打混过去。 村长只能应和:“是是是,大人向来清廉,是我辈楷模。” 人不在,村长也没必要再留,只是反复叮嘱秀琴,男主人要是回了,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他,他也好及时前来拜访。 秀琴连连应是,总算是把人给送走了。 回到后院,秀琴与尧窈说到这事:“看来这地儿,咱们也不能久待,这村长,太会来事了,再上门几趟,更难应付。” 尧窈倒不觉得:“有所求不好吗?他若无所求,才可怕。” 跟在容渊身边久了,尧窈看人也更多面,正如容渊所言,一个有瑕疵的人,往往比看似什么都好的人更易拿捏,也更让人放心。 不过,许是住的日子不长,尧窈对这里确实没什么归属感,她这种随遇而安的性子,也很难找到真正的归属感。 想念东瓯,是因为那里有王姐。 不过王姐如今也不在东瓯了,那种想念的感觉也在渐渐淡去。 不知道明姑等到了王姐没有,她们会不会已经在来寻她的路上了。 尧窈轻抚着肚皮,待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应该就能团聚了吧。 离秀水村尚有一段距离的路上,明姑正在劝和肖瑾起了争执的主子。 “女君才刚恢复记忆,切勿动怒,伤到脑子可不好了,肖大人是大晟子女,又在朝为官,不愿意去东瓯,也是人之常情,可不能因这伤了彼此的和气。” 明姑没说的是,尧文君在王庭里还有两个王夫,肖瑾去了又该置于何地。 堂堂勋贵子弟,天子近臣,何等风光,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去到异国他乡给人做妾。 第66章 惊变 丁念带着青衣这一走,又过了两日,山上的桃花也已经开得极其绚烂,尧窈从院子里往外看去,只见那山不近不远地,粉粉一片,充满了春意盎然的勃勃生机。 尧窈不禁抬手摸了摸肚子:“待你这条鱼儿出来,怕是看不到了,只能等来年了。” 忽而,尧窈又想到东瓯似乎没有这样漫山遍野的桃花。 想看桃花,还只能在大晟。 而大晟,似乎也没那么不好。 这一路,她看过了不少美景,和东瓯不一样的山,不一样的水,以及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有意思得很,就像男人说的那样,抛开成见,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心胸也会变得更为豁达。 尧窈不觉得自己心胸豁达了多少,她只有些看淡了,也看开了。 她不再执拗于这个孩子是否随她姓,是否该回东瓯,毕竟,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东西,不管跟谁姓,在哪里,孩子始终是她的骨血,也是他的,谁也没办法否认的事实。 天暖和了,秀琴抱着被褥挂到院子里晒,尧窈挺着大肚子就在一旁看着,暖烘烘的阳光温度适宜,照在身上微热,但不如夏日那般炽烈灼人,尧窈只觉从身到心都是舒服的,即便肚子里的孩子几度压得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可即将在自己身上落下的一块肉,无论怎样,她好像都生不出太大的气来。 秀琴晒完了被子,又去外头村民家买了些菜回来,尧窈月份大了,请来的稳婆查看过后,叫多吃些青菜,稍微减减,不然胎儿大了,不好生。 事关尧窈的身体,秀琴句句都听到心里,村民家好几种青菜,她全都买了回来,一样样地做给尧窈吃,看尧窈最喜欢哪种,她再多买些。 第141章 秀琴的用心,尧窈十分感激,也记她的好,秀琴不愿意成亲,自己以后总要顾念她几分。 吃了几日青菜,尧窈发现这里有种特有的蕨菜,清甜脆香,口感极佳,尧窈吃了一口就喜欢上了,可惜这菜有活血的功效,孕妇并不能多吃。 秀琴也有意收着,每回就做那么一点,让尧窈尝个鲜。 又是一日,尧窈数了数日子,男人离去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丁念自那日带走青衣后也未再有消息传来,离她发动的日期也更近,数来还有将将一个月的时间。 早开的桃花,这时候也开始谢了。 尧窈身体也愈发沉重,一躺下,再起身,没有秀琴扶着,光靠自己,动辄好一阵。 可起了身,也只是勉强好过一些,肚子沉得犹如一口大锅盖下来,走几步路,都觉累得慌。 但秀琴还是鼓励她,每日绕着后院走一走,活动活动,稳婆说了,这样好生。 又是一日,到了后半夜,尧窈被腹中异常活跃的胎儿闹得睡不着,小家伙像是要出来了,可疼的是肚皮,下头都还好,没有稳婆说的一抽一抽往下冲的那种痛感。 尧窈无奈,只能缓缓侧过身子,抓着床头的柱子一点点坐起,试着跟腹中胎儿沟通。 “你乖啊,你那个爹说要赶回来,亲自迎接你到这世上来,你若等不到,到时候留有遗憾,可别怨我这个做娘的。” 说着说着,尧窈自己都觉好笑,这孩子早出来晚出来的有,规规矩矩等着医官稳婆他们算的日子,怕是不多。 就在尧窈轻拍肚皮,自说自话之时,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叫声:“呀,起火了。” 登时,更多杂乱慌张的声音响了起来。 尧窈此时已经坐着在了,稍微伸了两腿,将两脚钻进宽松的软鞋里,再慢悠悠站起。 倏地,门开了,秀琴冲了进来,神色匆匆道:“夫人,夫人快随我到外头空地上避避。” 也不知是哪家不小心,半夜灶台的油灯还燃着,结果风一吹,倒了,落到旁边的草堆里,瞬间燃了起来,这火烧起来快,很快就蔓延到了周边,借着风势,又传到了这边。 后院的马厩烧得更厉害,留守的侍卫们大多赶去了那里,灭火的灭火,把马牵出来转移到别处,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一部分侍卫到易起火的柴房还有灶台几处查看。 尧窈随着秀琴来到前院的影壁这里暂避,等着侍卫们把火扑灭了,解除了隐患,再回后院。 秀琴提着灯笼照亮两人周边,看尧窈一直站着也不妥,于是说道:“我去屋里寻个凳子过来,夫人先等等。” 尧窈:“我和你一起去。” “可使不得,这屋里不安全,万一火烧过来,烧塌了房梁,想出来就更难了。” 尧窈如今又是双身子,行动迟缓,真有个什么,那就悔之晚矣。 秀琴异常坚持,尧窈拗不过她,只能在原地等候。 秀琴走开没多久,前院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撞了开。 哐的一声响,尧窈惊得扭头看去,正是这一眼,看到举着火折子走进来的人,更是立在了当场动弹不得。 明姑举着火折子走近,瞧见立在影壁处略显臃肿的身影正是尧窈,面上顿时现出一抹喜色,快步奔了过去,一手握住了尧窈,神色异常激动:“我的小祖宗哦,可算是寻到你了。” 再往下,瞥到尧窈大得不像话的肚子,明姑又是一怔,惊道:“我的个乖乖哟,你这莫不是怀的双胎吧。” “明姑,不要多说了,快把人带出来。” 一个冷静异常的女人声音响起,恍如隔世般,那么熟悉,尧窈几乎不敢相信。 不由自主地,在明姑搀扶下,尧窈出了院子,来到外面的空地上。 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尧文君走了过来,看着一动不动望着自己的尧窈,笑了笑:“怎么,才多久没见就认不得了。” 一瞬间,尧窈再也没能忍住,一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 不仅王姐,明姑,还有王二,也就是曾使君,以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人,再相见,尧窈内心深处百感交集。 尧文君却没工夫叙旧,把妹妹拉了过来,同明姑合力带着她上马车。 再不走,侍卫们寻过来就走不了了。 另一边,溯州城内,青衣正在加紧赶制新一批防疫用的药,之前那一批送往几个隔离点后,患疫的百姓喝过,发作症状多多少少都有缓解,性命已经无虞,只需再喝几个疗程,观察是否还有传染性。 容渊对青衣本来持有怀疑态度,一个单薄柔弱的女子,能有多厉害的医术,然而亲眼见过青衣如何选药熬药后,他对青衣有了明显改观,态度也好转了不少。 这女子在医术上确有奇才,待排查了身世无碍后,召到宫中当个女医官还是使得的。 放下戒心后,容渊委以重任:“绥县疫情更为严重,你若能将城中百姓治愈,便是造福人间,功德无量,太医院尚有院正一缺,你有这等功绩,足以胜任。” 太医院也有女医官,可大多数都是抓药打杂的,鲜少有独立看诊的权柄。 容渊许诺她的,即便男子都要羡慕不已。 然而青衣瞧着丰神俊伟的男人,心里微微漾起了涟漪,能不能进太医院,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第142章 这些日子,溯州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城门口的兵士被容渊换了一波,长信候世子识得天子,猛一瞧见,还以为自己大白日撞了鬼,直到天子拿出传过玉玺,方才瑟缩了身子,匍匐跪下。 怕成这样,分明心里有鬼,容渊也不多话,命人将其拿下,押入地牢,容后再审。 早在数月前,容渊便给礼亲王发去一封密诏,只待这边疫情缓解过后公之于众。 天子尚在人间,只是为奸人所害,仍在疗养中,待龙体康复,不日便要归京。 此时,以顾淳为首的官员正谋划着襄助七王爷容澹正式登位,并对外宣称,传国玉玺已经寻到,就在顾澹手上,礼亲王假传召令,意图谋反,罪不可赦。 然而礼亲王早有准备,部署了许久,已将城中亲眷分批转移出京,自己则在公布容渊的密诏后迅速离京,赶赴平京府,同西南,东南两路大军会合,以清君侧,诛乱党的旗号直奔京师,和顾淳从西北收买的五万杂兵形成对峙之势。 至此,京中以顾淳为首的官兵纷纷慌了神,有不少挨不住的意欲倒戈,但顾淳已经封锁京中所有出入口,进不得,也出不能,成王败寇在此一举,谁也别想抽身。 太后更是紧闭宫门,谁也不见。 顾淳在宫门口跪了一宿,滴水未沾,直到撑不下去,倒在了门前,太后才命人将他抬了进来,痛心疾首地骂:“叫你收着点,别做得太过,你偏不听,他不是个不容人的,你只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又有什么愁的,有我这一个还不够,非要再出一个皇后,这天下姓容,不姓顾,为何你就是不明白……” 太后气急攻心,说到激动处,吐出一口淤血,颓然倒回榻上。 而此时的容渊,在几个州县的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后,正火速往秀水村赶。 离她发作的时间,已经没几日了。 然而,入了大门,容渊先到外院,把身上染了灰尘的衣物换下,又匆匆梳洗,剃须净面,拾掇得干干净净,重新变得神采奕奕,方才往后院走去。 比容渊早回来的丁念迎向主子,满面肃穆,低下了头,跪在了容渊身前,两手捧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刀,俨然请罪的架势。 秀琴也跑了过来,流着泪跪倒:“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守住夫人,皇上要罚,就罚奴婢,与丁大人无关。” 说罢,秀琴夺过丁念手上的长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 丁念陡地跃起,一脚踢掉长刀。 “你一个妇孺又做得了什么。” 容渊冷眼旁观,负在背后的双手青筋贲起,异常平静的话语里携裹着雷霆之威。 “到底怎么回事,说不明白,你们两个就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第67章 女王 一别经年,又见桃红柳绿,人间芳菲,最是四月天。 肖瑾大步流星,走向树下玩耍的稚童,一手一个抱到怀里,将他们带离花絮纷飞的树下,不然咳嗽起来,娃娃遭罪,大人也不好过。 尤其左手抱着的这个男娃娃,瞧着虎头虎脑,结实得很,却是闻不得这些粉尘花絮。 尧不弃揉了揉有点发痒的鼻子,仰着白生生的小脸,望着在他心目中异常高大威猛的姨父,目光里充满了濡慕。 “姨父,我的小红马做好了没?” “这,再过几日。” “几日是几日呢?” “几日就算快了。” 小家伙鼓起腮帮子,怒了:“你前几日说几日,今日又说几日,姨母说人要言而有信,姨父你羞羞脸。” 四岁大的娃娃,个头不大,要起东西来,那是理直气壮得很,口齿又伶俐极了,句句在理。 小小的模样,讲话的架势,已经颇有点乃父之风。 而他那尊贵无双的父亲却未见得此子一面。 肖瑾内心说不出的怅然。 他到底是有负圣恩。 尽管他来到东瓯以后,只在起初姐妹俩夺回王位时出谋划策,待事成后他离开王庭,独居一隅,再不问朝政,可他到底是玩忽职守,且知情不报,真要论罪,家族中人也将被他牵累。 好在今上乃明君,他一封请罪书捎回去,过了将近一个月,帝回信,只寥寥数语,命他守护好大皇子,若有闪失,诛全族。 由此可见天子对这唯一子嗣的重视。 可令肖瑾诧异的是天子这般看重大皇子,四年过去了,却未有过任何要回大皇子的举动,以大晟的兵力,不说接回大皇子,便是灭掉东瓯,也不过数月的工夫,就算万无一失,仔细筹谋,四年了,也该够了。 大皇子带不走,到如今,肖瑾在东瓯又多了一份牵挂,怀里还在流着涎水吃手指玩的女娃娃,也是他滞留在东瓯这几年,不能轻易离去的原因。 一提到小娃娃,就避不开她那让他分外头疼的母亲了。 尧文君,一个不同于别家闺秀的奇女子,有胆识有谋略,不拘一格,万事遂心,且意志坚定。 夺回王庭后,尧文君手刃亲弟,却并不留恋王权,而是将王位禅让给了最小的妹妹,尧窈。 尧窈出了月子后,便登基为王,成了东瓯的新女王。 加冕那日,大晟也遣了使臣来访,贺女王大喜。 这个使臣不是别人,正是肖瑾的表兄。 为此,肖瑾更为纳闷,揣摩不透深沉似海的帝王心。 第143章 表兄来匆匆,去也匆匆,走之前也未留下太多的话,只提醒肖瑾认清自己的身份,可不能忘了本。 肖瑾岂能忘,也不敢忘,终有一日,他要回去的,不仅他自己得回,他臂弯里这个金贵蛋儿,更要回。 是以,从小娃牙牙学语开始,肖瑾就在教他,他的父亲是何身份,人在何处,又是多少金尊玉贵的人物,而他今后也注定不凡。 他的母亲是东瓯女王,父亲更是堂堂大晟帝国的主宰者。 他最终的归宿,也该是大晟。 为此,尧文君和肖瑾大大小小争执过不少回。 肖瑾不如尧文君能说会道,但在这事儿,态度向来明确,从未含糊,正因如此,尧文君几次都想同肖瑾离了算,可也只是想想,到底还是舍不得。 尧窈更是直白:“你和他的夫妻关系本就当不得真,你以素君的身份嫁给他,却不是你真正的身份,你俩便是要和离,也没得文书可以依仗。” 尧文君对妹妹也是刮目,别家妇人生完孩子会变笨,她这个妹妹倒是反着来,肚子里的货卸了后,人也像是脱胎换骨,变得灵醒了,有时候尧文君也拿不准这个妹妹内心的想法,对于千里之外的那个男人是否还有念想。 毕竟容渊这样的男人,经历过后,想要忘怀,着实难。 每次尧文君试探着多聊几句,尧窈便沉默下来,以要处理国事为由,把话题一带而过。 说处理国事,也是尧文君请选出来的几名大臣共同商议,待到议得差不多了,再上表君王,盖个章就完事。 尧窈这个女王做得还算舒坦,毕竟东瓯就那么点大,有了能人相帮,又能有多少麻烦事呢。 不像容渊,国土太大,子民太多,机构冗长,事务繁杂,便是有远游的念头,在出行之前,也要做够充足的准备,不然就有可能重蹈覆辙。 这也是肖瑾为自家主子找补的理由。 “光是顾家伙同党羽谋逆一案,牵扯众多,即便清查也得花费一两年,更不提别的事务,即便天子有心,也需要一步步地安排到位了。” 尧文君听后,哼哧一笑:“他有了闲暇又何妨,这孩子养在东瓯,就是未来储君,到了大晟可就不一定了,你的天子现下是把后宫遣散,只有这一子,可他还年轻,身边又不乏诱惑,当真能守得了一世,没得以后子嗣多了,我们不弃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可怜得很。” 肖瑾说不过尧文君,只能转向尧窈:“我皇秉性如何,于女色上的态度,女王最是清楚,不然为何到如今,只有一子。” 有些话,不能说明,心知便可。 毕竟,真要说明,自己的姐姐也要牵连进去。 他的姐姐,也是可怜人,陪着天子演了一出大戏,也是宫里唯一没被遣送出去的妃子,说来独一无二的宠,实则天子又何曾留宿过,往昔种种,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他是什么样的,我好像快要记不起来了。” 尧窈抬眼,眸光盈盈,面上稚气已经完全褪去,吹弹可破的肌肤,欺霜赛雪,眼眸流转之间,更多了几分雅致的从容,和不俗的媚色。 就连肖瑾有时候看着,也不禁愣神,随即目光转开,不能直视。 肖瑾手一指:“那就请女王多看看你的儿子,总能想起来的。” 这孩子像母亲,更像父亲。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尧文君眼角抽了抽,正要出声,宫人来报。 “禀女王,大乾定王来访。” 定王,不就是容琰。 尧文君和这人过节大了,冷了眉眼,轻笑:“他还敢来。” 肖瑾立马起身,人已经走了出去,话飘荡在风里。 “我先去探探情况。” 尧文君看向恬静异常的妹妹:“你瞧,白眼狼,是养不熟的。” 尧窈无奈地回:“可王姐,你就是舍不得。” 不然也不会豁出命,也要给这人生个孩子。 须知,大巫那药,效果极佳,可对身体的反噬也是难以捉摸的。 尧文君眼圈微红,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再说出什么。 谁又能想到大巫竟然是尧窈的亲生母亲,她的亲姑姑,为了给异族人生下孩子,竟是寻到奇人古书,炼制出了那等禁药。 第68章 选夫 与南平一山之隔的东瓯国都内,这几日王城内异常热闹,只因王庭下达了天大的喜讯,在民间为风华绝代的年轻女王挑选王夫,头一回打破传统,不拘出身,只要身家清白,为人正直,最重要的是,女王瞧得上。 东瓯本就女多男少,生育艰难,公告一出,国内适婚的女子纵有意见,也只能腹诽。反观正要说亲的男人们,但凡外形尚可,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城门口公告下,围了一圈的男人,议论纷纷。 “你说女王喜欢怎样的男子,壮的,瘦的,高的,矮的,聪明的,或者稳重的?” “谁晓得,你家里尚有些闲钱,不如走走路子,打听打听?” “女王那般貌美,又怎会瞧得上寻常男子,你们啊,就不要白日做梦了。” “你不做梦?你站在这是为何?你为何不速速走开,少碍我的眼。” “呵,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能入女王的眼,管你碍不碍。” 说着说着,几人心浮气躁,火气上来了,竟要动手打起来。 第144章 就在混乱之际,一只大手伸了进来,把贴在城墙上的告示扯下。 这一仿若寻常浑不在意的动作惊到了一干男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仰着脖子,暗恼,哪来的莽男子,生得这般高挑,模样也俊得很,还恁地胆大无礼,敢揭皇榜。 容琰眼里充满了玩味的神色,眉头一挑,眸光一转,扫一眼身边的矮冬瓜,小鸡仔们,依旧漫不经心的模样,把告示折起拢入袖中,便扬长而去,从头至尾,未曾用正眼看过任何人。 回到客栈内,容琰一改傲气,将袖内的纸拿出,平平整整地搁到桌上,一字一句地念给一旁从容饮茶的男人听:“兄长,您可得管管了,嫂子这不行啊,带娃跑了不说,还想送兄长您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但凡是个男人就不能忍。” 容琰义愤填膺,仿佛被绿的人是他。 容渊一眼撇过去,将手中的茶盅一放,发出一记闷响,稍顷,修长的手指一动,将告示拿过来,一字一字地看得仔细。 愿寻一良人,白首不相离。 呵,多么诚恳,情真意切。 瞎了眼的人是这样,真正的良人不珍惜,偏要去寻外头不正经的野汉子。 皇兄的心思,容琰不敢随意揣测,但该说的也得说,他们大乾皇族的尊严,可由不得小邦蛮女这般践踏。 容琰又开始出馊主意:“咱大侄儿都四岁了,一直养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宗亲们也不可能再放任之,毕竟子嗣关乎国本,不如先把孩子要回来,至于她一个女人要几个男人,随她去。”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容琰便接收到兄长异常冷厉的一记眼神,如利刃似要将他割成一片片。 更多大胆的话语被容琰咽了下去,一声叹后,问兄长当如何,总这么拖着,也不可能。 容渊却把手里的纸扔回给容琰,只一句话:“她想要男人,我便给她。” 至此,容琰进到了王庭,见到了肖瑾,却是冷着脸道:“这异邦的女子难道身怀蛊术不成,把我堂堂大乾的天子祸害成什么样了。” 这话,肖瑾没法子接。 定王是个敢说的,在别人家里,说主子的不对,还把自己的主子也带上,一气儿把两边的人都得罪了。 见肖瑾只垂着头,不应声,容琰也是恼:“我看你也是个不中用的,这都几年了,连个女人都拿不下,在这里窝窝囊囊地吃软饭,一身骨头都轻了。” 肖瑾无法辩驳,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容琰把人瞧着,冷冷一哼,手一指:“那女人不是要找男人吗?你看着安排,皇兄想和她见上一面。” 闻言,肖瑾蓦地抬起了头,满眼惊愕。 主子,主子来东瓯了,不声不响地,也没个消息传来。 容琰见男人一副惊讶的蠢样,方才露了点笑意:“快去准备吧,皇兄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做的事,谁又敢劝敢拦呢。” 是这样没错,可真正实行起来也难。 容琰明晃晃地找来,一举一动都被王庭的人盯着。 尧家姐妹这边也在猜测容琰来此的意图。 其实,又能有什么用意呢,要么就是想要东瓯俯首称臣,彻底沦为大乾版图上的一块国土,要么就是为了孩子,容渊认了这个儿子,那就没有皇嗣流落在外的道理。 往最糟糕的方向想,两国之间,迟早得打上一仗,就看何时了。 东瓯人少国弱,主动权大概率掌握在大乾天子手上,可即便如此,尧窈也不想将自己痛了两夜生下的宝儿拱手让人。 尧文君比尧窈更不舍,这孩子有着大乾皇族的皇脉,尊贵自不用说,且生来体健又聪慧异常,乃东瓯的国之希望,怎能轻易放走。 不仅如此,尧窈还得多生几个,这个少子的国度,才有未来可言。 这回公开选夫,也乃尧文君一手策划,等到消息放出来了,尧窈才得以听闻。 尧窈这女王,也非一锤定音的存在,大多数时候,还得尧文君定夺。 是以,尧窈多次提出,想将王位还给尧文君,自己能力欠佳,生母又是大巫那种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坑害子民的恶徒,她心难安。 尧文君却不认同:“她是她,你是你,她为了最不值得的情爱,毁了自己,也害了我们,是她不该,她如今已经遭到反噬,人不人鬼不鬼的,时日无多,也是她咎由自取。你不必顾虑太多,除了我,再无人知晓你和她的关系,她死的那日,你也不必去看她,她罪有应得。” 尧窈抿唇,再说不得什么。 她和大巫,必然不一样,她也做不到大巫那样,只为自己,罔顾他人性命。 尧文君再次强调:“情爱沾不得,那定王必然带着他兄长的授意而来,你听听便是,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应。” 容琰来这一趟,不可能不见尧窈,尧文君提前同尧窈通气,再不能叫她心软。 人都这样,说别人头头是道,到自己身上则避重就轻。 尧窈也很想问问尧文君,你和肖瑾又该如何呢。 小月牙不仅是王姐的孩子,也是肖家的血脉。 对这个孩子,尧文君也早有安排:“不弃和月牙都有大乾的血脉,底子好,好好养着,将来不会差,若两个孩子有意,我们姐妹俩,亲上加亲,更是不错。” 不得不说,王姐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不错,孩子才多大就开始谋划了。 第145章 尧窈却觉得,强扭的瓜不甜,自己的孩子,更不舍得,总得孩子们互相中意才可以,若有一方不愿意,那都是不成的。 譬如她和容渊。 想到这人,尧窈又忍不住头疼,尽管四年未见,可有关他的消息从未断过,源源不断地从肖瑾那边传来。就连小儿都知道这个厉害得不得了的父亲,不曾见面,却时不时挂在口中,尤其一年前,容渊派兵将滋扰东瓯多年的月华国夷为平地后,小儿更是将不曾养育过他的父亲当做天神一样崇拜。 肖瑾这人,心在曹营身在汉,对容渊的忠心未曾变过,这也是尧文君最为苦恼的一点。她和女儿加起来,在肖瑾心目中,怕也只能和容渊打个平手。 为此,尧文君始终对容渊颇有微词,没少在尧窈说过容渊的闲话。 尧窈有自己的判断,听听就是,容渊为人如何,她比王姐更清楚。 她和容渊以后会如何,还有没有见面的可能,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 但有一点,她能确定,孩子要留在她身边。她没有得到的母爱,她会毫无保留地给她的孩子。 即便容渊已经把后宫遣散得不剩几个妃嫔了,但尧窈仍觉得这个男人将来会有更多的孩子,而她只有不弃一个。 是以,当肖瑾将容琰的话带到,尧窈更多的反应是不可置信,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尧文君更觉可笑:“一个王爷要来保媒,为自己的皇兄提亲?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缓兵之计,想把孩子骗回大晟?” 骗这个字,很不中听。 肖瑾不觉皱起了眉头,一脸正色地看着尧文君:“定王亲自来说亲,天子求娶,给的还是世间最为尊贵的皇后之位,大皇子也将作为储君,由天子亲自教导,这般的恩遇,何来骗一说。我皇仁义有担当,也是女王和大皇子的福气。” 话说得有道理,尧文君亦无非反驳,哑口之余,又颇为气闷,冷笑一声:“容渊有你这样忠贞不二的臣子,夜夜都可高枕无忧了。” 肖瑾不冷不热道:“吾皇甚是思念女王和大皇子,时而彻夜难眠。” 尧文君腾地站起,美眸里迸出难平的怒意:“怪我这个恶人,叫你和你的主子分离,害你日夜思念,彻夜难眠,既如此,你还留在这作甚,且回你的中原大地,做你的忠臣良将去。但月牙是我的孩子,我东瓯的王女,与你再无瓜葛。” 对肖瑾有情是真,但若这男人一再伤她的心,她也只能忍痛斩断情思了。 尧窈走到尧文君,试图平息尧文君的怒气,尧文君却走了开,直直看着肖瑾:“你家主子要娶就自己过来,做我妹妹的王夫,以后住在我王庭,否则,免谈。” 这话一出,尧窈不禁惊诧地看向尧文君。 王姐这要求,未免太过不切实际,简直在做梦。 别说容渊乃堂堂中土的皇帝,即便如肖瑾这样的勋贵子弟,留在东瓯都觉委屈,容渊的身份,和身上担的责任,都不可能让他做出这样的让步。 毕竟大乾的子民,还有周边的小国,都看着在。 尧窈拉了拉尧文君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了,自己又不是缺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也没那个心思,如今只想把孩子带好。 尧文君却轻推开尧窈,冷着脸独自出屋。 肖瑾压了压情绪,先谈正事,拱手对尧窈道:“我皇待女王一片真心,未曾亏待,一力抗下朝廷的非议,欲迎女王入主正宫,这般诚意,世间几人能及,还望女王多多斟酌,遵从内心。为了大皇子,也耽搁不得了。” 一席话说得尧窈心湖再起波澜,强行稳住了心绪,尧窈轻挥袖摆:“肖大人有心了,此事再议,容我多些时间考虑。” 入夜,尧窈抱着幼子,欲哄孩子入睡。 尧不弃却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对尧窈道:“母亲,姨父给我做了小床,我长大了,以后要自己睡了。” 大了,也就这么几岁,为何不能多依赖依赖母亲呢。 尧窈颇为失落:“小床放在那里又跑不了,夜里你要是想母亲了,或者母亲想你了,该怎么办呢。” 闻言,小儿为难地皱起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那我就早点起床,早早来看母亲。” 第69章 转性 一大早,回春坊尚未开门,门前便排起了长龙,且与往日不同,这回排队等着入店的,大多都是青壮年男子。 容渊入住的客栈就在回春坊对面,因着烦心,夜里未曾久眠,起得也早,本该清静的时辰,却出现这般吵闹的一幕,使得向来养尊处优的男人颇为不悦,眉头始终紧皱。 住隔壁屋的容琰也被这嘈杂的声响弄得辗转难眠,索性起了个身,叫随从出去打听,外头怎么回事,为何大清早的,如此吵嚷。 随从打听回来,容琰听闻过后,体内的瞌睡虫顷刻间跑光,拾掇了衣冠,精神抖擞地前往隔壁上房,敲开兄长的门。 容渊此时坐在桌边饮早茶,仍没个好脸色,瞧见容琰过来,神情冷漠,不欲理会。 容琰早就习惯了兄长这张冷脸,不以为意,径自走到了容渊身侧,亲昵却也充满敬意地在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见兄长面色微变,容琰稍稍有了嘚色,但强行收敛下去,一脸正色道:“这些人也是无知,听风就是雨,堂堂一国女王,怎会那般肤浅,只喜欢白皮儿的相公,未免荒谬。” 第146章 话是这么说,容琰却盯着容渊冷白的面皮儿,话锋一转,改口道:“这么看,皇兄还是有戏的。” 容渊抬眸,瞥向容琰,一言不发,却自有威慑力。 容琰摸摸鼻头,闭了嘴。 良久,容渊才道:“那药膏当真管用?” 闻言,容琰心头又是一热,叫您装,还不在意,在意得很呢。 “管用,听闻那药乃东瓯特有的药草炼制而成,坚持抹上一两个月,任你怎样的黄皮黑皮儿,都能变得又白又滑,细腻得很。” 容琰信誓旦旦,容渊嗤之以鼻:“荒谬。” 瞧,急了,看您装到何时。 容琰尚在腹诽,容渊却道:“肖瑾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容琰神色一凛:“尚无,我看这大王女就是个刺头,软硬不吃,主意又大,还是尽早解决了为好。” 容渊又把容琰一瞪,似在说,鲁莽。 容琰抿唇,内心甚是委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堂堂天子,总不可能为了个小国女人一直耗在这弹丸之地。 容渊又道:“再传信给肖瑾,我要见大皇子,叫他尽快安排。” 主子有令,肖瑾岂敢不从,进宫也愈发频繁,终于逮着了机会,借着月牙儿吵闹着要出宫玩耍为由,将两个小的一并带出了王庭。 为了让大皇子记住自己的父皇,肖瑾自孩子记事开始,就将容渊的画像带在身边,不时拿出来让大皇子看上一看。 是以,父子俩头一回相见,小家伙坐在肖瑾的肩头,比面前的男人略高,也更为清楚地瞧见男人的长相,歪着脑袋,咧着嘴儿笑了起来。 见小娃儿也不吭声,只看着自己笑,容渊也忍不住地扬起了唇,向来清冷的目光里露出少有的温情,声音也柔了不少。 容渊问小娃儿:“你可知我是谁?” 尧不弃朗声唤了声父亲。 容渊笑意更甚,整张脸焕发起来,更显风华无双。 肖瑾瞬间泪了目,更为自责,都是自己无能,才让主子和小主子隔了整整四年才相见。 容琰一旁瞧着,看戏似的,内心啧啧不断,还得是儿子,才能让铁血帝王展现出少有的柔情。 须知,当初下令将月华国铲平,这位君王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眉头都不曾眨一下。 可到了儿子跟前,仅一声父亲,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彻底变了。 容琰内心不觉微酸,说来,他和皇兄也是血脉至亲,可皇兄待他何曾有过好脸色。 容渊手伸过去,轻点孩子额头:“为父来晚了,你可会怪我?” 这话对于四岁小儿来说过于正经,也过于郑重,尧不弃小脸一愣,却丝毫不怯,双目炯亮有神:“父亲要守护万民,顾大家,就顾不了小家。” 如此稚子,却能如此懂事,倒是难得。 三个大男儿均是一怔。 容渊两手一伸,肖瑾立马会意,小心翼翼地将肩上小人递给他的父亲。 把儿子抱入怀中,容渊才真正的踏实了,内心被填满,声也轻:“告诉父亲,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尧不弃直言母亲。 几人又是一怔。 小月牙懵里懵懂,紧紧依偎在父亲身边,看看这又瞅瞅那,一脸无辜。 容琰看小侄子的神情也越发复杂。 他还以为,那女人为了不让皇兄带走孩子,必然会说些诋毁皇兄的话,好让孩子对皇兄反感,看来,是他想错了,这女子确有几分胸襟。 肖瑾这时也道:“娘娘从未说过主子您一句不是。” 容琰看向肖瑾,你倒是接的快。 容渊不自觉地把孩子抱得更紧。 多好的孩子,她给他生的,她离开了他,却没忘记告诉孩子,他这个父亲的存在。 就在这时,门板被人敲响:“屋内的人快把门打开,否则,别怪我们硬闯了。” 一听这声音,肖瑾脸色微变,王庭近卫队长阙里,也是尧文君忠实的部将。 肖瑾在容渊的示意下把门打开,一脸凝重地看着门外气势凌厉的女子。 尧文君与肖瑾短暂的对视过后,便抱起朝她飞奔过来的女儿,略过男人抬脚往里走,直奔抱着孩子的大乾天子,却不看兄弟俩,只对着小儿道:“不弃,玩够了,该回家了,你母亲有多担心,你该知道。” 尧不弃看着面前有些严肃的姨母,下意识搂住容渊的脖颈,不愿离开。 容渊冷眼看着尧文君:“他不想走,没人能强迫。” 尧文君这才把目光往上,转到男人身上,亦冷笑道:“他是我东瓯储君,我带他回王庭,本是应该。且问大乾国君,你不声不响地来到别国,连个正式的文书都不曾传来,那我可否当作你只为私事,既是私事,那就不用摆在明面上处理了。” 好一个附属国,居然敢这般口出狂言。 容琰最受不得这种窝囊气,目光一凛:“你又当如何处理,冒犯宗主国国君,便是将你东瓯灭光,也是你咎由自取。” 尧文君不怒反笑:“国大,更要讲究行事,我们已昭告天下,公开为女王选夫,那就偏不得私,不然女王岂不会被天下人嗤笑。容皇既然爱重女王,那就更应该为她着想,而不是与她为难。” 容渊面无表情道:“你当如何?” 尧文君气定神闲:“自然就是所有人按照规矩来,没人能够例外。” 第147章 回到王庭的路上,肖瑾始终沉着脸,待把孩子交给侍女,他才关上了门,却是一眼都不看尧文君,只坐在椅子上,独自生闷气。 尧文君看了也气:“你做什么摆这样的死人脸给我看,我又没囚他也没绑他,他若不愿意,大可以自行离去,谁还能为难他不成。” 肖瑾却不信,略失望地看向尧文君:“东瓯依附于大乾,他是君,你是臣,你这般行事,辱了君王的颜面,即便君王不计较,天下的臣民也不会答应。” 尧文君面带愠色:“我如何折辱他了,我好吃好喝把他供着,只要他拿出态度,打动妹妹,自然就可以抱得美人归。”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叫上十几个男人,争来抢去,这些男人,连给我皇提鞋都不配。”肖瑾将皇帝的脸面看得比自己还重。 尧文君却不以为然:“你们大乾选妃不也是这样,我才找几个人,你们选妃动辄就是好几百人,斗得你死我活,难道不是更加残忍?” “歪理。”肖瑾不想再与女人争论,快步奔到门前,夺门而出。 尧文君周身气势也瞬时散去,缓缓坐下,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 都怪她,可她难道是为了她自己吗?她的苦心,谁又能懂。 尧不弃回到母亲身边,仍处于异常兴奋的状态,尧窈哄了许久,这孩子也不曾闭眼,嘴里犹在叨叨。 “父亲,父亲可真好看,好高,比他们都要高。” 孩子能用的词还比较有限,但已经是倾尽所有在表达对容渊的仰慕之情了。 尧窈沉默不语,听着孩子反反复复地夸,竟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可王姐那主意也出得太荒唐了,竟然把容渊纳进了选夫名单里,堂堂皇帝,跟十几个男人争夺王夫的名额,只要想到那样的画面,尧窈都觉得匪夷所思。 皇帝的尊严和傲骨,他不要了吗? 他还是那个和她生育子嗣的男人吗? 尧窈不确定了。 毕竟四年了,人是会变的。 尧不弃却不懂母亲千回百转的心情,直把尧窈的衣袖扯了又扯:“母亲,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父亲吧。” 尧窈颇为无奈地婉拒:“母亲明日怕是不得空。” 这些王夫候选,都被尧文君安排在了王庭西北角的偏殿里,且还是五个人住一间屋的大通铺,她又如何能够去见呢。 且尧窈也尚未准备好心情去见容渊。 她不能去,孩子也不能去。 可孩子才不管这些,母亲不带他去,他就偷偷的去。 姨父肯定愿意带他去见父亲。 第70章 为难 尧窈加强了防备,多派了几名侍从跟紧儿子,一日十二个时辰,小皇子身边不可缺了人,若有疏漏,必当重罚。 是以,尧不弃只能在自己的寝殿内玩耍,就连肖瑾,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尧不弃亲眼见过了容渊,更是崇拜,只觉别的男人都不如自己父亲,哪里再听得进尧窈的话,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他那英明神武的真龙父亲。 尧窈对此也甚是困扰,才见过一面,孩子就这么着迷,再多见几次,岂不就离不开了。 尧文君更有话说了:“所以我叫你早日选个王夫,早早和孩子培养感情,孩子有了依靠,又怎会这般惦念生父。”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无任何意义。有容渊在前,尧窈再看别的男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也提不起劲再和哪个男人有所瓜葛。 尧窈老话重提:“王姐,不如我把王位让给你,其实你比我更合适坐这个位子。”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唯独尧文君非得一意孤行。 尧文君听不得这话,提高了嗓音:“我让位给你,总是有原因的,你为何如何抵触,难不成,你还想跟那人重修旧好,去大乾做人家的皇后,你以为皇后的位子那么好坐?” 皇后当然不好当,可这王位,也没安稳到哪里去。 见尧窈不语,尧文君知妹妹有自己的主张,并且不易被说动,不得不把话说重:“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这般执着要娶你,当真对你用情至深,还是另有所图,毕竟你落一落泪,他那国库又要丰盈不少。无本万利的买卖,傻子才不会觊觎吧。” 几句话说到了尧窈最在意的点。 她自己有时也困惑,男人对她的看重,有几分是为了她这个人。 尧文君继续道:“若他得知,你生完孩子后,掉落的眼泪再也无法化为珍珠,他又该如何。皇后再如何尊贵,那也只是他的臣子,他能立你为后,也能把你从后位上拉下来,到时你又该如何自处。一个废掉的皇后,再回到东瓯,又叫我们的臣民如何看待你这位昔日的女王。” 尧窈实在佩服自己这位姐姐,除了失忆那一段,她似乎从未有过糊涂的时刻,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即便同肖瑾的这段情感纠缠也曾让她苦恼,但她仍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最终以东瓯的福祉为重,不会轻易做出妥协。 尧窈其实尚未打算与容渊见面,不管尧文君说了什么,尧窈内心有自己的思量。 而尧文君一反常态,并未避着这人,这几日,时而同尧窈提起,这个男人在偏殿做了什么。 一屋子五个男人,不乏贵族王公,可才几日的工夫,另外四人便被容渊收拢,事事以他为先,大有退出王夫的竞选,一力将容渊扶上位的架势。 第148章 一桩桩说着,尧文君难掩愤慨:“他们自己不上进,不争气,被男人左右也就算了,还合伙着对隔壁屋的几人威逼利诱,逼得他们也弃选,如此霸道行事,实在让人不齿。” 闻言,尧窈并不觉得奇怪。 容渊身为天子,万民所归,民心所向,收用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再让他住下去,整个王庭都要被他搞乱。”尧文君恨不能立即将这人撵出东瓯。 尧窈收敛心神,问道:“王姐不是设立了几道关卡,他若通过不了,自然就没必要住下去了。” 最恼的一点也在这,无论她布置了怎样的难题,这男人总能应付过去,叫她实在找不到话柄驱逐。 原本,尧文君的意图,便是有意为难男人,叫他知难而退,谁料这男人越挫越勇,被为难的反倒是自己了。 正在尧文君发愁之际,尧窈给她出了个主意:“他并不知我会作画,不如我画一幅,王姐再另外寻几幅画,搁在一起,叫他辨认那幅是我所画,若认不出,不就可以离开了。” 尧文君听闻,眉目舒展,赞许地看着妹妹:“当了母亲的人,果然不一样了。” 待到十幅画一并送到偏殿,十几个男人议论纷纷,热闹的程度,不亚于爱拉家常的三姑六婆了。 “前头叫我们涂脂抹粉,净面修容也就算了,我们忍了,这会儿又换个招儿为难人,我看这王夫也不必再选了,谁爱去谁去。” “少个几幅也使得,一次来这么多,我们又不知女王喜好,擅长哪种画作,毫无头绪,如何去选。” “不如我们多选几幅,兴许就蒙对了。” 阙里瞧着众人,不留情面地否决:“一人只能选一幅,各位公子请尽快做出选择,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与容渊同屋的几人凑到男人跟前,一个个陪着笑道:“老大,你选哪幅,我们跟着你。” 容渊一个字回:“滚。” 将折叠好的笺纸放入阙里身前的匣子里,容渊再问他何时能见到女王。 阙里是知晓容渊身份的少数几人之一,自然不敢怠慢,但也无法回答,只能无奈道:“请容公子莫再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奉上头命令行事,若女王有意要见容公子,我必当第一时间告知。” 容渊回味着这几句话,忽而一笑:“为何不愿见,在她的地盘,我又能对她如何。” 说罢,男人便不再追问,拂袖回屋。 其余几人尚在大厅内选画,屋内只容渊一人,倒是难得的清静。 男人闭上双目,调整自己稍稍紊乱的气息,他需更为冷静,更为克制,否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就闯进主殿质问女子,为何要离开,为何不愿见他,他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叫她如此厌弃。 区区东瓯,他又何曾放在眼里,只要他想,调动南平郊外的八万屯兵,将人少病弱的东瓯拿下,也只数月的光景,根本就不需动用大乾真正的精兵强将。 他滞留在此,以最笨的办法,只为和她见上一面,这份诚意,她是否有感受到。 心烦意乱之际,忽而,容渊感觉脚心痒痒的,稍稍起身,低头看去,便见比床架也高不了多少的小娃儿立在他脚边,捂着嘴,发出很小很小的声音。 “父亲,我们要悄悄的,不能让他们知道。” 人小鬼大的样子,顷刻间挥散了容渊心内的阴霾,他大手一挥,示意小孩过来。 尧不弃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床铺,几下蹿到了容渊身边,同他并排躺着,在他耳边悄悄道:“父亲,我想你了,母亲也想你的。” 你又知道了,你母亲连你父亲的面都不想见,又如何会想。 这样的话,容渊不知该如何回,只能沉默。 小娃倒是不怯,又问:“父亲,你想不想母亲?” 想,如何能不想,白天黑夜,闭了眼,脑子里全是她。 明明只是一名女子,为何就似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容渊又如何对儿子说,你无所不能的父皇偏就如此没出息,被你母亲困住了,再也看不见别的女子。 不过,容渊仔细看着儿子,有他的样子,也有她的,是他和她的孩子,断不断的羁绊。 “你呢,想不想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容渊反问儿子。 四岁的小孩,若养在大乾皇宫,早已开智,是以,容渊并不把儿子当作无知小儿,有些话,该说也得说。 他唯一的孩子,需得有担当,有足够的承受力。 尧不弃眨眨眼,同身份尊贵的父亲对望,一点也不怵,忽而伸出小手在男人脸上轻碰了一下:“父亲不要难过,我会帮你的。” 男人微微一愣,随即扯唇笑开。 有个这样的儿子,还真不赖。 第71章 惊见 明姑自打回东瓯后,心境早已改变,又在曾使君锲而不舍的追求下,彻底卸下了心房,隔年,二人就顺利完婚,尧窈赐了一座宅子给二人做为贺礼。 主子恩情,夫妻俩自然感念,明姑更是暗暗发誓,定要好好照顾小主子,可世事难料,成婚不到两年,明姑竟以四十岁高龄有了身孕,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须知,在东瓯,年轻妇人要个孩子,都不易,更不说这般年岁了。 就连尧文君也纳罕不已,心中揣测,难不成那中土乃福地,她和明姑都在那边住过,又先后有了孩子,且明姑这胎怀得也不费劲,莫说腹痛见红这些棘手的问题,却连孕吐都不曾有过。 第149章 东瓯最缺的便是这般康健的子嗣。 尧文君对这个实力太过强大的邻国成见颇深,可为了国祚长存,她又不得不做出一些她并不愿意的妥协。 更有明姑从旁劝说:“那边的人谈婚论嫁,便是表亲之间,也得掂量,可我们这里,尤其乡野,地薄人寡,成亲不易,这堂兄妹处久了,看对了眼,私底下成了好事,可结果呢,罔顾伦常不说,生下来的孩子,又有几个好的。亏得女王和您英明,颁布了法令,严禁近亲通婚,可前头多少年,遗留下来的问题还是难以解决,我们东瓯人又实在太少,再经过逆贼那么一折腾,国内正值壮年的男丁越发少了。似大乾那样一家女百家求的盛况,我们这儿怕是不可能有了。” 明姑这话,多少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道的也是事实,更是尧文君心中一痛。 弹丸小国,不就是这般,地窄人少,又有虎狼环伺,想要存活下去,有多艰难。 明姑比尧文君年长,又在大乾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两相对比,看得更为明白,也想得更为明白。 月华国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听话,说亡就亡。 大乾为何对东瓯手下留情,还不是大乾天子顾念女王和大王子,若有一日,容渊放下了,不在意了,东瓯将会如何,不敢想象。 明姑吃过战乱的苦,三十年前的东瓯有多难,海寇长年滋事,北边的月华国虎视眈眈,那时候,家家都得养犬,一有个风吹草动,狗儿一叫,屋里的人全都醒了,抄家伙的,提包袱的,随时做好逃亡的准备。 为何要对大乾俯首称臣,不就为了换得一息太平生机,入了夜,所有人都能睡个好觉,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明姑说这些,并非偏袒容渊,更多还是为了东瓯。 毕竟蚍蜉又怎么可能撼得过大树呢。 尧文君默默听着,少有地,没有驳斥。 明姑挺着大肚子,缓缓起身,对着尧文君微微低头:“女王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她的了解并不比您少,女王看着软和,实则心性坚韧,有自己的主见,和处事准则,并不会轻易为人所摆布。也请您适当地松松手,学着去相信她,若她稍有不慎,行得不是很稳,您再出手,帮扶她一把,又何尝不可呢。” 是夜,明姑步出殿门外,曾使君就在宫道上候着,见人出来,赶紧迎上去。 待二人上了马车,到了王庭外,曾使君方才问起,明姑神色一哂,轻叹,但愿这结能够早些解开,东瓯再也耗不起了。 儿子一出去,大半日不归,尧窈不免担忧,正要唤内侍去寻,便见背后传来儿子欢快的呼唤,一声声地唤母亲。 尧窈转过身,露出一抹笑容,却见儿子跑向自己时过于激动,被路上的枯枝绊到,小身板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尧窈笑意顿失,抬脚奔了过去。 好在紧跟在小儿身后的高个男子长臂一扯,将小儿带了回去,稳稳立住。 尧窈这时也到了孩子跟前,弯下了身子,将孩子打量一遍,稍稍松口气:“以后可不能这样毛躁了,又不急这一会儿的工夫,好好的看着路走。” 小儿咧嘴,毫不受影响,笑得开怀,张开手臂,抱住尧窈的大腿:“母亲,孩儿想您了。” 闻言,尧窈身子一顿,心头一暖,将儿子的小脸蛋捧起,略迟疑地问:“你在外头可是遇着事了?” 平日里,儿子也会同她说些好话,但这一上来就又抱又想的,并不多见。 这个年纪的小男娃皮实得很,上蹿下跳的,惹到点什么事儿,常见得很。 “他很懂事,你教得很好。” 回应尧窈的,却不是儿子,而是儿子身后沉默了许久却又突然开口的男人,也是在儿子快要倒下之际,将儿子扶起的男人。 可这声音,却又莫名的熟悉,多久没听到了,久到尧窈以为自己真就淡忘了,然而骤然再听到,她又发现,她依然记得。 尧窈僵硬着直起了身子,抬眸,看向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人。 一身侍卫的打扮,面上还蓄了须,可仍是高挑精壮不好惹的样子,尤其那双深黑的眸,似苍穹无垠浩瀚,一眼望不见边际。 是他吗? 尧窈不敢认,眸中浮现淡淡的雾气,强压下心头如波涛般骇然翻涌的情绪,把儿子抱起,对着男人尽可能平静道:“方才你救主有功,该赏。” 男人情绪更是不显,一眼不错地把女人盯着:“敢问女王如何赏。” 尧窈眼波浅浅:“自然赏些该赏的东西。” 说罢,尧窈抱紧儿子,回转身,往殿内走去。 小儿急了,搭着母亲的肩,期期艾艾地回头瞅着,嘴里正要唤父亲,却被尧窈难得严厉地打断,一巴掌拍在小儿臀上。 “你若喊一声,就别想再见到他了。” 小儿抿着嘴,不吭声了。 母亲,可真狠心。 被冷落的男人情绪未见失落,依旧冷冷静静地望着母子俩离去的方向,脑海里已经将女子的模样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当了女王的小妇人,果然不一样了,银白色的长裙,掐着腰身,显得窈窕华美,整个人似玉般温润,又有着月的皎洁,泛着柔光的双眸更添不显山不露水的韧,高雅无双,美得让人心折。 他想抱着她,狠狠地箍住她的腰,亲吻她透着蜜的唇,问一问她,为何要走,走得那么决绝,那么让人心寒。 第150章 但他忍住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孩子走远,然后继续克制。 守在不远处的肖瑾看到这一幕,更为心酸,他走上前,试图劝主子。 男人不为所动:“把孩子身边的侍卫全都撤了。” 有他一人,足够。 回到内殿的母子俩以对立的姿态,一人坐在毡毯的一边,一人在另一边,小儿比不过大人,沉不住气,抱着小胳膊,重重地哼气。 尧窈把孩子望了望,难以想象,一个四五岁的稚子,都有此等的心机了。 她很想把那人当做普通的侍卫看待,可那人并不是,她也做不到。 小儿气来得快消得快,几下爬到母亲身边,碰碰母亲的手臂,讨好地笑。 这番讨好的姿态,不就是为了男人。 尧窈轻叹,把孩子身子摆正,示意他坐好,问道:“是不是他的主意,要你把他带过来?” 小儿摇头,怕母亲不信,语气坚定地说:“是我,我想父亲了,想见他,想我们在一起。” 这孩子到底早慧,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懂得为自己争取。 可尧窈仍不甘心:“你和他又见过几面,他未必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尧不弃歪头,貌似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依旧坚定地点头:“他是我的父亲,是我想要的父亲。” 儿子对父亲的仰慕和崇拜,好似是天生的,尧窈无言以对。 尧窈看着儿子道:“母亲不阻止你去找他,但母亲想不想见他,由母亲自己决定,你也不能干涉。” 小儿的双目亮起,又稍稍暗下,最终,乖巧地点点头,应了母亲。 父亲说,母亲的话要听,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找父亲就是了。 尧文君听闻男人已经到了小儿身边,做起了孩子的贴身侍卫,好一阵沉默过后,还算稳定地道:“他倒是不讲究,堂堂天子,隐姓埋名地在我们这又是竞选王夫又当侍卫的,也不嫌折腾。” 话里有着鄙夷,但不似之前那般厌弃了。 话落,尧文君瞧向妹妹:“你打算如何,纸包不住火,他在不弃身边呆久了,难保不露馅,何况,堂堂大乾的皇帝,在我东瓯久留不归,又像什么话。” 尧窈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大乾不也住了许久,不弃和他相认,正新鲜着,我不想扫了孩子的兴。他确是孩子的父亲,血脉之情牵绊着,不是我强行就能阻断的。” 执意去断,反而伤了母子的情分。 尧文君好似听懂了妹妹的意思:“所以,你是打算这么耗下去,耗到男人坚持不下去了,自己放弃?” “可是,”尧文君话锋一转,担忧道,“你就不怕他真的怒了,拿我们整个东瓯开刀。” 尧窈稍顿,随即摇头:“不会的,他若要怒,早在我大着肚子离开时,就怒了,何必等到这时候。” 最怒的时候,尚能忍住,到如今,他的心思,怕也更深沉了。 第72章 痛了 近日,王庭内,众人私下传开了,大王子身边来了个顶顶厉害的人物,性情寡淡,不苟言笑,谁也不爱搭理,即便肖瑾肖大人亲自相邀,笑脸以示,也仍是无差别地被这人冷落,吃了落挂。 一个小小侍卫,摆谱成这样,架子堪比女王,迟早要吃苦头的。 可稀奇的是,女王平和大度,不计较也就罢了,连一向严苛的前女王,如今的摄政王也一改态度,似没听说过这个人,听之任之。 于是,众人纳闷之余,产生了各种联想。 该不会,王女好这口。之前声势浩大地选夫,也就做做样子,偏殿的那些男人没一个选对女王的画,后来也就再无考核的消息传出,出身好的男人,受不得这种冷落,自觉受辱,已经自请退出。就这么走的走,凉的凉,剩下的,还在观望等消息的候选人,也只几个了。 肖瑾私下向容渊禀报:“这几人颇为顽固,不是轻易就能打发的,怕是要费些力气了。” 容渊一声冷笑:“不必理会,想住这里,那就住到坟头长草。” 正在握笔练字的小儿转头看向男人,容渊手一挥,示意肖瑾退下,自己起身走到案边,低头一瞥,这里的纸不如大乾造的细腻平滑,小儿写起来也更为费劲,但这孩子坐得住,有韧性,一笔一划地写得有模有样。 容渊拿起棉帕,将小儿面上的一点墨渍擦去。 小儿仰头,眯着眼,愉悦极了。 他喜欢母亲,也喜欢父亲,父亲待他,和母亲是不一样的,他想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让东瓯的人民过得更好。 然而,容渊对儿子的宏愿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只叫他把笔墨收一收,净了手,去吃些点心。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重要时期,劳逸结合,才能长久。 尧不弃把笔墨收了,把手脸也洗了,跟着父亲到隔间用食,小儿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定后,忽而扬起小脑袋,看着高大的男人:“母亲说,父亲的字也得极好。” 小儿忽如其来的一句,容渊听着也是一怔,随后不自觉地弯了唇,在小儿伸手拿糕点时,下意识叫止,自己则拿着这种东瓯特有但他并不爱吃的点心,浅尝了一口。 尧不弃看着父亲吃起来,也馋了,伸出了手,又要去拿,却仍被容渊叫住不动,再等等。 在大乾,宫人为他试毒,到了这里,向来谨慎的男人也不会疏忽这一点,只不过,这回,是他为自己儿子试毒。 第151章 果不其然,腹中忽而一阵翻绞的痛感袭来,容渊尚且镇定地维持面上表情,可眉头仍因为疼痛的加剧而不觉拧起。 容渊一手捂着腹部,仍不忘告诫儿子,不可碰桌上的任何点心,随即男人忍着身体的强烈不适,将候在外头的肖瑾重新叫了进来。 肖瑾见主子面容煞白,微弯着背,神色亦是绷紧。 容渊寥寥数语:“给我寻个郎中,最好是大乾的。” 听闻男人病了,尧窈稍稍失神,待尧文君去那边查看情况,怒气冲冲地返回,尧窈忙问那边是何情况。 尧文君才和肖瑾吵了一架,心情糟糕,语气也欠佳:“还能如何,吃坏了东西,中毒了。” 尧不弃难得露出孩童的一面,哇哇哭了起来:“父亲不让我吃点心,他自己吃了,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尧窈忙把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那点心有问题,我们以后再不吃了。” 尧文君叫了乳母进来,把孩子带到内屋歇息。 小儿不愿意,要留下来,还要母亲带着他去看父亲。尧窈又是好一顿安抚:“你好好睡觉,父亲才能好得快,父亲不舒服,也要多休息,你这时候去看他,他也睡不着,又怎么能养好身体呢。” 好说歹说,才把小儿哄进屋了。 又把内屋的门紧紧关上,尧窈才回过头,对尧文君:“他如何了?当真是中毒?御厨那边查了没?” 尧文君捂着额头:“如何查?我已经命人将御厨围住,一个个地审,可不知这些人嘴硬,又或者真的是意外,竟无一人认罪,兴许就是那人肠胃弱,适应不了东瓯这边的饮食。” 出于各方面考量,尧文君更倾向后者。 不然,大乾天子在她这里中了毒,不知情的人莫还以为是她们下的,到时民怨沸腾,朝廷不满,就连容渊也未必能够压得下去。 而尧窈,不可避免地落个祸水妖姬的骂名。 所以,哪怕容渊真的是中毒,她们也不能认。 甚至,尧文君还设想过,有没有可能,这是男人为了博取妹妹同情而设的苦肉计,不然,为何他一来,这点心就有问题了。 为此,肖瑾发了一通大火,头一回,指着尧文君怒骂她冷血,没有人性。 尧文君又何尝想要这样,她也是迫于无奈,她背负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东瓯几十万人。 一步路,都不能错。 想到肖瑾指责她的那些话语,尧文君心口闷痛不已,她垂了眸,掩住眼底的雾气,不想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妹妹瞧见。 尧窈也当自己没注意到,沉默一阵,才道:“我去看看他吧,于我于孩子于东瓯,他都不能有事。” 尧文君看了一眼妹妹,复又垂了眸,眸底微暗,未再多语。 反而尧窈劝慰她:“你和肖瑾好好地说,你为了我们,他为了容渊,各有立场,但并非不可调和,多一些理解,总能寻到共处之道。” 良久,尧文君轻恩了一声。 或许,明姑是对的,自己这个妹妹,比自己更能扛事。 容渊病倒后,肖瑾未再离开,时刻守在容渊身边,郎中也被他安排在隔壁屋歇息,但凡有情况,必须立刻赶来。 喝了郎中熬制的汤药,容渊腹痛有所缓解,说话也有了气力,却是对肖瑾道:“我这病,不必告诉容琰。” 一个病字,就是容渊的态度,只口不提中毒一说。 肖瑾目中酸涩,只觉为了一名女子,主子做出了太多妥协,到了如今,又何必。 天子这般重情,未必是福。 夜深人静,尧窈悄然而至,肖瑾却不意外,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该来这一趟。 尧窈见肖瑾面色不佳,也知他恼了,话语诚挚道:“这事儿,是我们大意了。” 肖瑾神色难辨:“我也疏忽了。” 话不必多,懂的,自己懂。 尧窈向肖瑾保证,她们定会查明,给他们一个交代。 肖瑾摇头:“这话,你不该对我说。” 肖瑾让开了身子,尧窈得以进屋,但肖瑾也未走远,把门带上,抱剑守在屋外。 容渊并未睡下,二人在门口的对话,他也听去了不少,可他只是听着,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哪怕女人已经进屋,走了过来,脚步轻慢地到了床前,他的眼前多了一片素色。 她穿上了大乾的绿萝裙,看着更美了,可在他眼里,又那么的陌生。 见男人只看着她,不言不语,尧窈也不急着出声,搬了凳子坐到床边,默默地和男人对视。 无声的对视,并非对峙,也不是意气之争,更像是过境千帆后,再看彼此,总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境。 平生头一回,脆弱的变成了他,她和他之间,也终于平等了。 身为东道主,尧窈先开了口:“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若你仍是无非释怀,我也可以解释,那时候我为何要离开。” 他有他要护的子民,她也有,她从来就不是他的附庸,可惜他不懂。 容渊专注地凝视女子,她这么一说,他反而不想听了。 他在意的是:“我若不来这里,你会如何,带着我的孩子在这弹丸之地藏着,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尧窈不想骗他:“你口中的弹丸之地,却是我的责任所在。” 容渊笑了:“这话,你为何不早说。” 第152章 尧窈直直地看着他,眼波清浅,却也坚定:“我说过的,可你从未当回事,你以为的那些玩笑话,其实并不是。” 他怎么可能没当回事。 她饿了渴了累了难受了落泪了,他也不好过,唯有抱着她哄着她,尽可能让她舒服些。 可显然,她并不是很懂他,他对她的好,她又感受到了多少。 男人的不满,尧窈有察觉到,这一刻,她又觉得好笑,但对于身体抱恙的人,她实在说不出太重的话。 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 尧窈平复了一会情绪,再道:“我在大乾的那些日子,你可有想过我的将来,在我有了身孕后,我最后的归宿又是什么呢?你又能否护住我和我的孩子,不会有丝毫动摇?” 直到现在,容渊透露出要许她后位的意思,尧窈仍觉不真实。 听闻,他已经将后宫的妃嫔遣散了大半,只剩少数几个不愿离宫,也就随她们的便了。 所以,大乾子民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甚至大多数都是贬的。 在那种对她不友好的环境下,她和孩子又该如何顺顺当当过下去。 毕竟,大乾那么多世家大族,他要平衡各方势力,也不是一件易事。 不然,几年前,他为何又要死遁呢。 第73章 纠缠 东瓯靠海,雨季不长,但每来一回,窒闷的潮湿,带着几分黏腻,不觉叫人心烦意乱。 尧窈亲手熬煮暖肠胃的四物汤,端了一碗到床边的小几,便起身去唤肖瑾。 男人叫住她,声涩,微绷紧:“你那时闹肚子疼,不肯喝汤,我是如何做的。” 她那时候,半真半假,肚子是疼,但也没到疼痛难忍的程度,那药,可喝可不喝。然而男人却当了真,非逼着她把药喝下,还仗着一身蛮力将她缚住,叫她挣脱不能。她气不过,咬了他的手,怎知堂堂天子那般无耻,竟顺势把手伸了进来,又扣着她的下颚,用嘴将最后那点药汁哺进了她口中。 孤男寡女扭缠在一起,又能正经到哪里去,身体一个失控,倒在了床榻上,又是另一种香汗淋漓的缠斗。 事后,也是男人将尧窈抱去浴池清洗,男人对她身体的了解,怕是比她自己都还清楚。 好几年了,她都不曾刻意想起那些过往,可男人三言两语,就似有种魔力,让她瞬间破功。 可尧窈并不想回应男人,敛下微乱的神思,一脸正色地瞧着男人:“养病的人没有任性的资格,你不为自己,也想想不弃。他很想来看你,可你这副虚弱的模样,便是见了,也是有损你在他心目中的威仪形象。不想让孩子失望,也不要折腾你自己的身体,好好养病,才是眼下你最该做的。” 也才几年的工夫,那个倚在他怀里落泪的少女不再柔弱,亦或者该说不再伪装,露出了真性情,似长者对着他头头是道地说教,可更令容渊恼自己的是,他竟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有种重新认识这女子的新鲜感觉。 容渊手动了动,似要抬起,朝她伸过来,尧窈身姿轻快地闪避,退到了一边,提高了声音再唤肖瑾。 肖瑾迅速进屋,目光透着担忧。 尧窈指了指男人,又指着汤碗:“你喂你主子喝吧,他如今这样,怕也没力气自己端碗了。” 说罢,尧窈理了理微乱的发辫,便起脚,轻快地离屋。 容渊并未出言挽留,只把目光一转,循着女子窈窕的身影,直到人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瞥向肖瑾时,又是一副无情无欲的冷酷模样。 肖瑾已经将碗端起,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主子嘴边,恭敬却也半分不让地请主子喝下。 想着女人的话,想着他那大有可为的小儿,最不喜被人胁迫的天子板起了脸,张开了嘴。 待喝下了大半汤药,容渊便再不肯,端起天子的威严,问询南平可有讯息传来,大晟那边可还安稳,顾淳余孽可有寻到。 他虽然身在东瓯,但大晟内乱尚未完全平息,心头仍难真正放松,有些事,也得加快进程了。 为了让主子安心养病,肖瑾尽可能往轻了说:“爷请放心,南平有定王把持,朝廷那边,也有礼亲王和刑太傅坐镇,卫恒又进了中书省,他为人机敏,行事稳妥,又有胆识,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肖瑾也有自己的傲气,并不会轻易夸人,但这时候,又不得不夸。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容渊对自己选的良才,多少还是有信心的。 可大晟实在太大,国土广袤,人多群杂,天灾人祸,疫病饥荒,来个一样,就足够叫人头疼了。 肖瑾见主子仍是难以展颜,便道:“不如明日,臣把大皇子接来,让他陪陪您。” 容渊眼底一暗:“不必,你且盯着他,每日的课业,不可耽搁。” 那都是他按着太子的规格给小儿拟定的,须得日日研习,不能有丝毫懈怠。 毕竟,东瓯不比大晟,没有几个能教导储君的名家大儒,可孩子这年纪,正是开智启蒙之时,再不能荒废,容渊只能自己下场,亲自教导孩子。 为父为母者,在育儿这一点上,倒是极为一致。 尧窈在大晟待过,自知在读书这块,东瓯远不如大晟,是以,在小儿拿出老父亲为他制定的厚厚一沓学习计划,尧窈自是欣然支持。 尧文君内心认同,嘴上仍逞强:“多大的孩子,成天拿着祖训读,也不怕养得老成,不灵光了。” 第153章 说罢,尧文君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乌鸦嘴,叫你乱说。 尧不弃心系父亲,有些心不在焉,勉勉强强地把课业过了一遍。待到肖瑾过来检查,小儿眼巴巴地瞅着男人,问父亲如何了。 肖瑾摸摸小儿黑黝黝的脑袋,尽量笑得自然:“待你把这些课业全部完成,你父亲也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小儿又来了劲,把当天的课业完成后,又加做了不少。 尧窈一旁看着,甚是欣慰,又有些心疼。 尧文君见男人来了又走,只为查阅孩子的课业,却当她不存在,一声招呼都不打,心头苦闷异常,语气更为不耐:“他又何必娶亲何必生子,在他心里,亲女儿也比不上那位的分量。” 一涉及到肖瑾,尧文君便变得极不理智,酸话止不住地往外冒。 “小月牙今日穿的什么衣裳,他可记得?他当然记不得,他这两日就没回家过。” 尧窈奈何不能,只当耳背,听不清,把注意力全都搁在练字的孩子身上,轻声道:“前些日,你不是想吃杏儿,园子里那几棵杏树这会儿该熟了,我们去摘杏吃可好?” 尧不弃抬起了脸,看着母亲,眨了眨眼,似在回想,好一会儿才唔了一声:“不去了,那杏儿不好吃。” 尧窈见孩子一副老气横秋好像很懂的样子,不觉失笑:“你又没尝过,你怎知不好吃。” 小儿把笔搁下,摆正身姿,端端正正地同尧窈道:“前两日,父亲已经带我去过了,那树上好多杏儿,红透了,没人摘,定不好吃。” 小娃说得斩钉截铁,简直将男人当做了神祇那般虔诚地信赖,尧文君心更酸了:“不弃,你要收着点,不要总把父亲挂在嘴边,被外人听见了,可不好。” 尧不弃又是一脸郑重:“姨母,我晓得的,在外面,我悄悄的唤。” 尧窈忍俊不禁,能有多悄悄,孩子心性,高兴起来,又如何克制得住。 “你相信父亲,却不信母亲,我带你去摘那杏儿尝尝,若是甜的,很好吃,又该如何。” 尧不弃不想母亲误会,急道:“我也听母亲的。” 尧窈顺着话:“那好,母亲这会儿就想吃那枝头的杏儿,你陪母亲去摘好不好。” 说摘,是真的摘,只不过孩子身量不够,由侍卫高高抱起,再拿了根长竹竿,把树上黄澄澄的杏子钩了下来。 尧不弃捧着自己摘的杏,黑亮的双目,兴奋地望着尧窈:“母亲,您吃。” 儿子的一片孝心,尧窈十分受用,也不讲究,接过了杏就剥皮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尧窈神情微僵,这酸味,只有她在孕期才会喜欢。 偏偏,小娃目不转睛地盯着,还问母亲,好吃不。 “还行,所以,你父亲说得也不尽然都对,凡事要自己做了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光听别人说可不成。”尧窈打肿脸充胖子,忍着酸意,勉强把整颗果子吃完,却也不想再尝,在儿子又要给她摘果子之前及时制止。 “你讲的那个叶公好龙的故事甚是有趣,母亲还没听够,你再讲一遍可好。” 这故事也是容渊讲给孩子听的,尧不弃记性极佳,听一遍就能够完整讲述下来,再讲给尧窈听,成就感满满。 尧不弃饶有兴致地讲完一个又一个故事,尧窈听得也认真,并陷入了沉思。这些故事并不俗套,相反地极具教育意义,其中蕴含的道理,值得人去深思,并谨记。 到这一刻,尧窈不得不承认,孩子的成长,父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并不能替孩子做决定,要不要这个父亲,取决于孩子自己。 显然,孩子在父亲身边能够学到更多东西,他自己也乐意去学,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孩子和父亲是一回事,她和容渊又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归,混为一谈,就不聪明了。 心态发生转变后,尧窈思量了许久,找尧文君商议:“他不可能在东瓯久住,不如就让不弃随他回大晟,那边天大地大,有良师有益友,不弃成长得也会更快。” 并非尧窈妄自菲薄,而是认得清现实,她这里小打小闹的学堂,又怎能和大晟的太学相提并论。 男人果然是祸害。 尧文君望着尧窈许久,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东瓯实在太小了,雄鹰在这里很难展翅高飞。 尧文君郑重其事地对妹妹道:“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不弃一旦去了那边,就是那边的大皇子,再不会有转圜,更何况,你以为他要的只是儿子,只要儿子,又何必这般自降身份来竞选王夫。” 那日选画,没一个人是对的。 只因那些画里,没有一幅是尧窈作的。 而容渊交上来的答纸上,空空如也。 尧文君猜不到,这男人是势在必得,又或者满不在乎,但有一点肯定,自家妹妹和这人的孽缘,怕是难了了。 第74章 谈心 静养了好几日,容渊才算缓了过来,食欲恢复了些,进食荤腥也不觉得恶心欲呕。 这几日,尧窈也有来看望他,只是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每一回,不到半个时辰,尧窈便以公务忙为由作别。 而容渊凝望佳人离去的背影,暗暗自嘲,约莫又能理解小妇曾经的心情。 在大晟的后宫,她不也是这般望着他,送别他,一日又一日,迎来他,又送他离去,如此反复,没个尽头。 第154章 如今的他,就是过去的她。 隐忍的,退让的那个人,只会是等待的那个人。 容渊不喜女子落泪,唯独她,总是让他心软。 记忆里泪盈于睫,全然依附他信赖他的女子,或许是她伪装的模样,可容渊有时亦眷念地想,难道她就没有一点真心吗,又或许她连自己也骗了。 男人思绪千回百转之际,肖瑾敲门而入,听到声音,容渊目光陡然一变,犀利异常。 肖瑾将巴掌大的羊皮纸铺开,双手捧着递到容渊跟前,不必细说,主子看了,便懂了。 容渊并未接过,垂了深谙的眸,一眼瞥过,眸光更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底还是妇人之仁,做不到赶尽杀绝,那就后患无穷。 容渊手一挥,不必明说,肖瑾也懂了,神情凝重地收起羊皮纸,去到主殿见女王。 尧文君已经好几日没和肖瑾说话了,即便二人见面,那也是有女儿在,陪着女儿玩,却再无单独的交谈。 肖瑾也难得往主殿这边来,尧文君愣了一瞬,见男人并无搭理搭理她的迹象,恼意顿生,别过脸去,也不看这人了。 尧窈转着脑袋,一左一右地瞧,只觉这二人,也不过三四岁小儿,意气得很,一怄气,就好几日,也不怕孩子见了笑话他们做父母的。 肖瑾为正事而来,也无暇顾及尧文君那脸色,拿出羊皮纸递给尧窈,一脸正色道:“这王庭内,并不太平,余孽作祟,尚需肃清。” 容渊不欲声张,肖瑾也不会再拿那日的毒糕点说事,但不提,不表示这事儿不存在,只要有人使坏,必然有迹可循,至于查不查得到,但看个人本事了。 尧窈将纸上内容,仔仔细细地看完,面色也沉重起来,她眸光一转,看向身旁的王姐。 她有刻意将纸伸过去,想必王姐也看到了纸上的内容。 谁又能想到,下毒之人,竟是尧文君提拔上来的膳房管事。 尧文君脸色极不好看,肖瑾头一转,终于望向了她:“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这管事的孙子得了恶疾,急需一大笔银钱医治,二王子母族又许以重金诱之,人在情急之下,干出什么事都不为奇。” 听到这,尧文君面沉如水。 她不想赶尽杀绝,伤及无辜,也为了彰显出她和二王子的不同,欲施以仁政,巩固人心,可怎料,她以德报怨,可又有何来报德呢。 尧窈握紧了手中的纸:“她是可怜,可我儿又何其无辜,对稚子下手,便不能恕。” 尧文君颤着声,正要唤侍卫去拿人,却被尧窈叫止:“她过几日要归家,必然会同外头的人接应上,我们派人悄悄盯着,切勿打草惊蛇,待到时机成熟,再来个瓮中捉鳖。” 闻言,肖瑾目光落到尧窈身上,掩不住的欣赏。 这女子成长得极快,亦或者本就有慧根,当女王后,光华愈发显耀。大晟那边只把这女子看成魅惑天子的妖妃,却不知这女子胸襟胆识,比宫中那些妃嫔,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肖瑾看了自己许久,尧窈避嫌地挪开眼,望向一旁的尧文君:“这事儿,还得有劳王姐去办了。” 尧窈知晓尧文君此时必然是不痛快的,甚至会有自责,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背叛了主子的下人,就交由主子去处理。 至于那个重病的孙儿,尧窈也会派人看顾,只要这孩子心思清明,她愿意提携,可若心术不正,那就另当别论。 肖瑾回到别院,将两姐妹商议的处理办法说与容渊听,男人听了后,沉默一会,扬唇笑笑:“是聪明了不少。” 语毕,男人又在心里补了句,其实,本就不笨,只是藏了拙。 猜不透主子此时的想法,肖瑾斟酌道:“爷,我们离开大晟太久,是否该回去了,大皇子对您甚是亲近,未必不会跟我们走。” 容渊反问:“你割舍得下她们?” 当然不舍,他也想带走小月牙,可尧文君必不会同意,小月牙更依赖母亲,强行拆散母女俩,他实在做不来。 大不了,以后他多往这边来,看看孩子看看她。 她不愿离开东瓯,他又何尝愿意背井离乡。 容渊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若你留在南平,替我把好边关,容琰也要回大晟,待不了太久。” 闻言,肖瑾一愣,不知该如何回话。 容渊又道:“南平不也是大晟的疆土,你在这里不自在,因为你并非东瓯人。南平虽与东瓯只有一山之隔,可翻过了那座山,你便回家了,遇上所遇,皆是自己人。” 见肖瑾仍旧沉默,容渊未露一丝不悦之色,继续道:“你姐姐多次同我提出想出宫的念头,想找个远离京城,又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看南平倒是不错的选择。这样一来,你们姐弟彼此又有个照应,不比在京中更为自在。” 一提到淑妃,肖瑾动摇了,京中最让他记挂的人便是姐姐。 姐姐若能过来,那么何处不是家呢。 容渊也不催促:“我给你几日时间,你好好考虑。” 容渊身子一好,尧不弃往这边跑得也频繁了,把自己的字帖,还有观察笔记也带上,一一给容渊过目。 对着孩子,容渊也不敷衍,看得极为认真,不时点评两句,这字如何,再把小儿写的所见所闻所感一一看过,尤其提到尧窈的地方,男人极为专注,仔细读了许久。 第155章 明明就那么几句话,未见得有多通顺,还有错字,可对容渊而言,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尧不弃笑嘻嘻地往男人身上靠,小脑袋更往男人跟前凑:“父亲,这回我可没错多,就一个,两个。” 容渊不理会,指着某句,听不出情绪地问:“这个叔叔为何要送你母亲珍珠。” 尧窈最不缺的就是珍珠。 可他已经许久没见她落泪了。 忽而,容渊猛地看向儿子,他还未见儿子哭过,那一回,他腹痛难忍,也不曾留意儿子状况。 这孩子,会不会同他母亲那般,一落泪,就生珠呢。 容渊又不好为了求证他的想法而把儿子弄哭,最简单了当的办法,就是去问尧窈。 男人身体有了好转,尧窈便来得少了,这回,也是拖了好半天才姗姗而来。 容渊知她不愿,却也不挑明,只稍自嘲道:“如今我倒成了闲人,见你一面,可真不易。” 尧窈不接这话,问他找她何事,若为毒糕点那事,她已经派人暗中盯梢嫌犯,若有新的进展,必会告知他。 谁料,男人问的却是:“送你珍珠的海商是何来历,听闻来自东洋,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东洋,可是海寇的老巢,那里的人,乱得很。 二人对桌而坐,尧窈看着男人,不搭腔。 容渊一声冷哼:“你对谁都宽容,唯独于我,说舍就舍,没得真心。” 这种听着就似控诉的话,从宗主国国主口中而出,尧窈只觉颇为喜感,又有些无奈。 尧窈轻叹一声:“大晟也有人来东瓯经商,我不也以礼相待,只要是善意的,有利于东瓯的福祉,我为何要拒绝,且他送的珍珠,又不是真的到了我手里,这些礼品都是要充入国库,留作公用。” 听到这话,容渊心气顺了些,转而问:“不弃可有遗传到你的体质?” 不必明说,尧窈自然懂,顿了顿,平平静静地看着男人:“不弃并没有,而我也不会再有了。” 既然到了这份上,有些事,得说清楚。 他若图的是这,那么他注定,无所可图了。 容渊同样冷静地问:“为何?” 尧窈垂了眸:“许是生了不弃,我的身体发生了改变,一些奇怪的毛病也就没了。” 对于尧窈而言,没有了那种奇怪的体质,反而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 尽管,她已经很少哭了。 容渊点到即止,并不多问,把话题转到了不弃身上:“你确定孩子也没有,又或者还小,看不出来。” 对此,尧窈也不能把话说死,只能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了。” 她倒是看得开,不过,还没发生的事,担心也无用。 尧窈问男人:“你是否觉得可惜了?” 容渊直直凝着她:“我只有遗憾,孩子的头几年,一刻也不曾参与,纵使我后面倾尽所有,也补不回这几年的时光。” 尧窈怔住,着实有些意外。 他好像变了,脾气收敛了不少,如打磨了许久的山石,磨润了棱角,却又是另一种的深沉,和难解。 第75章 重温 男人变不变的,尧窈此刻也没工夫去细究了,只因海防线再次响起了警报,倭国趁夜偷袭了海边营地,并对附近的村庄进行了残忍的抢掠烧伤,东瓯本就不坚固的海防线岌岌可危,下一回,就怕倭国不只是登岸滋事,而是大举进攻了。 东瓯才从同月华国的战事中缓过来,目前国内兵力严重不足,实在不适宜再进行大规模的战斗了。 尧窈将几名大臣叫来商议对策,并命他们派医官过去对受伤的村民进行全力救治,不得收取任何费用,且还要对受损的村庄进行修缮和保护,并特许给他们分发可以御敌的武器。 有的大臣颇为消极:“这医好了,修好了,下回倭国再派兵,依然伤亡惨重,再折腾两回,海边怕无人敢守了。” “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郑大人说的也是实情,你看看我们兵册上还有多少人,老百姓里能够应招入伍的又还有多少人,倭国那些兵强盗似的凶残得很,毫无人性可言,我们的兵又哪里打得过。” 尧文君才从被亲信的背叛中缓过来,又遇到倭国犯境,警惕心大作,不有产生了某种联想,命手下去查查二王子母族和倭国人可有来往,若有,一律按叛国罪处置,再不容情。 尧窈也想到了给自己献宝的海商,当即提出来,把这人也查查,不得让他离开东瓯,务必严加看管起来。 做好了安排,姐妹俩依旧神情凝重,心事重重。 论兵力,东瓯确实不如倭国,她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做好防御,可倭国一旦兴兵,她们的这些防御,怕也抵抗不了多久。 诸事不顺,对国小兵弱的无能为力,也让尧文君垮下了肩头,一改往日的倔强,主动带着孩子来找肖瑾:“你把孩子带走吧,她跟着你,比跟着我强。” 小月牙年纪小,懵懵懂懂地,以为母亲不要自己了,哇地大哭起来,把尧文君的大腿抱住,不肯走。 尧文君红了眼圈,摸摸孩子:“乖啊,跟你父亲回大晟,那里也是你的家。” 肖瑾在王庭待了几年,有自己的耳目,虽然尧氏姐妹严令几名大臣不得将东瓯的困境外传,以免人心涣散造成恐慌,可肖瑾依然靠自己的人脉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内心五味杂陈,对尧文君始终不肯依靠他,宁可自己生扛的犟脾气感到无奈。 第156章 肖瑾也不想惯着她了,把孩子交给乳母带出去玩耍,打算和女人来个彻谈。 尧文君原本不想,怕把自己深藏的脆弱暴露出来,可肖瑾由不得她,扣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我主命我留守南平,南平与东瓯,只隔了座山,倭人若来犯,岂是你东瓯有危险,我南平也避不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有你的国民要护,我也一样。” 这话无疑就是台阶了,给了尧文君喘息的机会,她低着头,压着情绪道:“知道了,若再有倭人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知会你的。” 肖瑾不知是气,还是笑了,将尧文君整个身子转过来,难得强势地捧起她的脸,迫她看他:“我问你,你信不信我?为了我大晟,东瓯也不能有事。” 倭人就是疯子,东瓯若被他们击垮,大晟的海防也将不稳。 尧文君眼眶湿润,终是被男人击溃了防线,哑声道:“我信,一直都信的。” 和尧文君彻谈过后,肖瑾一刻不敢耽搁,向容渊一五一十地禀告,东瓯只是个跳板,倭人最终目标,必然是大晟。 容渊将手头的书卷一丢,眉眼沉沉:“她呢?” 肖瑾自然明白主子问的谁,按着尧文君的话道:“听闻这几日,未曾睡过好觉。” 容渊冷笑:“也该她睡不着了。” 这几年,他又何曾睡过几夜好觉了。 话才落下,容渊敲着桌面,又道:“倭人起了势,过不了多久,必然还会再犯,你速去南平,亲自挑选两万精兵,伪装成东瓯村民,驻守海防,随时应敌。” 伪装成东瓯村民?肖瑾不禁怔住。 打退了倭人,这功劳也属东瓯,属于女王。 主子此举,难不成是为了迎女主回京而造势? 容渊抚着下颚,漫不经心道:“东瓯女多男少,与我大晟正好相反,他们就此驻扎,与当地女子通婚,倒也不失为美事儿。” 肖瑾也觉这事儿可行,且东瓯海防被我国兵士接管,主子和女王的羁绊就更深了。 肖瑾当即把话带给尧氏姐妹,姐妹俩望着彼此,均沉默了。 大晟兵强马壮,得他们相助,不愁打不退倭人,可放任两万精兵入境,正应了那句老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往后,东瓯只会更被动了。 尧文君并不乐意,尧窈握着她的手道:“倭人凶残,泯灭人性,相比较,我更愿意相信他。” 凭大晟的实力,对付东瓯,如对付月华国一样简单,可他并没有,堂堂皇帝隐居在东瓯,已是做了不小的让步,换个寻常男子,都未必有这等的胸襟和气量。 尧文君又如何不明白,可王女的自尊,让她始终对容渊心怀芥蒂。 这时候,尧窈反倒比尧文君更为果决:“我去和他谈,该谢,也得谢。” 容渊做任何决定,但凭本心,也有自己的考量,援助东瓯共抗倭人,于他于大晟,也尤为关键。 所以,尧窈主动来找他,他情绪依旧如常,只把小儿的课业往桌上一放,圈了不少错出来,叫小儿自己再去温习温习。 把孩子撵到隔壁,这对明明有了孩子,相处起来却依然别扭的男女,倒是难得心平气和地品茶闲谈。 容渊一开口就把尧窈将说的话堵回去:“不必谢,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不弃,毕竟东瓯虽小,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一寸都不能丢。”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东瓯下一任君王,必须是他的孩子。 在这一点上,二人是有共识的。 男人表明了态度,尧窈倒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容渊瞧她模样,发乎情止于礼,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还在固守着什么。 再看她这张脸,比生孩子前更要芳华夺目,灼灼明媚,东瓯的服装更显身材,薄薄的布料将那小腰束得纤纤,胸脯愈发饱满,想到那些男人私底下的污言秽语,容渊体内似蕴着一股难以消解的浊气,只恨不能运用皇帝的权势,将那些嘴贱的男人通通杖毙。 眼见男人的脸色忽而转沉,尧窈的危机意识油然而生,忽地坐起,匆匆告别:“你先歇着,不打扰了。” 然而走不出几步,就被男人一把拽了回来,尧窈吃痛,只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就落入了男人怀里。 灼热的气息喷向她的脸颊,男人一只手更是圈住了她的脖颈:“我有时,是真恨啊。” 可恨过以后,更多的还是在意。 尧窈心知自己挣不开男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扬起了脸,望着神色复杂的男人,伸出了手,主动碰了碰男人的脸:“其实,我有给你留信的,可那种时候,留不留信,于你而言,也没分别了。” 这一抚触,似击中了男人内心深处的软肋,他轻轻一颤,双目涌动着海潮般浓烈的情绪,只把女人狠狠盯着,泄愤似的重重咬住女人的唇。 他欠她的,她亦欠他,这一回,扯平了。 尧不弃捧着课业本敲门,被肖瑾制止,抱着小孩去到他的住处:“你父亲母亲还有事要忙,今日你就跟姨父睡好不好。” “不好。”尧不弃人小,好奇心不小,非要问出父亲母亲在忙什么,连他都不理了。 肖瑾无心哄孩子,指着一旁还在啃点心的女儿:“你看小月牙可不可爱,想不想要个这样的妹妹,想的话,就不要去打扰他们。” 尧文君和肖瑾关系缓和,一家子难得聚在一起,尧文君陪女儿玩耍,听到男人这话,抬起了头,冷笑。 第157章 一个都还没扯明白,再来一个,嫌麻烦不够多是吗。 肖瑾不看尧文君,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不可能收回来的。 在他看来,再生一个,不弃就可以回大晟,而老二则留在东瓯,一边一个,各有传承。 尧文君陪了女儿一会,便把孩子交给肖瑾,自己则去到议事厅,再与官员商议抗倭一事。 东瓯国弱,但也有自己的骨气,不可太过依赖大晟,不然以后更难自立了。 这边,一夜翻浪,仿佛昨日,可到底隔了好几年,尧窈早就习惯了没有男人在身边的日子,冷不丁地与这人做了亲密事,虽不至于后悔,但也没了同床共枕的雅兴,完事以后,尧窈强撑着不适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穿衣下榻。 身旁的人稍一动,男人就醒了,但他不曾做出反应,只待女人下了床,往门口走去,他才掀开了眼皮,盯着女子的背影看她夺门而去。 谁说男人无情,女人狠起来,不也一样。 睡过以后,说走就走,毫无温情可言。 第76章 真心 倭国人奸诈异常,壕无人性可言,竟在半夜搞起偷袭,欲将渔村一网打尽,好在容渊深谋远虑,更胜一筹,早就排兵布阵,在海岸一带埋下火器,只待倭人登船上岸,将其炸个粉碎。 少部分倭人踩着同胞尸身险险越过防线冲向渔村,被四面八方震天的炮仗声惊得慌不择路,乱了阵型,乔装成渔民的兵将们顺势来了个瓮中捉鳖,留了几个活口用于审讯,其余的全部歼灭。 倭人进犯的消息传到王庭,已是日出东方,大臣们悉数涌入王宫,一个个惶恐不已,却见肖瑾一身戎装,宛如战神凛凛不可侵,身后亲兵将几名五花大绑的倭人推了上来,抱拳朝高坐堂上的尧窈道:“请女王安,贼人已被我辈击杀,余这几个活口,只为探得敌方底细,以及这朝中--” 稍顿,肖瑾换顾四周,铿锵有力道:“是否有奸佞与贼人为伍。” 话一出,堂上众官神色各异。 尧窈和尧文君姐妹俩也趁机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察觉到异样,也默不作声,只待人退散后,再细细查证。 肖瑾立了大功,尧窈欲重赏,肖瑾谢过,却不受:“此时驱除倭寇,乃我主运筹帷幄,算无遗漏。” 最该赏的,也是最有功的人。 闻言,尧文君不禁笑出了声:“多忠心的人,可你的主富有得很,我们可赏不起。” 除非,拿整个国土相送。 可东瓯已经为大晟藩属国,再退,将领土相让,彻底俯首称臣,那就真的是丧权辱国了。 不过眼下这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了。 容渊不是真正的善类,更是个强权铁腕的帝王,他助东瓯驱除海寇,必有所图。 待肖瑾离开,厅内只剩姐妹俩,尧文君正要开口,便听得尧窈缓缓道:“王姐,今后东瓯,还得拜托你了。” 什么意思?尧文君愣住,心头一阵凉意。 “你要跟他回去?做他的皇后?” 那人有大半个月没露面了,前两天大晟却派了使臣前来,献上婚书,以国礼之仪,为吾皇求娶东瓯女王为后。 那婚书写得感人极了,情深意切,叫人动容。 尧文君想也不想就拒了。 他们东瓯国力虽弱,可也不能任人宰割。 对此,尧窈却沉默了,夜里,孩子抱着她,低低地说想父亲了,还说父亲好厉害,比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厉害。 她才真正意识到,她养了孩子这么久,男人只来了半年,就已经俘获了孩子的心。 父子血缘,始终是割舍不断的。 何况,孩子的父亲,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 慕强,也是孩子的一种心理变化,是尧窈无力改变的东西。 因此,尧窈连孩子都有点怕见了,怕孩子一遍遍地对她说想父亲,要和父亲在一起。 见妹妹久久不语,尧文君懂她内心的纠结,毕竟似容渊那样极尊贵的男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遇见了,就不可能再瞧得上别人。 想到肖瑾那些话,尧文君也是黯然,终是缓了语气:“你已为人母,有了自己的至亲,有了自己的不舍,我说不得什么,但也请你多考虑,值不值得,该不该,待做了决定,不后悔便是了。” 后悔,倒也不会,只是前路难料,尚需谨慎,再谨慎啊。 入夜,头一回,尧窈主动来了男人所在的偏殿,这殿,着实小,还不如男人御书房的院子大,可男人就在那巴掌大的院子里,于树下摆了一张藤椅,躺在上面,颇为闲适地晒着太阳。 怎会有这样的人。 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始终从容,气定神闲,哪怕危机来临,也能不紧不慢地出谋划策,最终化险为夷。 东瓯,需要这样的人庇护。 小儿被肖瑾带了过来,两手扒着椅子,双目亮晶晶地望着父亲,好不虔诚。 本事了得的父亲,谁不想要呢。 男孩子啊,不好养。 尧窈转开了目光,不忍心看。 好一会,男人好似才意识到女子的到来,叫肖瑾把孩子抱出去玩,尧不弃不肯,见母亲来了,更要在这里。 容渊只一个眼神,孩子瑟缩了小身子,不闹了,跟着肖瑾乖乖离开。 看到这,尧窈更闹心了,自己苦口婆心,好说歹说,还不如男人一个眼神。 第158章 到此时,尧窈的心境已然发生了更深刻的变化,看待容渊,也更平和了。 “多亏了你,解了东瓯被海寇滋扰的危机。”这声谢,虽迟,但必到。 对此,容渊反应却是淡淡,掀了眼皮,抬眸望了女子一眼。 这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他一个字也没说。 尧窈也不动,不近不远地看着男人:“你娶我,该是真心的吧。” 终于,男人有了反应:“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着,千里迢迢地,在异国他乡耗上半年,就为了和你调几天的情?” 这话,终于有了人气,就是带了点怨。 没想到,尊贵无双的天子,也会说这种民间的粗话。 他没变,也变了。 至此,尧窈心头松络了不少。 好在,他这变化,她并不反感。 他若没脾气了,不怨了,她才担心。 但尧窈也有她的考量,于是提了个折中的想法:“不若,你先带着孩子回大晟,待我把这边的事务处理完了,再商议大婚的事。” 这是愿意了。 可为何不能同回大晟,难不成她想反悔,留她一人在这里,谁知道她那心眼多的姐姐又会给她出什么馊主意。 见男人眼里写着不信,尧窈无奈地扯了唇角:“再过去,怕是此生都难一回了,你总得给我时间做告别。” 容渊神色微动,有了缓和的迹象。 他也有他不可明说的担忧,怕她放不下,怕她并非心甘情愿,怕她跟他回去,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他要的,只是她的心甘情愿。 有些话,他不想说得太白,他以为她能懂得他的心意,他身为帝王的骄傲,在她面前,化为齑粉,什么都不是了。 尧窈挪动脚步,走近了男人,稍稍弯身,以男人多少次俯视她的样子,笑着道:“你若真心,我也是想同你好好过的。” 男人有时候也是长不大的孩子,得哄。 第77章 欲归 尧窈看着柔和,却是个有主意的,下定了决心,就再不拖延,给了容渊回应,也要他一个承诺。 “你贵为天子,必然一言九鼎,从不虚言,如若哪日,你觅得佳人,嫌我碍眼,只要说一声,我就退位,绝不会拖拖拉拉地惹你不快。” 情爱这事儿,尧窈是真的看淡了,生母的所作所为,在尧窈身上刻下的烙印太深,对男人用情太深,走火入魔,最终损伤的还是自己,甚至于把自己弄得人模鬼样,生不如死。 东瓯如今人丁不兴,尧窈自觉有罪,可国力实在微弱,凭她的能力,实在做不到无力回天,硬磕下去,前有狼后有虎,东瓯被夹在中间,只会日渐衰弱,最终逃不过一个被吞并的命运。 海寇凶悍残暴,灭绝人性,东瓯人民深深忌惮,闻之色变,反倒大晟,虽有驻军在南平,但这么多年来,从未侵扰过东瓯,这回若不是容渊出手,东瓯估计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其惨烈程度,尧窈完全不敢想象。 尧文君何尝意识不到,从小就要强的女人,面对强国也不肯低头,这时也只能选择妥协。 肖瑾那边同她说过多次,他会留在南平,她不必有顾虑,孩子想父亲了,他就来接,想母亲了,他便送回去。 沉默许久,尧文君问出一句:“若是孩子两个都想呢。” 没料到女人有此一问的肖瑾愣了下,内心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觉,更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愉悦,带着试探问:“我却不知你想的,是否跟我想的一样。” 尧文君未把话说死,瞥了男人道:“肖大人何等雷厉风行,为何这时却不自信了。” 肖瑾看着女子:“你从未给过我自信,我又如何能自信起来。”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尧文君轻哼一声。 肖瑾也不恼,继续道:“我姐姐已经来了南平,不出意外,也不会再去别的地方,她想见见你,正式地同你问个好。” 肖瑾已经私下带孩子见过姐姐了,小月牙很喜欢这个姑母,长得好看,身上香香的,讲话轻声细语,还给她买了不少好玩的礼物。 孩子小,藏不住话,回来后叽叽喳喳地就在尧文君耳边讲姑母如何如何好,听得尧文君耳朵都要烂掉了,内心更是酸涩不已。 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张口闭嘴就是别的女人,合着她这个老母亲这几年好似白养了。 不过养孩子的确费神,尧文君还得处理国务,有个人帮自己带孩子,倒也不错。 这么想过以后,尧文君心下舒畅了不少,看肖瑾也更为顺眼。 或许,她也该向妹妹学习,很多事情都要看开,不再计较,更平和地与人相处,毕竟以大晟的国力,容渊的手腕,真要收拾东瓯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知会他们,直接派兵过来,反倒更省事。 这样想过以后,尧文君面色也柔和了不少,看肖瑾的神情也缓和多了:“我也并非不讲理的人,你同我好好说,有商有量的,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下回再回南平就和我说一声,又或者她愿意过来,也成。” 肖瑾已经鲜少有失态的时候了,这会儿却抑制不住地眉眼上挑,脚下更是一个大步朝尧文君走了过去,一把揽住她,话里带着悦色:“过几日我就去安排,尽快地让你们见上一面。” 长姐如母,肖瑾比谁都要希望这两个女人相处融洽,如此,他也没什么负担了。 第159章 这几日都在收拾行李的尧窈,听闻姐姐要同肖家姐姐见面了,也是开怀不已。宫中那些妃子里,唯独肖家姐姐,尧窈并不反感。明面上她们交集不多,但私底下,尧窈其实受过不少这位肖家姐姐的恩惠,后来悟出了不少事,明白这位只是容渊安插在后宫的棋子,两人并无感情,如今能够离开那是非之地,在南平安居,尧窈也为之高兴。 尧文君捏捏妹妹水滑细嫩的脸蛋:“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待你不薄,没有为难过你,我才愿意与她来往的。” 尧窈笑着哄:“好的好的,那就多谢姐姐了。” 和姐姐聊过以后,容渊带着孩子过来,二人把话说开,相处起来,不再那么别扭,反倒融洽了不少。 尧不弃奔到尧窈身前,一把将人抱住,这些日跟在容渊身边,读书识字,修习武艺,个头好似又长了不少,人也更壮实了,猛地一个飞扑,尧窈竟有些承受不住。 容渊也留意到这点,长腿迈开,几个大步到了尧窈身边,将儿子从母亲身上扒拉下来,带到自己身边,肃着容道:“你如今大了,再不可随意往人身上扑,便是母亲也不可。” 启程回大晟的日子将至,文武百官早就翘首以盼,容渊也已经派人回去造势,高福也在那边张罗,将尧窈母子的形象渲染了一番,尽可能提高他们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也让他后面的封后大典能够顺利举行。 是以,从现在起,孩子的言行仪态,都需符合他皇子的身份,不容有一点失态。 这时候收不住,待回了那边,面对黎明百姓,还有满朝文武,但凡孩子露个怯,百官都会对尧窈产生质疑,怀疑她教养皇子的能力。 容渊从来都是算无遗漏,自然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等了这么久,等成了执念,不把她放到那个位子,真正成为同他并肩的女人,他便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对他的感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并不深刻,卸掉了伪装,更是随性,想理就理,不愿搭理,那是做个样子都不会。 容渊自诩是个很有耐心的猎人,他不惜花费一辈子的时间来猎她的心,好叫她明白,她可以质疑这世上千千万的男人,唯独他,她不能够有丝毫的不信。 她又怎知,为着这一刻,他一步又一步地退让,又一步一步地主动走向她,反反复复,饱受内心的煎熬,再也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如此耗费心神了。 容渊伸出了手,感觉到尧窈小小的挣扎,可仍是将她拥入了自己怀中,将这一大一小全都纳入自己羽翼之下。 最终,尧窈心弦微动,柔软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搭在男人腰间。 也罢,他都折腾这么久,也不疲倦,她小小地往前迈一步又能如何。 索性,心是她自己的,伤到了,再收回便是了。 第78章 归途 许是这些年肖瑾在东瓯民间的运作起了作用,渗透到了各行各业,听闻女王要到大晟做皇后了,民众未见不舍,反倒一边倒地支持。 东瓯国力太弱,不依靠强国,只有挨打的份。更何况国内男丁不兴,生个孩子都难,适龄的女子拖到二十多岁尚未成婚的不在少数,一个个早就对一山之隔的南平充满了念想。 女王能到大晟做皇后,两国结成友好盟约,她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到那边说亲,而不是悄悄把人拐到这边,跟做贼似的。 大众的欢呼声远高于少数几人的反对,尧文君能料到,如今亲见,更是感慨万千。 道路两边,百姓们送别女王车马,夹道欢呼,不见哀色,却是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尧文君立在高处,目光里闪动泪光,对着抱孩子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道:“你好深的心机,这下子好了,都让你得逞了。” 肖瑾神情平和:“你心里也明白,这是双赢的结果,只是还不愿接受。” 尧文君撇过了头,将眼里的泪意逼退,暗暗对自己道,她必要争口气,将东瓯治理得更好,再不能叫人随意欺辱了。 肖瑾捉着女儿小手,意味深长道:“月牙可知这是哪里?这里同东瓯一样,也是你的家,你需要保护的地方。” 尧文君转过头看着男人,不觉动容。 这男人,坏得很,偏生她就是离不开他了。 世人都以为大晟天子在南平行宫休养,并未入得东瓯,谁又知天子行事异于常人,藏在东瓯将近小一年,直到离开,都未被人察觉。 女王同王子乘坐的鸾车上,分明多了个男人,但护卫在侧的亲兵们皆为天子近卫,一个个地守口如瓶,素养极高,尽职尽责地守护天子安危,别的事儿,不敢有丝毫窥探。 是以,被重重帘幕掩住的车马内,一家三口相处得倒也温馨。 小儿坐不住,不时地要掀帘子往外探,却被尧窈握着手柔声制止:“外头人多,看不到什么的,待出了城,外头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你想怎么看都行。” 人多了,是非也多,孩子还小,尧窈身为母亲,并不想孩子被太多的人看了去。 更何况,这车里还有一个男人坐着在,帘子一旦开了,外头人瞧见了,还不知道如何作想。 尧窈如今只求安稳,不管在哪里,都不想再多生事端。 这一回,同上一回又大不一样,再没有明姑伴着自己了,与她同行的是她的孩子,还有她即将去往的大国天子。 第160章 多么不可思议。 大晟天子同她一道回大晟。 尧窈把孩子搂过来,在他脸上轻捏了一把,问疼不疼。 尧不弃一声闷哼,父亲看着在,不能喊疼,只得瓮声瓮气道:“母亲捏一捏自己不就知道了。” “那就是疼的。”尧窈亲亲儿子额头,安抚孩子情绪。 容渊一眼瞥过去,不禁皱起了眉头,孩子已经过了启蒙的年纪,回去后就要拜师入学,课业也得抓紧,毕竟与他同龄的早就学上了,更不可能像这般还腻在母亲身边。 回了大晟,该学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再不能由着性子来。 尧不弃被母亲亲了,心情大好,可黑亮的大眼珠子一转,见父亲面色不是很好,人也机灵,立马从母亲怀里挣开,挺着小身板笔笔正正地坐好,还不忘悄悄地觑着威严的父亲。唯恐入了夜,父亲在睡前又把他逮去训话,说他年岁渐长,要像个男子汉懂事了,不可再腻着母亲不放。 可他分明瞧见父亲总是不经意地靠近母亲,为何他就不行。 这几年,容琰在南平也干了不少大事,打通了一条从南平通往东瓯的山路,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听闻在炸隧道时还有伤亡,但因着抚恤金丰厚,倒也未听闻死者家属找茬,更有人自愿做工,毕竟富贵险中求,总有人愿意冒险为自己和家人搏一条出路。 山路通了,到达南平也快,一早出发,不慌不忙地,太阳还未下山,尧窈人已经在南平行宫了。 紫鸢和秀琴也已等候多时。 见到老熟人,尧窈是既亲切又感到内疚,尤其在瞧见秀琴额头上那一道猩红的疤痕,更是心绪难平。 来之前,容渊就已经同她讲过。她虽是被尧文君带走,但秀琴等人看顾主子不力也是事实,不能不罚,饶他们死罪,只是刑罚,已经是他宽宏大量,她若为此同他计较,他亦无话可说。 话都被男人说了,尧窈又能说什么。 尧窈只能暗道,以后多多补偿秀琴。 秀琴倒是不觉委屈,没守住主子,本就是她失职,皇上留她一命,已经从轻发落,她该感恩才是。 一见到小主子,秀琴更是落泪盈眶,又是拜又是跪的。 尧窈把人扶起:“不必如此,他还小,你这阵仗大了,受不住。” 紫鸢大仇得报,也早已除了奴籍,克服种种和卫恒完婚,身为官太太,倒比秀琴自在些,笑着道殿下像极了皇上,也像极了娘娘,可真就是观音座下的金童下凡来着。 这夸起来,也是够夸张。 尧不弃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任由这些陌生人看着,听着他们说些恭敬异常的话,觉得有趣,但牢记父亲教诲,他们说什么,他就听着,有想法也先藏着,不要显露出来。 为君之道,便是如此。 入了夜,容渊便如之前那般把孩子带走,到自己的住处。 尧窈一人歇在偌大的寝殿,脑子却异常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秀琴在外屋守着,再也马虎不得,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惊醒,然而一个抬眸从榻上起身,见是皇帝来了,正要行礼就被容渊制止,叫她继续歇着,未传唤不必起。 皇帝自己过来,秀琴也就不慌了,心里更是隐隐盼着,二人蹉跎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可惜。 后宫更是清冷得很,这回女主人总算回来了,也该多添皇子皇女让后宫热闹起来了。 第79章 相守 如今这宫里确实冷清,妃嫔被容渊遣散得所剩无几。 还剩的几个出了宫也无别的地方安顿,回娘家受气还不如留在宫中养老,得到皇帝宠幸是再无可能了,可安安分分地在这宫里养老也不错。 其中静充仪和尧窈关系尚可,尧窈这一趟回来,宫里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看到静充仪都觉亲近了不少。 静充仪也告诉了尧窈,她不在这几年宫里发生的不少事。 “自你离开后,皇上很少踏入后宫,即便来了,也是坐上一坐,熬够时辰人就走了。日子一长,哪有人不心冷的,你人都不在了,皇上仍绝迹后宫,不就是给我们宣判了死刑。” 静充仪轻叹一声:“可能我从未想过获宠,比她们更想得开,无非是找个地方养老,这宫里过得比娘家更舒服,我又何苦再折腾自己搬来搬去的。” 尧窈反倒佩服静充仪的这份心气。 她顾虑太多,有孩子有亲人还有东瓯的百姓,并不如这位洒脱。 静充仪显然是真想开了,即便尧窈如今身份尊贵,封后大典也在筹备了,静充仪也未表现出丝毫阿谀谄媚的样子,还凑近尧窈俏皮地眨眨眼:“你这离别多年,可把皇上整惨了,皇嗣乃国祚根本,这宫里好几年都不曾有婴儿啼哭声,朝堂上那些臣子的折子把御书房都要堆满了。” 提到这,静充仪又有了话题:“前几年,有个叫青衣的医女防疫有功,被特许入太医院当差,可一年不到,不知为何就被撵出宫。” 尧窈头一回听闻,但兴致不大,随口一回:“许是宫中太约束了,不如外头自在。” 毕竟尧窈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静充仪摇摇头:“被撵出宫前,那医女还去过皇上寝殿,听闻出来时眼睛都红了。” “皇上对娘娘可真是一心一意呢。” 尧窈身边的人无一不在说,容渊待她有多一往情深。 第161章 听多了,人也麻了。 倒不是尧窈有多无情,只是在男女之事上,她真的看开了。 容渊善待她和孩子,她便同他好好过。 哪日他腻了,碰到更新鲜更娇嫩的花欲折下,她也不会有所伤感。 每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下场都不会多好,看她生母就知道了,为爱走火入魔,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错。 好在到她这里终结了。 不弃并未遗传到她的特殊体质,是个正常的孩子,于尧窈而言,这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尧不弃有了大名,名容昼。 小儿很喜欢父亲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到尧窈跟前就要她唤自己的新名字。 尧窈摸摸孩子脑袋:“叫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不能忘本。” 东瓯的那些过往,尧窈希望孩子还能记住,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感念那是自己的另一个故乡。 入了夜,容渊以孩子大了该自立为由,叫高福带着回自己的殿去睡觉。 容昼对父亲的话向来言听计从,也不让高福抱,自己稳稳当当地小跑着出屋。 尧窈在后头唤:“别跑,好好的走。” 可孩子已经跑远,哪里听得进去。 一回头,就见男人双眸黑沉沉地盯着自己。 尧窈颇为不自在,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自己的衣裙。 这里的衣裳比东瓯更为轻薄,尤其这寝衣,轻软细滑的布料,要遮不遮地。 往年她隐藏了本性,做戏更多,这会儿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容渊却无所觉,好似这多年的分开,在他眼里不过数月,这时候人在跟前,不免开起了玩笑:“那时候的你,坐得可没这么端正,我一过来,你人就扑过来了。” 那时候的她年纪轻,还没当娘,也是豁得出去的年纪。 经历的事多了,尧窈早已恢复不到当初的心性了。 更何况,尧窈忽而抬眸看向男人:“我如今再说那些违心的话,皇上可还爱听。” 他倒是想听些真心的又动听的话,她却连说都不愿意说了。 容渊摁了摁额角,只觉眼前的女子,无论何种模样,无一不让他头疼。 可换个人,或许听话,对他百依百顺,他却再也提不起兴致。 这女子怕是给他下了蛊,为何偏偏就非她不可。 容渊也说不上来,他是个心智坚韧的人,既然非她不可,那就由不得她再退缩了。 容渊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尧窈的手,目光变得炽热又浓烈。 “夜深了,也该歇了。” 尧窈和这男人同房过太多回了,但这样的话听得却很少,往昔的他抱了她便往榻上滚去了,又有几回真正问过她的意思。 有了这份鼓舞,尧窈也说出心里话:“只歇着,不做别的,皇上能做到吗?” 她也有不愿的时候。 女人跟男人不一样,那事儿,不是非做不可,除非自己特别想。 但这会儿,尧窈并不想。 男人将她的手握得太紧,尧窈挣不开,这时候也不容她退缩,掀了眼皮同男人四目相对。 容渊直勾勾地看着尧窈,忽而一声叹:“你总是知道如何拿捏我的。” 更可悲的是,他被拿捏得心甘情愿。 这几年,在等待的过程中,耗费他太多心志了。 就这样,二人同床共枕,却未越过雷池,只相拥着而眠,在这清冷的日子里,感受彼此温热的体温,也是一种别样的温存。 男人的心意,尧窈也有感受到。 他是真的有在改变,以帝王之尊向她折腰,愿为她放弃一些他过去坚守的原则。 高福时而帮着自家主子说话:“娘娘您是不晓得,您不在这几年,皇上过得有多苦,时常整宿地睡不着,半夜起来批折子,熬到双目通红,铁打的身子这么熬也受不住啊。” 是吗? 尧窈恍惚失神,可她看着他依然龙精虎猛,精神十足的样子。 倒又不觉得他过得有那么惨。 高福向着容渊,话里的真实性,自然大打折扣。 但这宫里也不止一两个人这么说了,但凡她遇见的人,好似都在夸他们的这位帝王有多勤勉有多不近女色。 久而久之,潜移默化之下,尧窈再看容渊,又是不一样的情绪了。 容昼贴着尧窈耳朵,说父亲把自己关屋子里,敲敲打打地在做东西,他悄悄潜进去了,看见了,是一把簪子,好漂亮的。 女人用的东西,必然是送给女人的。 尧窈能想到的也唯有自己。 这男人对自己太用心,尧窈反倒适应不来了。 毕竟过了几年清心寡欲的生活,再回到红尘俗世,男女情爱上,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可既然男人做出了改变,让她渐渐动摇,尧窈也不会口是心非,叫身边的人难做。 尤其孩子,缺失了父爱的这几年,是尧窈最大的亏欠。 又一次,男人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碰着她的,尧窈没有避开,稍犹豫,也伸了过去,将男人的手反握住。 这一举动让容渊双目一亮,望向尧窈的眼神更为热烈。 尧窈不觉双颊发烫,转过了身,任由男人贴上来,却再未避开。 容渊得到更大的鼓舞,自背后将人整个揽入自己怀里,头低下来,贴着她的唇细细低语。 第162章 “这一回,我们好好的过,有什么不开心,你大可以跟我讲,我们有商有量地,别再闹失踪了。” 男人的诚意,尧窈感受得到。 有些话,藏在心里久了,她也想说一说。 “那时候我其实有过犹豫的,可王姐为了我冒了太大的险,我不能弃她于不顾。我说这话,你别不高兴,没有王姐,这时候早就没我这个人了,你对她有意见,但我不能忘记她的再造之恩。” “是,你说得都对,她只要别来挑拨你我的关系,管她如何,我又何必在意。” 就因为尧文君对尧窈有救命之恩,多番不敬,容渊也忍了。 第80章 到此 尧窈终是成为了这个帝国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位皇后,也是历朝来头一个异族女子上位的皇后。 只因皇帝太过强权铁腕,他一意孤行地将尧窈捧上后位,即便朝中反对的声音,但最终都被容渊一句朕之家事与卿何干一力否决了。 后宫也是以尧窈为尊,容渊将自己扶持起来的亲信都拨给了尧窈,她甚至不需要自己出手,身边不会再有任何奸佞之人。 容渊以一己之力,为他的妻儿打造了铜墙铁壁般的防护。 而容昼十岁这一年,也被容渊带着一起上朝参政了。 尚且稚嫩的小儿就坐在龙椅旁,也不觉得无趣,安安静静地看着下头臣子因为政见不和争得面红脖子粗,有疑问也先留着,待散朝后,回了养心殿,小儿才将自己内心的不解说给父皇听。 容渊待儿子一直以鼓励教育为主,不管说得对不对,先让儿子说出来,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有意见也陈述出来,自己身为老父亲,更多的给予引导和指正。 身为储君,修身养性才是根本。 尧窈时而伴在父子俩身边,看他们为了朝务连饭都顾不上吃,也会悉心叫宫人把饭菜搁到炉上温着,等想起来了再吃也不迟。 一家三口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的。 温馨又平淡的时光,一度让尧窈产生错觉,她不是皇后,她的儿子也不是太子,她的丈夫更不是皇帝,他们只是这世上千千万的夫妇中的一对,相互扶持,彼此帮衬,共同将孩子抚养长大,顺便就此白头到老。 入了夜,孩子睡着了。 夫妻俩并肩步出屋,回到自己殿内。 寒冬将至,殿内的暖炕已烧起,尧窈煮了牛乳,倒了杯端给容渊。 容渊不爱这味道,但他的皇后亲手给他煮的,他就是捧场也得喝了。 二人独处时,容渊的话反而比尧窈多。 譬如容琰被他调任到西北守关,没几年,第五个孩子都出世了。 这位王爷是个多情种,一年纳一个妾,生的自然也多。 尧窈抬眸看向男人,他眼里的情绪有点藏不住,听闻容琰这回得的是女儿。 皇上也可以多纳几个妃子,兴许还能追上这个弟弟。 但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尧窈就觉心脏被攥得生疼,根本就开不了口。 到头来,她还是不能免俗。 被这俗世中的情羁绊了。 前些日,东瓯那边也传来好消息,姐姐又生了,是个儿子,如今儿女双全,也算圆满了。 身边的人都在变好,尧窈也甚至欣慰。 只不过自己这里,尧窈不自觉地手抚上尚平坦的小腹,倒是坦然,再等等吧,其实也不急。 急,也急不来。 倒是容昼,听闻小月牙当姐姐了,给他来信还不准他再喊自己妹妹,因为她有弟弟了,她要在弟弟面前立规矩了。 容昼不禁腹诽,人都见不着,哪里喊得到,也就在信里过过瘾。 不甘心的容昼去找尧窈,说自己也想要妹妹了,要当哥哥。 被男人亲自带着教养的小儿,已经难得出来这么稚气的一面了,尧窈忍俊不禁:“哥哥可不好当,妹妹哭了你得哄的,半夜睡着了,也得爬起来,把妹妹哄不哭了才可以歇的。” 容昼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不在意地笑笑:“没事的,母后放心,我如今随着父皇上朝,鸡鸣就起了,母后只管生,妹妹我来带。” 半大的孩子,自己都是孩子,还想带孩子。 尧窈捏捏儿子小脸:“你现在是这么说的,可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唯有在母亲面前,小儿难得撒娇,却也信誓旦旦:“母亲放心,儿子说到做到。” 但愿。 尧窈笑笑,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毕竟不年轻了,就算儿子想要,她能不能怀上这孩子,那也另说。 这女人到底不如男人。 再看容渊,人到中年了,体力也不减从前,虽说不是每晚都有那事儿,可一旦她有了那想法,被他感知到了,干柴烈火地烧起来,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熄灭的。 尧窈耐力好了些,但体力却不行了,跟上男人的步调都费劲。 他慢下来,慢慢地磨,她倒是会好受些,也渐渐得了趣味。 但这种闺房之乐,也只能自己品了。 女人年岁渐长,倒也没从前那种一想到这事儿就羞窘的心境了,尧窈更为从容,也通透了。 每每尽兴了,容渊搂着女子爱不释手,便觉他和他的皇后就是一个壶配一个盖,天底下最契合的莫过于他们。 尧窈身边伺候的依然是得力的老人,譬如秀琴,跟外头的人成了亲,生了孩子后,就把女儿也带到宫里,依然勤勤恳恳地照料主子。 第163章 尧窈也念她这份忠心,愿意给忠心的人体面。 秀琴如今已做到掌事姑姑,后宫里具有绝对话语权的存在。 但忠心依旧如昨。 高福年岁也大了,腿脚不利索,除了照顾容昼起居,更多的是培养可靠的接班人,供容渊父子差使。 这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 紫鸢也会时不时地进宫陪尧窈说说话,她的经历说来比尧窈更为坎坷,为报血海深仇受了不少屈辱,好在遇到良人,得以报仇雪恨,摆脱了奴籍,还做了官太太。 但在尧窈看来,紫鸢的一些做法,她并不支持,但也没有干涉别家私事的闲情。 对此,紫鸢倒是豁达:“娘娘比我年轻,可能不觉得,我这年岁已过三十,早已不是让男人着迷的娇妍时光,身后已无娘家可依靠,若不识趣点,为自己早做打算,将来如何,也不好说。” 人与人的情分也就那些。 紫鸢和卫恒确实患过难,可这日子还长,一辈子的事儿,这时候下定论,还太早,且走且看吧。 尧窈问:“你主动为他纳妾,他是何反应?” 紫鸢笑笑:“还不是生气,说我不懂他,可男人不都那样,他要是真的能守,不说一辈子,能忍着五年十年不进她们的屋,我就已经很感念他的好了。” 说罢,见尧窈垂着眼眸,神色不明,紫鸢话语一转,“娘娘听听就是了,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处理事情的办法也不同,我是未雨绸缪,与其他在外面应酬被人投怀送抱,倒不如我自己出手,还能得到贤惠的名头。但娘娘没这方面的顾忌,皇上亲自遣散的后宫,力排众议,这般心志,和对娘娘深厚的感情,可不是我们这些俗人配拥有的。” 尧窈成了这世间女子艳羡不已又望尘莫及的存在。 东瓯百姓甚至给她建了一座庙,只因她成为宗主国皇后,容渊给了东瓯更多的扶持,特许与东瓯毗邻的南阳几县与其加强往来,开放了更便利的交流通道,在贸易和婚姻上,给了东瓯很大的支援。 一蹶不振的弹丸小国,有了大国的鼎力扶持,也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近日尧文君的来信里,提到容渊的次数也多了,态度柔和了不少。 日久见人心。 尧窈始终觉得,只要彼此真心相待,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至于这孩子,尧窈再次抚上已有些微微凸起的小腹,面上的神色更为柔软。 水到渠成,自然就来了。 夜里,容渊将孩子的课业检阅完毕,雷打不动地过来,陪皇后,也是他一日不落地重要事务。 甚至,比他手头的很多事都要重要。 这一夜,尧窈比任何时候都要柔顺。 一如让容渊受宠若惊。 尧窈捉着男人的手往自己小腹上搭,并嘱他轻些,别使力。 做了父亲的人,还有何不懂的。 容渊连搭一下都怕磕疼了她,手指竟有些微颤。 “真的?” 尧窈嗔他:“假的。” 容渊露出一口白牙,畅快地笑:“不管,我当真了。” 说着,将尧窈拥得更紧,情难自已地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尧窈低着眼,眼睫轻颤。 未来如何,难以预料。 可总要怀揣希望,盼一个花好月圆。 才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