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错仇后被疯批独占了》 第1章 [古装迷情] 《报错仇后被疯批独占了》作者:风落矣【完结】 简介: 阴暗疯批掌控欲x柔韧复仇小白花 (强取豪夺+雄竞修罗场+驯服阴暗疯狗) * 为给惨死的叔父一家报仇,姜醉眠决心重新踏进京城波诡云谲的漩涡中 混入宫宴后她才发现,仇人原是当朝七皇子 表面纵情享乐,无心权势 背地里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修罗 宴席后的假山旁,被逼至角落的姜醉眠眼角垂泪 她自知复仇无望,恐会被灭口 谁知陆昭珩只是伸手,松竹骨节般的长指附在柔嫩红唇上辗转研磨 “你不信我?” 于是姜醉眠忍气吞声,只为寻得良机报仇雪恨 * 后来,姜醉眠发现自己报错了仇 而陆昭珩明知她的柔媚承恩都是伪装,却不戳穿 既然仇人另有他人,姜醉眠便准备收拾收拾,转移目标 可她忘了,陆昭珩是不择手段,阴戾邪佞的真疯批 没多久,她被太医诊出身怀有孕 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远离那个疯批父亲,她便求曾经的竹马带自己同去西北边疆 几经辗转,终于逃出 却不想又落入陆昭珩手中 而他已经撕去伪装,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昏暗不明的精致厢房宛若囚笼 陆昭珩眸色阴冷,却轻柔俯身,抚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里面是他的孩子?” 他阴鸷轻笑:“那便留不得了。” 姜醉眠:“……” #有本事你亲手打掉自己孩子# #怎么调教阴暗疯狗# 1.1v1,路予行,陆昭珩都是男主,同一个人 2.没有雌竞,只有雄竞,男主爱的发癫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复仇 虐渣 he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姜醉眠陆昭珩 一句话简介:如何驯服阴暗疯狗 立意:好好生活 第01章 再遇 国公府火光冲天,夜舞游龙。 铁刃寒剑冷漠刺穿一具具痛哭哀嚎的身体,再尽数推入火海。 不过六岁大的女童,却懂得隐匿声色,偷藏于内屋角落,被烧断横梁砸中腿骨,皮肉焦熟的气味伴着钻心疼痛袭来,也只是死命咬住手腕,一声不吭。 父亲嘶哑的嗓音呕尽心血,响彻耳畔。 “不许出声!” 她牢牢记在心里,不敢妄动,趁着屋外打杀声削弱片刻,她猫着身子,小心翼翼从屋后溜出。 寻到后院一处隐蔽小洞,她从里面钻了出去,扑进了漆黑小巷里的一堆脏污中。 狂风哀嚎,夜中高悬的明月洒下银白辉晕。 她再无挣扎站起的力气,手脚并用在地上匍匐,朝着小巷外面拼命爬,身后蜿蜒出一条血路。 四肢百骸都被一点点侵蚀上来的寒意浸透,意识模糊之际,月光忽被遮荫大半。 一双金丝锦靴不动如山,立于悬月之下。 她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望,漆黑夜幕却将眼前少年的身影笼罩在内,怎样也瞧不真切。 只是朦胧觉出隐匿在夜色中的那双眼眸,正在一眨不眨睨着她。 她想伸手拉一拉那人的衣角求救,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刻骤然垂下,失去意识。 身后,是已被火海吞没的国公府。 几片晶莹雪花随之落下,京城的第一场雪到来。 …… 姜醉眠打了个冷颤,从梦中惊醒之时,才发觉自己额间早已覆上了薄薄一层冷汗。 她已经许久没有再梦到当年事情了,或许是又回到了京城,所以便也想起了往事。 当年国公府被下令抄家之后,仅她一人从火场中逃了出来,随后便被叔父杨望平偷梁换柱养在了家中。 杨望平后来也受了牵连,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被罢,举家流放,不过幸好是保住了全家性命,一家都去了偏远的南陲小镇,远离了京城这处是非之地。 只是没想到,十年之后,为了给惨死的叔父叔母报仇,她寻着仇人不远千里,竟又回到了这伤心地。 可能这便是冥冥中的孽缘,她是注定要回来的。 醒来之后便觉得再难以入睡,姜醉眠干脆起身下床,还不忘给正在酣睡中的青彤盖了盖被子。 京城冬日绵长,落白皑皑不化,还是这样冷得彻骨。 雪后初见艳阳,终得一派还暖迹象。 来了京城已经快两月,姜醉眠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在城东医馆寻得了个给人煎药的活计。她虽然也会些医术,可这京城中多为富贵人家,医术高超的郎中并不稀罕,因此没什么人肯找她一个女郎中看病。 煎药这活简单,她每日也就上午忙些,下午她便不用再去医馆,也能有时间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又捏着那块零星布料从一间布坊出来后,姜醉眠有些垂头丧气。 在一旁的铺子买了两个热乎乎的大包子,她抱在怀中低头走着。 城中所有布坊已经快要被她跑遍了,但是竟然没有一家见过那块锦衣残缺的布料。 叔父叔母惨死乡野家中时,手中分明攥着那一小块布料,很显然是在争斗期间从凶手衣服上扯下来的,而凶手急于离开,并没有发现。 第2章 至于那凶手…… 姜醉眠狠狠咬了咬唇,她已告诉自己千遍万遍,不能再自责下去,她必须振作起来,为叔父叔母报仇雪恨,到时才能有脸下去面见他们。 可在京城中寻了这么些日子,还是一点线索都无,姜醉眠难免情绪低落。 她也在四周打探过,京城中可否有姓路的官宦人家,可人家一听这姓氏,便误以为她问得是与皇室同字的那个陆,登时吓得连话都不敢跟她搭,扭头就走。 姜醉眠很快远离了城中闹市,走到了一处偏僻萧索的贫民区。她揣着包子七拐八拐,拐进了最里侧的永巷。 巷子尽头是几间破败瓦屋,与方才鳞次栉比雕镂画栋的商街截然不同。 “姐姐,你回来了!” 青彤正在给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锄草,小小一方土地被分隔成了几块,土壤翻得整洁细碎,等到开春了便可种下些快菜。 姜醉眠说道:“我买了包子,大肉馅的,快过来尝尝。” 青彤翻土的动作不停:“我把这块地翻好就来,很快的。” 姜醉眠见她露在外面的一双小手红通通的,手背上有几处都生了冻疮,心下不忍,上前去抢过她手里的锄具。 “你快歇歇,趁热去把包子吃了,剩下这些我来弄。” 青彤却不肯松手:“姐姐你别插手了,你白日里去医馆已经够辛苦了,家里这些琐事交给我就好了,我不累。” 自从叔父叔母去世后,姜醉眠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现下力气竟然不如眼前这小丫头大。 自从跟着姜醉眠以来,青彤便把自己当成姜醉眠的奴仆一般,脏活累活抢着干,什么都不让姜醉眠插手。 有次姜醉眠从医馆回来得早,见她竟然在大冬天的在院落中用冷水浆洗衣物,小手冻得跟快发芽的胡萝卜似的,把姜醉眠气得够呛,也心疼得够呛,给她配了好几副药涂抹手背,又再三告诫她以后就算浆洗,也要烧了热水来用。 “姐姐不缺钱,不用给姐姐省着,知道吗?”姜醉眠边替她涂抹药膏,边轻声细语地同她说道。 青彤当下是答应了,可等到姜醉眠走了之后,还是不舍用买来的烧火木。 这会儿见她冻疮又复发,姜醉眠便知道自己平日不在家,小丫头指定没听话。 “好吧,这包子你不吃,那我扔出去喂狗好了,”姜醉眠作势真的要将油纸一包扔出去,“反正是花了足足三文钱买的,浪费就浪费了吧。” 青彤一听,果然扔了锄具就跑过来,宝贝似的将油纸包护在怀中。 “好好的包子怎么能扔了,我吃我吃,不能浪费了。” 姜醉眠笑眯眯地看她,随后过去捡起锄具,开始翻剩余的土块。 青彤乖乖吃着肉包,吃得满嘴流油也顾不得擦。 “对了姐姐,今日醉红馆的小厮来过,说是方才去了医馆没寻到你,便直接寻到家里来了,鸨母请你今晚去给醉红馆的姑娘们瞧瞧呢。” 鸨母是前日去的医馆,有意找个女医定期给姑娘们看诊,姜醉眠毛遂自荐,便得了这个活计。 虽是青楼妓院,但醉红馆数得上是满京城最为奢靡华丽的温柔乡,多得是权贵子弟出入,里面的姑娘们也各个美艳动人,身怀绝技,自有一派魅惑人心的本事。 入夜时分,姜醉眠如约来到醉红馆门外,说明来意,小厮便引她到了侧门入内。 刚一踏入,一股魅人艳香便扑面袭来。 楼内温暖如春,大堂座无虚席,来客们围坐在低脚矮桌旁,怀中美人在侧,娇香软玉将杯盏醇酒喂进口中,再用柔荑在身上四处游走,便可缓去尽数疲惫。 矮桌旁有条人工凿出的弯曲沟渠,清澈流水将美酒美食传递至各桌,曲水流觞好不快意。 而中间有座高台搭起,台上有歌舞伎奏乐取欢,舞姿曼妙动人,薄纱顺着雪白肌肤缓缓落下,美人羞涩一笑,再将薄纱径直抛掷台下,被一位宾客抓住,放在鼻尖轻嗅几下,飘飘然像是可以登仙。 如此淫靡放荡之景,姜醉眠不敢直视,只是埋首随着小厮快步上了楼。 楼上是更为尊贵的雅间,仅供有身份背景的宾客单独玩乐,单是有钱都不成。 在长廊穿行时,耳边不免听见脂房红帐内隐隐传来的喘息媚声,姜醉眠耳根微红,脑袋埋得更低。 小厮将她带至长廊尽头处,让她稍作等候,便孤身前去通传了。 姜醉眠站立片刻,忽然听见楼下传来阵阵欢呼喝彩声。 有人大声喊道:“我们今日可都是为流樱姑娘而来,怎么流樱姑娘连真面目都不肯示人?” “是啊,要不是听说这醉红馆近日新来了个花魁姑娘,我们哪里会花千金买这席位啊!” “流樱姑娘,快将面纱解下来,让我们一睹芳容吧!” 姜醉眠视线朝着台上望去,只见一女子云鬓高挽,露出一小截白如锦缎的脖颈,纤细美妙的身姿若隐若现藏在虚无缥缈的白纱中,雪白双臂间怀抱着一枝盛放的樱花枝,花瓣粉嫩娇俏,但是却远不如美人动人。 新来的花魁? 姜醉眠屏息凝神,想要将台上的人看得更清楚些,可她离得太远,瞧不见那面纱下罩住的脸庞。 流樱,名字里也有个樱字。 叔父叔母唯有一个独生女儿,名为杨月樱。 当日在家中只发现了叔父叔母的尸首,却独独不见杨月樱的。 第3章 而姜醉眠会来京城,除了报仇,也是因为听村里农户说,曾在京城见过一身似杨月樱之人。 “怎么还在这里站着,还不快点进来!难不成要大家都等你一人吗?”面前的门忽然打开,里面有个模样凶悍的妇人,不等姜醉眠再看清楚些,就拉着她的胳膊直接拽进了门内。 姜醉眠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姑娘们功夫,不疑有他,跟着那妇人进了内屋。 想来也不可能会是阿樱,阿樱虽说性子温顺胆怯了些,可曾经也是名家贵女,决计不会入这青楼的。 “先把衣服换了,动作快着点。”妇人指了指床上放着的衣裙,便转身要走。 姜醉眠不解问道:“我也要换吗?” 妇人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两圈,目露凶光:“不过就是皮肉好些,你有何特殊之处?不换衣服又怎么去见姑娘们?” 说完,妇人剜了姜醉眠一眼,便不再理她,去门外候着了。 姜醉眠只道这青楼中怎么也颇多规矩,可她初次前来,医馆掌柜的也对她再三嘱托,定要伺候好了这群姑娘,她们口袋中的银子可都是沉甸甸的,因此她便也乖乖照做了。 只是,这衣物虽然触感极好,丝滑细腻,可怎的,怎的如此轻浮…… 姜醉眠腾出一只手紧紧揪着后背不多的布料,稍一松开,半片雪背便暴露在外。 她打开房门,想叫方才那位妇人帮忙再换套衣服来,可谁知外面站着的竟又换了两个小厮。 那两个小厮见她出来,二话不说一人一边,架起她的胳膊就将她整个拉走。 “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 姜醉眠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架到了旁边最为隐蔽的雅间外。 里面欢声笑语,不时传来几声谄媚酥笑,快要把人骨头都融化了。 小厮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浓妆艳抹的姑娘,瞥了眼姜醉眠后,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善,可还是让开了身子。 姜醉眠只感觉后背被人猛地狠狠一推,她一个踉跄,便一头栽进了雅间内。 房间内原本欢乐的笑声瞬间停住,即使埋首姿态狼狈的趴在地上,姜醉眠也能感受得到,头顶该是有好几道视线汇聚在她身上,她耳根更红,久久不敢从地上起身。 饶是再没见过世面,姜醉眠现下也咂摸出来不对味了。 她该不会是被当成了这青楼中的陪客女子了吧…… “姑娘怎得还不起身,难不成摔着了吗?” 一道文质彬彬的嗓音响起,紧接着有脚步声渐渐走近,那声音便落在了头顶:“地上凉,姑娘快些起来吧。” 视线中出现只手,好心地想要拉她起身。 姜醉眠也知无法逃避,并未伸手,自己硬着头皮从地上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这衣裙下摆过长,有半片薄纱摇曳在地,更加映衬得袅娜身姿娉婷媚人。 抬起头来才发现,这雅间内有一张华丽繁重的红木桌,上面摆满了珍馐玉食,旁边围坐了四个男子,每人身旁都有两个美人儿相伴。 而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瞧着也是贵公子,相貌英俊气度非凡。 姜醉眠开口道:“抱歉诸位,我并非有意打扰,只是我……” 话未说完,她的视线却忽然定格在了雅座正中央。 端坐在上位的那人一改先前素雅装扮,一头墨发如黑色锦缎铺染在后背,一半仅靠一支华贵玉簪高高竖起,矜贵冷傲。 不变的是那双漆黑幽深如无波古潭的凤眸,眼角此刻微微挑起,敛尽阴鸷眸色,周身分明隐隐散发着强大阴寒气场,可仿若只有姜醉眠能感受得到他骨子里隐隐流窜的邪佞。 她苦苦寻了数月,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仇人—— 路予行! 第02章 救人 三月前,南陲村外的野山头。 姜醉眠从柔软草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两下腿骨。 日头西沉,拨弄了两下竹篓里的草药,她也准备下山了。 今日运气不错,镇上药铺掌柜提起过的虫草,居然还真的被她苦心寻到。 虫草珍贵,随意拿去镇上药铺询价,一根少说也能卖上五百文。 可惜今日她走遍了大半座山也只挖着一根,只得明日换座山头再寻。 下山路难走,林中草木茂盛,能没过半人高,若无经验者,很容易在这林子中迷路。 可姜醉眠对此路再熟悉不过,她每日上山采草药,去镇上卖了补贴家用,闭着眼睛她都能识得下山路。 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方才还是艳阳大作,烈日当空,转眼间阴郁天色缓缓压下,浓云滚滚自东疾掠,湿黏冷风裹挟着一股凛冽血腥直扑面鼻。 哪来的血腥味? 姜醉眠定睛往不远处的草叶丛中望,林风乍起,草木折腰,隐约显露出暗藏玄机。 里面竟然趴着具死尸。 四周昏天暗地,呜呼风啸如野兽哀嚎,吹得人毛骨悚然。 姜醉眠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看清那死尸身高约九尺,身着玄色锦袍,看着不像普通农户。 她无意多管闲事,捏紧裙边,正要从尸体身旁跑过去,谁知一股强劲力道忽然从后方拉住了她的裙角。 她顿时停住了脚步,单薄后背挺得笔直,颤巍巍抖了两下后,缓缓回头,瞧见了一只松竹骨节般纤长劲瘦的手。 青白手背筋络暴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乎要将粗麻裙角扯烂。 第4章 “死尸”抬头,散落发丝被草泥血污黏在脸庞,满面脏乱泥垢,看不出原本面目。 唯有一双狭长收紧的凤眸,漆黑凌厉,带着与生俱来的强势威压和震慑,上挑着与面无血色的少女对视一眼。 美眸登时瞪圆,姜醉眠颤巍巍将自己的衣裙往外拽,可惜力气却不如这“死尸”大,竟然拽不动分毫。 “你,你要干什么?” 那“死尸”从袖口缓缓掏出个东西来,姜醉眠定睛一看,竟是两张五千两的银票。 “下,山。” 可能是不知昏迷了多久,“死尸”嗓音片沙,气若游丝。 姜醉眠懂了,这一万两便是要自己带他下山的报酬,但是还没等她回话,面前的人就又昏了过去。 姜醉眠立在原地沉默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竹篓摘了下来。 她找到压在最下面的那棵虫草,塞进他口中。 “当是你自己花钱买的。” 雨势渐渐变大,她这才注意到雨水已将他满面血污冲掉些,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一张俊脸。 即使闭着双眼,也能看得出流利狭长的眼型走势,锋利如刀削般的眼尾锐得像把利刃,睁开时寒霜凝雪,气势凌人,高冷矜贵的像俯视蝼蚁众生的杀神。 伴着浓黑如墨的眉鬓,高挺笔直的鼻梁,薄削无情的双唇...... 只一眼,便能肯定这绝不是农田庄户能养出的绝佳皮相。 还有他身上的锦衣布料当真特殊,摸起来顺滑无比,想来也价值非凡。 姜醉眠没工夫多想,趁着真正暴风雨还没到来之前,把人一步步拖下了山。 到家之后,天色已然尽黑,雨势不减,颇有愈大趋势。 只有杨月樱下学在家,叔父叔母应该还在地里忙着收粮。 农院不大,只有三间瓦房,一间是吃饭的堂屋,叔父和叔母一间,姜醉眠和杨月樱一间。 现下平白多了个男人,姜醉眠直接将人拖到了柴房去。 杨月樱听到柴房动静,撑了纸伞过来。 “阿眠,你今日上山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被雨淋湿了?我煮了些姜汤,你快换了衣物去喝些。” 刚进柴房,杨月樱险些惊叫出声。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躺在草席上不说,胸前衣衫还已经被姜醉眠解开了大半。 “阿眠!你,你在作什么?!” 姜醉眠挽起袖口,纤白柔美的双手瞧着不似农户出身。 她眨了下眼睛,应道:“扒他衣物。” 杨月樱听言,耳根都红了些:“这是何人?” “我也不知,只是在山上采药时意外遇见的,他给了我些银钱,托我带他下山。” 杨月樱见他伤口骇人,问道:“那他醒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姜醉眠给那人喂了几口汤药,淡然道:“不会,这药能让他几日内都体虚无力,连院子里的鸡都比不上的。” 杨月樱放心下来:“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爹娘可能快要回来了,我先去煮饭罢,你快些将衣物换下来,别生了风寒,姜汤我给你留着了,要趁热喝。” 姜醉眠弯了弯眉眼:“好阿樱,你对我最好了。” 杨月樱温柔一笑,转身出了柴房。 姜醉眠将他左胸上方那个黑洞洞的血窟窿敷上药渣,再拿干净的布料包扎好,恰好湿透的黑衣也被火烘干了,便又将他的衣物重新穿好。 黑衣盖好最后一条缝隙,流畅漂亮的喷薄肌肉在眼前消失。 下一秒,她的手腕却被人猛然攥住。 琼玉似的几根长指,仿佛想将掌心里这温热柔软的腕骨直接折断了去。 草席上的人竟然微微掀开了眼,轻飘飘斜睨过来一瞥,讳莫如深的眸色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姜醉眠愣怔片刻,与他对视。 开扇的眼尾狭长收窄,阴鸷冷厉,凶狠的像是要杀人。 实非善茬。 可再不善,也不能杀救命恩人罢。 手腕痛得像是快被捏断了,少女秀眉蹙起,低低痛呼一声。 “你,放手,我是带你下山的人。” 话音刚落,手腕上的力气果然松了。 姜醉眠迅速退后两步,抱住自己手腕揉了几下,等她再抬眼看向草席,那人已经又闭上了眼。 要不是手腕上的疼痛还在,她还以为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边揉着手腕边出了柴房,回屋换下衣物,又将杨月樱给她盛出来的姜汤喝了。 姜醉眠出了屋子,却听见门外正好有人在敲门。 她以为是二老从地里回来,拉开大门道:“叔父叔母你们......” 谁知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个黑黑瘦瘦的身影,看起来跟姜醉眠一般高。 雨夜视线模糊不清,姜醉眠使劲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那张面庞,黑得像是烧坏的锅底,竟然会是王大娘家的独子。 “王多贵?” 王多贵咧开参差不齐的牙口,不怀好意笑起来:“娘子,谁让你直唤夫君姓名的?” 姜醉眠蹙眉,神色有些不悦。 王多贵与她和杨月樱同岁,先前三人又同在学堂念书。 上月他和他娘王氏来家里提亲,想定下姜醉眠,被杨望平一口回绝了之后,又说定杨月樱也行,气得杨望平直接将他们母子二人扫地出门,自此王家母子在村里丢了颜面。 第5章 王多贵自那之后怀恨在心,他知道今夜杨家二老在地里救粮,家里就两个小姑娘,便特意挑了这个时间找上门来。 “还敢上门来胡说,小心我让你以后再也开不了口。”姜醉眠低声威胁,琢磨着干脆配副哑药给他吃。 她语气凶狠,偏偏莹眸漆黑,长睫若蝶,语气明艳艳的脸庞近在眼前时,少女娇艳动人的灵气仿佛能摄魄人心。 王多贵像被那双纯真清澈的眼睛蛊惑了心神,喜道:“反正我娘说了,只要我想,有的是办法娶你给我当媳妇,到时候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姜醉眠手下一紧,险些控制不住想将木门栓直接扔在这张锅底上。 “去找个水坑罢。” 王多贵当真低头寻摸起来:“找水坑做甚?” 姜醉眠反手欲合上大门:“好好照照自己的模样。” 谁知一条黑瘦的手臂忽然挡在门前,黑瘦身影挤进门内,眼神甚是不怀好意地在少女纤韧的腰肢上扫视了几圈。 这么细,不知道抱起来是什么滋味的。 “等等,为夫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想走?” 王多贵说着便直接去拉她,姜醉眠躲避不及,被他碰了下手背,立即在衣裙上用力擦了两下。 王多贵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村里干农活的人家哪里会有这么嫩生的皮肤,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滑不溜的抓不住。 他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想立马把这小娘子娶回家暖被窝,要不就趁着今晚把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她姜醉眠就不得不答应亲事了。 他瞅准了那抹纤柔的小腰,直接张开怀抱便扑了过去。 雨密如箭,声势极大。 院门旁发生的动静,堂屋内分毫也听不见。 姜醉眠将一直藏在手中的药包扯破,药粉直接洒在了王多贵脸上,可这药效见效也要一会功夫。 她叫了杨月樱几声,反倒被只臭烘烘的手捂住了嘴巴。 “叫什么叫,我是你夫君,我对你做什么当然都可以,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听话,我怎么会不疼你呢……” 没等他说完,就感觉头脑忽然有些昏沉,力气也使不上来。 姜醉眠趁势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咬牙冲着他胯间狠命一踢。 “啊——”凄厉叫声划破雨夜。 王多贵疼得意识模糊,恍惚之间抬头,却忽然愣在了原地一般,双目死死瞪着姜醉眠身后的虚空。 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在暴雨中看到了一个鬼魅般高大的身影。 像是雨夜里沉寂的山,能将少女纤弱的身姿完全包裹。 “那,那是——” 王多贵眼睁睁看着鬼魅朝着自己走过来,一张黑脸都霎时被吓得白了几分。 “鬼啊——!!” 尖叫声刚落,王多贵顾不得身下的疼痛,转身撒腿就跑。 姜醉眠也察觉到身后好像有些不对,怎么感觉脖颈间,仿佛有湿湿热热的呼吸。 一寸一寸,慢慢往细嫩的肌肤里侵袭。 她寒毛顿时立了起来,缓缓转过身子,便被眼前一张放大的湿润俊脸吓呆住了。 骤雨仿佛也多情,争相敲打着落在浓密眼睫上。 底下一双沁若寒霜的狭长凤眸,含了冷雨,一如上次阴鸷。 姜醉眠眨了下眼,面前高大的黑山竟然朝她身上压了过来。 第03章 偿命 姜醉眠连忙伸手将人接住,只是实在太重了,纤细单薄的身板也随之“砰”一声抵在了门上。 这人怎么说晕就晕,每次连点预兆都没有。 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姜醉眠用力推了面前人两下,谁知不小心按到了他左胸上的伤口。 只听得一声低沉沙哑的闷哼,堪堪擦过耳边传来,惹得细弱身板浑身震颤了两下。 姜醉眠连忙收手,察觉掌心略带粘腻,怕是伤口又渗出血来了,她暗忖自己粗心大意,竟往人伤口上撞,心中生出些内疚感来,便没再推人,反而搂上了劲瘦的腰,妄想靠自己撑住两人的重量。 有断断续续的温热气息拂过耳际,姜醉眠觉得酥痒难耐,侧眸望去,却正与一道复杂沉寂的凤眸对视上。 原来他压根没晕,还心安理得的靠在她身上! 姜醉眠搂在他腰上的两只手像是着了火,慌忙收回来。 “你快自己站好。” 面前的人微微晃了下方才站稳,一手抬起摸了摸左肩上的伤,俊眉微蹙,想来也是觉出疼了。 大门此时却恰好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个身影披着蓑衣回来,浑身均已湿透。 姜醉眠见状,忙上前询问道:“叔父叔母,地里情况如何?粮还能救吗?” 叔母赵兰叹了口气:“我和你叔父通了通几亩田的排水沟渠,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可别把地泡坏了就好,不然下半年收成都会受影响,你叔父辛苦大半年种的些麦子,怕是又要颗粒无收了。” 杨望平将手中锄具归拢到门后墙角,语气埋怨:“跟孩子说这些做甚……” 农户看天吃饭,日子虽不好过,可二老从不让两个孩子下地干农活,反而砸锅卖铁也要供两个孩子去学堂念书。姜醉眠从小就比寻常孩子聪慧,那学堂里教的东西她小时候就早已读过,她便常常偷溜去山上采草药,再去镇子上卖了补贴家用,她还跟着镇上药铺那掌柜的学了些药理,寻常小病她也看得。 第6章 “我就是告诉孩子咱们地里的实情,总瞒着她,她也跟着担心不是。”赵兰颇为委屈:“又不止你这个叔父心疼孩子,眠儿叫我一声叔母,我也是把眠儿当成了亲女儿看待的,怎么你老是嫌弃我。” 杨望平忙道:“得得得,是我错了还不成,眠儿也是大孩子了,知道也无妨。” 二老经常吵吵闹闹地拌嘴,姜醉眠知道他们都是在为自己着想。 可现在还有件大事,她尚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兰已提步朝着屋内走,只是刚走了两步,便猛然发现姜醉眠身后的黑夜中,好像还站着个人影。 “眠儿,有客人来吗?”到底是端庄的气度还在,赵兰被惊到了也并未显露于色。 姜醉眠扯了扯唇角,笑得异常乖巧。 “叔父叔母,我今日在山上,救了个人。” 杨月樱已烧了两个菜,还熬了锅热粥。 但是今日小小的饭桌上热气腾腾,却无人动筷。 往常都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现如今多了个人,怎么看怎么怪异。 杨望平率先打破沉静,开口道:“都用饭吧。” 几人纷纷举筷,安静进食。 杨月樱捧着粥碗,脸蛋都快埋进去了,时不时从碗后偷偷看那位不速之客一眼,然后再偷偷收回眼神。 杨望平是都察院出身,亲生女儿这小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开口道:“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 “免贵姓路。”低沉嗓音从容应道。 “陆?!” 杨望平脸色却是骤然一变,放下碗筷的瞬间,眼神中充满了凝重敌意望过来。 赵兰都跟着身子一颤,不敢置信的抬头,双眸似乎溢出些痛苦神色。 饭桌上气氛刹时间冷到极点。 姜醉眠一口气吊在胸口,顿时不敢下咽。 杨望平变了语气,带着股从前审讯犯人时的威严:“公子可知陆姓,犯了当朝天子名讳。” 如今的天子登基之时,早已下令陆字为皇室专用,平民百姓不得僭越。 “在下的路,是道路的路,路予行。” 原是同音不同字。 赵兰重重呼出口气,杨望平与她对视一眼,二人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并未多言其他。 杨望平又提起筷子,替路予行夹了些菜。 路予行微微欠身,举止颇有礼数,就连那双沁着寒霜的凤眸,此刻也将肃杀阴鸷尽数敛去,低眉垂眼之时,竟然多了几分温润和煦的谦卑之姿。 杨望平继续问道:“眠儿说是在山上救了你,不知路公子为何会身负重伤?” 路予行敛眸,唇色尚有些苍白:“不瞒诸位,我随家父南下经商,谁知路遇劫匪抢道,我被劫匪所伤后与商队走散,后又在山中迷路,幸而,被眠儿姑娘所救,不胜感激。” 三言两语便交代了清楚,而且他瞧着也真像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不似说谎。 姜醉眠在他称自己为眠儿姑娘时,侧眸瞄了他一眼。 不巧路予行偏也正在看她,不胜感激四字,像是真在谢她救命之恩。 如果,那眼神不似笑非笑地在她身上扫了两圈的话。 杨望平又问了些问题,路予行一一作答,连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几亩良田,几处商铺都讲得明明白白,连杨望平也没察觉出有何不妥。 一顿饭吃完,赵兰说柴房条件有限,让姜醉眠又抱了两床被褥去铺在草席上,这才对路予行道:“路公子,家中简陋,还望你不要嫌弃,大可在这住下,等到你家里人来接你也不迟。” 路予行颌首:“有劳。” 姜醉眠哼哧哼哧铺好床褥,正琢磨着要不再给他换个药,刚才伤口应该又流血了,赵兰却一把将她从柴房中拉了出去。 “叔母,”姜醉眠险些被拉得一个踉跄,“你这么着急是有事吗?” 赵兰语重心长:“那到底是个男子,你们二人万不可独处一室,不然将来传出闲话,你一个姑娘家家该如何做人。” “为何男子无事,女子却要饱受非议?”姜醉眠问道。 赵兰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啊,少贫嘴,听叔母的没错。” 姜醉眠轻声痛呼,两手揉着自己脸颊控诉:“叔母,疼。” “疼,你才能长长记性。” 赵兰说完欲走,姜醉眠又拽住她手臂。 “叔母,我有个东西给你。” 她将一万两银票从怀中掏出来,赵兰见了,眼中却并没有任何贪婪之色。 姜醉眠把银票塞进赵兰手中:“这是那路公子给我的,当是他的救命钱。” 赵兰推拒道:“这钱我们不能收,眠儿,你再去还给路公子。” 前半生看尽奢华淫靡,终是镜花水月一场虚梦,这点银钱对他们来说并无诱惑。 家无灾祸,平安和美,才是要紧。 姜醉眠道:“叔母,他家财万贯,这钱定然不会收回去的,我也并不是想用这钱过什么富贵生活,只是地里如今收成不好,我想让叔父别再那么劳累了;还有过阵子天寒,我想提前去镇上给您买些好点的膏药备下。还有阿樱,早晚也是要嫁人的,我听说要多多备些嫁妆,以后才不会被夫家欺负……” 赵兰忽然上前握住她的手,眼中有泪花闪烁。 这孩子眼中心中想的全是他们一家人,甚至没想过要给自己添置些什么。 第7章 十年养育,没有白白教养。 将银票塞回姜醉眠手中,赵兰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叔父叔母就足够了。这钱我万不能收,既是你救了他,这救命钱你好好收着,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 赵兰说什么也不要这银票,最终姜醉眠只得又揣回了胸口。 翌日早上,姜醉眠醒后,察觉到窗外竟然还是暴雨如注。 “今早村长派人来知会过,出村的山路被泥流冲毁了,”杨望平道,“我和你叔母先去地里看看。” 姜醉眠忙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赵兰拦住她:“外面雨大泥多,路不好走,你和阿樱在家里念书罢。” “阿樱在家就好,我去地里也可以帮衬些。” 杨望平道:“就听你叔母的罢,我们等下还要去村口帮着清路,你们两个在家也有个照应。” 姜醉眠只得乖巧点头:“好,那叔父叔母小心。” 杨望平和赵兰才走了没一会,暴雨中的大门就被人“哐哐”砸响。 姜醉眠跑去开门,尚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猛地推倒在地,她浑身瞬间便被雨水浇透。 一张面目狰狞的老妇脸庞出现在眼前,隔着层层雨幕,通红着双眼扭曲憎恶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直接撕碎般。 尖利凄惨的哭叫声穿破天际—— “姜醉眠!我儿就是被你害死的!我要你给我儿偿命!!” 姜醉眠顾不得瑟瑟发抖的寒意,眯紧了眸子看过去。 是王氏,王多贵的母亲。 不等姜醉眠细细揣摩王氏的话是何意,那状态疯癫的老妇已经抄起手中杀猪菜刀朝她面门劈了过来。 这架势分明是不分青红皂白,是要她的命。 第04章 验尸 姜醉眠来不及起身,手脚并用向后躲,菜刀堪堪擦过她鼻尖砍过,王氏见一劈不中,收了力气高举菜刀,又是狠命的一刀落下。 姜醉眠侧身躲过,手臂却被刀尖划过,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丝丝密密的疼钻上来。 “你给我去死!给我儿偿命!!” 王氏一边喊着一边还要再追上来,雨中有个身影忽得出现,一把攥住了王氏手腕,将她手中菜刀轻松夺过,随手扔远。 姜醉眠惊魂未定的看着面前的路予行,心想若不是他出手,她这会儿怕是要被砍掉一只胳膊了。 “王大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姜醉眠捂着手臂,血迹顺着指缝被雨水冲刷下来,落进脚底污泥中。 王氏目眦欲裂,神色痛苦扭曲崩溃嚎哭:“你还敢问!我儿昨夜彻夜未归,定是与你这小贱蹄子在一起,结果今天早上,我儿就被人从河里打捞上来了,可怜我的儿啊,尸骨未寒,你这个小贱蹄子现下居然又勾搭上了旁人!我要你死!我儿定是被你和这个奸夫害死的!你们都要给我儿偿命啊!” 什么?! 姜醉眠眉头紧锁,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人,口中喃喃:“王多贵,死了……” 她虽然厌恶王多贵,可从来没想过要他死啊。 路予行微微垂眸,看了眼她手臂上的血迹,再看向她的脸庞,此刻被暴雨冲刷得竟然苍白如纸。 他伸手,在她摇摇欲坠的身影背后轻扶了把。 “口说无凭,去看看尸体。” 姜醉眠站稳身子,如梦初醒,提步就朝着大门口跑去。 门外正好有几人披着蓑衣赶来,神色匆匆。 “姜醉眠,村长和耆老们都在宗祠等你,我们是来带你过去的。” 姜醉眠已经回过神来,这几人分明是来押她去问罪的。 宗祠内庄严肃穆,正座上坐着村长,数十位耆老位列两旁,周围还站着些身强力壮维持正义的村户,俨然一副升堂模样。 而那堂下一卷草席裹着的尸体,正是被河水泡的发胀发白的王多贵。 姜醉眠随几人刚买进宗祠,后腿弯处就被人踢了一脚,她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尸体面前。 村长头发花白,面容庄重,问道:“姜醉眠,王氏说他的儿子是被你推进河里害死的,你有何要辩解的?” 骤然离得尸体太近,腥湿雨气混合着尸体恶臭扑面而来,姜醉眠眼泪花在眼眶打转,险些干呕出来。 她压下后翻腾的胸口,抬手掀开草席瞧了眼,尸体已经被泡成了这副样子,确实像是昨夜在河里淹死的。 跟在后面进来的王氏瞧见姜醉眠正在打量王多贵尸体,尖叫一声便扑了过来,把姜醉眠直接撞到了一旁去。 “谁准你碰我儿子的!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一定是你干的!” 姜醉眠从地上爬起来,正欲起身,后腿弯处便又被人踢了下,她脱力跪下。 “有罪之人,在宗祠必得跪着回话。” 受伤的手臂血流的更多了些,姜醉眠一字一句道:“不是我。” 王氏张牙舞爪扑过来:“不是你是谁!我儿昨夜就是专程去找你个小贱人的!” 姜醉眠不管不顾,仍旧要从地上爬起身。 她无罪,为何要跪。 “那是他贱,偏要来找我,被我赶回去了。” 这次无人再踢她腿弯,姜醉眠强忍着膝盖的疼痛,起身回望。 站在身后的人一袭黑衣,氤氲水汽笼在沉寂眉色周围。 路予行不知何时来的,将那个欲踢她的村户隔开,一手拉住她手臂往后带。 第8章 “你,你胆敢如此辱骂我儿!” 姜醉眠被拉着避开王氏的横扑,后背轻轻贴上片冰冷的胸膛。 两人身上是同样寒湿的雨水。 她低声道:“多谢。”随后轻轻挣开。 路予行无言,只是唇角轻勾,顺势松了手。 王氏被几人拉住,村长喝道:“你这妇人,今日不正是给你儿申冤,若不是出村的路被泥流冲垮,我便带你二人去官老爷门前分辨了,这里是祖宗的宗祠,岂容你在这撒泼打滚!” 村长又对姜醉眠道:“昨夜确实有人见到王多贵朝你家方向去,若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不是你残害王多贵的凶手,那我也无法帮你。” 姜醉眠阖目,片刻后再睁开,已是另副神韵。 “我想验尸。”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乡间民俗传统,人死为大,不管何事都不能惊扰亡故之身,尸体自然也是不能随意妄动的。 因此别说验尸,就是连触碰一下尸体,王氏都能和姜醉眠拼命。 可姜醉眠思来想去,总觉得王多贵的死因布满重重蹊跷。 即使王多贵当真是自己失足落水,可他分明从小习水,水性极好,就算被下了散气的药,也不该活活溺毙。 要想知道死因,必得验尸。 “好啊,我儿死了你也不让他安稳,你居然还想动他的尸体!你也不怕惊扰了他在天之灵!我看你敢动我儿尸体一下,我绝对跟你拼命!” 王氏死死阻拦,绝不许任何人碰王多贵的尸体。 姜醉眠望向座上,眼神求助:“村长,若能让我验尸,我便能证明自身清白。” 村长也颇为犹豫:“不说其他,眠丫头,你可会验尸之术?” 姜醉眠虽只有三成把握,却坚定点头。 她在医书上看过,也在镇上郎中那见识过人体骨位,应该不难。 村长低头片刻,应声道:“好,叫她验尸,断不可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村长,不可啊,且不说她只是个野丫头,这死者为大,岂能随意摆弄尸体啊!” “村长,万万不可啊!在宗祠验尸,这可是对祖宗大不敬之过啊!” “……” 姜醉眠顾不上宗祠里的质疑阻挠声,撕下衣角裹住双手,轻手轻脚掀开草席,仔细查看起尸体来。 见她公然对尸体做出些大不敬举动,王氏气急攻心,竟然直接昏死过去。 宗祠内倒是清净了不少,可那些耆老们和村户们从未见此情景,边窃窃私语边翘首以待。 路予行本无意插手,可方才瞧着那抹纤韧单薄的身影一次两次被人踢着跪倒在地,又两次三次地挣扎爬起,他心中竟莫名松动几分,未及反应,已经出手将人拉进了怀里。 这会儿那双凤眸浅浅眯着,黑瞳幽深似潭,一眨不眨望着围绕尸体打转的人儿。 他倒要看看她能如何脱困。 这一看,还真叫姜醉眠看出来些许不对劲。 村长扬声问道:“可查出些什么?” 姜醉眠缓缓起身:“若是活人被生生溺毙,定会因为呼吸而吸入很多河水进肺腑,那么尸体的口鼻和肺部定会有溺液,且人因为濒死前的挣扎,双手定会胡乱扑腾抓取物体,河中水草繁杂,极易在手中留下痕迹。” 村长不解问道:“这些跟要查证的事情有何相干?” 姜醉眠指了指尸体的手部:“他的双手干干净净,并无任何水草污泥痕迹,表明他死前并无任何挣扎。” 再指脸颊:“且口鼻处无异物,表明死前并未吸入河水。” 再指肺部:“肺部轻按,便因为浮囊的表皮而深陷进去,表明内里并无溺液。” 语毕,她在尸体头骨处蹲下,两手顺着骨头轻轻摸了摸。 “故而,王多贵并非失足溺毙,而应该是被人用武器重力击打头骨,且比得是习武之人,一击命中,直接将头骨击碎致死后,又扔进了河中,伪造成溺水身亡。” 此话一出,座下众人震惊声连连。 “这么说,是被习武之人所杀?!” “难不成是仇家寻仇?王家历来得罪的人也不少。” “可咱们村里人祖祖辈辈都是种田户,哪里有会武之人?” “……” 姜醉眠慢条斯理解下布条,心道其他人应该并不知晓,堂上有一人会武。 她隔着人群,望向自己方才站得地方。 正对上一双深邃凤眸,漆黑的眸底像是浸了如墨冷雨,似笑非笑,沉不见底。 见姜醉眠言之有理,而现下又拿不出什么确切证据证明王多贵之死与她有关,村长便放了她二人回去。 暴雨如注,姜醉眠正准备一头扎进雨中,余光瞧见身旁人竟然不知从何处变出把油纸伞。 路予行将伞撑开,只身迈入雨幕。 走出两步过后,见身后无人跟上,便停住脚步,侧身回望。 远山处是雨密遮天,青黛雾霭层层叠叠萦绕峰峦。 落叶斜飞之间,一道颀长身影如松竹玉立,撑住伞柄的劲白手背青筋赫然。 伞下剑眉冷眸,几缕打湿发丝垂下,更显矜贵气度,俊美无俦。 如诗如画,当真梦幻。 画中人却忽然开了口,一声高高在上的冷笑:“怎么,舍不得了?” 姜醉眠愣怔两秒,恍然明白他竟然以为自己是舍不得躺在宗祠里的王多贵。 第9章 她跟着大步踏入雨中,走进伞下。 “此话何意,你也相信那王大娘所说,认为我和她儿子有私情?” 她本就因为那母子二人泼皮无赖一般的行径不胜其扰,现下又命案缠身,躲都躲不及,岂容人这样非议。 路予行淡淡敛眸,对上双怒气冲冲的桃花眼,出水芙蓉似的秀美脸庞因动气而浮上些许红晕,给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染了些色,瞧得出来是真生气了。 像只眼看着快要站不稳,却还要跳起来咬人的兔子。 “若我信了,岂非承认我便是她口中与你私会的……” 他不由得轻勾了下唇角,俯身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奸夫。” 第05章 包扎 耳际忽得传来阵热流,低沉的嗓音像是蛊惑般往她心里钻。 姜醉眠浑身一震,这人分明就是来捉弄自己,心眼忒坏。 她快速向后撤了一步,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 冷冽雨水瞬间浇下,顺势掩去她红透的耳根。 头顶的伞却也随之倾斜过来,路予行又朝她走近一步,两人便又同处伞下这一小方天地。 姜醉眠还想再退,却被一只手扣住胳膊,不准她再动。 “躲什么,”路予行目光顺着她脸庞滑下去,略过胸前湿透紧贴的起伏,落在了她身侧,“伤口不能淋雨。” 姜醉眠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血已经不怎么流了,只是半截衣袖已被鲜血染红,瞧着骇人。 她哪里还会在意这一点小小的伤痕,她的腿上还有片更加骇人的烧伤疤痕,没人见过。 姜醉眠没再扭捏,二人同撑一把伞往回走。 路上姜醉眠一直在想,若他当真是随父南下经商,为何会途径如此偏远的南陲? 而且与商队走散了,他又为何丝毫不见急慌? 自己在他昏迷时候给他下的可令人散气之药,好像也毫无作用,他看起来可不像打不过院子里的鸡。 “你可知商队现在何处?”姜醉眠试探性地问,表情故作轻松自然。 “这就要赶我走?”路予行将她心虚的神色尽收眼底,“一万两银票,在你家住不得几日?” 提起银票,姜醉眠装模作样地从怀中小心翼翼取了出来,递过去。 “对了,这银票还给你,叔母说了我们不能收。” 路予行没接,只斜睨了眼捏在银票上细白葱嫩的指尖。 想来是被养育的很好,没干过什么粗活,手指才会生得跟富贵人家千金大小姐似的。 “真心想还?”他问道。 伸过来的那只手明显顿了下。 一万两,叔父叔母种十辈子粮也换不来。这笔钱能让他们一家以后的日子过得很好,叔父叔母年纪大了,也不能再如此操劳了。 可没等姜醉眠回答,纤长两指便果真将那一万两银票收了过去。 “啊,”姜醉眠惊讶道,“你还真的要回去了。” 她默默咬唇,只恨自己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又没主动开口要,她怎么还脑子犯蠢主动还回去。 等到那抹淡粉色的唇瓣被咬得像染了胭脂似的嫣红,路予行才闷笑一声,抬手伸过来。 姜醉眠只感觉到胸襟被轻微挑开了些,有什么东西随后缓缓塞了进来。 “收好了,下次若再提……” 她低头,恰好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收了回去,而那两张银票被叠好,明晃晃得塞在她胸口处。 桃花眼中登时亮起几分,潋滟眼尾都欣喜得眯起。 “不会不会,我会收得好好的。” 姜醉眠弯着眼角笑,顺手又将银票往里面又放了放,失而复得,她可断不会再犯蠢了。 路予行见她这副财迷样儿更觉有趣,甚至有些后悔方才给她塞回去的太快。 二人走到家门口,杨月樱早在门口等候多时。 见二人平安归来,杨月樱眼中有高兴之色,可又见二人居然同撑一伞,肩膀几乎相贴,姿态显得亲昵,她心中不由得泛起隐隐酸涩。 姜醉眠模样比她生得好,又从小就比她天资聪颖,父亲母亲常夸她不说,就连王多贵家来提亲,都是先要的姜醉眠。 现下那位路公子看起来,也仿佛对姜醉眠有意。 是不是只要姜醉眠存在,自己就会永远活在她的光芒之下,变成她的影子。 永远也不会有人多看自己一眼? “阿樱!”姜醉眠冒雨朝她跑过来,钻进了她的伞下,望向她的双眸亮晶晶的,只有欣喜。 杨月樱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心中所想简直卑劣至极,姜醉眠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也情同手足,她怎可在内心生出如此脏鄙的想法。 望了眼姜醉眠身后不远处的路予行,杨月樱温温柔柔道:“你没事就好了,方才险些吓死我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醉眠一边拉着杨月樱朝院内走,一边告诉了她宗祠内发生的事情。 “你胳膊上的伤口我看看。”杨月樱按着姜醉眠在竹凳上坐下,又拿剪刀将她袖口处慢慢剪开。 伤口不深,可嫩白的皮肉也沾满了血污,张着血盆大口一般往外翻。 杨月樱眉眼间溢满担忧之色:“这可怎么办好,伤口要赶紧包扎,可,可我不会啊……” 姜醉眠对自己的伤心里有数:“没事的阿樱,你去帮我找些东西来就好。” 第10章 她一一交代过后,杨月樱连连道好,起身去拿来所需之物。 姜醉眠一手将酒坛打开,狠心咬紧了后槽牙,拎着朝自己伤口处倾倒了些。 白酒将血水冲走,辛辣刺激的疼痛感刺破肌肤直往骨头缝里钻,秀眉痛苦地拧成了一条线,煞白的小脸上疼得没有一丝血色。 片刻后,一只手伸过来强行将酒坛拿开。 路予行开口道:“好了。” 姜醉眠又颤巍巍想用一只手替自己上药包扎,杨月樱欲动手帮她,却被人抢了先。 那双手瞧着青筋满背,该是力重无比,谁知缠着雪白布条层层环绕的举动竟轻得不可思议。 劲瘦有力的手指纤长,轻松便能将细弱白润的胳膊轻松罩住,一刚一柔,对比鲜明。 路予行动作熟练,比姜醉眠包扎的手法还要好一些。 上了药之后疼痛感减轻了些,姜醉眠唇色苍白:“谢谢。” 自己不过受了这点小伤,都疼得快要死了似的,面前这人被捅了个大洞,竟然还能泰然自若。 这是怎样可怕的忍耐力。 “你的伤也要重新上药。”姜醉眠捂着手臂起身。 一只手搭上她肩膀,轻轻使力,她便觉得有千斤重,又坐了回去。 “就不劳眠儿姑娘操心了,”路予行似笑非笑道:“毕竟你叔母教导过,男女有别。” 姜醉眠挑起沾了些泪意的眼眸看他:“你,你这人,怎么偷听别人讲话!” 定是叔母在柴房外跟自己说的话都被他偷听去了,实在可恶! 路予行似乎是很喜欢看她这副兔子急了要咬人的姿态,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 一旁的杨月樱见二人打哑谜似的,不禁好奇问道:“什么偷听啊?” 路予行语气淡淡:“没什么,还要劳烦杨姑娘再找些干净布条来。” 杨月樱浅笑道:“好,路公子稍候片刻。” 说罢杨月樱转身进屋,却不易察觉地悄悄攥了下袖口。 他叫姜醉眠眠儿姑娘,叫自己就成了杨姑娘。 到底,是他们更亲近些。 路予行自行回了柴房换药,姜醉眠也赶紧回屋换了身干净衣物出来,万不能让叔父叔母瞧出端倪。 翌日一早,艳阳高照。 杨望平去地里前对两个姑娘道:“今日记得按时去学堂,不许再逃学。” 姜醉眠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无辜:“叔父为何要说‘再’啊?” 杨望平面带薄怒:“你啊你,让我如何说你好,学堂先生告状都告到我脸上来了,说你一月去学堂次数屈指可数,你说说,你每日都干什么去了?” 姜醉眠不敢说她整日上山采草药,就是为了贴补家用,那样叔父叔母肯定又要把过错往自己身上背了,她便瘪着嘴巴不说话。 “还不说实话?” 杨望平作势要打,里屋的赵兰赶紧过来拦下。 “行了行了,眠儿,给你叔父认错,然后以后都必须乖乖去学堂,听见没?” 姜醉眠认错态度极好:“听见了叔母,我真的知道错了叔父。” 一边说,还一边偷偷朝赵兰使眼色。 杨望平将二人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已经被赵兰拉到了大门边。 “你就惯着她吧,早晚孩子都要被你惯坏了!” 杨望平说完,扛着锄具就走了。 赵兰无奈摇摇头,这老头子嘴硬心软,她就算刚才不拦着,老头子也不会真的打下去,就为了吓唬人罢了。 “叔母,路上小心,”姜醉眠忙跑过来,替赵兰把锄具拿好,“帮我在叔父面前说说好话,别让他再气坏了身子。” 赵兰也挤了挤眼睛,笑道:“放心,包在叔母身上。” 她们之间这么互相打配合早已默契十足。 等到二老都走了之后,杨月樱也从屋内出来。 “阿眠,我们该去学堂了。” 姜醉眠转身进屋,将满满当当的竹篓提了出来,这是她这几日上山采的草药,再不去镇上卖了,就该糟践了。 “你先去吧,我得去趟镇上。” 说完,她背着竹篓就跑了出去。 杨月樱知道叫不住她,便没再管她,转眼却又看见另一道身影跟着朝门外走去。 “路公子!”杨月樱心中一急,连忙唤道,“你要去哪?” 不知怎得,杨月樱有种预感,要是她再不鼓足勇气把心里话对他说出口,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路予行回眸,望过来的眼神却讳莫如深,漆冷的眼眸像能洞悉她心中龌龊。 转瞬,却又换上副寻常神色,语调也温润。 “自然,是同眠儿姑娘一道。”··································· 第06章 变故 雨过天晴,远山仍旧薄雾弥漫,镇上倒是热闹异常。 姜醉眠跑进药铺时,险些撞上位拄拐前来拿药的患者。 “哟,你这丫头当心着点!” 掌柜须发尽白,面目慈善,此时却吹胡子瞪眼瞧着姜醉眠,故作凶恶。 姜醉眠不好意思地跟人赔礼道歉,随后将竹篓“砰”一声甩到柜面上。 “师父,您快瞧瞧我前几日上山发现什么宝贝了。” 平白多了个徒弟的白更生面上愠怒:“我何时答应了收你为徒。” 姜醉眠认真道:“可我已经是您徒儿了呀,师父,您教我药理,赠我医书,虽然您如今只开药铺并不看诊,可徒儿知您医术高超,心中悬壶,徒儿只认您这一个师父。” 第11章 白更生被夸得满意极了,他对这小丫头素来垂怜,见她好学,天资聪颖,也有意多传授她些,更别提这丫头嘴甜,一口一个师父叫着,他都听习惯了。 “行了,别吹捧为师了,为师看看你说的宝贝。” 姜醉眠献宝似的在竹篓里上翻下翻,找出来一根干枯垂死的植株。 “师父您看,这是不是您上次在医书中给徒儿看过的仙草?” 白更生接过来仔细摆弄,额前皱起深纹,随后脸色一变,将那植株往她脑袋上一扔。 “什么仙草!这就是棵杂草!” “怎么会呢?”姜醉眠心有不甘地捧着那棵颤巍巍的枯枝看了又看,秀眉也跟着蹙起来。 “师父,这不可能是杂草,您再仔细看看呢?您看看这纹路,这枝叶……” 白更生被她气得够呛,刚觉她聪颖值得栽培,她就拿了株枯草当成宝贝似的来给自己添堵。 “你给我回去将《纲目》从头到尾抄一遍,下回来时为师检查!再给我摆弄你那枯草就给为师滚出去!” 姜醉眠忙把手中枯枝反手扔了,却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 “还看!” 白更生刚要训她几句,便见门外进来一人。 面如冠玉,剑眉冷眸,沉着眼眸看人时肃杀沉寂,气场骇人。 白更生看着那张俊美异常的面庞,思索着捋了捋白须。 姜醉眠将其他草药放置进了药箱中,提着竹篓垂头丧气:“走罢。” 路予行没再多言,对柜台后的老者谦逊颔首,便准备一同离开。 白更生却忽然叫住二人:“慢!” 他走到路予行跟前,绕着他上下打量几圈:“这位公子,可否让老夫替你搭个脉?” 白更生虽久不为人看诊,可一上手便知,此人脉象极其紊乱,且中空虚亏,非长久之象。 他收了搭脉的手,转而按中虎口穴位,找准寸劲猛然用力。 路予行忽觉胸口处一片浓郁血腥翻滚腾涌,他想用内力强行压下,却因动气而控制不住血气逆行,喉间猛然腥甜,他不可抑制地吐出口血来。 那双敛尽寒意的凤眸阴沉垂下,缓缓抬手,面不改色用手背擦了下唇角血渍,再抬眼时,冷冽杀意在深谙眸底闪过,邪肆可怖得仿若变了个人。 一旁的姜醉眠见他竟然吐血,心中一紧,不由失声喊道:“师父!” 白更生并未发现眼前人有过一瞬想杀自己的念头,他递给路予行块干净帕子,问道:“路公子因何受伤?” 路予行嗓音微哑:“被劫匪所伤。” “可老夫所知,劫匪虽杀人越货,却并不会使阴毒招数,”白更生道:“路公子身重剧毒,自己可知?这毒名为暹红,着实罕见,外表看不出什么,可会致人内力亏损,日积月累,毒发暴毙,路公子会武,自己的内力紊乱至此,难道不察?” 见路予行不语,似是默认,姜醉眠问道:“可有办法解毒?” 白更生沉吟片刻:“无法。” 他现下确实无法,解毒所需的珍稀药材世间罕有,寻常人家不可能弄得到,因此中了此毒,必死无疑。 从药铺出来后,二人皆心事重重。 姜醉眠想到师父方才嘱托自己的话,这暹红之毒罕见至此,劫匪从何而得?若路予行并不是被劫匪所伤,难不成,是招惹了什么权贵? 不管是何缘由,此人都深不可测,不能与他过多纠缠。 况且,方才他那么迟才来药铺,难不成是先去了别处? 姜醉眠心中有事,便走了神,一不注意被人撞了满怀。 她痛哼一声,瞧见是个瘦弱的小姑娘,衣着凌乱,发髻垂散,紧紧抱着她的手臂,神色慌张地往后看,生怕有人追上来似的。 “她在那!” “快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几个彪形大汉忽然出现,穿过人群匆匆跟来。 小姑娘见状,吓得抖成了筛子,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冒水的泉眼,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去卖酒,求你救救我……” 大汉已然赶到,一人一边扯住小姑娘的胳膊就要将人拖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望着姜醉眠哭喊:“姐姐,求求你了姐姐,求求你……” 姜醉眠终是于心不忍,上前拦下几人:“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为何强行抓人?” “我们是镇上酒馆家的,这小娘们被她酒鬼老爹卖给我们酒馆当卖酒女了,我们现在带她回去是天经地义!” 小姑娘双眼哭肿得像核桃,拼命摇头抗拒。 她看起来不过十四岁模样,却要被那群酒肉池林脏陋粗鄙的酒汉当玩物。 那酒馆不是什么干净地方,好买些年轻女子做卖酒女,姜醉眠对此早有耳闻。 “她的卖身钱多少,我替她赎身。” 此言一出,周围看戏百姓均拍手叫好。 大汉犹豫几分,伸手比划:“足足五两。” 路予行只是勾唇冷笑。 草民贱命,原是不过五两。 姜醉眠一口应下:“好,五两就五两,她的卖身契呢?” 大汉在怀中掏出张纸:“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姜醉眠装模作样也在怀中摸索半晌,随后转头问身后的人:“能不能,借我五两银子?” 路予行倒是没想到她脸皮挺厚,挑眉看她:“没钱还想充英雄?” 第12章 姜醉眠压低声音,语气颇为讨好:“人命关天,你就先借我五两,我破了银票立马便能还你了。” “用我的钱还我,”路予行轻笑,“你倒挺会算账。” 语毕,他当真拿出块沉甸甸的银子,瞧着不止五两。 随意一抛,径直砸中了那大汉的额头。 “哎哟!” 大汉捂头嚎叫的功夫,姜醉眠上前便将卖身契夺了过来,粗略一看,问小姑娘道:“你叫青彤?” 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点头,确认无误。 姜醉眠催促道:“那还不放人?” 几个大汉松了手,青彤像受惊的麻雀,奔向姜醉眠身侧躲着,揪紧了她衣袖,说什么也不肯再松。 等到那几个大汉收了银子离去后,她还惊魂未定,红着眼眶抽噎流泪。 姜醉眠替她擦了擦泪水,缓声安慰:“好了,没事了,你拿着卖身契,尽快回家去罢。” 青彤却死活不收自己的卖身契,也不肯离开。 “姐姐,你救了我,我的卖身契应该你收着,以后青彤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你以后离你那酒鬼父亲远些便好,不必报答。” 姜醉眠还是将卖身契塞进了她怀里,又替她拢好了领口。 可她还不肯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便又滚了下来。 “姐姐是善人,青彤还不起赎身钱,姐姐不要嫌弃我,我吃得少,也很有力气,能干活的……” 姜醉眠瞧她巴掌大的小脸,瘦可见骨的手腕,俯身将她从地上扶起,见她通红着眼睛充满希冀看着自己,便只得放软了声音,哄小孩一般说道:“只要你以后靠自己的双手混口饭吃,平平安安长大,就当是报答我了。” 说完,她便冲小姑娘笑了笑,背着竹篓转身走了。 谁知小姑娘倔得狠,一路上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生怕被发现似的不敢靠近,就这么一路跟回了村口。 在镇上多耽误了会功夫,这会儿天色已然尽黑。 姜醉眠有些心软,觉得还是应该劝小姑娘回去,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哪里需要奴仆。 碰巧不远处有几人神色匆匆,正往宗祠处赶去。 那些人见着姜醉眠,活像是见了鬼一般,惊慌失措大喊起来。 “姜醉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活人还是死人啊?” “你,你居然没死!” “难不成,是死人诈尸了啊啊啊啊——” 那几人语不成调,不知所言,却惹得姜醉眠心中骤然慌乱,心脏都没来由地漏跳了几拍。 她焦急万分地拉住一人手臂,语气略显颤抖,却故作镇静问道:“苏大娘,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刚才所言又是何意?” 那苏大娘显然遭受极大刺激,双瞳都有些涣散,盯着姜醉眠的眼神无处聚焦,只是喃喃说道:“都死了,全都死了!杨家人全都死了!” 姜醉眠瞬间仿若被五雷轰顶,心神俱灭,说出口的语调颤不成声,她眼眶红了个彻底,狠狠瞪着面前模样近癫的人。 “你,你说什么?!” 苏大娘哀嚎一声,高声喊道:“就在刚才,我亲眼看到的!杨家三口,全都死光了!” 第07章 复仇 姜醉眠不知自己是如何奔回家中的。 只记得月明风清,银辉皎洁散落满地,映照着满院猩红狼藉。 杨望平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浅灰色粗麻布衣已被血水染红,两只手臂被残忍地齐根斩断,只剩一小截血肉模糊的筋肉相连,白骨森森。失去血色的脸颊苍白无力,隐隐露出青灰之色,努力瞪圆的双目空洞无神,瞳孔涣散,再无半点生意。 而赵兰俯身趴在他的尸体旁,姿态僵硬扭曲,后背靠近心脏处被捅了个明晃晃的血洞,流出的血液早已干涸成结,一旁的沙土砾石上空留一条蜿蜒弥漫的血迹,像是费劲挣扎着从远处爬来,在濒死之际也要与夫君相守。 二人尸身凉透,就这么晾在夜星明月下。 姜醉眠耳际轰鸣作响,仿若再听不见也看不见其余,目之所及只有惨死的叔父叔母。 她错愕万分地张着嘴巴,却喉咙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浑身颤抖,手脚并用地爬到二人尸首跟前,想要伸手触摸,但怎么也不敢碰到。 她怕摸到的只是冰冷的尸体,她怕自己真的永远失去了最亲近的家人。 眼泪不受控制地砸落在地,啪嗒,啪嗒,汇聚成一小滩莹亮水渍。 分明今早还是有说有笑地离开,叔父还责骂了她两句,叔母一惯地护着她。 可为何只是一日不见,等她回来的就不再是亮起灯的瓦屋,而成了面前这副惨状。 “叔父,叔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嫩肉中,姜醉眠哽咽道,“我以后,乖乖听话,你们快醒来,好不好……” 无人作答,回应她的只有一阵寒风呜嚎,如泣如诉,似在言说,方才这座小小院落中发生了何等惨烈悲壮之事,才会让两个良善无辜之人死于非命。 “你是,眠丫头?”村长刚从外面匆匆赶来,震惊不已:“你居然还活着!” 陆续几个村民也赶了过来:“既然姜醉眠还活着,那是不是杨月樱也还活着?只是实在不知她去了哪里,四处都已经找遍了,也没找着人呐!” 对了,没看见阿樱的尸体,是不是代表阿樱没出事?! 第13章 姜醉眠如梦初醒,狠狠摸了把脸颊,抬眼时一双桃花眼红得肿胀,巨大的悲怆痛苦从破碎眼底流露出来。 “阿樱没死,她没死对不对?” 村长面色犹豫,朝着旁边几人使了使眼色。 有人回答道:“这个,我们也不敢说,只是有人看到杨月樱的尸首先前也是躺在这院子里的,可不知为何后来我们赶到的时候,唯独她的尸首消失了。” “她一定没死,阿樱一定还活着,我要去找她……” 姜醉眠从地上起身,单薄身影晃了两下,险些栽倒在地,可她目光决绝,眼底满是倔强坚韧的红血丝。 村长几人欲拦下她:“眠丫头,你自己出去找也没用啊,我已经派人在外面找了好几圈了,都没有璎丫头的下落,现在天黑了,你这么出去实在危险啊。” “可是阿樱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很害怕,她在等我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的,”姜醉眠脸色苍白如纸,未干泪痕挂在两颊,芙蓉泣露般脆弱惹人怜,“我只剩她了……我只有她了……” 她脚步虚浮,方跑至门边,就因痛苦太甚支撑不住,眼前袭上一阵晕眩,两腿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幸而一双手及时将她打横抱起,纤细温软的身子稳妥陷入方宽阔安稳的怀抱。 那一瞬间,仿若回到了小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她带着满身狼藉,从尸山火海中爬出来。 好像也有一个温热的怀抱,居高临下地俯身,将她从鬼门关抱回。 * 再醒来的时候,面前有一张放大的娃娃脸。 “姐姐,你醒了!” 青彤眼中满是惊喜,小心翼翼将姜醉眠从床榻上扶起。 “这几日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都快吓死我了,有几次你起了高烧,村长请郎中来帮你看过,幸好如今无事了。” 青彤端过来一碗黑苦汤药,吹凉了递到姜醉眠唇边:“姐姐,你先把药喝了吧。” “阿樱……”姜醉眠开口,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且一说话就像是吞了针般疼痛。 青彤知道她想问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对她刺激小一些。 “阿樱姐姐,还,还没有找到,可能,是掉进河里被河水冲走了,也可能是摔下山崖,找不到尸首了……” “咳咳……” 闻言,姜醉眠猛烈咳嗽几声,喉间便涌上股腥甜。她费力压下,挣扎着从榻上起身,可身体过于虚亏,双腿也根本使不上力气,刚一沾地,便脱力似的摔倒在地。 “姐姐!”青彤连忙放下药碗过来扶她,“你没事吧?郎中说了,你得静心卧床几日,好好休养才行。” “叔父叔母呢?”姜醉眠胸口痛得厉害,双眼又盈满泪意,眼眶中盛不下后,便顺着尖细的眼尾缓缓落下。 青彤也跟着红了眼眶:“村长和长辈们帮着操办后事了,村长说,人死不能复生,叫姐姐千万要节哀。” 节哀,这样的飞来横祸,要她怎么节哀? 姜醉眠沉默阖目,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只管扑簌簌落下。 叔父叔母与她有养育之恩,就仿佛她的亲生父母般,可她如此无用,竟连尽孝的机会都再也没有了。 “他们,是被人杀害,”姜醉眠睁开眼睛,望向前方的眼神心事沉沉,“我要去报官,定不能让他们无辜枉死!” * 二老入土为安后,牌位也被拿回了家中供奉。 而路予行自那夜之后就忽然消失了,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姜醉眠本无精力操心此事,青彤在她病时照顾了她好几日,她也无法狠心赶人离开,便留她在家中住着,二人相依为伴。 等姜醉眠能下地走路了,二人便去镇上报了官。 杨家二人惨死家中,一人无故失踪,杨家近乎被惨烈灭门。 这样罕见的大案,府衙该加以重视,尽快调查此案才是。 可距离报官之日一晃就过去一个月,竟也无丝毫动静。 姜醉眠带着青彤便又去府衙申冤,官老爷再次应承下来,只说会尽快破案,给死者一个交代。 可这尽快究竟是多久,没人知道。 可能一月两月,也可能三年五年。 白更生是见过世面的,他告诉自己的小徒儿,这世上无解之事多如牛毛,悬案冤案也数不胜数,可这就是为官之道,不可强求。 但为何不能强求? 十年前,父亲被判通敌之时,皇上不听一字辩解,就下令满门抄斩。 十年后,叔父分明已经辞官归田,他们只是想在这穷乡僻壤安稳度日,也成了一种奢望。 生于清明天地间,只想求一丝公允,怎么就成了强求? 从镇上回到家,姜醉眠便跪在了叔父叔母牌位前,沉默不语,一跪整日。 青彤瞧见她日益消瘦的身影,担忧得愁眉苦脸,若是再这么苦心熬下去,她怕姐姐有一天也会随二老去了。 村长带着苏大娘来敲院落的门时,姜醉眠还跪在牌位前,青彤正想法子如何能让她进些食。 “村长,您怎么来了。” 青彤迎着二人进了屋。 村长见姜醉眠骨瘦如柴,整个人憔悴得仿若快要没有生气,心中也万分不忍。 “眠丫头,有个消息我琢磨了几日,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村长斟酌着语气说道,“前几日孙老二和他媳妇从京城回来,说是送货的时候在街上好像看见了璎丫头,可他们不确定,只是看了个大概。” 第14章 一直跪着的身影果然晃了下,姜醉眠语气难掩激动之情,问道:“当真?” 村长面露难色:“也只是六七分像,所以我才拖了几日没跟你说,我觉得应该是他们看走眼了,京城据我们村千里之遥,璎丫头一个小姑娘,身无分文,如何去的了?况且,她也没有理由不管自己爹娘的死活跑到京城去。” 可姜醉眠已顾不得其他:“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去找到阿樱。” 村长道:“还有一事,让你苏大娘说罢。” 一旁的苏氏这才开了口:“眠丫头啊,那晚我是被你家发生的事情吓坏了,才没敢来告诉你,其实那天你晕过去之后,把你抱进屋里的那位公子并没有直接离开,我回家的时候,瞧见他在村口和一个穿着黑衣服蒙着脸的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姜醉眠脸色有些僵硬,她心中猛烈不安震荡,却不敢再顺着那个思路细想下去。 可苏大娘并未看出她的不对劲,继续说道:“我瞧着好生奇怪,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也离得远,只听见他们说什么事已经成了,他们该尽快回京城,其余的就没听清了,还差点被他们发现。后来我一想,黑天半夜捂成那个样子的,八成是干脏活的,他们说的事成,保不齐就是指的杀人啊!” 村长也语气郑重:“眠丫头,其实那晚安顿你叔父叔母尸首之时,有人在你叔父的断手中发现了这个,你瞧瞧认得吗?” 村长递过来块破损的布料,虽然被血迹脏污,但仍能看得出来是上好的锦布,绝非他们这种乡野人家用得起的。 姜醉眠抬眸一看,登时浑身僵硬,冰冷得像被丢进寒窟冰窖。 这布料,与路予行身上所穿一模一样,因为样式非凡,所以她记忆深刻。 村长应当也是认出来了,但生怕姜醉眠承受不住打击,所以一直瞒着没说。 “你救回来的那人,身份确实疑点重重,王家那小子不也是在他来了之后才忽然死于非命吗?现下他又一声不响的失踪,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苏大娘也应和道:“是了是了,那人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没想到你救了他,他却反而恩将仇报!” 村长见姜醉眠脸色惨白难看,便没让苏氏继续说下去。 “眠丫头,听我一句劝,以后带着你这妹子,换个地方好好过活罢,”村长哀叹一声,“千万别再追究下去,惹不起咱们躲得起,那些人,不是咱们平头百姓能招惹的啊。” 两人走后,跪在地上的身影终于支撑不住,攥紧了那块碎布,伏身倒地,额间早已是冷汗淋漓。 如此看来,杨家满门命案与路予行逃不了干系! 如果叔父叔母真的是被路予行所杀…… 如果她救回来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地狱罗刹…… 如果叔父叔母和阿樱都是间接被她所害,那她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青彤锁了院子大门,回来的时候见姜醉眠独自在房门口坐着,混沌的视线此刻变得清明,沉寂,隐藏着汹涌复杂的暗流。 连那副病弱之躯都坚毅了几分。 青彤觉得,姐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姜醉眠凝望着青灰色的半空,郁结在胸口的气血忽得抑制不住喷薄而出,喉间霎时吐出口乌血。 青彤飞奔过来,用袖口替她擦拭,心疼得眼泪直掉。 “姐姐……” 姜醉眠呼出口热气,这才觉得胸口处的疼痛减缓了些许,仿佛是又活了过来。 空中忽得落下几片晶莹雪花,寒意料峭,雾霭沉沉。 原来又到了下雪时节。 “彤儿,”姜醉眠忽然道,“我们去京城罢。” 第08章 青楼 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一晃已过去三月有余。 姜醉眠更没想到的是,会在青楼里再次遇见路予行。 雅间众人在看清忽然闯入的美人面目后,目光中皆隐隐流露出惊艳之色。 只容色清丽仿佛泣露芙蓉的秀美面庞不施粉黛,却浮上层清纯红晕,更加映衬得宛若娇弱桃花。 一双生来便是勾人摄魄的潋滟桃花眼,此刻因为震惊瞪圆,眸中被繁亮烛火映亮,水光摇曳。 身着水袖碧裙的曼妙身姿若隐若现,纤细柳腰不盈一握,方才那抹莹润美背被滑腻墨发遮掩大半,原本该是媚态横生的装扮,此刻却因美人儿清逸脱俗之姿,更令人神魂俱销 “想不到这小小的醉红馆,竟然还有如此绝妙的人儿,”坐中一模样英朗的男子豪迈开口笑道,“依我看呐,这楼下的花魁,该当另择佳人才是。” “哈哈哈,赵兄所言甚是!我也觉此美人与这其他美人都不太一样,想必,该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哦,这么说,李兄可曾尝过?” 那位李兄眼神颇为露骨地在姜醉眠身上打量两圈,随后笑道:“我倒是有意,只是不知厉兄可否舍得忍痛割爱啊?” 两人一番调笑,却被面前男子出声打断:“李兄是这京中秦楼楚馆的常客了,想必各色美人都早已领略过了。”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也在姜醉眠身上落下片刻,只是俊脸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着痕迹转移开来。 “瞧瞧,这还未如何呢,厉兄已经开始护起来了,”赵兄说道,“这位美人儿好福气啊,咱们厉兄可是出了名的温柔似水,跟了厉兄,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15章 只是几人的调笑,姜醉眠却充耳不闻。 她甚至没听见自己已经默认被指配给了侍奉面前这位温润俊逸的公子,黑瞳水亮,只一味直勾勾盯着那坐中未发一言的人看。 日思夜想了数月之人现下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姜醉眠却双脚宛如灌铅,坠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一日能睡得安宁,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叔父叔母月光下惨死的画面。 她日日想,夜夜想,既然天不许正义,那她便亲自动手,手刃了那恶徒,好为叔父叔母报仇。 眼下路予行就坐在几步之外,姜醉眠却不得不多想些。 他到底是何身份?这满屋之人又都是何人? 能在醉红馆寻得这么一处雅间,又能叫来容貌姿色皆是上乘的姑娘们侍奉,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若她此刻用头顶的素银钗,插进那人的咽喉之处,大仇得报,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姜醉眠双眸微微泛红,心脏骤然急速跳动起来。 想到能让仇人血溅当场,她便觉得浑身都躁动难安,恨不能立即便遂了心愿。 但理智稍稍归位,她便也知现下绝不是最好时机。 其余众人瞧着姜醉眠只字不语,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上坐的人。 而那位身份矜贵无比,竟然也不开口,薄唇淡淡勾起抹无谓笑意,侧过脸去喝旁边美人儿杯中的酒。 “厉兄啊,这美人儿怎得只看着咱们路兄呢,难不成,是早已有意与路兄了?” “这满京城属意与路兄的人还在少数么?纵使知道咱们路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些权贵之女还不是各个都想往上贴?可惜了,咱们的路兄啊,竟也没一个瞧得上眼的。” 闻言,站在姜醉眠跟前的那位温润公子也心生好奇,转身问道:“路兄,可曾见过这位姑娘?” 雅间内众人视线一齐看过来,只等坐上人发话。 路予行一手搂过身旁媚眼如丝的美人儿,任由那双柔弱无骨的柔胰搁置在他胸膛,随后才缓缓挑起凤眸,目光沉沉望过来。 “过来。”浸了酒意的嗓音醇厚低沉,对着不远处站在明亮烛光下的人说道。 姜醉眠没打算移步,却被两个美人儿挽住了两侧手臂,将她强行拉至了桌前。 沾染了些许醉意的狭长凤眸微微眯起,漫不经心地在那抹柳腰上扫过,明显瞧出她僵直的姿态后,便盯着她的双眼,勾着唇角姿态慵懒。 “未曾。” 姜醉眠一口气猛地提至胸口,罗裙下的掌心紧紧攥住,尖尖的指甲嵌进嫩肉中,才能让她保持住些许的冷清。 他竟然说不认得自己。 好啊,那等到自己割断他咽喉的时候,希望他还会这样说。 那厉兄骤然松了口气,他刚才当真害怕会听到两人认识。 “既如此,那姑娘可曾见过路兄?” 姜醉眠弯了弯唇角,嗓音有些冷意:“也未曾。” 身旁的美人儿便拉着姜醉眠落了座:“早就听姑姑说了,咱们醉红馆新来了几位姑娘,只是一直没有见过,今日见了妹妹,当真是国色天香,咱们姐妹们可真真儿都比不上了呢。” “就是啊,姑姑偏心,怎得妹妹近日第一次侍客,便遇到了几位公子,姐姐们都羡慕得很呢。” 姜醉眠无心应付她们,她能在这桌上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左不过想多知道些这些人的身份背景罢了。 尤其是路予行的。 不过他这个名字想必也是假的。 这几人虽以兄弟相称,看起来却并没有那么熟络。 姓赵的和姓李的坐得离路予行更近些,这姓厉的就坐在她旁边,倒是当真规规矩矩,离她保持了些距离,连她的衣物都没有碰到。 “姑娘可会饮酒?”身旁人礼貌问道。 姜醉眠道:“不太会。” 说完,却见对面那人竟又顺着身侧美人儿的手饮尽了一杯。 美人儿不知贴在他耳侧说了些什么,媚笑声不止,两人举止亲昵,衣袍也紧紧纠缠。 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就这么旁若无人,不知廉耻!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放荡轻贱之人,当真是人渣败类! 姜醉眠怒火中烧却无法发作,气得抬起来跟前的一杯酒仰头饮尽。 辛辣烈酒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姜醉眠被呛得眼泪花都涌上来了。 这酒竟然烈成这个样子,嗓子里像是快要烧着了般,她捂着脖子,脸色难看。 “姑娘不是说不会饮酒吗?”身旁人忙端了杯清水给她递过来,“怎么喝得这样急,这酒烈,容易上头,应当慢慢饮。” 姜醉眠接过水杯,道了声谢,便赶紧喝下润润嗓子。 两人都没注意到,对面有道阴恻恻的视线望过来,只停留一瞬,便收了回去。 没过半刻,桌上另外两人就干柴烈火快要干起来了。 小厮进来,引着众人一一进了脂房,今夜几人注定要在这里过夜的。 姜醉眠自然随着姓厉的进了同一间房。 房门关上的时候,她抬眼,便瞧见了迈入长廊另侧脂房的路予行,怀中还搂着方才喂他饮酒的美人儿。 “姑娘别怕,我也是第一次来此烟花场所,我不愿污了姑娘名声,只在此稍坐片刻,等会便要离开了。” 姜醉眠转身,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一本正经到如此地步。 第16章 来了青楼,却还在意这里姑娘的名声。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姜醉眠道:“我来京不久,又足不出户,对于京中并不太熟悉,还望公子海涵。” “无妨,在下厉云川,不知姑娘芳名?” 姜醉眠默默记下他的名字,随后换上副婉转可怜的模样,轻声道:“不过是贱命一条,厉公子便当我没有名字罢。” 厉云川听了她这话,神色竟有些着急:“姑娘可否告知为何沦落至此?或许我能帮上一二,能帮姑娘赎身也未可知啊。” 姜醉眠抬起眼眸,故作期许地问道:“真的可以吗?厉公子真的肯为我赎身?” 厉云川忙道:“当然,我跟鸨母说一声便是,要多少银两,我尽数出了。” 姜醉眠揪紧了袖口,垂眸欲泪:“可我听说,这醉红馆背后是有权贵撑腰的,来了此处,若是没有过硬的靠山,是万万出不去的。” “这有何难?”厉云川见她要哭,也焦急地上前两步,“你不知我身份,家父乃是当朝宰相,不过一个小小的醉红馆,不成问题。” 姜醉眠想过他身份不凡,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当朝宰相之子。 那这么看来,路予行的身份只会更加高深莫测。 姜醉眠忙俯身行礼:“竟不知公子家世如此显赫,是我方才唐突了。” 厉云川忙将她扶起,“不必如此见外,我今日一见姑娘,便觉十分亲近。” 姜醉眠乍一起身,竟然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想来是刚才那杯烈酒的缘故,可她还没问出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便只得硬撑。 “既然如此,那在桌上的其他几位,不知厉公子可否一一告知姓名家世?以后若再见到,想来也不会如此莽撞了。” 厉云川不作他想,且已经生了要为姜醉眠赎身的想法,便直接说道:“当然可以,那位赵兄名为赵朗,其父是朝中将军,他这些年也随着父亲征战沙场,所以看起来豪爽不拘小节。那位李兄名为李才汝,如今官居四品,才智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替赵兄接风洗尘,赵兄说他在边关已久,故而才非要拉了我们来此的……” 姜醉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忍不住问道:“还有一人,厉公子为何不言?” 厉云川明显顿了顿,斟酌片刻才说道:“那位,平日里并不常抛头露面,你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便也不用多言。” 姜醉眠心急道:“厉公子怎知我们不会再见?烦请您告诉我,我定然不会说与旁人听的。” 厉云川打定了主意不说,便道:“你若是肯让我为你赎身,随我回府,我便告诉你,如何?” 姜醉眠想也不想,只觉头脑更加昏沉,便应允道:“好好好,厉公子说什么都好,只要告诉我那人究竟是何身份?”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急切,厉云川反应再迟钝,也看出些端倪。 他皱眉问道:“你二人既然此前并未见过,你又为何这么想知道他的事情?” 姜醉眠几乎快要站立不稳,她一手撑住身旁圆桌上,咬紧牙关道:“或许见过的,只是那位贵人,多忘事。” 说完,她脚步虚浮,身子一个踉跄,踩到了拖曳在地上的轻纱裙边,不受控制地朝着面前的冰冷地板趴去。 “姑娘小心!” 还好厉云川眼疾手快,及时伸出胳膊过来搀扶了她一把,只轻轻隔着薄纱握住了她的手腕,借了些力气给她站稳。 厉云川的确是个谦谦君子,却也的确一眼就看上了姜醉眠。 他正想再说什么,谁知身后的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一脚踢开,带着脂粉香气的暖风瞬间涌入,吹得曼妙轻纱靠向了雪白浪袍。 从背后看过去,屋内的两人竟像是紧紧抱在一起,并且那抹细若无骨的柳腰,居然朝跟前的男人微微塌着,仿若在故意投怀送抱。 门外那双冷沉凤眸,顿时阴鸷到了极点。 第09章 咬他 “路兄?”厉云川望着门边,异常讶异,“你不是随仙梦姑娘去了吗?怎得又……” 姜醉眠听见门边的动静,回头一看,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 路予行双眸压低,不言语时气场凌厉,逼迫得人胆战心惊。 厉云川早已放开姜醉眠手腕,她也站稳了身子,只是不知为何,她瞧着面前走过来的人有些重影。 努力晃了晃头,再费力地定睛去看。 人影倒是不重了,但怎么,站得离她这样近? 是当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他吗?! 路予行站定后,便闻到姜醉眠身上传来的一股酒香,混杂着极为清淡的草药香,倒像是味药酒。 再看着那双盈满了迷离水光的桃花眼,便知道她这是醉意上头了。 “她身子不适,我便让她回去歇着了,”路予行盯着面前人微微泛红的眼尾,问道,“你们二人看起来,倒是愉快得很。” 姜醉眠头脑越来越晕,只感觉脚下软绵绵的像踩在了棉花上。 而眼前能看见的,便是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是仇人的喉咙。 她听见仇人开口说了什么话,可听得并不真切。 自顾自磨了磨牙齿,瞅准了时机,便忽得朝着面前的人身上扑了过去。 厉云川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慌不择言地惊呼道:“殿下当心……” 第17章 谁知路予行并未推开她,反而伸手一捞,竟是直接将温香软玉接了满怀,劲瘦有力的手臂横在细腰上,单手便可轻松将怀中人整个圈入在内。 微冷手掌附在那段露在薄纱之外的凝雪腰背上,握住大半后,掌心下的肌肤腻如滑脂,紧紧贴住,便能感受到底下隐隐传来的温热。 那股混杂在一起的药酒香味更加浓郁,扑鼻而来,竟然别样地动人心魄。 只不过数月不见,竟然瘦了这样多,抱起来轻飘飘一片,像落进了怀中的羽毛一般。 今晚她看自己的眼神一直恶狠狠的,像要吃人。 难不成,是她知道了什么? 路予行尚未言语,却忽然感觉喉结处一热,仿佛被一口温润泉眼含住。 可随之而来的,是几乎刺破皮肤的尖锐刺痛。 下巴处蹭上来颗毛茸茸的脑袋,他怀中稳稳抱着的人,正像只小兽似的狠命啃咬他的喉结。 若是人能长出犬牙,恐怕他真的会被咬穿喉管血溅当场。 他腾出只手,扶住了怀里人的后脑勺,见她还咬着不松口,心想这小东西脾气看来也见长了。 五指顺势插进柔顺发丝中,带着安抚意味的上下揉捏了两下。 厉云川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再一转眼的时候,面前那抹肤如凝脂的美人背便已经被黑色锦袍遮盖住了。 严丝合缝,不叫人再多看去一眼。 “路兄……” 厉云川瞧不见姜醉眠伏在路兄胸口干什么,便想上前将她拉下来。 要知道这位路兄虽然流连花丛,可对那些主动投怀送抱之人却是再鄙夷不过,连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厌恶不堪。 更何况姜醉眠是他先看上的,如果路兄也对她有意的话,他可不想姜醉眠被人抢走。 可他还没碰到那片青纱,路予行就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宽大衣袍将人尽数遮掩。 并未打算解释什么,路予行抱着人就朝门外走去。 厉云川见状,心中一时愤懑难舍,跟上去说道:“路兄,这位姑娘像是喝醉了,若一时不慎冲撞了你,还望你能饶恕她言行无状。” “饶恕?”路予行轻勾唇角,“那要看她是何居心。” 抱着人从脂房内出来,在长廊上正好遇见四处寻找姜醉眠的鸨母。 “哎哟,路公子,今日怎么没在此过夜,这就要走了吗?方才仙梦还跟我抱怨,说您把她扔在房中就直接走了呢,这是又看上了我哪个姑娘了?” 鸨母说着走近一看,顿时瞪圆了眼睛惊讶不已。 “这这,这不是我馆内姑娘,我的路公子哟,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啊,这位是我花钱请来的女郎中,是来帮姑娘们瞧病的啊!只不过她怎得穿成了这副样子?” 姜醉眠迷迷瞪瞪,被抱着一步一晃,晃得头晕脑胀。 头顶只能瞧见清晰锋利的下颌,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也晃得厉害,还以为自己是躺在船上做了场大梦。 路予行脸色阴沉不悦,只斜睨了那鸨母一眼:“今日若非被我遇见,你这馆子明日便可封门了。” 鸨母的七窍玲珑心一听,便知道这位路公子定是瞧上这女郎中了。 “哎哟路公子,您可大人有大量,别把我们这馆子封了啊,我今夜找这姑娘找了好半晌,还以为她是有事提前离开了,谁知道她竟是和您在一起呢,我知她住处在哪,现在就可告诉您,您就别跟我一个妇道人家置气了。” 鸨母说完,便凑近过来,将那处永巷的位置告诉了路予行,还一路将二人送上了等在侧门口的马车上。 等到马车驶远之后,鸨母才痛打了办错事的小厮一顿。 “你可知今夜险些惹了大祸!那女郎中以后断不可再用,再去给我寻个新的来!” 小厮惨兮兮问道:“姑姑,那个姓路的究竟是何人物,怎么连咱们也要如此敬他?要知道咱们背后的大东家可是……” “你啊,真是蠢死算事!”鸨母又狠狠地敲了他脑袋一下,“东家可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更何况,那位的身份,可跟他们东家差不了许多。 * 姜醉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觉得周围好像摇晃得更厉害了些。 她长久保持一个姿势浑身难受得很,稍稍撑起胳膊挪动了下身子,身下垫得不知是什么物体,又软又硬的,不太舒服。 可头实在太晕了,她眼睛睁不开,便准备继续睡下去。 “彤儿,帮我捏捏手臂,麻了。” 语毕,当真有只手附了上来,替她细细揉捏。 这力道不轻不重,捏得轻轻软软的鼻音闷哼了声,随后便撒娇一般又伸出了另一只手臂。 “这个,也要。” 那只手便又伸过来替她揉捏起来。 彤儿的手艺如何进步得这样快,竟然知道她哪处最为酸软。 “彤儿,你真好……” 一道低沉嗓音带着笑,极轻极缓地猝然在耳畔响起—— “舒服么?” 怀中半躺着的人似乎对他的声音极为敏感,即使醉意朦胧,却还是强撑着掀开眼皮,抬眸看过来。 入目便是大片墨黑金丝滚边锦袍,再稍稍往上抬眼,竟然正对上双充满玩味兴致的凤眸。 姜醉眠头脑晕沉得很,便又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她早已不知做了多少个寻到路予行的梦,可每次眼看着就要复仇成功之时,又总是会惊醒过来。 第18章 这次,想必又是一样。 不过方才她已经梦到咬住了他喉管,怎得没能使使力,借机咬断。 一只雪白柔胰从轻拢薄纱中探出,缓缓伸到了路予行脖颈间。 他下意识要躲,却又顿住身形,想瞧瞧她到底要做什么。 姜醉眠仗着是在自己梦中,便肆意极了,手伸到半空便没了力气,秀眉微蹙,命令似的语气道:“你,靠近些,我够不到。” 眼前人闷笑一声,配合得俯首贴过来。 那手终于触到细腻顺滑的领口,毫不客气伸进去,将本就轻微合拢的领口顺势拉开,一小片瘦削锁骨暴露在夜色中。 像是藏着弯刀般,走势锋利。 这样还不算完,轻柔指尖在喉结处左右戳了戳,总是瞧不准位置。 终于有一下,点在了那处突起的喉结上。 上面还残留着一小圈整齐深刻的齿痕,更像小兽落下的独属于某种特殊领域的标记,彰显着此处唯我所有,不可侵占。 姜醉眠想凑近些看看清楚,方才自己咬得到底是不是这处,是位置没找准,还是力道不够大,为何没能一举将他喉管咬断呢? 可还没能想得明白,指尖下的喉结便忽得滚动了下,随后,那只犯上作乱的手也被猛地一把攥住。 路予行眸色渐深,感受到体内热血竟然因为她这一个小小举动就开始猛烈奔走流窜。 她这是在做什么? 故意喝醉,然后借机勾引他? 想到这里,掌下力气便一时没能控制得住。 姜醉眠手腕疼痛难忍,想要抽离出来却又丝毫动弹不得,不是都说梦中是感受不到痛的吗?可为何她在梦中却这样痛。 察觉到盈满醉意的桃花眼中开始泛起晶莹泪意,路予行压低眉眼,松了些力气,却还是攥着她手腕没有放开。 “放开……你弄疼我了。” 姜醉眠委屈得很,这分明是她的梦,怎么这人反而作威作福得欺负她。 “看清楚,”路予行凑近她眼前,盯着她低声问道,“我是谁?” 长睫缓慢得眨了下,嫣红唇瓣轻启:“路予行。” “还没醉得说胡话。” 知道她没把自己认成什么别的人,路予行心中畅意些许,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姜醉眠抱着自己手腕,垂着眉眼揉了半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半躺在这人身上。 她嫌恶的表情遮掩不住,往后挪了挪身子,挣扎着要靠在马车厢壁上。 一只手却忽得紧紧扣住她后腰,并不准许她乱动,强行将她又按回了自己怀中。 姜醉眠用力推拒,但双手也只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路予行干脆单手将她两只手腕虚虚拢住,不容抗拒道:“别乱动。” 马车内空间甚小,施展不开,也容不得她那么胡乱闹腾。 被禁锢着松动不开,因为离得过近,一股淡淡药酒香混杂着名贵涎香在姜醉眠周身萦绕。 不知是被那迷醉人得香味熏陶的,还是被马车摇晃的,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很快便又没了知觉。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拐进了一条隐蔽的胡同,最终在一座颇为静谧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蔺风掀开马车围帘,对着里面的人说道。 路予行依旧抱着人从车上下来,大跨步便进了院门。 第10章 刺杀 里面出来个奴仆去牵马车,蔺风便随着一同进了院中。 地处幽静,这处院落也格外别致,院中装饰简约却彰显贵重,光是那玉墙石壁便是寻常人家这辈子都见不到的。 “主子,”蔺风快步跟上前面的人,在身后恭敬地说道,“方才府上派人来信,说……” 话没说完,便被道不悦的嗓音出声打断:“你是越发会当差事了。” 蔺风想到主子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商讨正事,如今虽然怀里那位醉了昏睡着,可也不能不提防着些。 “卑职失察。” 路予行已经抱着人穿过了长廊,来到了处厢房外。 “打盆水来。” 轻飘飘扔下句话,他便提步进了房内。 蔺风忙道:“是。” 将房门轻轻掩上,蔺风心道看来主子今日心情颇为不错,若是放在平常,手下人即使犯了小错,也会被处以鞭罚。 只是主子平日里也经常出入醉红馆,但是以往都是去找仙梦姑娘,还从来没见主子带回来什么人过。 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 姜醉眠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在耳边轻声说话。 “张嘴。” 她不受控制的听了话,唇间便抵上个温润的硬物,随后唇间仿若甘霖降落。 她喉咙早就干涩不已,现下赶紧迫不及待喝了几大口水,总算是舒服了不少。 这会儿晕沉的感觉也减轻了些,整个人都没有那么晃了。 她轻轻睁开眼睛,周遭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烛光摇曳。 隐约能瞧见头顶是陌生床幔,而且她的床边竟然还坐着个人。 迷蒙桃花眼用力眨了眨,待看清楚路予行的脸后,她险些从床榻上跌落下来。 怎么,怎么会是他?! 幸而一双手及时将她接住,又稳稳托回榻上。 姜醉眠狠狠咬住唇上软肉,痛感瞬间袭来,她意识登时清明异常,原来这并不是梦! 第19章 她想了许久的仇人,现下当真就在眼前! 情绪骤然太过激动猛烈,她呼吸都有些微微颤抖,双手也攥紧了身侧轻纱,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成真了,姜醉眠却又有些怕了。 她不怕死,她怕死之前不能报仇雪恨。 这里应该是他的住处,而他身份深不可测,若自己不能一击即中,那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他为何要将自己带回来?难道他不知自己来此的目的? 还是说他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路予行见她又是那般眼神,像是要把自己盯穿。 “怎么来的京城?” 他一边开口问,一边起身去桌边倒茶。 姜醉眠见他背对着自己而坐,像是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她一边扫视房内摆设,一边竭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镇定自若:“坐了几日马车,又走了一个多月。” “又怎么去的醉红馆?”路予行继续问。 “鸨母叫我去给姑娘们看诊,是手下人弄错了。” 姜醉眠鬼使神差地从榻上下来,赤着脚,轻手轻脚朝桌边走。 等到站在他背后,见他仍旧没有发觉,一口气便深深地提了起来。 她从发间拔下根素色银钗,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 只要快速将银钗刺进那段修长白皙的脖颈,鲜血便会争先恐后喷涌而出。 纤弱手腕当真高高举起,捏着银钗的指节却异常坚定有力,隐隐露出苍白关节。 在即将要刺下去的一瞬间,姜醉眠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远山青雾,路予行撑一把油纸伞。 暴雨骤落,竹叶斜飞,他在等她入伞下。 只不过一个恍惚之间,房门就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蔺风端着盆水进来,却正好瞧见姜醉眠高举银钗站在路予行身后的这一幕。 他反应极快,单手从袖口甩出一柄短剑,朝着姜醉眠面门径直袭来。 姜醉眠来不及做何躲避,只能瞪圆了双目看着那短剑霎时间就到了自己眼前。 在短剑即将刺中她额间之时,一股内力将她朝着背后用力一推,手中银钗“砰”一声落地。 那短剑堪堪擦着她额发而过,削下几缕青丝,随后猛地插入了后面的木柱上。 姜醉眠躲开了致命一击,却被那股内力推得后背撞上了坚硬冰冷的玉璧,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路予行见状,想也不想便上前将她扶起,指尖在她鼻下探了探,感受到温热轻柔的呼吸后,冷厉的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蔺风连忙将木柱上的短剑拔下,拱手道:“主子,此女实在危险,方才她是想从背后偷偷刺杀,卑职一时情急……” 路予行将地上的人打横抱起,凤眸中满是阴冷沉寂。 “谁准你对她动手?” 蔺风察觉到面前人身上散发一股可怖的嗜血暴戾,慌忙跪地俯身:“主子!她来历不明,又想尽办法接近您,恐怕是有不轨图谋!” 路予行冷笑一声,抬脚便踢上了地上跪着的人。 “何时轮得到你来替我决断。” 蔺风爬起身来,擦了下唇边血迹,又恭敬跪好:“卑职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路予行沉声道,“自己下去领罚。” 蔺风称了声是,便小心翼翼地起身,倒退着从房中退出。 他倒是不怕受罚,主子将他救回来,他这条命就是主子的。 但是让主子和那个心有歹念的女子共处一室,他到底是不放心的。 方才那么危急的情形,以主子的内力,难道没有察觉出身后站着的人要杀他? 蔺风百思不得其解,关上房门之时,偷偷往里面又瞧了眼。 透过狭窄门缝,他瞧见自家主子温柔不已地将那女子放回了床榻,随后俯下了身去…… 蔺风慌乱地收回了眼神,不敢再看,自行前去刑房领鞭去了。 床榻上的人此刻安安稳稳合着双目,路予行视线从她巴掌大的小脸往下,胸口处的薄纱因为方才的动作早已脱落,露出琼膏玉脂般的雪白肌肤,虽然身形瘦弱了不少,但层峦仍旧跌宕起伏,柳腰细得更是没边。 再往下,路予行气得微勾唇角。 这么急着要杀自己,竟然连鞋都顾不得穿了。 他伸手过去,一只手便将她双足大半都握在了掌中,果不其然,凉得像刚踩在了冰上。 雪白莹润的脚趾看来秀气得可爱,在昏暗床围里更是白得扎眼。 路予行望了片刻,喉结忽得滚动两下,掌心热腾腾得冒火。 要是蔺风知道他们主子居然耗用内力给人暖脚,怕是更会惊掉了下巴。 将她双脚也暖得热了些后,路予行感觉到内力开始要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 那暹红之毒至今未解,时不时便要在他体内发作一番,就连调动内力都要受到影响。 他收了手,拉过了一旁的被子给她盖好,平息了会内力后,才起身从房中离开。 * 姜醉眠这一觉睡得竟然意外踏实,也没做什么噩梦,只是醒来之后便觉得头疼得厉害。 她眯缝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来,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哎哟……” 圆润的后脑勺处竟然鼓起来个大包,轻轻一碰便疼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第20章 难怪睡得沉,合着她昨夜是晕过去的。 对了,见她打晕过去的人是路予行! 姜醉眠瞬间清醒过来。 窗外阳光慵懒撒照,她这才看清楚这房间布局竟然如此清新雅致,桌木尽是上好的黄花木,侧边摆着道漆嵌美人沐浴屏风,窗边的几案和坐具上都覆着茵褥。 而她坐着的这床更显奢华别致,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秀衾,床边悬着金纱罗幔帐,四角还挂着几串细小碎银铃铛。 微风一吹,清脆银铃声隐隐作响,颇有情趣。 没等姜醉眠再仔细瞧,房门就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了。 两个模样清秀的小丫鬟捧着衣物从外面进来,走到姜醉眠身边,二话不说就开始替她梳洗更衣。 姜醉眠不习惯被人这么贴身伺候,连忙捂住身上衣衫,说道:“不必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可那两个小丫鬟并不听她言,手脚麻利地就替她换好了衣物。 是件水绿色薄纱拢锦衣制式衣裙,花纹繁杂精细,勾勒得娉婷身姿更显弱柳扶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更完衣后,两个小丫鬟又替姜醉眠梳好发髻,她的那根素银钗与满头珠环玉翠格格不入,便被她收进了袖口中。 一番打扮下来,美人更需衣物相称,清纯水绿色映衬得芙蓉面皎若桃花,艳丽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婉约沉静,叫人挪不开眼。 姜醉眠望着铜镜中的人儿,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这番装扮她像是哪家千金贵女,曾几何时,她还是国公府那个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起居也是好几个丫鬟围着伺候,身上穿得也是如此奢华的锦绣罗裙…… 可惜她早就不是了。 “路予行在哪?”姜醉眠开口问道。 谁知两个小丫鬟像是听不见她在问话,做完事情便转身走出房门。 “哎等一下,”姜醉眠跟上前去,不依不饶问道,“就是你们的主子,他在哪?我找他有要事,烦请两位姑娘帮忙通禀一声……” 还没等她说完,房门便“咔哒”一声在她面前合上。 姜醉眠心中恼火,这府上人怎得都跟主子一样狂悖无礼! 她想开门,却听见了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知道没人会搭理自己,姜醉眠气得用力踢了下房门。 路予行这什么意思? 要囚禁她?! 第11章 逃跑 一个人呆在房中苦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姜醉眠斜靠在窗边的几案前,望着从外面探进来的几枝翠竹。 想来也是什么名贵品种,瞧着竹叶青翠,根节分明,磊落气节与这府苑主人简直大相径庭! 她恨得牙根痒痒,伸手用力拨弄几下,却忽然发现这窗台并不太高。 好像很容易就可以爬出去啊…… 偷偷瞄了眼门边,那两个小丫鬟一直守在外面,安静如鸡。 姜醉眠撩起裙摆,三下五除二便越过几案爬到了窗台边上,一条腿已经迈出了窗外,却忽然听见两道“嗖嗖”风声。 再一扭头,竹叶下站着两个冷面侍卫,怀中抱刀,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姜醉眠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竟然直接从窗台上又掉了回去。 幸而几案四周铺了柔软地垫,她摔了个四仰八叉,好在并没有伤着。 姜醉眠抬眸,愤怒地瞪着那两个死人脸,谁知那二人并不在意,抬手一人一边,将窗子直接合上了。 这回好了,这精致厢房成了个金丝笼,将她困在了里面。 虽然不知道路予行到底想做什么,可姜醉眠不可能在此坐以待毙。 没一会,她便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唤起来,为了逼真,还用茶水在额间点了点,装得冷汗淋漓。 果不其然,门外小丫鬟怕她出事,将门开了条缝偷偷往里看,便见穿着锦绣罗裙的人竟然在屋中抱着肚子满地打滚,看起来痛苦万分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一个小丫鬟说道,“她看起来好像很疼。” “不必管她,主子只说了让看好她,其他的可没交代。”另一个小丫鬟说道。 “你傻呀,她要是出事了,你觉得主子会饶过我们吗?你没见昨日蔺风大人受了多重的刑罚吗?” “那,那我现在就去禀告主子。” 说完,一个小丫鬟便赶忙跑了。 姜醉眠听见了门外动静,强撑着从地上起身,走到了门边来。 “可否带我去方便一下,我实在,腹痛难忍……”她语气虚浮,瞧着快要承受不住了似的,额前满是冷汗。 小丫鬟虽是于心不忍,可也只能说道:“姑娘,您再忍耐一下,主子要是知道了,定会请郎中来给您医治的。” 姜醉眠循循善诱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想来是要来葵水了,我只需去方便一下就好,不必那么兴师动众。” “可是……” 小丫鬟还想再说什么,被姜醉眠打断。 “你们主子日理万机,哪里能事事躬亲,若为这么点小事劳烦他,他才会怪罪于你。况且你要是不放心,大可随我一同前去。” 小丫鬟觉得有理,要是打扰了主子的正事,恐怕她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好吧,”小丫鬟打开房门,“姑娘,请随我来。” 姜醉眠心中一喜,却仍装作虚弱模样,说道:“有劳。” 第21章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廊厅,姜醉眠一边跟着走,一边四处打量这府苑格局。 走到廊厅尽处,小丫鬟停住脚步,指着那处幽静东圊说道:“姑娘,还请快些。” 姜醉眠连连点头,等她进去后,那小丫鬟便寸步不离站在门边守着了。 姜醉眠简单察看了下周围,居然还真的被她找到了漏洞处。 这东圊地处府苑东角,旁边便是府中隔开各院的围墙,且墙上满是玉璧浮雕,很便攀爬。 “哎哟,好疼啊,哎哟……” 姜醉眠装作做样唤几声,外面小丫鬟便又催促道:“姑娘,快好了吗?” “快了快了,再等一下。” 姜醉眠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悄悄从玉璧爬了上去。 坐在墙头她才看得清楚,这府苑当真大得很,隔壁院落看起来与这处别无二致。 她一个翻身,便越过了高墙。 刚从墙上爬下来,便忽然听见有细微说话声从院落门口传来,竟然方才跑去通禀的那个小丫鬟,只是她在院门外便被拦了下来,看守的侍卫说是主子正在议事,不许她进去打扰。 姜醉眠一听,便偷偷溜到了厢房近处,猫着身子藏在了窗台下,努力侧着耳朵偷听。 “主子,打听清楚了,昨夜醉红馆鸨母确实找了个女郎中前去,只是下面人弄错了,误当成了新进的青楼女。” 一道沉冷嗓音接着响起:“南陲村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蔺风答道:“三月前派去的几人仍没有下落,他们按您的吩咐把尸体处理了之后,也跟着再没了行踪,怕是跟您当初一样,也遭了暗算。” “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蔺风答道。 可他话音刚落,路予行眼神忽得一变,满是肃杀的眼神望向了窗台边。 窗扉紧琐,并无异处。 蔺风迅速过去打开窗子,四处察看一番,禀报道:“主子,无人。” 路予行不言,只是眸色深沉晦暗。 最好是他感觉出了错。 姜醉眠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一毫声音,会惊扰到这府苑中看守的侍卫。 她又像方才那样攀着玉璧浮雕,蹑手蹑脚翻过几道院墙,终于从这牢笼般的府苑逃了出来。 这里是一处隐蔽偏角,并无人注意,姜醉眠辨不清方向,撒腿就顺着青石板街往前跑。 这一路上尽是幽静府苑,府外高墙森严奢华,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威压,街上更是一个行人都无,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跑了多久,白皙额间真的溢出些薄汗来,姜醉眠才终于听到了喧闹的市井声。 她连忙跑上人潮熙攘的大街,又拐了好几个弯之后,这才停住脚步,靠在街边喘息片刻。 京城繁华庞大,这附近她瞧着陌生,还从未来过。 尚未将一口气喘匀,便忽然听见前街处传来喧闹声。 有人在高声喊—— “净街!闲杂人等速速退让!” 一边喊着,一边有一小队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将原本熙攘的人群疏散开来。 街上众人皆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退后避让。姜醉眠也被周围的人群挤着连连退后,她连发生了何事都不知道,就已经被挤到了小巷的墙壁上,再也退后不得。 她好奇不已地翘脚往街上望去,正巧看见有个来不及避让的人,不知是痴的,还是呆的,竟然还一个人直愣愣站在街道正中央,对飞驰而来的侍卫兵们置若罔闻。 那群铁骑侍卫也仿若看不见他一般,竟然骑着粗野黑马就朝着那人身上奔来。 那人饶是再痴呆,也被浩浩荡荡的马蹄声被吓得脸庞毫无血色,只是此刻再想移动脚步挪开,却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壮硕黑马径直从那人身上碾压而过,答答马蹄踏碎筋骨,像是剁碎的肉酱一般黏在了青石板上,血迹登时溅射当场。 如此血腥的一面当街发生,四周跪满的人群却无一人惊呼出声,众人皆沉默如山,一动不动。 姜醉眠虽被众人围挡着,却眼睁睁看到了那人的脑袋是如何被粗壮马蹄一下踩碎的。 她眼眸震惊不已地瞪圆,紧紧盯着街上血肉模糊的那滩死肉,想移开视线却动不了分毫,直到胃中汹涌翻滚,几欲作呕之时,她方才觉得血液回到四肢百骸,连忙低头下去捂住口鼻。 铁骑侍卫奔腾驶过之后,又有几个侍卫急速小跑至尸首跟前,手脚麻利地将死尸拖至隐蔽巷落,再从街边铺内端了几盆水来迅速冲刷血迹。 他们动作熟练麻利,训练有素,没几下青石板便恢复了干净,仿若方才死在那里的人不过是个幻象。 紧接着,有马车声自不远处滚滚而来,侍卫高声呼喊—— “跪!” 街边众人便像得了某种命令,低眉顺目地一一跪下,俯首帖耳,卑恭至极。 姜醉眠也被两旁人裹挟着“扑通”一声跪下,可这非她本意。 听见马车声缓缓驶至跟前,她好奇过甚,偷偷抬起头试图瞧瞧是何大人物路过,竟能如此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八轮车身奢华至极,四匹汗血宝马被用来拉了马车。凛冽寒风将车窗帘子微微掀开,里面坐着的人脸庞若隐若现,藏匿在阴暗之中,实在瞧不真切。 只是望着那模糊的侧脸轮廓,不知为何,姜醉眠觉得似乎有些熟悉。 第22章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些低下头!”旁边一个大娘低声喝道,“你这小姑娘,难不成不要命了!” 周围人闻言,全都侧目偷偷瞄着她。姜醉眠见状,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等到马车杖队声势浩大驶过,街边众人才接连起身,像是没事人一般忙活起自己的事来。 姜醉眠实在好奇,跟上方才那个大娘问道:“大娘,我刚来京城不太熟悉,还要多谢您提点,只是不知那位究竟是何人物啊?” 大娘上下打量了姜醉眠几眼,见是个模样喜人的,但脑子却不怎么好使。 “在这京城里能有这番排场的,除了皇家,还能有谁。” “皇家,”姜醉眠喃喃道,“原来是皇家……” 当年父亲被诬陷了叛国通敌,皇上连查证一番都没有,当即就下令将戎马一生为国立功的父亲斩首示众,还抄了国公府满门。 姜醉眠那时年纪尚小,她虽然不相信父亲是传闻中的叛贼,可也并无能力为父翻案。 且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虽然痛恨皇家,却也无计可施。 “你初来乍到,想必也是不知,”大娘说道,“咱们皇上有四个皇子,三个公主,刚刚那位啊,是皇上的嫡长子,也是大宴的太子,将来的皇帝,所以你以后再见着那马车,可要当心着点,一不留神啊,就会和那位一样的下场了。” 说着,大娘指了指街道正中央那一滩未干的水渍。 是了,这世间不就是如此吗。 权势之下,小小一条人命,算不得什么。 跟大娘道了谢,姜醉眠便往城东边走。 走了好一会,才觉得周围景物熟悉起来,认出来永巷的方向后,姜醉眠急忙朝家跑去。 而此刻的奢华府苑中,极近雅致的厢房外跪了满地人。 方才看守姜醉眠的那两个小丫鬟,还有各院当值的侍卫,皆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路予行坐在那处铺了柔软地垫的几案旁,身姿斜靠案桌,指尖把玩着一小片翠绿竹叶,随意慵懒。 可冷厉的眉间,满是压抑的沉寂暴戾。 蔺风察觉到主子那股骇人气势,一进屋便也跪了下去,声音小如蚊呐:“主子,没,没找到……” 座上人指尖翻转,竹叶便如刀锋般横插入几案。 一声冷笑响起:“好得很。” 她居然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第12章 质问 姜醉眠回到家后,没看见青彤,顿时紧张不已。 她正准备出门去寻,却瞧见青彤红着两个眼眶进了家门。 “姐姐!” 见姜醉眠平安无事出现在眼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滚出眼泪来。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昨夜你彻夜未归,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呜呜……”青彤跑过来抱住她,在她怀中大哭道,“我,我去醉红馆寻你,可小厮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我在外面等了你整宿,也没看见你出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姜醉眠被她蹭得肩上都是眼泪,揉着她脑袋苦笑道:“你是以为我被那鸨母骗进青楼,再也出不来了?” 青彤咬着嘴唇,委屈的点点头。 姜醉眠用锦衣袖口给她擦干眼泪,宽慰她说道:“那鸨母找我前去真的只是瞧病而已,没有其他,看把你吓得。” 青彤瘪了瘪嘴:“可姐姐你昨夜到底去哪了?” “我,我给姑娘们瞧病,耽搁得久了些,鸨母给我找了间雅房让我留宿了。” 姜醉眠有些心虚,不敢看她乌溜溜的黑眼睛。 青彤这会儿已经不再哭了,上下打量了她两圈,却狐疑问道:“那这衣裳也是醉红馆鸨母给的吗?这布料好漂亮呀,摸着也舒服。” 姜醉眠扯着唇角笑道:“是啊,鸨母人善。” 她并没有打算把自己昨夜遇见了路予行的事情告诉她,也不打算说她还进了路予行的府苑,听到了他和手下的对话。 他们口中那些失踪了的人,应该就是杀害了叔父叔母的杀手们吧。 而他们,全都是受了路予行的指使。 现下看来她若想要报仇,必得要从长计议了。 身上穿着这水绿罗裙很是不便,姜醉眠回屋换回自己那身简单的粗麻衣物。 从屋里出来,见青彤正在打理院中小菜园子,姜醉眠便语气轻松道:“我去趟医馆,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可千万别出去乱跑了。” 青彤听了却直接扔下锄具跑过来,拉住她衣袖:“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她虽然经事不多,可也看得出来姜醉眠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才不肯告诉自己。 她也没别的法子帮助姐姐,只能呆在她身边陪她而已。 姜醉眠不愿她牵扯进来,便道:“乖彤儿,我当真是去医馆的,你就在家里看家,我一会就回来了。” 可青彤说什么也要陪她一起去,生怕她再想昨夜似的一去不回。 姜醉眠最终拗不过她,便带着她一起出了门,将有些破旧的大门关上落了锁。 两人一同走在街上,路过去医馆的路时,青彤便知姜醉眠是在骗自己了。 她也不恼,只是紧紧挽住姜醉眠手臂,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分毫。 姜醉眠对她这么黏自己也能理解,她定是怕自己会想不开随叔父叔母去了。 第23章 可她现在脑中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复仇,断不会寻死的。 走到醉红馆门前,姜醉眠止住脚步。 白日的青楼总是避不接客的,她们只能绕到了偏门去。 “姐姐,你昨夜不是在此留宿的吗,怎得今日又要来此?”青彤问道。 姜醉眠干笑了两声,眼波转了转,说道:“我昨夜……有事忘了交代了,这里的姑娘身子应当好好调理,所以我特意再来嘱咐一番。” 说罢,她便抬手敲门。 没一会儿,便有小厮打着哈欠过来开了门,瞧见门外两人后,小厮显然惊讶不已。 “您是,昨夜那位女郎中?” 姜醉眠颔首:“正是,我找你们姑姑有要事,可否引见?” 小厮还记得姑姑的警告,对姜醉眠的态度也恭敬不已,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二人请进了楼内。 里面空无一人,静谧异常,全然看不出入夜之后的繁荣喧闹景象。 青彤紧跟着姜醉眠,好奇地四处打量。 小厮将二人引至二楼雅间,又毕恭毕敬道:“二位稍等片刻,我即刻去向姑姑禀告。” 说完小厮便出了门去。 青彤坐在铺着锦缎的软凳上,满是赞叹地说道:“京城中人都如此富贵吗?这么好的布料都用来铺桌椅了,多可惜呀,要是做成衣裳想必会很舒服的。” 姜醉眠道:“以后姐姐会给你买比这还要好上百倍的布料做衣裳。” 青彤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姜醉眠道。 青彤哑然:“你不是才骗我要去医馆的吗……” 姜醉眠嘴角一抽,笑着敲了下她脑袋:“姐姐以后不会再骗你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鸨母就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原本被人扰了清梦还满脸不耐烦的妇人一看见屋内坐着的姜醉眠,连忙瞪大了眼睛,变脸似的换上副谄媚笑容。 “哎呦,我当时哪里来的郎中呢,这不是姜姑娘吗?今日怎得又来我醉红馆了?” 方才她还没清醒过来,只听小厮说来了位郎中,倒是没往姜醉眠身上想。 毕竟昨夜她是亲眼看见那位路公子把姜醉眠抱上了马车的,还以为她自此就会成为路公子榻上玩物,不会再出现了呢。 谁知她竟然又好端端坐在这里了。 鸨母上前替姜醉眠倒了杯茶,问道:“姜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啊?” 姜醉眠对鸨母的献媚并不理会,只是语气平静说道:“姑姑客气了,我自是一切都好。今日前来我也并不是找姑姑你,而是想找那位仙梦姑娘。” 仙梦是路公子常年包下来的人,就算路公子不来,寻常客人她也是不用接待的。 姜醉眠指名道姓要找仙梦,鸨母脑中便上演了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 左右掂量,这姜姑娘好像更不好惹些,鸨母便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传人去叫。” 小厮去唤仙梦的空档,姜醉眠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昨夜我见馆内好像新来了个花魁姑娘,叫流樱?” 鸨母道:“没错,流樱姑娘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栽培出来的,那是才貌双全非比寻常啊,昨夜就是流樱初次登场,这不京中公子哥都为了见她一面豪掷千金呐。” 姜醉眠追问道:“那流樱姑娘现在何处?能否让我见上一面?” 鸨母无奈道:“哎哟我的姜姑娘,您方才说了要见仙梦,我已经传人去唤了,您这怎么又忽然要见流樱了?您这到底是想干什么,要不您就直说了吧,我看看能否帮上一二?” 姜醉眠抿了抿唇:“我别无它意,只是想见流樱一面而已,或者能让我远远看上一眼也可。” 她只是想知道,她的阿樱到底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 鸨母却面露难色:“姜姑娘,不是我不让您见,实在是,实在是这流樱现在不在馆内啊。” “她去哪了?” “昨夜有贵人看中了流樱,她已经被赎了身,”鸨母心疼的说道,“从良了啊。” 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栽培出这么一个花魁来,谁知竟然被大东家要去了,少了棵摇钱树,鸨母也是有苦说不出。 “敢问是哪家的贵人?”姜醉眠道。 鸨母道:“这个我是万万不能说的,姜姑娘,您也就别再问了,总之是个顶好的去处。” 仙梦此刻也推门走了进来,昨夜没能看得清楚,姜醉眠这才发觉这也是位袅娜娉婷的绝妙美人儿,且眉眼间带了股媚人风气,会勾人似的。 “姑姑,谁找我啊?” 鸨母将她推到姜醉眠跟前来:“姑奶奶啊快把眼睛睁开看看,这是昨夜来过的那位姜姑娘。” 美人儿缓缓睁开双眸,在姜醉眠身上停留了会,像是认出了她来。 “姜姑娘今日怎得穿的如此寒酸就来了,昨夜厉公子没给够你赏银吗?”仙梦捂着唇轻轻笑道。 鸨母连忙瞪她一眼,她自己昨夜被路公子赶走了不说,连路公子最后带了谁走的都不知道,竟敢就在这里乱吃飞醋。 “姜姑娘千万别见怪,馆里的姑娘们平日里都是宠坏了的,仙梦尤其是。” 姜醉眠并不在意,笑道:“可否劳烦姑姑先回避一下?” 鸨母道:“当然,当然,你们聊。” 说完鸨母便退了出去。 姜醉眠站起身,比眼前的美人儿还要高上半分,她抱着双臂,左瞧右瞧,思索路予行为何选中的是她而不是旁的青楼女子。 第24章 仙梦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甩着香帕道:“看什么看,有话便说。” 姜醉眠笑得和善,桃花眼浅浅眯起来:“仙梦姐姐对我敌意很深,不知是为何?” “我与你无冤无仇,对你何来敌意。”仙梦一边说着,一边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青彤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仙梦恼怒地瞪她一眼,却更像是嗔怪:“你笑什么笑。” 青彤便捂着嘴巴偷笑。 “你!”仙梦跺了跺脚,“若是无话,我便走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姜醉眠连忙上前拉住她轻纱水袖。 “等一下,好姐姐,我是有话想问,”姜醉眠笑眯眯道,“还请姐姐告诉我,你与那路公子是何关系?” 仙梦甩开她,说道:“这还用问,他是我的恩客罢了。” “不止如此吧?”姜醉眠眸色黑亮,“姐姐再好好想想,可还有别的牵扯?” 仙梦这回是真恼了,眼角眉梢的媚意都敛了去,变了副脸色,语气冷硬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些什么?” 见她如此反应,姜醉眠便懂了,她那副媚眼如丝的妖媚劲儿都是装出来的,这副横眉冷面,倒是和路予行府苑中的人别无二致。 “原本是不知道的,现下却知道了。” 姜醉眠猜测这个仙梦与路予行的关系非同一般,她方才只不过诈仙梦一下,没想到竟然被她猜中了。 若仙梦只是个普通青楼女子,那路予行大可直接替她赎身,将她带回府中养着,何必要与他人共享美人儿? 既然他要仙梦留在醉红馆中,那便说明这里有非留不可的理由。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姜醉眠扔下留在原地愣怔的仙梦,带着青彤便匆匆离开了醉红馆。 幸而医馆掌柜以为她昨晚夜诊,已经提前告知了她今日不必一早便来,姜醉眠便和青彤往永巷走,打算下午再去医馆看看。 只是两人才走到永巷巷口,姜醉眠便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她一把拉住要往里走的青彤,捂着她嘴巴便将她拉进了另一条小巷内。 两人屏息凝神,看见十几个身穿黑衣的带刀侍卫从刚才的永巷中走出。 而那为首的,正是蔺风! 第13章 摆脱 姜醉眠瞪圆双眸,等到那些人走远之后,她才松开青彤的口鼻,两人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蹑手蹑脚地从一旁小巷中出来。 青彤揉了揉被捏疼的脸蛋,不解问道:“姐姐,方才那些是什么人啊?怎得会从永巷出来?” 永巷中住的多是些外来户,在京没有亲戚帮衬,只得住在这不需结契的破旧贫民街。 姜醉眠一把拽住她欲朝永巷中走去的脚步,朝那幽深巷口中看了眼。 巷子曲曲折折,尽头处才是她们的家。 现下巷中看起来已经没人了,但是姜醉眠仍旧一步也不敢再往巷口去,她飞速拉着青彤,低头朝着相反方向快步走。 “姐姐……”青彤见形势不对,压低了声音问道,“我们不回家吗?” 眼见着两人离得那巷口越来越远,姜醉眠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方才那些人是姓路的手下。” 青彤眼睛瞬间睁得圆溜溜的,嘴巴也震惊地张大。 “什,什么?!姐姐你已经找到仇人了?” “嗯,”姜醉眠继续道,“所以我们近日不能回家了,先在外面避避再说。” 她实在没想到路予行会这么快就寻到她的住处,看来她也该尽快另作打算才是。 两人出来的匆忙,身上并没带什么银两,姜醉眠便带着青彤去了医馆。 她左右不能在医馆继续呆下去了,恐怕会连累了无辜的掌柜,便打算去将自己这些时日的工钱要了。 医馆掌柜年近花甲,慈眉善目的模样,跟她远在南陲村的师父有几分相像,因此姜醉眠见到老人家也觉得十分亲切。 “掌柜的,我家中出了点事,我是来跟您请辞的,”姜醉眠情真意切,“这段时日多亏了您的照拂,不然我们姐妹二人恐怕无可安身了。” 掌柜知晓人人皆有难处,并没有为难二人。 “这是你的工钱,来,姑娘,收好了。” 姜醉眠接过一看,沉甸甸的一小块碎银。 她连忙推拒:“掌柜的,您给多了。” 掌柜却道:“收着吧,谁家里没有个难处,希望这银子能给你们两个小姑娘帮上些忙。” 姜醉眠实在感激,拉着青彤一齐给掌柜俯身行了大礼。 “多谢。” 青彤也乖乖跟着说道:“多谢。” “快些起来,也没多少银钱,算不得什么。” “可对于我们来说,已是救命钱了。” 姜醉眠只怪自己没把那两张五千两银票缝在贴身衣物上,现下想回家去取也是不能了,怕是家中已被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她自投罗网。 只能往后再说了。 两人跟掌柜再三道谢,准备从医馆出来之时,却忽然看见街头又出现了那一小队熟悉的侍卫。 姜醉眠定睛一看,蔺风正提着刀,面无表情地朝着这处医馆快速行进。 她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拉着青彤又退回了医馆内。 掌柜见状,问道:“可是银子还不够?” 已经来不及逃出去了,姜醉眠情急之下,“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在了掌柜面前。 第25章 青彤虽然不知为何,可也跟着跪下了。 掌柜也震惊不已,忙过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快快起来说话。” 姜醉眠眼神焦灼,却强行命令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她一字一句说道:“掌柜的,还有一事相求。” * 蔺风带人冲进了医馆的时候,账台后面那花白头发的掌柜被吓了一跳。 治病救人的医馆,何事见识过这么多带着满身煞气的杀神? 掌柜连忙过来问道:“几位可是要看诊?” 蔺风扫视四周一圈,这医馆并不甚大,堂内药香扑鼻,只有两张问诊桌,一张简单的竹床罢了。 “你医馆内负责煎药的那个女徒呢?” 掌柜面色如常,回答道:“她今日就没来过,许是家中有事耽搁了吧。” 蔺风盯着那双布满皱纹风霜的眼睛,没从里面看出什么慌乱和撒谎之意。 可人既然没在家里,说不定就是藏在这医馆中! 眼见为实,他仍对身后人说道:“搜。” 掌柜像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如此莽撞,在他的医馆中上上下下的翻找搜查起来。 “各位大人,”掌柜也看出这些人非等闲之辈,自己招惹不起,只能连连劝道,“那女徒今日真的没来啊,你们就算是把老朽这小医馆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想要的人啊!” 蔺风对他的阻拦不为所动,任凭手下人很快将小小医馆搜查得凌乱不堪。 “大人,没有。” “大人,这边也没有。” 蔺风脸色渐差,却忽地听见有个侍卫禀报道:“大人,这里面竟然有个暗房!” 掌柜一听,脸色骤然一变:“几位大人万万不可入内啊!” 蔺风怎会听他的,越是如此阻拦,越是说明其中必有古怪! 他走到那处暗房前,房门与墙壁紧密镶嵌在一起,若不是仔细观察,当真看不出异样来。 “那里面真的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几位大人还望不要进去!” 蔺风耐心已无,低喝一声:“开门!” 两个侍卫立即上前推门,只是轻轻一按,暗房之门果然绕着墙壁缓缓打开来。 一股浓郁至极的药味瞬间扑鼻而来,熏得人眼眶直泛酸,而暗房内雾气缭绕,正中间放着一个很大的木桶,里面满是黑浓的浴药。 一个瘦小的身影端坐在桶中,背对门口,衣物整齐,青丝散尽,看不见样貌。 蔺风心中一喜,果然被他找到了!刚才还险些被这个老头给骗过去了! 他捂住口鼻快步走进暗房中,绕到正面来想将桶中的人直接带走。 可是谁知看清楚坐在里面的人之后,他却瞬间傻了眼。 那是一张可爱秀气的娃娃脸蛋,双目紧紧合着,面色似乎很是痛苦,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 并不是他们要找的姜醉眠。 掌柜这时候也走进了暗房中,看了眼木桶中的人后,叹息一声,说道:“哎,大人看看,这可是你们要找的人呐?” 蔺风脸色难看的要命,快步走出了暗房。 掌柜悄悄拍了下桶中人的肩膀,这才跟着走了出去,关上了暗房的门。 “老朽早就说过了,那里面没有大人要找的人,可大人不信,偏要进去看,里面那个是老朽的一个病患,小小年纪便得了瘫症,家里把她送来在这医治,她需得日日浸泡在那药浴之中,才能缓解一二啊。” 蔺风对他的病患丝毫不感兴趣,见这里实在没有要找的人,便掏出锭雪花白银来,冷脸抛在了账台上,当是给医馆的赔偿。 只是他们若是找不到人回去复命,恐怕又会惹得主子大发雷霆。 上次那几个没看住姜醉眠的丫鬟和侍卫们都受了重罚,好几个没撑住死在了刑房里。 蔺风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透主子的想法了,那女人分明危险得很,主子为何还偏要把她带回身边? “走。” 蔺风干脆地一声令下,医馆内的侍卫们便都随着他渐渐远去了。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掌柜在门口东张西望了好一会,这才折回身来,将暗房的门重新打开。 两个浑身湿哒哒的小姑娘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满是药浴的刺鼻味道。 姜醉眠更是头发都湿透了,她方才憋着气息藏在药浴桶中,幸而蔺风没有见过青彤,也没再起疑,才能让她们惊险地度过难关。 姜醉眠不知该如何感激掌柜,未等她开口,掌柜便道:“不必再言谢,方才那位大人给得银子足够我在京中再开分馆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过这里并不算安全,你们二人最好尽快离去。” 姜醉眠和青彤换上医馆内病患的白衫,总比湿哒哒的衣物穿起来要好许多。 只是两人正准备出门,迎面却又撞上个急匆匆跑来的小厮。 这小厮掌柜认得,是丞相府家里的,先前还来给相府里的老太太拿过方子。 小厮一进门,瞧见整个医馆像是被人抄了家,吓得站在门口都没敢进来。 掌柜忙问道:“小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 小章说道:“我家老太太头症又发作了,听闻您这来了位女学徒,我家少爷便让我来请去府上,替老太太瞧瞧。” 掌柜望了眼姜醉眠,姜醉眠望了眼那小厮。 “你家少爷是哪位?”姜醉眠问道。 第26章 小厮回答道:“我家少爷自然是丞相大人的独子,厉云川。” 原来是他。 姜醉眠沉吟片刻,见掌柜还在等自己回话,她便对小厮说道:“我随你前去。” * 在城中苦苦搜寻了整日的蔺风都没能找到姜醉眠的下落,他甚至怀疑这女人难不成插翅膀飞了?要不然怎么会比歹徒还难抓。 晚上回府苑复命的时候,蔺风心中忐忑不已。 “主子,是卑职无能,没能把人找到带回来。” 路予行正在书房案桌前,看西北军中快马送回来的密信。 上面说宴军大破辽军,赵将军率领的部骑单枪匹马深入敌腹,以少敌多将敌军一网打尽,而大军不日便将班师回朝。 信中提到的赵将军,指的是赵筠老将军的长子,赵棠。 赵筠原是开国公姜廷州的部下,十年前姜廷州被判了通敌罪后,赵筠一跃而上,成了西北大军的头领。 这些年赵筠沙场征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赵棠和赵朗也都带去了战场。 只是长子赵棠才能卓越,很快便显露出将相之才,在军中一路升到了副将位置。次子赵朗虽说也在军中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可比起哥哥来还是差得远了。 这次赵筠带着赵棠大捷回朝,不知天子又会赏些什么。 见路予行不言,蔺风也跪着不敢起身。 良久过后,才听见案桌后的人嗓音微冷。 “三日之后再找不到人,你便提头来见。” 第14章 碰见 姜醉眠和青彤随着那个小厮一路来到了丞相府。 路上听小厮描述了些老太太的病症,姜醉眠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丞相府虽说也气派华丽,可是比起路予行那座府苑,终究是逊色了些。 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了相府最为僻静的一处院落,外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候着了,一见着姜醉眠,便立马将她请进了屋内。 屋子里地炉旺盛,熏香袅袅,浮雕木制屏风后面便是老太太休憩的软榻。 现下老太太正面容痛苦,疼出了满身冷汗。 一旁好几个丫鬟跟着伺候,一个揉捏太阳穴,一个按压虎口穴位,还有个拿着瓶能缓解疼痛的熏香放在老太太鼻下闻着,可惜都没什么作用。 “都快些让开,让这位女医瞧瞧。” 管家一吆喝,几个小丫鬟便赶紧退下了。 姜醉眠先不急着诊脉,而是对几个下人吩咐道:“你去把熏香灭了,你去把窗子打开,还有你,去寻一套针灸的银针来。” 几人虽然觉得好奇,但是也不敢不听,都按照吩咐去一一照做了。 窗户一开,外面萧瑟冷风瞬间钻了进来,软榻偏偏正好对着窗子,凛冽冷气驱散了温暖得有些燥热的炉气,倒使得屋内清明了许多。 紧接着姜醉眠又来到软榻旁,对身旁的青彤道:“帮我将老夫人扶起来。” 青彤便乖乖将老太太扶着靠在了自己身上。 姜醉眠将那套银针翻出来,取出两根,寻着老太太太阳穴上三分,找准位置,缓缓将银针推了进去。 周边围着的管家和小丫鬟们都吓得提起来一口气,他们倒是从没有见过能在人头上施针的医术,这未免太过危险了。 紧接着姜醉眠轻轻捏着银针,在穴位上转了几下,老太太一直紧琐的双眉竟然真的舒缓了些许,没一会儿,甚至直接睁开了眼睛。 姜醉眠立即将银针抽了出来,说道:“好了,去将窗户关上吧。” 几个小丫鬟连连称是,姜醉眠又开了副方子,吩咐每日按时给老太太吃上,过几日后再看效果。 随后姜醉眠便收拾了银针,随着管家从屋内出来了。 出门时恰好撞上个身影,没等姜醉眠反应过来,便听见道欣喜异常的声音响起:“怎么会是你?” 厉云川身上还穿着朝服,才随父亲从朝中回来,衣物都没来得及换下,便一心记挂着祖母的病情。 看到小厮请来的女医竟然会是姜醉眠,厉云川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姜醉眠倒是并不惊讶,朝他微一行礼:“厉公子。” 厉云川连忙伸手将她扶起,问道:“我派人去请的是医馆新来的女医,怎得会是姑娘前来?” 姜醉眠笑道:“厉公子是觉得我不像会医术之人?” 厉云川忙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先前遇见姑娘是在醉红馆,难免心中疑惑。” 姜醉眠并不打算解释许多,只道:“公子想必是要去看老夫人的吧,老夫人的病情并无大碍,现下已经醒了,只需要静养几日即可。” 厉云川见姜醉眠欲随着管家离开,想也没想便伸出胳膊将她拦了下来。 “姑娘若是没有要事,可否,可否在府上小住几日?”厉云川嘴上说着,眼神却并不敢落在那双清水流波般的桃花眼底。 “姑娘别误会,只是我记挂祖母病情,希望姑娘多留几日加以照拂,免得祖母再受头痛之苦。” 这倒是正合了姜醉眠的意,她正愁没有地方躲避路予行的搜查,若能住在这丞相府,岂不是安全得很? 姜醉眠故作犹豫:“这……” 厉云川生怕她会拒绝,吩咐管家道:“给两位姑娘安排好住处,若是有伺候不周得地方,还望姑娘海涵。” 管家看看自家少爷,再看看这位生得花容月貌的女医,像是懂得了什么,直接伸手示意道:“姑娘,请随我来。” 第27章 姜醉眠借机应允:“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推辞。” 说罢,她便拉着青彤随管家一道去了。 身后的厉云川却又忽然叫住了她:“对了,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以后如何称呼?” “姜醉眠。” 厉云川冲她颇有礼节地行了拱手礼:“多谢姜姑娘。” 姜醉眠便和青彤在丞相府住了下来,说是招待不周,但两人起居都有四个丫鬟伺候,简直快成了这府上的贵客。 姜醉眠倒是日日都去给老太太诊脉,好在老太太头疾果然没有再发作,但姜醉眠还是又给老太太用了几次针灸,巩固疗效。 老太太见着她也觉喜人,有时还会拉着她说上会话。 “姜姑娘来京城多久了,可有许配人家?” 姜醉眠将银针一一用药酒擦拭过后,再小心收回布套中,笑着回答:“已两月有余,并未婚配。” 老太太一听,脸上的皱纹都开心得眯了起来:“甚好,甚好啊,姜姑娘可有见过我那孙儿,觉得如何呀?” 姜醉眠听懂了老太太的意思,可她自知与丞相府天壤之别,岂敢高攀。 “厉公子才华横溢,芝兰玉树,自然是极好的,”她说道,“听说京城中好多名门贵女都属意于厉公子呢。” 老太太“嗯”了声,然后满怀期待的看着她:“那你呢?你可属意于他?” 姜醉眠察觉到门外有道脚步声停了,却也并没有敲门进来,仿佛也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便故意声音大了些,也好叫人知道她并无他意。 “老夫人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哪里配得上厉公子呢,想来相府早已为公子寻好了良配,我也只等着为厉公子道喜呢。” 话音一落,老太太显然有些失望,说道:“他父亲虽为丞相,猜得中皇上心思,却猜不中自己儿子的心思,我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能分得清是非对错,云川他对你分明就是……” 屋门被人适时推开,厉云川从外面进来,与其故作轻松道:“姜姑娘原来也在这,看来祖母确实与你投机,每日都要拉着你说上半晌吧。” 老太太不满起来:“你这孩子,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絮叨。” 厉云川走到软榻旁,对姜醉眠道:“对了,我方才来时看见青彤那小丫头似乎在找你,像是有事。” 姜醉眠也察觉到自己留的有些久了,便跟老太太告了别,出了屋门。 冷风萧瑟,她裹紧了领口,低头穿过绵延的长廊,快步朝着住处走去。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拐角站着个人,模样粗犷豪迈,是那日同在醉红馆的赵朗,赵筠老将军的次子。 赵朗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就是那个青楼里见过的美人儿,虽然他记性不好,可对美人儿却是过目不忘的。 随后赵朗不知想到了什么,玩味地邪笑起来。 没想到这个厉兄表面看起来风光霁月,不近美色,原来是早就将美人儿藏在了家中啊。 * 青彤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问姜醉眠她们还要在这相府中住多久。 虽然这府上的日子是好,可青彤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更何况她还一直惦记着永巷那院子里的几分菜地。 起初她们只是想在相府住上三四日便罢,谁知日子一晃都过去了近十日,老太太的病情早已缓和。 姜醉眠也一直想找机会出去再探听探听消息,光呆在丞相府是很安全,可她何时才能有机会报仇呢? 她正准备找厉云川说清楚,厉云川便主动前来找她了。 “厉公子,我正想与你商议,”姜醉眠道,“如今老夫人头疾已不再发作,只要按照我开得方子坚持吃下去,想来以后也无大碍了。” 厉云川听出她这话中的意思,老太太头疾好了,他便也没有其他理由再留她在府中了。 这几日接触下来,厉云川便知她绝无可能是醉红馆的人,想来那日她是事出有因,才会出现在那里。 可反过来想,若是她没有出现在醉红馆,自己又如何能遇见她,一见倾心。 “姜姑娘医术了得,不如,以后就直接住在府上,便于为府上其他人看病,”厉云川道,“若姑娘觉得不便,白日也可去医馆为旁人诊治,晚上再回来即可,相府永远为姑娘留着这间厢房,如何?” 姜醉眠有些惊讶,抬眸看他时,却被他眼中真挚深刻的情谊打动。 “厉公子,我来京城本是有要事,”姜醉眠自知无法给予他回应,别开目光,“在事情完成之前,我并无他想。” 厉云川却将这话听出了别的意思,他有些喜不自胜,竟然上前握住了她的双手:“你的意思是说,若是你的要事完成了,便可考虑与我的事情了?” 姜醉眠将手抽了出来,瞧见他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也觉得有些不忍。 “我……” 厉云川不想从她口中再听到无情的拒绝,背过身子说道:“算了,姑娘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问吧,后日宫中有个重要的宴席,是为了西北军凯旋而设,皇上将设宴一事交由我操持,有什么话,便等到宴席结束再说吧。” 姜醉眠在听见西北军三个字时,情绪便骤然激荡起来。 父亲以前便是西北军的首领,她小时候父亲还说,等她长大了,便带着她去西北疆域骑战马,可不是普通的马车能比较的。 第28章 一晃十余年,她已经长大了,可父亲早就不在了。 可为了不让厉云川瞧出异样,她捏紧了袖口,强装镇定。 “西北军?可是一直驻守在辽人边境的军队?” “没错,我大宴与辽人在西北一带僵持数十年,赵家父子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定会在宴席上重赏。” 姜醉眠又问道:“赵家父子指的是?” 厉云川说道:“赵筠赵老将军,还有他的长子,赵棠。” 赵棠?是从小与她青梅竹马的棠哥哥?! 她还记得那时候父亲和部下在书房商讨军事,她便和棠哥哥在外面一起嬉笑玩闹。 只是没想到,现如今的棠哥哥竟然成了征战沙场的英勇将士。 姜醉眠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思虑再三,觉得想要再见到棠哥哥的话,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厉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开口道,“后日的宴席,可否让我扮作你的侍女一同前往?” * 赵朗从丞相府出来后,便直奔了醉红馆。老爷子和大哥马上要回京了,到时候他的日子可没现在这么好过。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醉红馆遇到路予行。 “路兄,今日怎得有空前来?” 赵朗嬉笑着凑过来,见座中人慵懒敛着眸色,压低的眉眼间满是沉沉戾气,玄色锦袍上隐隐透着血腥气息,想来是刚杀了人,煞气重得宛若恶鬼。 他便知道这位祖宗定是心情不悦,不能招惹,便对一旁的仙梦道:“还不快好好伺候着,要是路兄高兴了,说不定也能把你赎回家中,做个美妾。” 闻言,狭长凤眸却微微掀起。 “也?” 赵朗打了个哆嗦,语气都正经不少:“是啊,别看厉云川平日里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其实早就把美人儿弄回自己府上养着了,我今日去亲眼瞧见了,就是给我接风洗尘的那次,陪他共度了良宵的那个美人儿。” 语毕,雅间内瞬间静谧异常,只听“砰”的一声响。 修长指尖下的琉璃杯盏被人生生捏碎。 第15章 宫宴 很快到了宫宴当日,厉云川对于姜醉眠的请求断然不会拒绝。 姜醉眠扮成了普通侍女的模样,跟着厉云川进了宫。 今日皇上是为西北军凯旋设宴,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均可携带家眷参宴,宫宴设在百花轻殿,既随意亲近,又不失华贵。 轻殿外便是百花丛生的御花园,虽天气严寒,可御花园四周围绕着袅袅蒸汽,那是能工巧匠们专门在此地引来的温泉水,可以使得寒冬腊月,御花园中依旧花香四溢,娇艳欲滴。 甚至远远坐在辉煌大殿中,也能闻到隐隐花香传来。 厉云川虽然官位不高,却可以随父亲厉郙坐在金殿之下,居于百官之首。 宴席还未开始,厉郙身边便围满了官员,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厉云川站在父亲身后,也不免与众人颔首行礼,寒暄一番。 姜醉眠穿着侍女服饰,头上梳着两道弯弯的发髻,安安静静地垂首立在旁边,瞧着乖巧极了。 她自然是懂得分寸的,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皇宫大殿上,她虽说拜托了厉云川带她进来,可也不能给厉云川惹麻烦才是。 许是她太过安分,厉云川寻了机会从喧嚷人群中脱离出来,端着杯水借机走到她身侧。 “累了吗?” 姜醉眠微微抬头,见他捧着杯水递给自己,眼神中满是关怀。 可现下四周都是人,更别提坐在他们身侧的,是都察院那群监察百官上言参奏的御史们,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半分差池,那便是无事找参。 此刻那群老头子一直在盯着厉丞相,像是瞅准了时机便要参他一本。 姜醉眠连忙又把头低下了,小声提醒道:“厉公子,我是您的侍女,您应当注意分寸。” 厉云川无奈,仰头将杯中的水自己喝了。 “要是累了就告诉我,我带你出去逛逛,御花园的花开得正艳,外面可看不见这样的景色。” “多谢厉公子好意,”姜醉眠婉拒道,“只是眼下我们还在宫宴上。” 厉云川道:“无妨,这里这么多人,更何况今日的主角不是我……” 话音刚落,便听见宫殿门口有位小太监尖声细语地通禀道:“赵将军进殿!”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只见几个太监恭敬地上前大开殿门,这是只有皇上和几位尊贵王室才有的礼遇。 百官皆谦卑垂目,位列大殿两侧,毕恭毕敬地迎接即将入殿的人。 接着,身穿朝服的赵筠便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地进了殿内。沙场征战多年,他身上那股子桀骜不驯的戾气尤为明显,尤其是此次又是立了军功回朝,连皇上都亲自设宴替他接风洗尘,这样尊贵的殊荣,开国以来都没有几位拥有过。 而紧跟在赵筠身后的两人,跟赵筠长相气质都颇为相似的是赵朗,另一位瞧着异常沉稳,面容俊秀的不像沙场出来的高大身影,便是赵筠的长子——赵棠。 今日来宴的还有些群臣家眷,其中不乏年龄适配,模样姣好的女眷。看见身材高大威猛,长相却俊秀斯文的赵棠后,皆忍不住春心萌动,羞红着脸窃窃私语起来。 若是谁能嫁给年轻有为的赵棠副将军,那真是顶顶好的福气了。 第29章 从赵家父子三人踏入大殿开始,姜醉眠的眼神就一直落在赵棠身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旁人看了,只以为这小侍女居然也敢肖像赵副将。可姜醉眠知道,一别十年,她的棠哥哥已经认不出她了。 那时候他们还小,她总缠着棠哥哥,要他当自己的战马背着自己去战场杀敌。 赵棠却摸着她的脑袋,温柔的看着她笑。 他还说什么了? 对了,他还说,小姑娘是不能上战场的,但是等她长大了之后,他可以娶她,然后再带她去战场。 可是他跟父亲一样,全都食言了。 姜醉眠胸口沉闷得厉害,像是坠了块千金重的石头,压得她直喘不过气来。 他们现在的差距太过悬殊。 他是立了赫赫战功的将军,来日可期。 而她是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婢女,窥不得光。 年少时的那份悸动,也早就该随着蹉跎的十年光阴消散了去。 赵家父子入了席位之后,殿上的其他官员这才敢随意走动。方才没跟厉郙寒暄的几个朝中命官,现下全都站到了赵筠面前,端着酒杯满脸谄媚。 厉云川见姜醉眠眼眶不知何时红了,且视线一直牢牢锁在对面的席位上,他便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要来宫宴,可是为了赵副将?” 姜醉眠恍然从回忆中抽离,眼眶中含着泪意望向厉云川,那种布满委屈不甘,却又害怕退缩的眼神,看了直叫人心疼的肝颤。 “你还好吗?”厉云川问道。 姜醉眠慌忙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故作镇定的说道:“没事。” “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厉云川道。 姜醉眠没回答,可方才她的眼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厉云川又道:“既是旧识,为何不上前去相认?” “不需要了,”姜醉眠道,“我和他,已不是同路人。” 既然心中全都明了,又有什么好值得落泪的呢,她现在分明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必须要报的仇未报,哪里还有时间为了个已经忘记了她的人伤心烦恼。 说话间,殿内百官均已到齐,几个皇子公主也都在金殿旁侧落了座。 只是听说皇家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姜醉眠确信自己眼睛没花,怎得瞧着那座上如今只有三位皇子三位公主。 还有一位皇子去哪里了? 在几位皇子公主最前方,也是合殿之内离得龙椅最近的位置上,坐着大宴朝的太子,也是皇上的嫡长子。 姜醉眠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就是那日在长街上,纵容侍卫当众骑马踩死了一个无辜百姓的太子。 那天尊贵无比的太子爷端坐在马车内,她也没能看得清楚他的长相。 只是现在看起来,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特别是眉宇之间,怎得,怎得和她那仇人如此相像?! 姜醉眠心中骤然一紧,可她也不敢上前再仔细察看,只是心跳“扑通扑通”快得不行,像是急切地想要从薄薄胸口处腾跳出来。 她连忙扭头去问身旁的厉云川:“路予行到底是……” 只是她没能将剩余的话问得出口,一个面皮白细的太监从金殿后走了出来,站在殿上扬声道:“皇上驾到!” 朝中众臣顿时噤声,全都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随后齐刷刷朝着大殿上方叩首跪拜。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只听一道沉缓嗓音开口道:“众位爱卿平身吧。” 姜醉眠随众人起身,却也不敢光明正大望向金殿龙椅上坐着的皇上。 皇上先是对赵家父子关怀慰问了一番,赵筠老将军虽然在百官面前颇为高傲无礼,可面对皇上,还是要卑躬屈膝恭恭敬敬。 “赵老将军如今年事已高,两个儿子也是年轻有为啊,为大宴立下如此汗马功劳,朕必有重赏!” 赵棠和赵朗也单膝跪地,行礼道:“谢皇上隆恩。” 皇上目光在赵棠身上停留片刻,忽而问道:“赵棠既已升至副将,在功绩上已然颇有建树,可朕听闻如今尚未婚配?” 赵棠不卑不亢,低声道:“回皇上,臣一心只想守护我大宴领土,击退辽军为皇上分忧,并无他念。” “话不能这样说,难不成我军将士都要为了守卫疆土不婚不育了?”皇上说道:“朕瞧今日殿上的诸位女眷之中便有资质尚可者,不如今日朕就成人之美,替你许一门亲事吧。” 赵棠听言,脸色忽然一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筠拦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臣便代替犬子谢皇上赐婚。” 殿上几位重臣家的女眷听了此言,皆矜持地低下了头,像是等待一道圣旨宣判,能将自己许配给赵棠将军。 姜醉眠一直低着头,并不想知道皇上究竟选了哪家的女眷赐给赵家。 她并不知道的是,赵棠的视线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注视了好一会,像是有些许的愣怔。 他一定是眼睛花了,不然怎么会在殿上看到眠儿的影子。 皇上似乎也在考虑究竟要将谁赐给赵棠,而满殿众人也无一人敢打断皇上思绪,便都安稳坐等旨意。 姜醉眠瞥见了旁边户部尚书的千金,生得花容月貌柔美娇弱,虽然也是害羞的低着头,可是一双美目流转,却一直在悄悄偷看殿上的赵棠。 第30章 姜醉眠心想,这样的身份,倒是与他相配。只是户部尚书与厉丞相交好,而厉丞相又与赵筠在朝中分庭抗礼,私下水火不容…… 殿中正安静着,却忽然听见紧闭的殿门被人从外一脚踢了开来。 一身玄色金丝滚浪锦袍衣袂翻飞,不急不缓,踱步进殿。 俊美无俦的面庞被殿内通明烛火映亮后,仿若四周众人都悄然失色,一双狭长凤眸此刻敛尽阴戾煞气,只用幽深眸色扫遍殿内众臣,与生俱来的矜贵邪魅令人炫目。 而那双凤眸在看见了缩在角落中的一道纤细身影后,忽得眼角眯了眯,定定地望过来一眼,眸中像是带了无尽玩味和势在必得的掌控,随后才走到了金殿正前方。 连行礼的姿态都倦懒:“儿臣来迟,望父皇恕罪。” 皇上对此像是早已习惯,语气中也带了些无奈:“行了,来了便好,快入座吧。” 眼见着来人坐在了几位皇子和公主之座上,殿内众臣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那位纵情声色,从不在意权势地位,也鲜少在外臣面前露面的七皇子——陆昭珩! 朝中甚至很多大臣都没见过这位七皇子的尊容,关于七皇子是如何庸碌无为只知享乐的,他们倒是听说了不少。只不过七皇子生母早逝,他也从小跟着不得宠,皇上想来也没对他寄予过厚望,只要少惹事端便也是了。 陆昭珩落座后,视线越过众人,独独落在厉丞相府上的一位小侍女身上。 姜醉眠也恰好抬眸,隔着层层人群,与那道深沉眸色对视上,那双凤眸中分明透着阴狠邪佞的冷意,却还轻轻牵扯着唇角,笑着望她。 姜醉眠方才锤如擂鼓的心跳骤然停了片刻,她整个人也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捏住了咽喉,狠狠握在了掌心里,被人肆意揉捏把玩一般。 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背已经渗出了层层冷汗,双手无意识攥得紧紧的,尖尖细细的指尖也深刻刺痛着掌心嫩肉。 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得住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仪。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仇人,竟然会是当朝七皇子! 多么可笑,他居然会是皇上的儿子,高高在上无比尊贵,捏死她恐怕也像捏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她如今还能如何报仇雪恨?仅靠她一人单薄微弱的力量,如何能与皇家相抗衡? 那时候的父亲,不也无力相抗吗。 皇上当众宣了旨,果真要将户部尚书家的千金许配给赵棠,并且为两人赐了婚。 姜醉眠咬紧了唇瓣,口中已经弥漫开淡淡血腥气息,她控制不住酸涩的泪意,只能睁大眼睛,希望眼泪能慢点掉落下来。 等到赵棠和户部尚书千金齐齐谢了旨,皇上命众人可以随意些了。 姜醉眠跟厉云川说了句自己出去透口气,便转身匆匆跑出了殿门。 第16章 假山 御花园内果真花开遍地,纵使外面寒风凛冽,一踏入温泉池水笼罩的地段,便觉袅袅雾气温暖舒适,鼻间满是弥漫花香,当真妙境。 可此时的姜醉眠却无心欣赏眼前美景。 今日百花轻殿内设宴,附近宫殿的宫女太监们都被召去了殿内伺候着,这会儿外面倒是清净得很。 她方才跑出大殿的时候没看清楚,险些掉进一个藏匿在花丛中的温泉池里。 瞧见四处无人,她便坐在了温泉池边,脑袋埋进了臂弯里,整个人都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深深笼罩住。 从看见赵棠的那一眼开始,到皇上当众为他赐了婚,再到忽然得知陆昭珩原来是当朝皇子。 这一切都在今夜发生,而她在来此宫宴之前,心里并没有做好一丝准备。 她诚然来此是抱了不该有的幻想,憧憬着或许棠哥哥还记得自己,或许时隔十年他们还可以相认。 可如今看来,赵棠早已将她忘得干净,甚至不久之后,他便要遵从圣旨与户部尚书千金成婚了。 那个幼时单纯美好的梦境,原来早就随着十年前的那场大火被烧成灰烬了。 若只是如此,姜醉眠并不至伤心至此。 更重要的是她今晚总算知道了陆昭珩的真实身份,先前他竟然埋藏的这样深。 面对这样一个身份地位都如此显赫的仇人,姜醉眠更觉手足无措。 她要如何才能为叔父叔母报仇?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了…… 想到这里,姜醉眠只恨自己无用,若报仇不成,那她独自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骤然从纤细眼尾冒出,随后顺着柔美脸庞滑落,“啪嗒”一声,滴进了面前冒着热气的温泉池中。 “谁在那儿?!” 忽然有道沉冷嗓音自身后传来,语气中有来自西北军的果敢刚毅。 姜醉眠身子骤然一僵,这声音是…… 她略显呆滞的慢慢扭头,仰起脸来望过去。 清朗月光皎洁落下银辉,像知道翩跹君子迎月而立,便将隽秀面庞映得清亮。 竟然会是赵棠! 姜醉眠慌忙低下头去,匆匆用袖口擦干净眼角泪意,随后低垂着头恭敬欠身:“见过赵副将。” 说完她便准备从他身侧溜走。 可一只手募地伸了过来,轻轻拉住了她手臂。 赵棠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复杂凝视:“你是谁?你不是宫女,是哪家的侍女?” 第31章 姜醉眠被他轻攥的那只胳膊忍不住发颤,轻声说道:“奴婢是丞相府的。” 丞相府? 赵棠听言,顿时松开了手。 丞相府和将军府一向不睦,父亲也时常告诫自己,私下少和丞相那边的官员来往。只是赵朗近日似乎与厉云川走得极近,要是被父亲知道了定会大怒。 赵棠问道:“既然你是相府的人,那可有在相府见过舍弟?” 姜醉眠声音越来越小,只盼着赵棠能快点放过她,再追问下去她生怕自己会说漏嘴。 “奴,奴婢不知……” 赵棠见这小侍女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跟只鹌鹑似的:“你为何怕成这个样子,本将军又不吃人。” 姜醉眠说道:“奴婢听过将军名声,知道将军杀敌勇猛,所以害怕。” “你都说了,本将军杀的是敌人,”赵棠怕把人吓着,声音都温柔了些,“你不必害怕,再好好想想你家公子近来可有与舍弟私下往来?” 姜醉眠想到了厉云川曾和陆昭珩等人在醉红馆给赵朗接风洗尘,几人看来并不是第一次相聚,定然是有的。 可她不愿生事,只轻声道:“将军,奴婢真的不知。” “罢了,”赵棠看出她并不像是说谎,也知道从她嘴里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便道,“你走吧,不要告诉别人在此处见过我。” 胳膊上的手一松,姜醉眠如蒙大赦,慌忙提起裙摆就要跑走。 可才刚刚跑出去没两步,背后的人却又冷不丁开口。 “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姜醉眠背影一瞬间僵在了原地,脚步分毫动弹不得。她不知道该欣喜还是难过,棠哥哥果然对自己还有印象。 可是,也只是印象而已。 姜醉眠没有回身,只是平静礼貌地回答道:“该是没有见过的,赵副将认错人了。” 赵棠没再言语,他看着面前这侍女的身影,脑海里总是会想起一个人来。 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眯着弯弯的眼睫,趴在他背上唤他棠哥哥。 是他唐突了,国公府早已被满门抄斩,姜家上下也尽数葬身火海,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 那个明媚的小丫头,又怎么可能还会存活于世。 姜醉眠听见了身后人转身离开的脚步声,眼角两行清泪随之滑落。 她出来透气的功夫也够久了,该回到大殿上了。 只是她正准备继续朝着大殿方向跑,面前却突然出现一道漆黑的身影,她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便被一股极大的力气紧紧扣住了腰肢,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一旁的假山后。 周身被弥漫开来的松香渐渐包围,一双莹润双眸瞬间瞪圆,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人。 那道阴沉冷冽的视线同样牢牢锁定在她脸上,狭长凤眸像是在细细描绘自己掌心中的猎物。 从上至下,从下至上,来回描摹,要将她深深刻进骨髓。 “你……!” 剩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只大手就猛地紧紧捂住了她双唇,尖尖细细的小脸顿时大半张脸都被宽大掌心覆盖,只剩一双黑亮的美眸和小巧鼻尖露在外面。 感受到掌心将那两片娇嫩柔软的唇肉狠狠压扁,陆昭珩手指也捏着她脸颊软肉,故意将白皙滑腻的嫩肉从指缝间漏出些许,瞧着更叫人怜爱得紧。 陆昭珩食指轻轻点在薄唇上:“嘘。” 姜醉眠嗓子里的呜哝声竟也老实的停住了,随着他的视线向假山外望去。 只见她方才站着的位置不远处,一队整齐位列的守卫恰好经过。 随意溜出宫宴已是大罪,更遑论私自闯入御花园,被皇上一个不高兴给砍了脑袋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她只是最轻贱的下人。 姜醉眠眼睁睁看着那队侍卫走过后,双手便拉住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臂,企图将他的手拉开。 可谁知陆昭珩像是作弄她上了瘾,那只捏着她脸颊的手并没打算松开,反而朝着她唇上压得更紧了些。 温泉池的氤氲水汽四处飘荡,温热柔软的气息将两人紧紧包围。 掌心里隐隐察觉到微微湿润,那是从她口中泄出的丝丝热气。 姜醉眠脸颊实在痛得很,被人捏着脸颊嘴巴呼吸也都跟着乱了。 她本就心中愤懑难平,现下更是直接抬脚,又想朝着对面人身下狠命踢去。 若是杀不了他,那能让他断子绝孙也未尝不行。 可对面人反应比她快得多,在她抬腿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她想做什么,只不过膝盖插进她双腿之间一顶,便轻松卸了她踢过来的力气,同时将她那条腿也牢牢禁锢在了长腿和假山之间。 身高差得远,力气也差得远,如何才能成事? 姜醉眠心中顿时更加绝望,眼尾便又悄悄红了几分。 陆昭珩居高临下,垂着眼眸仔细看她,要将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都收入眸中。 这么长时日不见,怎得刚见面就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他在外面命人四处寻她,为此不知杀了多少办事不力的手下。 她可倒好。 “才勾搭上了丞相府,现下便又想攀上将军府了?” 陆昭珩俯身靠近了些许,隐隐咬牙切齿道:“以前怎么不知你是如此喜欢攀附权贵之人?” 姜醉眠虽然对他的言语用词很不喜欢,可也挺直了背脊道:“我愿意攀附旁人,又与七皇子殿下何干?” 第32章 “与我何干?”陆昭珩阴恻恻地勾了下唇角,“你说与我何干。” 姜醉眠道:“既然殿下有意隐瞒身份,便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那段过往,我遂了殿下心意,还望殿下在外也装作不认识我,我们以后毫无瓜葛便是。” 陆昭珩眯了眯眼尾,嗓音冷沉:“你是要与我划清界限?” “我本就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与尊贵的皇子殿下攀上关系,实属僭越。” “那你与赵棠,就不是僭越了?”陆昭珩冷笑道,“方才在大殿上我看得清楚,皇上为他赐婚之后,你伤心欲绝心痛不已,甚至冒死跑出来同他私会。” 他伸出只手,轻轻将她低垂着的下巴挑起来。 被周围热腾的温泉暖意熏了许久,修长指尖都带了些融雪的温和。 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冰冷刺骨。 “你就那么贱,急不可耐要贴上去?” 姜醉眠眼神里像是充满不敢置信,她从没被如此辱骂过。 陆昭珩的语气讥讽鄙夷,就是为了刺痛她一般,专门往她心口处最柔嫩的地方扎,甚至还要剖开她胸膛,剜开她心脏,看看她内心深处是否真的那样想。 那双莹亮的眼眸渐渐被迷蒙水气笼上,姜醉眠咬住了唇瓣,拼命想让自己忍住,不要哭。 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我,没有。” 眼见着她委屈成这个样子,陆昭珩心里那股疯狂叫嚣的阴暗扭曲有些压抑不住。 垂然欲滴的可怜泪意,嫣红湿亮的娇嫩唇瓣,分明怕得要命却还倔强挺直的纤背,以及,被抵在假山石上轻微颤抖的细腿。 陆昭珩喉咙忽然干涩得很。 第17章 妄想 “当真没有?”陆昭珩低声逼问。 姜醉眠抬起手背猛一擦眼角,抬起黑亮的眸子看他,不发一言。 月光斜斜照进假山后的阴影中,他脸颊一半被银辉映亮,锦衣华服,面如冠玉。 另一半却隐在昏暗夜色中,幽深阴鸷,邪佞狂肆。 眼前这个人,原本就是有两张皮的。 平日里再怎么装得像人,骨子里还是凶恶可怖。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姜醉眠忽得扯着唇角笑了声,“路予行,还是陆昭珩?” 陆昭珩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说话,难道是心虚了?”姜醉眠眼眶红的厉害,“殿下也会心虚吗?杀害我叔父叔母时,你可曾也像这般迟疑过?” 陆昭珩骤然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望向她的眼神颇为幽暗复杂。 “你以为,他们是被我所杀?” 想到叔父叔母惨死的场景,姜醉眠就忍不住浑身颤栗,“若非是你,为何你一出现就徒生这么多变故?又为何他们死后你也无故失踪?还有,你说你叫路予行,随父亲在江南经商,可你父亲明明就是……” 是当朝天子! 他口中并无一句实话,要让自己如何信他? 陆昭珩抬手,像是想替她拭去眼角清泪。 可姜醉眠猛地别开脸颊,合上双眸,紧绷的侧脸异常坚韧。 她以为陆昭珩是被自己说中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若是今夜就被他取了性命,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姜醉眠缓缓睁开眼睛,便见那双凤眸湿冷,一直在望她。 对于她身上这点傲骨,陆昭珩也是今日才知道了缘由。 方才宫宴上他并非有意来迟,只是蔺风将功赎罪,竟然给他带回了一个大消息。 姜醉眠不是旁人,居然是开国公姜廷州之女。 当年国公府满门丧命火场,他路过那片尸山血海,站在门外望了许久。 那年他不过十四岁,便已知道了天意不可揣测,皇权不容功高盖主之臣,所以无论姜廷州有无叛国之举,他都必死无疑。 只是可怜了国公府上下百余口,都要随着一同为皇权铺路。 那夜很冷,陆昭珩还记得,从一道漆黑小巷中爬出来了个小姑娘。 她腿上全都是血,气若游丝,看起来命不久矣。 他本无意多管闲事,可一只小手努力伸着,想要过来拉他的衣角。 他破天荒地心软了一次,将地上的瘦小身影抱上了马车,送去了医馆。 后来数十年,他并没有再记起当夜的事情。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当夜救下的,居然会是国公遗女。 陆昭珩本无意来参加今日宫宴,他素来不喜在人前露面。可蔺风禀报了国公府曾经和赵家往来甚密,他便察觉出些什么。 果然,今夜她为了见赵棠一面不惜铤而走险,她是仗着十年过去了朝堂上不可能有人认得出她,可万一有人指认她是姜廷州之女,那她死罪难逃。 看到她和赵棠那般亲密地站在一起,陆昭珩就觉得碍眼得很,只是他还没想到的是,姜醉眠早已经直接把他当成了杀害她叔父叔母的凶手。 “我若说不是我所为,你信么?” “自然不信!”姜醉眠道,“你口中哪里还有一句实话!”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个机会报仇雪恨。” 陆昭珩退后半步,像是敛去了周身阴冷戾气,摆出副没有伤害的模样,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现在就可动手。” 姜醉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第33章 他真的会让自己杀他? 可这里是御花园,皇宫重地。 不远处轻殿上便是皇上和满朝文武,御前侍卫也在一队接着一队四处巡视。 他是疯了,可自己没疯。 若真的在这里将当朝皇子杀了,她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陆昭珩抱着双臂,轻扬下颌,语气调笑道:“如此难得的机会,还不动手?” 姜醉眠咬了咬唇,那支素银钗还一直藏在她袖口中,只要她扑上前去将它刺进那段脖颈,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不行,还有青彤。 如果她死了,青彤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思虑再三,姜醉眠脚步像是被冰冻在了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若我反悔,以后你就再也寻不到如此良机了。”陆昭珩低声诱哄道。 姜醉眠将素银钗又偷偷收回了袖口深处:“殿下说笑了。” 这绝对是个陷阱,她万不可在此时动手。 至于陆昭珩为何不杀她,反而要给她机会,她暂时还没想到个合理的解释。 见她分明恨自己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忍耐下来,低眉顺目地垂着脸颊,陆昭珩便觉心下恣意得很。 直接上前两步,将纤薄的身影牢牢抵在了假山石上。 后背被凸起的石块硌得生疼,可身前是强硬微热的男性身躯,姜醉眠无处可躲,两手撑在他胸口处,长睫乱颤。 “你,你要做什么,那边有人来了。” 陆昭珩轻笑一声:“谁若是有胆子,便叫他过来看着。” 他说着俯身轻嗅,鼻间充满花香的同时,还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那股淡淡药香,深远幽静,沁人心脾。 假山外果然传来几声轻呼:“姜姑娘,姜姑娘,你在哪啊?” 听出来是随着厉云川一同进宫的家仆小章,姜醉眠却也不敢出声,被小章发现她和七皇子孤男寡女在此,那她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小章寻了她半天也没寻见,却还是不放弃,竟然一步步朝着假山这边来了。 “姜姑娘,姜姑娘你在吗?你若听见了就回答我一声,姜姑娘?” 那声音越来越近,只要一个转弯便会来到假山后面。 姜醉眠一口气都深深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拐角,呼吸都弱了下去。 陆昭珩见她吓得这副样子,更觉有趣,便故意伸手拨弄了两下她额前的细发,换来狠狠的一记白眼。 就在小章准备走到假山后面察看一番时,不远处的轻殿处传来熙攘喧闹声。 宫宴尚未结束,皇上特意赏了众人一同月下赏花的恩典,此时轻殿大门四开,里面的众臣和家眷们都走了出来,在御花园四处赏玩。 姜醉眠见此情形,心中反而镇定了些许。 原本御花园无人,她正愁无法脱身,现下倒是个好时机。 小章没找见姜醉眠,又见厉云川已经出了轻殿,便准备回去禀告一声,看是不是要多请几个人帮忙寻找。 姜醉眠却忽然开口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陆昭珩一顿,却听姜醉眠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道:“殿下最好不要声张,否则惊动了皇上和大臣们就不好了。” 说完,姜醉眠趁他松懈的片刻,从他身边快速逃离了出来。 小章见姜醉眠急匆匆从假山后面跑出来,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似的,气喘吁吁地对他道:“快走,快走。” 小章莫名其妙就跟在她身后,一同跑回了人群中。 厉云川随父亲陪在圣驾左右,无法抽出身来,这会儿瞧着姜醉眠回来了,才尚且松了口气。 “你方才去了哪里,我命人去找了你几次都没找见,宫中规矩多,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厉云川说道。 姜醉眠道:“无事,这御花园太大,我不小心迷路了,这才耽搁了好一会功夫。” 厉云川笑道:“看来以后要多带你来宫中走动,省得你下次还会迷路。” 姜醉眠忙道:“公子还是饶了我吧,我胆小怕事,实在不适合多在宫中行走。” 厉云川低声问她:“那你可还要与赵副将单独叙叙旧?” 姜醉眠说道:“不必了,公子只当我今夜是来见见世面的,并无它意。” 厉云川看出姜醉眠的不情愿,便道:“好,那就好好赏花吧。” 赵筠也陪伴圣驾,同厉郙一起陪着皇上聊天,赵棠和赵朗规矩地站在身侧侍候。 赵棠身正影直,气质出尘如鹤。 而一旁的赵朗则站着也没个正形,看着厉云川和姜醉眠站得很近,便隔着人群朝两个人挤眉弄眼使眼色,满是调笑意味。 厉云川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如此场合举止轻浮。 赵棠也察觉到了赵朗在与厉云川打招呼,脸色微动,偏头对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又想惹父亲生气了。” 赵朗缩回脑袋:“大哥,我没有……” 赵棠不为所动:“你最好少与厉云川打交道,我听说厉云川近来和陆昭珩有往来,你忘了父亲对我们的嘱托了么?” 赵朗道:“大哥我没忘,父亲早就说了朝中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都没什么大用,尤其是这个七皇子陆昭珩,本就不被皇上重视,父亲让我们离他远点,多与太子殿下走动,我都记着呢。” 赵棠正色道:“记着就好,若是忘了,我会先替父亲好好教导你。” 第34章 “是,大哥。” 从小便被赵棠这个兄长处处压一头,赵朗虽然心有不甘,眼下却也只能服从。 众人交谈之际,姜醉眠朝着方才躲藏过的假山处远远望了眼。 陆昭珩正站在假山旁的温泉池边上,与户部尚书魏行至相谈甚欢。而站在魏行至身侧的,便是刚被许配给了赵棠的户部尚书千金魏如令。 姜醉眠收回视线,老老实实跟在厉云川身后,再不敢移开半步。 一行人又陪着皇上赏了会花,厉郙便先请离去了。皇上感他年事已高,许他先回去休息。 厉云川带着姜醉眠一同告退,几人离开御花园之时,恰好从陆昭珩面前经过。 姜醉眠一直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厉云川身后,装作没看见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陆昭珩凤眸浅浅眯起来,表情甚是不悦,却碍于当众无法发作。 他阴恻恻地看着那两人在月色下交叠的背影,眸色冷得快要凝结成冰。 她是不是以为攀上丞相府就能高枕无忧了。 简直痴心妄想。 第18章 玩味 夜深露重,寒风凛冽。 虽然已经说好宫宴结束之后,姜醉眠便要离开丞相府,可是今日已经太晚。 厉云川道:“若离开的话,你可有找好住处?” 姜醉眠摇了摇头:“还没有,可是已经在府上叨扰多日,老夫人的头症也不再发作,我必得离开了。” 厉云川陪她一道穿过回廊,注意着寒风吹来的方向,替她遮去大半冷意。 “其实你可以不用如此着急,现如今城中人口日渐增多,想再找个便宜的住处,怕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我明日派人出去帮你一起寻着,等到找好了住处,你再搬出去不迟。” 这确实是个过渡的法子,可瞧着厉云川望向她时遮掩不住的关怀,她总觉得内心愧疚难当。 这份好意,她又如何能还得起呢? 厉云川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便道:“你万不要因此徒增负担,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治好了祖母的头症,祖母缠绵病榻已久,若非你开得方子,恐怕寒冬难熬了,所以我还要多谢你才是。” 姜醉眠抬眼看他,见他眸中满是清风明月,便也放心的弯了弯眉眼。 “若如此,那便再次谢过厉公子好意了。” 送着姜醉眠回到厢房,厉云川让小章送来了二十两银子。 “府上现银不多,这些你先用着,”厉云川道,“若是不够,我明日再着人来送。” 姜醉眠望着那花白的银两,很是惊诧:“这是何意?” “问诊费。” 姜醉眠连忙推拒道:“我尚且是个学徒罢了,怎能收得这么多问诊费?况且我和彤儿日日吃住在此,岂不是还需付一笔房费?厉公子快些收回去,我是断不能收的。” “你们姐妹二人在京城无依无靠,现下又无新的住处,正是用钱之际,你无需跟我客气。” 姜醉眠仍不肯收:“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便只能今夜就搬出府中。” 厉云川这才让人把银子又收了回去。 旁人并不知晓,甚至连青彤都不知道,其实姜醉眠并不缺银两。 当日那一万两银票,现下还好好的藏在永巷家中,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打算动用这银票,况且她也暂时无法回去取。 姜醉眠推开房门,却没看见青彤的身影。 “彤儿?”姜醉眠道,“这丫头,莫非是出去了。” 一旁有两个小丫鬟见状,像是有些慌乱的过来禀告道:“少爷,姜姑娘,彤儿姑娘她今日下午便说有事要出府一趟,奴婢们想跟着,可彤儿姑娘不许,一个人就出去了,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姜醉眠闻言,脸色却是一变:“还没回来?” 厉云川也道:“现在已近丑时,夜市也早该闭市了,彤儿姑娘会去哪里?” 姜醉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绝对不能慌乱,必须要尽快找到青彤才是。 可青彤已经是她最后的亲人了,若是青彤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姜醉眠不敢再往下想,神色焦急道:“她有可能回了永巷。” 厉云川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抚道:“永巷可是你们以前居住的地方?” “是,彤儿先前就问过我何时才能回去,她可能趁着我随你入宫的功夫,自己偷偷回去了,或许,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姜醉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越过房门前的几人就准备冲进黑夜中。 厉云川一把拉住她:“这么晚了,难不成你要自己出去寻她?你暂且在府上等着,我立刻派人去永巷。” * 青彤一心惦记着自己那三分小菜地,前些日子撒下去的种子还未来得及浇水,也没覆上地膜,这么冷的天,种子怕是都要被冻坏了。 她便趁着姜醉眠和厉云川都不在府中的时机,一个人偷偷回了趟永巷。 姐姐还担心永巷中会有仇人派人把守,看来仇人这是放松了警惕。 青彤推开家门,立马就去看那块小菜地,这可是她一锄头一锄头,辛辛苦苦翻好的细土。以前在乡下,姐姐那短时间身子不好,家里的那几亩田地她一个人打理了好些日子,自小就帮着家里种田,这些农活她干得得心应手。 只不过后来为了来京城,姐姐把家里的几亩田全都卖了换盘缠。 第35章 要是可以,她宁愿和姐姐在乡下种一辈子的地。 没有仇人,没有会把她卖进酒楼的爹,只有她和姐姐。 覆好地膜后,青彤便准备起身回丞相府。 可谁知才刚将破旧的大门落锁,细弱的肩膀上就忽得一凉。 青彤身子顿时僵住,有些呆滞地扭头看过去。 一柄闪着寒光的冷剑正紧紧抵住她脸颊,只要她再多扭过去半分,便会被锋利的剑刃划破脸颊。 “别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蔺风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侧过身去,想要看清面前人的面容。 只是在对上一双乌溜溜的杏仁眼时,他也愣怔在了原地。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都为眼前出现的人感到惊诧万分。 那日在医馆时,青彤偷偷看见了蔺风的长相,自然也知道他是仇人的手下,就是前来抓自己的。 而蔺风却诧异地问道:“你不是从小便得了瘫症,每日都需要浸泡药浴吗?” 话一问出口,蔺风便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青彤虽竭力忍耐着心中害怕,说出口的话却颤抖的不像样子。 “我,我不认得你,我只是路过的。” 蔺风倒觉好笑:“永巷如此偏僻,这住处又最为僻静,你如何能路过这里?” 青彤侧了侧脸颊,想要离得那长剑远些,冰凉的剑光刺得她更怕了。 “我,我迷路了。” 蔺风却凶恶道:“还敢撒谎!你分明与那女刺客是一伙的!” “我们不是一伙的!我不认识她!”青彤生怕牵扯到姐姐,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大声喊道,“你要杀的话,就杀我吧!” 说完她猛地闭上眼睛,脸颊却不小心擦着剑身而过,苍白的脸上顿时多了道长长的血痕,猩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青彤只觉脸颊骤然刺痛,抬手去摸,便摸到了满手鲜血。 她心下异常惊慌,手指都哆嗦了两下。 “血……” 她喃喃一声,双腿一软,便直接晕了过去。 蔺风并无意伤她,主子没说要杀了她,只是说不管谁出现在这永巷中,都要把人带回府苑。 现下这姑娘胆小如鼠,竟然直接昏在眼前,蔺风只得上前将人抱起来,轻松扛在了肩上,脚尖一点,便朝着静街府苑去了。 * 前去永巷找人的奴仆直到天快亮了才匆匆回到丞相府。 姜醉眠整夜没合眼,双目已然布满红血丝,却还急切地上前询问道:“找到了吗?” 小章低垂着头,沮丧地摇了摇。 “永巷里里外外都找了三遍了,连带着附近其他的巷子都找过了,还是没有青彤姑娘的下落。” 姜醉眠身子募地脱力,跌坐回了木椅上。 厉云川一直在旁陪伴,此刻也觉束手无策,只能宽慰姜醉眠道:“彤儿姑娘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是在城中遇见了熟人,便去他处住了。” 姜醉眠双手捂住了脸颊,声音隐隐震颤:“不会的,彤儿不会如此不懂事,她不管去哪定会提前来跟我知会一声,她没有说,必定是无法说出口。” 厉云川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找?除了永巷,她还最有可能会在哪里?” 想到那座沉寂华贵的府苑,姜醉眠眼神清亮了些许。 若彤儿真的是在回了永巷之后失踪的,那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便是被陆昭珩派人抓了回去。 昨夜在御花园时,她和陆昭珩几乎已经亮明了底牌。 她已经知晓叔父叔母惨死是被他所害,而他口中所言无半点实话,纵使他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况且他步步逼问自己与将军府的关系,也不知是否知道了什么。 如果陆昭珩真的已经查到她便是姜廷州之女,也是国公府上逃出来的死犯,那他会如何处置她? “确实还有一处。”姜醉眠开口道。 厉云川问道:“哪里?你快些一一说出来,我也好命人接着去寻。” 可话到了嘴边,却像是哽在喉咙中,姜醉眠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启齿。 她又要怎么解释跟陆昭珩的关系。 小章忽然神色慌张从门外跑来,直接打断了姜醉眠的犹豫。 “少爷,老爷上朝回来了!” 从四品上的京官都要每日去宫中上早朝,不过厉云川刚升任鸿胪寺少卿未满一月,便可等考察期限满了再去上朝。 “知道了,我等会过去给父亲请安。” “少爷,老爷说请您现在就过去,”小章说道,“七皇子殿下也来了府上。” 木椅上的聘婷身影猛地站了起来:“你说谁来了?” 小章回话道:“姜姑娘,是七皇子殿下,昨夜在宫宴上见过的那位。” 姜醉眠衣袖下的手掌渐渐攥紧,陆昭珩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会是所为何事? 厉云川察觉出她的异样,心思绕了一圈,问道:“你可要与我同去?” 姜醉眠深吸了口气,冷意钻进肺腑,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好。”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正堂时,便见座上两人相谈甚欢,颇为投机。 厉郙瞧见来人,便向身旁人引荐道:“殿下可能少见,这便是犬子厉云川,时任鸿胪寺少卿一职。” 第36章 厉云川虽与陆昭珩私下交好,却并不为厉郙所知,便全尽礼数拱手俯身道:“见过七皇子殿下。” 陆昭珩随意颌首示意,视线却绕过他,望向了他身后的纤细身影。 姜醉眠随厉云川一同恭敬行礼,抬眸,便落入双布满玩味笑意的凤眸。 仿佛在说,任凭你躲到天涯海角,还是要乖乖来见我。 第19章 带走 厉云川也走到两人身旁落座,姜醉眠随之站在身后。 陆昭珩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开口道:“难怪小厉大人今日连早朝都没上,原是府中有佳人在侧。” 厉云川是知晓陆昭珩对姜醉眠存了别样心思的,可现在姜醉眠既然在丞相府,他便不愿拱手让人。 “殿下说笑了,我任职考察期尚未满一个月,在此期间自是不必上朝的。” 陆昭珩轻笑一声,指尖在暖玉杯盏上把玩两下,说道:“厉丞相教子有方,想来也不会让小厉大人沉迷花月,松懈差事。” 厉郙从他话中听出丝不对味。 这位七皇子便是那纵情风乐之人,如今怎倒劝诫起旁人来了。 况且七皇子素来不问朝堂,端的是无心权势之态,昨夜出现在宫宴已是让人心觉差异,今日在朝堂之上,皇上竟然有当众宣布要将迎接辽国使臣一事交与陆昭珩亲办,协同鸿胪寺众人一起,务必要将接访一事办得妥帖得体。 态度强硬之外,还要体现我大宴大国雅量。 皇上的心思不是朝臣能琢磨透的。太子陆昭轶在朝中党羽纷杂,大将军赵筠也明里暗里与其交好,而三皇子路昭闻刚被亲封慎王,府邸的门槛都快被群臣踏破,风头一时无两。 接待使臣一事本在两党之间混争,结果皇上却安排给了个不受重用的七皇子,在此之前七皇子甚至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皇上命任鸿胪寺少卿的厉云川协助陆昭珩,因此一直以来在太子和三皇子两党间处于中立姿态的丞相府,现下也隐隐被拉进了泥沼。 只是初次与这七皇子打交道,平日只知他流连花丛,浪荡随性,却不知与他共事又会是何种情形。 厉郙对厉云川的城府心机颇为担忧,他那儿子秉性太过纯良,所以才只任了个不痛不痒的礼仪官,而他一时之间也看不透陆昭珩的心思。 厉郙也似玩笑道:“犬子无能,承蒙皇上赏识才委以重任,七殿下此话倒与老臣不谋而合。接待辽国使臣一事,还望殿下多多提点着犬子一些了。” 陆昭珩道:“厉丞相言重了,是我要多受小厉大人教导才是。” 厉云川看向陆昭珩,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不是向来不与朝臣明面上往来的吗,这回怎得大摇大摆就进了丞相府。 厉郙见厉云川还未回过神来,便厉声提点道:“皇上今日在早朝上已经安排了七殿下主办接待辽国使臣一事,你定要好生协助殿下办好差事。” 厉云川恭敬道:“是,一切皆听殿下吩咐。” 厉郙问道:“都停驿修缮一事办妥了吗?” 厉云川回道:“想必快了,一个月前我随左大人前去蕉岭山特意察看过,当时便只差几间厢房尚未修好,我已嘱咐驿馆加快进程,想来近日也该完工了。” 厉郙理了理衣袖,对陆昭珩道:“那便好,殿下有所不知,我朝接待辽国使臣素来都设在蕉岭山都停驿,谁知前段时间都停驿竟被山雨泥流毁坏,不过幸而已经快修好了,想来也不会耽搁接待使臣的大事。” 陆昭珩脸色并无波动,辽国使臣大概还有半月便要抵京,接待的驿馆修没修好却还未知。 这位厉丞相看着慈眉善目极其配合,却不知这派和善表皮下隐藏着何种算计。 陆昭珩虽与厉云川私下往来过几次,可大多是赵朗和李才汝等人拉起来的局,论起来,他与厉云川除了在看人眼光方面出奇雷同,其他并无相称地方了。 “无妨,”他开口道,“厉丞相已操心许多,剩下的交与我和令郎即可。” 厉郙笑道:“既如此,那老臣也乐得省心了。殿下等会若是无事,不妨留在府上用膳?先前与殿下走动少了,老臣深觉遗憾,早知殿下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那老臣早该与殿下多加往来才是。” 陆昭珩挑起凤眸,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有厉丞相此番话便够了,毕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厉郙撇了厉云川的方向一眼,见他也正面色凝重,便笑道:“那是自然。” “不过今日就不久留了,”陆昭珩起身道,“近日身体不适,也怕给厉丞相过了病气。” 厉郙走上前两步,满脸关切意味,问道:“殿下可是太过操劳累坏了身子?是何病症,可有找太医瞧过?” 陆昭珩脸色当真略带苍白,他却不以为意道:“太医瞧了也是无用。” “怎会无用?殿下可不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现在看来事小,可万一拖成重病,那便成了麻烦事。”厉郙道,“家母先前头症发作,也是遍寻京城郎中医治,不想最终却被一位女医治愈,虽为女子,可那女医医术了得,现下也正好就在府上,我这就命人去寻她前来为殿下诊脉。” 厉郙一边说着,一边叫来门外小厮:“快去请那女医前来。” 小厮望了望厉云川身后站着的人,傻了眼,问道:“姜姑娘不正在此吗?” 第37章 姜醉眠再想隐身也是不行,只得从厉云川身后走出来道:“见过厉大人。” 厉郙倒是颇为惊讶,他方才一直没注意到,跟在厉云川身后的侍女竟会是姜醉眠。 那他们方才所言,岂非都被这女医听去了。 厉郙不是没看出厉云川对此女的心思,可这女医身份太过卑贱,岂能高攀上丞相府? 若能顺水推舟送陆昭珩一个人情,那是再好不过了。 厉郙道:“老眼昏花,竟未认出姜姑娘在此处,那便请姜姑娘为殿下看诊吧。” 姜醉眠低垂着头,也只得应道:“是。” 陆昭珩坐回那红木椅上,伸出只手臂来,搭在暖玉杯盏旁,望向姜醉眠的眼神暗藏汹涌。 他道:“有劳姑娘。” 姜醉眠暗暗咬紧牙关,只身上前,素白双手将宽袍衣袖轻轻撩起,露出那只松竹骨节般的手来。 搭了块薄绢手帕在他手腕处,双膝跪下,敛着眼眸替他诊脉。 厉郙和厉云川就站在两人身侧,几个下人也都垂眼偷偷看着。 陆昭珩面色如常,微微侧目,便能瞧见那一小段雪白柔静的脖颈,就盈盈立在跟前,像刚折易脆的莹润美玉,望着便顺滑柔腻。 藏在宽袍下的另只手在虚空中捻了捻,可惜指尖空荡,捏住她脸颊软肉的触感也不复存在。 若不是在丞相府,怎能看得到她这么乖顺地跪在自己跟前,柔软呼吸像是能隔着衣袍洒在他腿间,又热又痒。 难耐。 姜醉眠虽心中不愿,可也不能显露出来,一想到青彤必定落入他手中,便觉得心急如焚难以平复。 他身体健壮的很,哪生什么病。 可就在将要收回手指的时候,姜醉眠却忽然察觉到他脉象果真有些许不对劲。 纤指微微用力下按,想一探究竟,手帕下的手腕却忽得动了下。 姜醉眠疑惑抬眼,见陆昭珩一直在垂眸看她,眸中带了些冷厉笑意。 “想必姑娘也未看出是何病症。” 陆昭珩募地抽回手,微冷指尖擦着温热掌心,一瞬而过。 姜醉眠立即攥进掌心,心道这人当众竟还不知收敛。 她说道:“民女医术浅薄,确实不知七殿下身体何故抱恙,可能还需更有资历的医者来为殿下问诊。” 厉郙闻言,开口道:“姜姑娘不必如此过谦,你的医术相府上下都有目共睹,想来是今日太过仓促,不如这样,就请姜姑娘先随殿下回府,等殿下歇息片刻,姜姑娘再为殿下诊脉,想来会较为妥帖。” 姜醉眠还未做何反应,倒是一旁的厉云川立即出声道:“不可!” 厉郙冷眼看过来,示意他不准多言,可厉云川却还是说道:“父亲,姜姑娘是我从外面请来专为祖母医治头症的,若是姜姑娘随七殿下去了,那祖母头症该如何?” 厉郙厉声道:“你祖母头症已不再复发,想来已经大为见好,更何况有姜姑娘开得方子,照着方子喝药进补便是,哪里用得到姜姑娘日日守在相府?现下你与殿下共事,自当事事为殿下考虑,殿下身体抱恙,你作为臣子更当陪在殿下身侧为殿下解忧,懂了吗?” “可是父亲,我……”厉云川神色焦灼,还想再言,却被厉郙直接打断。 “殿下见笑了,犬子愚钝却有一片赤诚孝心,也是太为家母头症忧虑的缘故。” 陆昭珩倒颇为善解人意,只是看着厉云川的眼神深沉复杂:“既如此,那姜姑娘还是留在相府为好,怎可为了我便不顾令尊安危?” 厉郙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赶忙派人去了姜醉眠所住厢房替她收拾行囊。 “家母早已无碍,殿下尽可放心,”厉郙转头对姜醉眠道,“姜姑娘,恐要劳烦你了。” 姜醉眠也正想该如何寻了法子再去那座静街府苑,便顺从道:“厉大人言重了,民女自当尽力。” 厉云川再想阻挠,却是力不从心,厉郙铁了心要用姜醉眠做人情,他如何能拦得住。 姜醉眠走前深深看了厉云川一眼,神色郑重,当是谢过他这些时日的庇佑与照顾。 随后,便跟在陆昭珩身后上了马车。 “驾!” 车轮滚滚而动,遥遥驶离丞相府。 方一离开众人视线,姜醉眠浑身硬刺便立即竖了起来。 她盯着面前人,袖中银钗偷偷藏匿于手中。 “彤儿现在何处!” 陆昭珩单手支在膝上,长指撑着下颌,随着马车身形轻晃,眼神却像钉子般紧紧钉在她身上。 片刻后,唇角轻勾:“不躲我了?” 第20章 别怕 车厢外行人喧闹声渐行渐远,姜醉眠便知这是快到静街了。 她后来也向丞相府下人打探过,那静街里住的多是王公贵族,寻常百姓那是连靠近也不敢的。 而皇上的几个皇子公主中,也只有七皇子陆昭珩得了恩典可以住在宫外。 说是恩典,但世人皆知,其实就是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净。 她倒是也不想见他,眼下还未寻到报仇良机。 可不见却又不行。 “彤儿到底是不是在你手上?” 姜醉眠即使心中已有定论,却还是抱着一丝希冀。 陆昭珩却不答话,一手撩起来车窗围帘,侧目向外望了眼。 马车恰好经过一座气势巍峨的府邸,光是门外两尊凶神恶煞的镇宅石狮,便叫人心生敬畏,望而却步。 第38章 姜醉眠也随之看过去,只见高立的府邸门框上用足金镶嵌而成三个大字——将军府。 原来这里是大将军赵筠的府邸。 将军府大门正好敞开着,里面急匆匆跑出来一整队身着披银铠甲,手握冷刀的魁梧士兵,这些都是赵筠从西北沙场上带回来的,饱经战场厮杀磋磨,瞧着便像是杀神附体,与京城里那些侍卫兵们全然不同。 为首的却是一个模样英气的女子,高马尾肃杀凌厉,一袭利落劲瘦黑衣,虽然脸庞能看得出稍显稚嫩,可眉宇间满是果决杀气,带着士兵们便朝静街外去了。 “那是赵筠的女儿,赵楚洛,”陆昭珩松了手,围帘将那队离去的士兵遮挡上,“他老来得女,对这个小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本欲好好娇生惯养着,谁知此女与她父兄一样,也偏爱习武,女儿家不便上战场,赵筠就托人将她塞进了锦衣卫。” 姜醉眠努力回想,印象中赵棠确实还有个亲妹妹,只是自小便保护的很好,她不得见罢了。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帮你解了心中疑惑,省得日后见着赵棠身边站个妙龄女子,”陆昭珩好整以暇看她,“你会多心。” 姜醉眠佯装镇定,可心中却知陆昭珩是故意要拿赵棠来打趣她。 她便故意顺着说道:“赵棠将军忠肝义胆,一心报国,我当然知道他并非烂情之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眸中带着得逞笑意看向陆昭珩。 这烂情之人指的是谁,自不必多说。 陆昭珩被她暗讽却也并不气恼,一只手募地伸到她身后,大掌抵住纤细柔韧的腰肢用力往前一顶,姜醉眠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被按到了他跟前。 幸而她反应还算快的用两手牢牢撑在他胸前,额前却轻轻在他下颌处磕了下,有湿润灼热的呼吸一瞬而过。 姜醉眠后背立即绷了起来,抬眸愤恨地怒视他,一双多情桃花眼此刻却紧紧上扬,柔润的眼尾都变得细长尖利,想把夺人性命的弯刀。 陆昭珩见她这副气得要咬人的模样,便想到了那日在醉红馆中,两人也是这样近的距离,她醉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扑上来咬他喉结。 那处齿痕早就消弭无踪,可上面酥酥麻麻的温湿痒意却让人心中难耐。 “既知道我是个烂人,还敢跟来?” 姜醉眠与他对视,咬唇不言。 素钗此刻正在袖口中硌着她的手腕,要是他再敢更近一步,她保证会刺穿他的咽喉。 可陆昭珩按着她后腰的手却在片刻后就猛然松开了,马车恰好停在府苑门口。 姜醉眠连忙坐正身子,戒备之心尚未松懈。 只见陆昭珩闲适起身,锦绸衣袍顺滑铺展开来。 “跟上。” 说完,他便先一步下了车。 姜醉眠整理了下被他弄皱的衣物,跟了上去。 再次回到这座偌大府苑,姜醉眠内心复杂不已。 上回好不容易演戏才逃出去的,没想到这回却又自己送上了门来。 只是她环顾四周,这才发觉四处玉璧石墙上竟然变了样,顶上都被加上了一圈尖利箭头,在日光下都泛着阴寒冷意。 像是为了防止人爬墙逃跑似的。 姜醉眠嘴角抽了两下,这小人当真阴险歹毒! 蔺风从前厅迎过来,见着姜醉眠的一瞬间,眼中便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上回他眼见着这女人对主子行刺,虽说主子不在意,可他却不能不提防。 他实在不知主子到底为何要将这么危险的女人留在身边,难不成是为了将她抓回来细细折磨审讯。 “主子,”蔺风在他耳旁低声道,“人已经醒了。” 陆昭珩不言,只一路让人把姜醉眠又带回了上次那件僻静厢房。 姜醉眠望着那张挂了银铃的精致牙床便觉心中犯怵,她坐得离床榻远远的,侧眸看窗外青翠绿竹。 上次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竟然离将军府如此之近。 今日听厉郙和陆昭珩商议迎接辽国使臣之事,姜醉眠虽然不曾言语,可心中却思虑万千。 当年父亲被判叛国通敌,群臣上奏说他私下与辽人交往甚密,姜醉眠不信父亲是那贪图功绩便罔顾国本之人,当年出现在国公府上的通敌书信,定然是被人栽赃陷害。 可抄家之时,书信已被都察院当成罪证收回存档,姜醉眠也从未见过。 现下辽国使臣又要访京,若说姜醉眠内心毫无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她痛恨辽人,却也痛恨令国公府百余人枉死的皇权,而叔父叔母之死,想来也与朝中权力争斗脱不了干系。 厢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陆昭珩走进来,将她正望着窗外出神。 恬静侧颜被日光撒照,婉约曼妙的像木雕屏风上的美人儿。 等姜醉眠回过神来,便见木椅上坐着的人正在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彤儿呢?”她开口问道。 陆昭珩不急不许斟茶:“你对那小丫头就如此关心?” 怎么不肯分半点出来给我。 姜醉眠起身走过来,说道:“彤儿是我妹妹,我自然关心她,你用彤儿引我来此,不管是何用意,我现在都已经在这了。彤儿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参与,你大可以放了她。” 陆昭珩轻笑道,“别忘了她的卖身契是我出钱赎的,论起来,她这条命算是我的。” 第39章 姜醉眠猛然瞪圆眼睛:“你,无耻!” 琉璃樽盏举至唇边,陆昭珩听了她这话,却笑意更深。 “我何时允诺过放人?” “那你也该让我见她一面,我知道她安好,便不会再过问。”姜醉眠退让一步说道。 陆昭珩放下杯盏望她,瞧出她眸中满是隐忍之色,便对一旁的蔺风使了个眼神。 蔺风当即从怀中掏出个物件来,扔在了姜醉眠跟前。 姜醉眠定睛一望,却只感觉周身气血顿时冻结。 那是一根灰色粗麻布条,是彤儿平日里常用来束发的,只是现在上面竟然布满了猩红血迹,斑驳累累,锥心刺骨。 姜醉眠眼眶骤然酸涩不已,她俯身,指尖有些颤抖的将那布条拾了起来,呼吸都抖得不成样子。 “这,这是从哪来的?” 蔺风语气如常:“我在永巷埋伏数日,终于在昨日让我等到了有人出现,那丫头嘴硬得很,死活不肯承认与你相识,我便……” 姜醉眠眼尾红得可怕,满目不敢置信的悲怆,抬起眼眸凄声问道:“你便将她杀了?!” 蔺风竟然一时被她的语气喝住,张了张嘴巴,却没说的出声。 陆昭珩挥手,示意蔺风退下,他便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 没想到姜醉眠忽然从身后冲上来,手中的银钗高高举起,想从背面直接刺入蔺风的心口处。 蔺风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冷刀瞬间抽出便下意识朝着身后砍去,却没想到直接砍了个空。 他回身,便撞见双冷如寒霜的凤眸。 蔺风理智立即归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之后,他当即单膝跪下:“主子,卑职知罪。” 他怎得能忘了,这女子除了主子,旁人是连一根头发丝也碰不得的,即使刚才真被她刺中心口,只怕主子也只会另外找人为自己医治罢了。 “滚出去。” 蔺风赶忙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姜醉眠被人一把搂进怀中,握着银钗的手腕也被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她双眸赤红,却倔强隐忍着不肯掉泪,只是恨不能饮他的血,啖他的肉,恐怕也不能抵消她心中的万分恨意。 陆昭珩嗓音阴冷,狭长眸中不似与她玩笑,说道:“你这是在找死。” “他杀了彤儿,我必要他偿命!” 两行清泪滚落下来,“啪嗒”一声,滴落在攥住她手腕的微凉手背上。 望着面前梨花带雨的柔美脸庞,陆昭珩心中也骤然紧缩了下。 “带她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便跌跌撞撞冲进来个身影。 青彤看见屋内的姜醉眠后,眼泪立即跟决堤似的往外涌。 “姐姐!姐姐姐姐!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青彤不管不顾就扑进姜醉眠怀中,陆昭珩都被她挤到了一旁去。 姜醉眠欣喜不已,捧着那张红通通的娃娃脸左看右看,确认青彤只是脸颊上有道血痕,身上并无其他伤势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青彤紧紧搂着她的腰不撒手,一肚子的委屈要和姜醉眠倾诉。 “姐姐,这里的人都凶巴巴的,也没人和我说话,我快怕死了,我想溜出去找你,但是他们关着我不让我走呜呜呜……” 姜醉眠拍着她后背安慰,语气温柔的像能滴出水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别怕,别怕了,姐姐在呢。” 站在两人身侧的陆昭珩能清晰看到她充满怜惜心疼的眼神,张开柔软怀抱的模样,像能将怀中所有不安惶恐妥帖容纳。 宽袖下的指尖轻拢,唇边自嘲似的冷冷勾起。 她对旁人的态度,当真叫人嫉妒。 第21章 被抱 陆昭珩不知何时出了厢房,房内一时只剩下姜醉眠和青彤两人。 姜醉眠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扎上,这才故作生气对青彤道:“不是让你在丞相府好生等着吗,我入宫很快便回,谁叫你自己偷偷跑回去的?” 青彤自己擦了擦眼泪,脸颊上的伤口被眼泪蛰得生疼,可她也不喊痛,低着头乖乖说道:“我还以为没事了,就想回去看看菜地而已,谁知道,谁知道那个坏人居然一直在家门口埋伏着……” 姜醉眠抬起她下巴,仔细瞧了瞧她脸上的伤:“幸好伤口不深,要不然以后你就顶着这道疤过日子吧,变成个丑八怪看你老不老实了。” 青彤小心翼翼去拉姜醉眠的手:“姐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我发誓!” 见那张小脸上泪水和血水脏污的混成了一团,姜醉眠轻叹口气,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 “我不是要责备你,只是不想你也和我一样陷入这种危险境地,如若你以后呆在丞相府,倒也能安稳度日,厉公子是个心善的好人,必不会亏待了你。” 青彤听出她话外意思,神色惊慌问道:“姐姐,你先前是想把我留在丞相府吗?你难道,不想要我了吗……” 姜醉眠不言,掏出块手帕来沾了些茶水,细细的替她擦起来。 她确实如此想过。 眼下情形比她意料中的要复杂许多,她和青彤不能两人都以身犯险,若她无法保全自己,最起码能让青彤以后生活无虞,也是好的。 第40章 “姐姐,我不要离开你,”青彤泪光闪烁,眼神却异常坚定,“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赶我走,也不要抛弃我。” 姜醉眠眼眶酸涩:“我与你无亲无故,你本不用陪我涉险。” 青彤却拉紧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姐姐当日救我于水火,我就已经把姐姐当成我唯一的亲人了,就算姐姐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离姐姐而去的。” 她说得出,定然做得到。 那日默默跟在姜醉眠身后走了十几里山路的小丫头,骨子里当真倔得很。 青彤说完就眼巴巴看着姜醉眠,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姜醉眠放下手帕,望着她脸颊上那道不深不浅的刀口,只得无奈地掏出个药瓶来给她上药。 “真是拿你没办法。” 青彤听了,清澈乌黑的杏眼却一派正经道:“姐姐放心,仇人既然没有伤我,定是背后还有别的大阴谋,现下正是好时机,我一定助姐姐杀了仇人雪恨!” 姜醉眠连忙伸手捂住她嘴巴,望着门边悄声道:“你给我小点声,隔墙有耳。” 此时正在门外偷听的蔺风募地正了正身子,吩咐几个侍卫看守好房门,悄然离去。 * 陆昭珩迈入堂厅的时候,正见堂内立着一颀长身影。 听见门外动静,那道身影转过来,面目含笑地望着陆昭珩,道:“七弟倒是事务繁多,叫本宫好等。” 来人正是当朝东宫太子,陆昭轶。 他也方从宫内而来,身着赤色圆领蟒袍,腰佩犀金玉带,头上一颗莹润华贵的夜月明珠彰显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清俊的眉宇之间,倒真与陆昭珩有三分相像。 只是陆昭珩生得一双矜贵冷傲凤眸,与眼前这位眸中满是善意的东宫太子不甚相同。 陆昭珩轻笑着走近:“不知大哥来此,有失远迎。” 陆昭轶颇不见外地在正座上坐下:“无妨,想来七弟是在为今日父皇所派之事烦恼,本宫这个当大哥的也不好袖手旁观,所以特来问问七弟,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陆昭珩不易察觉地冷笑一声,心道这才刚下朝,一个丞相府,一个东宫,便都按捺不住了。 “多谢大哥好意,父皇将此事交与臣弟,不过因为大哥忙于私盐一案腾不出手来,三哥也不日便要南下暗访,要不然这差事万落不到臣弟头上,”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若因臣弟无能惹得大哥忧思,那便是臣弟之过了。” 陆昭轶听他说的滴水不漏,心下也有片刻讶异,往日倒是他小看了这个不声不响的老七。 “如此说来,七弟对于接待辽国使臣一事,是不是已经有了想法?”陆昭轶爽朗笑道,“我们兄弟之间,难不成还要隐瞒吗?” “臣弟不敢,”陆昭珩拱手道,“只是现下确实还没有什么好想法。” 陆昭轶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姿态恭敬,神色如常,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可怎么就觉得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陆昭轶上前,扶着他手腕起身,说道:“七弟何必如此客气,本宫并非责问,只是想着七弟第一次主持操办接待使臣一事,有很多事情定然不能尽知,父皇虽指派了厉云川协助你,可他到底是个从四品。” 陆昭珩敛着眸色,谦逊问道:“不知大哥有何高见,可否给臣弟指点一二?” 陆昭轶说道:“鸿胪寺卿左正与本宫倒有些交情,他主持接待各国使臣经验颇丰,本宫会吩咐下去,让左正携鸿胪寺上下,好好助七弟完成接待差事。” 陆昭珩听言,再次拱手谢礼:“如此,臣弟便先谢过大哥。” 陆昭轶拍了怕他手臂,貌似和善,话中却暗藏深意。 “七弟如若办好这次差事,来日封王,也未可知啊。” 陆昭珩忙道:“大哥说笑了,臣弟并无此心。” 陆昭轶却笑道:“七弟别紧张,本宫还有政事要忙,就先走了,我们来日再叙。” “恭送大哥。” 陆昭珩送着陆昭轶出了府苑大门,一直压抑着的肃杀冷意才不再遮掩地显露无遗。 蔺风望着那远去的八马御车,实在奢华高调。 他低声道:“主子,太子方才提了封王一事,可是皇上近来真的属意与您,有了要给您封王的意思?” 陆昭珩轻勾唇角,冷笑一声。 “我要的,不只是封王。” 而是他那东宫太子之位。 * 原以为被关在这府苑中,定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谁知道每日都有七八个下人伺候,衣食也都换成了顶好的,除了不能随意出入房门,要想出去必然有四个丫鬟和六个带刀侍卫跟着,让姜醉眠心烦不已。 这是又把自己囚禁在这里了,陆昭珩到底什么意思? 要杀要剐给个准信,也别让她日日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洗干净脖子待宰的羔羊。 青彤倒是没心没肺,只要跟在姜醉眠身边,她晚上呼呼大睡安稳极了。 只是苦了姜醉眠辗转反侧,好几个晚上没睡好,白日里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瞧着像是困死鬼托生。 陆昭珩一连几日都不见人影,问府上的小丫鬟也没人知道。 姜醉眠心想,难不成他出门被马车撞死了? 再不成,是犯了大错被皇上一怒之下砍了脑袋? 第41章 又或许,是遭人暗算已经身首异处? 但可惜的是,陆昭珩好端端的回了府,还派人把姜醉眠带去了书房。 一踏进书房门,背后的房门便被悄声关上了,像是怕她会逃跑似的,门外还站了几个侍卫。 陆昭珩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后,姿态慵懒闲散,一手撑住下颌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睡着了。 姜醉眠蹑手蹑脚地走近房中,肆意打量起来。 这书房的陈设倒是极为清静雅致,避尘绝俗。房内熏炉中燃着一股清淡的松竹香,味道闻起来熟悉极了,与陆昭珩身上的一样。 地面上铺着猩红绒毡,一个大宣瑶华瓶插着朵清水芙蓉莲花,尽显清丽华贵。 书案上面整齐堆放着一排排卷书,旁边放着块三彩芙蓉石云纹笔架,精致华美,一支狼毫笔横在上面,笔尖沾墨,尚未干涸,像是方才被人书写过。 姜醉眠脚步越发轻巧,直至慢慢走进书案旁,座上的人竟然也未曾察觉,只是敛眉阖目,面如冠玉。 那双凤眸合上的时候,满目阴冷戾气也被收起,俊美无俦的面庞望起来当真叫人过目难忘。 可姜醉眠知晓他溃烂内心何等奸佞恶劣,不知不觉间,竟然离得他越来越近了些。 他像是真的沉睡着,一只手松懒垂在膝上,宽大袖口被随意掀起,露出手背满背青筋。 有了先前失败的经验,姜醉眠这次思虑了半晌,外面便有侍卫把守,并且陆昭珩武功深藏不露,她不可再那么冒失了。 想到前几日在丞相府给陆昭珩把脉时,察觉到他脉象有异,可还没等她诊出是何原因,便被他打断了。 姜醉眠心中疑惑良久,眼见着这是个好时机,便在他跟前单膝跪地,偷偷将青绿水袖挽起,伸出葱白两指,绕到他脉搏处,轻轻搭了上去。 指尖下的脉搏跳动沉稳有力,但总感觉这只是强健表象,内里仿佛有种莫大的吊诡虚空,实在异常。 姜醉眠不记得在医书上见过这副脉象,她蹙起眉头,盯着他修长腕骨,苦苦思索。 直到膝盖都在地上跪麻了,姜醉眠也没想通这究竟是为何。 她准备悄悄收回手指,可不能把这沉睡中的修罗吵醒了。 可谁知手才收到一半,那只伏在膝上的大手便忽得伸过来,将白皙柔弱的细婉猛然紧紧攥住。 姜醉眠错愕抬眸,见他分明还是闭着眼睛的,便向从他掌中挣脱开来。 但她那点猫儿似的力气毫无作用,另只大掌也伸过来捞住了她的后腰,竟将她整个人都腾空抱起。 姜醉眠身子一轻,来不及惊呼,便落入个充满了松香的温热怀中。 第22章 喂我 姜醉眠只感觉浑身都被股强硬力道压制住,不容她挣脱分毫。 鼻间满是淡然幽远的松竹香,与这人分明大相径庭。 她几乎手脚并用的努力挣扎,想要从他怀中出来,可是却越动反而陷得越深,双脚都离了地,彻底跌坐了下去。 陆昭珩将娇小身形全然拦进怀中,宽大衣袍甚至能将她整个人都装进去,将人抱在了腿上才更加察觉到她身量如此轻巧,纤直后背薄得像片羽毛。 “你……放我下去。” 姜醉眠垂目,声音又急又慌,难得的无法维持表面镇定,只因她能感觉到那股强势危险的气息正在慢慢意图将她笼罩吞噬,实在可怖。 陆昭珩望着那截展露在眼前的白皙后颈,莹润胜雪,纯得要命,叫人真想在上面留下些红痕。 察觉到腿上的人还在不安分地乱蹭,陆昭珩眸色渐深,嗓音有些沙哑,低声道:“别乱动。” 姜醉眠忽得僵住,饶是她再不经人事,现下也明白了些许。 一只手扶上她后背,这水绿毓秀薄纱裙果真衬她,芙蓉面庞像开在嫩绿丛中的娇艳桃花。 “往下些,”陆昭珩抱着她轻轻挪动,“坐腿上。” 姜醉眠不敢再轻举妄动,两手都乖乖举在了胸前,茫然无措不知该往哪放了。 身后传来声闷笑,陆昭珩按着她一只手抚摸在了自己胸膛上。 “放这。” 掌心下是顺滑锦袍,金丝滚线的暗云纹路矜贵无比,却被几根纤指揉捏成褶。 姜醉眠耳根纵然微红,却咬牙切齿道:“让我下去!” 陆昭珩双臂将人松松环住,两手轻搭在面前书案上,玄色宽袖紧紧压住水绿罗裙。 他却懒散道:“下去便是,没人拦着。” 姜醉眠暗暗使力,如果不碰他的话,这个姿势是无论如何也起不来的。 偏陆昭珩不打算帮她,膝盖向上轻轻顶了下,怀中人便坐立不稳,温香软玉直接扑在了胸前。 姜醉眠身子歪斜,一抬眼就是他近在咫尺的喉结。 陆昭珩伸手扶她后背,沉声道:“还想咬?” 还? 说的就跟她咬过似的。 两人相距过近,姜醉眠呼吸有些不知该往哪放,吸进鼻间的,满是他身上的雾霭松香。 而那双总是含着冷意的凤眸,此刻却满满映着她的脸颊。 不远处恰好传来开门声,姜醉眠如蒙大赦,趁机扶上他肩膀,一个借力便从他怀中逃了出来,退后三步远,极为戒备的瞪着他。 猝然被人打断,陆昭珩不悦的压低眉色,望向门边。 蔺风端着玉碗,将将探进来半个身子,便被寒冰似的眼神吓住,顿时不敢再动了。 第42章 只是他已经迈进来了一只脚,现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一闭眼,直接走了进来。 在书案前单膝跪下,他恭敬道:“主子,卑职不是有意惊扰,只是先前太医嘱咐过了,这药需得按时服用。” 虽然书案后的两人离着几步远,但蔺风还是能察觉到有丝微妙的气氛在两人间缓缓流淌。 陆昭珩道:“你胆子够大。” 蔺风连忙将玉碗放下,扑通一声磕头下去:“卑职不敢。”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陆昭珩拿起云纹笔架上的狼毫笔,沾了些松墨,在摊开的一本纸卷上不知圈写了什么,随后扬手,扔到了案前。 蔺风拾起纸卷,方看了几眼,便震惊不已的抬起头。 卷上所说之事如果为真,那便是要出大乱子了。 陆昭珩放下毫笔,并没有多言。 蔺风却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将纸卷塞进胸襟,语气郑重道:“卑职马上去查。” 说完,便将那玉碗放在案上,倒退着出了书房。 姜醉眠并没有看清楚那纸卷上到底写了什么,但见书案侧边还有本摊开的书卷。 上面的字迹刚劲清瘦,自成一派凛冽松骨。 像是抄写的几句诗词,瞧不真切。 在书卷的左下角,似乎还提了字。 姜醉眠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睛去看,恍然间却觉得那笔锋走势竟然像是“予行”二字。 她心中疑惑更甚,既然陆昭珩才是他本名,那路予行这个名字难道不是他随口编出来的吗? 予行。 叔兮伯兮,驾予与行。 幻想与所爱之人一同归家,才发出了这样的期盼之音。 难不成,这是他的字。 没等姜醉眠再将上面写的诗词看清,一只手便伸过来将那本书卷合上了。 姜醉眠见陆昭珩再次提笔,似乎正准备继续翻看其他卷本,而那碗浓黑的汤药就摆在案前,热气袅袅。 看来他身体确实出了问题,只是不知是何病症,竟要每日都按时喝药。 狼毫笔锋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写下一行字后,陆昭珩开口道:“过来研墨。” 姜醉眠颇为惊讶,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陆昭珩斜睨她一眼:“还有第三个人?” 姜醉眠愤恨万分,不仅没法报仇,居然还要迫于仇人淫威卑躬屈膝,实在太窝囊了。 她上前几步,一手拢着水袖,一手捏着方金实砚,当真细细研磨起来。 这樽砚台着实上品,研出来的墨都浓黑不散,触笔不滴。 她一边磨,陆昭珩一边写。 “使臣不日抵京,修缮尽早完工,若有难处,务必上报。” 写完后,陆昭珩便走到门边,将书信给了门外侍卫,派人加急送往蕉岭山。 想来这信是要送给正在都停驿的鸿胪寺卿左正的,毕竟使臣进京后便要入住都停驿,在此之前万事都必须准备妥帖。 陆昭珩又吩咐了侍卫几句,转身回房,便看见姜醉眠正站在案桌前,俯身凑近了去闻那碗黑苦汤药。 当归,黄芪,地参,熟地黄,白术…… 这些都是气血亏空之人用来补益心脾,益精填髓,养血安神的补药,只是其中还有几味药材气味被遮掩住了,姜醉眠没能闻得出来。 难道他真的内里已有亏损? 姜醉眠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直起身子,扭头看向正朝着她走来的陆昭珩。 是了,她怎么能忘了呢! 是暹红之毒! 当时在镇上的药铺,师父也曾给陆昭珩把过脉,他当时中毒已深,还因为调动内力吐了血。 数月不见,姜醉眠还以为他的毒早就已经解了,毕竟太医院有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就算寻尽天下珍稀药材,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今看来,他竟然还要每日喝药,那毒想来并没有完全化解。 陆昭珩已走至案边,将那只小巧玉碗端了起来,放至唇边将要饮下,却看见站在对面的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迫切地等待他喝下。 手腕移开些,陆昭珩看着她,嗓音带笑:“给我下毒了?” 心中所想就这么被人明目张胆讲出来,姜醉眠眼神颇为心虚地转了转。 她是想这么干来着,可惜的是她今日空手来的。 “是,”姜醉眠笃定道:“下了,我就是想毒死你。” 她仰脸问道:“你敢喝吗?” 陆昭珩眼神依旧看向她,却眨也不眨地将那碗药喝了干净,玉碗放回案桌上,他轻轻蹙眉:“太苦。” “下回放个甜点的毒药。” 姜醉眠:“……” 我给你下毒还要挑味道的? 而且这么大的人了,还嫌药苦,又不是小孩子。 正想着,房门外又走进来个小丫鬟,端着碗青绿色的蜜饯梅果,低头放在了案桌上便退下了。 陆昭珩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对姜醉眠道:“端过来。” 姜醉眠:“……” 早晚毒死你! 但作为一个能屈能屈,识时务的大女子,她端着那碗青梅,“砰”一声放在了陆昭珩面前。 她算是看出来了,他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伺候他。 狼毫笔在长指间转了圈,陆昭珩斜靠在了红木椅背上,道:“喂我。” 姜醉眠:“……!” 第43章 不说话真的以为我不会生气吗! 她攥紧了掌心看向座上那人,无声僵持。 可陆昭珩不急不徐,纤细笔杆在长指间肆意把玩,等她动作,像能这样与她呆到地老天荒。 姜醉眠暗自深吸了口气,伸手在那碗青梅端起来,在其中随意捏起一颗,心中告诫自己要忍耐,一定不要把梅子扔到他脸上。 然后走近两步,微微附身过来。 两根葱白玉指中间轻轻嵌着颗圆润青梅,雪白与碧绿相称,喉间仿佛已经尝到那股多汁的酸甜蜜意。 薄唇轻启,将那颗青梅吃进口中,舌尖在触到表面包裹着的一层柔蜜时,甜腻的滋味立即席卷了整个口腔,幽深凤眸垂下,看见一小节嫩白如雪的藕臂。 他忽然猛地张口,将整颗梅子都含了进去,舌尖碰到了意想中的纤指,感受到了一瞬而过的细腻嫩滑,在那两根手指募地缩回去后,空荡舌尖失望地轻轻抵了抵脸颊。 没咬到。 姜醉眠指尖略过片刻的湿热触感,足以叫她宛如被毒蛇叮了一般。 她还是不够疯,没料到这疯子竟会舔她手指。 姜醉眠扔下那半碗青梅,头也不回地从书房中逃了出来。 幸而并无人阻拦她,她一路跑回了自己所住的院门外,气喘吁吁伏着石墙平复心绪。 想到方才受到的折辱,她气得眼眶都红了,闷头将院门旁边种得十几株名贵花草拔了个干净。 陆昭珩在她跑出去后,望了眼滚落满地的青涩梅果。 有一颗掉落在了书案上,被长指捡起来放入了口中。 唇齿衔住乖巧果肉轻轻用力,便将嫩肉与果核剥离开来。 青汁满口,甜腻留香。 第23章 毒发 自那之后又安生了几日,姜醉眠倒是一时乐得自在。 偶然听见伺候的小丫鬟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原来陆昭珩已经离了京城,亲自前去蕉岭山都停驿察看修缮一事。 只是距离使臣抵京还剩下七日时间,难不成整个鸿胪寺还修不好小小一座驿馆? 此事姜醉眠听来也觉疑惑,个中缘由她就不得而知了。 厢房内有个实木雕花镂空书架,她闲来无事翻看上面的书籍,竟意外发现了一本失传已久的医书古迹。 古书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往日里连打扫房间的小丫鬟都偷懒没有打理过,想来是并无人在意过这医书。 姜醉眠只不过粗略翻了几页,便如获至宝,双眸都熠熠闪光。 青彤不明所以,也凑过来看:“姐姐,这是什么书啊,有那么好看吗?” 姜醉眠捧着书坐到几案旁:“这上面记载了一些罕见的珍稀药材,以及它们的药性作用,还有该如何配成方子服用,连疗程效果都罗列得一清二楚……” 青彤双眼失神,一看就是没听进去。 姜醉眠直接说道:“算了,你不懂,但有了这本书,或许很多疑难杂症便可迎刃而解。” “这书能比白师父还厉害?” 青彤虽不认识白更生,可也从姜醉眠口中听说了不少他医术如何如何高明。 姜醉眠顿了片刻,像是当真在思考,随后说道:“还是师父厉害些。” 看完了第一个方子后,姜醉眠心中大为赞叹,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药物居然可以放在同一个方子中,而且发挥的功效居然也有大不同。 若两种药性相克的药物被一同饮下,良药,说不定也会变成毒药。 看到这里,姜醉眠便想到了那日在书房的那碗黑苦汤药。 里面的那味地参与寻常人参不同,更为珍稀,却也更为娇贵,与很多药物的药性都是相克的,万不能一同入药,就比如这书中所写的甘草枯。 以地参和甘草枯为主药,熬制服下,其产生的毒性恐怕会让人立即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看到这里,姜醉眠思虑片刻,便将门外伺候的小丫鬟竹翠唤了进来。 “彤儿近来夜里常常咳嗽,许是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心悸气短,我给你写个方子,你且去药铺抓几味药来,煎好之后给她服下。” 坐在一旁口中正含着两块糖糕的青彤满脸疑惑,扭头看了过来。 她什么时候夜间咳嗽了,心悸气短了? 这几日别的不说,陆昭珩没有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她们,样样都是照着王公贵戚的千金小姐伺候的,其中膳食尤其好,她甚至还吃胖了些,面色也红润有了光泽,不再像之前那个干瘦干瘦的小萝卜头了。 姜醉眠倒是面色如常,望她一眼,眼中充满深意,她便了然。 “咳咳,”青彤皱着眉头咳嗽两声,脸颊都憋红了,“我,我难受得紧呢。” 竹翠见状,连忙说道:“彤儿姑娘若是身子不舒服的话,奴婢这就去外面请郎中来给姑娘瞧瞧。” 说完,竹翠焦急地便准备跑出去。 姜醉眠上前将她拦住:“我便是郎中,哪里还需去外面请了?” 她将手中方子递给竹翠,对她弯了弯眉眼,笑容明艳动人:“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喝几副药便能好了,按照这个方子抓即可。” 竹翠眼前晃了一瞬,又匆忙低下头。 “是,姜姑娘。” 竹翠出了府,先去了家医馆,找了郎中仔细看了看姜醉眠给开的方子,并没有看出有什么蹊跷。 半夏,天南星,甘草,川贝母……确确实实是祛痰止咳的良药。 第44章 竹翠这才放松了戒备,毕竟蔺风大人走得时候专门交代过,只要不让那二人再跑了,他们务必提着脑袋好生伺候着。 上回因为疏忽大意放跑了姜醉眠的那个小丫鬟,坟前燃香恐怕都还没灭呢。 等到竹翠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 姜醉眠看了看她拿回来的药材,确认里面有她需要的甘草,便说道:“还要劳烦竹翠姑娘煎制好了再送过来。” “姜姑娘还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我便是,不用如此客气。” 竹翠恭敬颔首,随后拿着药材便出去了。 青彤眼瞧着她走远后,回身问坐在几案旁又翻看那本医书的人。 “姐姐,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我又没有生病,你为何还让竹翠去药铺抓药来?” 姜醉眠不答,只是抬手,纤指顺着医书上的几行字缓缓滑过。 “取甘草熬制过后的药渣,置于日下曝晒,待水分脱去后,再与陈石砂、酿堂草粉末等量混合,是为——甘草枯。” 有了这甘草枯,只要将其混进陆昭珩喝的汤药里,每日混入一点,积少成多,等到两种药物的毒性在他体内积蓄足够,便是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她侧眸望向窗外,几根纤长劲竹遥遥伸展,落在雕花窗台上。 斑驳月光星星点点垂下,胜似覆雪。 她忽然很想家。 * 又过去两日,姜醉眠趁着竹翠不注意时,将甘草的药渣取了些许回来,偷偷放在窗台上晾晒好后,又与怀中一直藏着的药粉包搅浑在了一起。 甘草枯是有了,可陆昭珩到底何日回来。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姜醉眠和青彤坐在厢房前的小花园中赏花。 说是赏花,那十几株名贵花草都惨死于姜醉眠手下后,陆昭珩便命人搬了几个偌大的水缸来,缸中盛开着数朵娇艳动人的红莲,鲜嫩花瓣迎风微颤,甚是惹人怜爱。 这季节终究不是莲花盛开的时候,宫中的御花园是因为有温泉池环绕,所以终日温暖如春,才能养得满园春色。 而这缸中红莲也是用的温泉池水,是有人每日三次从宫中运了那温泉池水送来府上,下人们再将池水倒入缸中,以保缸内水温恰好适宜红莲盛放。 对于如此劳人伤财的举动,姜醉眠并无欣赏之意,手指在莲花花瓣上戳了几下,心中唏嘘不已。 许是她不懂皇室的奢靡淫逸,竟不知连一缸红莲也是寻常富贵人家供养不起的。 青彤在一旁说道:“姐姐,你说仇人为何会对我们这么好?他非但没有杀了我们,还好吃好喝养着我们,难不成,是想把我们养得白白胖胖了好卖去酒楼换花钱?” 姜醉眠却拍了她脑袋一下:“注意言辞。” 她往两边看了看,幸好此时竹翠和其他下人们都在院门口守着,听不见她们说话。 “我就是觉得奇怪嘛,”青彤托着两颊,“仇人看来也并不像缺钱之人,有这么大一座宅子,还有那么多仆人和侍卫,他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是图什么呢?” 这个问题姜醉眠也思虑已久,陆昭珩既然能杀了叔父叔母,自然也能杀了她们灭口。 如此一来,南陲村发生的事情便无人知晓了。 可他没那么做。 姜醉眠开始怀疑陆昭珩莫非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她是姜廷州之女? 可若是如此,他大可以拿自己去朝堂之上邀功。 叛国通敌的罪臣之女窜逃十余年,如今被他一举抓获,他可以借此立府封王也未可知。 想必是她的身份并未暴露,毕竟当年知道她从火场中逃出来的,也只是叔父一家罢了。 想弄清楚陆昭珩的目的,还是需要接近他,再多多探听消息才行。 “或许,是贪图姐姐的美貌呢。” 青彤忽然凑近过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痴痴望着姜醉眠,眼神中满是呆呆的惊艳欣赏。 夜风浮动,撩拨着美人儿脸侧碎发,娇俏美艳的脸庞甚至比盛放红莲还要魅惑几分。 青彤觉得,她姐姐一定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了,若是仇人因此舍不得伤害姐姐,倒也说得过去。 姜醉眠被她放大的一张脸吓了一跳,拧着眉心捂住胸口。 “你声音再大些,聋子也能听见了。” 青彤拍了拍胸脯,骄傲说道:“能治好聋子,那我岂不是也成了名医。” 两人正说着,便见院门边的竹翠突然遣了众人匆匆退下,随后蔺风带着一队侍卫,昂首阔步地从院外进来了。 姜醉眠脸色一变,一手将青彤拉至身后挡住,正色望向来人。 “这么晚了,蔺大人有何贵干?” 蔺风站定之后,朝姜醉眠颔首行礼,这才开口道:“姜姑娘,劳烦随我走一趟。” 几步之外的侍卫兵们金衣铠甲熠熠生辉,腰间佩刀寒光冷现,端的是冷面萧杀之气。 如此阵仗,不跟他们走是不可能了。 姜醉眠安抚了青彤几句,走上前问道:“敢问蔺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 蔺风面无表情:“去京城二十里外的蕉岭山,主子已在都停驿等您了。” * 京城外的竹林暗沉无光,月色尽数被层云遮掩。 马车一路疾驰,朝着蕉岭山下而去。 姜醉眠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陆昭珩为何命蔺风接自己前去。她手中捏紧了那一小包得来不易的甘草枯,小心翼翼放进了胸襟内。 第45章 不在京城也好,更加方便动手,如若进展顺利,只怕陆昭珩连活着回京城的命都没有了。 正这么想着,马车便徐徐停了下来。 都停驿馆规模宏大,庄严肃穆,是专门用来接待外国使臣的场所,依着蕉岭山而建,整体呈现美观大方的对称布局,不同的官署和场所又都设置了独特匾额和楹联,以作标识。 姜醉眠下了马车后,便跟在蔺风后面进了驿馆。 走进处最为华贵精美的署院后,姜醉眠心中暗忖,这人在外也如此奢靡无度,住处都要选中最好的这一间。 蔺风脚步越来越快,像是急切要带姜醉眠进去,他走到门边用力拉开门后,忽得就急忙跑了进去,低喊一声:“主子!” 姜醉眠都心中一颤,也连忙随着进屋,随后震惊不已地瞪圆了眼眸。 只见一道高大身影侧坐在矮榻上,一只骨如白玉的手捂住唇边,而那指缝中正在汩汩流出来的—— 是血! 他毒发了。 第24章 不轨 榻边人冷淡扫过来一眼,顺手用袖口将唇边血迹抹了。 蔺风眼神中满是焦急:“主子,您这几日都没按时喝药,想必是体内毒性压制不住又复发了!” 陆昭珩斜睨着他:“多嘴。” 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那暹红之毒即使每日用汤药压着,可若是无法根除,毒性积累到了一定地步便会时不时控制不住乱窜上涌,这几日他也察觉到内力几番紊乱,可都被他又强行压下。 方才吐出口血来,内力倒是又稳下去了。 “主子,要不我还是去宫里请了太医再给您瞧瞧吧,近来多事,您还是要先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此事不准让旁人知晓,”凤眸微微抬起,望向一直站在门边不动的人:“不打算进来?” 姜醉眠磨磨蹭蹭走到床榻前,垂眸便看见了地上滴落的血迹。 陆昭珩将袖口挽起些许,手臂轻轻搭在了袭上,手心向上,对面前傻站着的人说道:“过来给我诊脉。” 谁知蔺风见状,却忽然跳出来阻拦,言辞恳切道:“主子,就算不能去请太医,我也可以即刻去城中请郎中过来,让此女给您诊脉怕是多有不妥。” 陆昭珩却道:“有何不妥?” 蔺风望向姜醉眠的神色中充满了戒备与警惕,他从来就没有对姜醉眠放心过,更何况知道了姜醉眠的真实身份后,便更加对她的目的感到怀疑。 她费尽心机接近主子,定然别有所图。 “主子,她一介女流,想来医术也不怎么样,让她给您诊脉也是于事无补,何须浪费这时间,我还是快马去城中走一趟,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便能回来了。” 说完,蔺风转身便欲离开。 姜醉眠没搭理他,上前两步,在床榻边俯身,两指轻轻搭在了那截青筋暴起的手臂上。 蔺风回身便准备将她拉走,手还没碰到姜醉眠身上,便听见她轻柔开口:“你再多耽误一会,就等着给你主子收尸吧。” 蔺风的手当即顿住,另只手却趁势握上了腰间的佩刀:“你胡说什么!” 姜醉眠察看了下陆昭珩的脉象,发觉他的内力这会儿已经趋于平复,前几日在丞相府替他诊脉时,他的毒性还没有如此外化,这会儿她甚至无需再多探究,手指一搭上便能诊出不对劲。 若再寻不到解药,只怕他连一年的命数都保不准。 姜醉眠心中略过一丝喜悦,但面色上却又竭力压抑下来,说道:“是不是胡说,你试过便知,他方才吐出的那口血便是因为毒性使他内力倒转逆流,气血亏空,现在必须立即服用弥补气血的汤药才是,你若再去京中请郎中过来,别说两个时辰,一个时辰他就会毒性再次复发。” 蔺风听她一本正经地说完,再看了眼自己主子,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 当时主子在南陲村失踪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主子对她如此信任。 她的话到底可不可信,蔺风一时之间竟也犹豫了几分。 眼下驿馆内没有别的郎中了,即使她胡说八道也无可证实。 姜醉眠见蔺风当真被自己唬住了,便收了手指,站起身后昂首挺胸地看他,还略带骄傲的挑了挑眉。 “是谁说我是女流,便定会医术不精的?”她上前一步反问道,“若你会医术那你来,你来替你家主子好生瞧瞧,看他是不是长命百岁的命数?” 蔺风竟然被她小小的个子逼着后退了两步,虽然腰间佩刀蓄势待发,可主子不言,他是绝对不敢动的。 “我自幼习武,哪里会医术。” “既是不会,那便闭上你的嘴,”姜醉眠面色沉静,不急不徐说道,“你自幼习武,我自小也读了不少医书,还跟医术天下第一的师父学过医术,你又未曾见过我给人诊脉治病,怎得就先在心中为我下了决断,以如此偏见待人,岂是大丈夫所为?” 蔺风被她激得面色微红,张了张嘴巴,竟是一时哑口无言。 “我,我并非此意……” “哦,那你是何意?”姜醉眠抱着手臂,歪了歪脑袋看他,“你是觉得我会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下毒,毒害你主子?且不说外面还有成百侍卫们守着,我插翅难逃,你主子本就身重剧毒,时日无多,又何须我再来下毒。” 蔺风彻底没了言语,求助一般看向坐在床榻上不发一言的主子。 第46章 陆昭珩轻眯眼尾,瞧着面前纤瘦的背影,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这样伶牙俐齿,据理力争的她,才是当日深陷命案,在南陲宗祠当众为自己洗清冤屈的姜醉眠。 “好了,你先下去。”陆昭珩开口道。 蔺风如释重负,拱手道:“那卑职去为主子送药过来。” 说完,蔺风便提步往屋外走。 刚走到屋门口,便见屋门外面有一道黑影瞬间闪过,蔺风心中顿时警醒,头也不回地便追着黑影冲了出去。 黑影速度极快,但蔺风轻功更胜一筹,手中佩刀抽出,劈开疾风便朝着黑影的后背直扑而去。 黑影身手矫健,蹬地腾空后翻一周避开冷刀,随后三两步便跃上房梁,朝着漆黑一片的山林中去了。 “别跑!” 蔺风拾起地上的冷刀,也提步直接追了上去。 眨眼间两人身影便消失无踪。 这时,不远处的几个官署内依次亮起了烛火,像是都被这院中打斗的动静惊醒,起来看看是发生了何事。 有几人行色匆匆,待着几个侍卫提着灯,快步往陆昭珩的住处走来。 姜醉眠神色一紧,慌乱地回头去看床榻上坐着的人。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若是被人撞见他们夜间共处一室,恐怕会被当成是私会也说不定。 可陆昭珩倒像是面色自若,不仅没有半分紧张,似乎看起来还分外期待姜醉眠的反应。 指望他是不可能了,耳边听着屋门外那几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大,姜醉眠急得“扑通”一声跪在了榻边,撩起来床铺便要往床底下钻。 实在不行躲一躲,等那些人走了再说。 陆昭珩没想到她最后憋出来的是这招,见她慌不择路地往自己两腿间拱,高高撅起来的身影就明目张胆在眼前乱晃。 他眸色都暗沉了几分,在屋外人即将走到门边之前,俯身一手捞过细韧腰肢,将她整个人兜头塞进了榻上的被褥中。 姜醉眠身子骤然一轻,随后就是一股清淡好闻的松竹香扑面而来,她眼前黑漆漆一片,知道自己躺在了他榻上,却也不敢再乱动了。 因为她听见屋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叩响。 “殿下,七殿下?”屋外是的鸿胪寺卿左正,他心急如焚唤道,“殿下?您若是在屋中,还请您应一声,不然微臣斗胆,就直接进来了。” 屋内依旧无人应声,左正心一横,正准备直接推门,屋门却被人忽得从里面打开了。 陆昭珩神色倦懒,唇边血迹已然擦拭干净,映在烛光下的俊脸写满不耐。 “左大人,这么晚了还有事?” 左正看见陆昭珩的那一瞬间便松了一大口气,语气激动得说道:“殿下安然无恙便好,方才馆内进了刺客,有人说瞧见往殿下住处来了,微臣惶恐,本不该冒昧前来打扰殿下休息,可事关重大,为了殿下的安危,臣不得不冒死前来察看。” 陆昭珩望了眼门外站着的几人,皆是满眼担忧恳切。 可他们恳切的是他无事,还是恳切他被刺客杀了。 无人知晓。 “多谢左大人关切,许是那刺客并未来此。” 左正听了,脸色稍顿片刻,随后便安心说道:“那便好,那便好啊,既然如此,那臣等便先行告退了,只是殿下夜里若听到有什么异响,可千万要小心行事啊,微臣也会命人在殿下屋外把守,定然会保证殿下安全。” 陆昭珩轻轻点头:“有劳。” 几人离去后,左正果真留了一行侍卫守在陆昭珩屋前。 只是不知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监视他。 陆昭珩转身回屋,听见屋外侍卫的脚步声后,走到烛台前将烛火吹灭,然后和衣躺到了榻上。 “唔……” 被褥底下传来一道极轻的闷哼,姜醉眠使劲用力一抽,才把手从沉得像山似的人身下收回来。 她将被褥悄悄掀开条缝,见屋内竟然一片漆黑,那些人必定已经走了。 她抬手将被子全然揭开,正要坐起身来下床,腰上却被一只手轻松圈住,微一使力,她便被拽着又倒回了床榻上。 “你……” 刚要说话,嘴巴便被人用力捂住,将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封回了喉咙中。 这种被人牢牢掌控的感觉颇为熟悉,姜醉眠不假思索的开始扑腾手脚,意图从他掌心下逃脱出来。 可作乱的双手被另只大掌捏住,按在枕侧动弹不得,纤细的双腿也被无情压制在了床褥间,他的一条腿就重的要命,她根本再也挣扎不了分毫。 姜醉眠心跳骤然加速,她脑中一时之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在黑夜中寻到那双死死盯住她的凤眸,里面藏满了暗流涌动和复杂沉默。 鼻间甚至能闻到隐隐的血腥味,是他方才擦在了袖口的鲜血。 两个人如此亲密相贴地躺在一张床榻上,他要么是要杀了自己,要么是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无论哪个姜醉眠都不能接受,她眼中开始泛起雾蒙蒙一层水气,喉间含混不清地发出“呜呜嗯嗯”的声音。 听在陆昭珩耳侧,低吟婉转,媚意撩人。 他忽然捂着她的脸凑近,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沉声道:“别叫。” 第25章 媚意 姜醉眠果然没再出声,只是努力将一双眼眸睁得圆溜溜的,在黑暗中紧盯着他。 第47章 陆昭珩先暂时将她压制住,侧耳听门外的动静。 有两个侍卫瞧见屋内烛火熄了,却在他屋门外驻足良久,迟迟没有离去。 床榻上的两人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没动。 一个是屏息凝神观察外面的人,一个是被压着身子捂着口鼻。 姜醉眠两条腿扭曲着,都快被压麻了,想要将上方的重力推卸开,却听见陆昭珩充满了威胁的嗓音就响在耳际。 “再动把你衣服脱了。” 姜醉眠顿时偃旗息鼓,浑身都僵硬住了,却也真的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陆昭珩忍不住轻笑一声,说什么都不如说这个管用。 外面那两个侍卫不知在等候什么,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屋内人有什么声音,两人便都放松了警惕,放心回去交差去了。 陆昭珩一直等到外面再听不见脚步声,知道今夜闹剧这才终于结束了。 可怀里人此刻安稳乖巧的像只毛都被捋顺了的猫儿似的,任凭他怎么摆布,也紧紧绷着脸蛋一声不吭,当真是有趣极了。 陆昭珩仍旧不动,也没打算松开她,手上用了点力气,拖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自己胸前。 姜醉眠正讶异他到底想做什么时,嘴巴上的束缚猛地松开了,她也怀疑是门外有人,所以陆昭珩不得不装作已经熟睡,现下她便也不敢再闹出什么大动静。 她拼命压低了嗓音,只用气音问道:“方才那几人是来看你有没有被刺客杀害的?” 陆昭珩倒是没想到她能一眼看穿:“是。” “可他们不是鸿胪寺的官员吗?”姜醉眠疑惑不已:“为何要害你呢?” 陆昭珩察觉到她一边说话,一边在悄悄把腿从中间抽出去,便故意用了点巧劲,让她双腿卡在了自己和床褥之间。 凑到她面前,看着她眼睛说道:“你猜猜。” 姜醉眠被他忽如其来放大的俊脸吓到,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玩味的表情,可那道温热的气息却直接洒在了她唇边。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朝后躲,不成想力气过大,脑袋竟是“砰”一声撞到了背面的墙上。 “唔……” 撞疼了也不敢喊叫,只能自己用手使劲捂住了嘴巴,眼泪汪汪的自己摸着后脑袋倒吸气。 真是倒了霉运,上回摔着的也是脑袋这个位置,这回又撞到老地方,再来一次,她不会直接变成痴傻的吧。 陆昭珩听见那动静便知撞得不轻,大手绕到她脑后,五指也轻轻插入她发中,忽视掉掌心里细腻顺滑的柔发,只专心找到她被撞之处,微微揉按了两下,极具抚慰之意。 姜醉眠自己按起来尚且知道轻重,这人手上力气不知为何那么大,只是碰了自己伤处一下,姜醉眠眼泪花便直接涌了出来,愤恨地将他的手用力抽出甩开。 “你想杀了我吗?”她闷闷地控诉,语气尽是不满。 窗边恰巧洒进来些许银光,乌云散开些许,皎月显露暧昧。 借着昏暗亮意,陆昭珩看见了她眼尾滑出的晶亮泪珠,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分明是气急了恨急了望过来一眼,却像是含羞带怯,眉眼间暗藏着无尽撩人情态。 媚意杀人。 分明是她要杀了他。 陆昭珩呼吸渐重,被压下去的紊乱内力此刻仿佛又开始在体内乱窜游走,奔腾叫嚣,难以自控。 他再次抚上她后脑,按住了不让她逃脱分毫,眼底冷厉片刻消融,化为了无尽春色,逼近过来要将她牢牢笼罩其内。 薄唇微微张开,就在即将要触碰上那抹瑰丽红唇时,姜醉眠猛地偏头,脸颊便埋进了他衣领间。 “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姜醉眠闷声道,“醉红馆的仙梦姑娘还经常惦念着您,殿下何必要来强求我。” 陆昭珩抵在她脸侧,却不移开,低低笑了两声,说道:“我若偏要强求,你能如何?” “我会杀了你。”姜醉眠道。 “要杀便杀,何必日日挂在嘴边。” 姜醉眠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眸中泪意还未完全褪去:“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吗?” 陆昭珩轻抚上她的手:“你敢,不然也不会想给我下毒。” 姜醉眠愣怔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一切都知道,他知道自己要给他下甘草枯。 “既如此,你为何还不提前杀了我,以绝后患。”姜醉眠颓然松开手,望着他问道。 他眼神中竟然弥漫上些许浪荡情意,叫人分不真切。 “自然,是因为舍不得。” 姜醉眠心中一怔,还未等她弄明白陆昭珩话中的意思,房内的后窗便传来道细微的响动声,她当即紧张兮兮地看过去,却意识到陆昭珩好像根本没有太过在意。 只见蔺风从窗外翻了进来,还不忘蹑手蹑脚地将窗户再重新关好。 他低头走到床榻边跪下,也压低嗓音禀报道:“主子,那个刺客跑了,但我伤了他要害,想来他也活不了了。” 陆昭珩并未起身,问道:“可知他什么身份?” 蔺风道:“从跟他短暂交手来看,他武功不弱,轻功尤其好,他方才来此想必是还未寻着机会便被我发现了,我追他的时候他一路朝着京城相反的方向跑,我倒觉得这是故意为之,他背后之人定在京城,他为了掩人耳目才舍近求远,妄想甩开我之后再回京复命,只是没想到被我拦腰阻截住了。” 第48章 陆昭珩“嗯”了声,并没有再说别的。 蔺风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主子,您不觉得这刺客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了吗,怎得前几日他没出现,偏偏我将那个姜姑娘带来之后他就出现了,莫非,是有人耐不住了?” 姜醉眠听见他提到自己,正想听听他们两个会说自己什么,身旁的人却忽然起身坐在了床边。 刚才陆昭珩能将她的身子完全遮挡住,蔺风都没发现她在屋中,这会儿看见床上竟然还躺着个人,而且是姜醉眠,蔺风差点没把佩刀吓掉了。 “主,主子……你,你们,你们……” 他想问问主子,难不成,就他刚才不在的这会儿功夫,你们已经睡过了?! 可他耳根都快涨红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问不出来。 “没有,”陆昭珩淡淡看他一眼:“没那么快。” 蔺风顿时松了口气。 也是,他方才出去不过半个时辰,确实不够。 姜醉眠也一骨碌从床榻上跳下来,她虽然没听懂这主仆二人打的什么哑谜,却也知道绝非什么好事。 幸而陆昭珩没再为难她,只是今夜也不能再让她出现在外人眼前,便让她在房中呆上一晚。 姜醉眠是决计不会再上陆昭珩的床了,她自己搬了个木凳坐得远远的,靠在书案上便睡着了。 蔺风悄悄出去给陆昭珩送了碗药进来,等陆昭珩喝完后,他便也守在了屋门内,防止后半夜再生事端。 等到天快亮时,蔺风又从窗户口翻了出去。 一晚上趴在书案上,姜醉眠根本没怎么睡好。 大早上陆昭珩便打开了屋门,姜醉眠打着哈欠随他一起从房中走了出来。 守在门边的几个侍卫们傻了眼,怎得昨夜没见着有人进殿下的屋门,今早里面却走出来个美人儿? 两人走在驿馆内,一路上引来不少官吏侧目。 姜醉眠不知陆昭珩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乖乖在他身后跟着罢了。 到了正使馆的大堂内,姜醉眠四处打量了几圈,堂内富丽堂皇异常华贵,并没有看出有何需要修缮之处,而且走过来的这一路,她也没见有负责修缮的师傅和长工啊。 左正等其他几位官员已在大堂内等候了,见着陆昭珩后纷纷恭敬行礼。 “不知殿下昨夜休息的如何?”左正笑呵呵问道,“后半夜可有异象?” 陆昭珩仿佛意有所指,回道:“还不错。” 左正瞧见他身后站着的姜醉眠后,问道:“这是哪位姑娘,怎么看着如此面生啊?” 陆昭珩回头望她一眼,说道:“馆内近几日生病之人太多,这是我从京中请来的神医圣手,正好为那几人瞧瞧病症。” 一旁的一位鸿胪寺少卿连忙说道:“那可太好了,还是殿下想得周全,我们只顾着馆内之事不便宣扬,找了几个口风紧的郎中来瞧却也无济于事,既然殿下找来了如此神医,那便快些为那几人诊脉才是!” “如此甚好啊,只是,”左正一副担忧神色,“只是那几个主理修缮的师傅病重已久,这位神医姑娘瞧着又年轻,不知能不能看出些病症端倪来啊?” 陆昭珩冷淡横眉,反问道:“左大人这是何意?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这位神医?” 左正慌忙解释:“殿下恕罪,微臣万万没有此意啊,微臣定然相信殿下,也相信这位神医,只是微臣疑惑,这神医果真是殿下从京中请来的吗?怎得之前没有听说过京中有这号人物,况且今早微臣已命人对馆内上下严加看守,这神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陆昭珩扬了扬唇角,轻笑一声,眉宇间的阴戾隐隐显露出来些许,便将面前这几个官员震慑住了。 “她是我的人,左大人还要如此盘问么。” 第26章 问诊 这几日接触下来,几位官员并未发现陆昭珩有任何远见之才,不论几人说些什么提议,他也只是纵容应允,因此几人也都把他当成了传闻中的那般迷恋花丛的绣花枕头罢了。 如今见着陆昭珩如此正色,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开口应声。 左正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惶恐说道:“微臣绝无此意,只是事关重大,微臣不得不小心谨慎些,进入馆内之人必得细细调查过底细才行。” 说完抬头一看,便见那道凤眸正漆黑如墨的盯着他,左正顿时将头深深埋下:“不过既然有殿下为这位神医作保,自然是出不了差错的,便让这位神医随殿下一同去察看罢,只是殿下千万要注意着些,别被那几人的病症传染了去。” “多谢左大人关心,”陆昭珩略一敛眸,“既然驿馆已经派人严加看守,那便请左大人留心些,别再让什么刺客混进来才是。” 左正神色微怔,恭敬道:“微臣领命。” 说罢,陆昭珩提步便带姜醉眠往偏殿处走,身后几个官员正准备跟上,却被一柄寒刀无情拦住了去路。 蔺风面无表情:“请各位在此等候。” 左正听言,回身与身旁的一位少卿常如眼神交流一番,两人均面色凝重。 常如上前对蔺风道:“蔺大人,殿下与那神医单独相处,恐有不妥吧,那神医身份尚未查证,万一心有不轨,岂不是将殿下置于危险境地?我等还是随殿下同去较为妥当。” 蔺风身影不动,看着几人的目光也显露出怀疑和警惕来。 第49章 主子昨夜让自己暗地去府苑将姜姑娘请过来当真是明智之举,这几个官员中不知有几人心口不一,嘴上说着效忠主子,背地里却搞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若是让这些人知晓有神医到来,必定会事先做好充分准备。 今日忽然冒出来的姜醉眠,属实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常大人此言何意?”蔺风问道,“莫不是常大人想违逆殿下命令,冒着杀头罪过也要跟随殿下左右?此番壮义,蔺某自愧不如。” 常如嘴唇僵硬:“我,我并非有违逆之意啊,只是担心殿下安危罢了。” “好了,”左正出言道,“既是殿下意思,咱们就在这里等候便是。” 常如有些焦急道:“大人,可您明知那几人……” “常如!”左正厉声看向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休要胡言乱语!” 旁边另外几人也望向两人,眉目之间皆有疑惑,可那两人却闭紧了嘴,再不肯多言一句了。 姜醉眠随陆昭珩进了偏殿,殿门前有两个吏员看守着,方走到门口,便闻到了殿内传来的浓郁药香。 往殿内一看,偌大的偏殿被几扇落地积玉屏风分隔成了八个隔间,每个隔间内都放着张床榻,上面躺着一人,而每道屏风旁边另有一吏员侍候着,看管药炉,煎熬汤药,忙得不可开交。 瞧见来人后,几个属员忙跑过来跪了一地。 “见过七殿下!” 陆昭珩也是头次迈进这偏殿来,视线在几个床榻前扫过,他问道:“情况如何?” 一吏员答道:“回殿下,这几人尚未将官署修缮好,便忽然得了重症齐齐病倒,左大人已命人请了多位郎中前来问诊,可照着郎中们给的方子吃了,却仍旧未见起色。” “那几位郎中都是左正亲自请来的?”陆昭珩又问。 吏员垂首称是:“左大人知晓使臣不日抵京,怎奈驿馆安排给辽国使臣居住的官署已经快要修缮完了,却忽然出了这档子事,左大人心急如焚,命我们几个在这里日夜伺候着。” 姜醉眠站在一旁听了,心中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并不是都停驿的官署难修,而是修缮的师傅病倒之后工期就搁置了。 可她仍旧不解,于是开口问道:“既然修缮之事如此重要,为何不再去请别的师傅来?” 地上的吏员解释道:“只因驿馆建造特殊,各国使臣来访之时入住的官署也早有安排,均是按照各国不同礼仪风俗来进行建造维护的,而那辽国官署向来是那几位师傅负责,那其中特有的构造手艺,旁人一时也是学不来的。” 如此,只能等到那几个师傅身体恢复好了再继续进行修缮。 不远处的药炉似是正好滚开,咕嘟咕嘟冒着浓浓药香。 姜醉眠转念一想,开口问道:“我可否瞧瞧那些汤药?” 跪着的吏员偷偷抬首,殿下未曾发话,他们是万万不敢起身的。 姜醉眠望了陆昭珩一眼,他命人带自己前来,不就是为这几个修缮师傅看病的吗。 “起来罢。”陆昭珩淡声道。 几个吏员这才从地上起身,去端了碗刚煎熬好的汤药过来递给了姜醉眠。 姜醉眠接过药碗仔细嗅了嗅,说道:“藿香、连翘、麻黄、木通,多为清热解毒功效,那几人一直高热不退?” 吏员道:“正是,除此之外还时常咳嗽,上一位郎中刚给开了这个新的药方,已经吃了三日了。” 药方定然是没有差错的,可姜醉眠总觉得有一丝怪异之处,她问道:“那药方现在何处?” 一个吏员匆匆去案台下拿了过来。 姜醉眠看来看去,也没觉得有何不妥:“都是宣肺平咳、益气固表的好方子,为何迟迟不见好呢。” 她绕开几人,拿着方子走到了正中间那人的床榻前。 床上躺着的人瞧着年轻稚嫩,左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双目轻阖,在睡梦中似乎也极不安稳,脸色苍白,双颊凹陷,唇边还泛着淡淡青乌之色,呼吸微弱,快要撑不住了似的。 见此情景,姜醉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挽起袖口蹲下身子,顾不得其他礼数,替他诊脉起来。 脉象持续沉迟,削弱无力,亏空入里,根本不似寻常风寒起热。 她再轻轻拨开他的眼皮,触手的肌肤滚烫,且瞳仁涣散,毫无精气,隐隐呈现白目之姿。 姜醉眠顿时缩回手来,双眸圆睁,震惊不已的回头,望向不远处的陆昭珩。 陆昭珩看出她脸色有异,大步走到了她身旁来,伸手攥住细弱的胳膊,轻轻一提便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低沉的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如何?” 姜醉眠抿了抿唇,小声道:“是中毒!” 陆昭珩眸色顿时冷沉下来,斜睨了殿内站着的十几个吏员一眼。 那些吏员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可均被那股强势威压吓破了胆子,扑通扑通又跪了一地。 陆昭珩刚要开口,姜醉眠却忽然反手扯住了他衣袖,近乎攀附在他耳旁道:“这方子并无错漏,汤药也顶多吊着他们命数,无法根除毒性,算着日子的话,差不多五日之后,他们便会毒发丧命。” 五日? 正好是使臣抵京的日子。 陆昭珩唇角微勾,冷笑一声,看来这群人是算好了让他无法交差,还要让命案发生在辽国人眼皮子底下,到时候他作为迎接使臣的头等差臣,定然逃不了罪责。 第50章 “既是好方子,那便好生照料着,”陆昭珩语气平常,听不出有何异样,“若病情有好转,立刻着人来报。” 众吏员松了口气,齐声道:“是!” 陆昭珩和姜醉眠一前一后出了偏殿,回到了正堂之上。 左正、常如等其他官员还好端端在原地等着,瞧见二人出来后,左正率先迎了上来。 “殿下,神医姑娘,不知那几位师傅病症如何,可有好转了?” 姜醉眠开口道:“回大人的话,许是民女医术尚浅,不及前几位来诊脉的郎中们,亦无法看出究竟是何病因,那几位师傅恐怕还需好生将养着了。” 左正听了此言似是焦急万分,转而问陆昭珩道:“殿下!既是神医姑娘也治不好那几人,那驿馆修缮之事该如何是好啊,眼看着使臣便要抵京,若是连住处都不如人意,岂不是丢了我大宴的颜面啊!” 常如也道:“是啊殿下,现下还需要您来拿个主意才是,辽国官署还有十余处工期未完,是断不能让使臣住进去的,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等可万万担待不起啊!” 其余几人也不免跟着慌乱起来。 “殿下,如今看来那几个师傅病死事小,耽误了接待使臣事大,臣等愚钝,还请殿下为臣等指条明路啊!” “求殿下指条明路!” 几人说着便在陆昭珩面前行了跪拜大礼,模样信任虔诚,倒像是真的要求陆昭珩庇佑一般。 姜醉眠心道这几个<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老手推卸责任的说辞实在厉害,几句话便将压力都施加到了面前的人身上。 西北边疆战乱十余年,如今西北军大捷回朝,辽国也特派了使臣前来议和,皇上有多看重此次接待事宜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得很,若真误了大事,满殿人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况且那毒,尚不知是这几人中哪一个下的。 陆昭珩垂眸望着跪拜的几人,眸中轻蔑鄙夷如在看渺小蝼蚁,而他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衣袂翻飞之间,已经绕过几人提步朝着殿门外走了。 姜醉眠还傻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整齐的一排官纱乌帽,想着就这么走掉是不是太没有礼数,怎么也得让人家先起来再说吧。 谁知走到殿门口的人顿住了身形,遥遥朝她望过来一眼,长袖下的骨玉手指轻抬,冲她微微曲起,两指随意勾了勾,示意她过去。 姜醉眠:“……” 唤狗呢。 可脚步还是乖乖抬起来,朝着那边跑过去了。 人在屋檐下,暂且低些头,早晚她也要把他当成狗一样踩在脚下。 身后的左正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即将要离去的两人扬声说道:“殿下,向来神医姑娘也要在此住下了,微臣让人给神医姑娘准备个住处,也好让神医姑娘好生歇息。” 姜醉眠正要应声,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她昨夜趴在案桌上腰酸背痛,一夜都没睡好呢。 可一道温醇嗓音却率先开了口,像是蕴藏着绵绵情意,一只手还当着左正的面,松垮搭上了酸痛不已的细腰。 “不必,”陆昭珩似笑非笑,“她与我同住。” 第27章 松香 刚走出殿门,姜醉眠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气愤不已地追着他小声质问:“你方才什么意思!” 陆昭珩大步流星往前走,长腿迈一步,姜醉眠得跟着跑两步。 “不和我住,你还想跟谁住?” “我……”姜醉眠冷不丁被他噎了一句,说道,“我当然自己住。” 陆昭珩忽得停住脚步,盯着她的眼神沉寂复杂。 他揭过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那几个人的毒可有法解?” 姜醉眠沉吟片刻,目光镇定自信:“有。” 虽说他们中毒已深,可姜醉眠记得跟师父学过此毒习性,只要给她时间,解开此毒并非难事。 若说官场上的勾心斗角,那她是学不来,可研制解药她算是得心应手。 “好,有何所需吩咐蔺风去办,”陆昭珩命令道,“我只给你三日时间。” 姜醉眠连忙说道:“三日也太短了些,他们……” 话没说完,陆昭珩已经提步继续往前走了。 倒是一旁的蔺风拱手应道:“是,主子!” 姜醉眠还想再跟上前与他理论几番,却被蔺风堵住了去路。 “姜姑娘,”蔺风道,“方才主子说得很明白,您只有三日时间,若三日之后那些人的毒性还未解开,那……” 姜醉眠抱起手臂,看着挡在跟前的人,桃花眼也学着陆昭珩冷冷的挑起,反问道:“那又如何?解毒之法需得细细钻研,岂是说解便可解的?” 蔺风收回佩刀:“那不管他们的命数到没到,他们几个,都必死无疑。” 姜醉眠蹙眉,听懂了蔺风话中之意:“你是说,即使他们没有毒发身亡,也会被赐死。” “是。” “可我见那榻上躺着的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姜醉眠捏紧了掌心道,“他也是被人毒害,又何罪之有?” 蔺风不去看她,说道:“耽搁国事,自然要以命相抵,只怕他们几条贱命也无法平息天子之怒,届时,主子必首当其冲。” 姜醉眠心道,陆昭珩是皇帝的亲儿子,皇帝哪里会舍得让自己儿子抵命。 可正如蔺风所言,到时候这几个工匠定然性命不保。 想到那张稚嫩的面孔,看起来与青彤年纪一般大小,却已经跟随着师傅卖命养家糊口了。 第51章 “我只能,尽力一试。” * 嘴上说着尽力,姜醉眠却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日,连午膳都没用。 直到天色暗沉,夜星缀空,她才拿着两张药方打开了屋门。 蔺风一直在外面守着,接过那两张药方往里面看了眼,瞧见满屋地上扔得全是被揉皱了的纸团,便知她一直在苦苦研制解毒秘方。 “照着这两副方子拿药,切记不要弄混了,一副药性刚烈,是解毒用的,一副温补柔和,是滋养身体用的。” 蔺风如获至宝,急忙差了人过来,将两张方子小心翼翼交出去:“从山后进城,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速去速回。” 等到侍卫拿着方子悄悄从后山走了之后,姜醉眠才大松了口气。 “虽然只是配来试服,但想必药效已是差不多了,后两日我再精心调整下方子便是了。” 姜醉眠这会儿才觉得腹中空空,两眼昏花得看着蔺风,眼巴巴问道:“还有吃食吗?” 蔺风忽然觉得眼前女子和往日里那派满腹心机,油尖嘴滑的样子颇为不同了,她能为了那几个无辜工匠如此用心,且仅用一日便能研制出解毒之法,想来除了这副皮囊,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有点能理解主子为何非要把她留在身边了。 没一会儿蔺风就派人送了四五个食盒进来,驿馆内不止有大宴美食,还有别国口味的珍馐,尤其是一道酥皮鹅肝酿,咸香软腻,姜醉眠从未见过鹅肝也能做成道菜,两眼都盯得放光了。 她美美吃饱喝足后,便困得双眼都有些睁不开了。 昨夜趴在案桌上实在伤腰,今日又伏在案桌辛勤了整日,她这会儿腰酸难忍,左右陆昭珩现在也没回来,躺一下他的床榻他也不知。 蔺风还在屋外看守着,生怕她会偷偷跑了似的。 姜醉眠蹑手蹑脚移动到床榻边,上面的被褥已被清扫屋子的吏员规整好了,她和衣而卧,尚能闻到上面残留的些许松竹香。 想到在这床榻上被他轻松制服的屈辱模样,姜醉眠赤手空拳朝着半空挥舞了几下,把自己累得呼哧带喘,阖上眼眸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她又梦到了那个火场的夜晚,周身分明被烈焰灼烧的疼痛难忍,可她还是觉得冷,沁入骨髓的冷。 她在身边摸索了半晌,寻到了温暖的被褥,拉过来将自己浑身紧紧包裹起来,便陷入了一种萦绕在心头的熟悉松香。 那晚夜凉如水,瘦弱娇小的身子奄奄一息趴在冰冷巷口时,有双温热手臂将她从地上抱进了怀中,也是这样柔软热和的感觉,仿佛连他们身上的香味都如出一辙。 睡梦中的秀眉紧紧锁起,关于那夜的记忆模糊朦胧,她只清晰记得再睁开眼时便是身在杨府。 那个巷口皎月下的怀抱,是否也是她做的一场大梦。 * 翌日一早,姜醉眠醒来时只觉浑身舒畅,她低头一瞧,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将被褥严严实实的盖上了,难怪昨夜觉得暖和得很。 屋内只有她一人,看来陆昭珩彻夜未归。 心中还记挂着正使馆偏殿的那几个工匠,姜醉眠让蔺风把昨夜抓回来的药材拿过来自己察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便提到了偏殿去。 殿内几个吏员见着姜醉眠来此,私下里早都传遍了她是七殿下的人,还有人亲眼看见她在殿下屋中留宿,两人关系想必非比寻常。 那七殿下风流成性,来驿馆办差竟也带着自己的爱宠,偏这爱宠又是个会医术的。 几人皆满目惶恐,齐刷刷便要给姜醉眠行跪拜大礼。 姜醉眠忙随着几人一起俯下身子,说道:“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草民一个,担不起诸位大礼。” “神医姑娘谦虚了,听闻殿下昨夜与左大人等人彻夜商讨对策,今早殿下也命人来此传过话了,让我等必定要按照神医姑娘所言照做,若有违抗格杀勿论,我等不敢违逆啊。” 说着几人还是扑通扑通跪了满地。 姜醉眠见拦不住,心道这些人的膝盖难不成是铜铁做的,整日跪来跪去也不嫌疼。 “我现在便有事要麻烦诸位,”姜醉眠直起身子,俯视着地上众人道,“这是我研制出的新方子,对于风寒起热最是有效不过了,你们现在就去煎制成汤药。” 地上几人听言,都想讨好姜醉眠,便争先恐后爬起来抢她手中的药材。 姜醉眠去床榻边一一为几人诊脉,新药煎制好后,她盯着吏员喂那少年喝下,过了一刻钟功夫,察觉到他脉象正逐渐变得沉稳有力,连忙让人又把温补的那份新药也给他服下了。 如此看来,解毒药方倒是可以药效再猛一些,见效想来也能更快。 “把药也喂其他人服下,一刻钟后再喂另一剂。” 几人便纷纷照做起来。 姜醉眠胸口处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这几人的性命应该是能保得住了。 “阿眠!” 身后忽得传来道温润嗓音,听起来喜悦异常,脚步声奔着偏殿内快速走来。 猝然听到这个称呼让姜醉眠心头一怔,她恍然间回头,见来人是一身雪浪白袍的厉云川。 厉云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她,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之色。 “我听馆内吏员说新来了个女郎中,生得国色天香不说,医术更是了得,我心中便道或许是你,便急匆匆赶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第52章 数日不见,姜醉眠自然也是惊喜的,可她此刻却直勾勾看着他,问道:“厉公子方才,唤我什么?” 厉云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纯澈的回看她,说道:“我叫你阿眠,可好,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云川,我想我们已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可以不必那么生分。” 阿眠,阿眠。 只有阿樱会这么唤她。 阿樱秉性良善,说来和厉云川极为相像,他们就连唤自己名字的方式都一样。 “若是你不喜欢,我便……” 姜醉眠温柔地对他笑了笑,出声打断他:“云川,你说得对,我们是朋友。” 厉云川被她的笑晃了眼,一时有些失神,喃喃道:“你,你是应允了?” “自然,”姜醉眠道,“你帮了我许多,我若还扭捏做派好没意思,是朋友就该坦诚相待,不是吗?” 见她如此胸怀坦荡,厉云川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是,阿眠说得对。” 两人相视一笑,看得殿内几人都愣怔住了。 怎得这位神医姑娘看起来和厉少卿也很相熟,他们高门权宦家的爱恨纠葛都是如此复杂吗? “不过,你今日怎会来此?”姜醉眠问道。 厉云川道:“我早想来馆内察看修缮一事,只是京中还有别的公务耽搁了,这不忙完了我便立马赶过来了,这些工匠们病还未好全?” 姜醉眠捂着嘴巴凑近了些,低声问他:“你也知道他们生病之事?” “知道一些,左大人主持馆内大小事务,但是有事也会派人送书信来府上给我,只是那已经是数日之前的事了,我以为他们早就好全了。” 姜醉眠见他清俊的眉宇间满是焦灼之色,便知他定然也不知道这背后的阴谋。 “你随我过来下。” 姜醉眠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冲他努了努嘴巴,示意他移步屏风旁说话。 厉云川不明所以,但听话地跟在她身后,两人避开了殿内其他吏员们,躲在屏风后面悄声低语起来。 “你可知他们究竟是何病症?”姜醉眠神秘兮兮问道。 厉云川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视线顺着莹亮的眼眸下移,定格在了微微启开的娇艳红唇上。 “我,不知。” 姜醉眠道:“既然你是鸿胪寺少卿,理当知道这里都藏着怎样一群豺狼虎豹,那些人并非染病……” 红唇染着瑰丽润泽,像含苞欲放的花蕊中最娇嫩的那一处。 她开口说了什么,厉云川心不在焉,有些听不进去。 仅是望着柔嫩唇瓣,便觉喉中干渴生津,似是嫣红勾人的花蕊在浪荡飘摇,亟待有心人上前采撷。 姜醉眠只顾着跟他说明毒害一事,厉云川是个没什么心计的,馆内出了这样的事,她不能不为他担忧。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殿外何时走进来个身影,高大沉寂,就在那屏风后不远处站定。 姜醉眠忽然觉得背后微微发凉,像是有人在盯着她看一般,她轻轻回头,脸颊堪堪擦着浪袍而过,募地与一道阴鸷冷厉的凤眸对上。 陆昭珩噙着抹冷笑,正幽幽看着举止亲昵的两人。 “你们在干什么?” 第28章 吃醋 姜醉眠几乎是立刻从厉云川身边跳开,退到了两步之外。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会忽然惧怕,可她能感受到陆昭珩冷静的表面下,暗藏着汹涌狰狞的可怖风暴。 厉云川回过身来,竟是上前一步将姜醉眠挡在了自己身后,随后才对陆昭珩拱手行礼:“见过殿下。” 陆昭珩见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眉眼顿时压得更低。 她心中还有没有礼义廉耻,当着殿内这么多吏员的面,就跟别的男子卿卿我我,若是他再晚来一会,是不是两人就要滚到一处去了? 姜醉眠不知陆昭珩心中所想,藏在厉云川背后偷偷隐身,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疯子别再当众发疯便好。昨日他在几位官员面前说了那样不知羞耻的话,搞得今日这几个吏员看自己的眼神都说不出的怪异。 厉云川见对面人不语,虽难免心慌了瞬,却仍站稳了身姿不摇摆。 “微臣处理了京中政务才来迟,万望殿下见谅。” 陆昭珩却并未理会他,对他身后悄悄露了点脑袋的人命令道:“你,过来。” 姜醉眠咬了咬后槽牙,却只敢在心里暗骂一声,拖延着脚步迟迟不愿走出来。 厉云川看出她内心不愿与为难,忽然伸手拉住了她手腕:“殿下找姜姑娘有何事,不妨直说。” 陆昭珩眸中不耐已经快要忍到尽头,幸而身后匆匆赶来的几人打破了僵局。 左正气喘吁吁道:“殿下,动作未免太快了,臣等险些跟不上殿下的脚步。” 其余几人也累得满头大汗,连声附和。 常如见着对面站着的厉云川,眼中顿时显出惊喜之色,忙走过来说道:“厉大人何时来的驿馆,怎么也没着人通禀一声?” 厉云川早已不着痕迹松开了姜醉眠手腕,恭敬行礼道:“左大人,常大人,几位大人见谅,我今早刚赶到,听说了馆内发生的事,心中焦急万分,便直接来正使馆察看几位工匠师傅的病情了。” 第53章 常如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姜醉眠,再看那位矜贵无比的七殿下冷如冰霜的脸色,九转心肠转了转,便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笑呵呵说道:“厉大人家风向来严谨,厉丞相高瞻远瞩雄谋大略,想来厉大人自幼便沾染一二,心中记挂修缮大事,当然不足为怪。只是厉大人看起来与这位神医姑娘颇为熟稔,难不成是故交?” 厉云川也无意隐瞒,说道:“前几日家中祖母头疾发作,便是请姜姑娘去府中为祖母诊治,如今又在此见到姜姑娘,便叙旧了几句。” 常如道:“原是如此,想来神医姑娘定然也觉我们厉大人清风朗月,叫人过目不忘啊。” 姜醉眠见话语间又扯到了自己头上,也只得硬着头皮笑了笑:“那是自然,自然。” 左正出声打断了几人的玩笑话,像是颇为忧虑的向姜醉眠问道:“不知神医姑娘为这几人医治的如何了?可有察看出他们的病症?” 姜醉眠视线在一言不发的人脸上转了圈,见他竟然还在看着自己,便连忙收回眼神,说道:“民女无能,只能给他们开些退热的方子,许是风寒引起的发热,再喝几副汤药下去,想来高热退去,也能好得快些。” 左正和常如无声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左正道:“那便还要辛苦姑娘了。” 姜醉眠垂眸道:“左大人言重了。” 这边几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个吏员高声喊叫了一声,姜醉眠被吓了一跳,几人一同朝着那边望去。 那个吏员惊吓得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指着床榻上的人哆哆嗦嗦说道:“他,他醒了!” “太好了!”姜醉眠拨开几人,直接跑到了床榻边,见榻上那个少年真的睁开了眼睛,正茫然无措的望着她。 她柔声道:“别怕,我是郎中,是来给你治病的,现在我要给你诊脉,你乖乖的,别乱动。” 小少年看直了眼,他从没见过生得这样眉目如画的女子,还以为自己是病死升天,见到了仙女,当真听话的一动没动。 姜醉眠轻轻搭上他手臂,见他脉象真的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想来体内毒性已被解了大半,接下来好生休养必无大碍。 她心中欢喜异常,眼尾都开心的眯了起来,从床榻间转头望向不远处站着的几人,漆黑莹亮的桃花眼直直看向陆昭珩,眸中的喜悦兴奋快要隐藏不住了似的。 她真的解开了这毒,真的保全了这些工匠们的性命。 而陆昭珩清晰看见了她眼底快要溢出来的欢呼雀跃,只有他知道她是为何如此开心。 这一刻,是他们二人共有的秘密。 左正从听见那吏员说人醒了,脸色就立即有些挂不住。 常如便站出来说道:“殿下,既然这里有神医姑娘照看着,那还请殿下移步正殿,臣等正好还有其他事宜要与殿下商议。” 厉云川也趁势说道:“殿下,微臣正好也有要事禀报。” 陆昭珩被一人簇拥着出了偏殿,姜醉眠还有七个人的脉象要诊断,一时也难以分心。 等到她将另外七人的脉也一一诊过,便更加放心了些。 虽然其余几人尚未醒过来,可脉搏也开始慢慢变得沉稳下来了,那少年许是年纪尚小,恢复的也比其他人快些。 这会儿他脑子已经清醒了过来,也知道姜醉眠是被请过来给他们治病的神医姑娘。 他身子还虚弱着,便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姜醉眠磕了两个响头。 姜醉眠不过一时没看住,冷不丁受了他这样大的礼数,顿时也单膝跪下了,双手去扶他起身。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多谢神医姑娘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请您受我三拜!”少年说什么也不肯起身,猛地一个头又磕了下去。 姜醉眠连忙伸手在他额头处挡,反倒被“咣”一声磕在了手背上。 “啊……” 手背传来钝痛,她倒吸了口冷气,用力甩了甩手试图减轻疼痛。 面前的少年震惊于她有次举动,消瘦的脸庞抬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睛顿时就变得红通通了。 “您,您为何要这样做?” 像他们这般贱命,原本病死也是无人理会的,可神医姑娘不仅救了他们性命,还不受他的大礼,甚至亲自用手帮他挡住额头。 姜醉眠单手将他扶了起来,又按着他在床榻边坐下。 “医者救人治病,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你不必谢我,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少年仍旧不解,仰面问道:“可您的手……” 姜醉眠自己抱着手背吹了吹,随后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笑道:“没断。” 少年也被她的可爱举动逗笑,却依然担心的说道:“您不痛吗?” 姜醉眠见他额间磕得通红一片,苍白凹瘦的脸颊上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澈,这么小的孩子便活得小心翼翼,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自己身上的痛处都毫无知觉一般。 第54章 她心中顿生怜悯,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指尖沾了些香腻药膏,轻轻替他敷在了额上。 “你痛吗?” 少年耳根微微一红,摇了摇头。 他自幼随师父在皇家做工,挨过的打骂无数,身上早就对疼痛忍耐到麻木了。 姜醉眠便道:“那我也不痛。” 将药膏收好后,姜醉眠对他道:“好了,你身体尚未调养好,起码还需静躺两日,这两日都不许再下地行走了。” 吩咐了照看他的吏员一定好好生看管他,姜醉眠瞧了眼外面已然天黑,便准备离去。 谁知那少年从被褥中翘起颗脑袋,充满希冀的问她道:“神医姑娘,明日你还会来吗?” 姜醉眠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示意他必须立马躺下,随后才边往外走边说道:“在你们彻底恢复好之前,我每日都来。” 出了偏殿,姜醉眠才见蔺风竟然一直守在殿门外,看她往外走了,便也提刀跟上。 姜醉眠走出去两步又停下,转身看向他。 蔺风也顿住脚步。 “你这刀是专门吓唬我的吧?” 姜醉眠盯上了他那把寒光冷刀,心道这人怎么整日跟个小鬼似的,不是跟在他家阎王爷后面,就是勾魂似的跟在她后面。 有他这把大刀在眼前晃悠,她都不敢随便对陆昭珩下手了。 蔺风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道:“不是。” 死在他这刀下的人命恐能堆尸成山,只要是主子让他杀的人,他还没有杀不了的。 况且她身边那小丫头也见过自己这刀出鞘的模样。 姜醉眠抿了抿唇,又继续往前走,走出去几步却又停下。 “是他让你每日监视我的?” “不是。”蔺风道。 是保护。 姜醉眠见他这嘴说不出句有用的话,只得大步朝着陆昭珩的住处走去。 快要到官署院门时,她故意脚步一转,调转了个方向,想要趁机溜到没人的屋中睡一晚。 可蔺风持刀在她侧边一挡:“不是此路。” 姜醉眠嘴角抽了抽,使劲剜了他一眼:“我迷路了不成吗?” 蔺风伸手为她指了个方向,说道:“无妨,我认得。” 姜醉眠只得按照他所指的路,磨磨蹭蹭走得极慢,中途几次想故意走错,又被指回了正确的道上。 最后回到了屋门口,她迟迟不愿推门进去,可那尊门神在身后盯着,仿佛她再不进去便会提腿把她丢进去了。 姜醉眠抬手欲敲门,谁知屋门却正好从里面被人推了开来。 “阿眠?” 从里面出来之人竟然是厉云川。 “天色已晚,你怎么来了此处?”厉云川手在唇侧挡了下,低声说道,“这里是七殿下的住所,你莫不是走错了地方,我对馆内异常熟悉,你说你住在那处署院,我送你回去便是。” 姜醉眠眼眸都微微瞪圆了些,喉咙像是被人用手生生扼住了般,难以启齿。 “我,我,住在……” 她努力回想今夜路过的几处署院,可惜暮色已沉,根本没看清楚匾额。 厉云川从屋中出来,欲将屋门轻轻掩上。 “就知道你是忘记了,馆内小道错综复杂,你定然是迷路了吧?”他笑着说道,“你只需跟我描述一下那署院的构造即可,我应该便能猜得出来了。” 姜醉眠手指在袖口下绕了绕,越听他这么说便越是开不了口。 哪里是迷路了,她是就住在这屋内。 谁料刚被掩上的屋门却又被人从内打开,一道漆黑身影背着烛火而立,沉寂得像座高山,投出的如墨浓影将立在门缝之间的纤细娇小笼罩其中。 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姜醉眠挑眸,望向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的高大身影,一股极其强势的迫人气息扑面而来,压得她呼吸都猛然一窒。 那身影却阴恻恻地笑了:“怎么还不进来。” 第29章 再咬 此话一出,门外两人皆愣怔住了。 姜醉眠不敢去看厉云川,默默用眼刀一寸寸割着面前那张可恨至极的脸。 偏偏那张俊脸还轻轻勾着唇,满是兴味的垂眸瞧她,暧昧旖旎的眸色将她牢牢掌控在内。 不准任何人觊觎分毫。 厉云川率先开了口,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姜醉眠:“阿眠,你,你们……” 姜醉眠胸中陡然生出一股勇气,一只手捂住厉云川的嘴,拉住他的手臂就将他强行从屋门口拽到了不远处的鎏金云柱后。 蔺风见状,脸色顿时大变,提步便要跟上去,却被陆昭珩阻拦住了。 “主子!”蔺风神色焦急,生怕那两人发生些什么似的。 陆昭珩只是低声道:“随她去。” 他倒是要看看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要干出什么更能惹怒他的事来。 姜醉眠见蔺风那个跟屁虫没过来,便赶紧对厉云川道:“云川,我知道你一时很难理解,我也没什么想要辩驳的,我只希望一点,你万不要因为我和陆昭珩闹僵,好吗?” 第55章 她不想再牵连任何人进来了,光是青彤一个已经够让她愧疚担忧了,若再连累了厉云川,那才是更加罪大恶极。 厉云川定睛望着她,只觉她和自己往日所见的那副聪颖伶俐模样又有所不同,像是多了份凛然和决绝。 “阿眠,你是故意接近陆昭珩的,对不对?” “是。” “可否告诉我你到底与他有何恩怨?” 姜醉眠抿了抿唇,捏紧袖口,却一言不发。 杨家三条人命,太过惨痛,她的仇只能自己报。 厉云川见她不语,便知她是不愿诉说,便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什么,只是你以后若有何难处,千万要让我知晓,不论缘由,我定帮你。” 姜醉眠被他的话触动,眼眶忽然有些酸涩起来:“好。” 厉云川冲她笑笑,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又遥遥冲着陆昭珩恭敬行礼,然后提步离开了。 姜醉眠擦了擦眼角,深吸了口气,才慢腾腾从柱子后面挪步出来。 陆昭珩睨她一眼,嗓音冷沉。 “进来。” * 屋内烛火昏暗摇曳,蔺风持着冷刀站在姜醉眠身后。 陆昭珩端坐在桌旁,手中随意把玩一盏琉璃杯。 蔺风开口道:“主子,今日那几个工匠的毒已解了,剩下的只需继续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嗯。”陆昭珩淡淡应声。 其实他给了姜醉眠三日时间,却也早已准备好了后手,即使姜醉眠无法解毒,他也命左正和常如等人将备选官署准备妥当了,还让人用两日将原本辽国官署中的装饰物品一应搬到了新官署内。 虽是个折中之策,可也比把希望寄托在她这个半吊子神医身上的好。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解了此毒,倒是小瞧她了。 蔺风又继续禀报道:“并且今日最早醒过来的那个小工,是由姜姑娘亲自照料的,那小工身强体健,已经能下地走了……” 陆昭珩视线落在眼前的纤细身影上,忽然出声打断道:“亲自照料?” 蔺风点头:“是,那小工感激涕零,给姜姑娘磕头,还被姜姑娘扶起来,给他额头上了药……” 姜醉眠闻言,扭头狠狠剜了蔺风一眼。 这人今日不是在殿门外守着么,怎的连殿内发生的事情都知晓的如此细致,真是极其招人厌烦。 陆昭珩挥了下手,示意蔺风先下去。 蔺风不敢瞧姜醉眠的脸色,转身便出了屋门,随后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姜醉眠察觉到陆昭珩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骇人威压,她挺直了脊背,眼睛却在地上胡乱瞄着,心中一时有些猜不准陆昭珩的心思。 “你倒是好手段。” 桌边的人站起身来,缓缓踱步,朝她走过来。 姜醉眠不自觉后退,黑亮的水眸抬起来看他:“你,你是何意……” 逼近过来的黑影将那点幽暗烛光都尽数遮挡,沉寂的眸色像是能将她一眼看穿。 “那工匠不过贱命一条,也值得你如此费心?” 姜醉眠道:“何为贱命?他生于世间自然有他的用处,作为一条命来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陆昭珩知她一贯伶牙俐齿,便道:“厉云川是丞相独子,拿捏住了他,自然也就掌住了丞相府。” 他把人逼到了柱前,这才停住了脚步,“你又何时与他那般交好了?” 姜醉眠后背被冷硬的柱身牢牢抵住,已经无路可退,可偏偏面前人仍旧不依不饶,一手伸过来撑住她侧边柱身,将她整个划入了自己的领地。 “阿眠,阿眠。” 低沉的嗓音呢喃两声,随后冷笑道:“你许他这么唤你?” 姜醉眠在心中告诫自己要万分忍耐,别开脸颊不去看他,淡然道:“云川与我是知己好友,他懂我心中所想,我亦敬他出众才华,一个称呼而已,殿下连这也要管吗?” 陆昭珩眸色瞬间压低:“这么说,你们二人是情投意合?用不用我去跟皇上禀报一声,让他老人家发个善心给你二人赐婚?” 他抬手,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抚,捏着她尖细的下巴,强硬的命她转过脸来与自己对视,戏谑的说道:“只是你出身如此不堪,丞相府想来也是看不上你这种乡野草民,给厉云川当个暖房妾室,或许可行。” 姜醉眠眼眸微微瞪圆,许是有些讶异他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偏他说的又都是实情。 她不只是乡野草民,更是逃窜的罪臣之女,哪里能肖想丞相府。 “你,你别欺人太甚。”姜醉眠咬牙怒道。 陆昭珩微抬身子,背后映照过来的烛光便将她气得微红的脸蛋衬得生动娇艳,潋滟的桃花眼此刻满满的,都是他。 没有什么厉云川,什么赵棠,更没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工匠。 “欺了,”陆昭珩捏着她的下巴,像对待爱宠那般肆意晃了两下,“又如何?” 姜醉眠忍无可忍,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忽的两手拽住他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张口便低头咬了上去。 陆昭珩虎口处猛得吃痛,见她一心一意咬得专注,欲抬起来瞧她后脑勺的那只手便动作顿住了,改为安抚一般扶稳了她后脑勺,任凭她将手掌咬得快要出血。 第56章 她这一生气便要咬人的毛病必得给她改了,上次锁骨处被她咬出来的伤痕过了好些日子才消退,这次又不知要几日。 姜醉眠口中满满弥漫开血腥气息,她感受到头上那道轻轻的抚慰,心中怒意更甚。 真的把她当狗么?! 于是贝齿使力,咬得更深。 那只骨节如玉的手间鲜血渐渐滚下,薄白皮肉被尖锐利齿刺破,血肉沾染到呼吸愈加浓重的口中,被软舌下意识的卷走些许,吞进了腹中。 陆昭珩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在她耳边沉声道:“想咬断么,嗯?” 姜醉眠心道,能咬断倒也好了,只可惜她嘴巴太小,顶多咬他一块肉下来,也是无济于事。 她嘴巴没一会都开始发酸了,牙齿也微微发颤,咬不住了,便缓缓收了力气,准备松口。 可谁知那只扶在她脑后的手却忽然使力,不许她抬起头,也没把手从她口中抽出,就那么保持着被她含着伤处的姿势。 陆昭珩在她耳旁轻声道:“别出声。” 姜醉眠半张着嘴巴,下巴酸麻的难受,却也竖起耳朵来仔细倾听。 没一会,她便听见了屋门外传来几人急切的脚步声。 蔺风开口道:“几位大人,殿下今日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情还请明日再来上报。” 左正的声音响起来:“蔺大人,还请您通禀一声吧,不是微臣深夜要来叨扰七殿下,是,是太子殿下来了!” 屋内的姜醉眠听言,立即抬眸望向陆昭珩。 那双凤眸漆黑如墨,正盯着嫣红湿润的唇瓣,长指轻轻覆在柔嫩软肉上,触感好的不可思议,让人不舍移开。 她早晚会是自己的,不必急于一时。 陆昭珩将手从她唇间收回,垂眸看了眼上面混合着晶亮的血水,随后又替她将唇边血迹擦掉。 姜醉眠偏头躲过,自己抬起袖口用力擦了下唇瓣。 “太子怎么来了?”她低声问道:“难不成是知道了驿馆内有人给工匠下毒?” 陆昭珩却道:“怎知下毒之人不是他?” 姜醉眠愣住,她未曾往这个可能上想过。 若真是太子所为,那他所图,是要陷害陆昭珩办砸接待的差事? 陆昭珩退后两步,便听得屋外蔺风敲门。 “主子,刚才几位大人来报,说是太子忽然来了,现下正往正使馆的方向去。” 陆昭珩过去开了屋门,对蔺风道:“把人看好。” 蔺风忙道:“主子,属下随您同去吧,太子此来不知何意,怕是会有危险。” 陆昭珩关上屋门,说道:“有危险更要看好她,人若有何闪失,我拿你是问。” 蔺风只得称是。 陆昭珩孤身穿过层层长廊,在月下走向那座辉煌气派的正使馆。 到了正殿门前,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迎着皎洁月光看下去,左手虎口处的血迹鲜红刺目,那圈小巧的牙印深可见骨,想来是真的下了狠力气咬得。 想到方才被温热湿软的包含住,那种舒透内心的畅快惬意,让他也同样狠狠咬住了后槽牙,才堪堪忍耐住没有肆意掠夺的更多。 他站在无人的殿门口,抬起左手,在虎口处轻轻舔了下。 第30章 受伤 姜醉眠在屋中呆了片刻,才感觉下巴的酸劲慢慢过去了。 她悄悄走到房屋门口,推开了条门缝往外看了眼。 果不其然,蔺风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想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姜醉眠又关好屋门,折身吹熄了那盏幽暗不明的烛火,随后直接和衣躺在了陆昭珩的床榻上。 已经睡过一夜了,再睡一夜也无妨。 谁知她不过合眼休息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其中一人像是蔺风。 “太子带了不少侍卫前来,均持配兵器,且方才有暗探来报,说山上恐有异动。”一人向蔺风禀报道。 “你派几人盯紧山上,他们不敢在驿馆内动手,想来是要等到主子回京时再行动,”蔺风道,“不行,我得亲去察看一番才最为妥当,你就守在这里,里面的人想来已经睡下了,不要惊扰她。” 那人称了声是,随后便见一道黑影在窗边一闪而过。 姜醉眠瞬间睁开了眼睛,侧耳倾听了下门外的动静。 蔺风已经走了,现下换了个手下在外面守门。 时机来了。 她轻悄悄从榻上下来,蹑手蹑脚走到外侧的窗边,推开窗户,手脚麻利地翻了出去。 等到成功从官署院内逃出来后,姜醉眠回头远远看了眼静夜中安然祥和的院落。她预料的没错,这手下果真没发现她已经跑了。 趁着夜深露重,姜醉眠在曲折回廊中快速穿梭,其实白日她早已将这附近几座官署的道路熟记于心,现下她准备去正使馆悄悄探听一番。 直觉告诉她,那个太子绝非表面看上去的友善和蔼之辈。 可她方才走到正使馆偏殿处,便听见正殿大门被人慢慢从里面推开,她立即顿住脚步,情急之下随意拐进了旁边的一座官署院内,藏在门后竖起了耳朵。 第57章 有两道脚步声先后从正殿内出来,恰好走到这处官署门外。 常如的声音率先响起来:“太子殿下,您吩咐的事情微臣已经办妥了,那几个工匠卧床数日,辽国使臣下榻的官署至今未修缮完成。” 陆昭轶笑了笑,常如便觉自己升官发财的好日子近在眼前了。 谁知陆昭轶却忽然敛了神色,扬手便狠狠的抽了他一巴掌。 常如唇角都溢出血迹,吓得慌忙跪在了地上:“殿,殿下饶命!微臣不知哪里做得不够好,竟然惹得殿下恼怒了,微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殿下看在微臣尽心尽力的份上,一定要饶了微臣啊!” 陆昭轶甩了甩微痛的手掌,听不出情绪的开口道:“本宫是命你用尽一切手段也要阻挠陆昭珩成事,可方才听左正说,陆昭珩早已命人备好了另外的官署用来接待,这便是你做的好差事?” 常如声音抖得像筛子:“殿下明鉴啊,微臣力薄,可绝对是一心为殿下办事,那个左正仗着自己正卿的身份处处压微臣一头,其人又胆小如鼠难成气候,微臣不过是让他找个刺客暗杀陆昭珩,他都吓得不敢动手,最后那刺客反倒被陆昭珩身边亲信所杀,微臣与他实难共事啊!” 陆昭轶斜睨了他一眼,问道:“倘若鸿胪寺卿的位置让你来做,你可能助本宫的大业一臂之力?” 常如听闻此言,眼中闪着贪婪急切的光:“那微臣定当为殿下肝脑涂地!” “好,如此甚好,”陆昭轶又露出个仁慈的笑来,亲手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常大人,快快请起。” 常如惶恐道:“殿下对微臣有知遇之恩,现又向微臣允诺了正卿之位,辽国使臣进京之时,微臣定然不会让那陆昭珩行事顺利,谁也不能阻碍殿下的大业之道。” 陆昭轶道:“使臣途中耽搁了几日,抵京时日也要往后拖延,这是本宫为你争取的时间,你最好不要让本宫失望。” 两人后面又说了几句,姜醉眠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深知自己绝对不能被两人发现,不然恐会死无葬身之地。 听见常如告退后,姜醉眠便也准备偷偷溜走,但她还没挪动脚步,又听得有人暗中靠近了陆昭轶,她便只得又缩回了门后。 接下来听到的事情,让姜醉眠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来人是陆昭轶身边暗卫,低声禀报道:“主子,南陲村抓回来的那几人已经又全都审讯了一轮,他们都是陆昭珩身边的死士,嘴硬的很,什么都没吐出来。” 陆昭轶略显疲乏的揉捏了两下眉心,随后轻声道:“无用之人,都杀了吧。” 暗卫又道:“主子,杨家夫妇确实携姜廷州遗女逃去了南陲村,杨家那两人也已经死了,现下能知道那遗女下落的,恐怕只有陆昭珩,和那位流樱姑娘了……” 暗卫瞥了眼陆昭轶的脸色,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陆昭轶看他一眼,出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暗卫听出他的怒意,连忙单膝跪下,不敢抬头。 流樱姑娘分明就是杨家夫妇的独女,可自从主子命人将她从醉红馆赎回来后,便夜夜留宿宫外府苑了,怕是…… 陆昭轶冷冷看他一眼,不悦离去了,那暗卫也不敢再多想,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后,姜醉眠才浑身脱力般,顺着墙身缓缓滑落,最后跌坐在了地上。 她眸中渐渐盈满泪意,双目赤红一片,指尖快要将袖口水绿薄纱揉搓破烂,咬紧了下唇才能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 方才那两人提到了南陲村,提到了叔父叔母,并且他们居然一直在找寻自己的下落。 难道,叔父叔母的死不是陆昭珩所为,而是与太子有关?! 姜醉眠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她感觉自己面前好像就是虚无缥缈的真相,只要她再努力伸手碰一碰,便能戳破那层迷雾,窥探到叔父叔母惨死的缘由。 她用力擦了下眼尾,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陆昭轶离开的方向小心翼翼追去。 一路追到了驿馆的大门口,几位官员正在送陆昭轶离开驿馆。 姜醉眠看见了厉云川也在其中,但是独独没见陆昭珩,可她此刻无暇顾及其他,只一心想再从陆昭轶身上得到点什么线索。 八马车厢奢华淫靡,后面还跟着众多侍卫。 陆昭轶登车之后,便命几位官员不准再送,将爱臣爱民的伪装做得滴水不漏。 等到驿馆门口人都散去后,姜醉眠才敢从门缝中悄悄向外窥视。 幸而那马车暂未行进,她紧紧盯着那处随风飘扬的车厢围帘。 头顶遮月乌云飘散些许,皎洁月光倾洒而下,姜醉眠却忽然瞪圆了眼眸,不敢置信的看着围帘后端坐在车厢内的那张脸。 那不是什么流樱姑娘,那就是阿樱! 姜醉眠眼尾顿时湿成了一片,长睫轻轻随风颤了颤,泪珠便顺着脸颊徐徐滚落下来。 她多怕,多怕阿樱失踪不见是真的已经死了。 幸好阿樱没死,幸好阿樱还好好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 叔父叔母的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了,能不能稍微有些宽慰呢。 恍然间,围帘边坐着的人像是在一片寂静黑夜中感应到了什么,纤手挑开围帘,盈盈冲着紧闭的门边望过来一眼,神色郑重。 第58章 姜醉眠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巴,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叫一声阿樱,可这样的情形下,她们岂能相认。 一门之隔,两道视线遥遥交汇了瞬间。 杨月樱不知为何,她总感觉门后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目光恳切,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同她诉说。 可她再仔细看过去,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想要再仔细看看清楚时,脑后的发丝却被人狠狠撅住,猛然向侧边一扯,她便痛得眼泪花涌了出来,张口轻轻痛呼了一声。 可随后一道炙热迫切的呼吸便覆了上来,吻住柔软唇瓣,凶狠的像要将她生生吞入腹中。 杨月樱头发被人拽着无法动弹,只得仰头被迫承受,瞧见面前人轻轻合拢意乱情迷的神态,她便恶心的几欲作呕。 她深知这人是个位居东宫的衣冠禽兽,杀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要自己委身与他夜夜欺凌践踏,她这条命,或许就该在那夜随着父亲母亲一起去的。 车厢晃得越来越激烈,一旁的暗卫犹豫再三,还是上前禀报道:“主子,门后好像有人窃听!” 轻飘飘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杀了。” “是!” 杨月樱心头猛然抽痛几分,她泪眼朦胧,抬眸望着衣冠楚楚的尊贵男人,眸中满是乞求意味。 陆昭轶便扬手将她扯了上来,伸手替她擦了擦嫣红的唇角:“说。” 杨月樱身子颤得厉害,分明怕得要命,却还是说道:“求殿下,饶,饶他一命……” 陆昭轶却变了神色,凑近她脸庞,冷声说道:“本宫把你从别的男人□□赎出来,不是为了听你给贱命求情的。” “可……”杨月樱心间慌乱的厉害,没等说完,就又被扯着头皮按了下去。 她眼泪无声扑簌簌落下,再无言语。 姜醉眠瞧见那八马豪车终于开始行进,便准备悄悄从门外溜出来。 可她忽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回眸一看,便见身后的院内站着个黑影,正在慢条斯理擦着手中长刀。 这便是方才与陆昭轶说话的那个暗卫! 进馆之路已被堵住,此人就是想把她往馆外引,她面前便是大门,已经无路可逃,便只能心下一横,推开大门拔腿跑了出去。 她记得听见蔺风说过要去山中察看,便拼着全身所有的力气朝着山林上跑。 那黑影提刀追了出来,在驿馆内动手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山中了结更好。 上山小路崎岖,山坡竹林密布,并不利于轻功而行。 姜醉眠边跑边从胸口处翻来找去,终于摸到了那一小包甘草枯。 她的裙边已被锋利石子割得七零八落,却也片刻不敢停下。 蔺风,蔺风到底在哪?! 她像只无头苍蝇闯进了月光昏暗的大山,身后跟着的人也靠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姜醉眠脚下忽然被块凸起的石块猛地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之际,便见一道寒光“噔”一声插在了她方才准备落脚的地方。 若不是她摔倒了,那把横刀现下就会稳稳插在她脑袋上。 姜醉眠惊恐未定,纤柔的身子像片坠落的竹叶,顺着陡峭的下坡便咕噜噜滚了下去。 那暗卫不依不饶,将横刀拔出来后提步追上,瞅准了姜醉眠滚下的方向,又将刀身用力插了出去。 姜醉眠滚得头晕目眩,忽觉腿上传来一阵刺痛,那横刀锋利无比,只是擦着衣裙而过,便将柔嫩肌肤划出了一道血口。 鲜血如注,顿时染红了大半片罗裙。 暗卫见又未将她杀死,暗骂一声,也只得从斜坡上追下来。 “算你命大,老子还没见过这么难杀的弱女子。” 暗卫说着,提刀走近躺在地上的人,刚要再补一刀,却忽然见地上人伸手向着自己眼前一扬,他的双眼便疼痛难忍,无法睁开了。 甘草枯进了眼睛里,他这双眼睛算是废了。 没想到危急时刻这包毒药反而救了自己一命,姜醉眠从地上爬起来,腿上的伤势痛得刻心钻肺,可她咬牙忍了,慌忙折身朝着反方向的山上跑去。 那暗卫竟然还不死心,听着声音跟在她身后追了过来。 姜醉眠疼得浑身冒冷汗,脚步也越来越虚浮,心脏快要从喉咙口处跳出来般,她强撑着身子,恍然间好像看见了不远处有几个人的身影,而为首的那个竟然真的像是蔺风。 她心中有了希望,拖着伤腿也不敢减慢步伐,拼命朝着那几人的方向奔去,用尽力气大声喊道—— “蔺风!蔺——风——!救我!” 那几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开始朝着姜醉眠的方向疾驰过来。 姜醉眠头脑眩晕得厉害,身子一个踉跄之间,险些径直栽倒在地。 可一个盈满了松竹香的怀抱向她敞开,毫无保留得将她稳稳搂在了怀中,一只大手牢牢圈住她腰际,迎着昏暗月光,看清了她身后蜿蜒无尽的血路。 姜醉眠双目迷离,掀开眼皮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 可惜,只瞧见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陆,昭珩……” 说完,她便浑身脱力晕了过去。 第31章 回屋 意识模糊间,姜醉眠感觉天地都在摇晃旋转,而她像是身处一叶在月下飘摇的小船,荡啊荡,缓缓向着岸边停靠。 第59章 她不知昏睡了多久,梦中又险些被一把长刀刺中胸口,她被惊得乍然睁开双眼。 屋内早已天光大亮,和煦日光穿透窗扉倾洒进来。 她挣扎着从榻上起身,腿上传来一阵猛烈疼痛。她眉头都疼的跳了跳,轻轻掀开裙摆看了眼。 腿上伤口不知被谁包扎好了,雪白纱布层层叠叠,看起来手法比她还要好一些。 姜醉眠想到陆昭珩先前给她包扎过伤口的手法,心间不由得一动。 若真的是他为自己包扎的,那腿上的这片烧伤,岂非也被他看见了。 屋门被人从外推开,姜醉眠连忙将裙摆放下,“咚”一声躺回榻间闭紧了双眼。 来人缓步走到了榻前,不知为何却再没了动静。 姜醉眠屏息凝神装睡,心中却异常好奇。 怎么不动了? 可她是万万不会睁开眼睛的,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自己腿上的烧伤。要不就说幼时顽劣,不小心掉进了灶台烧得吧。 忽而一阵浓郁药香传来,来人像是坐在了榻边。 即使没睁开眼睛,姜醉眠也能感觉到他在渐渐朝着自己靠近。 随后一道低低沉沉的闷笑声道:“还不醒?” 姜醉眠铁了心装到底,绝不会自己睁开眼睛。 陆昭珩端详着自己手中的药碗,说道:“那便只好同昨晚那样喂你喝药了。” 他话音刚落,姜醉眠就忽然僵直了身子。 昨晚?昨晚他喂了自己喝药? 怎么喂的? 姜醉眠努力回想,可惜她昏得太死,什么都记不得了。 有轻飘飘的松竹香开始朝着鼻息之间钻,混杂着清苦药味,面前仿佛有黑影逐渐遮挡住日光…… 姜醉眠实在忍耐不住,瞬间睁开双眸,捂着嘴巴就往床榻里面挪了一大步,一双桃花眼愤恨至极地怒瞪着陆昭珩。 难不成他昨夜也是假借喂药之名占尽了自己便宜?! 薄唇笑意更深,见榻上人的怒火快要点着这厢房了,这才缓缓直起身。 将手中药碗的热气吹了吹,陆昭珩问道:“不装了?” 姜醉眠含混不清道:“谁让你喂我喝药了!” 陆昭珩知她误会了什么,却也不解释,顺着她道:“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姜醉眠坐起身子,不小心扯痛到了腿上的伤口,却竭力隐忍着不愿叫他瞧出端倪。 “我本意是找蔺风的,你出现在那只是巧合。” 陆昭珩道:“他没看护好你,自然有他的失职之罪。” 姜醉眠从他手中将药碗接过来,自己皱着眉仰头喝尽了,这才说道:“也不怪他,他是担心你的安危才去山中察看,我只不过在屋中呆的烦闷,想出来走走,怎知会遇上刺客来此行刺,实属意外。”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去看陆昭珩的脸色,生怕被他看出来自己的心虚。 陆昭珩眸色深沉,听了她的话却无疑问,也没有对她腿上的烧伤感到不解。 只是静静看着她,开口问道:“不怕我在药中下毒?” “什,什么……” 姜醉眠表情骤变,刚才药喝的太快,她都没察觉到药中有没有混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时她感觉口中苦涩难忍,腹中好像也有些隐隐作痛,难不成那药中真的被加了毒药? 难不成他是知道了自己本欲对他下毒,所以要用同样的手法来杀了自己? 姜醉眠越想后背越冒冷汗,她现在催吐一番,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陆昭珩见她脸色黑的难看,伸手过来捏着她下巴左右晃了晃,像逗弄爱宠一般心情甚好。 “来不及。” 姜醉眠嘴角微动。 这个疯子,怎么会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你放开我,”姜醉眠下巴被他捏得微微吃痛,开始不满地挣扎起来,“就算下毒也是我先毒死你。” “好,”陆昭珩捏着她的脸颊靠近自己,目光极具掠夺性的侵占她眸中水色,“我等着。” 门外骤然响起敲门声,蔺风在屋外急切道:“主子,驿馆出事了!” * 左正的尸首是在正使馆偏殿的一个柜子里被人发现的,柜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味异常骇人,柜子里已被鲜血染红,还有血迹顺着柜门角落流淌出来,现下已经干涸了。 他的脸色发灰发青,伤口处皮肉绽开,还插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宽刀,一看便知是被一刀刺穿了心脏毙命。 血流了一夜,快要流干了。 常如声泪俱下,跪在陆昭珩面前久久不肯起身:“殿下,殿下左大人死的冤啊!他定然是被刺客杀害的啊!左大人勤勤恳恳,皇上交代的差事无不尽心,怎么会忽然被人害死了啊!左大人啊,你死的冤啊,你死的太冤了啊!” 姜醉眠站在人群外,左腿不便使力,便轻轻靠在殿门上,紧紧盯着悲痛欲绝的常如。 他一副与左正交情甚好,哀伤惋惜的神态,可姜醉眠却知道,左正的死定然与他逃不开关系。 许是太子命人做的,如此一来,太子允诺给常如的正卿之位便也名正言顺了。 几个吏员上前来将快要哭晕过去的常如搀扶起身,随后带他到旁边坐下休息。 第60章 几个寺内官员皆六神无主,面如土色,正卿一朝惨死柜中,偏偏还是在辽国使臣即将抵京的节骨眼上,他们全都慌得没有主意了。 厉云川倒还算镇静,仔细察看了一番左正胸口上的宽刀,随后神色一变,对陆昭珩禀报道:“殿下,左大人之死,恐怕不知是刺客那么简单!” 陆昭珩也看出那宽刀的来由。 辽国人常年居北寒之地,勇猛剽悍,所用兵器也大多宽大沉重。 而这宽刀,便是辽国特有的兵器之一,更别提那刀柄上的繁复花纹,皆是辽国图腾。 几个官员一听,都吓破了胆子:“不是刺客,那,那还能是什么人?” 厉云川正色道:“只怕是辽国使臣还未抵京,便先派杀手来京城作恶,他们敢杀朝廷命官,就是故意给我大宴一个下马威!” “什么?!居然是辽国杀手干的?” “辽国蛮人毫无信用,我大宴就不该同其议和,该当将他们一举歼灭才是!” “我们还何必在此接待什么辽国使臣,等他们来了便叫他们有来无回!正好在我大宴领土上,就将他们全都杀了给左大人报仇雪恨!” “……” 陆昭珩听着几人的慷慨激词,却并无言语。 那宽刀虽是辽人兵器,可杀人手法却并不像用惯了宽刀之人。 宽刀砍人头颅或四肢最为顺手,插进胸膛,倒像是用惯了长刀的手法。 思及此,陆昭珩冷笑一声。 东宫的手段也不过如此,杀人然后嫁祸给辽人,顺势激起大宴朝堂的激昂愤怒,若他们真的把辽国使臣给杀了,此次两国议和便再无可能。 杀掉一个用着不顺手的官员,再把主理此次接待事宜的自己拉下马,一举两得。 可太子做事也太不当心了,怎么能让自己抓住把柄。 陆昭珩对厉云川道:“既然厉大人看出事有蹊跷,此事便交由厉大人全权处置,若能找出杀害左大人的辽人,我自会在父皇面前为厉大人美言。” 厉云川并无攀附升官之意,可他也想尽快揪出背后凶手,便拱手道:“微臣领命。” 偏殿内众人尚未离去,几个吏员就急匆匆从外面奔来,还险些将靠在门边的姜醉眠撞倒。 几人冲着陆昭珩跪地磕头道:“殿下,门外来了好些士兵,看着不像是京城守卫,现下已经将驿馆内外给围了!” 陆昭珩沉声训斥:“慌什么。” 吏员道:“奴才竭力阻拦了,可他们硬要闯进来,奴才也说了七殿下尚在驿馆内,他们行事万不可如此莽撞,可他们根本不听啊!” 蔺风怒道:“领首的是谁?就不怕冲撞了殿下?” 话音未落,便听得偏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齐刷刷朝着偏殿围过来了。 率先踏入殿内的是个一身劲瘦黑衣,头扎高马尾的利落姑娘,虽然生得稚嫩,可眉宇间的凛冽英气也瞧得出飒落大气。 姜醉眠记得她,那时在将军府门外匆匆一瞥,她是赵筠的小女儿,如今在锦衣卫做到了总旗之位的赵楚洛。 赵楚洛对陆昭珩恭敬行礼:“见过七殿下。” 陆昭珩见来人是她,便道:“赵总旗好快的消息,驿馆内刚出了命案,你就带人赶到了,莫不是有人为你通风报信?” 赵楚洛瞧见了他身后柜中的尸体,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在看清楚左正胸口处的宽刀后,说道:“殿下多心了,我等只是奉命捉拿京城中逃窜的辽国要犯,谁知那几人竟然从京中一路逃至蕉岭山,昨夜我已命人在山中搜寻一夜,尚未发现那几人的踪迹,思来想去,整座山也只有这处驿馆没有搜寻过了,为了捉住要犯,我便只得先让人搜过驿馆上下之后,再来向殿下请罪。” 陆昭珩问道:“可有搜寻到要犯踪迹?” 赵楚洛望着尸体道:“并未,但是我见尸首上的那把宽刀,倒像是辽人所用。” 厉云川在一旁道:“赵总旗所言不错,那宽刀确是辽人所用,我方才也怀疑左大人便是被辽人所杀。” 赵楚洛这才瞧见厉云川,手中的长刀都顿了顿,颇有些羞涩的冲他微微颔首。 陆昭珩却睨了眼殿外站着的一众金甲士兵,如此凛然的杀气,应是在战场上撕杀过才能练就的。 他敛眸道:“即使捉拿要犯,正七品的总旗也无权调用戍边军兵,赵总旗真是一人带兵前来么?” 赵楚洛听言,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我只是向父兄借用了一下军兵而已,就是我一人……” “洛洛。” 她话音未落,便被道带着清泉冷意的嗓音打断。 赵棠持着佩刀,身姿挺拔如山间劲松,眉目冷峻似明月清雪,从一众士兵身后缓缓走出。 步履沉健,不卑不亢,即将踏入偏殿门内。 姜醉眠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便骤然顿住了呼吸,她那条受伤的左腿仿佛又在钻心刺骨的疼痛。 知道他早已不记得自己,姜醉眠并不打算再与他相见,岂料如今再见竟会是自己如此窘迫的场景。 她悄悄用右腿朝着殿门旁边挪动,生怕会惊扰到殿内殿外的众人。 眼见着赵棠离她越来越近,她不愿叫他看出自己便是御花园那晚的侍女,便连忙将脑袋深深埋下。 第61章 谁知她裙角破碎得厉害,本就伤了的左腿动作迟钝,不小心踩到了一小片裙边,她身子一个不稳,径直朝着殿门外倒去。 姜醉眠闭紧了双眼,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了事,可在众人面前跌倒,也比被赵棠发现的好。 可她并没有跌倒在地,反而被双强劲有力的手扶了一把。 姜醉眠蓦然睁开双眼,便见一张朗月凌然的俊脸放大在眼前,尤其是那双在边疆数年也不染风雪的眼眸,澄亮的像能映出她惊慌失措的神色来。 赵棠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稳后便松了手,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渐渐多了层复杂疑虑。 并不是为着玉软娇柔的一张美人面,而是因为她身上有种让他很熟悉的感觉。 姜醉眠站稳了身子后,轻声说道:“多谢将军。” 说完后她便如避蛇蝎,拖着伤腿往后大撤三步,退到了殿门外被遮挡的地方去。 赵棠蹙眉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她。 他久未回京,想来也不会在京中有什么故交。 赵楚洛的声音传过来:“大哥!你快过来。” 赵棠本不欲现身,也不想跟陆昭珩有何牵扯,可既然已被发现,他也不是扭捏躲藏之人。 收回眼神,赵棠提步迈进了偏殿内。 姜醉眠暗暗松了口气,赵棠应该没有看出与她在御花园打过照面。 她实在好奇殿内人会说些什么,便偷偷在门边露出个脑袋。 只是没想到刚一抬眸,便与殿内一双阴鸷凤眸对视。 陆昭珩虽然在听赵棠说话,可眼神仿若沁了寒冬冰霜,隔着众人远远望过来。 他唇角挂着浅笑,狭长的眼尾却狠厉的眯起。 离得这么远,姜醉眠仍能觉出他身上散发出的阴狠气息,若眼神能杀人,她只怕是小命已经不保。 姜醉眠慌乱地收回视线,心中正暗想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眼前便忽得出现一双黑靴。 蔺风看着她,板着脸色一字一句说道:“姜姑娘,主子让您回屋等候。” 第32章 亲吻 回屋之后,姜醉眠拆开腿上的纱布看了眼伤口。 皱缩丑陋的烧伤覆盖在小腿侧面,一道细细长长的刀痕横穿其上,血迹原本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是方才走动间又不小心扯动了微翻的皮肉,丝丝缕缕的鲜血此刻正缓慢流下。 蔺风命人送了纱布进来,姜醉眠自己便随身带着些膏药,她给自己重新上了药之后,又将伤口处仔细包扎好。 这膏药还是师父当时送给她的,治疗伤痕有奇效。 原本师父还欲将她腿上烧伤也一并治好,可姜醉眠不愿。 这伤疤已跟随了她数十年,叫她不敢忘记那场熊熊大火。 困意渐渐袭来,姜醉眠躺在榻上,脑中却一直在回想左正惨死的画面。 陆昭珩知不知道左正是被谁杀的?难道他也信了是辽人所为? 太子又是如何得到辽人铸造的宽刀? 那些工匠的毒,会不会也是太子所为? 杀害叔父叔母的凶手,究竟是陆昭珩,还是太子? 还有阿樱。 疑团杂乱,姜醉眠先前也听叔父提起过朝堂之上权势纷争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可即使如此,她仍要报仇雪恨。 * 不知睡过去多久,睡梦中姜醉眠仿佛觉得有人坐在了榻边。 一双微凉的手掀开了水绿纱裙,随后轻轻握住了纤细莹润的雪白脚踝。 抬起,端详欣赏了片刻。 被层层纱布紧紧包裹下的小腿修长白皙,纤弱可怜的一手便能尽数掌控,而如同琼膏玉脂般的柔嫩肌肤上,居然遍布着狰狞可怖的丑陋疤痕。 积年累月,凸起的褶皱痕迹微微发白,像被揉皱了的一汪春水。 湿热的呼吸渐渐靠近,像表皮涂满了剧毒黏液的毒蛇,自细弱脚踝处缓缓爬上,一路碾过纱布,疤痕,没入一片郁郁葱葱的水绿色中。 直至将熟睡中的人全然覆盖,笼罩。 涂上专属于自己的毒液。 姜醉眠猛然被噩梦惊醒,坐起身子惊慌喘息,见自己衣裙整齐无恙,并不像是有人掀开过的样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一转眼,便见陆昭珩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榻边无声望着她。 姜醉眠被吓了一跳,他的眼神跟方才梦中的毒蛇简直如出一辙。 “你,你何时进来的?” 陆昭珩替她将耳旁散落的发丝归拢至耳后:“刚来。” 姜醉眠放下心来,看来确是噩梦。 “赵姑娘走了?” 陆昭珩看着她:“你是想问赵楚洛,还是赵棠?” 姜醉眠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意,问道:“有何区别?” 陆昭珩勾了下唇:“是不是怪我让你回屋等着,让你没了跟赵棠私会的可能。” 姜醉眠往后缩了缩身子,压着眼眸看他:“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风流多情,赵棠将军为了大宴征战沙场,死生都已置之度外,岂容你无端抵毁?” 陆昭珩见她从来都是向着旁人,说心中毫不在意是假的。 他欺身而上,盯紧了她的眼睛:“你倒是对他很了解。” 第62章 “赵棠将军威名远扬,”姜醉眠生怕被他看出些端倪,“我虽自小生在南陲,听过将军的名号也并非怪事。” “是么?”陆昭珩浅浅眯了下眼尾,“我当你二人真是故交,赵棠对你像是也颇为有意,否则怎会御花园与你一别,便命人在宫中四处打探你的消息。” 姜醉眠讶异道:“他在宫中寻我?” 难道,他也认出了自己? 可姜醉眠立马又觉不可能。 今日再见,那么近的距离,赵棠都未认出她来,御花园那夜昏暗不已,他定然连她的脸都没看清。 陆昭珩见她垂眸沉思,眼底似乎闪过浓浓失落与哀伤,像是真的在为赵棠没有认出自己而痛苦难过。 一股暴戾怒火从他胸腹间瞬间便烧了上来,想到在偏殿时,赵棠竟能当着众多将士和寺内官员的面将她搂入怀中,那样亲昵无间的举动,这二人难道真的当他眼瞎了吗?! 知晓姜醉眠和赵棠自小相识,甚至算得上青梅竹马,若无姜廷州叛国案发生,两人会早早订下亲事也说不定。 每思及此,陆昭珩都恨不能直接把将军府踏平,再将赵棠生生活剐了。 若谁敢觊觎他的人,都得死。 他伸出手去,捏住软嫩雪腮,冷声警告:“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姜醉眠从他手中挣脱不得,又恨死他那么爱捏自己的脸,便用弯刀片似的眉眼睨着他。 “我自然记得,我是皇家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是不能痴心妄想攀附权贵的草民,也是你口中的贱命。” 陆昭珩不语,仍旧看她。 姜醉眠两手努力撑着榻沿,不让自己身子被他的威势逼得倒下去:“可殿下为何要在意我是否与赵棠将军私会?而且明知我此来是为报仇,又为何不杀我,偏将我留在身边?” 潋滟眼尾染了些蛊惑人心的旖旎水光,随波摇荡般柔柔晃了晃。 她故意软了嗓音,轻轻舔了下唇瓣,狡黠地问道:“难道,殿下也有意于我?” 陆昭珩脑中轰然炸开,压抑不住的内力热流奔涌叫嚣。 修长指尖暗暗使力,捏得娇艳唇瓣都吃痛得张开,无法合拢。 “你……唔……” 剩余的话语未曾说出,便被灼热的气息吞进腹中。 唇瓣被人狠狠吻住,不容丝毫抗拒地攻池掠地。 疾风骤雨凶狠野蛮地淋湿娇软嫩花,摧折柔韧花枝,汲取鲜甜花蜜,还要不依不饶地将含苞欲放地花蕊细密品尝。 姜醉眠欲在他胸前推拒,却被反擒住双手,用力按在了腰后向前一送,她便如主动投怀送抱般更加深深陷入这个一味索取掠夺的吻。 桃花眼中迅速集聚起清浅雾气,潮湿水气氤氲,白皙脸颊浮上柔媚霞色。 姜醉眠感觉自己舌根都在隐隐作痛,长睫颤动,晶莹泪珠便掉落下来。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吻得窒息之时,陆昭珩才终于肯放过她。 姜醉眠浑身脱力,轻轻趴在他肩上大口吸气。 钳住她双腕的手终于放开,转而顺着纤细脊骨来回按揉,好心替她顺气。 姜醉眠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唇瓣还有些热热发胀之感。她靠在陆昭珩肩头擦了眼泪,随后忽然起身,扬手便狠狠甩了一巴掌过去。 清脆响亮的一声“啪”在厢房内响起。 打完人后姜醉眠才觉诧异,她掌心都痛得有些发麻,陆昭珩居然未躲。 陆昭珩舌尖抵了下唇角,竟然尝到些许腥甜。 他不怒反笑,眉眼压低,盯紧了近在咫尺的瑰丽红唇。 方才那种蚀骨销魂的缠绵滋味,叫他一时失控忘怀,险些真将人拆吃入腹。 “解气了?”他低声问。 姜醉眠愤恨地瞪着他,若不是还被他一手按着后背,只怕能躲到墙边去。 “没有!”她用力擦着唇瓣,“杀了你我才解气!” 陆昭珩眸色不悦,拉下她的手,不准她再擦掉自己的痕迹。 “想杀人还不容易。” 他唤了蔺风进来,沉声交代了几句,蔺风称了声是,便准备离去。 可蔺风一抬眼,见陆昭珩脸上印着个五指印,长刀瞬间便拔了出来,充满杀意的望向了床榻上的人。 只见榻上之人眸中也满是杀人恨意,但娇若红霞的双颊,泫然欲泣的长睫,还有泛着嫣红水色的微胀红唇…… 俨然一副盎然春色。 蔺风看不懂了,他将刀收了,老老实实提着刀出去了。 陆昭珩折身回来,将榻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向着屋外走去。 姜醉眠震惊不已,连忙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若是让外面的人瞧见,那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陆昭珩却能轻易将她牢牢圈在怀中,步伐快速稳健,并未走出这座官署的院门,只是朝着无人的屋后去了。 姜醉眠没想到这处官署竟然这般大,主房后面还有几间小巧玲珑的房屋。 陆昭珩抱着她进去后,门口便有两个暗卫守候。 “主子。” 暗卫引着两人进到密室,里面阴冷潮湿,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可怖刑具,上面还沾着未干血迹。 第63章 浓重腥臭的血腥味逼得姜醉眠有些眩晕,若不是被陆昭珩抱着,她恐怕会被这里阴森诡异的可怕氛围吓得腿软。 进到最里面的一间暗室后,昏暗无光的逼仄空间内,只燃着一支幽暗烛台,照着被倒挂着钉在木架上的一具血尸。 那血尸身上已无几块完好血肉,大片被剥离的筋肉悬空垂落着,仅剩下几丝与白森森的骨头相连。 陆昭珩将怀中人放了下来,姜醉眠在看清楚那木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影后,捂住口鼻险些被冲击的呕吐出来。 陆昭珩在她后腰处扶了一把,吩咐旁边的蔺风道:“叫醒他。” “是。” 蔺风走上前,端起放在一旁的参汤,拿了油漏硬从他口中灌了进去。 参汤咽不下去,从那人口鼻中争相涌出。 蔺风命人先将他放下来,又灌入大坛参汤,这才作罢。 没一会,那瘫在地上的血尸竟然有了动静。 姜醉眠胃中翻江倒海,被腥臭尸味熏得头晕眼花,偏陆昭珩还不肯放她离开。 她无力攀附住陆昭珩的手臂,压低嗓音可怜巴巴道:“我要,吐了……” 陆昭珩轻笑一声,顺着她后背抚了抚。 “忍着点。” 第33章 迷醉 可这岂是强忍便能忍得住的。 姜醉眠还在难受着,便听见地上那滩血肉虚弱的开了口。 “有本事,就杀了我!” 蔺风不急不慌在他脸上踩下去,逼得他将头转了过来。 “想死?哪有那么快活的事,你若不招,还有的罪给你受。” 幽暗烛光盈盈摇晃,姜醉眠定睛望过去,骤然认出地上的人来。 原来正是太子身边追杀她的那个暗卫! 他身上虽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面庞倒还少些血污,像是有人故意留着他这张脸,好叫自己能认得清楚。 陆昭珩见她已经认出此人,这才缓缓开口道:“太子为何要来驿馆?是想看看那几个工匠有没有被毒死,还是想尽快杀了左正灭口?” 地上的人闭口不言,只是狠狠看向一直被他护在怀里的姜醉眠。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得哈哈大笑起来,身上的伤口都四泵五裂,鲜血狰狞着汩汩流淌。 姜醉眠看见他溃烂血肉下越来越醒目的白骨,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恶寒,咬紧了双唇不忍再看。 若不是陆昭珩带她来这,她定然不会想到世上还会有如此可怖的折磨手段,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人笑完之后,仍旧盯着姜醉眠说道:“没想到老子最后竟然会败在这个贱人手中,若不是为了杀她,你以为你们抓得到我?” 蔺风手起刀落,又从他胸口处片下来块血肉,用刀尖挑着,猛然扔到了身后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里。 角落中忽然传来几声凶恶犬吠,随后是争相撕扯着吞吃食物的声音。 姜醉眠双眸圆睁,一眨不眨地直视着那处黑暗。 原来她闻到地恶臭尸味不是来自地上躺着的人,而是来自角落里那几只喜食死尸腐肉的巨型恶犬。 暗室内一时静谧无声,仿佛能听见垂涎从恶犬口中遥遥滴落的声音。 姜醉眠再也隐忍不住,胃中翻江倒海般痛苦难忍,她挣脱开陆昭珩的束缚,扭身扶着身后的墙角干呕起来。 直到抑制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喉间皱缩的苦涩之感才稍稍缓解了些许。 陆昭珩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动用如此严酷私刑不说,竟然还养了一群食人肉的疯狗! 地上的那人许是也被吓住了,双眼呆愣愣的转动不开,挣扎着要从眼眶中脱落出来。 陆昭珩并不急着问话,走到墙边,伸手在纤薄的后背上轻轻顺着拍了两下,嗓音带笑:“怎么如此娇气。” 姜醉眠只觉身后之人异常可怕,她回眸看他一眼,见他眼神漆黑无波,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眨眼间便会将人一同拉向那无尽地狱。 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擦了擦眼角:“我没事。” 陆昭珩的手在空中顿住片刻,眸色微变,随后仍旧上前狠狠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回到木架血尸旁。 “我不杀他,是想留他一命听你发落。” 陆昭珩抬起她的手腕,蔺风便将一把小巧秀气的匕首递了过来。 “你来,亲手割下他的头颅去喂狗。” 陆昭珩姿态亲昵的在背后将她笼罩,教着她如何下刀才能保证血不会溅到她脸上。 姜醉眠指尖颤抖的不像话,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攥进那匕首,她望了眼那血肉模糊的身体,两手猛地一松,匕首便“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陆昭珩眉眼压低:“怎么,下不去手?” 姜醉眠心慌不已,眼尾映着淡淡红晕,见陆昭珩俯身将匕首拾了起来,然后手起刀落,熟练迅速的将那暗卫的头颅完成割了下来。 血果然没有溅到他脸上,连那双骨节如玉的手都没有染上分毫。 那颗头颅还瞪大了双眼,嘴巴大张,想求饶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就已做了恶犬的口中食。 姜醉眠道:“他方才明明是想招了的,为何不听他开口?” 第64章 陆昭珩将匕首轻轻一甩,刀尖便深深刻进了木架上。 “既然给他机会的时候他不愿说,那便永远也别说了。” 那处黑暗角落又传来恶犬撕咬啃噬的声音,姜醉眠虽然看不见,可脑中却能想象到是怎样一副血腥可怖的画面。 她腹中又开始绞痛难忍,却听见面前人低沉鬼魅般的嗓音沉声道:“对待仇人也该如此才行,知道么?” * 两人从暗室中出来后,姜醉眠脸色实在差的难看,便回到屋中歇息。 陆昭珩不知又去忙于何事,两日未见身影,姜醉眠却没了再探听的心思。 她今日午膳也没用下多少,耳边总是能听见那几只恶犬垂涎啃咬的声音,恶心的直想吐。 厉云川带了几盒膳食来看她,见她小脸煞白,关切问道:“阿眠,你这是生病了吗?为何气色如此差?” 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姜醉眠却吃不进去,勉强对厉云川笑了笑,说道:“没事,可能是伤口疼痛,没什么食欲吧。” 厉云川道:“我听闻你遇刺客追杀凶险异常,伤势严重么?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姜醉眠指了指自己左边小腿间:“伤在腿上,就不便给你看了,但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无碍了。” 厉云川知道她是医者,肯定对伤势心中有数,便放下心来,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放松了警惕,我这两日一直在探查左大人的死因,还真叫我查出些端倪,还记得你同我说过那几个工匠中毒之事吗?” “难道真是左正所为?”姜醉眠问道。 厉云川讶异:“你已经猜到了?” “只是猜到可能与他有关。” 厉云川道:“不错,左正任鸿胪寺卿的这几年,竟然私藏白银数十万两,他贪下朝廷拨给寺内银款不说,竟然还欲偷偷勾结辽人,通过鸿胪寺接待来往使臣之便,往辽国暗自输送我大宴机密,实在罪该万死!” 姜醉眠听言,问道:“他勾结辽人之事可有实证?” “七殿下已命人在他京中府邸彻查,除了那万两白银,还有同辽人私下来往的密函,一共十一封,皆已向皇上呈阅。” “又是密函。”姜醉眠轻声喃喃。 当年父亲被判通敌叛国之时,朝廷也是命人在国公府大肆搜刮,最终找到了给父亲定罪的那十封密函。 如今,竟又是相同手段。 姜醉眠道:“你可知左正在朝中素来与谁交好?太子?丞相府?还是将军府?” 厉云川回想一番,说道:“好像都没有,左正素来伪装得洁身自好,从不参与朝堂纷争暗斗,如今朝中太子和慎王的党羽最多,他倒是没有和哪一方关系过密。” “如此说来,左正私通辽人,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与朝中纷争无关了?”姜醉眠问道。 厉云川说道:“许是如此吧,那数万两雪花银可以证实他确是贪图富贵之人。” 姜醉眠心中暗想,太子竟然能够将自己从其中摘得干干净净,他与左正的往来都是暗中进行的,说不定私通辽人的其实是太子,而左正只不过是太子与辽人密切来往的一个枢纽罢了。 思及此,姜醉眠后背逐渐浮上一层寒意。 左正之死都可以被太子嫁祸给辽人,若她叔父叔母之死也是太子所为,然后嫁祸给陆昭珩,也并非无可能。 姜醉眠左思右想,厉云川走后,她叫来门外侍候的吏员,询问陆昭珩在哪。 那吏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姜醉眠干脆让他退下,自己出门寻人去了。 吏员亦步亦趋的跟在姜醉眠身后,模样焦急万分:“姜神医,您还是回屋歇息吧,殿下近日真的忙于政务,实在没空见您啊。” “那我也亲耳听到他说了才算。” 吏员还是不肯离去,在身后一路劝说。 “姜神医,殿下可是吩咐了,在您腿伤好利索之前不准您出房门的,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别让殿下怪罪下来啊,小的可没命违抗殿下的命令啊!” “姜神医,姜神医!” 姜醉眠充耳不闻,她急切想找到陆昭珩求证一件事情,等不得了,必须现在立刻就要见到他。 穿过几间无人的官署,在距离正使馆最近的一座院落外,姜醉眠看见了蔺风的身影。 她知道陆昭珩必定在此官署里面,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谁知蔺风竟然将她拦了下来:“姜姑娘,殿下正在里面处理政务,不便相见。” 姜醉眠道:“我只问一句话便走。” “有什么话您可以告知我,我随后帮您转达。” 姜醉眠绕开蔺风便去推门:“不可,此事我要亲自问他才行。” 蔺风并不敢真的去阻拦,屋门便猝然被她从外面推开了。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姜醉眠浑身血液都瞬间逆流,一口重气狠狠压在了胸口,叫她险些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只见端坐在案桌边的人领口半敞,怀中拥着个妖娆香软的美人儿,美人儿手中正捏着颗饱满多汁的紫葡萄,细致剥了皮,准备往男人薄唇中送。 谁说他是在忙于政务? 姜醉眠愤恨咬牙,他分明是迷醉在温柔乡里无法自拔才对! 第65章 第34章 再吻 忽然被外人惊扰,美人儿惊讶娇呼一声,将香肩上无意滑落的薄纱拉拢回去,遮住满屋快要藏不住的荡漾春色。 姜醉眠不是不知趣的人,见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当即就想转身退回去。 谁知身后的蔺风动作比她还快,得了陆昭珩的眼神后,直接将屋门在她身后牢牢关上了。 姜醉眠这才正眼去看案桌后交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男人高大威猛,女人娇柔妩媚,看着倒是极为般配。 只是那美人儿转过脸来,姜醉眠才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竟然会是醉红馆的仙梦。 姜醉眠顿时在心中嗤笑一声,没想到这个狗东西如此饥渴难耐,连在驿馆内处理公务的时候不顾及名节,竟然会把姑娘从京城接到驿馆里来。 就不怕被外面那群官员们看见了,到时候联合起来在朝中参他贪恋美色懈怠渎职之罪。 仙梦也瞧见了来人,眸中原本的娇媚之色立即掩去了几分,重新换上副审视的目光,充满了疑问和不解。 主子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召见她,近期京城中发生了不少事,她好不容易才脱开身来驿馆中亲自向主子禀报事宜,幸好她刚刚汇报完了,否则机密便要被这姑娘给听去了。 仙梦悄悄抬头瞄了眼,主子的表情甚是愉悦,像是毫不在意,而且还让蔺风放她进来了。 陆昭珩隔着薄纱,将手虚拢在了仙梦后腰处,沉着嗓音开了口:“找我何事?” 从姜醉眠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二人干柴烈火紧紧依偎,若不是被她惊扰到,怕是能在房中直接燃烧起来。 她原是找陆昭珩想问问南陲村的事,可如今房中还有个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仙梦,她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可以等会再来。”姜醉眠说着,便又想转身退出去。 谁知陆昭珩却道:“现在不说,等会也就不用说了。” 他总是这般专横霸道,姜醉眠暗暗吸了口气,她早就知道的。 仙梦见主子的眼神一直落在姜醉眠身上,玲珑心思转了转,便想明白了什么。 她又伸手剥了颗葡萄,扭着腰递到陆昭珩唇边,撒娇道:“殿下,您就赏脸吃一口吧,奴家的手都酸了呢~” 陆昭珩眸色暗沉,盯着杵在门边的姜醉眠:“你过来剥。” 仙梦听了,将手中剥好的葡萄反手扔到了地上,背过身子嗔怪道:“殿下偏心,奴家剥的您不吃,怎么让这个手笨脚粗的人来服侍您呢。” 陆昭珩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宽慰:“美人儿的手金贵,怎么能做这样的粗活,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好。” 姜醉眠微微蹙起眉头,听见陆昭珩伪装出来的如此低沉温柔的嗓音,她觉得后背寒毛都要立起来了。 见她还站在原地不挪步,凤眸又轻飘飘望她一眼。 “还不过来。” 姜醉眠腹诽,你有本事,你心疼美人儿怎么不自己剥给她吃! 她腿伤还没好利索,磨磨蹭蹭挪腾到了案桌旁。 那盘葡萄紫润晶莹,皮薄肉嫩,捏在纤白指尖里水汪汪的,轻轻一按就能将皮肉拧破,从里面淌出香甜诱人的丰盈汁水来。 她忍着胸中怒火,慢条斯理的剥了一颗葡萄,全程都别开脸不愿去看案桌后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仙梦见她当真忍气吞声地剥好了葡萄,还将完美无瑕地果肉放进了食盘中,她便又偷偷去看了眼主子的脸色。 仙梦心中有了数,忽然从陆昭珩怀中站了起来,端着那个食盘就朝着姜醉眠脚边狠狠砸了过去。 “砰”一声响,琉璃食盘被砸的四分五裂,幸而并没有伤到姜醉眠。 仙梦掐着把柔媚如水的嗓音,委屈的控诉道:“你这人什么意思,盘中那么多颗完好的葡萄,你偏偏要拿一颗坏掉的糊弄本姑娘,是不是看本姑娘没脾气啊?!” 姜醉眠眼神茫然:“啊?” 她是专门挑的最紫最大的那一颗,果肉分明香甜四溢,哪里坏了? 仙梦提起裙摆,扭着水蛇般的细腰走到她面前,不依不饶的拉着她胳膊去看地上那颗圆滚滚的青紫色果肉。 “你还说不是成心的?那果肉上都黑了一片了,你也敢拿给本姑娘吃?是殿下让你给本姑娘剥葡萄的,你就算是心中再有怨气,也不能当着殿下的面就如此怠慢本姑娘啊,你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仙梦一边说着,一边掩面就要抽泣起来。 姜醉眠弯腰,将地上那颗粒大饱满的果肉捡了起来,放在掌心里怎么看,怎么都是一颗好果子。 “这盘葡萄该是驿馆内的人准备的,仙梦姑娘说这果子有坏的,岂不是在说驿馆人照顾不周,怠慢了殿下?” “你……” 仙梦是没想到她嘴巴这么厉害,一时语塞,干脆直接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不过就嫌弃我是个青楼女子罢了,上次在醉红馆内相见,你对我也是出言不逊,”仙梦泪眼婆娑的望向陆昭珩,“殿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是您专程命人把我接过来的,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个草包郎中如此欺辱我吗?” 若说其他的还好,可说姜醉眠是个草包郎中,她是万万忍不得的。 第66章 “仙梦姑娘无病无痛,我又未曾给姑娘诊过脉,姑娘怎知我便是草包?如果姑娘有病,而我没给姑娘治好,到时候姑娘再骂我草包不迟。” 仙梦气结,挽起袖纱便上前拉扯姜醉眠的手臂:“好你个大胆刁民,自古就没有女子做郎中的先例,本姑娘说你是草包你居然还敢诅咒本姑娘有病,我看你才是有病,你才有病呢!” 姜醉眠受伤的左腿站立不稳,仅靠右腿支撑着大半边身子的重量本就摇摇欲坠,又被仙梦左拉右拽的,腿上的伤口都有点扯痛了。 “你别拉我,放开……” 她猛地向后抽回自己的手臂,身子便也跟着向后疾速倒去。 仙梦见她要摔倒,忙下意识去伸手扶她,可是晚了一步。 一只手自背后轻松绕过来,将她整个身子围在其中,紧紧攥住了她手腕,充当她的左腿支撑住了她大半边身体的重量。 姜醉眠感觉到背后抵上个宽阔有力的胸膛,她几乎是被人用一只手臂便拦腰稳稳接住了,闻到那股熟悉的松竹香,其中竟然还混杂了些女人用的脂粉香,她不禁浑身激灵了下,从他怀中立即挣脱了出来。 阴冷不悦的嗓音响起来:“出去。” 姜醉眠默默捏紧了手指,低头便准备自觉走出去。 可谁知道仙梦竟然比她更快一步,俯身称了声是,然后便提着裙摆逃命似的跑出去了。 什么情况? 怎么美人儿出去了? 仙梦一溜烟关上了房间的门,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门外的蔺风瞧见出来的是她,倒是没什么惊讶神色。 “汇报完了?” 仙梦将半敞的领口整理妥当,面无表情道:“完了,只是差点被那姑娘听到。” 蔺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友善的提醒道:“奉劝你一句,以后离那姑娘远点。” 仙梦万分嫌弃的剜他一眼:“还用得着你说?我方才助了主子一臂之力,只等着主子给我赏赐便是了。”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只留下蔺风一脸百思不得其解。 * 屋子里安静地连掉落一根头发丝都能听得清楚。 姜醉眠不知为何,她怎么成了伺候在侧的美人儿了? 陆昭珩在看案桌上的书卷,神情专注,时不时提笔在上面批阅几笔。 姜醉眠偏头看过去,见都是些鸿胪寺内日常事务,还有些接待使臣的准备事宜,便立即没了兴趣。 左正一死,鸿胪寺卿的位置暂缺,而陆昭珩又主理接待事宜,因此近几日馆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听他差遣,有何事也都直接向他禀报。 只是没想到陆昭珩竟然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庸懦无能,馆内一切他全都安排妥当,料理得宜,让常如和那几个少卿都无话可说。 姜醉眠又见桌边放着那卷诗本,她见陆昭珩正在提笔写字,便轻轻伸手过去,将那诗本翻开了第一页。 右下角用一行极其小巧隽秀的字迹写着—— “予,行。” 她轻声开口念了出来。 又是这两个字,像是作为名字,被某位姑娘极为用心的写在了扉页。 陆昭珩将狼毫笔放回云架上,两指随意搭在桌面上,微微抬起来轻叩了两下。 姜醉眠回过神来,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便慢慢将那诗本又推回了原本在的位置。 “我只是,随意看看……” “喜欢?”陆昭珩将那诗本拿起来,翻开扉页看了眼上面的字迹,眸中竟然荡漾开片刻温柔暖意。 “送你了。”他将诗本推到她面前,勾着唇角看她。 姜醉眠有些讶异:“送给我?” 可是这诗本看起来对他很重要的样子,来到驿馆内居然还要专程带过来,且其中纸张自然做旧,一看就是被人经常翻阅导致的。 “好好收着,弄丢了我拿你是问。” 姜醉眠:“……” 既然这么重要就别送给她不行吗? 她忽然开口问道:“予行,是你的字?” 陆昭珩抬手,掀起她无意飘落在自己膝间的一缕嫩绿青纱,两指轻轻捏住,在掌心摩挲。 “嗯。”他低声应了,扯着她的裙角,却没有松开。 姜醉眠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又问道:“你当初在南陲村说自己叫路予行,这话不是骗我?” 陆昭珩指尖轻轻一拉,便将那抹葱郁水绿扯进了自己怀中。 他双膝微开,将人困在自己和案桌之间,欺身而上,怀中人便被逼迫的只能一屁股跌坐在了案桌上。 桌子比软榻高了不少,陆昭珩双手撑在她两侧,尚且需要微微仰了头去看她,冷峻下颌轻轻抬起来,靠的她那样近,近到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他们的身份像是瞬间尊卑颠倒。 她成了高高在上藐视蝼蚁的尊贵上位者。 而他,是俯首称臣的信徒,卑微听训的走狗,乞求垂爱的恶犬。 陆昭珩不说话,只是靠近了嗅她身上的味道。 她从不擦脂涂粉,身上总是带着股清新淡雅的药香,闻着便能让人凝心静气,克制暴动。 姜醉眠后背都快僵直了,她再往后躲,便会直接躺在这宽大的案桌上。 第67章 偏偏上面还堆满了如山的卷书,看起来像是在秉公办事,其实是在行荒淫无度之举。 她有些慌乱,伸手抵在了不断逼近的肩上。 “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有没有骗我?” 陆昭珩在她面前停下,望着面前泛着水润色泽的瑰丽唇瓣,舌尖轻轻抵了下侧脸,嗓音低哑:“没。” 姜醉眠在脑中疾速思考他此时话语的可靠性,又问道:“可你说你的姓氏并非皇家的陆,而是道路的路,这又作何解释?” 陆昭珩将那诗本拿过来,放进她怀中。 “路,是我母家姓氏。” 姜醉眠默默将诗本接过,她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路予行,想来便是他母亲为他取得名字了。 那么这上面的字,难不成也是他母亲写的。 如此说来,这本诗集便更加贵重了,他又如何要送给她呢? “没有别的想问了?” 陆昭珩拉过她的手按下,另只手顺势捞过她后腰,高挺的鼻间轻轻抵在了她脸侧,薄唇将碰未碰,亟待着吻上朝思暮想的芳泽。 上次吻过她之后,那股曼妙的不可思议的滋味一直在心头萦绕,叫人魂牵梦断难以忘却。 姜醉眠竭力隐忍着要将他踢开的念头,嗓音带着些娇羞的轻颤,又甜又软的开口道:“还,还有一件事……” 陆昭珩极有耐心,低声诱哄道:“说。” 她今天乖巧的不像话,不管是何用意,都让他十分受用,心情极好。 姜醉眠问道:“太子是不是也命人去过南陲村?” 听了她的话,陆昭珩往后撤开些距离,眉眼骤然压低,说道:“谁告诉你的?” 姜醉眠急于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忙问道:“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 “你既已猜到,又何须来问我。” 陆昭珩五指插进她指缝中,无声无息间与她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姜醉眠攥紧了怀中那本诗集,追问道:“你当初出现在村后山头,也并不是偶然,对不对?你是被太子的人追杀才逃到山上的,当时你和太子都已经搜寻到了杨家的踪迹,只是我不明白,叔父叔母已经离京十年,早就与朝堂纷争毫无瓜葛,朝中为何一直有人在追查他们的下落?” 陆昭珩浅浅眯了下眼眸,只是深深看着她,却并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其实他们并不是在追查杨家,而是在追查国公府遗孤的下落。 一想到叔父叔母,姜醉眠情绪就难免激动起来,眼尾都慢慢溢上些红晕。 “为何不说了?你是心虚了,不敢回答了对不对!” 陆昭珩垂眸,视线落在了她一直蜷缩起来的左腿上,忽然伸手过去按住了她左腿膝盖,要撩开她的裙角亲自察看她的伤势恢复如何了。 姜醉眠没有从他口中听到答案,心中对他抗拒万分,更加不愿意让他触碰到自己分毫。 “你放开我,放开!” 她眼眶酸涩的厉害,胸口处更是愤懑到难以忍受。 她不仅恨自己身份低微,无法与皇权相抗衡。 还痛恨自己身无一技之长,连力气都比仇人小得多,不然也不会像条砧板上的鱼肉,被人按住了手脚便只能任人宰割。 她拳打脚踢怎么也不肯老实就范,陆昭珩被她踹了一脚胸口,见她毫不注意左腿上的伤势,被她气得牙痒痒,手下顿时用了狠力气,单腿抵住她作乱的腿,将她狠狠压制在了案桌上。 “看来伤口是不疼了,还想再多点新伤?”陆昭珩沉着嗓音问,像是随时可以再给她多添点新鲜伤痕。 姜醉眠睫毛颤动的厉害,浑身动弹不得之后,才感觉到左腿处隐隐作痛。 可她宁愿疼死也不想让陆昭珩碰到她,仍旧用尽了全身力气奋力挣扎扭动着。 “不用你管,你不准动我!陆昭珩!” 可掀开她衣裙的手动作快速,已经将她的裤脚一并撩了起来。 陆昭珩快速查看了下她的伤口,外层纱布上并没有出现血迹,想来是没有血渗出来。 他伸出只手,覆上白皙细嫩的小腿,在纱布外侧轻轻游走,确认伤口包扎的完好无损。 姜醉眠只感觉到腿上被一道微冷凉意摸了一圈,不知为何,她无端想到了昏迷之时她做的那个梦。 那条湿黏阴冷的毒蛇攀附上她的小腿肆意舔吮之时,仿佛也是这般冷意。 她心中猝然想到了什么,抬眸去看陆昭珩时,便见他一直在盯着自己裸露出来的腿间肌肤看。 像是,真的想低头去舔。 也许已经舔过了。 ! 一颗晶莹泪珠从泛着水光的眼尾滚落出来,姜醉眠扔掉手中那本诗集,努力去扯住自己的裙角往下拉,总算堪堪将那处莹白肌肤遮挡住了。 她又羞又愤,一双桃花眼急迫的像是要下雨,耳根也嫩红得不像话。 “你下流,无耻!” 她骂完由不解气,又扬手欲打下去。 谁知这次陆昭珩轻巧攥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便压到了案桌上去,随后俯身而下,吻住红唇。 姜醉眠眼泪扑簌簌落下,尽数顺着脸颊滚落进墨黑发间。 她的呼吸被全然掠夺,想要开口呼救亦是不能。 第68章 发出的声音在两人口中千回百转,最后化为一道道婉转哀回的娇软痛啼,又更加惹得疾风骤雨般的摧毁挤压,凶恶侵占。 她只觉头脑渐渐晕眩,天旋地转间仿佛被人丢进了波涛汹涌的巨浪间。 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海水将她吞噬,淹没,只留一滩潮湿泥泞的水迹。 她仅剩一丝意志,自己主动张开了双唇,等到敌人闯进门内攻池掠地之时,便用尽了力气狠狠咬了下去。 血腥气息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可陆昭珩仍不肯放过她,将她唇边不慎染上的血迹舔吮干净后,这才不舍得松开怀中人。 姜醉眠双眸红得彻底,摇晃泪意满满当当盈满眼眶,弯刀一般的眼尾微微睁开,几颗泪珠又争先恐后的滴落下来。 陆昭珩抬手轻抚她眼尾,替她将眼泪擦去后,才用拇指在唇角摸了下。 一手的血迹。 他忽得勾唇轻笑了下:“倒还有力气咬我。” 他准备将案桌上瘫软的人抱起来,却被一双柔软手臂推了下。 姜醉眠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说道:“别用你刚抱过别人的手碰我,我嫌脏。” 她这话说的像是在吃醋,陆昭珩顿了片刻,笑着道:“醉红馆背后的东家是太子。” 他知道姜醉眠冰雪聪明,不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姜醉眠听了这话,只是稍微转念想了下,便立即全都明白了。 所以他才让仙梦一直呆在醉红馆内,而不给仙梦赎身,是为了让仙梦随时观察着去醉红馆的权贵官员们,他们大多应该都是太子门下。 又或许,仙梦其实一直都是他手下的暗探。 想来又是京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仙梦今日是专程来向他禀报的。 可那又如何? 姜醉眠抬起袖口,当着陆昭珩的面,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被他吻过的地方,她还是嫌脏。 陆昭珩却没恼怒,反而在盘中拿了颗圆润饱满的葡萄来,修长手指慢慢剥开,然后径直塞进了她口中。 姜醉眠下意识就要吐出来,却被那只手顺势捂住了唇瓣。 陆昭珩用另只手在手背上点了点,说道:“敢吐出来,我便把这盘都用别的方式喂给你。” 姜醉眠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便把口中的葡萄当成眼前人,恨恨用牙齿咬开,然后用力咀嚼。 这葡萄倒是香甜多汁,是为极品。 陆昭珩在她下巴处摊开掌心,轻声道:“吐核。” 姜醉眠脸颊动了动,将一枚小小的葡萄核吐在了他手中。 陆昭珩将核丢进了方盘中,替她捋了捋发丝,垂眸问道:“甜么?” 姜醉眠别开脸,冷冰冰道:“不甜。” 一只手忽然在她唇边擦了下,陆昭珩盯着她,舔了下指尖,随后轻笑一声。 “小骗子。” 房门骤然被人从外叩响,蔺风的声音传进来。 “主子,厉大人求见。” 姜醉眠双眸惊讶瞪圆,立即从案桌上下来,急切想找个地方先钻进去躲一下。 不是她心虚,是她知道自己嘴巴肯定又肿起来了,定然无法见人。 陆昭珩端坐在软榻上,见她转来转去也没地方可躲,便故意对门外人道:“进来。” 情急之下,姜醉眠扭头看向底部中空的案桌。 在屋门被人推开的前一瞬,她上前挤进了陆昭珩□□,直接钻进了案桌底下,同时手指在唇边嘘了声,示意陆昭珩千万不要暴露她。 曲折的长腿一顿,似乎能隔着黑金锦袍感受到那道轻柔细缓的呼吸。 一下一下,生出氤氲潮湿的雾气。 他忽然喉咙变得干渴难耐。 第35章 扯平 厉云川走到案桌前,见地上满是碎裂的琉璃玉盘碎片,这里方才像是发生过激烈争执。桌上摆着盘外域进贡的葡萄,整个驿馆就这么一盘,已经尽数奉给了陆昭珩。 陆昭珩不知为何一直垂着眼眸,姿态颇为慵懒,像是一直在盯着案桌底下看似的。 厉云川便直言道:“殿下,微臣前来是有要事向殿下禀报,迫不得已叨扰了殿下,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他恭恭敬敬的行礼,等候陆昭珩的回答。 谁知坐上人一手懒散的撑住了下颌,修长指尖在鬓角处轻轻点了下,案桌下的双腿似乎动了动。 姜醉眠本来就以一种十分别扭憋屈的姿态暂时委身他膝下,他却恶劣的偏要挤压她所剩不多的空间。 那两条长腿像是故意跟她作对,紧贴着她身子两侧不说,只要她微一仰头,下巴便快要触碰到他身下锦袍。 姜醉眠小心收着下巴,生怕会不小心碰到他一分一毫。 厉云川的声音从外面闷闷的传过来。 “殿下,殿下?您近日忙着处理馆内大小事宜,想来身体也很是疲倦了,若是现在不方便的话,那微臣可以稍后再来向您禀报。” 说着,厉云川便作势准备离开。 姜醉眠一听,眸中溢出些欣喜之色,心里祈祷厉云川快些离开,不然她腿都快要麻了。 陆昭珩忽然开了口:“无妨,厉大人有何要事,直说便是。” 看见那双桃花眼中迅速集聚起氤氲怒意,凶巴巴的样子像是要咬人,陆昭珩勾了勾唇角,总算是舍得抬头睨了殿内人一眼。 第69章 厉云川忙道:“殿下前几日吩咐微臣做的事情,微臣已经安排妥当,不出殿下所料,左大人虽表面与朝中重臣并无往来,但其实私下里与慎王和太子门生皆有交情。” 他从怀中掏出本名册,弯腰呈送到陆昭珩面前。 “殿下请看,这便是与左大人私下有过往来的官员名册,其中太子的几位门生前段时日去过左大人在京中的府邸,而慎王的门生则托人给左大人递过书信,相关人等皆已在名册中划出,供殿下翻阅。” 陆昭珩将那名册简单翻看了几下,左正为人处世确实小心谨慎的很,虽为太子做事,可慎王的关系他也要一并拉拢着,这是哪方都不想失了势。 也难怪太子用不惯他这条走狗,要让人杀之而后快了。 太子与慎王最是水火不容,左正这便是在自寻死路。 “厉大人做的很好,”陆昭珩眸色冷沉,语气虽然带着淡淡笑意,却不达眼底:“依厉大人所见,左正的死究竟是太子所为,还是慎王所为?” 厉云川听言,脸色登时变了变。 “殿下说笑了,左大人的死乃是辽人所为,那杀死左大人的宽刀便是最好的证据。” 陆昭珩将名册放下,一手垂下去,放在了膝上,指尖伸过去绕了绕,便将轻薄柔媚的水绿青纱揉皱了些许。 姜醉眠无声将衣衫从他手中揪出,用力抚平。 “厉大人何必如此拘谨,这里又没有旁人。” 他一边说着,修长指尖一边轻柔拂过微红耳垂。 姜醉眠想偏头躲过他的手,脑袋往旁边一撞,却是直接磕到了坚硬实木上。 她下意识轻呼出声,抬起眼眸,湿气朦胧的桃花眼上洇染了一圈红晕,似是羞赧,似是怨怼,似是愤恨,桃花般的双唇都抑制不住的朝下瘪了两下。 陆昭珩淡淡失笑,在她被撞疼的地方轻轻揉了揉,带着抚慰意味。 而站在座下的厉云川不是聋子,他自然也听见了来自案桌底下的那一声酥透了骨头的嘤咛。 他心中对陆昭珩的偏见又加深了几分,馆内其他官员说看见七殿下命人接了京中女子来身边侍候他还不信,没想到竟然会是真的,并且还将人藏在了这案桌底下。 那岂不是方才两人商讨的要事也全部被那姑娘听去了? “殿下,既然现在不便言他,那微臣还是先行告退了。” 陆昭珩没再为难:“嗯。” 厉云川走到门边又顿住了脚步:“殿下,微臣还是想多句嘴,这里是都停驿,是我朝接待别国使臣的重要场所,在这里行事是否应该端庄得体些才是。” 一道轻笑传来,陆昭珩出声反问:“厉大人是觉得男女之事,都是不得体么?” 厉云川道:“微臣也是为殿下的清誉考量。” “那便多谢厉大人了,”陆昭珩道,“若是有厉大人相助,想必所有事情都能处理的端庄得体。” 厉云川听出他话语中的拉拢之意,却道:“微臣只是个小官,帮不上殿下什么大忙,就不打扰殿下办事了。”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了。 听见屋门重新合上,姜醉眠颤着双腿从案桌底下爬了出来。 陆昭珩见她腿瘸的更厉害了,刚想将她再按在桌子上瞧瞧,姜醉眠却像被鬼追了似的,拖着自己的伤腿转身就跑出了屋外。 陆昭珩见她耳根仍旧红得能滴出血来,连逃跑的背影都能看得出惊慌失措,凤眸便浅浅眯出个笑意。 看在她还伤着的份上,暂且放她一马。 * 虽然没从陆昭珩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姜醉眠觉得自己已经距离真相越来越接近了。 并且联想到厉云川所说的从左正家中搜出的密函,她对父亲当年被判叛国通敌之罪也渐渐心生疑虑。 若是能亲眼看到左正与辽人往来的密函就好了,只是那些密函是被陆昭珩的手下搜寻出来的,现在怕是已经移送都察院了。 驿馆内事宜安排处置的差不多了,正好宫内传来旨意,皇上要陆昭珩进宫面圣,耽搁不得。 朝廷命官被刺杀与驿馆内,皇上特命陆昭珩亲去禀报。 要走之前,姜醉眠又去替那几个修缮工匠们诊脉,确认他们体内已经没有余毒之后,她便也放心下来。 那个年纪最小的工匠知她要离开,磨磨蹭蹭的挪到她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朝她怀中塞了个东西,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姜醉眠拿起来看了看,竟然是一个手雕的小木人,上面的玉软娇柔的女子显然是她。 姜醉眠欣喜不已,这木雕栩栩如生,握在手中便像是缩小了的她一样,该是被人耐心细致的雕琢而成。 她回头,见那个小工匠站在不远处,正在偷偷摸摸望着她,与她眼神对视上后,便立即不好意思的移开。 姜醉眠还是头一回收到木雕作礼,便亲自走到那小工匠身边去,笑得眉眼弯弯,面庞柔和。 “谢谢你。” “神,神医姑娘喜欢,就,就好……”那小工匠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 回京的途中,姜醉眠不得已和陆昭珩共乘一辆马车。 虽然她的腿伤已经慢慢愈合了,可是她并不会骑马。 第70章 要这位矜贵无比的七殿下屈尊去骑马赶路更是不可能的事,她便忍气吞声,尽量缩在马车内的角落里,离得陆昭珩远一些。 许是近几日他确实操心劳累,这会儿竟然安安静静靠着车窗坐着,一手撑在膝上点在下颌,沉寂的阖目养神。 姜醉眠忍不住侧眸看他,那双凤眸轻拢闭合的时候,长睫也安稳错落,俊美无俦的眉宇宛若雕刻画就,透着股不在正途的邪性魅惑。 若不是为着报血海深仇,姜醉眠无论如何也不愿与这般人物纠缠。 他便像是葱郁草丛中猛然冒出来的幽冷毒蛇,一旦被缠上,除非浑身被爬满湿冷阴毒的致死黏液,否则别想脱身。 姜醉眠的视线从他脸颊一路滑向凸起喉结处,她盯着那一小块沉睡蛰伏中的软骨,脑中忽然浮现出一道梦境似的画面。 她柔弱无骨似的攀附在眼前高大男人的怀中,双臂揽着他后颈亲昵贴近,层峦叠嶂的凶猛起伏被炙热胸膛压制。 然后,她好像一口咬了上去…… 脑中正想着,便见那双冷眸的主人睁开了眼。 陆昭珩伸手捞,便将人轻松带进了怀中。 “还没看够。” 姜醉眠喉间一紧,越发觉得这马车中的画面也纷纷涌进脑中。 那好像不是梦境,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陆昭珩见她盯着自己的脖颈处在偷偷吞咽口水,五指牵起纤长雪白的柔荑,抚上了上下滚动了两下的喉结处。 姜醉眠指尖一触到他,便想缩回手来,可是手指被人紧紧按着,抽也抽不回来。 她嗓音有些娇柔轻颤,带着些心虚的问道:“你,你做什么……” “还想再咬一口?” 带着低笑的嗓音响在耳边,姜醉眠只觉得指尖烧的有点发疼。 “我何时,何时咬你了……” 这话她问出口后自己都觉不对,近在咫尺的薄唇上现在还挂着她咬过的罪证。 只不过那些官员们都以为这伤口是被那位醉红馆来的姑娘咬的,倒是没人怀疑到她头上。 “你说呢,”陆昭珩盯着她眼睛,在自己唇角的破损伤口处轻舔了下,“还痛得很。” 姜醉眠心道,你那是活该。 “我的伤口也很痛,”她理不直气也壮,“若不是你非要我来驿馆,我也不会被杀手追杀,相比起来还是我受的伤比较重,但我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算我们扯平。” “扯平?” 陆昭珩忽然抬手,大掌直接牢牢扣住了她圆滚滚的后脑勺,按压着将人送到了自己跟前来。 姜醉眠细薄的眼尾都瞬间睁圆,长睫无措的轻颤,像是被网兜捕获住的蝴蝶。 她看着骤然在眼前放大的薄唇,离得如此近了,便也能看得清上面被牙齿咬出来的细微伤口。 若拿来和她的嘴巴比对,必定严丝合缝。 头顶的嗓音低沉蛊惑,轻缓地带着诱哄道:“帮我舔舔,才算扯平。” 第36章 共浴 姜醉眠闻言,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脸颊竟然不合时宜地浮上层薄云霞雾般的红晕。 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他话语中的深意。 “你,你什么意思?” 她一只手不自觉往下伸去,隔着衣裙抚摸上了左边小腿。 那里不仅有被划出的刀痕,还有一片丑陋狰狞的烧伤疤痕。 她那天的感觉不是在做梦! 姜醉眠捏紧了指尖,心中早已经将面前之人辱骂了无数遍。 这个疯子!简直连他豢养的那些食人恶犬还不如! 她真想不管不顾直接用袖口间的银钗将他脖颈抹了才好。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像他那样,也不让脏污鲜血弄脏衣裙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紧紧盯着那处又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可是没等她做何反应,正在行进中的马车却忽然急刹停了下来。 马匹冲天发出一声悲切长鸣,叫得人心间都跟着一颤。 姜醉眠身子不稳,径直栽倒进了面前的怀抱中。 陆昭珩一手将她搂住,同时撩开车帘往外面看了眼。 汗血马身上中了数箭,有几只直直插进了马眼中,它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周边已经流满了鲜血。 蔺风一直骑马跟随在马车侧边,环视了四周一圈,冲着陆昭珩点头示意。 陆昭珩冷笑一声,没想到他们动作还挺快。 姜醉眠尚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便听见外面忽然传来喊杀的声音。 “马车上的人要活的!其余的,全杀!” 接着便能听见砍杀声围绕着马车车厢不绝于耳。 蔺风拔出长刀,沉声对着周围侍卫们喊道:“斩杀刺客!包护殿下!” 说罢,便一刀劈开了迎面刺杀过来之人的头颅。 姜醉眠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刀剑拼杀声,冷剑刺穿血肉声,尸体一具具倒地声,她坐在马车内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慌张至极,却强行要自己努力镇定下来,可一张小脸惨败着毫无血色,纤薄的身子也扑簌簌抖着,像在风中无力娇颤的嫩花。 陆昭珩仍旧保持着搂住她的姿势,看了车厢外面一眼后,几乎是半抱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第71章 一把闪着寒芒的冷刀瞬间就从面前直接刺杀过来,直直朝着姜醉眠面门而去。 他们要留的只是陆昭珩的活口,至于姜醉眠,当然也是就地斩杀。 姜醉眠眼见着锋利刀尖即将刺中自己脸颊,她想快速躲开,可身体却并不受头脑摆布。 她往后缩着闭紧了眼睛,耳边传来了利刃划破肌肤的声音,她甚至能感觉到黏稠猩红的血液在顺着伤口汩汩流下。 可是她并没有感到疼痛。 陆昭珩一手攥住那把冷刀,用力握紧,便将刀尖停在了怀里人鼻间寸处。 掌心被刀身割破,尖锐利刃深深印进骨肉中,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劈手便将刀夺入手中,反手将那刺客斩于刀剑之下。 再看怀里颤个不停的人,纤长睫毛上挂了几颗莹润水珠,将落未落,娇弱又可怜。 可那双桃花眼睁开,眼神中除了惊慌,却满是竭力表现出来的镇定。 姜醉眠见那刺客已经被划开了喉咙倒地抽搐,再往周边看去,满地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皆以诡异可怖的姿态忸怩的流着血。 血迹淌进泥土中,腥味冲天。 这样横尸遍地的画面她不是第一次看见,十年前的国公府甚至比现在还要惨烈几分。 可是如此冲击震慑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还是会叫她克制不住溢出些泪意。 蔺风就在他们不远处,正在替他们挡住杀过来的刺客们。 还有几个侍卫也挡在两人身边,他们身上都已经受了伤,却还是丝毫不敢懈怠。 山林间不断有黑衣刺客涌出,再这么下去他们这点人手迟早会抵抗不住。 陆昭珩搂住姜醉眠的腰,垂眸对她道:“抱紧。” 姜醉眠瞧见他攥住刀柄的手上居然鲜血淋漓,甚至还在不断滴答往下流,尽数掩没入了脚下黑土中。 他是方才为了替自己挡刀受得伤吗? “别怕,乖乖跟着我,我保你无事。” 陆昭珩一边说着,一边拉过她的手,在外袍下环绕住劲腰。 又有刺客冲破几个侍卫的围挡,朝着两人面前冲杀过来。 姜醉眠立即紧紧搂住他的腰,柔软的身躯老老实实贴了上去,不敢离开分毫。 陆昭珩只是冷眸盯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刺客,眉眼忽得压低,冷戾的气场便显露无遗。 他动作极快的提气运功,手中冷刀在空中划出个萧杀凌厉的弧度来,直接将那刺客的头颅削去一半,血窟窿似的大洞喷洒出无尽鲜血来,溅到了两人身上。 姜醉眠心有余悸的抬头看他,便见他慢条斯理地抬手,擦了下脸颊上不慎滴落的血迹。 凤眸中席卷起可怖杀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论谁敢拿刀剑指着他,必叫来人命丧刀下! 蔺风见从山林中冲出的刺客快要聚集成山,势头不对,他忙对陆昭珩的方向大喊道:“保护主子先走!” 两个侍卫立即甩开身边纠缠的刺客,冲到了陆昭珩身侧来,护着两人先一步从周围刺客的包围圈中冲杀出来,随后折身朝着另一侧的山林中快速跑去。 那两个侍卫负责断后,很快便也被追杀上来的几十名刺客团团围住,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姜醉眠一面被陆昭珩拉扯着疾速奔跑,一面回头看了眼还在缠斗中的蔺风和其他人。 陆昭珩见身后人追得太紧,他干脆伸手在姜醉眠腰后一捞,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抱进了怀中,随后调用内力足尖点地,带着姜醉眠运用轻功飞身而行。 脚步迅速在竹叶之上点过,所行之处飞沙走石,落叶横穿,总算暂且将追杀的刺客甩开了些距离。 可陆昭珩察觉到内力已经开始在体内隐隐作祟,胸口处即将喷发涌出来的一口热血被他咬牙咽下,只是收紧了手臂,带着两个人的重量继续疾速前行。 他们现下不能往京城的方向去,路上必定还会有数不清的刺客在等着他们,一旦让他顺利回到京城,那幕后之人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两人的身影在竹林间穿梭不停,逐渐朝着山中更加隐蔽的层峦中去了。 姜醉眠不知道陆昭珩带着她疾奔了多久,她只知道耳边早已没有了厮杀声,只剩下凛凛寒风呼啸而过。 她两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腰,双眼一刻也不敢往地下看,不然就会晕得她想吐。 直到陆昭珩终于停下脚步,带着她落了地,她才赶紧松开手,甩了甩已经快要麻木的双臂。 这里已经是山林深处,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寒冬尚未过去,这片山林倒是没有什么枯黄的落叶,好像也比外面要暖上许多。 她朝着前面走出去两步,见这片葱郁望不到尽头。 他们像是骤然闯入翠绿汪洋的无根浮萍,只能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雾霭山林兴叹。 姜醉眠出声问道:“这是哪里啊?我们会不会迷路了?” 半空中忽然传来声凄厉鸟啼,惊得头顶树叶都扑簌簌落了几片。 姜醉眠抬头望了望,随即瞪圆了眼眸。 头顶的这棵并不是普通杉木,居然是可以用来入药的温水杉。 温水杉一般只会生长在气候温润的地带,京城冬日严寒,为何会有这种树木? “这山上难不成有温泉?皇宫御花园内的温泉水原来是从此处引去的吗?” 第72章 身后人竟然一丝声音也无,姜醉眠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回头道:“那莲花不也是靠着温泉水……” 话没说完,她便看见身后几步远处的人影靠在一棵高大的温水杉下。 垂着头,无声无息。 她心中忽然一紧:“陆昭珩!” * 东宫偏殿内,陆昭轶端坐在玉台正座上。 暗卫首领寒鸦跪地向他禀报道:“主子,刚从城外传来的密报,人没抓到,让他给逃了。” 一盏金樽玉杯“砰”一声砸在了他额头上,鲜血顿时成股流下。 陆昭轶起身,慢慢从玉台上逐级而下,站到了寒鸦面前。 “几百个身手不俗的暗卫,竟然会抓不到一个身边不足十人的废物?!” 他抬脚,狠狠碾上了垂在地上的手指,怒道:“你说,本宫养你们这群饭桶还有何用?” 寒鸦忍受着手指剧痛,却不敢抬头,只是辩解道:“主子有所不知,那个陆昭珩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之人,他有内功,并且深不可测,如若不然,先前就他所中暹红之毒也早该当即毙命了,他又如何能够苟活到今日。” 陆昭轶听了他的话,眉心顿时拧了起来,松开了地上的人手。 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啊,真是好得很,没想到我这个七弟表面上装作风花雪月不问朝政,背地里却一直在插手朝堂,搅弄朝纲,竟然妄想在本宫和慎王之间分一杯羹,简直是痴心妄想!” 寒鸦抬首道:“主子放心,我必派人继续追查他的下落,定然会在他回京之前将他找到,就算掘地三尺,也必会把人给主子带回来!” 陆昭轶沉吟片刻,敛了笑意,说道:“不,不需要将他带回来,若是找到人,直接杀了,将他项上人头带回便是。” 寒鸦有些讶异:“主子,您先前不是顾及手足之情,专门下令要活捉吗?” 陆昭轶道:“若他当真是个纵情享乐的废物,那本宫还能留他一命,但是父皇召他回京入宫觐见,想必是因为他差事办的极好准备赏赐,既然他也有了想拜将封王之意,本宫又岂能坐视不理?便让他去阎王殿当个显赫王爷罢。” 寒鸦连忙称是,随后起身退下了。 等到人走后,陆昭轶才对内殿的人说道:“出来罢。” 一道娉婷身影从里面缓缓走出,眸间还带着未干的湿意,一双唇瓣也红肿不堪,色艳糜烂。 陆昭轶重新回到玉台高座上坐下,勾了勾手指,杨月樱便乖乖的赤足而上,走到了他身边。 陆昭轶将手伸进轻拢水纱内,摇曳的拖尾裙摆便如同迎风的可怜花枝,委屈可爱的颤了颤,几乎快要站立不住似的跌坐下去。 他大发慈悲地将人抱到了腿上坐着,一手挑起她柔软的发丝,放在鼻息下轻轻嗅了嗅。 “阿樱。” 怀里人的后背激烈抖动两下,惶恐的水眸间满是讨好之色。 陆昭轶挑眸问道:“他们都是这样唤你的?” 杨月樱心中对他十分畏惧,缓缓点头。 “阿樱,阿樱,”陆昭轶道,“若你便是姜廷州之女,该有多好?你如此听话乖顺,只要乖乖呆在本宫身边,本宫必然会留你一命。” 杨月樱没答话,她也是来到太子身边了才知道,原来朝中一直有人在暗中追查姜醉眠的下落。 他们是如何得知姜醉眠还活着的,杨月樱不知道,可她知道的是,只要太子一日没找到姜醉眠,她便一日逃脱不出东宫的魔爪。 陆昭轶又问道:“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知道姜廷州之女的下落?” 杨月樱摇头,她确实不知,自她被那些暗卫误当成姜醉眠掳来京城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阿眠了。 那夜在都停驿她虽然心生怀疑,可后来又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陲村距京城千里之遥,阿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跋山涉水来到这里? 况且阿眠本就是从京城逃出去的,想必也不可能会再回来。 虽然不知道太子他们寻找姜醉眠到底是为何,可杨月樱还是想尽自己所能的保护她。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只剩下阿眠一个亲人了。 * 事情不出姜醉眠所料,这处山林深处竟然真的有温泉。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不省人事的陆昭珩拖进了一处可以避身的浅洞中。 浅洞旁边便是一汪还在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泉池,池水上还飘着几片翠绿的杉木叶,刚好被姜醉眠捞起来作了药材。 温水杉可用于外敷止血,她走到昏迷不醒的人面前,弯下身子,将他的手掌心用力掰开来。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长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姜醉眠这才看清楚他掌心的伤。 一道极深的刀痕横劈在手心处,血迹已经将伤处遮盖的模糊不清,只能看见狰狞着朝外翻扯的筋肉,还有满目淋漓的血红。 若是再用些力气,怕是这只手都会被直接当场砍断。 姜醉眠紧紧蹙起眉,小心翼翼地将他手心里不小心沾染上的泥土用袖口擦了去,然后借用那把长刀,将自己的裙角割开几个长条。 她先在洞口处的温泉池将布条打湿,然后折身回到洞内,动作极为轻缓,慢慢将他手心内的血污擦拭干净。 第73章 血污擦净后,姜醉眠才看清楚那条可怖伤痕,竟然隐隐约约能看到血红肉色里透出来的森森白骨。 这么深的伤口,会有多疼? 他用伤手提刀杀人,居然从头到尾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姜醉眠给他止了血,又用布条将伤口替他包扎好。 昏睡中的人毫无察觉,俊眉微凛,像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说来这算是顶好的机会,这里人烟荒芜,若是此时动手杀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的尸首横在这荒野温泉池旁,很快便会溃烂化泥。 那些刺客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那么多人为了保护他都死了,就连蔺风现在都生死未卜。 姜醉眠终于从袖口处掏出那支素色银钗,他的脖颈就那么赤裸裸的暴露在外,最为脆弱无助的要害都近在眼前,只要她将这银钗刺进他喉咙里,一切便都可以结束了。 姜醉眠俯身靠近,两手攥紧了银钗,全神贯注,渐渐逼近。 她想起在驿馆内的暗室内,那双骨节如玉的手是如何握着柄精致匕首,手起刀落便将暗卫的头颅割下来喂狗的。 他当时不是说,要她对待仇人也要如此那般吗。 她眼角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红,指尖也在难以克制的激烈颤动着。 会如此容易吗? 他是不是又在装睡,是不是要等到自己即将下手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转而将这银钗插进她身体里? 尖锐的银钗头已经隔着轻薄皮肉,抵在了静谧不动的喉结上。 姜醉眠呼吸都放轻了些,墨黑发丝从背后垂下,落在了冷冽俊美的眉宇间。 洞外忽得吹过一阵风,像是她方才被人视若珍宝一般紧紧护在怀里,耳边听到的呼啸声一样。 心脏陡然漏跳了两拍。 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是多么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身份,究竟为何舍命护她? 姜醉眠身子骤然卸了力气,浑身瘫软一般跌坐在了他身侧。 紧闭的双眸依旧没有阖动,他确实深陷昏迷,不是伪装。 姜醉眠收起银钗,她不是屠夫,更没有养过恶犬。 她想成为像师父那样悬壶济世的医者,医者救人不杀人。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怀疑那些指向陆昭珩的证据,是不是也同样可以指向太子? 姜醉眠回到洞口处,扑了些温泉水到脸上,等到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归于平静后,她才重新回来。 替陆昭珩搭了把脉,察觉到他的体内有一股横冲直撞的内力在四处奔走作乱,仍旧是那暹红之毒在暗中蚕食他的体魄,再加上刚才护着她从包围圈中厮杀出来,他一直在强行调动内力,这便让身体里的毒性被大肆催发,以致他现在性命都堪忧。 姜醉眠见他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一时有些慌乱无措起来。 她找出来随身携带的几个药瓶,均没有能对症缓解他毒性的药物。 可眼下她顾不得许多,挑出几种药性不会相斥的药丸,全都放进了他口中,想要逼他咽下去。 可昏睡中的人怎么会听话如愿,那药丸若是紧紧含在口中,便无法发挥用处。 姜醉眠想到自己受伤昏迷时是如何被他喂进的汤药,耳根不由得微微涨红了些。 她心虚一般朝着洞外看了眼,这里自然不会有旁人来。 随后她用手轻轻捏住了陆昭珩脸颊,使得抿住的薄唇张开。 她深深吸了口气,俯身趴了下去。 舌尖抵着那几颗药丸,送到他喉咙口处,而后一只手在他喉结上方微微使力轻压。 陆昭珩总算有了吞咽动作,将那几颗药丸顺势咽了进去。 姜醉眠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出,可谁知即使尚在昏迷中的人竟然将送进口中的清甜味道当成了琼枝甘露。 他宛若干渴了数月的沙漠之徒,终于等到了上天垂怜降下来的稀罕贵雨,一旦沾染上了,便迫切想要吮吸饮尽,尽数吞入腹中。 姜醉眠舌根骤然吃痛,猛地抬起头来退后两步。 可见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只是薄唇微微张开,像是还想再饮下些甘泉。 她一手捂着湿润唇瓣,一手指着他气急大喊:“你还装!” 又一阵风吹过,没人搭理她。 姜醉眠狐疑的靠近过去,用脚踩了踩他的腿。 “哎。” “陆昭珩。” “再装昏我就杀你了。” 见他还是不动,姜醉眠才知他并没有醒过来,昏睡着竟然还知道欺辱她。 “简直,无耻至极!” 直到夜深,陆昭珩都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姜醉眠坐在洞口外,望着天边高悬的明月。 今日外面并没有刺客搜寻过来的迹象,也许他们是没找到人,早就已经撤走了。 若是明日他还不醒,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出去找找生路了,总不能两个人一起躲在这洞中等死。 一阵寒风吹过,即使山中有温泉流淌,可没有炭火的春寒还是让人难以忍耐。 姜醉眠看了眼被皎洁月光映照的温泉池,池水波光粼粼一片澄澈,氤氲热气扑面而来,柔和温暖,实在诱人。 第74章 左右洞内昏迷中的人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姜醉眠悄悄褪去带血的衣衫,迈入了温泉池中。 这池子高度正合宜,池底竟然铺着一层软软的土泥,赤足踩在上面柔软温热,正好替她将快要冻僵的双脚暖暖。 周身被湿热泉水笼罩,她浑身的疲惫都被一驱而散。 姜醉眠轻轻趴在了池边,任由湿透的墨发覆在雪白如玉的光洁后背上,脸颊也因为热气熏蒸浮上两片红霞。 她从未泡过温泉池,未曾想会是这样舒服的感觉,便阖上双目,安静感受身子被渐渐浸泡酥软。 四周静谧异常,只偶尔能听到山林间吹过的风声。 蓦然,有股轻微暖意萦绕肩头,舒适恣意地叫她喉间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再睁开眼时,面前出现的人影却将姜醉眠惊得险些脚下一软跌进池中。 原本应该躺在洞内的人,此刻竟然好端端地单膝跪在池边,居高临下,安静看她。 一只手还在她站立不稳时适时地伸了过来,没有任何阻隔的攥住了细腻软滑的手臂。 宽大的黑金袖袍湿了水,一半泡在温泉池中。 陆昭珩指尖微微用力,骨肉颤巍的手臂便被挤出些软肉,挣扎着从指缝间流出,在月下湿润温热的泛着点点洇透潮光。 他眯了眯眼眸,隔着缭绕热雾看清她。 波光水色掩藏着娇美身躯,在黑夜中莹润发光的雪色肌肤细白扎眼。 月色也偏爱,更加衬得水中美人娇若池水莲花,随风震颤。 陆昭珩想到了在府苑中送给她的娇艳欲滴的温泉红莲,尚不及她半分。 姜醉眠被他冷沉眸色中急剧漫延开的侵略欲骇住,下意识地用力将手臂从他掌心中挣脱出来。 可她不过刚一用力,池边人便“扑通”一声,也跌入了温泉池中来。 第37章 恶犬 小小的温泉池被高大强硬的身躯挤占,姜醉眠惊慌失措,身子拼命向后躲,几乎快要紧贴在冷硬池壁上。 面前的人站稳脚跟,离得她那样近,比她高出整整一头。 她能感觉道那道炙热火烧般的眸光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居高临下,满是侵欲。 幸好月光此刻被头顶乌云遮盖,周围顿时变得黯淡无光,皎若云霞的身姿也被乌发和暗夜笼罩,瞧不真切。 可陆昭珩方才跌入水下,早已了然于胸。 “你,你不许看!” 姜醉眠背过身子,纵使池水依旧温暖和煦,可纤薄后背却像是被丢进了寒冬冰窖中,簌簌抖动,可怜得紧。 陆昭珩岂会听她所言,一手将紧紧黏在她背上的几缕发丝轻巧挑起,在修长指尖缠绕了两圈。 湿润旖旎,随着动荡池面荡漾开无尽春色。 “若有人来,你是想让他们都亲眼看着你沐浴?” 他嗓音透着不寻常的暗哑,与她的发丝极尽纠缠。 姜醉眠抱紧双臂,说道:“我早已将四周察看过了,除了我们没有旁人了。” 没有旁人,那便是做什么都无人知晓了。 陆昭珩上前半步,湿透的锦袍贴在喷薄欲发的肌体上。 “是么。” 酥麻的嗓音近乎紧贴着后背传来,姜醉眠害怕的浑身一颤,更加缩着身子往前面躲去。 她知道身后人的视线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可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再有何等激愤不平,也是落于下风的。 有微风缓缓吹过,姜醉眠露在外面的肩头受寒微颤,整个人像是被扔在了案板上任人拿捏,再无反抗可能。 她不敢动,也不能动,声音都放得轻软了些,带着讨好意味的乞求道:“你先上去,好吗?” 身后随之传来声轻笑:“我伤了腿,动不了。” “哪有,我都察看过了,除了手上的刀伤,你身上明明没有其余外伤了!” “那你身上可有外伤?”背后的声音似乎贴的更近,像是从垂落进水面的三千墨发间传来,“我也该帮你查探一番。” 语毕,姜醉眠只觉身子忽得一轻,腰间附上双强劲有力的大掌,提着她足尖点地,便将水淋淋的人儿从温泉池中捞了上来。 姜醉眠双眸圆睁,猝然长喊了一声,双眼紧紧闭上不敢再看半分。 直到两脚踩在了一块柔软的泥土上,一件湿透的宽大黑袍从天而降,将她周身结结实实包裹住了。 那衣袍上还带着些温泉池水的余温,湿水淋漓,滴滴答答滴进脚下泥土里。 姜醉眠顾不得其他,双手在胸前牢牢抓紧了湿衣,雾气盈盈的眼眸抬起来,便见陆昭珩只穿了件白色中衣站在她面前。 他的发丝也被池水弄潮,湿淋淋的垂在脸庞,俊眉的脸庞沾了水后,显得那双眉眼愈加浓墨重彩,盛气逼人。 冷峻的下巴处渐渐凝聚起一滴水珠,遥遥坠在最为尖细的顶端。 姜醉眠望着那颗水珠,全神贯注,在等着它滴落。 他开口的瞬间,水珠承受不住自身重量,终于坠落尽黑暗中。 “过来。” 他低声道。 已经站到了地面上,姜醉眠自然不会乖乖听话,她身上的衣袍宽大无比,能够轻松将玲珑曼妙的身姿笼罩其中。 第75章 “不。”她抗拒道。 现在两人身处一片荒野山林中,她便胆敢暂时抛却了尊卑贵贱,委曲求全,左右也不会有人提着刀站在她旁边守着了。 陆昭珩轻笑一声,唇角便缓缓勾起来。 “你方才说,四处无人?” 既然她不肯过来,那他便提步靠近过去。 姜醉眠昂首挺胸,说道:“无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招惹本姑娘,现在你身子虚得很,若我不帮你医治,你只怕走不出这山林。” 陆昭珩在他面前站定,察觉到她身上衣袍的余温已经褪去,这会儿她应该感觉到冷了,可是纤细的身板却倔得要命,不肯低头。 “那你说说,我有多虚?” 他顺势将她搭在凸起石壁上的轻薄衣衫拿了过来,放在鼻间猛然一嗅,眼神却依旧紧紧看向她。 像是已经锁定了猎物的凶恶猛兽,只待收网,然后细细享用美味。 姜醉眠脸色登时红透,仗着月色朦胧他瞧不出来,便伸手去抢夺罗裙。 “你,你还给我!” 他竟然像条无主的恶犬一样,随意扑上来嗅人衣物! 月色朦胧掩映,隐隐透进来些许暗光。 姜醉眠动作拉扯间没有拽紧身上衣袍,宽松领口便大剌剌敞开了些许。 莹润如玉的锁骨洁白无暇,倒比月光还要皎洁几分,再往下…… 陆昭珩微微送了些力气,手中衣物便被姜醉眠夺过去大半。 就在姜醉眠真的以为他虚弱到连自己的力气都不如时,一股猛力却骤然袭上她腰间,拉扯着她直直朝着面前人的怀中跌去。 那湿透的外袍早已变得湿冷不堪,姜醉眠浑身都快要冷得打颤。 可现在被个温暖的怀抱妥帖搂着,隔着一层阴冷衣袍,她像是被架在了热乎乎的暖炉上烤着,好不舒爽。 只不过这热源是陆昭珩,她便奋力想要从他怀中挣脱。 许是挣扎的太厉害,她听见陆昭珩轻轻闷哼了声,俊眉都颤抖着紧紧蹙起。 “放开我,放开……”她趁机更加用力的在他胸口处推了一把,腰间的束缚竟然真的瞬间松开。 姜醉眠从他怀中逃脱出来,抱着自己的衣物退开了两步远,眼神充满了戒备的看着他。 面前的人捂着胸口慢慢弯下了身子,似乎是真的痛苦到了极点,垂下的湿发也跟着左右摇晃。 姜醉眠察觉不对,忙问道:“你怎么了?” 陆昭珩没有回答,喉间忽得吐出口鲜血,将雪白中衣染得像是盛开红梅,随后脱力倒地再度昏迷了过去。 姜醉眠想也不想的扔下了怀中衣物,跑到他跟前来将人扶起,一手捧着他脸颊颤声道:“陆昭珩,陆昭珩!你快点醒醒!” 两指搭上他的脉搏,发觉他毒性竟然再度发作,并且比之前来势更甚。 她知他气虚亏空,只是没成想他竟然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方才在温泉池中还运气带她上岸。 要知道他现在的身子是一点内力都不能再调动了。 姜醉眠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恐慌,生怕他真的会命丧在此,那自己一个人在这冷僻山林中,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她飞快从那堆衣物中找到几个药瓶,哆哆嗦嗦将瓶身打开,又用舌尖喂进他口中几颗,只是现在昏迷中的人再没有了任何回应,就连清浅的呼吸都变得虚无缥缈,若有似无。 姜醉眠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不希望陆昭珩死,并且还如此努力想将他救活。 他这人,是不是生来就是疯的?自己的身子状况如何,他竟能做到如此不在意。 姜醉眠将他挪到了一个舒服点的地方躺下,在他身旁飞快将衣物换好,见他身上的衣物还全都湿漉漉的淌水,便只能找了几根树枝将他的外袍支着挂起来,希望能尽快变干。 做完一切之后,她才察觉到自己两只手上竟然又染了红,是陆昭珩方才吐出的鲜血。 她盯着自己的两只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她好像见过了太多的血,亲人的,叔父叔母的,刺客的,她自己的,还有陆昭珩的。 她走到温泉池边,将两手洗净了,折身返回浅洞中,在陆昭珩身旁坐了下来。 没有他对自己步步紧逼,周围又恢复了异常安静。 姜醉眠时不时察看下他的脉象,虽然微弱,但是还在一下一下挣扎着跳动。 夜寒露重,姜醉眠最终也支撑不住,靠在石壁上睡着了。 翌日醒来,她发觉自己被一股温热暖意牢牢包裹其中,睁开眼睛才发现,她竟然不知何时也躺在了陆昭珩身侧,并且被他深深拥在了怀中。 那股热烫之意便是从他身上隐隐传来的。 姜醉眠赶紧从他怀中出来,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的不正常。 想来是昨夜掉进了温泉池里,夜间又受了风寒,他本身就虚弱不堪,便起了高热。 若是让他这样一直高热下去也不是办法,姜醉眠将洞口处风干的衣袍重新给他穿上。 第76章 昏迷中的陆昭珩竟然微微掀开了眼皮,只是气息微弱,并无往日肃杀的冷寂。 姜醉眠见他苏醒,欣喜道:“太好了,总算是醒了,你坚持住,千万不要再睡过去,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说着,她使力将地上的人支撑起来,好在陆昭珩勉强能够站起来,可大半的重量还是压在了娇小身躯上。 两人慢慢从洞口出去,姜醉眠寻着记忆,搀着他朝着来时的方向出去。 林中枝繁叶茂,极容易迷路。 走出去好一阵,姜醉眠额间便细细密密的布满了汗珠。 她浑身都酸软不已,陆昭珩又高又重,她力气都快用尽了,也看不到这山林的尽头。 扶在她肩头的手缓缓下滑,抵在了她后腰处。 陆昭珩声音很轻,在她耳旁道:“累么?” 姜醉眠咬牙:“废话,谁让你长那么高了。” 陆昭珩喉间满是腥甜味,轻轻推了她一把,在她面前勉强站定。 “杀我的好机会,还不好好把握。” 姜醉眠有些讶然地望向他,却没从那双凤眸中看出些异样情绪。 他像是说着最为稀松平常的话,眸色淡然,面色惨白如纸。 “若是不敢动手,便将我丢在这里,我一样活不了。”他又道。 姜醉眠磨了磨后槽牙,她不是没想过杀他。 从袖口中掏出银钗,姜醉眠动作极快的抵在了他喉间。 “你先告诉我,杀害我叔父叔母的凶手到底是谁?” 陆昭珩道:“你心中不是早有决断。” 姜醉眠道:“我要你亲口承认!是你杀了叔父叔母!是你害的阿樱下落不明!一切都是你!” 她胸口激烈起伏,攥着银钗的指尖颤抖不已。 陆昭珩不仅不躲,反而朝着那银钗的方向靠近一分,锋利尖头快要扎进白皙脖颈间。 “我说不是我,你信么。” 姜醉眠眼尾染上片洇红,追问道:“那是太子?!” “眠眠,”他低声唤道,“别再追究那些事了,好不好?” 姜醉眠第一次听他如此亲昵称呼自己,心中只觉一片悲凉。 她忽然冷笑一声:“你说的竟如此轻巧,他们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因为被我连累而受灭顶之灾,你竟然让我不要再追究了?!你喝过我叔父酿的酒,吃过我叔母煮的饭,你怎么能,怎么能让我不再追究……” 眼泪在眼眶中积蓄已久,手中银钗也掉落在地,姜醉眠浑身脱力蹲在了地上,掩面无声掉下泪来。 山林静谧,只余寒风自两人之间穿梭而过。 姜醉眠擦干净眼泪,站起身子,水亮双眸红通通的,瞧着惹人怜惜。 她将银钗也拾了起来,对陆昭珩道:“我迟早会查清真相,若你也参与其中,到时我会亲手杀了你,为叔父叔母报仇。” 她话音刚落,陆昭珩却忽然变了脸色,攥着她手腕将她扯到了一棵粗壮的树木背后。 姜醉眠刚欲发问,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她朝着来人的方向一望,浑身寒毛都立即竖了起来。 那群黑衣刺客竟然追来了! 陆昭珩面色冷寒,他知自己若再强行运功,怕是性命都将不保。 可若落进那几个狗杂碎手中,一样留不得命。 那群刺客少说也有几十人,正在布开搜查网,渐渐向着两人藏身的树干后面逼近过来。 “听我说,”他垂眸对怀中人道,“等会你一人朝着东南方向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听清了么?” 情况危急,姜醉眠不知他要做什么,也只得点点头。 陆昭珩摸摸她的脑袋,唇角轻扬了下:“乖乖的。” 姜醉眠攥住了他袖口,极小声问道:“那你呢?” “担心我?”他问道。 姜醉眠只道:“他们人很多,我可以留下来帮你。” 陆昭珩将她袖口中的银钗拿出来,对她道:“你先走便是帮我。” 他对她指了个方向,随后道:“去罢。” 姜醉眠抿了抿唇,对他最后嘱咐了一声:“你自己当心,少用内力。” 说完之后,拔腿便快速的冲了出去。 那些刺客立即发现了姜醉眠的行踪,扬声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人在这里!” 眨眼间,几十名刺客便朝着她的方向涌来,争先恐后想要戴罪立功。 可谁知一棵粗壮的树干背后忽然横飞出来一只最为简朴的素色银钗,银钗被人灌注了内力调动,绕着树干盘旋飞升,随后瞬间化为了最勇猛凶狠的利箭,疾速穿梭过几个刺客的身体。 那几个刺客甚至来不及哀嚎,脖颈间便被一道深刻划痕横截割断,血溅当场。 剩余的刺客登时立住脚步,屏息凝神望着树干背后,他们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几人死在一眨眼之间。 银钗又穿过一命刺客的喉咙后,破开朔风盘旋飞回,落在了一只缠满了水绿薄纱的掌心里。 陆昭珩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伤,早已被人又重新妥帖的包扎好了。 第77章 银钗在如玉指间转了两圈,听话顺从的不似方才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那些刺客们见着挡在面前的人竟然正是他们苦苦搜寻的陆昭珩,眼中便都兴奋的冒出绿光来。 “是陆昭珩!杀了他!主子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山林撼动。 * 姜醉眠不敢回头看,只知道她要朝着东南向拼命跑,拼命跑。 身后有打斗声,但是渐渐听不真切了,她不能停下,她要一直跑出这片山林才行。 她双腿慢慢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喉咙也干渴的快要淌出血来,可她还是不能停。 她不知道陆昭珩怎么样了,她只知道眼前这一片葱郁绿色竟然真的逐渐褪去,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大道。 而那大道上,居然站着一整排身着金衣铠甲的官兵,气势凛然,生人勿近。 姜醉眠心中惊喜万分,这里有官兵,那便是有了活路。 她朝着官兵们所在的位置狂奔,一直跑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首领前。 浑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她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了那匹高大俊逸的黑马面前。 她恭敬叩首,忍住喉间不断涌上来的腥甜,气喘吁吁,扬声道:“官爷,求您……求您,救救……救命……” 她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可骑在马上的人却听懂了。 那人下了马,一只手伸在她面前,清润嗓音在头顶响起。 “姑娘,请起,有什么话可慢慢说。” 姜醉眠瞬间抬眸,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竟是堂堂西北军副将,赵棠。 赵棠最是嫉恶如仇,忠义之辈。 姜醉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眶通红,紧紧揪住他的衣袍下摆:“赵,赵将军,七殿下在山林中遇刺,还望赵将军立即派兵前往!” 赵棠认出她来,眸色顿时一变:“你说什么?七殿下在山中?” 姜醉眠长话短说:“作日殿下回京途中遇刺,在山林中堪堪躲避一日,谁知今日那些刺客竟又追杀上来,殿下命悬一线!赵将军!” 赵棠迅速对身旁人道:“就依这位姑娘所言,立即派人进山搜寻,务必确保殿下安危。” “是!” 整队军兵立即进了山,朝着姜醉眠方才出来的方向疾速行进。 姜醉眠见状,一直提在胸口的气力总算得以喘息片刻。 她没有搭上赵棠的手,自己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可体力不支,眼前一阵阵发黑,竟然两眼一合,直接晕了过去。 “姑娘,姑娘?” 赵棠眼疾手快,将人一把从地上搀扶起来,可怀中人双眸紧合,似是颇为痛楚,依偎过来的娇躯也柔弱无骨,站立不住。 他只得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托着她骑上了自己的马。 身旁的近卫问道:“将军,要不属下先将这位姑娘带回京中安置?” 赵棠一手将身前的人搂紧了些,现下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男女之礼了。 “不必,”他说道,“我送她回京医治,你带人尽快救下七殿下,然后回京复命。” 近卫见自家将军与这位陌生女子贴的如此相近,想出声提醒一句将军您已经有了赐婚了,可他见将军眉宇间的焦急担忧之色,终究还是闭上了嘴,骑马也朝着林中去了。 * 赵棠策马疾驰,带着怀中人一路赶回京中,并且将人暂时安置进了将军府。 赵楚洛还是头一次见着大哥带人回来,并且还是抱回来的。 她好奇凑过来,追着问道:“大哥,这姑娘谁啊?你怎么带回家中来了?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晕过去了?大嫂知道这事吗?你这是还没成婚便准备先给我找个小嫂嫂吗?” 赵棠被她问的烦了,斜睨了她一眼,吩咐道:“去城中找个郎中来。” 赵楚洛又问道:“为何不直接去宫中请太医来看?” 赵棠道:“再这么多废话就把令牌交上来。” 赵楚洛好不容易才从他手中借来了西北军的指挥使令牌,这样即使大哥不在她也能任意调遣西北军为自己查案所用,她当然不肯轻易交出。 “我去找郎中还不行吗,”她发誓道,“我也不会告诉大嫂的,大哥你放心好了。” 赵棠已经将人抱进了自己院内的偏房中,听了此话冷声道:“还没成婚,你还没有大嫂。” 赵楚洛知道她大哥对那个户部尚书千金无意,便小声嘀咕道:“知道了,整天凶巴巴的。” 她朝着床榻上的人一望,皱眉思索了一番,立即惊讶道:“大哥,这,这姑娘,是陆昭珩的人啊!” 赵棠又瞥她一眼,意思在说,那又如何? 赵楚洛知道她再墨迹下去定然会被大哥责罚,便一边喊着“我去找郎中了”,一边跑出了屋门。 等到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赵棠才坐在了榻边,眼眸垂敛,仔细端详昏睡中的人儿。 他虽心中生了疑虑,可没有证据,又不敢妄自相认,不仅怕会唐突了人家姑娘,更怕会给她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这张清丽动人的脸庞,实在与他脑海中那个雪团子一般的小娃娃隐隐相似。 第78章 他这十年从没有忘却过那个小身影,可他只以为她已经葬身火海,所以竟没有再作他想。 现在又在陆昭珩身边见了她,他便越发觉得她的身份存疑。 “茵茵,茵茵。” 向来清冷端方的眸色此刻竟然溢满了思念痛苦,他轻轻牵起榻上人的手,在掌心中视若珍宝的攥着,竟不愿再松开了。 “是你吗?” “若是你回来了,就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第38章 足尖 姜醉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床幔。 她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身,面前的厢房虽极为宽敞,装饰却异常简朴,正中的墙壁上还悬着两把冷玉寒刀,瞧着极为珍贵的模样。 她口干舌燥,头脑还晕涨得厉害,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才想起来自己晕过去之前,正跪在赵棠马下。 她想起身下床,却发觉身子还是气虚乏力。 在那山林中一日一夜未尽米水,又提心吊胆得狂奔数十里,若是无事那必得是铁人身躯了。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黑衣高马尾的姑娘端着碗米粥走进来,瞧见床上人竟然已经坐了起来,神色满是惊喜。 “你什么时候醒的?”赵楚洛放下米粥,走到床边来问道,“怎么也没叫人进来伺候?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姜醉眠看见她之后便愣怔住了。 赵楚洛为何会在这里,难不成,这里是将军府?! “喂,傻了?”赵楚洛在她面前摇了摇手指,“还认得这是几吗?我看还得再请那白胡子郎中来瞧瞧。” 说着,她便转身欲走,姜醉眠急忙将她拉住。 “我没事了,多谢赵姑娘相救。” 赵楚洛性子飒爽,摆摆手道:“你不必谢我,本来也不是我救的你,是我大哥将你从城外带回来的,看你昏迷不醒,还专门找了郎中来给你诊治。” 姜醉眠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说道:“那就请赵姑娘替我多谢赵将军,只是我恐怕无以为报……” 赵楚洛折身走到桌边,将那碗温热的米粥塞进了她手中,又将勺子贴心地递给她,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善意。 不说别的,赵楚洛对她大哥的眼光还是很满意的,给她找的这位小嫂嫂确实貌若天仙,就连病中也赛过西施呢。 “快喝点粥罢,你身子还虚弱着,喝完粥你再好好休息一番,将军府并不需要你的报答。” 姜醉眠冲她微微一笑,接过碗勺来又礼貌道谢,她是真的饥肠辘辘,便低头喝了一口,却听见身旁的人又笑着开了口。 “等你以后成了我小嫂嫂,再好好报答我大哥便是了。” 姜醉眠一口粥险些喷出来,被呛得猛烈咳嗽了几声,随后不敢置信的看向一脸认真的赵楚洛。 “你,你说什么?” 赵楚洛替她抚了抚后背,以为她是太过兴奋,便说道:“但是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虽然我大哥喜欢你,可是我父亲未必会同意他纳你进门,我大哥已与魏家独女有了婚约,就算是想纳妾,那也要等到正妻嫁进门才好说,所以,可能还需要委屈你些时日。” 姜醉眠听得一头雾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她何时说过要嫁给赵棠为妾,赵棠又何时说过要迎她入门了?! “赵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与赵将军都无此意,只是赵将军善良正义,见我遇险便出手相助罢了。” 姜醉眠将米粥放下,起身对她恭敬欠身行礼,神色郑重地问道:“敢问赵姑娘,七殿下现在何处?” 赵楚洛也跟着站起身:“七殿下金尊玉贵自然无事,我只当你是殿下身边女医,但你看起来好像极为关心殿下,难道你二人之间还有别的关系?” 姜醉眠否认道:“赵姑娘多心了,只是我随殿下回京途中遇刺客暗杀,若殿下有恙,那我必定难辞其咎。” 赵楚洛见她表情坦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哥对这女子如此上心,如果她真的已与七殿下有染,那事情便更加麻烦了。 这七殿下风流成性是人尽皆知的,放着这么个美人儿在侧,居然没有收入自己房中,倒是有几分怪异。 姜醉眠没等赵楚洛反应,直接道:“赵将军与赵姑娘救下我已是大恩,我也不好在此过于叨扰,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姜醉眠便提步往屋门口走,赵楚洛见状急忙上前拦下她。 “不行,你不能走!” 姜醉眠看向她,嗓音很轻:“赵姑娘可还有事?” 赵楚洛也不知该想什么理由把人留下,支支吾吾道:“你,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大哥回来定要责怪于我,你还是等他回来亲自向他请辞罢。” 姜醉眠蹙了蹙眉,正欲开口,便见屋外一个小厮跑了过来。 “大小姐,魏家派人来了,说是要寻大少爷,小的说大少爷现在不在府上,可来人非是不信,说是他家小姐有重要东西要亲手交给大少爷才行。” 赵楚洛闻言,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魏家怎么又派人来了,他们若是不信你让人打发了便是。” 第79章 那小厮很是为难:“大小姐,老爷和二位少爷今日都不在府上,小的只能前来禀告您了,老爷先前交代过,对魏家人必得多加礼数才行,小的可不敢赶人……” 姜醉眠也说道:“他说的有理,赵姑娘方才也说了,赵棠将军既然与魏家有婚约,那么魏家千金迟早是要嫁进府中的,到时候赵姑娘与那位大嫂嫂相处的时日还长,现下还是赵姑娘亲去说明的好,可不要在婚前便落人非议。” 小厮感激的冲姜醉眠连连拱手,姜醉眠只是淡淡笑了笑。 赵楚洛自小只顾着练武,根本没那些细腻的弯弯肠子,她脸都耷拉下来,只得随着小厮来到门口,姜醉眠也跟在二人身后一同出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魏家派来的小厮,只是这小厮身后的静街上居然还停了辆极为奢华的马车。 若只是前来传话,哪里动用的了如此排场。 赵楚洛瞄了眼那小厮,说道:“不是告诉过你我大哥不在府上,你怎的还不相信,偏要我亲自来同你讲明吗?” 那小厮极为惶恐,忙欠身道:“小的不敢,只是我家小姐有封亲笔信,交代了一定要小的交到赵将军手中,小的不敢不从。” 赵楚洛摊开手:“什么书信,给我便是。” 那小厮惴惴不安,往身后的马车上看了眼。 赵楚洛扬声道:“你看什么呢?我问你要书信呢,难不成你忘带了?” 小厮回过头来,从怀中掏出书信递进了赵楚洛手中。 赵楚洛睨了眼,上面是一行极为隽秀的小字,写着“赵棠亲启”。 这魏如令还真是对她大哥情根深种,这还没过门呢,居然就让人送信表情意来了。那魏行至可是丞相门生,而丞相府又一惯与将军府不对付,若不是圣上赐婚,他们两家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一起去的。 也不知道皇上心里想得什么,居然会让大哥娶魏家千金,还不如娶那个小女医呢,最起码温温柔柔的,放在家中也是赏心悦目。 心中正想着,赵楚洛便四处寻找姜醉眠的身影,可左看右看都没瞧见她。 她抓起旁边小厮的衣领怒问道:“方才那姑娘呢?” 小厮惊恐万分,哆哆嗦嗦说道:“大小姐,不是您亲自引她出来的吗,小的还以为您是要让她离府呢,便,便没有阻拦……”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 赵棠跟随赵筠与太子在宫外会见。 赵棠正准备踏进雅间中,却被急匆匆赶来的近卫叫住了。 两人走到一旁,近卫才低声向他禀报道:“将军,已经派人在林中搜寻了三遍,确实没有见到七殿下的行踪,那林子中只有几十名黑衣刺客的尸体。” 赵棠也觉奇怪:“陆昭珩并不会武,那些刺客又绝非等闲之辈,他孤身一人到底如何能逃出包围?” 近卫道:“我们在林中还有发现,那些刺客的死因皆是因为喉骨被利器贯穿,有的甚至头颅都被利器钻出了好几个洞,但是满地却并不见利器踪影,要么是有人在杀人后清扫了战场,将利器全都捡拾走了,要么,便是杀光了那些刺客的都是同一件利器。” 赵棠听言,眼神顿时变了变,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生出几丝不敢置信。 “若要用内力驱使利器,且在须臾间杀光那么多人,此人必定武力深不可测,”赵棠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的这位七殿下,恐怕远远比表面上要复杂可怕的多。” 近卫也讶异道:“将军的意思是说,那些刺客全都是七殿下一人杀光的?!” 赵棠不答,沉吟片刻后,才对近卫吩咐道:“还有一事,你需亲自去办。” * 醉红馆。 仙梦和蔺风瞧见榻上的人醒了,“扑通”“扑通”两声便跪在了跟前。 “卑职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陆昭珩捂着胸口的伤,脸色仍旧苍白一片,从榻上直接起身下了地。 姜醉眠逃出去不久后,他便将林子中那些刺客们全都杀了,可他也因为内力逆行毒性爆发,直接昏在了林中。 幸而仙梦及时带人赶到,在赵棠的军队搜寻过来之前,便将他救出了山林。 只是他低估了这次毒发的威力,头脑竟然疼的宛如钻心刻骨,浑身上下的筋脉也像是被人生生揉碎了重组一般,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让他一时眼前晕眩,身子猛然晃了两下险些栽倒在地。 蔺风和仙梦连忙上前,一人一边扶住了他手臂,搀着他重新在榻上坐下来。 “怎么来这了。” 仙梦回道:“主子放心,在京中恐怕只有这里是太子眼线最少的地方,您在这里歇息不会有人察觉,况且鸨母只以为您是来找我服侍的,并不知您受伤。” 陆昭珩“嗯”了声,又看了蔺风一眼。 蔺风知道他想问什么,没有答话,只是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陆昭珩眸色冷冽,斜睨着他:“人呢。” 第80章 蔺风也受了伤,佩刀放在身侧,头颅深深垂下。 “姜姑娘她无事,只是,只是……” 陆昭珩冷声道:“说。” “只是,她被赵棠带去了将军府。” 陆昭珩胸口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烈钝痛,身体内力像是又在隐隐暴动作乱,想要冲破肌体屏障彻底迸发炸裂。 他用五指压在膝上,阖目竭力压制沸腾汹涌的乱窜内力,喉间腥甜气息渐渐变得浓重。 等到再睁开眼眸时,里面便布满了可惧寒意。 原本他已命仙梦率人在山林外暗中等候,等到姜醉眠跑出去寻人之时,仙梦便可按时现身,随后在姜醉眠的带领下回到林中,将重伤的他救下。 那些刺客都是太子安排的,他早就知道,所以他留了后手。 但唯一的变数,是赵棠居然恰好率兵在城外逮捕辽国逃犯,仙梦便只能带人暂且躲避,而姜醉眠就正好在他的指引下不偏不倚求到了赵棠马下。 真是好一个将军府。 仙梦在旁问道:“主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陆昭珩沉声道:“应召,入宫。” * 皇上在早朝后才命人宣了陆昭珩觐见,他的四个儿子中,只有这个小儿子还没有资格同百官一起上朝。 只因陆昭珩放浪形骸的名声在外,这几年虽然日子过得安生,可却有失皇家风范,令皇族蒙羞。 近日眼见着他收了性子,竟也开始用心政事了,皇上心中也甚是宽慰。 陆昭珩在殿下恭敬行礼:“见过父皇。” “起来罢。” “谢父皇。” 陆昭珩站起身,宽大袖袍无意掀开了些许,底下雪白的纱布在眼前一晃,随后又被故意掩藏在了羽袖之下。 这一幕恰好落进皇上眼中:“珩儿,手怎么了?这是受伤了?” 陆昭珩只道:“劳父皇挂心了,儿臣无事。” 皇上自是不信,侧眸看向了身边的大太监。 大太监忙开口道:“皇上您有所不知,七殿下奉旨在都停驿查办鸿胪寺卿左正惨死一案,本就事务繁多,还在此期间将寺内诸多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本是能进宫好生向皇上复命的,可谁知七殿下在回京途中,竟然,竟然遇到了刺客行凶!” 皇上脸色一变,愤怒拍桌:“行凶?!何等猖狂之辈,胆敢在京城外郊行刺皇子!来人,无比要将那些刺客捉拿归案,细细审问!” 陆昭珩见龙颜如此大怒,心中却只是无声冷笑。 九五至尊的天子,手眼通天,岂会不知向他行刺乃是东宫手笔? 皇上向来看重太子,所以才会在太子幼年便立嗣,不仅如此,还早早为太子选好了慎王这块磨刀石,任凭两人私下里斗得水火不容,皇上也只是稳坐高台,冷眼旁观罢了。 太子将来是要即位之人,必得有人先陪他磨砺成帝王手腕。 慎王已然是磨刀石首选,而他隐藏数年,现在不过稍露头角,便快要被皇上打造成第二块磨刀石,太子也按捺不住,开始频频向他出手。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皇家,多可笑。 看来以前的清静日子是回不去了,那便以身入局,搅弄风云,东宫迟早会是他囊中之物。 他口中却道:“多谢父皇关怀,儿臣此来是向父皇禀报左正命案一事,已经被鸿胪寺少卿小厉大人告破,并不是儿臣功劳。” “厉云川?”皇上道:“厉郙的独子,倒是有几分其父风范。” 陆昭珩拱手道:“父皇,儿臣在馆内这些时日,见小厉大人行事作风稳妥得当,倒是有着超出年纪的从容不迫,儿臣以为,定是能堪当重任之人。” 皇上也点头道:“嗯,朕也听闻厉郙独子才华卓绝,为人低调,是个能成事的,如今鸿胪寺卿一职空缺,辽国使臣抵京又迫在眉睫,便命厉云川暂代鸿胪寺卿,随你一同处理接待使臣事宜罢,届时宫内庆宴也一并交与你二人。” 陆昭珩俯首,凤眸望着脚下金丝毡绒毯浅浅眯了下。 “儿臣,遵旨。” * 从将军府出来,姜醉眠寻着记忆中的路线拐了几道弯,便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府苑。 墨黑高门紧闭,像是道隔开外界的屏障。 若是可以,她不想再踏进去半步,可是青彤还在里面。 她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有几个仆人开了门,瞧见是姜醉眠后,眼神颇为震惊,一溜烟便跑进府中禀报了。 其余的几人迎着姜醉眠进了院,她才踏上曲折回廊,便听见青彤惊喜的声音传来。 “姐姐!” 一道身影像是被发射出去的弹丸,径直落进姜醉眠怀中,搂住她脖子就不肯撒手了。 青彤眼泪都快掉出来,瘪着嘴巴哭天抢地:“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担心死你了,你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没有被人怎么样吧?” 青彤把姜醉眠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确认她姐姐没掉一块肉,这才放心下来,两人一同回了居住的院落。 姜醉眠捏了捏她的脸颊,手下的小脸蛋竟然圆润了不少。 “我怎么瞧着你这几日过得甚是清闲,人都胖了一圈。” 第81章 青彤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府上的膳食确实不错,我每日能用五顿,好像是胖了一些了。” 姜醉眠见她面色都红润有光泽,不像以前似的又干又瘦。 现在好了,衣着光鲜,人也打扮的精致漂亮起来,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 青彤忽然将姜醉眠拉到了一旁去,趁着没人看见,从怀中掏出块破布,直接塞进她胸口处。 姜醉眠一头雾水:“这什么好东西?” 青彤小心翼翼道:“天大的好东西,姐姐,前两日我借口要回家看菜地,没想到那些侍卫竟然真的放我回去了,虽然有好几个人跟着我,但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帮你把这个偷出来了。” 姜醉眠掀开破布一看,顿时瞪圆了眼眸,立即将破布包好,宝贝似的揣回了口袋中。 里面竟然是她先前偷藏在永巷家中的一万两银票。 “你,你怎么知道这银票的?”姜醉眠问道。 青彤满脸理所当然:“姐姐以为我不知道吗?家里都是我收拾的,连姐姐的被子都是我每日叠起来的,家里哪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我自然知道。” 姜醉眠一时噎住,她并不是有意要瞒着青彤,只是这银票的来历,她不好解释。 青彤却道:“姐姐放心,银票是姐姐的私房钱,我会帮姐姐看好的,一定不能让仇人搜刮了去!” 姜醉眠挤出个笑来,不愿打击到她,这一万两恐怕根本入不了仇人的眼啊。 但她还是摸着青彤的头发,对她说:“好。” “对了姐姐,还有一事,”青彤道,“白师父前几日来找过你,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虽没见到他,可是我听门口扫地的小厮描述,一个背着竹篓的白胡子老头,竹篓里还全都是草药,我猜测定是白师父。” 姜醉眠欣喜不已,问青彤道:“当真是师父?师父来京城了?!” 青彤点点头:“十有八九是白师父,我不会听错的,但是那些小厮不会让白师父进来的,他们应该是把人赶走了,所以白师父后来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姜醉眠生出些底气,不论如何,知道师父来了京城她还是万分开心,只是她又该如何才能找到师父。 两人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苦想着,微风拂过,院内的几口缸内红莲随风震颤,花瓣上的清露颗颗晶莹剔透,将粉嫩花色映衬得更加娇艳欲滴。 青彤抬眸,瞧见了出现在院门外的人,顿时如临大敌,连忙起身往后撤了好几步,眼神内满是忌惮。 姜醉眠背对着院门而坐,见她这惊慌模样,便回眸望了眼。 陆昭珩好端端站在那,墨发玉冠,锦衣华袍,矜贵冷傲的宛若一尊精雕细琢立绘玉像。 她心脏砰砰跳了两下,也站起身来面向他。 他果然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门边人视线定定望着她,眸色幽深晦暗,即使在正午阳光之下,也像是勾魂鬼魅,来阳间取人性命的。 他忽然提步走过来,疾步如风,俊眉微蹙,像极了要来索她的命。 可她分明在山林中救了他啊。 姜醉眠有些心慌意乱地后退了半步,口中轻唤出声:“殿下……” 来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只手伸过来在她后腰处用力一抵,她便一个不稳向前跌进了他怀中。 束缚在腰间的手臂收紧,像是快要把她揉进骨血般用力,另只大手在她后脑处牢牢掌控,要她下巴高高扬起担在他肩上,将她整个人都拥得微微离地。 只剩一点足尖,在可怜地轻颤着。 第39章 解毒 “受伤了么?” 酥酥麻麻的声音几乎贴着耳廓传来,姜醉眠一口气闷闷的堵在了喉咙口处,雪白柔腻的耳根渐渐变得粉嫩滚烫。 她浑身找不到着力点,整个人几乎是被那只横在腰间的手臂抱起来,身子也柔柔的贴上去,挣脱不开。 她也轻声在他耳旁道:“我没事,你先放我下来……” 青彤就在身后看着,她跟仇人这么亲昵的抱在一起,这像什么样子! 陆昭珩并不理睬,高挺的鼻梁在她柔软的颈间深深埋进,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药香味,体内奔腾作乱的内力像是都能被抚平些许,躁郁不安的心绪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宁静。 他用鼻间在她颈中深嗅,像只扑进主人怀中急切地不肯撒手的巨型犬类。 姜醉眠被他吸得颈间痒得难忍,拼命别开脑袋想要远离些,可脑后的大手又会重新将她按回来,强势地将她按照舒适的姿态嵌合在怀中,不准她逃离分毫。 即使他重伤未愈,姜醉眠那点猫儿似的力气也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了半晌也逃不开束缚,四肢很快软软的卸了力气,趴在他怀中细细喘着气。 陆昭珩五指插进她柔软的墨发间,指腹轻轻揉捏两下,姜醉眠便后背都跟着猛然一颤,这种来自身体反应的惬意让她无法阻挡,唇间轻轻泄出声极轻极软的嘤咛。 搂住她的手臂竟然又收紧了几分,恨不能将那截柔韧的腰肢折断,将她直接嵌进自己身体里才好。 第82章 省得还要忧心她是否会被赵棠那个贼人抢了去。 一旁的青彤早已经看傻了眼,姐姐不过和仇人一同出去了几日,怎么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会变得如此暧昧旖旎,像是凭空生出来道隔绝他人的屏障,而那道屏障之中只有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两人。 青彤见姐姐一开始还有力气挣扎,但很快就没了生息,连两条腿都颤颤巍巍的垂着,实在可怜。 她心中对仇人的恨意又增加了几许,生出几分熊胆来,朝着陆昭珩大喝一声:“你这恶人!还不快点松开我姐姐!” 她一边说着,一边恶狠狠的朝着这边拔腿冲过来。 眼见着马上就能碰到姐姐的衣衫,将姐姐从恶人怀中解救出来了,可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个人影来,竟然直接将她拦腰往肩上一扛,将她像个米袋一般扛着出了小院的院门。 青彤对着身下人拳打脚踢,肉乎乎的小拳头毫不客气,冲着他的后背就“咚咚咚”一顿乱锤。 “你放开我啊啊啊!放开我啊啊啊!姐姐,我这就来救你啊啊啊!” 蔺风面上毫无波澜,胸中却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他本也是受了重伤的,后背上还有几道未愈血痕,被这毛丫头这么锤了几拳,怕是伤口又要崩开了。 只是几日不见,这丫头怎么重了这么多? 耳边重回清净之后,陆昭珩才稍稍松开手臂,让怀中人可以得到片刻喘息。 姜醉眠原本苍白的脸色现下浮上层薄雾云霞般的红晕,不知是因呼吸不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是想把我勒死了事吗?” 她挑起眼眸来看过来,眸中竟然一片水汪汪的清亮,娇媚的脸庞透着层薄薄雾粉,比那些温泉莲花还要明艳娇嫩,惹人怜惜。 陆昭珩抬手,将她脸颊旁凌乱的发丝理至而后,微凉指尖擦着火热的小巧耳垂而过,瞬间激得怀中人像被踩中了尾巴的小猫儿,双手用力在他胸口处推拒一把,终于从他怀中彻底逃脱了出来。 陆昭珩敛了敛眸色,一手捂着被她推过的胸膛,面色似乎更加惨白了几分。 姜醉眠从未见过他这般显露痛楚,心头忽然生出些歉疚之意。 在林中他为了让自己逃出生天,一人将那几十名刺客尽数抵挡,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但若没有他,她不可能有命出得了那山林。 他们二人的命数仿佛无形中被紧紧纠缠在了一起,互相解救多次,怕是已很难分清究竟谁欠谁的命更多了。 她又靠近过来,一手在他脉搏处搭了下,秀眉顿时紧紧蹙起,他身子竟然糟糕到这种程度。 “来人,快来人!” 蔺风匆匆赶至,姜醉眠连忙吩咐道:“你立即派人去药铺,按照我先前开出的方子拿药,速度要快,并且你现在就命人在城中寻找一个白胡子老郎中,他身上总是背着个装满了草药的竹篓,应该并不难寻,找到之后就将人速速带回。” 蔺风派人去了药铺,可他对那个老郎中却极为好奇,一边搀扶着主子进屋,一边问道:“姜姑娘,不知您所说的那位老郎中是何许人也?” 姜醉眠一脸正色:“能救你主子命的人。” * 赵棠回府之后才得知姜醉眠竟然已经离开了,赵楚洛十分害怕大哥怪罪,早已经通过锦衣卫在城中的暗哨四处搜寻了一番,可是却没有发现姜醉眠的行踪。 “大哥,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赵楚洛不解问道,“连锦衣卫在京城都找不到的人,莫非是跟皇家有何牵扯?” 赵棠眸色凝重,只道:“不必再命人搜寻了。” 他心中已经猜到她会在何处,只怕是锦衣卫将城中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得到她。 因为她在皇子府中,谁敢入府搜寻。 门外小厮忽然又急匆匆赶来禀告:“大少爷,大小姐,魏府的人又来了……” 赵楚洛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怒斥道:“怎么又来了?前两日不是才命人来送过书信吗?我大哥忙于军务政事,哪里有空每日与她儿女情长,她到底知不知什么叫礼义廉耻!” 小厮吓得直哆嗦,又去看了眼座上岿然不动的赵棠。 赵楚洛提着佩剑便往外面走:“大哥你不用动,我亲自去帮你回绝了魏家人。” 赵棠却忽然上前来按住她,一手将她的佩剑夺了过来。 “都已经是锦衣卫总旗大人了,怎得还如此莽撞。” 赵楚洛心生不忿:“大哥,我就是不喜欢魏家人,也不喜欢那个魏如令,她以后就算是嫁过来了,我也不会认她这个大嫂嫂的,你还不如给我娶那个小嫂嫂回家。” 赵棠闻言,冷霜般的冰眸却骤然一凛,拍了拍赵楚洛的脑袋说道:“我与魏家乃是圣上赐婚,以后不可再说这种话了。” 说完,赵棠便亲自去了门外见那个来送信的小厮。 小厮还是头次亲自将信送进了赵棠手中,望着面前冷面如玉的高大男子,他又回头望了眼身后停在静街上的奢华马车。 赵棠没有拆开那封书信,目光越过面前的小厮,也看了眼那辆马车。 “正巧我也有事要与你家小姐商议,我便随你去魏府走一趟罢。” 第83章 说着,赵棠便从高阶上下来,似乎是准备与小厮同乘一架马车而去。 小厮瞬间慌了神,急急忙忙从高阶上跑下来阻拦他撩开车帘的那只手,因为太情急还险些摔了跟头。 “将军,将军不可啊将军!” 可话音未落,赵棠已然掀开了马车围帘,轻松跃了上去。 车内暗香浮动,端坐着一道聘婷身影,脸上还挂着层轻薄面纱,像是怕会被人认出似的,不敢示人。 赵棠礼数周全,颔首致意。 “魏姑娘。” 面纱之上的一双杏眸震惊瞪圆,结结巴巴道:“赵,赵将军……” 赵棠并无任何惊讶之色,只面色如常,对魏如令道:“魏姑娘近几日多来将军府送信,只是赵某忙于军务并无机会察看,有何事魏姑娘不妨今日当面直言。” 魏如令像是被人戳穿了心思,一时有些羞赧难当,她虽背脊挺得笔直,袖口下的掌心却因为紧张担忧攥得紧紧的。 “赵将军,我本意便是想寻个您得空的时机,想约您出府一聚的,但是既然您如此繁忙,我也不好多加叨扰,便在今日与您将话说个明白罢。” 赵棠敛眸:“愿闻其详。” 魏如令瞧见他近在咫尺的俊眉星目,虽然心中已经默默爱恋他数年,可她这些时日也想明白了,他对自己是并无半分爱意的。 那日出现在府中的绿衣姑娘,难不成才是他心中倾慕之人? 魏如令开口道:“赵将军可否入宫面见圣上,请求收回赐婚成命。” 此话一出,赵棠对面前之人的心思倒有些捉摸不透了。 “魏姑娘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皇上当着群臣赐婚于你我二人,便是想看将军府与魏家和乐融融的场面,我不过一介臣子,又如何能更改圣意。” 魏如令像是有些焦急,问道:“可是要与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结为夫妻,与将军而言,与我……都不是一件可以忍受的事,不是吗?” 她眸光凄切,望过来的眼神中分明隐藏着不肯言说的哀婉柔肠。 她又何曾不想嫁与他为妻,可他不爱自己,就连眼中也从来没有自己的半分余地,她知道。 他答应成婚,只不过是遵从天命,遵从父命,并无其他。 赵棠并不去看那双盈盈泪眼,他一手撩开了车窗围帘,便见近卫正在暗中给他递眼色。 他心中募地一紧,难道,是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他已顾不得其他,只对车厢内的人道:“魏姑娘的请求恕难从命,赵某还有要紧军务,告辞。” 说完,他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近卫连忙迎了上来,压低嗓音焦急禀报。 “将军,只怕是要出大事了!” * 姜醉眠只能将陆昭珩体内的毒性暂时压制,可是到底该如何解毒,她还尚未有任何眉目。 派出去寻找师父的人一连几天都毫无线索,姜醉眠不禁怀疑师父难道已经离开了京城?可是师父都还没见到她一眼,难道就能如此放心离去吗。 她正神色惆怅的在药房中捣着罐中草药,便忽然听见门口处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为师就是那么教你配药的?你这配伍根本不对,如何能解得了他的毒?” 一个面须花白的老者缓缓迈进屋中,一手装模作样背在身后,一手不急不忙的捋着胡须,像个已然超脱世俗的云鹤仙人。 姜醉眠眼眶立即变得湿润,放下手中药罐便跑过来左看右看,确认是她远在南陲镇的师父没错,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委屈掉落。 “师父……” 她在外人面前苦苦伪装的冷静坚强仿佛瞬间崩塌,当着师父的面她不用隐瞒什么,师父知道她所有的经历,如今千里迢迢出现在此,让她怎能不心生感动。 白更生本就是放心不下她一人远在京城,所以便接着云游前来看望她,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委屈可怜,心中也顿时泛起股酸意,久未落过泪的眼眶此时跟着热了起来。 可他不能在徒儿面前哭,那样岂不是有损为师体面。 “师父,您怎么会来京城?” 白更生背过身去,仔细抹去眼角湿意,这才道:“为师再不来看看你,只怕是你要在这药房中再苦熬十年也配不出解药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过面前身影,走到了案桌边来察看起这些瓶瓶罐罐。 “这段时日你的医术已有精进,只是经验不足,所以配伍稍有差池,这雪参应只放二钱,胶莲却应放四钱,还有这明穆子,该放一钱。” 白更生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数落着台上近百个药罐,原本高深的眯起来的眼睛都慢慢睁得圆溜溜了。 “这,这是千年松衫的根茎!这是雪山巅峰的雾花!这是万丈崖底的鳎髓!这这这……都是千金万金也难买到的稀世药材啊!”白更生颇为感叹地说道,“为师当年在宫中也未曾见到过数量这么多地珍宝,看来这位七殿下有着比大内更加高明的手段啊。” 姜醉眠擦了擦未干的泪珠,听言很是震惊:“师父,您当年竟然在宫中当过差?” 白更生偷偷将散落在台上的几根千年松衫根茎藏进袖口,正色道:“什么叫当过差,为师可是宫内太医院之首,只是后来为师觉得在宫内无甚意思,便辞官云游去了,后来才去的南陲镇。” 第84章 他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乖徒儿,正屋那位毒性是不是已经难以压制了?” 姜醉眠点点头,眸中透露出几丝急切:“师父,这里有这么多珍稀药材,您能救他吗?” 白更生望着她,问道:“你当真想让为师救他?” 姜醉眠抿了抿唇,像是在心中下了个很大的决定,才轻轻点头。 “师父,求您救他。” * 榻上之人双眸紧闭,俊眉深深蹙起,纵使深陷昏迷,仍旧被体内剧毒折磨得痛苦无比,难以平复。 白更生先给他搭了脉,转而问一旁站着的蔺风:“他身子怎会糟蹋到如此地步?可是近来常强行调动内力所致?若非如此,他的毒性也不会侵入到体内每一根脉络当中啊。” 蔺风忙上前道:“主子确实常用内力,白师父可有法解?” 白更生看了神色满是焦急的小徒儿一眼,说道:“倒是有法,只是他体内毒性积蓄已久,只怕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彻底恢复的,需得是长久之计。” 他依据陆昭珩的脉象先开了几副方子,姜醉眠亲去煎制出来,然后喂着陆昭珩喝下。 好在他的毒性被暂时缓解些许,人也渐渐苏醒过来。 不出两日,他已然好了许多,气色也快要恢复如初。 只是白更生再三叮嘱,要他在毒性彻底解了之前,万不可再用内力了,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难救。 这些时日的汤药都是姜醉眠煎好了送过来,亲眼看着陆昭珩喝尽了才算完。 蔺风见主子竟然如此听话,将那些黑苦汤药喝得干净不说,也没让人再做了什么蜜饯果子送来。 要知道以前他每次给主子送药都是心惊胆战,主子一个心气儿不顺便会将药碗摔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再送一次。 如今姜醉眠顶了他的差事,他倒是乐得自在。 眼见着使臣抵京就在明日,宫宴一等事宜陆昭珩全都交给了厉云川,一是这几日他需得静心养伤,二是他在皇上面前保举厉云川,自然是有他的用途。 鸿胪寺卿的位置若是给了常如,那接待使臣一事还不知要出多少纰漏。 厉云川是上等人选,厉郙在朝中素来不参与太子和慎王相争,又因位高权重追随者众多,已然在朝中逐渐形成了第三股势力,他想拉拢这位厉相,自然要从他的独子身上下手。 所以尽管知道厉云川对姜醉眠抱了何种心思,陆昭珩也可以视而不见。 大局为先,他只要厉云川能为他所用。 宫中特命了人来传皇上口谕—— “请七殿下明日入宫赴宴,且后续与辽国使臣谈判一事,也交与七殿下主事。” 陆昭珩对此倒是并不意外,与使臣商谈两国休战割地赔款事宜乃朝中重事,皇上这是铁了心要他迅速成为太子眼中钉了。 “儿臣领旨。”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又道:“对了殿下,皇上还特许这位姜神医一同赴宴呢,姜神医,还不快快过来谢过圣意。” 原本跟随其他侍卫奴仆跪在一处的姜醉眠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疑惑茫然。 她从未单独进宫面过圣,皇上又是如何知道她这号人物的? 大太监见她傻傻跪着不动,催促道:“姜神医,难不成是想违抗圣旨吗?” 陆昭珩上前,将人群中的身影一把拉了起来。 他背对着众人在她下巴上捏了捏,语气中充满了颇为宠溺的意味。 “过去谢旨。” 姜醉眠回过神来,起身过去谢了旨意。 大太监面白无须,露出个阴柔的笑来,对姜醉眠说道:“姜神医不必惶恐,咱们皇上素来仁爱,只是听小厉大人说了姜神医在都停驿救治那些工匠们有功,所以皇上才赏了这个恩赐,又听闻姜神医是七殿下府中女医,这才命咱家一并来宣了旨意。” 大太监带人离去后,姜醉眠心中还有些不安。 上次宫宴她混入宫去是假扮成了厉云川的贴身侍女,这次入宫却要以她的真实身份受恩赴宴,她并不想在众官面前抛头露面。 万一,她的身份被人认出…… 陆昭珩遣退了其余人等,拉着她一路回到正屋院内,才出声问道:“怕了?” 姜醉眠甩开他的手,手腕都被他捏得有点微微痛了。 他像是从不知道轻重似的,每次都会弄得她身上红痕许久不散。 “我怕什么。”她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却仍在惴惴不安。 陆昭珩上前两步,望着她的眼睛不语。 即使她还如此嘴硬,可她内心在想什么,他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只是听了厉云川所言,当你是个妙手神医罢了,并无他意。” 她是姜廷州之女的身份被他隐藏的很好,太子尚且没能查得出来,朝中定然也无其他人知晓。 姜醉眠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扭了扭被他方才攥疼的那只手腕。 “手给我。”陆昭珩忽然道。 姜醉眠见他眸色暗沉,这才瞧见屋外院落内竟然空无一人。 她察觉到几丝危险气息,瑟缩着往后躲了躲:“我没事。” 陆昭珩已将掌心在她面前摊开,只待她自觉将手放上去。 第85章 姜醉眠轻轻咬了下唇瓣,不禁又开始后悔起来,让师父救他是不是又做错了,这人一向品行恶劣,知恩不图报不说,还总是用身份和力量压她。 她不情不愿地将手缓缓搭上。 柔弱无骨的细白五指纤长莹润,根根犹如嫩白葱根,精致漂亮的指尖和关节处还泛着淡淡粉色,捏在掌心中触感细腻嫩滑。 忍不住想要用力些,再用力些,在上面流下些什么才好。 姜醉眠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手被他捏得又开始发痛。 她想要抽回来,却骤然被那只大掌攥得更紧,连松竹般的骨节都隐隐充斥着可怖青筋,底下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摧折力量。 “痛……”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陆昭珩察觉到自己又没控制好力道,微微松开手,便见她指尖都被自己捏得微微发白,娇弱又可怜地在大掌中颤了颤。 他撩开她袖口处的青纱,看了眼雪白皓腕上那一圈极淡的红痕,印在琼膏玉脂般的柔腻肌肤上,似乎相得益彰,更显媚色。 他抬着她的手腕递到唇边,眼神中带着浓重压抑的冷厉凶光,像能直射人心的冷刀寒剑,紧紧盯着面前不知所措的人。 薄唇微启,带着股温热潮湿,吻上了那处红痕。 第40章 相认 纤细微扬的潋滟眼尾几乎是瞬间被瞪得圆润了起来,连要将手从他掌中抽回来的动作都顿住了。 手腕处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觉湿湿热热的气息万分酥麻,像是在寸寸攀着她的肌肤上移,灼热呼吸要一直隐没进她的衣衫里。 柔软薄唇与雪肤紧密相贴,湿吻一个个落下,那处红痕似乎被吻得更加鲜艳夺目。 姜醉眠惊慌欲躲,可手腕被他用了巧劲紧紧扣住,逃不了分毫。 她已经快被他弄得魂飞魄散,直到身后屋门乍然响起轻微敲门声。 她吓得浑身一抖,察觉到扣住手腕的力气松了,急忙顺势从他的唇下暂且逃离出来。 蔺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陆昭珩望向门边,眸色不悦的眯起来。 “何事。” 蔺风却道:“主子,兹事体大,属下需得当面说。” 姜醉眠听言,不等陆昭珩说什么,提起自己的裙摆忽然拔腿就跑,像一阵风似的从屋外的蔺风身旁掠过。 她只怕自己再不赶紧跑,一会想跑都跑不掉了。 不知屋中二人究竟在暗中商讨何事,姜醉眠一心只记挂着明日要入宫赴宴一事。 这宫宴是为迎接辽国使臣而设,当年父亲被指暗中与辽人交好,明日,她便能在大殿上亲眼看看那些辽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此次宴席又是设在了百花轻殿,皇上特许众官携家眷共同赴宴。 暮色四合,宫灯初上,姜醉眠跟随在陆昭珩身侧,一同踏入了轻殿殿门。 相比于其他锦衣华服盛装出席的官眷家属,姜醉眠只着一身嘉陵水绿云雾羽袖裙衫,清丽素然,并不期盼引人瞩目。 可在一群花红柳绿极尽艳丽的美人中,仍旧犹如青山绿水中含苞待放的娇艳红莲。 云蒸霞蔚,玉软娇柔,水绿秋山明。 不少官员瞧见同行的两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争相讨论着姜醉眠的身份。 厉云川早已在殿内等候,看见二人后,急忙绕过众人过来向陆昭珩行礼。 “殿下。” 姜醉眠也向厉云川欠了欠身,人多眼杂,他们不好表现太过相熟。 可厉云川自打从都停驿分别之后再也没见到过她,又听闻她在回京途中竟然和七殿下一同遇袭,心中早就焦急万分,若不是父亲不允,他早就去殿下府苑探望了。 陆昭珩见他一双眼睛快要长在姜醉眠身上,淡笑一声开口道:“这段时日辛苦厉大人了,将宫宴一等事宜处置的井井有条,看来这正卿的位置果真非厉大人莫属。” 厉云川收回视线,俯身拱手道:“微臣知道是殿下在皇上面前为微臣保举,否则依微臣资历难以堪当此任,还要多谢殿下信任。” 陆昭珩伸手在他手腕处轻轻托了下,察觉到周围已有不少人在侧目看向他们,薄唇便轻轻扬起个温和的笑来。 “厉大人过谦了。”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丞相府独子厉云川与他私交匪浅,朝中若还有些左右摇摆不定的大臣,便要在心底再好好掂量掂量如今朝堂的份量了。 宫宴即将开席,众臣依次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姜醉眠本来被安置在大殿最为偏僻的角落,陆昭珩命人将她的矮桌和坐垫搬至自己身旁,要她在身侧落了座。 离得高阶之上的龙椅这般近,姜醉眠有些坐立难安。 “殿下,”她用袖口轻拢着脸颊,靠近过来小声说道,“我还是回原来的位置坐罢。” 一只手顺着案桌底下伸了过来,覆盖在她手背上轻轻捏了捏。 “在这陪我。” 姜醉眠一颗心砰砰砰疾速乱跳起来,她慌张的朝着四面观察,生怕被人看见案桌底下交叠的两只手。 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后,她用力在他虎口处掐了下,泄愤似的将他的手甩了回去,随后怒瞪他一眼。 第86章 这里这么多人,他竟然胆子这般大,也不怕被人看见。 姜醉眠拿起面前矮桌上的一杯清茶,细细抿了口,表面强装镇定自若,其实心跳一直擂如鼓槌。 不知为何,她今日有一种冥冥之中的不祥之感。 今夜宫宴只怕是会出什么乱子。 放下茶杯再一抬眸,却见金光大殿的对面端坐着一道清俊人影。 赵棠眼中似乎容不下任何其他人,目光灼灼的越过整座大殿望过来,眼神定定的落在姜醉眠身上。 向来清朗疏月般的眼眸刺客竟然会火热如炬,恨不能立即穿过大殿冲到她身边,不管不顾地将那道纤弱身影紧紧拥入怀中,再也不能分开。 姜醉眠与他遥遥对视一眼,眼神像被烫伤一般,急忙低下头躲避开来。 她不知赵棠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诉说一般。 可他不是已经将自己忘却了,况且,他也已经与旁人有了婚约。 殿门被几个太监从外推开,几位辽国使臣踏入殿内,引得众官纷纷侧眸而视。 姜醉眠也顺着众人一道望过去。 为首的辽人是一个身材高大,模样粗犷俊朗的年轻男子,身着辽国民族特有服饰,花纹繁复古怪,手艺也极为复杂。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辽人年岁已长,可皆是身板结实强壮有力,须发旺盛,远远瞧着像是山间猎户一般。 几人目不斜视心高气傲,大摇大摆的走到大殿正前方入座,像是并没有将在场的任何人放在眼中。 姜醉眠望着那几个辽国使臣,心道辽人果然不拘礼节世俗蛮夷,来到大宴境内竟还如此猖狂,可能也正因如此,辽军骁勇善战异常勇猛,若非大宴西北军在战场奋勇杀敌不屈不挠,抛头颅洒热血降伏辽军大将,恐怕尚不能轻易击垮辽军。 “皇上驾到。” 大太监声音刚落,龙椅之上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众臣跪地叩首之时,那几个辽国使臣却端坐未动,高高俯视着下跪的众臣,像是也在接受众人恭敬地礼拜。 大太监脸色微变,在皇上身边示意道:“皇上,那几个使臣并未行礼。” 皇上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又让众臣平身。 “座下可是辽国王子加伦纳德。” 为首的辽人掀了掀眸子,这才懒散起身,向着龙座之上的人抱胸行礼:“正是鄙人,见过大宴皇帝。” 姜醉眠凝眸看向那个高大的年轻辽人,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辽国的王子。 她回忆起来当初父亲的判决旨意上是如何宣明的,与父亲书信往来的人,仿佛正是加伦一族,可是具体的名字她实在记不清了。 只是当时加伦在辽国只不过是王族旁系血亲,十年过去,他们家族竟然已经登上了辽国王位。 那么这个加伦纳德,会不会知晓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姜醉眠眸色渐深,心中一时思虑良多,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陆昭珩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高深莫测。 宴席上只不过简单寒暄一番,真正与辽国使臣的谈判还要在都停驿细细展开。 那个加伦纳德忽然在一片喧闹中起身离了席,而陆昭珩正与太子一同谈笑,在辽人面前上演着和睦友善的皇族血亲,暂时没有注意到偷偷跟着溜了出去的姜醉眠。 她上次已经来过殿外温泉池水缭绕的御花园,因此再次踏足这里,已经能清晰记得那处能藏住两人的假山石林。 她眼见着加伦纳德朝着御花园深处走去,心中更觉异常古怪。 为何他看起来如此轻车熟路,入大宴后宫之内竟像是出入自家花园一般从容不迫,而向来守卫森严的后宫,此刻连一个侍卫都无? 姜醉眠屏息凝神,脚步轻的像猫儿一样,蹑手蹑脚一路跟随加伦纳德来到了御花园深处的天泉池旁。 这处泉水要比别处更热几分,氤氲雾气飘渺浮在波光粼粼的泉水之上,宛如仙境。 加伦纳德终于停住了脚步,姜醉眠便赶紧跟着停下,顺势躲藏进了旁边的一处半人高的草丛中。 她穿着身绿衣,呼吸又浅,在朦胧月色和袅袅热气掩盖下难以让人发觉。 只见那处深雾下慢慢显现出一道人影,走至加伦纳德身旁。 “许久不见,加伦大人别来无恙。” 姜醉眠定睛望向说话之人,在浓密草丛间她隐约看清楚了那张显现在月光下的脸。 这张脸好生熟悉,她在脑海中仔细搜寻,随即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眸。 她想起来了,这人曾经在太子身旁出现过,好像是太子身边的暗卫亲信。 那亲信正是太子暗卫的首领寒鸦,原本太子与辽国往来皆是通过左正,左正死后,太子又有意与扶持常如上位,这样一来确保鸿胪寺卿的位置一直是自己人,也更加方便他与辽国暗中勾结。 可没想到厉云川如今坐上了鸿胪寺卿的代理职位,寒鸦便只得亲自出面与加伦纳德会见。 “寒鸦大人还是那么风采依旧,想必太子殿下是许给了您更多的荣华富贵吧,否则寒鸦大人怎么会几次三番拒绝为我辽效力?”加伦纳德笑着问道。 第87章 寒鸦道:“太子殿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只是当初你们加伦一族靠着殿下的扶持篡权夺位,如今又想来挑拨殿下身边亲信叛变,不知这是否是你们辽人与人合作的诚意?” 加伦纳德听了此话,却不屑一顾地说道:“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况且我们家族不是也为殿下铲除了一个极大的祸患吗?那个勇猛的将军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姜?我听闻殿下急着要斩草除根,是因为他发现了殿下与我族往来的秘密。既然是双方都共同获利的事情,又何必时时挂在嘴边威胁与我,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加伦一族会怕?” 寒鸦神色一凛,没想到加伦纳德并不是一副想要好生商讨合作的姿态。 “你……” 他正欲开口,却骤然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间传来几声细细簌簌的声响。 “谁在那?!” 两人一同回首,望向那片半人高的葱郁丛间。 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在轻殿之上,并无人发觉他们二人在此密谋。 若是有人暗中跟踪而来,被人瞧见太子的人与辽人在私下往来,那可是要坏大事的。 寒鸦拔出腰间长刀,慢慢踱步朝着草丛间走过来。 姜醉眠双眸圆睁,一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出来。 她能在草叶间隙之间看到逐渐靠近过来的人影,以及那把在月光下闪着冷萃寒光的长刀。 一旦被这二人发现自己在此处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那恐怕今夜她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将口鼻捂得太过用力,姜醉眠胸口处都传来隐隐闷痛,可她仍旧不敢松手,身子都变得无比僵硬,也不敢动弹分毫。 月夜静谧,她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胸膛中的心脏因为太过紧张害怕而“砰、砰、砰、砰”上下乱跳,几乎快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了似的。 那两道身影已经走到了草丛面前,长刀高高举起,带起一阵肃杀寒风,径直朝着这处半人高的草地上横劈过来。 一击未中,纤细身躯隐秘的藏在丛中最深处。 数片草木被刀锋斩断落地,纷纷扬扬飘进了天泉池水中。 寒鸦不肯松懈,扬手便准备再往身处劈去。 姜醉眠双眸紧紧闭上,侧脸朝着一旁缩去。 若这一刀真的劈到了她身上,只怕她脸颊都要被劈成两半了。 加伦纳德一直在垂眸看着那片草丛,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盯着丛间饶有兴味的样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凌空飞来的石子忽然击中了寒鸦的长刀,迫使刀身偏折到了一旁去。 寒鸦眼神充满戒备的望向黑暗处,沉声问道:“究竟是何人,还不现身!” 一道清风朗月般的身影从夜色中缓步走出,迎着月光负手而立,将那片及腰草丛不着痕迹的挡在了背后。 寒鸦甚是震惊的看向来人:“赵,赵棠将军。” 他跪身行礼,收了长刀。 赵棠望着二人,说道:“加伦大人竟也在此,难不成是在御花园中迷了路?” 赵棠虽常与赵筠一起面见太子,外人也只当他是与太子同党,可赵棠心中对太子多种行径颇为不耻,常常假意迎合,并无真心臣服。 太子也知他并非心腹之人,所以对他仍然多有戒备。 通辽之事,必然不会让他知道。 寒鸦原本已经吓傻了眼,他未曾想到赵棠会忽然出现在此,他只盼方才二人所说之事并未被赵棠听见。 “加伦大人听闻御花园中有温泉池水,寒冬腊月也能鲜花盛开,因此特来月下赏花,卑职特来为加伦大人引路。”寒鸦道。 赵棠面色莫测,不知是否真的信了。 寒鸦不敢久留,装模作样引着加伦纳德回轻殿。 临走之前,加伦纳德深深看了眼那处草丛,低笑着对赵棠说道:“往日只与赵棠将军在战场上兵戈相见,没想到赵将军竟然也是一表人才,只是我听闻你们大宴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赵将军是不是也同样呢?” 说完,他不等赵棠答复,便随着寒鸦离去了。 待两人走后,赵棠才连忙俯身,将藏匿在草丛间的人影一把拉了出来。 姜醉眠眸中闪着水光,像是骤然得知了什么天大的噩耗般,双眼都无法聚起精神,只是眸光涣散的望向来人,长睫无助的扑簌簌轻颤,似快要翩然纷飞的蝴蝶。 赵棠见她这种神情,心中顿时犹如被生生剜了块肉下去,鲜血顺着他四肢百骸流遍全身,叫他再也隐忍不住,将面前的身影牢牢抱进了怀中。 “茵茵,我知道是你,你回来了对不对?”有滚烫的呼吸埋入颈间,“回来就好,你没事就好,以后你也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可以保护你,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你。” 姜醉眠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紧紧拥着,像是将她当成了稀世珍宝,掌上明珠,即使抱着她也不愿弄疼了她,只是轻轻搂住她脊背。 她尚且未曾方才撞破的隐情中回过神来,恍惚间却又听见有人在唤她幼时乳名。 姜慈茵,是父亲给她取的名字,只是这十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唤过她了。 第88章 “你,叫我什么?” 赵棠松开她,握着她肩膀注视着她,眸中似乎布满缠绵痛楚,低声又唤了句:“茵茵。” 平扇的眼尾一眨,一颗泪珠骤然滚了出来,顺着秀美的脸庞滑落。 姜醉眠眉头紧紧蹙起,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往后退开:“你,你不是已经忘了吗?你不是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吗?你不是,没有认出我吗……” 她嗓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 赵棠上前两步,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撕扯。 是他错了,是他不该到了现在才认出她来,是他不该在心有怀疑的时候还让陆昭珩带走她,是他不该当年没有冲进火海救出她,让她在离京千里之遥的穷乡僻壤苦挨十余年。 “我以为你随姜伯父一起,早已葬身在那火场之中。” 赵棠心疼不已,抬起只手来,想要替她拭去眼角泪意。 姜醉眠却微微偏头躲避开了,自己用袖口擦干了眼泪。 赵棠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半晌才默默攥进成拳,收回了身侧。 她现在对他并不像小时候那般乖顺依赖,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亲近过,但是好在她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这就够了。 “茵茵,”赵棠轻声唤她,“这些年你受得苦楚已经够多了,我知道杨叔父一家已死,你身边也再无可以照顾你之人,你以后就留在京中吧,我会好好庇佑你,必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姜醉眠迎着月光抬起眼眸,里面盛满隐忍泪光,却倔强得没有让泪水再掉落出来。 她只说道:“还请将军以后不要再那么叫我了,我有名字,我叫姜醉眠。” “姜醉眠,”赵棠在口中念了遍,便点头称好,“是我考虑欠妥,你的身份不能在外暴露,自然要当心些才是,只是,你为什么不像小时候那样唤我了?那时候你总是追着我唤棠哥哥,如今,你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姜醉眠垂下眼眸,轻声道:“将军也说了,那都是小时候得事情了,况且将军现在已与魏家千金有了婚约,还是要与旁人保持距离得好,省得让魏姑娘误会了。” 赵棠忽得上前拉住她手臂,神色有些焦急的解释道:“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与魏如令并无感情,婚约只是皇上对我们两家的制衡掣肘……” 姜醉眠双眸注视着他,目光明明柔和专注,可是其中的掩藏着的淡淡疏离,却是最让赵棠无法忍受的。 他可以接受她暂时不与自己如幼时亲近,可他绝不允许她因为婚约之事就与自己心生隔阂。 姜醉眠听他说完,嗓音仍旧淡然道:“将军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既然婚约已定,不管有意还是无情,将军都该好生对待魏姑娘才是。” “你既然如此介怀,我找个时机向皇上回绝了这门亲事便是!”赵棠指尖收了些力气,不肯放开她。 姜醉眠将手臂一点一点从他掌心中抽离,目光清凌的望着他:“希望将军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断送前程,魏家根基深厚,能与魏家结亲必定会对将军府有所助益,而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赵棠凝重地对她道:“有何更重要的事?我知你一直跟随在陆昭珩身边,难道,你是想为杨叔父二老报仇?还是说,你想为姜伯父翻案?” 姜醉眠神色顿时一凛,眸光紧紧盯着赵棠的眼睛,问道:“你都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对不对?” 赵棠并无躲闪,说道:“若说开始时我还有些不确定,可是方才见加伦纳德和太子亲信在此秘密会见,我便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姜伯父叛国通敌定然是被人陷害的。” 姜醉眠缓缓合上双眸,指尖用力掐进柔嫩掌心中,才能让她心绪保持住清明理智。 父亲果然是清白的,国公府上下百余口人都是被人构陷丧命! 左正被害的手法与陷害父亲之人如此相似,这并不是巧合,而是背后操控之人都是太子! “父亲为大宴征战百场,满身伤痕,没想到到头来,却还要被大宴太子算计,”姜醉眠睁开双眸,眼尾因为竭力隐忍而渐渐变得赤红一片,“皇上只凭几封来历不明的密函就草草定了父亲的罪,莫不是因为父亲功勋显赫,百姓爱戴,触及了他陆氏一族的皇室威望,所以才遭受灭顶之灾。”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十年前太子就有了私通辽人的谋逆之心,只是姜廷州不知从哪得到了此事的证据,太子担心事情暴露便先下手为强,而皇上也因早已忌惮国公府功高盖主顺势抄了姜氏满门。 十年后太子不知从何得知姜廷州独女从火场逃出的消息,便命人在大江南北四处搜寻她的下落,最终竟然真的被他在南陲村找到了。 只是阴差阳错,太子带走了杨月樱,而她千里迢迢亲自送上了门。 这一切因果中,不知陆昭珩究竟参与了多少。 出来的太久,姜醉眠怕陆昭珩很快便会发现她的不对,便准备折身返回,赵棠却拦住了她的去路不肯轻易放她离开。 第89章 “你还要回宴席上去,”他追问道,“还要回陆昭珩身边?” 姜醉眠道:“在他身边才有接近太子的机会。” 赵棠讶异凛眸:“你想自己复仇?别傻了,你以为陆昭珩留你在身边是要帮你吗?他只怕是比太子还要阴狠百倍,他对你不过是利用!” 姜醉眠顿住脚步,喃喃一声:“利用?” 她不过是会些潦草医术,连他身上的毒都没能帮他解的了,有何利用价值。 赵棠却冷着声音道:“陆昭珩一直都知道你是国公遗女,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将来有朝一日好作为扳倒太子最锋利的一柄利剑,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用尽手段也要强留你在身边?他们皇室宗族从无半分真情,你别再犯傻了,他不杀你,只因你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 那道立在寒风皎月下的纤薄背影似乎在轻轻颤抖,姜醉眠胸口处闷闷的钝痛,犹如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压在了心脏上。 她一手捂着胸口,里面砰砰砰地挣扎着跳了几拍。 她忽然心疼得厉害。 第41章 夜宿 姜醉眠脚下一阵踉跄,赵棠急忙跟上前搀扶住她。 他语气沉痛,又唤了一声:“茵……” 但想到她并不喜欢自己这样叫她,便转口道:“我在命人暗中探察时,发觉陆昭珩竟也去过南陲,他一早就知姜伯父冤案实情,也知姜氏满门尽是冤魂,否则他贵为皇子,如何会忽然出现在那处穷乡僻壤?” 姜醉眠自嘲似的笑了下。 所以,打从一开始,这便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棋局。 她从山上救下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步入了圈套中。 赵棠道:“陆昭珩的野心远比你想的可怕,权利争斗本就是腥风血雨,他不会在乎有多少人命死于冤屈,皇室更不在乎,你明白吗!” 可姜醉眠轻轻推开赵棠,眸中满是清冷决绝的月光。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她头痛欲裂,五指连着心口都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刺般。 赵棠不放心她,欲提步跟上。 她嗓音颤抖,带了些哀求:“别跟着我……” 她现在谁的话都不敢再信。 陆昭珩纵然心思莫测,可赵家一向与太子交好,她十年未见赵棠,怎知他还跟从前一样从不欺骗自己。 她能信的,只有自己。 清寂月光下的鹅卵石小道曲折蜿蜒,纤细单薄的身影一步步远去。 赵棠站在原地,僵直的背影默默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他定然要将她从那龙潭虎穴中拉出来,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只身犯险。 姜醉眠垂着头,在心里仔细回想先前种种迹象,都表明陆昭珩对她并不寻常。 只怪她太天真,没有想到陆昭珩对她满心算计,只有利用。 但如果陆昭珩一早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么这段时间以来,她在他面前,又算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的伪装,竭尽心思的掩藏,竟然就像是这世间最傻的傻子。 陆昭珩明明看透却不戳穿,就是要眼睁睁瞧着她是怎样犯傻,怎样愚蠢的将自己的底细全部暴露在他眼前,又是怎样被他尽情的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竟然,早已沦为了他用来和太子争权夺势的棋子。 是了,他与太子本是同胞兄弟,是皇上的至亲骨肉,他们是同血同脉,骨子里都流着同样的血液,自然也有着同样的脾气秉性。 她不是已经见识过他是如何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吗。 姜醉眠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外,可看着那座辉煌气派的殿门,她却迟迟不敢上前。 大殿内的人忽然开始朝外面走来,想来是宴席已经结束。 姜醉眠匆忙之间无处可躲,只能折身回到御花园内,快步走入了那片假山石林中。 周围是温泉池水热腾袅袅蒸气,她抱住自己的双膝,坐在了柔软的草地上,可是周深却像是被丢进了冰冷的冰窖,冷得叫她彻骨。 耳边充斥着殿门外的交谈声,那些熙攘喧闹却仿佛与她隔着十万八千里。 人群的热闹喧哗与她毫无关系,她只不过是被遗弃在路边中的一根草。 无依无靠,所以才会任人欺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姜醉眠的身子都快要冻僵,她依旧缩成一团,隐秘的藏匿在假山石后的角落中,一时之间竟无人发现。 可温泉池的暖意忽然被什么东西挡住,头顶的皎洁月光也被尽数遮去。 姜醉眠察觉到些许不对,缓缓抬起头来,面前黑黢黢的压下来一道身影,居高临下睨着她。 “谁准你在宫内随意走动?” 姜醉眠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子却忍不住的轻颤了两下。 他并不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担心这个天大的把柄会凭空消失不见。 迎着月光的银辉,陆昭珩看见面前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布满泪痕,尤其是那双盈满了水光的桃花眼,里面满满当当的蓄满了晶莹泪珠。 长长的睫毛随风摇晃,似乎眨眼间就能扑簌簌的掉下眼泪来。 他心中顿时软了些许,俯身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进了怀中,单手搂住纤韧柔软的腰肢,嗓音低沉。 第90章 “怎么哭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手,用拇指轻轻在湿润的眼角拂过。 指腹上果然沾上了湿哒哒的泪意,姜醉眠却忽然将他的手拍开,随后用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陆昭珩一时愣怔,没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眸色顿时阴沉的不悦,一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不准她再逃脱。 “躲什么,”他阴测测的问道,“你来御花园中是要见谁?” 即使面前的人不说话,陆昭珩也感觉到,她今晚似乎变了。 可究竟是哪里变了? 姜醉眠的手腕被他捏得疼痛急了,想要抽离出来却是不能。 莹润眼尾又开始变得潮湿,她心中愤恨不已,抬起眼眸,漂亮弯折的眼尾此刻锋利如刀。 “我要见谁都与你无关,陆昭珩,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吗?我什么都知道了。” 陆昭珩眼神变了变,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见了赵棠?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那双水光摇曳的桃花眼眸此刻似乎能烧出些火光来,转瞬间就能让面前的人化成一摊灰烬。 她扬起细长脖颈:“我知你将我视作与太子争斗的棋子,我知你对我姜氏满门被屠毫不在意,我也知你接近我,囚困我,只为了等到必要时刻,便能拿出来与太子对阵。姜氏在你们皇室眼中,只不过是夺权的利器,可以随意斩杀的卑贱蝼蚁。” 陆昭珩听闻此言,没有辩驳,凤眸中弥漫起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良久过后,他却只是轻轻勾起了唇角。 “赵棠那个走狗,就跟你说了这些?”他用指尖在她细白柔腻的腕子上轻轻摩挲,分不清情绪,“就因为如此,你便敢对我发脾气?” “你放开我!”姜醉眠心中生出一股浓烈厌弃,望着他的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嫌恶憎恨,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弃如敝履。 陆昭珩被她的目光刺中,手下力道也渐渐失了分寸:“放了你,好再纵容你跟赵棠私会苟且?他是不是还对你说,要你跟他回将军府,他可以替你报仇,护你周全?” 姜醉眠眉心紧紧蹙起来,手腕处疼痛难忍,她却冷笑起来:“棠哥哥,他跟你这种冷戾无情之人不一样。” 听见她对赵棠如此亲昵的称呼,陆昭珩心中猛然一顿,想来,他们二人是已经相认了。 “赵棠算是什么东西,陆昭轶脚下的一条狗而已,”他咬牙切齿道,“看来是我对你太过纵容,竟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一介罪臣之女,朝廷要犯,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要求?” 姜醉眠情绪却骤然激动起来,她双目赤红,语气却不容置喙:“你明明知道我父亲是被诬陷的!可整个皇室,都眼睁睁看着他们命丧火海,这便是你们皇家口中的慈善仁爱,只不过是虚伪假意罢了!” 陆昭珩只是沉默的望着姜醉眠,她所言虽然不虚,可她似乎不记得那日。 将她从月下孤巷中救出来的,正是她口中的虚伪假意之人。 两人藏身在假山石后,旁边却忽然传来几道脚步声。 有几位官员携着家眷已经往御花园内走了,皇上下旨特许他们可以留在宫内月下赏花,而两人的位置眼看着便要暴露。 陆昭珩攥紧姜醉眠手腕,拉着她便要往假山深处走。 他并不愿让人看见他与姜醉眠在此处纠缠拉扯的模样,尤其是面前人现在一副雨打梨花的娇弱可怜模样,他更不愿意让旁人瞧了去。 姜醉眠见他拉着自己往黑暗处走,心中异常抗拒,并不愿意再像往常一样受他蒙骗,被他任意摆布。 “你放开我,陆昭珩……放开!你要么就现在杀了我,我再也不会被你这卑鄙小人利用了!” 可无论她怎样拳打脚踢,陆昭珩仍旧不肯松开她,反而一手绕过她后脑勺捂住了她的嘴巴,扯着她将她带进了假山更深处,随后猛得将她的身子紧紧抵在了冰冷坚硬的石壁上。 “卑鄙?” 他轻声开口,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姜醉眠的额发间。 姜醉眠浑身害怕得僵硬无比,她两手在他胸前用力撑着,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可两只手臂却被反绞住,紧紧按在了腰后,推送着将柔软的身躯更加往热切的怀抱中送去。 看起来,像是在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一般。 姜醉眠紧紧咬住了双唇,心中委屈与愤懑更深,双眸中又渐渐朦胧起一层微薄的泪意。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人重复道:“没错,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陆昭珩不怒反笑,酥麻的嗓音贴住柔软细嫩的耳垂,轻轻呼了口气,感受到怀中柔软的身躯猛烈一抖。 他恶劣的低笑道:“我就是这般卑鄙,你又不是今日才知晓。” 姜醉眠被他的举动吓到,察觉到双腿被他用膝盖轻而易举的挤开,再也无法和拢,心中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 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慌乱的开口:“陆昭珩,你放了我好不好?我已知道太子才是幕后黑手,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于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们的恩怨也一笔勾销,好吗?” 陆昭珩见她有些口不择言,想来是箭在弦上了才真切的知道害怕。 第91章 要自己放了她,且不说大事未成,他不可能放她轻易离开。 再者,赵棠对她虎视眈眈,心里安得什么脏污心思别以为他不知道。 青梅竹马又如何,他已经将人抢了过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松手的。 他抬手,顺着娇若桃花的脸颊慢慢俯下去,拂掉她脸颊上湿润的泪意,指尖随意碾了碾,感受到潮乎乎的泪水。 放在唇边用舌尖轻轻舔试了一下,酸涩的苦味直接冲进了喉咙中。 “哭得这么伤心,”他说道,“现在就把眼泪哭干了,待会可怎么好。” 姜醉眠惧怕的问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昭珩忽然搂紧她腰际,拇指狠狠按上瑰丽的唇瓣,细腻柔嫩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想用力将红唇蹂躏得更加娇艳夺目。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他问道,“想去赵棠身边勾引他,魅惑他,与他双宿双飞?” 那是不是现在跟自己做的这些,到时候也会在赵棠怀中做同样的事? 她也会泪意莹莹的跟他拥吻,不着寸缕的同他泡温泉? 姜醉眠道,“只要你放了我,以后我做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 陆昭珩听了她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话,眉眼却压低了几分,看起来极为不悦。 好一个与他无关。 陆昭珩轻轻捏住尖细的下巴,缓缓向她靠近,薄唇停留在与那娇艳红唇即将接触上的几寸之处。 两人离得极近,他碰巧能够看清她双眸中抗拒与恐惧之色。 心中陡然生出一份凌虐与极强的掌控欲。 他附身而上,含住那两片柔嫩唇瓣,暴雨催花一般凶猛强悍,像是在此处便要将她从口吞入。 姜醉眠瞪圆双眸,寻找时机,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陆昭珩瞬间吃痛,微微松开她来,用手背在唇边抹了下,瞧见了鲜红扎眼的血迹。 姜醉眠气息不稳,却仍旧满眼愤恨的怒视他。 她是宁死,也不会做陆昭珩与太子相斗的权柄。 她痛恨皇上,痛恨太子,也痛恨陆昭珩,她痛恨整个残暴冷血的皇室。 赵棠说的没错,皇室之人都是如此,冷血无情,虚伪假善,在他们眼中恐怕只有权力欲望。 姜醉眠也抬手擦了下唇边沾染上的鲜红血迹,胸脯上下起伏不平,可眸光冷艳紧盯着他。 陆昭珩舔了下腥甜刺痛的唇角,却忽然伸手一捞,将面前的人直接打横抱起,紧紧搂在了怀中。 杀她和放她,他都做不到。 那便选择第三条路。 他抱着怀里的人足尖轻轻点地,在无尽月色之下直接越过宫墙,翻出了宫外。 马车在宫外肠道上等候,他抱着人进了马车内。 姜醉眠一直在竭力挣脱,直到身子被抵在铺着柔软绒毯的车厢内,她才恍然觉得事情好像越发朝着更加危险的境地而去。 搂在后腰的那只手箍得她腰肢发疼,像是里面的腰骨都快要被人生生折断了去。 “陆,陆昭珩……” 她刚开口,唇舌便被人猛烈的堵住。 比方才在假山后更加急切的热浪袭来,挣扎吞噬着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她想要再在他唇上咬上一口,可是陆昭珩却像是预测到了她的意图。 进退有度,如游龙蛇。 一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颚,便让她双唇无法咬合,只能半张着嘴巴任由人兴风作浪,攻池掠地。 直到城门连连失守,几滴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悄无声息地隐没进厚重的柔毯中。 马车开始行进。 摇摇晃晃,天地眩晕。 陆昭珩竟从不知道人的肉骨可以生成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薄白的皮肉覆着匀称的筋骨,嘉陵水绿郁郁葱葱,青纱笼罩在荼蘼熟透的娇艳花瓣上。 露水轻雾,旖旎升腾,车厢内香气浮动,浓郁醉人。 姜醉眠唇瓣被牢牢堵着,只觉双腿被毒蛇渐渐缠绕攀爬,随后吐着信子停留在了她左腿处的那片烧伤。 既然已经将话挑明,那便也无须隐藏。 微凉的手指在那处丑陋狰狞的伤疤上来回留恋,依依不舍,像是要将每一道不堪的褶皱都细细描绘一番,牢牢记在心头。 陆昭珩抬起身子,抚了抚她满是细汗的额发。 “还疼么。” 姜醉眠气急却也累急,张了张嘴巴,却只呼呼先换了两口气。 没等到她回话,陆昭珩唇角轻轻勾起来。 伤疤早就已经长好,应该是不疼了。 那个皎月下的小巷口,她气息奄奄的趴在他脚下的时候,他动过一瞬间的念头,将她扔回那片火海中一同烧死便是。 可那只努力要来够他衣角的小手,颤颤巍巍,瘦弱可怜。 她想活。 于是他便让她活了。 透过马车薄薄的围帘,喧闹的街上有些许烛光映照进来。 发丝凌乱躺在厚重绒毯上的人儿眼眸轻阖,只余一道娇媚如丝的眼神泄出来。 像是被生生从蚌壳中撬出来的软腻白肉,漂亮干净,浑身都散发着勾人魅惑的香味。 陆昭珩就是条饥饿许久的野狗,叼着唇下的美食却又不舍得享用,只用锋利犬牙来回磨蹭,等到将食物叼回窝中,再尽情地吃个精光。 第92章 马车总算在静街府苑大门前停下。 蔺风先跳下马车,将府苑内的仆人侍卫先行打发下去,随后才折身回到大门外,在马车外低声禀报了句:“主子,好了。” 车厢摇晃了两下,陆昭珩抱着怀中人下了车。 姜醉眠被他用外袍裹得严实,头也被紧紧蒙住,浑身上下没吹着一点寒风。 她闻着那件外袍上淡淡萦绕的松竹香,甚至上面还被沾染上了些别的味道。 可她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再无半分余力,双眸一开一合,最后无力闭上。 陆昭珩步伐稳健,抱着她直接朝着偏院走去。 半路上忽然冒出来个人影,青彤搓了搓眼皮,拦住他的去路。 姐姐一直没回来,她心中担忧,便寻了出来。 眼下只见陆昭珩一人回来了,却未见姐姐,青彤问道:“我姐姐呢?” 陆昭珩只是侧眸看了眼蔺风,蔺风便赶紧上前将她拉走。 青彤不愿离开,抱住身旁石柱不肯松手。 “你抱着的人是谁,是我姐姐吗?!” 陆昭珩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她,迈步便进了偏院内。 青彤见状,追着要跟上去。 她方才偷偷看见了那件黑金锦袍下盖住的人,那件水绿青衫分明就是姐姐今日穿得衣裙! 可她也看见了那片雾霭青纱七零八碎,像是被人徒手扯坏的一般。 姐姐到底怎么了! “姐姐……” 才刚唤了一声,一只大手便用力捂住了她的口鼻,直接将她拖了下去。 月明星稀的九转回廊瞬间安静下来。 院落内的几口水缸波光粼粼,盛放着的业火红莲在月下更显诡谲妖艳。 将这几缸莲花送给她当真是相宜。 摇曳在波光下的纤细根茎,拖起绿叶相称的柔嫩艳花,沉甸甸水淋淋的花瓣从将开未开,到娇着颤着争相盛放,几乎快要从水面沉没下去。 是熟透了,烂透了,在夜色中也冒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不止能招蜂引蝶,还能吸来垂涎三尺的粗狂野犬。 夜半三更时分,月色消失,凛风忽然席卷而来,天色如墨般漆黑,暴雨遽然而至。 狂风骤雨无情拍打缸中红莲的娇弱花瓣,几片颤颤巍巍的从池中飘落,被击落在了冷硬地板上。 屋外,声势浩大的第一场春雨落下。 在这场爆裂骤雨间,叮铃作响的银铃声间或从屋门缝隙中泄出。 可院门紧闭,无人知晓。 * 竹翠像往常一样,一大早便来到偏院准备洒扫。 雨下了一整夜,院内竟然飘落了几片红莲花瓣。 她心中惊惧异常,忙跑过来察看其余红莲花瓣是否完好。 经过一夜暴雨洗礼,虽然池水已经变凉,可剩余得花朵却仿佛开得更加鲜艳夺目了些。 竹翠放下心来,想来是第一场春雨落了,以后天气便也会渐渐转暖,红莲便不再需要每日勤换温泉池水了吧。 她见侧房内竟然还毫无动静,青彤姑娘向来起得比下人还早,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前去敲了敲侧房的门,见无人应声便推门而入,青彤果然一夜未归。 她急忙又跑到正房门前,轻手轻脚的趴在门边向里面听了听。 虽说两位姑娘分别居住在偏院的正房和侧房内,可青彤姑娘有时也会去正房内找姜姑娘同睡。 她没在房中听到有两位姑娘起身的动静,却无端听见了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股怪异响动。 她正蹙眉思索,屋内响声忽然停了。 随后一道幽冷的嗓音响起:“进来。” 竹翠浑身猛然一僵,后背的寒毛都顿时立了起来。 这,这是殿下的声音! 殿下昨夜居然宿在了此处?! 来不及细想,竹翠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地炉仍旧燃得火热,熏香袅袅在空中盘旋。 床榻前的绒毯上纠缠散落着几件衣裳,锦黑金丝浪云滚边外袍下覆盖着件水绿纱裙,青纱薄雾轻飘飘的,可怜兮兮的裂成了几半。 而那张宽大的牙雕玉床被雾白色帷幔牢牢笼罩,像是割裂成了另一方天地,而里面究竟是何等景象,叫人心中犹如猫抓一般好奇,想要不管不顾的掀开来一探究竟。 可竹翠不敢上前,她就算是几颗脑袋怕是也不够殿下砍的。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床榻前,脑袋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分毫。 声音颤抖的不像样子,说道:“殿,殿下饶命……” 那片帷幔被只骨节修长的玉指轻轻挑开了条缝隙,里面的人嗓音带着些片沙,不急不徐的吩咐道:“取水来。” 竹翠忙道:“是。” 她起身在桌边倒了杯温水,弯腰端过头顶,小心翼翼地掠过榻边衣衫,两手奉了上去。 琉璃杯盏被人拿去,竹翠手上一松,便偷偷摸摸掀开眼皮,大着胆子向那帷幔之间望了一眼 她只能看见一张略带潮红的美人面,妖娆墨发贴在雪白脖颈间,遮住了些上面附着的斑驳红痕。 那双总是浓墨含情的桃花眼此刻轻轻阖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般,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带着化不开的极端痛楚。 第93章 而再往下,便是…… 第42章 似乎是微微掀开的帷幔涌进了些许凉意,纵使屋子里暖烘烘的烤人,可帷幔内却是更加滚烫的灼热。 昏睡中的美人只不过眉心蹙得稍稍深了些,那只琉璃杯盏便猛然被人从帷幔内扔了出来,“咚”一声砸到柔软厚实得绒毯上。 竹翠吓得魂都快飞了,慌慌张张地跪地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陆昭珩将那道缝隙重新遮好,一手抬起怀中人尖尖细细的下巴,见她两片唇瓣水亮软滑,小巧精致的唇珠似乎是被欺负得太过,肉嘟嘟得肿了起来,泛着艳红糜烂的有人色泽。 他俯身下去,薄唇含着口温水,缓缓渡进她口中。 姜醉眠浑身疲累得不知今夕何年,像是被人捆着扭着,全身都被束缚着,做了一场混乱不堪的大梦。 梦中她时而高高在上,宛如淡漠神佛,无悲无喜睥睨众生。 时而又被碾落尘埃,满身污垢,向地狱索魂的恶鬼恸哭着乞求垂怜。 眼前是一片漆黑浓雾,将她狠狠纠缠着笼罩其中,她看不清,分不明,在黑暗中跌跌撞撞。 耳边有清脆银铃声阵阵作响,婉转激昂,彻夜未停。 她喉咙干渴的厉害,喘息之间快要隐约察觉到腥甜气息。 但是忽然骤降甘霖,温润水流顺着细细的嗓子眼被尽数吞进腹中。 她觉得舒缓极了,甚至萌生出了主动汲取的举动,贴着水源轻轻吮吸索取,想要极尽所能的获得。 可是很快这股清润甘霖便没了来源,她唇瓣半张着,极不安分的上下阖动,欲求更多。 陆昭珩没打算一下子喂她太多,听见那个跪在床榻边上的丫鬟竟然还在磕头求饶。 他心绪因怀中人这小小的索取主动而放晴些许,伸出拇指,在糜红的唇边揉了两下,替她擦掉不慎露出的水渍。 而后,才轻飘飘开口道:“滚出去。” 竹翠如蒙大赦,又连连磕了两个响头:“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 随后踉跄着从那间正房中逃了出来。 直到轻手轻脚的关好了屋门,她才赶紧擦了下额间渗出来的红血丝,着急忙慌的朝着院门外跑去。 刚跑出去没两步,便撞见了正要寻来的蔺风。 蔺风眼色一冷,拦下她质问道:“你怎么从里面出来,谁准你进去的?” 竹翠见他脸色黑得吓人,尚且没从巨大的惊慌中缓过来,便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蔺大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也不知道昨夜殿下是宿在了偏院中的,奴婢方才是想进去伺候两位姑娘起床,可是,可是……” 蔺风见她额上磕出来的血痕,心中便也有了些分寸。 他开口吩咐道:“即刻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偏院。” * 早朝上。 以李才汝为首的几位官员联合上奏,请求皇上准许七皇子陆昭珩入早朝商国事。 陆昭轶见状,面上虽是和煦慈善,也替陆昭珩在皇上面前讲了情,可暗地里却将那几位官员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没想到他这个七弟动作迅速,竟然已经开始在朝堂中拉拢了不少人脉,虽然都是些小官员,可是却涉及到了六部五寺,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赵棠虽没言语,可心中却一直在想昨夜御花园中发生的事。 他寻了许久都没见姜醉眠的身影,后来听赵朗说陆昭珩也已经先行离开了宫宴,他虽不愿相信,可姜醉眠只可能是随陆昭珩一同离开了。 下了早朝后,赵棠与赵朗一同回府。 赵朗正欲出门,却被赵棠拦下。 “你与陆昭珩很是相熟?” 赵朗眼神躲闪了两下,他知道父亲和大哥一向不允许他跟七皇子来往。 “也没有,只是一起喝过几次花酒,大哥想必也知道,满京城最了解哪家花酒好喝的,恐怕也就陆昭珩了。” 赵棠神色一凛:“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陆昭珩私下里在拉拢朝臣,他是想跟太子和慎王相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赵朗心虚道:“大哥,他们皇子之间的争斗,咱们如何能管得了啊?再说了父亲早已与太子交好,太子那可是大宴的储君,日后的天子,咱们家以后的荣华富贵那是享不尽的,何须惆怅?” 赵棠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便知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对他叮嘱道:“一个月后我与父亲要率军北上,届时你随我们同去。” 赵朗面露难色:“大哥,我志向不在军中,我只想留在京城好生过些安生日子不好吗?我们赵家总不能三个大男人都去战场,又只留小妹一人在京吧,你和父亲舍得,我这个二哥可不舍得。” 赵棠知道他是在找借口推脱,他与陆昭珩暗中勾结之事早已被父亲发现,只是父亲按而不发罢了。 赵棠道:“你不必担心洛洛,父亲早已给她定了门亲事,想必不日便会有圣旨赐婚,她以后在京中也会有夫家照拂。” 赵朗惊讶地瞪直了眼:“赐婚?父亲舍得将小妹嫁出去?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可有官职?家境可还殷实?” 虽说家中三个都是军中糙汉,可对待唯一的掌上明珠却是实打实疼爱,连赵朗每次提及赵楚洛的事情都会显露出难得的几分正经。 第94章 赵棠不冷不淡地道:“丞相府,殷实得很。” 说完,他便提着佩刀出了府。 * 陆昭珩的宫外府苑也在静街,离着将军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赵棠站在那道黑漆大门前用力敲了几下,沉寂的黑木门终于在面前打开。 “请问您是……” 仆人虽然没见过西北军营赵副将军,可看着来人气度不凡,又提着一把长刀气势汹汹,便连忙去禀告了蔺风。 赵棠并不言语,面若寒霜,径直朝着府苑内走了进来。 他今日只身前来,只因并不是为着公事,而是私仇。 面前的几个仆人想拦却又不敢拦的模样,竟然直接被他闯到了正堂前的回廊处。 “叫你家殿下出来。”赵棠敛着眸色说道。 “赵将军怎么来了?”蔺风从后院处急匆匆赶到,见赵棠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心中暗忖恐怕不妙。 赵棠并不打算跟他多言,只道:“你速速去禀报,只说我与你家殿下有要事相商,请他出来一见。” 蔺风也不动声色攥紧了腰间佩刀,仍旧恭敬的说道:“恐怕要让将军白跑一趟了,殿下今日并不在府中,而是出去办公务了。” 赵棠环视四周,见这处正堂满是精雕细琢的精美玉璧,堂内装饰甚少,却全都用着上好的金丝楠木,流光溢彩,极尽奢靡。 竟是比着宫中几处殿宇还要辉煌无度。 这处府苑想来鲜少人至,否则朝中御史早会上奏抨击七皇子骄奢淫逸,铺张浪费,妄为以百姓为重的皇室子孙。 “好,那我便去书房等他回来再议。” 说着,赵棠便拂开挡在面前的蔺风,提步朝着正堂外的后院处走。 蔺风见状,手中刀剑一紧,刀身微微露出了些许寒芒,不卑不亢的挡在赵棠跟前。 “将军是想要硬闯?卑职说了,殿下不在府中,何时回来尚且不知,书房乃是殿下处理政务的要地,将军擅闯怕是并不得宜。” 赵棠方才是亲眼见着蔺风从后远处赶过来的,他是陆昭珩的亲信,向来跟在陆昭珩身后寸步不离,如今他人在府中,却说陆昭珩独自外出了。 鬼才信他的话。 赵棠冷笑一声:“若我非要进去,你一个小小侍卫,还敢对我拔刀不成?” 他在战场征战多年,冷着脸看人时,清俊眉宇间的肃杀叫人不寒而栗。 可蔺风毫不退缩,他只对殿下一人尽忠,其余人的话他自然半句都不会听从。 手中冷刀出了鞘,蔺风道:“既然如此,那便多有得罪了。” *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转暖,红莲已经不再需要每日勤换温泉池水。 微风拂过娇嫩花瓣,上面残留的几滴雨水便颤着抖着随风滑落,没入了满面春水中。 屋内不过安静了片刻,帷幔内又开始了或轻或重的摇晃。 牙床上方系着的银铃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竹翠慌慌张张跑进偏院内的时候,想到了今早差点将殿下惹怒的场景,脚步一时顿住了。 可正堂那位眼看着就要打到这边来了,届时殿下发了怒,便不只是叫她磕破了头这么简单了。 她咬着牙,还是站在门外轻轻喊了句:“殿下……” 良久,屋内才传来道低沉沙哑的嗓音。 “何事。” 竹翠忙道:“殿下,赵家的那位赵棠将军来了,非说是有急事要见您,蔺大人拦住了他,可两个人在正堂那边打起来了,赵棠将军想硬闯进来,见不到您就是不肯走……” 陆昭珩闻言,狭长凤眸轻轻垂下来,冷厉的眼尾眯着,紧紧望着身前的人。 一张白里透粉的秀美脸蛋近在咫尺,双眸阖着,鸦羽般的长睫扑簌簌震颤,似是不耐,洇红湿透的眼角又有泪意积聚,不被立马吻掉的话,便会顺着柔和的弧线滑落,没入铺散在背后的三千墨发中。 他俯身,像是不忍她承受此般痛楚,带着几分虔诚几分怜惜,吻去那几颗泪珠,可又会换来更多流不尽的眼泪。 这是他赐予的痛苦和欢愉,自然也要他来抚慰。 可总有人非要来与他抢夺所属之物。 就像要从饥饿野狗口中夺食,那便将他一同打碎了嚼烂了,和着她的骨血搅在一起。 薄唇转而俯下,吻住那两片娇花般的红艳唇瓣。 他附在布满红痕的白嫩耳垂般,低声道:“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第43章 赵棠招招狠辣,没打算留情。 蔺风始终顾及着他的身份,并不敢真的下死手,招式多用阻拦。 可蔺风很快便被迫人刀光逼的连连后退,他一个不慎,竟被迎面劈来的寒意划伤了手臂,鲜血直流。 一旁的侍卫瞧见了,当即便要拔出刀剑上前来,却被蔺风喝住。 “都别动!” 不论如何,赵棠如今都是平定西北战乱赫赫有名的军中副将,且是东宫面前的红人,自家主子若是得罪了赵家,那定然会对今后步入朝堂埋下很大隐患。 所以即使今日赵棠做出些什么出格之事,只要主子没有怪罪,那他们便不能将赵棠怎么样。 蔺风心中顾及颇多,一手捂住还在流血的手臂,刀险些掉落在地。 第95章 赵棠见状,也收了刀锋,沉声道:“我知陆昭珩此刻就在府中,他不敢出来见我,莫不是因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心虚了?” 蔺风道:“赵将军休要含血喷人,殿下行事光明磊落,有何心虚。” 赵棠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倒是对他衷心一片,只是他行事磊落?那你们敢不敢让本将带人围了这座府苑,若在府中搜查出什么不该在的人来,又该如何?” 蔺风闻言,脸色募地变了变。 姜姑娘在府中的消息,难不成赵棠也知道了? 他也知道那是姜国公遗女?! 蔺风攥紧了手中刀柄,仍旧不肯退让半分:“赵将军所言,卑职听不明白。” 正巧竹翠从偏院处匆匆赶来,她方才去禀告了殿下,还以为殿下听见赵将军来此会立即出来会见,可那屋中久久没有动静,她吓得不敢再多言,便赶紧跑了回来。 赵棠见她神色慌乱,额前还带着醒目的猩红,心觉不对,绕过面前几人就朝着那处偏院疾速奔去。 蔺风连忙命令身旁侍卫:“拦下他!但不准伤人!” “是!” 府内一众侍卫齐齐上前,将通往偏院的回折长廊围堵的水泄不通。 越是如此,赵棠心中便越发觉得可疑。 他要找的人,定然就在那处偏院之内! 想到那双通红泪眼中的委屈不甘,他心中也会跟着一阵绞痛。 若是再让姜醉眠留在陆昭珩身边,那么等他离开京城之后,就再也守护不了她了。 所以他必须要在离开之前,亲手把她从这泥沼之中拉出来。 “全都给本将让开!”赵棠清冷的眸子此刻凝成寒霜,扬声道:“否则,刀剑无眼!” 可面前的侍卫皆满面萧杀,无一人退缩分毫。 赵棠冷笑一声,他倒是没想到陆昭珩身边之人竟然都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长刀逆风挥动起来,势如破竹,劈开面前层层包围,迎着万千阻挡向前冲去。 赵棠并没有真的下死手,可长刀上还是没一会就染上了猩红粘稠的血迹。 那些侍卫们有的受了重伤,却还不肯让开,这也越发让赵棠快要杀红了眼。 一道刀光破空横劈,从几个侍卫的身侧擦边而过,直直得朝着精美浮雕玉璧而去,而躲在玉石璧旁的竹翠被吓得瞬间血色全无,浑身僵直地呆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刀光要迎着她脸颊穿过。 她吓得闭紧了眼,可下一瞬,一股凌厉强劲的掌风忽然从侧边袭来,几乎贴着她的身子而过,将那刀光无形之中便挡了过去。 一声巨响,身旁的玉璧被刀光劈中,价值千金的玉石“哗啦啦”碎裂了满地。 长廊上的众人回头望见来人,皆满面如释重负,放下刀剑齐刷刷跪地行礼。 “主子!” 长廊尽头上站着的身影模样恣意慵懒,像是方才从榻上起身,黑金锦袍也只是松散得披在身上,辔带将系未系,露处赤裸胸膛上一片白皙强劲的肌理。 弯刀般的两道锁骨自长颈下凹陷,投出片深刻的阴影,上面清晰可见几道凌厉抓痕,似乎是被人用指尖紧紧攀附过,才会留下的暧昧印记。 那双总是幽冷沉寂的凤眸,此刻却宛若映着几分潋滟春意。 轻轻扬起的唇角上竟然有些轻微破损,红着艳着,似被着色。 这副从温柔乡中刚爬出来的模样,只要不是眼瞎之人,都能察觉出来一二。 赵棠见他如此衣冠不整,束发凌乱地便出来见客,心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眸都狠狠压低了几分,拳头紧紧攥起,捏得手中刀柄快要深深嵌进掌心纹理。 他异常激愤,却还要竭力压下蹭蹭上冒得怒火,心中只祈祷着千万不要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面前人先屏退了左右,这才率先开了口:“赵将军来我府上闹这么一番,所为何事?” 赵棠的耐心已经耗尽,他直言道:“陆昭珩!你这副假模假意的模样还没装够吗?!我知道人就在你府上,你还不快交出来!” 陆昭珩一手拉过自己胸膛的衣衫,将外袍特意合拢了下。 若是身上凉了,等会那娇气的主肯定又要嫌冷。 “赵将军来我府上要人,却不带兵将前来?” 陆昭珩忽然敛了笑意,语气都沉了下来:“你是觉得就凭你,也配跟我抢。” “你别以为你是皇子,我就拿你没办法!”赵棠听出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冷嘲,咬牙切齿道,“你想用她来做什么,我一清二楚,若不想看我在太子面前揭穿你的阴谋,你就先放了她!” 陆昭珩眸色不悦的眯了下,他知道赵棠和姜醉眠自小便情谊深厚,可没想到竟然会深厚到如此地步。 他不顾安危,胆敢只身闯到自己面前来要人。 赵棠今日没带人直接围了这府苑,定然是因为不想惊动将军府,那便说明老将军赵筠对此事并不知情,这一切只不过是赵棠的一厢情愿罢了。 第96章 赵家已于户部魏家千金有了婚约,还是皇上当着文武百官赐的婚。 赵棠不敢违逆父亲,更不敢忤逆圣意,果然只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走狗之辈。 “我若不放,你能如何。” 陆昭珩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压。 赵棠眸色微微发红,手背关节也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垂了垂眸子,擦了下刀锋上的血,随后猛然抬眸,语气凌厉:“那我便杀了你,然后带她走。” 长刀席卷起一道可怖劲风,不疑有他,当真冲着长廊尽头直扑而来。 陆昭珩手无兵刃,只是掌心运气,调起内力接下这道充满杀意的刀光。 白更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在体内暹红之毒彻底解除之前万万不可动用内力,可他身上的伤才不过将将好全,便将那些嘱托抛诸了脑后。 他何尝不觉得眼前的赵棠面目可憎,碍眼得很。 今日是赵棠自己送上门来,那他若是失手将人杀了,是不是只要偷偷埋了尸,便也能做得无人知道。 陆昭珩是真的动了要杀人的念头,此刻他早已顾不得什么多年筹谋,什么竭力隐忍,他只想将她那不知死活的竹马杀之而后快。 若不是有个身影忽然从后面冲过来,赵棠就该结结实实挨上一道能劈断他肋骨的掌风了。 陆昭珩见势不对,堪堪收了手,低头便看见自己腰间缠上了一双雪白手臂。 像是老树深深扎根地下的枯枝藤蔓,虬结有力,柔韧攀附,牢牢吸附在粗壮树根上,无法分割。 他回眸,便见一双含着氤氲雾气的盈盈水眸,眼睑处被泪意洇出了一片旖旎红晕,该是昨夜快要流进了眼泪,所以此刻只是红着眼眶,长睫震颤,却没有落下泪来。 可那双秋水含波的水眸,却并不是在看他。 穿过曲折回廊,那道百转千回的哀婉目光落在的是赵棠身上。 姜醉眠在陆昭珩刚离开的时候便醒了过来,只是她头痛欲裂,浑身更是酸疼难忍,动一动便能要了她的命。 脑中只能断断续续回想起昨夜片段记忆,其余时刻她仿佛不是在昏睡中摇摇欲坠,便是在激烈动荡下艰难呼吸。 她很想逃出那片可怖梦境,可是有千百双无形的手将她牢牢束缚,挣脱不了分毫。 她自己挣扎着从榻上起了身,见地上自己的衣裙破碎不堪,无法避体,便只能捡了另一件宽大袍子披上,晕晕沉沉出了屋门。 偏院内空无一人,可外面却时不时传来激烈打斗声。 她寻着声音来到此处,便见两道身影站在这处悠长回廊上,剑拔弩张,势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她在看见陆昭珩准备朝着赵棠出手时,意识乍然被眼前景象惊醒。 她是见识过陆昭珩杀人不眨眼的可怕杀神模样的,若棠哥哥也做了他手中冤魂…… 姜醉眠根本顾不得细想,只能来得及紧紧抱住了陆昭珩腰际,希望能求得他大发慈悲,千万不要伤了棠哥哥才好。 一只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强硬地抬起她的脸颊,逼得她只能抬眸与自己对视,眼中只能容得下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陆昭珩居高临下地向下望去,面前娇柔的身子近乎紧紧贴在自己怀中,顺着皱起的胸口衣袍,他能一眼将底下的风光望进。 一股无端火气又开始热腾腾的顶了上来,烧红了他一双眼尾,也快要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烧成灰烬。 “你在看谁,嗯?”他低哑问道。 姜醉眠快要站立不住,却仍旧死死咬着牙,倔强地搂紧他,不肯让他再向对面出手。 “别伤害他,好不好……”她的嗓音带着同样的片沙,轻轻柔柔,却是第一次主动,“求你……” 陆昭珩听言,手下力道却是骤然一紧。 他忽得勾唇笑了,可凑近下来的目光却带着警告和逼迫。 “你这是在为他求情?” 第44章 若她不言,陆昭珩或许还没有动真正的杀意。 可既然她如此心疼对面的赵棠,那他还非要杀他不可了。 察觉到奔走流窜的内力仿佛又在蠢蠢欲动,破膛而出,陆昭珩却并不在意。 他体内还有些尚未清除的残留毒性,虽不致命,可是却并不能再如此化用内力。 但眼下他一手将那抹娇柔的身躯牢牢搂紧了怀中,另一手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迅速朝着回廊尽头出掌。 姜醉眠见状,眸子瞬间瞪大,近乎痛苦的凄声在他怀中惊恐喊道:“不要——” 可为时已晚。 陆昭珩扣紧了她的腰肢,不准她离开自己怀中半步。 姜醉眠本就两腿发软,浑身发虚,瞧见赵棠身处如此危险境地,心中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担忧和恐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直接跌倒在地。 陆昭珩环着她,将她身上的重量都承担在了一只手臂上,居高临下,冷眼垂眸睨着她。 对面的赵棠横刀挡在身前,不退不让,生生将那道强劲掌风接下。 没有用出全力的一掌,便叫他喉间腥甜泛滥,几欲呕出口鲜血来。 第97章 陆昭珩见他只不过晃了两步,像是无事,便又欲接着出手。 可这次姜醉眠两手死死握紧了他手腕,细细嫩嫩的指尖泛着可怜的清白色,一双眸子中水气氤氲,眼神中满是乞求的抬起来,盈盈望着他。 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求着他不要再动手。 赵棠见此情景,眼尾早已经烧成了一片赤红。 他痛恨自己昨夜为何要犹豫不决,更加痛恨自己为何在御花园中没有直接将她带走,否则今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如此衣冠不整,面若桃花得被陆昭珩搂在怀中。 他手中长刀渐渐凝聚起一道可怖寒光,正欲直接冲着陆昭珩而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道熟悉的声音,急切万分的喊道:“大哥!” 赵楚洛不知何时来的,一路从院门口冲开包围跑到了赵棠身旁来。 她见赵棠眉心紧蹙,额前布满虚汗,便知他定然是被陆昭珩伤了。 “大哥,你先前在战场上受得伤并没有好全,怎么能一个人到这里来!” 她牢牢扶住赵棠的手臂,眸色如刀,冷冷盯着不远处站着的两人。 “陆昭珩!你趁我大哥伤势未愈,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吗?!若我大哥在你府中出了何事,你觉得你能逃脱得了干系?” 陆昭珩唇角微微扬起来,在怀中纤薄的后背上来回顺了几下,带着些抚慰意味,这才缓缓开口道:“赵总旗这话未免太不讲理,是赵将军硬闯进来,又想抢走我的人,我不出手,难不成要任由赵将军宰割?” 赵楚洛看清了他怀中一直紧紧搂住的人,心中虽然很是震惊,可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道:“父亲今日找大哥有要事商议,特命我来寻大哥回去,若七殿下无别的事情要与大哥相商,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赵楚洛便准备直接带着赵棠离开。 此种情形,她就算是未经人事,也能看得出来事情的一二。 陆昭珩对那个姜姑娘的占有欲强的可怕,即使是旁人稍稍近她的身,恐怕都能死无葬身之地。 而大哥居然妄想将人从他身边抢走? 简直是异想天开! 大哥以前从来不做如此毫无计划的鲁莽之事,想来是关心情切,失了理智。 赵棠却将她从身旁推开:“谁让你来的?” 赵楚洛知道他不可能会老老实实跟自己回去,她这位大哥在军中便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之人,就算被敌军团团包围,也会凭着一腔热血冲杀进敌人老营,反败为胜。 可眼下并不是在西北沙场,而是在暗流涌动的京城。 “大哥,你还看不出来吗?”赵楚洛心急如焚,她是能看出来陆昭珩眼神中弥漫开杀意的,“今日并不是救人的最好时机,况且你已经打草惊蛇了,此事恐怕还需要回去从长计议!” 赵棠旧伤未愈,可仍旧不肯放弃:“你难道看不出这府中凶如虎穴龙潭?将她留在这里一日,我便一日不能安心!你先自己回去,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告知父亲。” 赵楚洛低声劝阻道:“可是你若再不随我回去,父亲定然会知道!大哥,我实话告诉你罢,父亲让我来寻你回府,确实是因为有大事要商议,二哥他私下与陆昭珩往来之事被太子知道了,太子现下将二哥困在了东宫,父亲想让你入宫去救救二哥!” 赵棠听闻此事,胸口处顿时血浪翻涌,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的从唇角涌了出来。 他抬眸望向陆昭珩,目光中充满了鄙弃恨意 这恐怕是陆昭珩早就下好的一步棋,他从一开始就故意拉拢赵朗,借着赵朗想要摆脱父兄,干成一番事业的野心,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故意暴露在太子面前,让太子自此与赵家心生嫌隙。 赵楚洛焦急的握紧了他的手臂,眼神中满是恳切:“大哥!你就救救二哥吧!二哥跟你我才是手足至亲啊!姜姑娘在此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你若想救她,往后我帮你,好不好?” 许是被赵楚洛的一番言语说动,赵棠竟然真的面色松动了几分。 即使他今日将姜醉眠从陆昭珩身边带走,恐怕日后她也不会有什么清静日子可过。 如果想让她彻底从深渊中摆脱出来…… 赵棠不知想到了什么,隔着曲折回廊,深深的望了姜醉眠一眼。 可姜醉眠面朝陆昭珩站着,后脑勺也被一只大手紧紧按着,脸颊柔软的埋进他胸膛,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直到头顶传来声微不可察的轻笑,紧扣住后脑勺的那只手才松了松,将她的脑袋转向回廊处。 方才还坚定的站在那里,即使受了重伤也要拼死带她走的人,此刻只遥遥留下了一个离去的背影。 姜醉眠心口却是骤然松了口气。 还好,他走了。 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 再睁开眼眸时,头顶又是那片熟悉的青纱帷幔。 轩窗外洒进几分薄金夕阳,将屋内映照得有了几分亮堂。 可周围太过沉寂,像是天地之间恍然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父亲母亲,叔父叔母,棠哥哥…… 第98章 所有人都离她远去,只留她孤零零一人,苟延残喘在这世间。 身子的乏累尚未消退,旖旎斑驳近乎充斥着整片雪白娇躯。 姜醉眠慢慢将身体蜷缩起来,深深陷进松竹香味和不明味道交织的被褥间。 屋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有脚步声缓缓靠近精雕细琢的温热牙床。 陆昭珩见被子底下鼓起个娇小身形,像是因为极度没有安全感而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小动物般。 他伸出手去,将被子轻而易举扯开了些,露处底下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庞来。 见她这样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他俯身上前,将人从被中捞了出来。 拖住两条柔软细嫩,让她岔开腿趴在自己肩上。 陆昭珩宛如抱婴儿一般的姿势,将人抱到了案桌前坐下。 桌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摆满了下人事先准备好的吃食。 陆昭珩知她喜欢南陲的特色美食,这些都是特意寻了城中南方来的厨子做的。 粉蒸糯米排骨,脆皮烧鹅,白灼虾,老火靓汤,八宝冬瓜盅…… 香味隐隐扑鼻,诱人得很。 可即使已经一日一夜未曾进食,姜醉眠也并不觉得饿。 她此刻倒是极为乖顺,像是没了反抗的力气,一张小脸可怜的苍白着,下巴轻轻担在陆昭珩肩上,只是清清浅浅的呼吸,并不言语。 陆昭珩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从自己胸前托起来,瞧见她松散的领口歪歪斜斜,雪白娇嫩的肌肤在眼前显露了大半。 有一小片红通通的印记,像颗鲜艳欲滴的烂熟草莓,若隐若现的藏在衣领与雪峰间。 已不知是何时留下的,想来这衣袍下掩藏住的还有更多。 陆昭珩眸色暗沉了几分,缓缓低下头去。 姜醉眠像是终于被唤醒了几分模糊意识,四肢也渐渐苏醒,五指深深插进他乌黑浓密的发间,竭力向后扯了下。 陆昭珩在她面前抬起头来,被扯住微微上扬的凌厉眼尾此刻却荡漾着无边春色。 他唇边闪着晶莹剔透的湿意,一边轻轻舔唇,一边盯紧了她紧紧抿住的红唇,随后急不可耐的附了上来。 等到终于被释放开,口鼻能再次恢复呼吸后,姜醉眠才像是被恶鬼吸干了精气般,头颅软哒哒的垂下来,又靠在了他怀中缓缓吞吐气息。 陆昭珩知她这是被折腾狠了,才一时没力气抗争,否则早该又与他闹个天翻地覆了。 他用勺子舀了些浓白冬瓜汤来,轻轻抵在她唇边。 “尝尝。” 可姜醉眠并不给这个面子,转了个头,微微红肿的唇瓣快要贴到他脖颈上。 陆昭珩也并不恼,自己将那勺汤喝了,唇齿间满是清甜香味。 他膝盖向上顶了顶,怀中抱着的人便浑身跟着颤抖了两下。 他又低声在她问道:“吃饱了所以不饿么?” 姜醉眠耳根乍然红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脖颈,舔了下尖尖的小虎牙,张嘴便一口咬了上去。 他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陆昭珩在她后脑勺上抚了抚,任凭她咬着自己出气。 随后他将袖口处拿出个素色银钗,亲自替她将凌乱的发丝轻轻拢在了脑后,那截白皙修长的脖颈便在眼前亮了出来。 姜醉眠咬完人,见那处已经开始微微渗着血迹了,她心中的愤恨仍旧不能消退半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发髻,指尖摸到了熟悉的纹路触感,她把银钗拔了下来,极为珍惜的放在掌心中看了看。 还以为这银钗已经被陆昭珩用完便扔了,没想到竟然还会再重新回到她手中。 陆昭珩看穿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惊喜之意,薄唇张了张,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胸口处骤然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冷意。 怀中人正用一种极其鄙夷厌弃的眼神望着他,而那支银钗,正被她一手攥着,狠狠刺穿了他心口肌肤,插在了他胸膛上。 脖颈上被咬了一口的痛意此刻显得微不足道,倒是心上的这点伤口,渐渐朝着四肢百骸弥漫伤痛,疼得他像是被这只纤弱白净的手紧紧攥住了心脏,毫不留情的任意搅弄揉烂。 她没什么力气,银钗也只是让他受了些皮外伤。 鲜血顺着黑金锦袍汩汩流出,染红了姜醉眠的手,可她没有松开力气,仍旧紧紧握着那银钗。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想不管不顾,与他同归于尽了。 若是受了这般折辱还能冷静理智的分析利弊,倒是显得和他一样冷血无情。 “想杀我,”陆昭珩没有躲闪,迎着那银钗的力道,反而又充满压迫感的向前逼近了几分,“是因为我伤了你的心上人,所以你便迫不及待地要为他报仇?” 姜醉眠指尖颤抖不已,苍白的脸颊上毫无血色,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退缩半分。 “是,又如何。” 她仿佛是故意激怒他,眼神中竟然都带着些决绝。 陆昭珩看透了她想做什么,不怒反笑,抽出自己腰间金丝银线织成的辔带,将她一双手腕轻而易举的紧紧绑住了。 姜醉眠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神色像是有了些许惊慌。 第99章 “陆昭珩……” 话音未落,她脸颊上便被溅上了些许温热。 陆昭珩竟然直接将胸口处的银钗生生拔了出来,用两指捏着,锋利的尖刃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那上面是他的血。 而他此刻眸色一片幽冷,深不见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怖气息正在渐渐蔓延上来,将怀中这抹娇弱的身躯牢牢笼罩在内。 “既然你如此舍不得他死,”陆昭珩用银钗在她颈间画出瓣妖艳莲花花瓣,轻描淡写地笑道,“那我便一定杀了他,再把他的尸首丢去喂狗,好不好?” 姜醉眠眼尾微微撑圆,用被束缚住的双手紧紧抵在他胸口处。 “你敢!”她说道,“即使你身为皇子,也不能无故谋害大宴将军!” 陆昭珩将她双臂放置在自己肩头,托着她重新起身,提步缓缓朝着榻边走。 “我有何不敢?整个大宴都会是我的,”他将颤抖不已的娇躯轻轻放在榻上,附在她耳边道,“包括你。” 下人们悄无声息的进屋来,将未曾动过的饭菜又一一撤了下去。 无人敢猜测那雾白轻纱帷幔之内在发生什么。 直到最后一人关好屋门,离开了偏院。 只留那一汪在缸中池水中激荡飘摇的妖冶红莲。 * 五日之后,青彤才终于抓住了陆昭珩离府的时机,偷偷避开奴仆和侍卫们,溜进了偏院的正房内看望姜醉眠。 她只知陆昭珩和姐姐这几日从没踏出房门,却不知姐姐究竟受了何种酷刑,是不是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了。 “姐姐?” 青彤一踏进屋内,便觉屋中地炉暖得有些燥热。 外面已经是阳春三月,暖意渐生,整座府苑恐怕也只有这里还烧着地炉。 她额前渗出些薄汗,又轻轻唤了一声:“姐姐,你在吗?” 屋内摆设与先前并无不同,可青彤却察觉到那张暖玉牙床似乎有些变了。 红缨绳系着的那串银铃怎得看起来快要断裂似的。 青彤走上前,将那串银铃又好生系了回去,这才跪趴在了床榻边,问道:“姐姐,你还好吗?陆昭珩出府了,我便寻了时机赶紧来看你,我很担心你……” 她声音哽咽,正欲将那帷幔掀开,里面却忽然伸出只雪白柔荑来,轻缓地搭在了她手背上。 青彤顿时没敢再动,眼泪都快掉落下来。 “姐姐……” 那只纤长玉手仿若无骨,提不起什么力气,只是安抚性地在她手背上个拍了拍。 “我没事。” 她嗓音很轻,分明沙哑得厉害,将痛苦强行遮掩下来,并不想让青彤听出什么端倪。 青彤不是傻子,哭着道:“姐姐,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伤势,陆昭珩是不是对你用了刑?你的伤口疼吗?” 听着青彤在外面落泪,姜醉眠在里面也湿了眼眶。 可她万万不能让青彤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陆昭珩走时并没有解开辔带,她现在一只脚腕还被牢牢拴在床尾,只是她此刻并无力气再去起身解开,榻上也混乱不堪无法入目。 “彤儿,别哭,”姜醉眠对她说道,“你要好好听我说,若是能有机会离开这里,你便跟着师父一起走,不要管我,听见了吗?” 青彤攥紧她的手,用力摇摇头:“姐姐,我不可能会丢下你的,我们要一起走,一起离开。” 姜醉眠却有些急切,说道:“彤儿,你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吗?我会找机会让陆昭珩放松警惕,他一旦放开了对你们的看管,师父一定能有办法带你离开,只有你和师父没有危险,我才能安心,知道吗?” “可我和白师父最担心的就是姐姐,如果姐姐不能跟我们一起离开,那我们绝对也不会自己逃走。” 姜醉眠心急如焚,劝道:“彤儿,姐姐不是不想离开,而是没有办法离开……” 她何尝不想远离这囚笼一般的府苑,只是陆昭珩心思缜密得可怖,她若想逃离出去,只怕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青彤眼泪啪嗒啪嗒低落在地,她仍旧不肯听从,心中不知道有了什么主意,用力擦了下眼泪,对着帷幔内的人说道:“姐姐,我有办法能救你出去,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说完,她便慌忙起身跑了出去。 姜醉眠不知她要做什么,担忧地唤道:“彤儿,彤儿……” 可回应她的只有满室孤寂。 她便在心中默默祈祷,彤儿万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 她不怕死,可她怕身边之人因为自己而受牵连。 青彤从偏院蹑手蹑脚地翻出去后,自以为天衣无缝,便急急忙忙朝着白更生的住所去了。 蔺风一直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却并没有阻拦。 主子猜测的果然不错。 他们在密谋逃跑。 陆昭珩并没有因此发作。 他白日前去城外都停驿与辽国使臣洽谈休战事宜,每晚却并不在驿馆内留宿。 不论多晚,他都会赶回城中,回府苑歇息。 姜醉眠恰恰相反,她的昼夜近乎是颠倒过来的。 第100章 白日等到陆昭珩离府,她才能得到片刻喘息,昏昏沉沉睡上一整天。 到了夜间,便又会被湿湿黏黏的吻醒,然后彻夜难眠。 陆昭珩胸口的伤痕已经结痂,她望着那处只会心生悔意。 后悔自己为何那日没能将银钗尽数插进他心口,那样看他还如何这般凌辱自己。 没几日,陆昭珩竟然真的放松了警惕,连对青彤和白更生的禁足都解了,允许他们被人跟着上街。 只是姜醉眠仍旧不准出府,若陆昭珩回府,那么她便不能离开他视线半步。 青彤不知为何,今日见着府中侍卫出奇的少,连往日经常跟着她的那两个侍卫都不在府中。 她说要去药铺替白师父拿药,竟然只有竹翠一人跟着她出来了。 青彤心中忐忑不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到了药铺之后,她便将手中方子递给了掌柜,随后对竹翠道:“我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你先在此处看着,我去方便一下,很快便回。” 竹翠并不上当,拉住她手臂道:“我陪你同去。” 青彤对掌柜的挤了挤眼神,说道:“掌柜,我来你家抓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家后院是不是只有前面这一道门?我若进去了,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掌柜与青彤很是熟稔,顺势对竹翠说道:“姑娘放心,她跑不掉的,后院确实只有这一道门。” 竹翠还欲再说什么,青彤却直接捂着肚子溜进了那处后院内。 竹翠见状,立即便要跟上去,掌柜的将她拦了下来,皱着眉问道:“还请姑娘帮忙看看,这方子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字迹?我怎么都认不出来呢?” 竹翠被他拦着问了好半天,再朝着那道门内一看,哪里还有青彤的身影。 青彤跑进后院内,四处观望了下,随后从院内一棵大树上爬了上去,小心翼翼顺着树干翻阅,身子轻巧的越过了高墙去。 落地之后,她拍了拍手,从小巷外拔腿便狂跑了出去。 她知道那日赵棠来府中发生的事情,便跑来了将军府外,恰好看见赵楚洛正在府门外送人离去。 她连忙冲上前,一把便攥住了赵楚洛的手臂,急切道:“我,我要见赵棠将军,快!” * 从将军府出来后,青彤怀中揣了一封手写信。 她又速速跑回了那条小巷,手脚并用地从高墙外翻了回去。 刚一落地,便听见竹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青彤姑娘,你去哪了?我方才在这院中找了半晌,怎得没见着你?” 青彤捂着胸口,心虚的笑道:“我,我去净了净手,药已经拿好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府罢。” 竹翠心生疑虑,跟在她身后一起回了府。 回府后,青彤并没有直接去找姜醉眠,而是在偏院门口等候着前去正房送吃食的奴仆。 “我姐姐爱吃什么,你们都知道吗?” 青彤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掀开碗碟,望了望里面的饭菜。 香味顿时飘了出来,青彤想要质问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这些饭菜色香俱全,精致无比,她甚至连见都没怎么见过,想挑刺也讲不出什么话来。 “这,这个我姐姐爱吃,待会你们记得放在她跟前。”青彤随意指了道菜。 那些奴仆对她倒是颇为尊敬,称了声“是”,这才端着吃食进内。 奴仆们将吃食摆满了整张桌,小心地过来服侍姜醉眠起来用食。 只是她尚未睡醒,一双眸子瞧着有些红血丝,整个人没了往日的灵动,任人替她梳洗一番,换好衣物,随后隔着软垫坐在了案桌前。 “你们先下去罢。” 姜醉眠不习惯这么多人服侍,遣散左右后,简单吃了几口便作罢。 她心中郁结,吃不下更多,刚要命人进来撤了吃食,却忽然顿住了身子。 那道她未曾动过的玉菇冬瓜盅,碗底竟然露出来一处极小的纸边。 她将那张纸条轻轻抽了出来,心脏也不自觉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会是谁给她偷偷递进来的消息? 可她才将那纸条展开,尚未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迹,屋门便忽然从外打开了。 一道高大且极具压迫性的身影踱步进来,在她惊讶瞪圆的眼神下,走到她身旁,将她指尖那张小巧的纸条抽了过去。 姜醉眠只觉一颗心在砰、砰、砰、砰激动乱跳,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逃离出来。 她瞧见那双狭长凤眸中淡淡漾开的冷意,耳边听到他在用低沉的嗓音读道:“保重自己,我已有办法救你——赵,棠。” 陆昭珩近乎是咬牙切齿念出的那两个字,指尖将那张字条揉捏的快要碎掉,他身上的戾气掩藏不住,凶神恶煞的像是厉鬼。 姜醉眠张了张嘴巴,脸上分明满是惊慌失措,只是问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往日都是入夜才回,驿馆内政事繁忙,她白日也好偷些喘息的时光。 陆昭珩上前两步,猛地伸手将她箍进了怀中,手臂收紧,深深望进她眼中。 “怎么,打扰你和别的野男人偷情了?” 第45章 姜醉眠腰上本来就还有淤青,这会儿被他禁锢着更加疼痛难忍,挣扎着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第101章 “我没有……” 她并不知那信从何而来,也不知赵棠所言何意。 可陆昭珩并不相信她的话,对着身后沉声命令道:“把人带上来。” 姜醉眠心下一紧,慌忙望向门外。 青彤被两个侍卫压着,嘴巴被布条堵住,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一迈进屋内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两人面前。 “彤儿!” 姜醉眠挣开陆昭珩便准备飞扑上前,可惜一只手腕却被人死死攥住,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青彤抬起眼睛,望向姜醉眠的眸中布满了泪光,即使陆昭珩要把她杀了她也不怕,她只怕自己没有帮到姐姐,反而会让姐姐处境更加危险。 姜醉眠已经顾不得其他,她想到青彤前几日来跟她说过的话,便知那封信定然是青彤想办法送进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陆昭珩故意设下的圈套,他故意放松对青彤和师父的看管,就是为了今日能将人抓个现行,才好定罪。 “私自与将军府通信,难不成是已经做了赵棠的眼线,”陆昭珩一手把控住姜醉眠,冷眼睨着地上跪着的人,“这般吃里爬外的东西,也不必留她性命。” 他抬手随意挥了下,那两个侍卫便准备将人带下去处理掉。 姜醉眠看懂他的意图,哽咽地喊道:“不要——” 她想将青彤从地上扶起来,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可陆昭珩被她不停挣扎扭动地举动惹恼,将她一把拉回怀中,厉声道:“她只不过是将你的意思转达给赵棠罢了,真以为我不知么。”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她自始至终都想逃离。 耳边是青彤痛苦的呜咽哭喊声,她说不出话来,口中的布条都快要被眼泪沾湿。她看不得姐姐受苦,更看不得陆昭珩如此作践人。 姜醉眠泪眼朦胧一片,用力挣脱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她望着陆昭珩眼中隐隐压制住的暴怒和阴戾,便知道青彤今日恐怕难逃一死。 她声音都柔了下来,变得乖顺了许多,身子也软软的贴上了他强健有力的胸膛,纤长的睫毛像是扑簌簌振翅的雨蝶。 “你放了她,好不好……一切都是我要她做的,她只是替我传话,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姜醉眠轻轻攥住他的袖口,眼泪从脸颊滑落,“我,我以后会乖乖听话的,求你……” 柔美的面庞哭得梨花带雨,胸前轻薄的衣襟都被濡湿了大半,薄如蝉翼,紧紧贴在雪白肌肤上,随着不稳的呼吸上上下下起伏。 她这样在怀中哭着恳求,陆昭珩燥怒的心绪竟然也渐渐平息了些许。 可他冷冰冰地望了眼被拖到了门边的青彤,仍旧觉得心口闷闷的发堵。 她如今这样泪眼涟涟的顺从乖巧,只不过是想让自己饶了那小丫头一命而已。 她能为了赵棠,为了这丫头,在自己面前再三伏低卖乖,她究竟有多在乎他们,又能为了他们做到何种地步。 陆昭珩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侍卫便停了手,将青彤甩回了地板上。 姜醉眠稍稍松了口气,还以为他是要放过青彤了,却忽得听见他压低了嗓音,在耳边缓缓吹了口气。 “你若是以后还想逃,那我便先杀了那丫头,再杀了你师父,如何?” 姜醉眠身子猛然一震,不敢置信的抬起眼眸:“师父他帮你解了毒,救了你……” 陆昭珩并不在意:“若非如此,我一早便会将他二人杀了,还用等到今日,让她有机会替你传信?” 姜醉眠咬了咬唇肉,知他所言非虚,说不定哪天他心一狠,真的会悄无声息便将师父和青彤杀了。 她心中更加慌乱无比,急忙说道:“只要你不再动他们,要我怎样都可以。” 陆昭珩视线从她洇红湿透的眼尾往下滑,落在泛着瑰丽水光的两片柔嫩红唇上。 即使尝过百回,仍旧魂牵梦绕。 低沉的嗓音带了些诱人蛊惑,故意贴着她耳廓道:“亲我一下,我便考虑考虑。” 姜醉眠双眸都瞪大了些,可现在这般情形,哪里还有她拒绝的选择。 她不愿当着青彤的面做出这种事,有些哀求的问道:“先让他们出去好吗……” 陆昭珩眸色一凛,反问道:“不愿意?” 他望向门边的侍卫,像是又打算开口让人将青彤拉下去杀了。 姜醉眠心脏骤然漏跳一拍,两手伸过去勾住他后脖颈,拉着朝自己身前下压过来,随后双足轻轻点地,努力伸长脖子去够他嘴唇。 潮热温软的两片柔唇启开,芬芳怡人地喂了上来,像是生怕会被人拒绝,有些急不可耐的将香软小舌也主动伸了进来。 宛如枝头熟得烂透的香艳桃花,放进口中咀嚼吮吸一番,便能榨出甜腻糜烂的果泥汁水。 姜醉眠仰着脖子贴上去吻了会,可陆昭珩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手扶住她后腰,配合地低下头,垂着眼眸望她紧紧闭合颤抖的双眸。 姜醉眠脖子酸的要命,她并不会取悦男人,也不知陆昭珩究竟吃不吃她讨好人的这一套,可他没有回吻她,是不是嫌她吻得不够好,所以想要反悔了? 第102章 她撤开些距离,睁开眼睛,便撞进那双晦暗幽深的凤眸中,里面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像是要将她生生吞没,可怕得很。 她声音中带了些委屈鼻腔,抽噎了两下,才轻柔说道:“我只会这样……” 若是他不满意,那她还可以做些别的。 陆昭珩似乎轻叹一声:“要命。” 扶在她腰后的那只手猛地向上一提,便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抱得离了地,她来不及惊呼,唇舌便被人凶狠得吻住。 不似她方才轻贴上去的那般浅尝辄止,陆昭珩凶得像是能把她拆吃入腹。 姜醉眠舌根隐隐作痛,心中却还记挂着门边的青彤,还有看守的侍卫们。 她早已没了所谓的尊严,却并不想让青彤看见这一切。 陆昭珩察觉到她心有分神,颇为不悦地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下。 姜醉眠痛呼一声,身子却忽得一轻,她被人托住双腿直接抱了起来。 陆昭珩一边吻着她,一边抱着她朝屏风后的床榻边走,骨肉匀婷的两腿无力垂在他身子两侧,随着他走动的步伐来回轻晃。 直到身子被紧紧抵进柔软床褥间,姜醉眠才寻到机会侧开脸颊,气息不匀地说道:“还有人看着……” 陆昭珩轻笑一声:“他们倒是敢。” 谁敢多看一眼,那便是眼珠子不想要了。 可他还是哑着嗓音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退了下去。 房门便被轻巧地掩上了。 * 从那日后,姜醉眠果然变得乖顺无比,亲她抱她都不再闪躲不说,反而有时还会乖乖配合地张开嘴巴任凭陆昭珩予取予求。 只是她话也变得极少,除了会被逼得在榻上哭出声外,白日几乎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 陆昭珩一直忙于驿馆事宜,有时会让人去城中搜寻些稀罕玩物,尽数送进偏院给姜醉眠逗乐。 他知道有个修缮驿馆的小工匠给姜醉眠送了个木头雕刻的小人像,她珍惜地藏在木架后面,还以为没被他发现。 他以为她是喜爱那样粗鄙的小玩意,可是他命人送去的小物件再精美难求,她也不会多看一眼,全都摆放在那木架上吃了灰。 姜醉眠饭食也进的少了,总是靠坐在案桌前没什么精气神,好像也变得更嗜睡了,有时候望着窗外那片青翠劲竹,趴在案桌边也能昏昏沉沉睡过去。 陆昭珩进屋后,便见桌前趴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 屋内一片静谧,她面朝窗外,枕着双臂,安静祥和,似乎外界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她的全部天地,便都在他赐予的这一小方金丝牢笼之内。 他走到案桌边,将她从软垫上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头也埋在自己肩上继续安稳睡着。 他一手环住她腰际,另一手端起案桌上她方才倒得茶,放在唇边一口饮尽。 茶水已经凉透,她究竟一个人在这睡了多久。 怀中抱着的身子像是又轻盈了几分,原先摸起来还有些宣乎乎的软肉,现在整个人都快要瘦成一堆骨柴。 他竟然没有把她养好。 蔺风随后跟着进屋,见案桌边交织在一起的两道身影,便准备赶紧退出去,却被陆昭珩出声拦下。 “进来。” 蔺风只得走上前,单膝跪下行礼:“主子,属下有事禀告。” 陆昭珩似乎没打算避开怀中的人,吩咐道:“直说便是。” 蔺风有几分犹豫,但他望了主子一眼,居然从主子眸中看出来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 他一时愣怔住了,晃了晃头,才继续说道:“是,有关太子的。” 枕在肩上的人似乎陷入了梦魇,秀眉轻轻蹙起,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陆昭珩在她发间轻柔地抚了抚,又侧眸看着她脸颊,指腹将她眉间的褶皱缓缓抚平,直到她呼吸又开始变得轻缓沉稳,这才分了些眼神给面前跪着的蔺风。 “继续说。” 蔺风声音也放得轻了些:“主子,派去跟随慎王南下的暗卫近日已经回了京,果然不出主子所料,慎王南下巡盐只不过是个幌子,慎王也一直在暗中探查太子底细,当年国公府通辽一案竟然有了些新眉目,相信慎王回京后便会即刻向皇上禀告此事,届时……” 蔺风看了看正在主子怀中熟睡的人:“……便是用出这颗棋子的最好时机。” 谁知听闻此言的陆昭珩并没有赞许之色,而是一道凌厉掌风劈在了蔺风跟前。 随后阴恻恻地命令道:“滚出去。” 第46章 蔺风从屋内退下,却不知自己为何惹恼了主子。 慎王与太子相争,这不正是主子最想看到的局面吗? 可近日来主子好像对姜姑娘纵容得太过了些,若真将她当成压制太子的棋子,主子可还能舍得? 蔺风没再多想,命人做了些吃食送进去。 姜醉眠还昏昏沉沉睡着,缩在这个温热的怀中仿佛让她的梦魇好了许多。 她睡了快一个时辰,桌上的饭菜已经撤了三回,又重新上了三回。 陆昭珩只是抱着她坐在窗台前的案桌后,品茶赏竹,时不时顺一顺怀中人散落在背后的乌黑墨发。 第103章 一阵春风拂过,窗外竹叶婆娑作响。 几缕青丝被风撩起,丝丝缠绕着附在了陆昭珩脖颈间。 他并没有捋开,见她轻拢的眼皮似乎在微微震颤,便轻笑出声。 “醒了?” 姜醉眠本打算继续装睡下去,可既然已经被人戳穿,她便缓缓掀开眼尾,也朝着那扇轩窗往外望了望。 她仿佛还能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座府苑之时,她也曾坐在这窗边望那些翠竹。 只是时间一晃,今非昔比。 她像是被折断了羽翼的金丝鸟,如今只能日日呆在这囚笼之内。 陆昭珩忽然托起她的脸颊,靠近了吻她唇瓣。 不像那样急切索取的模样,反而极近轻柔宠溺,惹得姜醉眠呼吸渐渐变得不稳,两手也在他胸口处紧紧攥着。 等到陆昭珩将她放开,她双眸濡湿,有些愣愣的睁眼看他。 陆昭珩摸着她骨骼突出的脊背,抱着她走到了桌边坐下。 夹了块粉蒸糯米,喂到了她唇边。 “张嘴。” 姜醉眠虽然没什么食欲,可还是配合的吃了。 只是香甜绵软的糯米在她口中食不知味,味同嚼蜡,且一阵阵激起她胃中的不适感。 陆昭珩看她脸颊一鼓一鼓的,确实在认真进食,便又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羊肉喂给她。 姜醉眠闻到那股轻微的膻味,终于隐忍不住,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扭头转向一旁便呕吐起来。 陆昭珩替她顺了顺后背,等她平复了些许,才拿了手帕替她擦嘴。 “怎么了,是今日做得菜式不合口味?”他低声询问。 姜醉眠喉咙发紧,没什么力气,又软软靠在了他肩上,摇了摇头。 陆昭珩尝了尝那块羊肉,并没有什么膻味,反而香味宜人,入口即化。 “前日只早上喝了碗清粥,昨日吃了块藕饼就再没进食,今日到现在为止也只吃了方才那一口,”他指尖顺着她的背脊往下滑,“你是想绝食,还是觉得不吃东西,我就拿你没办法。” 姜醉眠后背酥麻难忍,她就知道陆昭珩不会平白无故对她这般温和纵容,定然是怕她这枚棋子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会因绝食而饿死府中。 她在这间屋子里的一言一行,任何举动都会被事无巨细的禀报给陆昭珩。 她就是想求死,都不能。 姜醉眠又强撑着坐直了身子,自己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几块羊肉,面无血色的囫囵吞了下去。 腹中还是会隐隐有翻腾的感觉涌上来,姜醉眠眼尾湿润了些,一口气喝下了半碗滋补老鸭汤,想将呕吐的欲望压制下去,谁知道反而被鸭汤又刺激到,扭过头干呕的更加厉害了。 陆昭珩一边帮她轻轻拍着后背,一边冷声吩咐道:“来人,把今天的厨子打三十鞭后扔出府。” 姜醉眠忙按住他的手,泪眼婆娑的冲他摇头。 “不怪他们,是我今日不太舒服……” 陆昭珩见她一直捂着肚子,便也腾出一只手来,运了运气,隔着薄纱缓缓在她柔软的腹部打着圈按揉。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中似乎还在冒着丝丝热气,揉捏了几下后,姜醉眠便觉得舒适多了。 她方才已经吃下去了不少东西,陆昭珩便也没再逼她,只是抱起她朝着床榻间走去,对屋门边的下人道:“去请白师父过来。” 白更生刚踏进屋门,便急不可耐的跑到榻前来察看姜醉眠的状况。 陆昭珩坐在榻边垂眸望着,白更生有一肚子的话也没法详说,只能为乖徒儿搭了搭脉。 可是他这一搭脉不要紧,捋着雪白胡须的手险些把胡子都拽下来几根。 他心中一边暗暗想着这绝无可能,一边面上不敢显露出来半分异常,只是紧紧蹙着眉,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陆昭珩没了耐心,问道:“她究竟如何?” 白更生叹了口气:“心虚郁结,肝旺脾虚,内里中亏,茶饭不思,睡多梦魇,不是长久之象。” 陆昭珩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你说什么?” 白更生收回手,说道:“老朽行医几十年,从未诊错过一次脉象,殿下若是不信,再去府外请郎中来看便是了。” 陆昭珩自然是相信白更生的医术,他原先便在宫内太医院当值,还被誉为第一圣手,他若下了诊断,谁来复诊都只会是同一个结果。 更别提姜醉眠是他唯一的徒弟,他必不会让自己徒儿身体有损。 陆昭珩道:“那该怎样养好她的身子?” 白更生讳莫如深,只道:“这个急不来,既然已经亏损至此,也只能慢慢调养。” 陆昭珩再望了眼榻上轻轻阖着双眸的人,她这些日子确实瘦了太多,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现在更是又尖又细,跟只孱弱的小猫儿似的。 他心口处传来闷闷的钝痛,为何刚来府上时她还是那样鲜活灵动,一袭青衣娇俏的宛若枝头盛放的鲜艳桃花,这才不到两个月的光景,便快要成了干枯凋谢的败花?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她身子治好,”陆昭珩道,“用这世上最好的补药,也要让她恢复如初,听见了么?” 白更生心中狠狠冲他啐了口,将乖徒儿祸害成这副模样的人,不正是他吗?现在又装作一副悔恨痛彻的假意给谁看? 第104章 “是。”白更生恭敬答道。 * 有了陆昭珩授意,白更生现在已可光明正大出入偏院。 他先让青彤用最为滋补的药材煎好了药,然后亲自端着送进了屋中。 陆昭珩已经离了府,姜醉眠像是刚刚醒来,正一个人坐在镜台前梳妆。 “徒儿,来,先把汤药喝了。”白更生将那碗黑苦浓汁递到了她跟前。 姜醉眠原本就苍白的脸颊被映衬得更加没有了气色,她望着白更生:“师父,必须要喝吗?” 白更生语气不容置喙:“必须喝,而且一日要喝两次,每次都要喝得干干净净才可。” 姜醉眠紧紧皱着眉头,还是将那药碗接了过来,极其痛苦地仰头喝完。 白更生宽慰地笑了,又将一小碟泛着青绿色的酸甜青梅蜜饯放在了她面前。 “太苦的话吃一颗压一压。” 姜醉眠望见那叠青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他让人做的?” 陆昭珩怕苦,喝药时便会让人送蜜饯止苦,她先前便见过他吃这种青梅。 白更生没答。 姜醉眠捏了颗青梅果肉,放进了口中,饱满甜蜜的果肉顿时被牙齿挤压着渗出些里面带着酸意的汁水,甜味和酸味交织错杂,倒是真的将苦涩冲淡了。 白更生见她总是这般闷闷不乐,出声劝解道:“徒儿,事已至此,你千万不要放弃自己,赵棠将军不是说有了救你出去的法子了吗?西北军不日便将护送辽国使臣一道启程回边疆,届时应该就会是他所说的时机。” 姜醉眠听言,却并没有什么触动之情。 上次青彤只不过送来了赵棠的一封亲笔信,就险些被陆昭珩下令杀了。 她真的能逃得出他的掌控吗? 她不知道。 “师父,我觉得好累……” 她望着铜镜中映照出来的俏丽芙蓉面,即使面容苍白如纸,也像是个清冷的病美人。 不只是心里很累,她也是真的越来越觉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无休无止的掏空她这具虚弱的躯壳。 或许她真的病入膏肓了罢,只是师父看她可怜,不愿将实情告诉她罢了。 “师父,若我死了,你有把握带彤儿离开这里吗?你当初能从宫中全身而退,现在一定也会有办法的吧……师父。” 白更生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他的徒儿明明正端坐在他跟前,却像是离得他越来越远了似的。 他心中一顿,急忙道:“傻徒儿,你要做什么?你千万不能做傻事,知道吗?!你现在的身子并非寻常,感觉到累也是正常现象,你只要听为师的每日好好喝药修养,等过几个月后便能寻得解脱了,你相信为师!” “师父,你可以告诉我实情,我承受的住,”姜醉眠眼尾有些发红,望着白更生的眸中满是不舍和恳切,“我是不是,只剩下几个月了……” 白更生见她误会大了,急地差点跳起来,一边揪着胡须一边万分纠结,到底该不该真的告诉她实情。 姜醉眠见他这样,心中却更加确定了几分。 师父还是不忍心说,看来她的确病入膏肓,怕是连几个月都没有了罢。 “师父……” “你是有孕了!” 两人同时说出口,也一同愣在了原地。 白更生说完之后便异常后悔,连连拍打自己这张欠抽的嘴,他这时候最应该做得是先悄悄养好徒儿的身子,至于腹中孩儿的事,至少也要等到徒儿身子好起来了再做打算。 姜醉眠以为自己方才恍惚间生出了幻觉,她应该是听错了,否则怎么会…… 她下意识的双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洇红的眼角撑圆了些,嗓音都有些颤意:“师父。” “你的脉象圆润如珠,虽然微弱,按之却流利,”白更生心一横,补充道,“确是喜脉。” 第47章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她怎么会是喜脉? 姜醉眠双手在平坦腹部轻轻抚摸了几下,她仍旧觉得不敢置信。 她怎么可以怀上陆昭珩的孩子? 白更生见她沉默不语,便道:“为师在宫中多为各宫娘娘们诊脉,喜脉如何为师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你怀上这孩子的时机不对,你如今气虚体弱,必须得每日好好调养,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才能让腹中胎儿平安……” 话没说完,姜醉眠就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我不会要这个孩子。” 白更生异常讶异:“你说什么?” 姜醉眠语气虽然轻柔,但是带着股决绝坚定,她眼角分明红通通的,说出口的话却冷漠无情。 “师父,我不要这个孩子,”她望着白更生,眸中雾气朦胧,“我要打掉它。” 白更生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慌忙朝着门外看了眼。 幸好他这两日都会来给姜醉眠送药,偏院门外的侍卫们也都了然,并没有人会跟着进屋。 他深深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心疼的看着眼前瘦削的人影,问道:“你可想好了?女子有孕乃是上天垂怜,且不说以后还能不能再怀上,光是小产就会对女子身体有着极大的损伤。” 第105章 姜醉眠闷声应了:“嗯,我都知道。” 可即使如此,她也断不会生下陆昭珩的孩子。 她与陆昭珩本就是阴差阳错纠缠到一起的孽缘,她避之不及,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父亲手中。 陆昭珩身份显赫,贵为尊贵无双的皇子,并且如今在朝中势头也越来越猛,大有和太子与慎王相抗衡的意味。 可他同样冷血无情,手段残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修罗。 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只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无辜降临到了她的腹中,若真能投胎到寻常百姓家中,即使生活简朴些,也能在慈爱的父亲母亲膝下快乐无忧的长大。 这个孩子尚未来到这个世上,便已经被她无情剥夺了活下去的权利。 姜醉眠心中一阵难以抵挡的难过,像是从腹部传递上来的一股极大悲痛,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白更生见她脸色苍白得厉害,连忙扶着她重新回到床榻上躺下,两指又给她搭了下脉。 “要打掉孩子可以,但不是现在,”白更生替她拉过被子盖好,语重心长道,“你身子虚,又因为心绪郁结所以迟迟不见好转,若此时用堕胎药,只怕你会撑不下来。” 姜醉眠恳求道:“师父,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白更生岂会不明白她的担忧,但此刻他更加操心的是她的身子,而不是这个尚未谋面的孩子。 “为师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莫再犟了,”白更生面色凝重,“但凡有一点办法,为师都会遂了你的心愿,但若是以你生命为代价,那为师不会干的,就算你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无用。你的身子起码要再调养三个月,三个月后,若你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届时为师会另想办法。” “三个月?” 水光氤氲的桃花眼一眨,一颗清泪便从脸颊旁掉落,模样楚楚动人,可怜极了。 三个月怎么能行,到时候她的肚子就已经显怀了,那还能瞒得住陆昭珩吗?还能再偷偷把孩子打掉吗? 姜醉眠紧紧揪住白更生的袖口,掉着眼泪求他:“师父,我就算是死,也不要生下陆昭珩的孩子……” 白更生狠心将袖口从她掌心中抽离出来:“可你是真的会死!为师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说完,白更生便转身朝着房门口走去。 他怕自己再留下来,会真的忍不住答应徒儿的请求。 但此时若一碗堕胎药下去,那便会是一尸两命。 走到门边时,听到榻边传来的压抑抽泣声,白更生终究还是不忍心。 他对着榻边人说道:“这些日子为师已经可以出入府外,你只要好好保重身子,至于其他的,就交给为师。” * 陆昭珩傍晚时分回府。 一踏进偏院,便见缸中红莲竟然生的摇曳多姿,且开得最为娇艳的那一朵旁边竟然悄悄绽开了个小花苞,似是心生。 果然春意渐浓。 他提步迈入屋门,竟破天荒的瞧见桌边坐着抹纤细身影,正在慢条斯理的进食。 桌上摆满了玉食珍馐,姜醉眠也像是胃口好了不少,一口接一口专注吃着,许久没看到她如此有灵动生气的一面了。 陆昭珩走到桌边,姜醉眠抬眸见来人是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油光,起身便要行礼。 陆昭珩三两步走过来便握住了她双腕,将她轻巧扶起来,然后抱着她在一旁凳子上坐下。 见她嫣红的唇瓣上水光淋漓,甚至还极为贪吃似的蹭到了下巴上一点油渍。 陆昭珩抬手,指尖在她下巴处轻轻擦了擦,问道:“好吃么?” 白皙的耳根似乎因为他过于亲昵的举动变得渐渐微红,姜醉眠点头:“嗯。” 今日下午师父离去后,她便一个人静静的呆了一整个下午。 或许师父说得对,正是因为她现在身体太虚弱,才没办法将孩子拿掉,那她必须尽快让自己的身子养好才行。 陆昭珩府上的厨子其实手艺了得,只是她有了身孕之后便开始害喜,吃什么都想吐,甚至闻到稍微油腻的味道都会觉得腹中翻搅难忍。 可她为了尽快恢复,也只能逼着自己多吃些大补之物。 陆昭珩扫视了桌上一圈,见那盅莴笋参汤她用得最多,便拿着她的汤匙,在她的碗中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尝了。 “这个……” 是我的。 姜醉眠没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她感觉到腹部又开始在隐隐作乱,她须得用力抿着唇角,才能将翻涌到胸口的干呕欲望压抑回去。 陆昭珩将汤咽了下去,确实有种清甜的滋补药味,这道应该是厨房最新研制的药膳,主要是为她滋补身体所制。 只是没想到她今日居然主动用了这么多,想来是心情不错,才能吃得下。 “还喝么?”陆昭珩问道。 姜醉眠点头,这汤已经是这些饭食中最不会让她肚子难受的了。 陆昭珩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替她又重新盛了碗,随后用汤匙舀了,放在唇边轻轻吹气。 他只垂着眼眸盯着面前的汤匙时,姜醉眠才能如此近距离的看清楚他俊美的眉宇,纤长的睫毛,开扇的狭长眼尾,以及收敛在无尽黑眸中的柔情。 第106章 姜醉眠有些愣神,呆呆地望着他的举动。 他在替自己将汤吹的凉些,好能直接入口。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要在她面前装成这副温柔宠溺的模样。 明明霸道强横,不顾她的意愿我行我素,从不在乎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只顾自我满足发泄,这才是真正的陆昭珩啊。 “张嘴。”他在耳边同样轻柔的说道。 姜醉眠弄不明白,也懒得再去想了。 她顺从的启开唇瓣,将那汤匙含了一大半进口中,红舌被坚硬的陶瓷低端压着,冒着白花的热汤便顺着喉咙被缓缓吞咽了下去。 陆昭珩一直望着那两片红唇,等她将汤匙又吐出来之后,便直接吻了上去。 将她口中残余的汤汁吮吸干净,又忍不住继续朝着更深处探索,寻觅,索取更多。 今日她的确不太一样,这般柔软乖顺的模样,张着唇递着舌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样,只会让他更加疯狂深入,无法自拔。 微微松开她的片刻,陆昭珩双手牢牢捧着她。 “知道我是谁么?” 姜醉眠被他吻得天旋地转,眼前早已湿漉漉一片,尤其是她因为呼吸不畅,更觉得腹中难受得厉害,这会儿虚弱得像是快要晕厥过去了。 她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低声喃喃:“陆,昭珩……”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会这般对待自己的,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人。 陆昭珩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寻着柔嫩的□□探入。 若是一直如此,便好了。 若她不再想着逃跑,不再想着别的男人,就如现在一般,从身到心,由里及外,都只有他一个人。 便好了。 姜醉眠还是撑不住想呕,压在胸前的重量让她头晕眼花,胃里更似翻江倒海。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将身前的人推开了些,随后脑袋歪向一旁,痛苦的干呕起来。 她的声音实在太过撕心裂肺,陆昭珩都有些微微愣住了。 腾出只手帮她抚平后背的同时,俊眉也蹙了起来。 被他吻得? 他命人又找了白更生来,给姜醉眠再次诊了脉。 “上次也干呕,”陆昭珩似乎若有所思,问道,“这次又是为何?” 坐在桌边的姜醉眠一个激灵,连忙望向白更生。 陆昭珩如此多疑,会不会被他发现了什么? 白更生倒是颇为镇定,说道:“应该还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这些吃食太过滋补反而不妙,修养身体应当循序渐进,先从小补的吃食开始慢慢调理。” 陆昭珩扫了眼满桌油腻旺补的吃食,像是没有再怀疑什么,让人将桌上吃食都撤了。 白更生又道:“近日也要格外当心些她的身子,万不要冲撞了才好,她才刚刚恢复些精力,尤其是夜间,定要好好休息,切不可再昼夜颠倒。”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陆昭珩听的,如果不是他太龙精虎猛,小徒儿这个虚弱的身子,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受孕。 姜醉眠听见师父这话,脸颊都有点微微发烫,她偷偷瞪了师父一眼,暗道师父怎么什么话都说。 陆昭珩倒是不以为意,一手抚上了她纤弱的后背,目光若有似无的在她小腹打量了两眼。 “我听闻女子若是有孕害喜,也会极容易呕吐。” 他浅浅勾了下唇角,低沉的嗓音如鬼魅在夜里响起:“白师父确信她是体虚所致?” 第48章 姜醉眠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她睫毛颤抖了两下,低低垂着,原本僵直的身体都稍微弯折了下去。 像是在隐藏怀中的秘密。 陆昭珩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而是不动声色看着白更生。他压低的眸色,像是能轻易便将他的内心所想直接洞悉。 白更生面色如常,只是颇有些傲气的回答道:“殿下若是不相信老朽的医术,那以后也不必再让老朽前来诊治了,京中名医诸多,可以另请高明。” 姜醉眠听了此言,忽然抬起了眼眸。 她眼神中满是担忧之色,若是真的如师父所说,陆昭珩请了别的郎中来为自己把脉,那她已有身孕之事便会立即暴露! 过了片刻,陆昭珩才缓和了语气,笑道:“白师父多心了。” 白更生从屋中退出去后,才偷偷擦了下额角渗出的冷汗。 他比姜醉眠更担心会被陆昭珩发现,徒儿毕竟怀着身孕,虎毒不食子,陆昭珩不可能会对徒儿做出什么过分举动,但是自己却可能会丢了小命。 为了让陆昭珩真正打消疑心,恐怕必须得让他再请另外的郎中来看才行。 为了应对此事,白更生连忙赶回了药房。 第二日,等到陆昭珩离府之后,他匆匆端了三碗药送进了偏院。 果不其然,他前脚刚出了偏院的院门,后脚蔺风就带着个城中寻来的郎中敲响了屋门。 姜醉眠虽神色有些紧张,可还是配合的伸出手腕,让那郎中替自己诊脉。 蔺风抱着冷刀,就站在身后看着,把那个郎中吓得手指头覆在纱巾上都直哆嗦,定然是不敢再说慌话了。 诊断了半晌,蔺风不耐烦的开口问道:“如何?” 那郎中匆忙收了纱巾,毕恭毕敬的说道:“回大人的话,这位姑娘想必是因心绪不佳,所以忧思少食,进而导致体虚中亏,忧虑过度,是需要好好调养身子才行的,草民现在就可以给这位姑娘开几个方子,都是用上好的良药,只需每日煎煮三次,每次……” 第107章 蔺风见他啰嗦半天没说出自己想听的,打断他的话语,直接问道:“那她为何会屡屡干呕?” 郎中沉思片刻,小心翼翼地看着蔺风问道:“大人觉得是为何?” 蔺风浓眉一皱,凶神恶煞地说道:“我若是知道,还请你来作甚。” 郎中差点被吓得腿都软了,连连说道:“体虚无食欲,想来吃食若太过滋补油腻,是有可能会反胃的。” 蔺风细细琢磨了下他的话,冲着姜醉眠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后压着人出了房门。 等到两人走后,姜醉眠才急忙从屏风后端出一碗黑苦汤药,仰头一饮而尽了。 这是师父专门为她研制的可以暂时让脉象掩藏成普通人的药物,只是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她需得尽快服下第三味药,让脉象再恢复如初才好。 也幸而方才那位郎中光是被蔺风就吓了个魂掉,给姜醉眠诊脉的时候心不在焉,并没有察觉。 如此一来,陆昭珩的疑心应该可以消了罢。 入夜后,姜醉眠只点了床边的一盏烛台。 往日这个时辰她早该睡下了,只是今日不知怎得,她有些睡不着。 陆昭珩应该还在处理公务,尚未回府。 她已经听府中下人说起,与辽国使臣洽谈一事进行的十分顺畅,辽国不仅要对大宴割地赔款,两国还要即刻休战,辽国使臣也要随着西北军一同回辽。 陆昭珩这份差事办的相当漂亮,在朝中竟然又多了几位官员的支持,皇上已经许了他入早朝议政,还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这位七殿下封王也指日可待了。 窗外月光清凌皎洁,莹润银辉洒进屋内,将榻前厚重绵软的金丝绒毯都映亮了些。 姜醉眠身子蜷缩起来,双臂搂着膝盖,脸颊轻轻靠在臂弯里,一动不动的望着那片月色。 雪白,圣洁,不染尘埃。 与她像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她已经被碾进了尘土里,翻不得身了。 或许,那个夜晚,她从一片火海中逃离出来的那个夜晚,便是错的。 如果她与父亲母亲,还有全府上下一起葬身在那片火海中,是不是就不会沦落至今日这般痛苦的境地。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软弱,为何连死都不敢。 可她又想到了叔父叔母不顾一切也要救她的模样,她怎么能死? 她还要好好活着,为叔父叔母报仇雪恨。 还有国公府上下冤魂,她也要为他们沉冤昭雪。 只是她现在的样子,还能报的了仇吗? 她缓缓伸出只手,隔着轻薄中衣,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面,竟然已经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 这也应该是天地间,唯一与她有着血脉渊源的牵连。 可为什么会是陆昭珩的孩子。 她眼眶酸涩的厉害,心脏也宛如被狠狠揪住了往怀中扯,她越想从痛苦中抽离出来,便会被扯着越下坠一分。 直到那处胸口变成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 姜醉眠太过沉溺于巨大悲伤中,并没有注意到屋内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等到她被一个温热的怀抱轻轻搂紧了之后,她才恍惚着抬起来眼眸。 陆昭珩浑身充满嗜血戾气,他方才处置了几个偷偷溜进府中想要行刺的辽人,原本在两国欲求休战的档口,他没打算杀了这几人。 但是听蔺风说其中一人竟然妄想溜进这处偏院来,他手起刀落,将那人的头颅劈成了两半,散落在地上的脑浆瞬间便被几只身躯庞大的恶犬分食干净。 剩下的几人他倒是有了些许耐心,只命人将他们绑在了木架上,询问他们背后主使是谁,有何目的,若是不说,便让恶犬纷拥上前刮食其残躯。 那几人倒是硬骨头,只剩一口气了也没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陆昭珩只让蔺风在那守着,又调了几支暗卫来将偏院外面围了几层,这才进了屋。 他没来得及换下衣物,一心只想尽快看到她安然无恙。 他已经听到蔺风说,郎中为她诊过脉了,除了体虚,并没有其他异样。 像是心中那股一直在隐隐期待的欢喜骤然被冰冷无情的浇熄。 若从未期盼过,也不会知道希冀落空,心竟会这般失落痛楚。 姜醉眠在他拥上来的瞬间,便闻到了他外袍上不小心溅到的鲜血,脏污的血腥味直冲鼻间,险些叫她又干呕起来。 幸好她死死捏紧了掌心,将那股恶心反胃强忍了下去,眼角一股难受的清泪滑落下来。 陆昭珩似乎能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先扬手将外袍脱了扔下去,才又回到榻边重新抱起她。 “怎么还不睡,”他将她眼角的泪珠抹去,问道,“在等我?” 姜醉眠只是望着他不说话。 月光清凌凌打在他侧脸,那双阴戾的凤眸此刻竟异常柔和,微微垂下来看她,仿佛格外专注,要将她脸上每个表情都尽收眼底。 陆昭珩将她的腿岔开,轻轻曲折起来放在自己身侧,一手扶住她后腰,一手缓缓伸进了雪白中衣底下。 高大强悍的身躯能将娇小纤瘦的人彻底笼罩在内。 “再给我些时日,”他靠近过来吻她,“我会替你报仇。” 第108章 姜醉眠却偏开脑袋,躲避开他的亲吻。 陆昭珩并不恼,扶着她后脑勺转回来,盯着那双水光摇曳的眼睛。 “还不开心?”他问道,“那让你亲手杀了太子,能开心么?” 姜醉眠张了张嘴巴,喉咙口却像是被堵住了般,说不出话来。 她是想让太子死,做梦都想。 可陆昭珩的话,她却是一句都不敢信了。 让她亲手杀了太子,倒不如现在放过她,让她自己想办法报仇雪恨。 再说太子岂是说杀便杀的? 他现在只不过一个小小皇子,岂能与深居东宫十余年,在朝中根系深厚的太子相抗衡。 即使他现在得了些皇上青眼,但到底是大宴储君来得更名正言顺些。 陆昭珩并不知她心中所想,捏开她下巴,在她唇上啄吻一下。 “是不是在府上太过烦闷了,今日郎中来给你诊脉,说你的病症归根结底还是心绪郁结。” 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挑动,便将碍事的中衣缓缓剥离开来。 “如何才能让你开心些,不如你来告诉我,嗯?” 陆昭珩在她耳际落下几个吻,姜醉眠想要说出口也是不能,咬紧了牙关才能不叫喉间发出些旖旎声响。 他究竟是想让自己开口,还是不想。 柔腻白皙的肌肤在月色映照下仿若盈盈生辉,就像是世间最完美无瑕的娇美瓷器,需得让人好好的在掌心里捧着,热热的在唇齿间含着,才能不叫美器埋没。 姜醉眠这是第一次没哭着求着掉眼泪,只是眼角总是不听话,挤出些难耐的泪珠,又不知滑进了谁的发间。 细细密密的吻太多,太快,太热,叫她挡了这处堵不住那处。 烛台不知何时被人熄灭的,只有银白月色窥尽窗内风月。 一片潮热迷蒙之际,她听见陆昭珩似乎轻叹了口气,拿她倔得要命的性子没了办法。 “明日带你上街逛逛,好不好。” 她最终仍旧是一句话都没有讲。 只是她好像也忽然明白了一点,该如何将他捏在掌心。 * 许久未曾踏出这座府苑,直到坐在了马车上,姜醉眠还觉得恍如隔世。 京城的夜市繁华,各色商铺琳琅满目,街边房屋鳞次栉比,火红灯笼高低错落的挂在不同楼阁,将半个天空都映照的热闹亮堂。 耳边充斥着街上行人来往喧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隔绝人世的境地忽然又闯入了缤纷熙攘的温情人间。 姜醉眠坐在马车窗边,一手轻轻撩开了车帘,眼睛一眨不眨地向外望。 马车周围有侍卫层层包围守护着,将过往行人与车身隔开。 姜醉眠看着那些停留在商贩前面驻足观赏的人群,眸中满是羡慕之色。 只不过是寻常人家最为平凡普通的夜晚,于她却可望不可得。 青彤也随着一同出行,一直跟随在车身旁边,见姜醉眠视线一直朝着某个方向望,青彤便也好奇的看过去一眼。 “姐姐,那是你先前经常买的包子铺,他家老板做的大肉包最好吃了,”青彤眼中有些惊喜之色,“只是后来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包子了,府上的厨子做的什么菜色都好,只是包子却比他家的差远了。” 陆昭珩听见了她的话,又见姜醉眠眸中似乎也有失落意味。 他问道:“想吃么?” 她总是恹恹的没什么食欲,若她爱吃那家包子,让人把老板掳回去做给她吃就是了。 姜醉眠知道他的一惯强横手段,便摇了摇头,没再言语。 青彤见了,极有眼力见的说道:“姐姐,我想吃,我们就买两个来尝尝罢,我都好久没吃包子了,下次吃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姜醉眠听她这么说,也心软了些,青彤不是什么馋丫头,应该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了才会这么央求。 她便扭过头,无声看了陆昭珩一眼。 陆昭珩掀开帘子,命令道:“让人去买。” 蔺风忙称:“是。” 说完便要动身过去,却被青彤拦了下来。 “殿下,他这样过去太吓人了,还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她指了指蔺风从不离身的冷刀,说道,“不如我去买罢,只要四个铜板。” 陆昭珩使了个眼色,蔺风便从怀中掏出一两银锭来,放在了青彤掌心。 青彤看着那块白花花的银锭,默默吞了下口水,她像是生怕蔺风会反悔似的,直接将银锭揣进了怀里转身就跑。 马车停在了路边,姜醉眠靠在车窗边,远远看着正在等着包子铺老板找钱的青彤,两人似乎还起了什么争执,推搡了半天之后,青彤怀中揣着两个热腾腾的大包子回来了。 “没有大肉包了,只剩下这两个青瓜豆腐馅的,我让老板赶紧再做几个肉包,结果老板让我赶紧回家睡觉,实在可恶!” 青彤将油纸从车窗处递了上来,姜醉眠一手接过,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彤儿,别生气了。” 青彤像是很享受那只手在自己头顶宠溺疼爱的抚摸,她两手扒着高高的车窗,踮着脚尖,表情像是邀功一般直勾勾望着姜醉眠。 第109章 “姐姐,你快尝尝好吃吗?是不是跟肉馅的一样好吃呀?” 姜醉眠将薄薄的油纸层层拆开,里面静静躺着两个皮薄馅大的素包,虽然是素的,但是雪白的表皮已经被饱满的内馅撑的快要破了皮,洇透了油渍的面皮隐隐冒着热气,香味顿时在车厢内飘散开来。 姜醉眠在一只包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清香微甜的素馅爆开,含了满口,滚着热气嚼了嚼,然后吞进肚子里。 “好吃的。” 只是她吃了一口之后,就又没了食欲。 她将油纸又递了回去,对青彤道,“你吃我没咬过的那个。” 青彤倒是满不在乎,一口咬上了她已经吃过的那只,脸颊鼓鼓的说道:“我不嫌弃姐姐,另一个给姐姐留着,姐姐想吃的时候再吃罢。” 姜醉眠见她吃得香,心里又生出愧疚和怜爱来,纤白的手从车窗内探出来,又想再揉一揉她的小脑袋。 谁知道手刚伸到半截,便被另股力道拽着拉了回去。 修长的手指强硬的挤进她的五指之间,与她严丝合缝的纠缠在一起,尚不满足。 陆昭珩将车窗围帘放了下来,俯身靠过去在她唇上舔了下。 姜醉眠眼眸瞬间瞪圆,躲闪着往后瑟缩两下。 外面人来人往,他想在马车内做什么? 陆昭珩只是心里酸涩的不是滋味。 他方才好像是第一次在姜醉眠脸上看见那样的神情,专注而柔软,充满怜惜和爱意,像是不管那个小丫头做出些什么,她都能妥帖包容,笑着摸她的头。 她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也从未那般温柔的抚摸自己头顶。 心底里萌生出巨大的失落不平,闷闷的揪着他的心脏,拉扯着他的喉咙。 叫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一个人,想在她面前低下头。 好让她也能够得到他的头顶,他的脊背。 姜醉眠不知道陆昭珩的这番心思,只在他眼中看出些汹涌翻腾的情绪,可他没有发作出来,生生压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便试探性地回握了下他的手,嗓音很轻的开口。 “陆昭珩。” “嗯。”他低声应了。 姜醉眠主动朝他又贴近了些,将两人方才拉开的距离填满。 “我想下去走走,不坐车,可以吗?” 她心脏惴惴不安的跳动,像是紧张焦急的亟待验证着什么。 片刻后,他果然回了。 “好。” 第49章 陆昭珩先从马车上下来,随后转身将车上的人一并抱了下来。 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没有松开,陆昭珩谴退了周身侍卫,只带了蔺风和青彤,四人前后在繁华如许的夜市街上走着。 往来的人群拥挤熙攘,陆昭珩将姜醉眠护在身侧,时不时把她拉在怀中搂一把,随后又会放开,让她稍微自在些。 被宽大袖口遮挡住的双手没人看得见,但姜醉眠却能感受得到,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在慢慢变热。 她没有想到陆昭珩竟然会如此轻易的便答应了。 往日里她想要出府都甚是困难,此刻竟然能自如行走在夜市街头。 只不过需由陆昭珩近身陪同。 但那也无妨,她实在憋闷的久了,只要能沾染上些凡人烟火气,就已经足够叫她有种重回了人间的喜悦之情。 姜醉眠像是第一次上街似的,瞧见街边卖什么的都感到稀奇。 明明陆昭珩派人在外面给她寻回去的珍稀物件更精美灵巧,可她偏偏喜欢这些小商贩倒卖的劣质玩意。 姜醉眠的眼神从琳琅满目的摊贩上一一扫过,她但凡多看了什么两眼,蔺风便会直接递银子过去,把那摊贩直接买下来。 青彤看的嘴角直抽抽,如此败家行径,就妄想讨姐姐欢心,简直痴心妄想。 姐姐如果是贪财之人,那压箱底的一万两银票怕是早就被花的一干二净了。 走了没一会,蔺风怀中就抱不下了,转而塞进了青彤怀里几个糖人和手刻雕像。 青彤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可也只能乖乖接了下来。 快到了最为熙攘的曲水亭旁,人群也渐渐变得拥挤起来。 陆昭珩望着前面的人群,对身旁的人道:“累了么?” 姜醉眠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虽然她很想过去凑凑热闹,但还是点了点头。 “回去罢。” 她还摸不透陆昭珩的心思,他只是短暂的顺从了自己两次,并不意味着自己每次便都能成功了。 几人正准备折身返回,从人潮中忽然窜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直接奔着姜醉眠就迎面撞了上来。 “唔……” 姜醉眠下意识地便伸手挡在了自己腹部前面,小女娃的脑袋磕在了她手臂上,间接在她肚子上也撞了下。 姜醉眠异常紧张,连忙一手捂紧了自己小腹,另一手将小女娃扶着站稳了些。 陆昭珩险些抬脚将那个不长眼的小孩踹出去,但是见姜醉眠神色温柔的望着那个小女娃,他身子便微微僵住了。 “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姜醉眠嗓音轻轻软软的,带着些跟小娃娃说话时特有的语调,“你的阿爹阿娘呢?” 小女娃巴掌大的小脸上生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像是黝黑的葡萄一般,可爱又灵动。 第110章 她像是害怕极了,瘪了瘪嘴巴,眼泪便在眼眶中蓄满了。 “我,我找不到阿娘了呜呜……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小女娃可怜兮兮的仰头哭起来,顿时引来了周围行人的侧目。 姜醉眠见状,干脆松开了陆昭珩的手,俯身将那个小女娃抱了起来,在怀中轻声细语的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好不好?你告诉我你阿娘长什么样子,我带你去找阿娘,你是个乖孩子了,不哭了。” 她侧着脸颊,全神贯注的轻声哄着怀中的小女娃,一手还替她擦了擦汪汪的泪眼,眸中满是心疼和怜惜。 四周喧嚷的人群仿佛瞬间都消失不见,耳边也再听不见嘈杂的声音,陆昭珩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身上散发出的柔意太过惹眼,叫他移不开眼睛。 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没有缘由的爱。 他心中忽然生出个想法来,并且迫切的想要实现它。 小女娃被姜醉眠抱着哄了几声后,果然不再哭了,抽抽嗒嗒的趴在她耳旁奶声奶气道:“我阿娘,就比你好看一点点。” 姜醉眠失笑:“嗯,你生的这么可爱,她一定比我好看百倍。” 小女娃破涕为笑:“我阿娘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我阿爹也是这世上最最英俊的男子。” “那你不哭了,我便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小女娃认真的点点头:“好。” 姜醉眠才抱着她走出去两步,便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妇神色焦急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正欲四处呼唤。 小女娃见状,忙大声喊道:“阿娘!阿娘!” “盈盈!” 那对夫妇连忙迎了上来,从姜醉眠怀中将小女娃抱了过去,又朝着姜醉眠连连鞠躬道谢。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姜醉眠礼貌回礼:“二位不必客气,这里人多,看好孩子别再走丢了。” “是,是,也多谢这位公子!” 两人又冲着陆昭珩深深躬身,随后才抱着小女娃转身离去。 姜醉眠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女娃正趴在阿爹肩头,冲着她的方向笑着挥舞小手。 她心中顿时绵软成了一片。 刚才那个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中时,听到她用奶音欢快的喊着阿娘,就算是冷硬石块做的心肠,也会被捂化吧。 “走吧。” 她正欲转过身子往回走,却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拉扯住了指尖。 她有些疑惑的回头,便见陆昭珩正身处在一片暖黄的烛台火映下。 他眸底似乎都被映照得多了些暖意,拉着她俯身靠近过来,低声说道:“你比她好看。” 姜醉眠有些愣怔,脱口而出:“什么?” 话说出口,她便忽然明白了过来。 那个小女娃说自己阿娘比她好看些,但陆昭珩告诉她,她更好看。 姜醉眠只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可陆昭珩此刻望向她的眼神似乎满是缱绻旖旎,像一张铺天盖地侵袭过来的罗网,要将她牢牢圈织在里面。 她有些慌乱的别开眼神,只是白皙的耳根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偷偷变得微红。 回府后。 陆昭珩在榻间轻柔的像是换了个人,他拖着姜醉眠一遍一遍在欢海中堕落沉沦,又趁着她意识迷蒙之际,咬住她耳垂厮磨。 “眠眠,”他轻声诱哄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被泪水洇透的桃花眼宛若从梦魇中乍然惊醒一般,震惊错愕的盯着他。 “你,你说什么?” 陆昭珩眼神似乎变了瞬:“你不愿意?” 姜醉眠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为何今日如此温柔,像是在保护她的腹部。 她蹙着眉头,没答话。 陆昭珩便只顾自己身体力行的做到,他知道她定然是不愿的,她恐怕此刻人在自己身下躺着,心早就飞到了府外。 她总是不肯安安稳稳呆在自己身边。 如果有了个孩子呢? 她那么喜欢孩子,肯定也会更加疼爱他们生的孩子。 只要能让她给自己生下个孩子,她便只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了。 陆昭珩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也会用尽手段,使劲浑身解数,只为了让一个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 一夜缠绵。 翌日,白更生照旧来给姜醉眠送汤药之时,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便替她搭了搭脉。 “脉象平和,也在逐渐转好,”白更生疑惑问道,“只是你脸色为何这么差?” 姜醉眠将汤药喝了干净,扬起素白的小脸,问道:“师父,你可有办法替我传书信出去?” 白更生捋了把胡须,说道:“并非难事。” 姜醉眠道:“那好,明日你便替我传两封信出去,一封给将军府,要小心些,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一封给丞相府,也要小心,但是可以被人发现。” 白更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徒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醉眠只道:“等将信成功传出去了,我再告诉您。” 没一会竹翠进了屋里,又给姜醉眠送了一碗汤药进来。 第111章 “姜姑娘,这是殿下特意命人从宫中寻来的药方,可以为您调养身子的,您快些趁热喝了吧。” 姜醉眠皱了皱眉:“我已经喝了师父送的,这碗你先放在这里罢。” 竹翠却迟迟不肯离去,有些哀求似的望着姜醉眠。 姜醉眠知道若是自己不喝她定然不好交差,便唤了声:“师父。” 白更生明白她的意思,上前察看了下那碗汤药。 倒是无毒,也确确实实是对身体好的方子,只是…… 他没说什么,端着给姜醉眠喝了。 竹翠见状,松了口气,端着药碗出了屋门。 等到人走后,姜醉眠才小声问道:“师父,那药有什么不对吗?” 白更生沉吟片刻,说道:“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能有益于女子怀胎的偏方罢了。” 第50章 白更生在宫内当差已久,自然对此类药物异常熟识。 姜醉眠没有言语,只是觉得口中苦涩难耐,吃了两颗梅子才压了下去。 白更生按照姜醉眠所言,在街上花银子雇了个人,将两封信分别送去了丞相府和将军府,只是送去丞相府的那封光明正大,并无遮掩,而送去将军府的那封是半夜从侧院狗洞拖了人偷偷塞进去的。 事情办好之后,白更生才对姜醉眠道:“徒儿,那两封信都已经送去了赵将军和厉大人的府上,还是你想得周到,给厉大人的必定是障眼法吧,给赵将军的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你放心,为师保证没人发现。” 姜醉眠给他倒了盏茶,才道:“陆昭珩心思深重,只怕是你前脚刚走,那两封密信的内容后脚就会传到他耳朵里。” 白更生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什么?!那该如何是好?” 姜醉眠面色平静无波,给自己也斟了茶,轻轻抿了一小口,才说道:“无妨,信的内容并不要紧。” 送信的方式才要紧。 既然无论写什么上去都会被陆昭珩知道,那她便故意写了些他想看的。 以她对陆昭珩的了解,就算他不可能全信,应该能够糊弄一二。 西北军即日便会离京,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必须赌这么一把。 如果成了,那她便可以永远逃脱陆昭珩的掌控。 夜里,姜醉眠和衣躺在榻上。 她在等陆昭珩回来。 夜半三更时分,屋门才终于发出些微弱响动。 姜醉眠快速从榻上起身,掌着烛台走出屏风外。 桌边坐着个模糊的暗影,在夜里异常寂静,无声无息宛若地狱鬼魅,甚至还有隐隐的血腥气息随着微风缓缓飘来。 血? 姜醉眠神色一紧,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身子便已经快步走到了案桌边,将烛台放在了桌上。 一张俊美白皙的脸颊被微弱烛光映亮,狭长冷厉的凤眸轻轻阖着,他半边脸颊上都被溅上了血迹,几滴顺着冷峻的下颌滑落,在下巴处聚集,然后再颗颗低落。 “陆昭珩。” 他终于睁开了双眸,眼底布满猩红血丝,肃杀冷意瞬间从眸中迸射出来,叫面前人朝他伸出来的指尖都轻颤了两下。 姜醉眠还是伸手过去,将他胸前的衣襟撩开了些。 果不其然,他原本就受过伤的左胸上方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深可见骨,外袍纠缠着狰狞血肉正在可怖的向外翻卷着,横穿了之前那个圆洞般的伤疤。 那股血腥味道更加浓重了些,刺激得姜醉眠腹部忽然一阵紧缩,紧接着她喉间异常难受,险些忍不住别开头干呕两声。 可她努力压下,眼眶都变得微微发红,不知是因为太过隐忍,还是别的什么。 “你受伤了。”她开口说道,嗓音轻飘飘的,带着几丝颤抖。 陆昭珩在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是她之后,眸中的那股冷意便像是瞬间融化开。 他不是第一次遇刺,但今夜应该不是太子所为。 听闻慎王在江南攥着太子的把柄回京,太子最近应该忙着对付慎王。慎王来势汹汹,不可能只针对太子,他也会是成皇路上的一颗绊脚石。 本不想来这的,她身子不好,不能让她瞧见这血腥一幕。 可他又实在气虚体弱,意识混沌,身体驱使。 他攥住她的指尖,将衣领合拢,盖住那处血肉模糊的刀痕。 “无事。”他道。 姜醉眠用另只手执拗般的将他衣领再度掀开,凑近了些,仔细看他的伤势。 “你要赶快止血,”她温软的呼吸浅浅洒在了伤口处,“你松开我,我给你上药。” 陆昭珩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莫名复杂,里面好像掺杂了几丝忧心。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叫他心尖微颤,松了手。 姜醉眠回到屏风后面,在自己珍藏的药盒中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几瓶药,赶紧拿到桌边来,一一替他上了药。 陆昭珩全程异常配合,就那么坐在那里盯着她看,等她将自己的伤口好好包扎好后,才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姜醉眠正准备将药瓶放回去,却被他箍住了腰肢动弹不得,只能站在他身侧位置,仍由他将头轻轻靠在了自己身上。 陆昭珩像是最知道她身上哪处地方最为柔软,毕竟他对她的身子了如指掌,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得多。 第112章 他靠在她温热软乎的腹部,脸颊埋进她衣衫之间,在她的轻声惊呼中将脸上的血迹蹭到了她身上。 她身上总是带着那股药香,能安抚他的心神,叫他阴戾的气场都收敛起来,也变得轻快,柔和。 姜醉眠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着,不仅是因为这样的姿势太过温情亲密,并不适合他们,更是因为她怕陆昭珩会发现什么。 他贴的离自己小腹这般近,会不会察觉到她腹中的异样? 她因为太过紧张忐忑而身子僵直,为了转移开他的注意力,忽然伸手轻轻抚摸了下他的头顶。 “没事了,”她重复道,“没事了。” 后腰处箍住她的手臂骤然又紧了几分,姜醉眠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以及贴在自己身上深嗅的声音。 烛台灯芯“刺啦”一声在静夜中爆开,姜醉眠心脏又漏跳了两拍。 这人难不成真的是狗吗。 怎么那么爱嗅她。 * 陆昭珩因着伤势几日没去上朝,每日就和姜醉眠呆在屋内不出门。 只是这次并没有拉着她一直缠绵床榻,两人大多数时候是一起坐在案桌边,一人捧着一卷书在看。 姜醉眠把他府上的医书已经看了个遍,这会儿闲着无聊,便开始翻看他送给她的那本诗集书卷。 “路,予,行。”她望着那行隽秀小字念道。 陆昭珩伸手一捞,便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将人搂进了怀中。 姜醉眠生怕压着他的伤口想起身,却被他用力按回腿上。 “这么喜欢这个名字?”他问道。 姜醉眠耳根一热,扭开头道:“才没有。” 他低笑一声,在泛着红晕的耳垂旁轻声道:“那以后就这么唤我,好不好?” 姜醉眠心中想的是不可能会有以后了,她咬了咬唇肉,叫不出声。 在知道予行是他的字之后,便觉得这么彰显亲昵关系的称呼不应该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 陆昭珩倒是颇有耐心,也没有再逼迫她。 她派人送出去的两封信函他都知晓,给厉云川的那封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报了平安,但是给赵棠的那封居然是告别信,因赵棠即将远去西北边疆,二人再相见也不知何时。 陆昭珩并没有尽信,他知道那信的内容必定只是幌子,她想逃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只是她故意写那样违心的话,是为了放松自己的警惕,也是为了讨自己欢心罢。 她在信中说,她心悦自己。 陆昭珩那一瞬间竟会恍惚了片刻,想要信以为真。 屋门却在此时被人从外面叩响。 蔺风盛着封信函送了进来:“主子,慎王府上送来的。” 陆昭珩看了眼函上所言,慎王已经回京,且向皇上请旨主持今年狩猎场春围事宜,皇上应允之后,他便第一封信函就送到了陆昭珩手上,邀他后日一同前去。 每年春围都是皇宫内一大盛事,京中擅骑射的百官也会被邀请同去,更何况现下赵棠和赵朗尚未离京,今年狩猎场想必会十分热闹。 邀函都已经亲自送到了府上,若是还再推脱,那便是不卖慎王这个人情。 陆昭珩只是看了眼自己胸口处被细细包扎好的伤口,这一刀之仇,他即刻便要报。 * 春围当日,姜醉眠也一大早便被从榻上拉了起来,梳洗一番之后,被陆昭珩抱着就塞进了马车内。 她实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在车内晃晃悠悠了大半路后,才总算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 头顶便是陆昭珩撑着下颌假寐的脸颊,她从他怀中坐起身来,脑袋懵懵的撩开车窗围帘向外看了眼,这里已经是一片荒郊野外,他们乘坐的这俩马车前后是望不到尽头的车队和侍卫们,还有随行的一众太监宫女们和贴身奴仆们。 她心下顿时慌乱了几分,陆昭珩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原本她便知晓春围降至,她已经约好会在春围当日从府中逃出,届时会有人在外面接应她,趁着陆昭珩远在离京之外的狩猎场,她便可以逃之夭夭。 但是现在她也被带过来了,还被层层侍卫严格把守着。 这还怎么逃? 姜醉眠急得焦头烂额,连身旁人何时睁开了眼眸盯着自己都不知道。 陆昭珩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只是眸色深沉,却没言语。 马车晃荡了一路,总算是到了扎营之处。 她在跟着陆昭珩从马车上下来之前,脸上还被围上了个面纱,遮住了面容。 围猎要到午时过后才开始,众人先纷纷回了自己的营帐内歇息。 姜醉眠自然是要随陆昭珩回营帐的,她在迈进去之前,回头望了一眼,便看见了赵棠正立于不远处,清风朗月般的挺拔身姿一动不动,正在隔着人群定定地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片刻,仿佛什么都不必言说,赵棠便能懂她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帷幕之内。 姜醉眠刚一踏进帐中,陆昭珩便回身攥紧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不容她逃开分毫。 方才在外人面前,她只能扮作他身边服侍之人,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还隔着些距离。 第113章 可现在是在无人的帐内,他即使青天白日做些什么,外面也不会有人胆敢闯进来。 姜醉眠扭了扭手腕,有些疼的皱起眉头。 陆昭珩却仍旧不肯松开她,只是目光冷沉的紧紧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心中所想尽数看穿。 她刚才在和赵棠传递什么眼神,他都知道。 那封偷偷送去将军府的信,是她和赵棠之间的秘密。 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秘密。 他看得透彻,却偏不戳穿。 他要等到赵棠即将带她离开的前一刻,再将她的美梦狠狠碾碎,叫她知道不管她的心在谁身上,她的人都只能是自己的。 除非死,否则她逃不掉。 “会骑马么?”陆昭珩忽然送了些力气,语气如常地问道。 姜醉眠不知他又意欲何为,摇了摇头。 她幼时曾和父亲一起骑过马的,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之后,父亲还被母亲狠狠责罚了一通。后来去了乡下,便再也没机会骑了。 “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陆昭珩对她道,“下午我教你骑马。” 过了午时,外面骤然炸响激昂奋进的锣鼓声。 有个侍卫边敲锣边扬声喊道:“狩猎开始!猎多者有赏!” 语毕,营帐外便传来众人策马嘶喊的声音,仿佛有无数个身影骑着马齐齐冲进了狩猎场中,为了在皇上面前拔得头筹,获得青眼,众人都将会使出浑身解数。 说是休息,姜醉眠这一个时辰根本没能合眼。 陆昭珩在身后将她搂得很紧,简直是将她当成人形靠垫般,她想动一下都是奢望。 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后,陆昭珩也不急不慌,仿佛完全不在意什么头筹不头筹的。 他搂着姜醉眠在榻上又眯了会,等到外面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才慢慢悠悠起了身,从帐中走了出来。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瞧见他们二人,惊讶的过来问道:“哟七殿下,您怎么还在这里呢?慎王殿下可都已经去了有半个时辰了,这会儿怕是收获颇丰了,您再不出发,可真就不赶趟儿了。” 陆昭珩望了眼皇上所在的营帐,懒散道:“多谢公公提点,只是我骑射向来不及三哥,便也不去凑那个热闹了,现下可还有剩下的好马?” 大太监瞥了带着面纱的曼妙身姿一眼,对陆昭珩笑道:“有,早就给殿下留着了,只是,奴才不知还有佳人相伴,只备了一匹。” 正说着,有个小太监便一紧牵着马匹过来了。 这马毛色黑亮,四只白蹄强劲有力,奔跑起来像是在雪白浪尖疾驰。 此等好马,定然是一早便被准备好了的,哪里会是被挑剩下的。 姜醉眠望着在陆昭珩面前低头哈腰的大太监,心中隐隐察觉到两人并非面上看起来的如此客气生疏,反而像是早已相熟。 “无妨,你们退下吧。” 大太监低声称是,带着自己小徒弟转身便赶紧离开了。 两人还没走远,陆昭珩便对姜醉眠伸出只手。 望着那匹高头大马,姜醉眠畏惧得很。这马背都快到她脖子了,要是她不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那岂不是脖子都要摔断了。 而且此马看着性子就烈,即使被陆昭珩牵着,四只蹄子也在不安分地胡乱践踏着地上杂草,简直跟它的主人一样可怕无情。 她不仅不敢上前,反而后退了两步。 陆昭珩看她那副缩着脖子怂气样,觉得有些可爱,她连面对自己时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如今面对这样一个畜牲,竟然会露出这样胆小的一面来。 他干脆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拉到了自己面前。 “别怕。” 陆昭珩拉着她的手,轻轻在马背上温柔的抚摸着:“它叫雪浪,是我养在猎场的马,你以后就是它的女主人,它很听话,不会摔你。” 掌心下的薄薄皮肉包裹着虬结有力的马背肌肉,这么多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马儿,姜醉眠说不害怕是假的。 即使陆昭珩再怎么安慰她哄她,她还是不敢上去。 “你怎知它怎么想的,”姜醉眠急得声音都变了,“总之摔得只会是我,你是肯定没事的。” 陆昭珩一只手便能将她身子提起来:“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摔着。” 姜醉眠吓得两手揽住他后颈,蹭着往他怀中挤:“我不要!” 已经回到营帐外面的大太监和他的小徒弟纷纷回头,望向站在烈马前的两道身影。 一个高大威猛,矜贵俊美,一个纤细柔美,楚楚动人。 当真相配。 而且那两道身影贴的极近,像是在秘密私语着什么,姿态亲昵。 小太监正艳羡的望着,却忽然看见下一瞬他们的七殿下撩开那姑娘的面纱,在她红唇上吻了下。 大太监忙捂住徒弟的眼睛,厉声训斥道:“什么都敢看!还要不要命了?!” 小太监不解问道:“师父,这七殿下既不比太子身份尊贵,也不比慎王精明强干,您为何还要对七殿下另眼相看?” 大太监望见那两道身影已经同乘一骑策马远去,便高深莫测的对徒弟道:“你不明白,或许今夜过后,大宴的天就要变了。” 第114章 第51章 雪浪驮着两人迈步进了山林,林间鸟鸣声声,流水淙淙,充满一片春意袭来的匆匆绿意。 碧衣青纱在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与黑金锦袍紧紧纠缠在一起。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姜醉眠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两手紧紧抓住缰绳不敢松开,后背紧贴着温热的胸膛,能够在奔驰间给她些安全感。 骏马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在破风疾驰,等到进入丛林渐深的草木深处时,才终于慢慢停了脚步。 陆昭珩用力勒了下缰绳,随后便从马背上纵身跃下。 他在前面拉扯着缰绳缓步走着,雪浪便异常乖巧的没有挣扎,而是驮着背上的人亦步亦趋跟着前行。 姜醉眠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但是这会儿总算敢睁开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整片郁郁葱葱的草原,嫩芽新生,掩藏在山林尽头,这里已经地处于狩猎场极南边缘,鲜少人至。 陆昭珩牵着马踏上布满青草地柔软土地,回身望了眼马背上的人。 “还怕么。” 姜醉眠深深吸了口气,肺腑间充斥着清新翠绿的青草香,如此开阔无垠的一片碧海,让她终日憋闷在四方房中的郁结心绪都舒缓了不少。 她眉眼展开了些,此时此刻将那些烦恼忧愁暂且抛掷脑后。 她抚摸了两下雪浪背上柔光水滑的鬃毛,说道:“不那么怕了。” 雪浪虽然看起来高大威猛,性格刚烈不易驯服,但可能因为主人在此的缘故,它竟然比着大多数马都更加通人性,知道背上的人害怕自己,便收敛了些脾气。 陆昭珩站到她身侧来,伸手在她脚背上轻轻拍了下,说道:“踩好。” 姜醉眠自觉将马蹬又用力踩了踩。 那手又拍她小腿,命令道:“夹紧。” 姜醉眠又按他说的做好,开口问道:“你要……啊——!” 话没说完,陆昭珩便扬手在马屁股上轻拍了下。 雪浪像是立即懂了他的意思,驮着姜醉眠便小步的迈开了蹄子。 姜醉眠全身紧绷着,将缰绳牢牢攥紧,可她实在太过紧张害怕,总是雪浪的速度并不快,她还是在马背上东倒西歪,身子一滑便径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姜醉眠顿时想哭的心都有了,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从马上掉下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摔断脖子。 正想着,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却即时将她接了下来。 陆昭珩稳稳将她抱在怀里,见她吓得双眸紧闭,便道:“说了不会让你摔着,怎么还怕成这样。” 姜醉眠睁开眼睛,撞进他含笑得一双凤眸中,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说道:“再来。” 陆昭珩又托她上了马,这次姜醉眠胆大了不少,她知道就算雪浪把她摔下马背,陆昭珩也能再次接住她。 他说出口的话向来算数。 这次不用陆昭珩拍马,姜醉眠自己用力夹了下马身,雪浪便开始小步迈了出去。 姜醉眠展胸直腰,身体开始学着慢慢随着马的步伐轻轻晃动,雪浪开始时是小步慢跑,她像是骨子里流淌着将门之后的纵马天赋,很快便适应的很好。 雪浪已经跑出去了些距离,姜醉眠回头望了眼,眼神中颇有些骄傲自得的意味。 陆昭珩就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个策马疾驰的恣意背影,那一瞬间几乎快要被她眼神中自然流露出来的耀眼光芒所灼烧。 她原是应该活得如此潇洒快意的。 姜醉眠像是已经记起来小时候骑马的回忆,雪浪又比寻常马匹灵性得多,并没有再摔着她。 她在葱郁的草场上宛如回到了小时候,父亲带她骑马的时刻,那时候她无忧无虑,骑着她心爱的小马驹,能在空旷的草地上跑上一整日。 陆昭珩并没打算参与春围狩猎,他来此也只是为了带姜醉眠散心,虽不知道她的计划是要准备何时逃跑,但他早已提前在赵棠身边步下了眼线。 只要赵棠一有所动,他便能立即知晓他们的所有行动。 大权在握,所有局势仍旧只有他一人掌控。 太子并没有参与此次春围,虽对外宣称只是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但实际是皇上暗中禁了太子的足。慎王带回来的证据并不足以让皇上直接废了东宫之位,所以慎王近日必定也会有所举动。 陆昭珩做好了一切的打算,等到尘埃落定,即使不动用姜醉眠这颗棋子,他也有把握,定能成事。 * 骑着雪浪遛了两圈,姜醉眠便随陆昭珩回了营地。 虽然她还没骑过瘾,但考虑到腹中还有个脆弱的小生命,而且她自己身子也还没恢复好,便只能回到帐中软榻上老老实实休息。 陆昭珩被人叫出了营帐外,只剩蔺风在帐门口看守着。 姜醉眠乐得自在,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嘈杂声响吵醒的,听见外面喧闹的很,还不时传来兵戈交接的乒呤乓啷声,似乎有人在痛苦的哀嚎,浅色的营帐还被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大半。 姜醉眠乍然惊醒,她从榻上起身,虽帐中并没有掌灯,却在冒着火红的暖光。 外面出事了! 她心中有些慌乱,走到帐门边想悄悄掀开围帘看一眼外面的情形,有道身影却忽然逆着火光朝她走过来,搂着她的腰便将她又带回了营帐内。 第115章 “陆昭珩,”她低声唤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昭珩身上似乎有隐隐血腥味传来,他的脸颊半边隐在黑夜中,半边被火光照亮了些许,能叫她看清楚他眸中幽深复杂的沉寂。 他言简意赅的说道:“慎王逼宫,要皇上立他为太子,否则便要反了。” 姜醉眠双眸瞪圆,不敢置信的问道:“什么?慎王怎么会忽然谋逆?” 厮杀声顺着掀开一条缝隙的围帘清晰的传了进来,似乎有人妄想冲进这处营帐,被守在外面的蔺风手起刀落,斩在了刀下。 慎王本不会如此心急,是陆昭珩命人提前放出话去,让慎王的误以为皇上有了要给自己封王的意图,准备等到春围回宫后便宣旨。 慎王这才迫不及待,唯恐太子被废之后,被立为储君的会是陆昭珩。 只是陆昭珩没想到他会急迫到如此地步,刚回京没多久,便急于趁着这次春围出手。 “你随蔺风回府,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出府。” 陆昭珩深深望进她眼底,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问道:“听清了么?” 姜醉眠耳边充斥着混乱纷杂的嘶吼拼杀声,她一手撑在陆昭珩胸前,却感受到了掌心下粘稠湿润的触感。 他是又受了新伤,还是原先的旧伤再度崩开了? 姜醉眠逼迫自己不要再细想,如今这副混乱的场面,对她来说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 陆昭珩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不语,那双桃花眼中似乎有慢慢积聚起来的雾气。 他心口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尖锐的刺痛了一瞬,他便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 “别怕。”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对她说这样说。 火光还在渐渐变亮,陆昭珩护着姜醉眠出了营帐。 外面四处是正在厮杀中的侍卫和军兵们,慎王私养重兵,这次如果不能成事,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蔺风已经率领着众多暗卫们在营帐后等候,趁着周围一片混乱之际,准备护送姜醉眠先回城内府中。 将她抱上马车后,陆昭珩便对蔺风道:“必须把人安全无恙送回府。” 蔺风和众暗卫们齐道:“是!” 慎王今夜的首要目的是皇上和陆昭珩,其他人倒不是被围攻的重点,只要姜醉眠不和他在一起,应当不会有大碍。 况且赵棠此刻也正在人海中厮杀,今夜将军府的人都在此处护驾,赵棠不可能再有精力作何谋划。 陆昭珩自认为考虑齐全,无有遗漏,只是不知为何姜醉眠从车窗内望向他时,眼尾竟被洇透了些许。 他只当她是受了惊吓,长身立在原地,一直望着那辆马车渐渐驶进夜幕中。 等到看不见陆昭珩的身影后,姜醉眠才将车窗围帘轻轻放了下来。 寂静黑夜中,有颗晶亮的泪水自颤动的长睫下滚落。 她知道,方才那应该是两人今生见的最后一面。 期盼了这样久的一日,终于要来了。 她要重获自由了。 * 马车在月色下疾驰,两个时辰后才终于回到城内。 城中此刻也满是守卫士兵和巡夜侍卫们,正预备着一同赶往郊外狩猎场支援,可谁知自城门外骤然涌进来一大队同样金衣铠甲的军队,那是慎王私养的亲卫兵。 马车才刚在府外停下,便见城南处的夜空中募地也亮起了火光,同时静谧的街上隐隐传来砍打厮杀声。 看来今夜京城内也不会是个太平夜。 蔺风护着姜醉眠迅速进了府门内。 刚踏上那段曲折长廊,蔺风却忽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方才给他们开门的几个奴仆,为何瞧着有些脸生? 他心头猛然一紧,对姜醉眠大声喝道:“快回偏院!” 随后便听见耳边传来阵呼啸疾风,他侧身躲开,一把闪着寒光的冷刀便自他耳旁掠过,直直插进了一旁的玉璧石墙上。 姜醉眠被吓得身子一僵,回眸看去,便见蔺风已经和混入府中的反贼们缠斗在了一起。 她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跌跌撞撞朝着偏院跑时,忽然被两个从另一侧冒出来的黑衣侍卫拦了下来。 姜醉眠脚步顿时停住,反应极快的转身便要往回跑,一个侍卫却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姜姑娘莫怕,我们是丞相府的人。” 丞相府? 像是生怕姜醉眠会不相信,另一个侍卫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函,递给姜醉眠看了眼。 那是她当日送去了丞相府的亲笔信。 这信的内容虽表面上看并无异样,只是与好友报平安,但其实另有玄机。 她以前曾于厉云川探讨过如何利用书信传递密报,她相信厉云川能解得开她的密语。 果不其然,他看懂了。 只是原本的计划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突变打乱,如今却正好形成了更好的时机。 姜醉眠先在那两个侍卫的带领下一同回了偏院,偏院仍旧被众多暗卫层层把守。 陆昭珩把最精炼的暗卫留在了她身边,可此刻却成了姜醉眠最大的束缚。 她先是让众人知晓她确确实实回了偏院正房,且在屋内亮起了一盏烛台,纤细身影映在窗上,让人知道她一切安好。 第116章 随后那两个侍卫中的一个冒充着慎王身边的反贼,假意要冲进偏院来行刺,众多暗卫们追随着那侍卫远去后,剩余的几个被另一个侍卫用姜醉眠给的迷药轻而易举的放倒了。 趁着府内躁乱不已,姜醉眠找到了白更生和青彤,带着他们一同从后院偏门偷偷遛了出来。 皎月明亮高洁的悬在一片夜空中,姜醉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府邸。 等到他们趁着无人从偏门进了丞相府后,静街府苑中的那处偏院,骤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第52章 烈火像在黑夜里狰狞吞噬的巨兽,不过须臾间,便将正房整个淹没在了一片火海中。 等到蔺风将混入府中的反贼尽数斩杀后,他才在一片混乱中来到偏院门前。 下人们惊慌失措,一边高声尖叫“走水了”,一边来来回回运水企图扑灭火势。 可那火焰却越演愈烈,连院中那几个偌大的水缸都被火烤得炸裂开来,里面盛放的娇艳红莲淌了满地,此刻却根本没有人顾得上这些。 蔺风震惊的望着眼前已经无法挽救的烈火,狠狠揪住身旁一个暗卫问道:“里面的人呢?是不是早就已经救出来了?” 暗卫快要吓掉了魂,颤颤巍巍的回答道:“人,人没出来……” 蔺风厉声质问:“为何会忽然起火?又为何没有在火势小的时候就将火扑灭?” “小的也不知道啊,这火势烧的太极太快,像是有人故意纵火一般,而且我们的人手方才都被一个反贼吸引走了,这才没来得及扑救……” 蔺风将那个暗卫甩到了一旁去,再逼问他想必也已经来不及了。 火势还在急速朝着边界蔓延,救火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火烧的速度。 很快夜风渐起,木梁被烧出劈里啪啦的断裂声。 “轰隆”几声响,整座偏院在火海中灰飞烟灭。 * 厉云川给姜醉眠三人在丞相府内暂时准备了住处,现下京城内外皆动荡不安,兵荒马乱,留在府中才好做后面的打算。 白更生异常担心姜醉眠的身子,给她诊脉过后,确认她与腹中胎儿皆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青彤也知道了姜醉眠怀有身孕一事,她心中更加对陆昭珩恨得咬牙切齿。 陆昭珩此人太过阴险狡诈,为了留下姐姐,竟然会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幸而姐姐没有因为孩子便冲昏了头脑。 不过青彤转念一想,如果没有了陆昭珩,那么姐姐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不错,她可以和姐姐一同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孩子就会亲密的唤她姨姨,她也会从小便教育孩子要好好孝顺阿娘,再告诉孩子爹爹在它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或者,小厉大人能做孩子的爹爹也不错,如果赵棠将军能做孩子爹爹那便更好了。 青彤一边盯着姜醉眠平坦的小腹,脑中一边在给孩子挑选父亲。 姜醉眠又喝了两碗苦药,问白更生道:“师父,外面怎么样了?” 天已经大亮了,城内厮杀声响了一夜。 “方才小章来传话,说是京郊狩猎场那边已经有了信。”白更生道。 姜醉眠心口骤然一紧,她不自觉捏紧了袖口。 白更生只是淡淡说道:“反贼尽数被除,慎王也被治了谋逆之罪,皇上顾念骨肉之情,没有赐死,只是永世囚禁死牢。” 青彤一听,拍了拍胸脯说道:“幸好幸好,若真的叫慎王夺了权,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白更生看了眼姜醉眠,问道:“徒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姜醉眠敛了敛眸色,隔着轻薄衣衫,一手轻轻放在了腹部。 “师父,我的身子养好了吗?” 白更生道:“快了。” “嗯,那便好,”姜醉眠望向他,“还请师父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等到她身子养好,便是打掉这个孩子的时机。 白更生叹了口气,却也知道徒儿的决定他无法干涉。 不过既然徒儿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他这个做师父的也只能尽全力帮她。 厉云川正从屋外匆匆赶来,推门进来后,看见屋内三人忙道:“正好你们都在,昨夜七皇子府中闯入慎王反贼,且反贼在府上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三人,两女一男。” 青彤惊讶地问道:“谁被烧死了?” 姜醉眠倒是面色镇定,说道:“是我们三人。” 厉云川点头:“不错,我派人用死囚代替了你们的尸身,烧过之后都成了焦炭,根本分不出是谁,但只要所有人都咬死了那三人是你们,那便是你们。” 白更生捋了把白胡,说道:“如此一来,等到风声过后,我们再偷偷溜出城去,那七皇子那边的人便不会再四处寻找我们的踪迹,毕竟我们已经是死人了。” 姜醉眠转念一想,却道:“做戏,便要做全套。” 否则陆昭珩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 赵棠率兵护送圣驾回了城。 城中尚有些残留的慎王反贼,他在京中又留了两日,这才准备起兵返回西北边疆。 只是出城这一日,严肃威武的西北军队列末尾,有一驾颇为质朴的马车不远不近的跟随在后面,企图同军队士兵一起出城。 第117章 因着逆王谋反一事,城门守卫这几日也看管的更严了些。 但赵棠率领的西北军要出城,几个看门守卫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多加查问的,直接大开了城门,位列两旁,毕恭毕敬的送着军队出城。 身穿金光铠甲的士兵们个个人高马大,横跨长刀,瞧着便是一副凶神模样,两边的百姓们都离得远远的,神色崇拜恭敬,垂首恭送。 这是他们大宴的保护神,无一人胆敢有不尊敬的。 赵棠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士兵们有序出城。 他远远朝着那辆马车望了眼,随后收回视线,准备策马出城。 可就在此时,自赵棠背后却忽然袭来一阵寒意。 他反应极快的侧身下马躲过,一柄冒着寒光的冷刀带着可怖杀意,擦着他的金盔而过,径直插进了前方十米外的深厚城墙内。 身旁的士兵们顿时警觉,齐齐拔刀准备反击,赵棠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准出手。 “继续出城。”赵棠命令道。 他也朝着身后长街望去,只见一道颀长身影立在街边,黑金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双狭长凤眸中此刻布满了铺天盖地的肃冷杀意,原本薄白的眼尾被血泪染得透红。 陆昭珩不需要言语,只满身阴鸷沉寂的望过来,便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他像是没了生气,宛如在青天白日下便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修罗,抬指便能令人魂飞魄散。 赵棠第一次见到他是这副模样。 就像,就像昨夜被火海烧尽了的不是那三具尸身,也有他。 “七殿下也是来送我军出城的吗?”赵棠率先开口,“多谢殿□□恤。” “人在哪?”陆昭珩嗓音嘶哑得厉害。 赵棠也变了脸色,说道:“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今日我军奉皇上旨意前往西北边疆,殿下若是无事,难不成是想抗旨吗?” 陆昭珩并不理会他的这套说辞,他对身侧的蔺风使了个眼神,蔺风便急忙赶到城门口,拦下来了所有要出城的将士们。 “所有人,带检查过后才能出城!”蔺风说道,“还有方才出城的那些将士们,也要一一查验!” 赵棠听闻此言,怒不可遏的盯着前方的人:“陆昭珩,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些,这是皇上的圣旨,你是想学逆王也抗旨不尊吗?!” 陆昭珩像是早知道他会动怒,两指暗下运气,便将直插进城墙的那柄冷刀收了回来。 只是刀握在掌心中的那刻,他忽然感觉到体内一股气血压制的不住乱窜,直逼心口,叫他喉间顿时一阵猛地腥甜。 他再次运气,将那股内力强行压回,他知道那是体内残存的余毒又在隐隐作祟,可此时此刻他顾不上许多。 他坚信她没死,她不会死。 一定是赵棠这个狗杂碎把人藏起来,妄想一同带出京城。 定是这样! 她那么怕火,怎么会在火海中被生生烧死也不知道跑出来? 所以那三具尸首中不可能有她。 陆昭珩提着那刀,见蔺风已经在命人挨个查验出城的士兵们,便忽然折回身,朝着方才见势不对便停在了街边的马车走去。 赵棠见状,焦急地上前便要阻止他。 “陆昭珩,你干什么?!” 陆昭珩忽然提刀指在了他颈间:“今日你若拦我,我必杀你,你也知,圣旨不可违抗。” 赵棠眸色冷沉,向来镇定自若的脸上似乎被他的话语定住了片刻。 现下东宫自身难保,逆王又因为谋反被囚死牢,转眼之间,朝堂局势竟然瞬息万变。 原本最不受重视的七皇子,竟然成了眼下炙手可热的夺嫡人选。 陆昭珩此话是在威胁他,焉知有一日他陆昭珩不会坐上那皇位,说出口的话不会成为新的圣旨。 在赵棠思虑的片刻,陆昭珩已经抬起了手来。 他想要撩开面前的围帘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不是他想要找的人。 可伸出去的手指骨节青白,布满筋络,却是颤抖的不像样子。 陆昭珩眼睑处红得厉害,像一片浸泡了烈酒的弯刀。 他呼吸沉重,却迟迟不敢掀开这帘子往里看。 如果是她,他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她,他又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里面坐着的人是她。 起码让他知道她没死,那场大火不过是她要逃离他做出的假象。 那只手到底没有碰到那片围帘,反倒是里面的人忽然将帘子掀了开来。 陆昭珩脸色稍显错愕,满怀希冀的抬眸望了过去,可只是一瞬,他便认得出来。 里面的人不是她。 刹那间的悔恨悲愤侵袭上胸口,心脏处像是被只手狠狠捏住,不让它跳动,过了会又扯着它拼命下坠,下坠,直接碾碎进无底深渊。 赵楚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神色震惊不已的望着站在车前的两人。 “见过殿下,”她不解问道,“只是我随大哥前去边疆,为何殿下也会在此?” 赵棠语气沉重,对她道:“洛洛,你先回车上。” 赵楚洛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赵棠眼眶竟然满是赤红,便立即闭了嘴,转身上了马车。 第118章 “你要看的也看见了,如今你满意了?” 赵棠终于再也隐忍不住,上前紧紧揪住了陆昭珩的衣领,痛恨不已的目光直视着他,恨意近乎快要直接将面前的人杀死。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囚在身边,她怎么会死在你府上?!” 陆昭珩眸色垂下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此刻全然没有了高高在上金贵冷傲的模样。 赵棠攥着他衣领,字字句句像利刃专门朝他心口处狠扎。 他就像是被人丢弃的丧家之犬,遍体鳞伤,摇摇欲坠。 可陆昭珩现在才发现,原来当心底太痛了时,身上又再多的伤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以后,不会再有人温柔的给他上药,替他包扎。 也不会再有人屡屡救他于濒死危难。 更不会有人被他逼得红了眼,轻声在他耳旁唤他“予行”。 赵棠松了手,用语句便能将他处以凌迟。 “陆昭珩,她是被你活活逼死的。” “姜氏满门皆沦为皇室争权夺势的冤魂,你对她也从无半分真情,全是利用罢了,现在人死了,你又来装做这副悲痛深情的假意给谁看?” “她一直以来都想从你身边逃开,如果你早早放手,她今日便不会死。” “我要你记住,是你害死了她。” 说完,赵棠便毅然转身,朝着城门走去。 陆昭珩只感觉胸口憋闷的快要喘不上气来,他一手捂住胸膛,用力按压进去,企图驱散开那股紧紧压在心脏处的闷痛。 可手掌将前胸的刀伤都抓的崩开,鲜血慢慢洇透锦袍,却还是不能缓解他半分痛楚。 他慢慢弯下身躯,痛得眼前渐渐变成一片猩红,天地都在面前失了颜色,万物只剩模糊血色残影。 有人正急匆匆朝他狂奔过来,随后蔺风的声音像是在耳畔响起,又像是自很远的远方传来。 “主子,全都察验过了,”蔺风痛心疾首,“没有。” 被久久压制在心口的血腥味终于再也克制不住,随着骤然上涌的内力从喉间接连涌出。 她真的消失了。 自此在这世上永远消失了。 陆昭珩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头顶投下来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枝,而他身受重伤,倒在了山林深处的草丛间。 只是,不会再有那个背着竹篓的纤细身影再出现了。 第53章 西北军出城三日后,姜醉眠三人才趁着月色,从丞相府偏门乘了辆马车来到城门口。 城门守卫见着车上坐的是厉云川,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厉云川乃是鸿胪寺卿,前往蕉岭山都停驿馆办差事也是常有的事。 虽然夜色已晚,但守卫们也只当是小厉大人勤于政事。 马车从城门驶出后,姜醉眠撩开车窗围帘,朝着身后黑夜中万分沉寂的京城望了眼。 青彤低声道:“姐姐,没事了,我们已经逃出来了,那一切就当是一场噩梦吧。” 白更生也劝解道:“是啊徒儿,别不开心了,你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 意识到身旁还坐着厉云川,白更生顿住话语,说道:“也要为彤儿和为师着想啊,为师虽云游四方,却还尚未去过西北疆域,此次能和赵棠将军同行,倒也安全得很。” 厉云川望着姜醉眠,看出她有心事,便道:“阿眠,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醉眠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觉得此刻才像是做得一场梦。我怕梦醒了,还是被困在那座府苑中没有出来。” 厉云川失笑:“你是真的已经逃出来了,只要你想,以后广阔天地,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会再有人能围困住你了。” 姜醉眠心中对他异常感激,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无法为他的仗义有情着墨半分。 “云川,多谢有你,”姜醉眠语气郑重,“说来说去,好像对你也只有言谢,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报你救命之恩。” 厉云川的眼神从来都是清亮澄澈的,他说道:“我从一开始便说了,你我无需言谢,若以后我患了病疾,你能保我一条小命也便是了。” 青彤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小厉大人,您讲话真是不知忌讳,哪里有人诅咒自己以后会患病的。” 厉云川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白更生听言,从怀中摸了半晌,掏出个药瓶来,像是极为不舍得从里面倒出来两粒,朝厉云川递了过去。 厉云川虽然不懂,但伸手便老老实实得接了过来。 “白师父,这是什么?” “为了答谢你救命之恩。”白更生又将瓶子小心翼翼揣回了怀里。 姜醉眠解释道:“这是师父研制了许久的药丸,一共才得了五粒,师父给你两粒,是留给你关键时刻救命用的。” 厉云川听言,连忙便要推拒:“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并没有帮你们什么,一切都是阿眠的主意。” 白更生不肯收回,吹胡子瞪眼道:“让你拿着就拿着。” 马车在摇摇晃晃中继续前进,到了都停驿不远处时,便看见了赵棠身边的亲信钱旭正在路旁等候,身边还跟随着一小队便衣精兵。 第119章 车在钱旭身旁停下,厉云川跳下马车,与钱旭简单招呼了几句。 钱旭将会继续护送姜醉眠几人赶上西北军大部队,而厉云川也会就此与几人作别。 姜醉眠先下了马车,微一行礼,说道:“那便,就此别过。” 厉云川也冲她拱手行礼,眸色比头顶的月色还要清明几分。 “山高水阔,千里自同风。” * 西北军大部队现下已经快要赶到燕山关口,钱旭护送着几人也匆匆追赶进度。 钱旭是个健谈之人,一路上给几人讲述随着赵棠在战场杀敌发生的惊心动魄之事。 “那次我与将军深陷敌军腹地,辽人以多于我们十倍的人数将我们团团包围,而且那时候我们已经赶了五天五夜的路,将士们都已经疲累不堪,难以再提起精神奋战,可是辽人却吃得好睡得好,个个精神抖擞,实难相抗……” 青彤听得专注认真,焦急的不得了:“那可如何是好?你们最后又是怎么反败为胜的呢?钱将军,你快讲,快讲啊。” 钱旭喝了口茶,这才继续说道:“原本事情确实已经陷入了绝境,但将军想到了绝妙的一招,他让我们全都换上了辽军衣服,然后打散部队,分批潜入辽军内部,逐个击破,杀了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青彤兴奋的睁大了眼睛,边点头边赞扬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戳了戳姜醉眠的手臂,眼睛里冒光似的望着她。 那意思是在说,姐姐你快听,赵将军竟然如此勇猛多谋! 适不适合当孩子的爹爹? 姜醉眠无心听他们二人谈论,舟车劳顿,她身子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好,近日所食又皆是冷菜硬粮,她这会儿胃里翻腾得难受,又有些想吐。 白更生见她面色不佳,这两日给她的补药都加大了剂量,可她身量看着好像是又细了些。 这样下去如何才能养的好身子。 “徒儿,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白更生关切问道。 钱旭听了,连忙招呼店小二要加菜。 姜醉眠拦住他:“钱将军不必麻烦,是我自己胃口不大好,有些吃不进去。” 钱旭道:“这几日为了抄近道,我们便只路过了几个小镇,衣食住行到底是不比京城的,不过到了燕山关便会好些,当地百姓喜食肉,届时……” 钱旭话没说完,几人所在的小店大门便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他立即警惕起来,默默抓紧了藏在桌下的长刀。 来人一身劲瘦黑衣,手持佩刀头戴惟帽,瞧不清楚面容,却叫人觉得有几分眼熟。 但是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那黑衣人便忽得拔出长刀,直指钱旭面门而来。 “小心!” 钱旭大喝一声,乍然抱刀而起,一脚将面前桌子踢到那黑衣人面前稍作阻挡,随后护着桌上其余几人撤退到木柱身后。 四周几个精兵也不再隐藏,纷纷跑至姜醉眠身边,将三人团团护在中间。 只见那黑衣人动作潇洒伶俐,刀身用力一劈,便将那木桌横劈成了两半。 钱旭见状,持刀上前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 不过片刻,那黑衣人便败下阵来,被钱旭一手狠狠扭住手腕,反手按在了木桌上。 “哎哟!” 只听一道低婉痛呼,那黑衣人的惟帽被掀了下来,露出底下一张清秀白皙的脸颊 “大小姐?” 钱旭震惊不已,匆忙收了手。 赵楚洛皱着眉头,活动了几下胳膊,这当兵的身手就是不一样,那力道大的,险些将她手腕直接卸下来。 “大哥让我来看着你们,可别怠慢了姜姑娘,”赵楚洛收了刀,“方才我不过试试你的身手,勉强合格。” 钱旭一脸惶恐,他竟然没认出来将军府大小姐,还差点把大小姐胳膊给掰折了。 不过看样子赵楚洛并不在意,她径直走到姜醉眠身旁,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通,确认她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又清减了几分,”赵楚洛嘟囔着,“脸色也不太好。” 她拉拉姜醉眠胳膊,又扯扯她袖子,像是对钱旭办的差事极不满意。 要知道如果大哥真的同魏如令退了婚,那这极有可能会成为她今后的大嫂嫂。 可不得好生照顾着。 “前面镇子上应该有落脚的地方,在这里稍作休息之后,先派人去镇上找个医术好的郎中过来给姜姑娘瞧瞧,她身子弱,万一有点闪失,我们可担待不起。”赵楚洛命令道。 钱旭忙称“是”。 白更生不声不响往前迈了两步,假模假式咳嗽两声,试图引起两人注意。 居然还要去镇上请郎中,拿他这个神医圣手置于何地。 赵楚洛眼神压根没放在他身上,继续道:“还有马车里面也要换成最柔的软垫,最好到了镇上再找两个厨子一路跟着,买些炊具肉菜,沿路倒也能做些热乎乎的吃食来。” 钱旭又称“是”。 白更生咳嗽两声,提醒道:“厨子是要找的,郎中就不必了。” 有他给徒儿调养身子,还怕养不好她和腹中孩儿。 第120章 赵楚洛望了他一眼,随口补充道:“郎中也要两个。” 白更生一口老血险些被气得喷出来:“你,你……” 青彤这会儿倒是有了眼力见,上前来拉住白更生胳膊:“白师父白师父,她可是将军府大小姐,一看就不好惹,可别把她惹生气了,不然她该打人啦!” 赵楚洛眼皮颤了颤:“我哪有那么凶神恶煞?” 青彤又冲着她连连点头:“没有没有大小姐,您脾气秉性最是纯善了。” 此话一出,不止钱旭,身旁其他的士兵们都险些忍不住笑出声音。 姜醉眠望着面前几人插科打诨的模样,也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有了他们相伴,这一路上想必不会烦闷。 * 一行人去了镇上,当真寻摸了两个厨子跟着一同上了路。 郎中倒是没请,不然白更生还要忧心如何替徒儿瞒下有孕之事。 只不过他在马车内嘱咐姜醉眠时,险些被赵楚洛听见二人对话。 白更生连忙转移了话题,偷偷瞄了眼赵楚洛,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松了口气。 姜醉眠冲他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 只要师父说她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当,她便随时可以接受这个孩子的离开。 这原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赵楚洛在车厢内坐下,说道:“方才京城内传来消息,幸好你们逃出来的即时,否则恐怕也会被拉去给七皇子陪葬了。” 车内一时间寂静无比。 白更生率先开了口,疑惑问道:“此话何意?” 赵楚洛像是颇有些喜悦之色,笑道:“你们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听闻陆昭珩性命垂危,救治无果,怕是活不了几天啦。” 第54章 青彤和白更生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姜醉眠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并无波动,两人都偷偷松了口气。 赵楚洛问道:“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们听了怎么不开心呢?” 青彤握住了姜醉眠手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说道:“开心开心,我们开心着呢,哈哈。” 赵楚洛在她脑袋上用力敲了下:“别装了,假得很,我知道你们在陆昭珩府上住了些日子,不会真的住出感情了吧?” 白更生也摸了摸白胡,说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哈哈。” 赵楚洛冷哼一声:“不论以前如何,总之现在你们已经上了我将军府的船,以后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三个的心也必须和将军府在一起,陆昭珩是将军府的敌人,以后也只能是你们的敌人。” 姜醉眠唇色浅浅的,有些发白,她淡然笑了下,回答道:“那是自然,赵姑娘不必担心。” 赵楚洛这才放心点点头,视线在姜醉眠身上来回扫视了两圈,神色沉重的不知道在心里想了什么。 青彤眼巴巴的望着姜醉眠,生怕她的沉着冷静只是表面上装出来的,担心她心里难受也不肯跟自己和白师父说。 “姐姐。”她轻唤了声。 姜醉眠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将手抽出来,温热的掌心摸了摸她的脸颊。 “傻瓜,我没事。” 嘴上这么说着,可心口处还是传来细细密密的钝痛,有什么东西早已经无形之中深深种在了她身体里,如影随形,无法割舍。 * 赵楚洛一路催促着钱旭尽快赶路,几人走得多是近路小道,很快便追上了赵棠率领的西北军。 只是汇合之时,军队正好路遇山匪抢劫商队,赵棠便直接顺手将山头的匪军一起剿灭了。 那些山匪倒各个身手不凡,老巢都被精兵团团包围住了,居然还在负隅顽抗。 赵楚洛三下五除二将几个山匪斩于刀下,她虽然不及钱旭等人力气大,但好在身材娇小灵巧,窜天遁地直奔着山匪头目而去。 赵棠担心她行事莽撞,本不想让她冲在前头,可又拗不过她,只能在一旁时刻盯着她的动作。 姜醉眠等人被一队士兵们贴身保护,并没有靠近山匪巢近处。 可谁知士兵中不知怎得混入可一个山匪,趁着众人不注意时举刀便直接冲着姜醉眠而来。 他是瞅准了姜醉眠是这群人保护的重点,便猜测她身份不凡。 姜醉眠来不及惊呼,那人动作太快,等她反应过来之时,那把刀已经快要径直插进她腹中。 不可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双臂紧紧护住了自己腹部,随后便忽然感觉到手臂外侧被刀锋割开了肌肤,热乎乎的鲜血顿时从伤处疯狂涌出,糊满了她整条手臂。 那个山匪是在即将刺中她时被几个士兵发现,并且速度更快的一刀刺穿了他的头颅。 山匪脑浆四溢,热血刺啦一声喷涌而出,溅了姜醉眠满脸。 她浑身血液都像是在那一刻被募地冻住了,身子也僵硬地无法动弹分毫,只能无措地瞪圆了眼眸,颤抖得垂下长睫,呆愣愣地望了自己身下一眼。 她有些分辨不出来,她身上的那些血究竟是从何而来。 手臂疼痛的近乎麻木,腹中也传来骤然一阵紧缩,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叫她头晕眼花,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第121章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潮湿阴暗的洞穴里,身下睡的是铺着厚厚兽皮毯的石床,床边点着一盏昏黄烛灯。 意识慢慢恢复后,姜醉眠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手摸了下自己腹部,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却忽然袭来,不止来自于受了伤的手臂,还来自于她的小腹。 姜醉眠心里忽得一空。 一直趴在床榻边守着她的青彤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连忙靠近过来问道:“姐姐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了?” 姜醉眠额间满是冷汗,语气还轻飘飘的发虚:“我,孩子……” 青彤眼眶忽然就红了,握着姜醉眠手臂趴在了她身边:“姐姐,白师父说,因为你身子太虚,而且刚才又受了太大惊吓,孩子,没了……” 姜醉眠呼吸一窒,顿时感觉身体里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像是已经习惯了腹中有个嫩芽一般的小生命存在,她虽然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孩子在她身体里已经一月有余,她们母子的骨血早就长在了一起,融为了一体。 或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在隐隐保护着这个孩子,这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她在这世间早已没有了血脉亲缘,只有腹中的这个孩子,跟她流着同样的血,也会是姜家唯一的血脉。 可是这个孩子现在真的没了,在这样一个意外的情况下。 “姐姐,你别太难过了,你不是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吗?以后还有我和白师父陪着你呢,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的,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青彤虽然这么劝着姜醉眠,可她自己眼泪流的比姜醉眠还要多。 姜醉眠没有作声,只是无声望着黑漆漆的洞顶。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选择不要这个孩子,可现在她心里却这样难受痛苦,像是被人从心口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青彤望了眼榻上的人,她雪白瓷腻的脸颊苍白毫无血色,因为太过瘦削更加显得一双桃花眼盈润清亮,只是此刻里面盛满了摇曳泪光。 青彤看得不忍心,抿了抿唇:“姐姐,你也舍不得那个孩子的,对不对?如果,孩子还能回来的话,那你会留下它吗?” 姜醉眠闭了闭眼:“回不来了……” 陆昭珩性命垂危,应该是暹红之毒发作,没有师父给他配药解毒,他恐怕活不过一个月。 青彤攥了攥她的手指:“我是说如果,能回来呢?” 姜醉眠像是累极,小腹的疼痛此刻也缓和了些许,她听在耳边,却没有应声。 这世上哪有如果的事。 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白更生端了碗药急匆匆走进来。 “先把药喝了。” 姜醉眠翻了个身,面朝里面躺着,嗓音有些闷闷的。 “师父,我不想喝药。” 白更生似乎轻叹了声,像是拿榻上的人没了办法,才缓缓道:“不喝药,怎么安胎?” “我还是不想喝……” 姜醉眠忽然睁开眼睛,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身来,动作有些迟缓地望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的衣衫已经尽数被鲜血染红,只是那血迹并不是自她身下流出,都是胳膊上的伤口淌的罢了。 纤细的眼尾顿时挂上了泪意,姜醉眠双眸被洇得红透,抬起来傻傻得看着白更生。 白更生将药碗递过来,对她道:“傻徒儿,现在能想明白了吗?” 姜醉眠心中乍然涌入一股温热暖流,将她被冰封的身躯都暖得慢慢回了温,想是泡在了一汪温泉池水中。 刚才心中的痛楚确确实实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师父,”她开口说道,“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话音刚落,便看见赵棠和赵楚洛都走了进来。 赵棠显然是知道了所有事情,也亲耳听见了姜醉眠刚才的回答。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不甘悔恨,但更多的是疼惜怜爱。 就算她怀的是陆昭珩的孩子,那也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她是受了陆昭珩的迫害,是他没有及时将她从陆昭珩的魔爪下救出来,才会酿成今日这般大祸。 赵楚洛看了看眼前这个情形,一手拉着青彤,一手拉着白更生,将两人都拽出了洞穴。 洞中一时间只剩下赵棠和姜醉眠两人,空气中都仿佛被凝滞住。 赵棠走到榻边,将那碗汤药端起来,用汤匙盛了,吹了吹,才递到她唇边。 姜醉眠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是垂下眼眸,长睫在轻轻颤动。 “将军,”她嗓音带着些隐忍的鼻音,“我自己来就好。” 赵棠不肯放手,仍旧将汤匙举在她面前。 “你刚醒,身子还虚,而且,”他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腹部,眸中带着些敛去的痛苦,“而且为了腹中孩儿,快喝吧,我喂你。” 姜醉眠见他执意如此,便启唇,将那汤匙中的药喝了。 赵棠喂着她把药全都喝尽,才看着她道:“茵茵,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也是生了场大病,我去府上看你,姜伯父说你嫌药苦怎么都不肯喝,后来也是我这么在床前一勺一勺喂着你喝完,你当时还说以后若是我病了,也要那般喂我喝药。” 姜醉眠没看他,只道:“那时候还小,说的话不能作数。” 第122章 赵棠忽然靠近了些,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可我说的话从来都作数,茵茵,我已经跟魏家解除了婚约,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人。” “将军……” “你以后还像以前那样叫我棠哥哥,好吗?” 姜醉眠抿着唇瓣,却有些难以启齿。 赵棠不忍逼迫她,只是望着她,眸中映着万分深情。 “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大着肚子多有不便,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和你腹中的孩子,”赵棠语气郑重,似是承诺,“等到你显怀之时,我便会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孩子,如此一来,不会再有人敢传你半句闲话。” * 有了赵棠的庇护,姜醉眠这一路上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为了离京城远远的,她随西北军来到了大宴最北部的城池——漠城。 西北军还要继续向北行进,一直挺进西北荒漠地带,然后驻守在延边疆域,而荒漠地区条件艰苦,赵棠便命人在漠城将姜醉眠一行人安置下来。 赵楚洛原本也是要随赵棠去往延边疆域,她非要跟来西北,便是想要和父兄一样上战场杀敌卫国的,可赵棠说什么也不允,把她也留在了漠城,答应她只要她先陪着姜醉眠在漠城安顿好,以后会让她同上战场。 姜醉眠没让赵棠出钱,自己用那一万两银票在漠城一处僻静的地方买了个小院,只花了三千两,便得到了一个三进三出的住所。 青彤和白更生都对这小院再满意不过了,青彤的住处有个方方正正的小菜地,她以后便可以在这里种些小菜,不用再担心会被人拿刀指着脖子了,而白更生有了自己单独的药房,甚至还有个能用来晾晒药材的向阳院子。 姜醉眠给自己留了处最里侧的小偏院,院子里有一片小小的水塘,里面还养了几朵红莲。 只不过西北气候干旱寒冷,那几朵红莲早已经枯萎干涸,被风吹成了枯枝残花。 姜醉眠亲自把那个小水塘轻扫了一遍,又给水塘换上了干净的水,再重新把两朵看起来还有些活头的干枯莲花放了进去,往花瓣上淋了些水。 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过来。 每日,姜醉眠都会瞧一眼那两朵干莲,只是好像真的已经彻底干死了,再没了生的迹象。 赵楚洛也暂时在她这小院住了下来,闲着没事便会提着刀在城中走上一圈,或是去城中府衙看看有没有疑难杂案,便帮着办一办。 城中府衙知道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又在京城里做过锦衣卫总旗,对她无不尊敬的。 几个人平日里也会在院子里吵吵闹闹,日子过得倒不无聊。 赵棠时不时会来趟漠城,看看姜醉眠身子调养的如何,再陪她说说话,然后便又连夜骑马赶回延边。 姜醉眠每次看他风尘仆仆的来,又披星戴月的走,心中说毫无触动是假的。 她的肚子眼见着一天天大起来,四房邻居都曾看见身穿便衣的赵棠经常来看她,也会笑称他们夫妻真恩爱,生下的孩子定然也会是有福气的。 赵棠只会微微笑笑,无声默认。 * 转眼间,已经在漠城住了近三个月。 这段时日以来,姜醉眠每日懒懒散散,吃饱了便眯着眼睛躺在院落的摇椅上晒太阳。 漠城的夏日并不炎热,微风吹来,反而带着股凉爽之意。 赵楚洛提着刀,一脚将院门踹开了,怒气冲冲的走进来,一把将刀身拍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姜醉眠拿开盖在脑袋上的蒲扇,半眯着眼睛朝她望过来一眼。 “怎么了洛洛,今日回来的比往常早些。” 赵楚洛气呼呼的说道:“大哥就是个骗子,说好了下次开战会让我上战场的,结果我方才去府衙才听说了说西北军在昨日与金域国的交战中大获全胜,大哥根本就没派人来告知我!” 姜醉眠笑了笑,又将蒲扇盖回了脸上。 赵棠答应赵楚洛来西北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怎么会舍得自己的小妹去刀剑无眼的沙场上拼命。 “不过除了这事,还有一事也要气死本姑奶奶!”赵楚洛愤愤不平地嚷嚷道,“府衙那群官差也敢敷衍我,还说什么是因为京中来了贵人他们都要前去奉陪,竟然直接把我给赶回来了!” 姜醉眠的嗓音从蒲扇底下闷闷的传了出来:“是何贵人?” “我也不知,总不能是新太子罢。” 摇椅上的身子似乎微微僵了僵。 陆昭珩并没有因为毒发而死,一个月前,皇上忽然下令废了陆昭轶的太子身份,十余年东宫之位就此易主。 陆昭珩,如今成了大宴的储君,东宫之主。 漠城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况且他已登上太子之位,怎么可能会来这样一个西北境域的边塞小城。 姜醉眠脚尖点了下地,摇椅又慢慢悠悠晃了起来。 此刻,漠城府衙内静谧异常。 官员们满满当当跪了一地,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半分。 那位京城来的“贵人”居高临下地坐在公堂之上,狭长凤眸幽深冷厉,在堂下跪着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如果有人胆敢有半句欺瞒,”陆昭珩淡淡笑了声,“本宫摘了你们的脑袋。” 第123章 第55章 午时快到用膳的时候,赵棠推开了小院的门。 赵楚洛看见他就没好气,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不搭理他。 赵棠走到摇椅前,屈指在蒲扇上敲了下。 姜醉眠被惊醒,睁眼看见来人,便冲他努了努嘴巴,小声用口型道:“还生气呢。” 赵棠浅笑了下,看了眼赵楚洛:“气性这么大,不如明日便回京城去罢,在婚前怎么也要和丞相府小厉大人多多接触,不然以后成婚还要如此任性吗?” 赵楚洛一听,顿时不愿道:“明明是你欺负人,整天就想着怎么把我打发走,让我回去成婚,你自己怎么不回去跟魏家千金成婚?” 话说出口,赵楚洛才发觉自己好像说错了。 赵棠早已经为了姜醉眠跟魏家退婚,还为此跟父亲赵筠闹得极不愉快,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眠姐姐,你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醉眠像是并没有在意,她扶着已经有些圆滚滚的肚子,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赵棠伸手去搀扶她,却被她拿蒲扇挡了回去。 “你们兄妹二人继续吵,我就不在这打扰了,我去厨房看看午膳有什么好吃的。” 说完,她便慢慢悠悠的穿过小院内的葡萄藤,朝着青彤的住所去了。 厨房就在青彤住的厢房旁边,姜醉眠走到的时候,只看见门外正在冒着滚滚浓烟。 没一会儿,里面冲出来三个人影,扶着墙根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鼻涕眼泪都流了大把。 头发花白的那个背影是白更生,姜醉眠连忙走过去,替师父顺了顺后背,关切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各个脸都黑了,被柴火打了?” 白更生还在止不住的咳嗽,青彤眼泪汪汪的扭头控诉道:“姐姐,你快管管白师父,我和小荷好端端在做着饭,白师父举着一碗毒药就进来了,非要加进我们的南瓜粥里,我说了那是专门给姐姐你做得南瓜粥,不能放别的东西,可白师父一边狂笑,一边不顾我和小荷的阻拦,就把毒药倒进去了,然后锅底就炸了……” 话没说完,便被白更生怒声打断:“你这小丫头怎么含血喷人呢,什么毒药,那是我刚研制出的大补之药,是给你姐姐补身子的,锅底裂开,那是,那是锅太次!” 青彤用力捅了捅身旁的小荷,问道:“你说,你说那碗黑乎乎臭烘烘的东西,不是毒药是什么?” 小荷左右为难,看看青彤,再看看白更生,最后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青彤满脸锅底灰,说话间脸上的灰还在往下抖落:“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那明明就是毒药,刚刚做好的饭菜这下全都被毁了,今日中午我们都喝西北风罢,正好这里就是西北,张着嘴巴就不饿了。” 白更生像是也心怀愧疚,那药确实是他精心配制的,可能出了点小纰漏。 “既然如此,那我便出出血,请你们去柳坊走一趟。” “柳坊?”青彤眼睛开始冒光,“真的吗白师父?您请客?” 白更生直起身板:“我请,就当是为了给你们辛辛苦苦做的午膳赔罪了。” 柳坊是漠城新开了不久的酒楼,因为楼内菜式多种多样,还能做些南方特色美食,因此自开业起便人满为患,前去用饭都需提前告知留座才可。 有赵棠在,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托人给柳坊老板打了个招呼,一行人便出了门往街上去了。 赵楚洛和赵棠兄妹二人还未争吵完,两人骑着马走在前面,坐在后面的马车内尚能听见赵楚洛叽叽喳喳的声音。 赵棠像是也不胜其烦,更加想把这个小妹快点送回京城去。 青彤一路上都激动不已,她早就想找机会拉着姜醉眠一起来柳坊尝鲜,这会儿在马车上连要点的菜色都提前背好了。 马车在柳坊楼前一停下,青彤兴冲冲地就从马车上跳下来,直接冲进了楼内。 白更生担忧着自己的钱袋,着急忙慌的跟在青彤身后也跑了进去,得看着那丫头别点太多太贵的才行。 小荷倒显得做事稳当许多,跳下马车后撩开帘子,伸出手来准备扶姜醉眠下车。 姜醉眠一手下意识地护着腹部,另一手正准备搭上小荷的手臂。 赵棠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走到马车旁让小荷让开。 “当心。” 他伸开双臂,像是随时准备将车上的人直接抱下来。 街上四周人来人往,停在奢华酒楼前的马车难免会引起人群注意。 赵棠像是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姜醉眠却不着痕迹的往后避了避。 赵棠眸色瞬间暗淡了些许,他知道,她现在还是没有接纳他。 没关系,他还可以继续等。 十年都等得了,这些日子又算什么。 姜醉眠只是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搭了下,随后便打算自己下车。 可谁知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竟然猛地向前闯动了下,车厢顿时剧烈晃动。 姜醉眠站立不稳,轻呼一声便险些栽倒在地。 幸而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即时在她面前张开,将柔软的身子接了个满怀。 鼻息间顿时被一股轻盈香味萦绕,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第124章 赵棠搂住她后腰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将她轻巧拥在怀中,再慢慢放在了地上,可还是不舍得松开。 两人的距离这样近,只要他垂下眼眸,便能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素净小脸,未施粉黛,却唇红齿白,明艳动人。 姜醉眠站稳了身子,稍稍稳定了心神,便想从赵棠怀中挣脱出来,可收在身侧的手臂那样结实,不肯放她离开。 她抬眼望过来,漆黑清亮的眸色坦坦荡荡,充满感激道:“谢谢。”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情感。 赵棠自嘲般的扯了下唇角,这才轻轻把她放开,在她身侧一直小心护着她身子,陪她一起走进了酒楼中。 就在方才的大街上,在柳坊斜对角同样挺着一架低调简朴的马车,车帘被人撩开了条缝隙,一双近乎赤红的凤眸默默无声注视着方才在楼前发生的一切。 在看见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时,他以为自己是再次毒发晃了心神,不然怎会在远距京城千里之遥的西北漠城看见她。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有死于十年前那场大火,而是被烧死在他府上。 曾经他也以为那不是她的尸首,所以他将整个京城掘地三尺寻找她,甚至还派人不远千里去了南陲镇,都没有她的半分踪影。 后来他没了办法,便也只能信了,信她已经不在这世间。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还好好活着。 还跟赵棠在一起,已经有了身孕。 一旁的蔺风也目睹了这一切,可他看着陆昭珩冷若冰霜的脸色,布满血丝的双眸,只敢悄声的说了句:“主子,我们还约了漠城几位官员查赋税一事……” 冷白修长的指尖放下了帘子,陆昭珩将手搭在膝上,缓缓捏紧的双手背面青筋赫然暴起。 蔺风顿时噤了声,不敢再发一言,只是在心中默默想一会该派人先把那几个官员回绝了再说。 陆昭珩阖眸,靠在车厢上竭力克制住体内暴动奔腾的气血。 他的毒已经被厉云川用白更生给的药丸解了,因他频用内力致使毒性已深,又伤痛过度昏迷数日,彼时已是濒死之际,往日矜贵俊美之人竟然一朝形同裤高。 厉云川为报答他提携之恩,这才命人送了粒药丸来。 只是那毒虽然已解,却终究在他体内留下了病根。 将喉间涌上的腥甜强行压制下后,陆昭珩才睁开双眸,眼底一片可怖的猩红血丝,眼尾也被染红,像是洇透了些许。 他下了马车,也迈步踏进了柳坊。 蔺风抱着刀轻叹口气,迎头跟上。 两人刚进入柳坊内,店小二便连忙热情的跑了过来。 “二位是来用膳的吗?” 蔺风道:“是,方才进来了六个人,去了哪间雅房?” 店小二问道:“二位是和他们一起的吗?” 蔺风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本店不能随意透露客人消息的,”店小二道:“二位可否有提前预定?没有的话那实在不好意思,本店恐怕招待不了二位贵客了。” 店小二是个见识广的,虽然看得出来二人身份非富即贵,可来这里用膳的哪个不是大人物,他早已见怪不怪。 蔺风脸色黑了黑,凑在店小二耳旁说了句话,只见店小二被吓得差点跪下,哆哆嗦嗦道:“二位,二位贵客,楼上请楼上请,刚才那几位在三号雅房,小的这就给二位安排在旁边的四号雅房。” 陆昭珩眸色沉寂,跟在店小二身后上了楼。 店老板一看有两个陌生人进了提前被约出去的四号雅房,忙把店小二叫了下来:“你怎么什么人都胡乱往楼上领啊?要是冲撞了其他贵客你能担待的起吗?!” 店小二悄声道:“那二位恐怕才是真正的贵客,京城来的!” 楼上雅房也只不过是用屏风隔开的独立空间,雕花楼空的木制屏风上盖着一层轻薄白纱,隐约朦胧间可以看见坐在三号雅房的几人身影。 陆昭珩的视线牢牢锁在背对着屏风的一抹娉婷身影上,他像是世上最为贪婪卑劣的小人,只敢用肆无忌惮的目光躲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一寸一寸,从她的发顶,慢慢看到她垂落在椅边的罗裙。 离开了他身边,她好像真的又变回了山间那个灵动明艳的少女,会说会笑,身子也被养的丰盈了不少。 当时在府上他费劲了心思,也没能让她吃得更胖些。 难不成,她是为了腹中孩子? 第56章 姜醉眠俨然是众人照顾的重点,白更生和赵棠坐在她身侧,一会给她夹这个,一会给她盛那个,没一会儿,她面前的盘子内就堆积成山。 姜醉眠看着满满当当的各类菜式就头疼,她是怀了身孕,不是忽然变成猪了。 “可以了,你们吃吧,不用如此在意我。” 姜醉眠挡住白更生递过来的养颜粥,又推回去赵棠准备放在她盘中的鹿肉丸子,冲他们笑了笑。 白更生十分不服气:“徒儿,你不爱吃那鹿肉也便算了,这养颜粥为师方才尝了,味道确实不错。” 赵棠也笑道:“鹿肉京城不常见,且是西北特有的灵山鹿,鹿茸可用作药材,鹿皮可制成裘衣,鹿肉可当作食材,白师父难道没听说过民间一句话,吃上一口灵山鹿肉,便能活到九十九岁。” 第125章 白更生不以为意:“没听说过。” 青彤口中还塞着块鹿肉,含混不清道:“我听过我听过,这肉真好吃。” 白更生落了下风,便向赵楚洛寻求支援。 赵楚洛故意为了气她大哥,吨吨喝了一整碗养颜粥,赞不绝口:“肉有什么好吃的,还是这粥好喝,眠姐姐快尝尝。” 说罢,她因为喝得太急被粥里的玉米粒噎到,打了个嗝。 座上几人开始时还表情严肃在憋着笑,没一会便都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姜醉眠实在被他们几个逗得不行,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撑在桌子上,笑得两个肩膀都在不住抖动。 赵楚洛红了脸,叫嚣道:“都不准笑了!谁再笑我今晚就去他房里揍扁他!”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笑得更加开心了。 欢声笑语不被屏风所挡,尽数传到了隔壁四号雅房内。 楼下大堂内的喧闹熙攘声不足以遮掩住那些愉快笑声,阵阵落在陆昭珩耳际,像是能化为最尖锐的利刃。 寸寸剜着他的心肉,片片凌迟着他的体肤。 直到隔壁雅房内的几人用完了膳欢闹着离去后,四号雅房内的身影仍旧岿然不动,沉寂如山。 蔺风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的,门外的店小二满脸为难,可也不敢踏进着间雅房半步。 这位大人物既然是在京中做官,想必是比漠城所有官员职位都高的,他们就算有十个脑袋怕是也不敢招惹。 又过了半晌,陆昭珩起身,迈步出了那间雅房。 两人刚要离开,却听见店小二在背后狂喊道:“大人留步,大人留步!” 店小二急匆匆跑过来,两手恭敬地将手中的物件递了上来。 “大人,这是方才有人在楼门前捡到的,不知是那六人中哪个姑娘不小心掉的,小的赶紧给大人送过来了。” 陆昭珩垂眸望去,那是一支再简朴不过的素色银钗,上面只是简单雕刻了朵艳俗的花。 可他却伸手过去,视作珍宝一般放在掌心凝眸端详,看了会后,妥帖收了起来。 蔺风赏了店小二一个银锭,店小二受宠若惊,实在想不通那么一个破簪子,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两。 上了马车后,陆昭珩才开口道:“去漠城府衙。” 蔺风称了声是,随后终究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主子,原本我们明日便要动身返京的,现下,是不是要延迟几日了?” 宽大羽袖下的手将那支银钗用力攥进,粗制雕花深深印进掌心中,传来片刻刺痛。 陆昭珩像是浑然不觉,眸色平静无波,目视前方。 “不必。” 蔺风看他的脸色,还想再问一句需不需要派人去将姜姑娘一同带回京城。 可察觉到身旁人快要凝结成冰的骇人气场,终究还是没再言语。 或许,主子是真的打算放手了吧。 * 姜醉眠午膳用的太多,感觉有点积食,躺是躺不下的,为了消食便在小院内乱走了几圈。 她这些时日是被养胖了一些,师父三天两头给她研制大补药,因她刚刚怀胎时体虚亏空,必须好好弥补才行。 可即使她腹部是变得圆滚滚了,四肢还是颇为纤细,她从小便骨量小,不易吃胖,现下能长出些肉来已实属不易。 逛园子逛累了,晚膳姜醉眠只简单吃了几口,就觉得疲累不堪,先回房内睡下了。 午夜时分,微风拂动,房门发出“吱嘎”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快进入盛暑时节,漠城的夜间却还是凉爽依旧。 榻上熟睡中的人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此刻因为翻身动作间,锦被自胸前滑落,只在圆润鼓起的腹部遮盖了一点。 屋门关上,挡住微凉夜风。 有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高大身影在榻边站定。 陆昭珩也不知为何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满是柳坊楼前相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她怎么敢。 怎么敢用计从他身边逃离后,真的和赵棠在一起! 他们看起来过得那样幸福美满,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榻前的身影缓缓伸出手去,隔着单薄的锦被,骨节如玉的手指轻轻触到了那处微鼓的腹部。 陆昭珩指尖带着细微颤抖,俊美的脸庞藏匿在漆黑幽暗中,一双凤眸快要被铺天盖地的妒火烧成血红。 他恨不能,恨不能掌下用力,将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直接扼杀在她腹中。 她原本该怀上的是他的孩子,如果不是她执意要逃,她早晚也会怀上他的孩子。 那么如今,躺在这张榻上与她相拥而眠的人,也只会是他。 因为竭力隐忍而暴起青筋,指节惨白的那只手,最终只是轻轻拉起垂在她腰肌的锦被,力道轻的不可思议,往上扯着盖住了她的身子。 望着那张恬静柔美的脸庞,陆昭珩微微俯身,在榻边单膝跪地,好能朝她靠近些,再靠近些,好能将她在睡梦中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是那般的渴求与贪婪,曾经夜夜在他身下婉转悲戚之人,此刻又好端端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想伸手再摸一摸她的脸颊,可指尖悬在半空中,却因为太过靠近而不敢落下去。 第126章 他心中陡然生出些恐惧,若碰到她脸颊的瞬间,眼前的身影又再次烟消云散了怎么办? 就如同他千百次梦中那般,他嘶吼怒号,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场火海烧成灰烬。 他最终还是收回手,只默默望着她。 从精致秀美的眉眼,到小巧挺翘的鼻尖,再到轻轻闭合的瑰色双唇。 月色柔情,慷慨洒下银辉。 若有人此刻闯进屋中,便能瞧见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竟会像世间最卑微庸俗的求爱男子,只敢在心爱的姑娘沉睡时,虔诚祈求的跪在她的榻边。 想让她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却又期盼着她万万不要醒来。 如此,便能再多看她一会。 * 翌日,姜醉眠醒的格外早。 窗外天色刚蒙蒙亮,她便从榻上坐起身来,恍恍惚惚的望着空荡荡的房内看了半晌。 昨夜她又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个许久未见之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梦见陆昭珩,隔三岔五,他便会像个阴魂不散的野鬼,跑进她梦里来翻天覆地搅和一番。 她从未与他人言说过,那个名字在这个院中像是个不会再有人提起的禁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避免刺痛她的伤心处。 姜醉眠也绝口不提,只是不说出口,便是已经遗忘了吗。 只有她自己知道。 昨夜梦境有些真实的可怕,陆昭珩像是从她梦里爬了出来,还在榻上与她同床共枕了一夜。 白日姜醉眠便拉着青彤和小荷,陪着她去漠城郊外的一个寺庙里上了香。 * 蔺风原本已经备好了启程回京的一切事宜,谁知大早上看见主子竟是从外面回来的。 “主子,今日还要动身吗?”蔺风又试探性的问了句。 陆昭珩只淡淡道:“明日再说。” 说罢便迈步进屋,关上了房门。 蔺风早知会是这个答案,并无任何讶异之色,便将命令传了下去。 第二日,果不其然,主子又是早上才从外面归来,回京便又延迟一日再议。 第三日,第四日…… 蔺风直接传令下去,回京事宜暂且搁置,京中一切事宜都由暗卫速报送往漠城。 * 一连去漠城郊外上了好几次香,姜醉眠还是每日被梦魇缠身,总觉得夜间屋中不干净。 为此青彤还陪她一同睡了两日,稍有改善。 这日青彤回了自己房中睡觉,姜醉眠晚上便又做了梦魇。 这次那梦魇十足过分,竟趁着她熟睡期间将她手指牵起,与她十指相扣,还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等到她白日头晕脑胀的醒来,便觉手指酸软无力,像是真的被人握着睡了一夜似的。 她从屋内出来,百思不得其解,这小院买来时并无问题,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冤魂死鬼,而且她白日也去寺庙中找了大师化解戾气,怎得还是总睡不好呢。 她躺在小院中的摇椅内,晃晃悠悠的便觉得困得不行。 可她忽然发现院中那片小小水池中的红莲竟然不知何时盛开了,而且原本只是两株快要枯死的红莲,现下竟然已经嫣红艳丽的开了满池。 着实怪异。 白更生知道姜醉眠这几日都没睡好,便专门给她熬制了安睡茶,晚上看着她服下后才离开。 这安睡茶果然有用,姜醉眠入睡的很快,且没有再陷入梦魇,而是无梦香甜。 可谁知到了半夜时分,她耳边竟然清清楚楚听到了屋门“吱嘎”一声打开的声音。 今夜浓黑无月,屋内一片漆黑。 在门外之人踏进房内的那一瞬间,姜醉眠猛然睁开了双眼。 第57章 陆昭珩已然轻车熟路,他关好房门后便踏进屋内。 纵使一片漆黑,他仍旧慢慢踱步到了榻前。 榻上熟睡中的人呼吸绵长,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几晚他夜夜都来此,默不作声,只是沉默的看着她睡觉。 看她舒展的眉眼,挂着甜笑的唇角,便知她今夜做得是美梦。 看她眉心微蹙,面无表情,便知她今夜可能做了梦魇。 然后第二夜他便会随身携带些安魂香来,也是专门命人研制地,与人体无害,却能助益梦魇中人能安然入睡。 已经十几日过去,并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只是这夜没有月色,屋内模糊不清,他看不见她的面容。 坐在榻前,再次朝她伸出手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榻上之人忽然僵直的身躯。 那只手精准朝着她腹部而去,快要触碰到她的薄衫时,变得又轻又缓,生怕会弄疼她分毫一般。 指尖带着克制,在鼓起的小腹只不过缓缓点了下。 这段时日过去,她的肚子好像有大了些,是里面的胎儿正在一日日长大。 再过数月,她便会生下这个孩子,到时候,她会不会和赵棠成婚? 陆昭珩极轻的吐出口气,指尖翻转,伸到一旁去拉过来被她踢开的被子,动作柔缓的给她盖好了。 他自认为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之躯,生来就是要受天下万人敬仰的。 第127章 可面对着榻上这个小小的弱女子,他却生出一种颓然无力之感。 她不愿见他,更是宁愿死都不会留在他身边。 他早已不舍得把她当作朝局棋子,没有她,他照样可以扳倒太子。 可她心中又是如何看他的? 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冷酷无情。 到底要用什么才能留住她的心。 从屋中出来,那点微薄月光总算从乌云后钻了出来,映亮了半边小院。 陆昭珩走到院内那片小小的水池前望了眼,里面盛放的灿烂的红莲迎风摆动,在月光下显得娇媚动人。 他专门命人从京中取来的红莲种子,和以前在府苑中送给她的那几瓣一模一样。 只是西北干旱,莲花娇嫩不易存活,想要花瓣盛开,他还是废了些功夫,命人研制出专供莲花生长的营养水,将整片池水换了,这才保住这几朵妖冶红莲。 隔两日,他便会亲自过来给池中换水,一连换了十几日,院内众人亦无人发觉。 这群人难道以为身出西北疆域便可以如此松懈了吗。 若这几日夜夜来访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贼匪,那这满院的人都会处于危险境地。 为此他还又让蔺风派了支精锐暗卫,布守在这处小院四周,日夜守护,想来凭院中这几人的警惕之心,不会有人发觉。 * 姜醉眠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时,她便装做熟睡闭紧了双眸。 只是遮掩在袖口下的手指,正在慢慢摸向熟悉的床褥下,那里藏着一支素色银钗。 可伸过去的手却摸了个空。 姜醉眠眉心猛然一跳。 银钗何时丢了? 来人已经走到了榻边,黑暗中有双炽热幽深的眼眸一直在凝神望着她。 即使没睁开眼睛,姜醉眠也能感受得到。 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太过熟悉。 是陆昭珩。 她后背僵硬的厉害,额前都隐隐渗出些密汗。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 陆昭珩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他难道不是第一次前来? 每晚出现在她梦里的梦魇,是他?! 在那只手伸到她腹部时,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上压迫过来的骇人戾气。 他不知这孩子是他的。 难不成,他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可那手只是在她肚子上缓缓触碰了下,便给她盖好了被子。 姜醉眠:“……” 今夜有些闷热,她才刚把被子掀开的。 等他走后,没一会窗外便开始蒙蒙亮起来。 姜醉眠再也睡不着,干脆从榻上起身。 她在房中四处翻找,仍旧没找到那支银钗。 等到天光大亮,她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从房中出来。 青彤看见她吓了一大跳:“姐姐,你昨夜又梦魇了?” 姜醉眠唇色苍白,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点了点头,像是又觉得不对,便又摇了摇头。 原来压根不是什么梦魇,是那阴魂不散的恶鬼亲自找上门来了。 可她怕会惊扰到院内其他人,并没有打算立即告诉他们。 目前看来陆昭珩好像并没有什么过分举动,只是每晚来盯着她睡觉罢了。 她有些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更生也走了过来,被姜醉眠这副焉哒哒的模样惊着了。 “徒儿,你这是怎么了?昨晚遇见鬼了?” 姜醉眠欲哭无泪:“师父,还有没有什么能助眠的药物?我这几日实在不好入睡。” 白更生也有些发愁,上前给姜醉眠搭了下脉,见她身体并无异常,这才道:“那安睡茶已是最适宜孕中妇人的,其他药物多多少少会对腹中胎儿有所损伤,不可乱用啊。” 姜醉眠躺回摇椅上,认命的点了点头。 她对青彤道:“彤儿,今夜你可以再来陪我睡吗?” 青彤连连点头:“当然可以,我夜夜陪着姐姐睡都可以。” 姜醉眠身上总是香香的,软软的,青彤最喜欢贴着她睡。 白更生还是觉得不安心,让姜醉眠再和自己一同去郊外寺庙上香祈福。 可姜醉眠这回已经知道不是鬼怪作祟,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了,路上颠簸,她还想趁着这个功夫睡个回笼觉。 白更生也不想勉强她,毕竟她出门是多有不便。 于是他便自行出门,没一会带回来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神婆。 那神婆有模有样的,嘴里一直念叨着叽里咕噜的怪语,在姜醉眠和青彤怪异的眼神下,把整个小院里里外外都驱了遍邪。 说是驱邪,其实就是用一种呛人的熏香来回横扫,跟被鬼上身了似的乱跳一通。 赵楚洛还没睡醒便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走出来看见个乱七八糟的人正在她门前翻着白眼念着咒语,她立即把刀一拔,险些当面劈了出去。 那神婆被刀吓得屁滚尿流,从她门前跌下来,熏香把自己的破布衣服烧了个大窟窿。 白更生连忙过来把人扶起来。 赵楚洛提着刀跳下台阶,指着那个神婆问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神婆被她吓得白眼也翻不上去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第128章 白更生怒视赵楚洛一眼,伸手把她的刀尖拨拉到一旁去。 “这是我请来驱邪的大师,别把大师吓着。” 赵楚洛收起刀,疑惑的望着那个哆哆嗦嗦的神婆。 “什么大师,我看她就是来骗钱的,昨夜我在府衙陪着那群蠢货理了一整夜的账目,今日清晨才回来,别再这里吵着本姑奶奶睡觉,还不快滚!” 那神婆一听她与府衙有关系,连忙磕了个响头,把白更生给她的银子丢到地上就跑了。 白更生捡起银子,宝贝似的揣回了口袋,心道这神婆竟然还真的是个骗子,看来下次还是得去城外寺庙里找个得道高僧才行。 姜醉眠在摇椅上睁开了眼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洛洛,你方才说你昨夜一直在府衙中?” 赵楚洛打了个哈欠,说道:“是啊,府衙里那群官员们亲自来请我前去,只说京城来了个要官,前来查看延边疆域十二城的赋税,还将周围城池的所有账目都集中到了漠城来,他们不知京中官员的行事作风,于是便请我在旁协助。” 姜醉眠在摇椅上晃了晃,轻声喃喃:“京城,要官。” 应该就是指的陆昭珩,只是不知为何,他命人压下了身份消息。 赵楚洛抱怨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要官,把府衙里的人吓得屁滚尿流不说,我向他们询问,竟然没一个人敢跟我多说半句,京中要官难道还有我不认识的?见了面还不知道谁要向谁磕头行礼呢。” 姜醉眠心道,他如今贵为太子,除了当今圣上,谁见着了恐怕都是要行大礼的。 “洛洛,你这几日还是少去府衙走动的好,”姜醉眠道,“若那群官员非要来请你,你便说自己身子不适,需要在家休养。” 赵楚洛有些不解:“为何?” 姜醉眠不知陆昭珩究竟在布什么局,可她生怕赵楚洛会被牵扯其中。 “我只是,有种直觉,这次的事情可能并不简单,我不想你也被牵连。” 赵楚洛知她是为自己着想:“你们放心吧,我也在京中做官几年,心中有数的。” 姜醉眠还想再劝她不要插手,可看她一副胸怀壮志的模样,也知是劝不动的。 “好吧,那你行事一定小心,有何应付不来的事情一定要即时说,实在不行便去告诉你大哥一声。” 赵楚洛一边转身回屋,一边冲着身后几人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我继续睡觉去喽。” 姜醉眠自己也困得迷糊,没一会也睡着了。 晚上青彤抱着自己的枕头被褥来了她的房间,还睡在了外侧。 姜醉眠这下安心了不少,身子紧贴在床榻内侧,心想之前青彤来陪她睡觉时,她连梦魇都没做,想必是陆昭珩看见有外人在便不会进来了。 她今夜应该能好好睡一觉了。 可谁知到了半夜时分,她竟然又听见屋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陆昭珩走到榻边,才看见睡在外侧的人竟然是青彤那个小丫头。 姜醉眠贴在里面,面朝墙壁,只留一个纤细的背影给他。 没看见她的脸,他心中像有千百只利爪在挠,实在痛苦难忍。 他沉默的在榻前站了片刻,随后转身离开。 姜醉眠等到人走后,才慢慢转回了身子,朝着空荡荡的房内看了眼。 确认他已经离开了,她才算是缓缓松了口气。 青彤这个小笨蛋睡得香甜,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咂巴了两下嘴巴,便又深深睡了过去。 姜醉眠给她拉了下被子,想着今夜应该能睡个好觉了,很快便也陷入了梦乡。 陆昭珩不过离开半个时辰,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个人。 蔺风从没干过晚上擅闯女子闺房的恶事,他虽以前想过主子晚上定然是与姜姑娘私会去了,但是没想到是在姜姑娘不知情的情况下。 榻上两人看起来睡得很沉,而站在榻边的两人偷偷摸摸,像是做贼。 蔺风觉得这样的画面实在诡异的超出他的想象。 要他杀人,可以。 要他偷人,他手生。 第58章 陆昭珩矜贵地轻轻扬了扬下巴,示意蔺风速速动手。 蔺风面露难色,要直接给陆昭珩跪下。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陆昭珩不言,只是沉着眼眸望他一眼。 蔺风赶紧起身,咬着牙冲着正在砸吧嘴的小丫头伸出手去。 他先用被子将人牢牢包裹起来,没想到这样小丫头还是没醒。 蔺风不由得怀疑她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可他没时间思考其他,将人轻巧的打横抱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便出了房门。 等到人走后,陆昭珩才终于有了跟榻上之人独处的时机。 她今夜好像睡得格外沉,一直面朝里侧,连身侧躺着的人何时换了都丝毫不知。 陆昭珩只是脱了外袍,动作异常轻柔,慢慢躺在了床榻外侧。 身旁是他朝思暮想的人,这样两人同榻而眠的画面,他不知道幻想了多少次,现下终于得偿所愿,他却徒生怯懦。 这种心理以前从未有过,珍惜一个人到了极致,竟然是会胆怯,会害怕,会恐慌。 第129章 他只敢面朝着内侧而卧,小心隔开与她的距离,生怕会将她扰醒,却又忍不住的轻轻伸出手去,在她背后轻轻勾起她脑后的一缕发丝。 顺着冷白指尖缠绕,再放开,再缠绕,再放开…… 如此循环往复,也能叫他心中欢喜好一阵。 睡梦中的人像是感受到了有人在捉弄她的头发,胡乱伸手在脑后挥了挥,随后翻了个身,迎面朝着外侧不动了。 那一瞬间,陆昭珩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一只手生生扼住,他眸色颤动,连眨眼也不舍得,只定定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秀美面庞。 两人的鼻尖靠的很近,有轻轻柔柔的沉稳呼吸一阵阵打在鼻息之间。 他屏气凝神,慢慢嗅着,一股莹润芳香在周身萦绕,是混杂着轻微草木药香的味道。 视线贪婪渴求的在她脸上寸寸望着,从眉间,滑至红唇,再往下,是微微有些松散的领口,以及被挤压的…… 他惊慌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将她滑落的薄被往上轻轻拉了拉,尽数遮住。 熟睡中的人忽然轻声嘤咛几句,嗓音柔软的不可思议,随后一只手臂轻轻伸过来搭在了他腰际。 “彤儿……”她口中含混不清道,“多吃点,吃吧……” 陆昭珩一颗心陡然提到了胸口处,砰砰砰乱跳了几分,险些快要从嗓子眼中直接蹦出来。 可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之后,他轻轻勾了下唇角。 她和那个小丫头关系还真是好,做梦都不忘嘱咐她进食。 他又有了些贪心,既然已经如此亲密,她也将自己当成了青彤,那是不是还可以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这么想着,朝着床榻里侧挪了挪,两人的身子这下靠的极近。 他不敢抱她,强忍克制,便只能在她身侧,隐隐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热度。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心中再一次确认,面前之人是有呼吸,有温度,活生生的一个人。 而不是只留给他的那一具冰冷焦躯。 * 姜醉眠昨夜确实睡得极好,一夜无梦。 她起床之后,却没在身侧看见青彤。 昨夜明明是两人一起入睡的,怎么这小丫头今日起的这般早么。 神清气爽地从屋中出来,姜醉眠来到小厨房想寻些吃的,却看见青彤竟然刚刚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从她自己的房中走了出来。 姜醉眠诧异不已,望着她问道:“彤儿,你什么时候回的自己屋内?” 青彤揉了揉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对啊,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日一早我便是在自己屋中睡得,难不成,是我昨夜梦游自己跑回房的?” 姜醉眠觉得奇怪,明明昨夜她记得自己身旁是有人睡着的,或许真的是青彤自己回去的罢。 “姐姐,你昨夜睡得如何?”青彤打了个哈欠,“没有再梦魇了罢?” 姜醉眠点头:“梦魇倒是没有,但还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青彤问道,“要不我们还是听白师父的,再去寺庙上柱香好了。” 姜醉眠扯了扯唇角:“这个,倒是不必了,我已经知道梦魇是为何了。” 青彤瞪大眼睛:“姐姐,你何时也学会了驱邪吗?” 姜醉眠:“……” “那倒没有。” 用过早膳后,赵楚洛还未归来。 昨夜她又去了府衙,可能又是在府衙中忙活了一宿,几人也并未疑心。 姜醉眠今日精神不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中给水池里的那几朵红莲修剪了下疯长的枝蔓。 青彤和小荷在一旁帮衬着,小荷不解问道:“姑娘为何如此喜爱莲花呢?咱们西北倒是不常见这种红莲,就算是夏日,荷塘中恐怕也只有那些瘦小的粉红莲花,开不了几日便会衰败了。” 姜醉眠手指顿了下,她说道:“我喜欢莲花吗?”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只不过是当初瞧着这水池中的红莲干枯了可惜,她便悉心呵护了几日,没想到还真的开出来艳丽花瓣来。 青彤郑重地点点头:“姐姐,你应该是喜欢,不然怎么以前天天看也没看腻,现在居然还要自己种。” 姜醉眠像是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她只是心中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 小荷听了疑惑问道:“姑娘以前也种了这样的莲花吗?京城是不是很适宜莲花生长?” 青彤一边徒手薅着水中的杂草,一边回答道:“倒也不是姐姐自己种的,是有人送的,京城冬日也很冷的,其实并不适宜养莲,但是那人送来的莲花可是用山中温泉池水养护的,每日都要有专人换三次水,但凡少换一次,那莲花肯定就要被冻死了。” 小荷又道:“听起来倒像是苦心博姑娘欢心的呢,只是不知送姑娘莲花的人是谁呀?是不是心悦姑娘的男子?” 青彤脸色变了变:“额,这个嘛……” 她不敢提陆昭珩的名字,偷偷看了眼姜醉眠,见她眉目沉静,神色如常,并没有丝毫在意。 青彤便道:“哪里是什么心悦姐姐,那人就是个十足十的大恶人,以后休要再提了。” 小荷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 能如此费心送给姑娘冬日红莲之人,怎会是恶人呢。 第130章 * 赵楚洛一整日都没回来,用了晚膳后,姜醉眠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心,白更生便出了门,亲自去府衙走一趟,看看赵楚洛是不是还在府衙中。 赵棠也有好些日子没回漠城了,延边近日有些动荡,他需得镇兵值守。 青彤又抱着被褥来了姜醉眠房中陪她。 “姐姐放心,今晚我绝对不会梦游回去了,我一定好好陪着你。” 两人才睡下后不久,却忽然听见屋外传来打斗声。 姜醉眠骤然惊醒,推醒了身侧的青彤,两人穿了衣服赶紧从屋内出来查看。 小荷从院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都是惊恐的泪水:“姑娘,不好了!有一小支金贼入城,在城中烧伤抢掠,现在就在小院外面!” 姜醉眠眸色一凛,安抚道:“你先别慌,把外面的情形好好说清楚。” 小荷擦了擦眼泪,声音还带着害怕的颤抖:“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动静,就想出门看看,结果刚打开院门,就差点被一个金兵一刀捅死,幸好赵将军先前留在附近的精兵即时赶到,现在两伙人正在外面厮杀,已经引起了城内其他金贼的注意,这会儿好像还有贼人正朝着小院这边包围过来,这可怎么办啊姑娘……” 青彤也被吓得脸色苍白,望向姜醉眠。 姜醉眠强行镇定下来,对两人道:“别担心,肯定已经有人给赵将军送信去了,我们乖乖在这等着,一定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个小姑娘拉进了屋中。 “你们在里面找地方躲起来,记住不要出声。” 青彤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姐姐你要去哪?” 姜醉眠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道:“彤儿,你现在也是姐姐了,你要好好保护好小荷,知道吗?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不会有事的。” 说完,姜醉眠便将屋门“砰”一声关上,转身准备向外跑。 可她才刚跑到院子中间,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两个提着宽刀的金兵,凶神恶煞的朝着她靠近过来。 “我就说院子里肯定有人,不然外面那几个大宴士兵为什么要拼死护着这个破烂小院。” “这小娘们居然还有了身孕,模样倒是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谁藏在这里的小娇妾?” “管她是谁的妻还是妾的,老子都好久没沾过荤腥了,听说有孕的女子玩起来更带劲啊嘿嘿。” “那还等什么,趁着外面那些兄弟们还没冲进来,要不咱哥俩……” 两人猥琐地相视一笑,收回手中的刀,冲着姜醉眠便飞扑了过来。 姜醉眠见势不对,两手仔细护着自己小腹,连连往身后退去。 她记得青彤将今日修剪莲花用的剪刀放在了此处,她飞快抄起那把长剪,藏匿在了袖口中。 “美人儿,别跑啊,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哥俩很会怜香惜玉,不会弄掉你的孩子的。” 其中的高个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便在姜醉眠腰间一捞。 姜醉眠瞅准了时机,拿着手中的长剪奋力插进了他眼眶中,再拔出来时,鲜血“扑哧”一声飞溅出来,锋利的刀尖上还挂着一颗圆溜溜的眼珠子。 “啊啊啊啊——”高个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眶,痛苦的倒地哀嚎起来。 另一个刀疤脸见状,面露凶相,拔刀就冲着她面门而来。 “你个贱货,居然敢伤我兄弟!” 这一刀是下了死手,姜醉眠被逼得急忙往后撤。 就在退无可退,即将被那一刀贯穿脖颈之时,一只手却忽然出现在她背后,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 第59章 来人以黑纱遮面,只露一双眼睛在漆黑夜色中,似乎并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真容。 姜醉眠被那一刀吓得心有余悸,耳边只听见呼啸而过的一阵劲风,随后朝她面门而来的那把刀便被生生折断,“当啷”一声裂在了地上。 她尚未来得及看清,身旁之人便一手紧紧护着她,另一手迅速出招,眨眼间将两名金兵手刃刀下。 血腥味顿时在小院内蔓延开来。 此时屋内两人也神色焦急跑了出来,青彤以为姜醉眠被人挟持住,抱着把剪刀便朝这边冲了过来。 “放开我姐姐!” 她一边喊着,一边用剪刀冲那黑衣男子手臂狠狠刺去。 黑衣男子原本能躲开,但是怕怀中人会不慎被剪刀伤到,他轻微侧身,竟然将人完全护在了身后。 姜醉眠站稳之后,垂眸一瞥,见青彤已经松了手,而那剪刀明晃晃插在黑衣男子小臂上。 她心下一紧,连忙拉着青彤就退到了一边。 雪亮双眸映着皎洁月辉,宛若闪着冷光寒剑,劈开夜幕,直直盯着那道黑色身影。 别说只是系了个面纱,就算是化成灰,姜醉眠也能一眼认得出陆昭珩。 她担心他会恼羞成怒,做出些伤害青彤的举动。 可院内静默片刻,无人作声。 黑衣男子只是望了眼自己小臂,指尖捏着微一用力,将那剪刀拔了出来。 鲜血呼哧一下从伤口处喷出来,溅了满地,剪刀被扔在了地上,徒留一个血流不止的空洞。 青彤两手死死抱住姜醉眠腰身,跟她调换了个位置。一方面护着姐姐腹中孩儿,一方面她担心姐姐又会替她冲在前面。 第131章 青彤虽然声音害怕到颤抖,可还是壮着胆子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我告诉你,西北军赵棠将军很快就会带兵进城剿灭金兵,也会把你这贼人一同拿下!你识相的就自己赶紧逃命去,否则到时候你肯定小命不保!” 陆昭珩将羽袖撕开道口子,在伤处胡乱缠了两下。 伤口很痛,可远不及姜醉眠方才望过来的眼神刺痛。 他向后退了两步,面庞彻底隐匿在阴暗处。 他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他们不可能会这样近距离的站在同一屋檐下。 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应该是没有的。 否则那把剪刀不该只刺中他手臂。 她该恨透了他的。 大门外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有凌乱脚步声朝着这处小院慢慢逼近。 陆昭珩眼神一暗,脚步微动,眸色警惕的望向院门外。 他衡量了下,若闯入进来的是金兵,他倒是有把握能护得住姜醉眠,可那两个小丫头就不一定了。 姜醉眠也扭头紧盯着外面,她抓紧了青彤的衣袖,随时准备拉着她转身逃跑。 几支火把率先出现在黑暗夜色中,姜醉眠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穿着大宴士兵的金衣铠甲。 看来那一小支金兵难成气候,已经被驻守在城内的士兵一举歼灭。 姜醉眠骤然松了口气,随后便看到了士兵们身后被火光映亮的一张清俊又略显疲惫的脸。 赵棠心中急切,脚下生风,背后残破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快步迈入小院内,冲到姜醉眠身旁后,将她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了圈,确定她并没有受伤,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稍微安定下来。 “幸好你们无事,这一小队金贼从延边扮作商队混入境内,便直奔漠城而来,我率兵沿路追赶,知道小院遇袭后心急如焚,差一点就晚了一步,幸好,幸好。” 他攥着姜醉眠手背,眼神中满是忧虑之色,久久不愿松开。 姜醉眠目光柔和,也反握了下他掌心,带着安抚意味的说道:“我们都没事,你不必担心,反倒是洛洛和师父在府衙中,现下不知如何了?” 赵棠道:“我已派人去将他们接回,府衙有城中守卫值守,想来不会有大碍。” 姜醉眠点点头:“那便好。” 两人姿态如此随意亲昵,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仿若形成了一道无形屏障,足以将院内其余人都隔绝在外,而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显示出他们在互相为对方安危担忧。 院内几个士兵又四下搜寻了几圈,确认再无贼人藏匿于此,便两两上前,将地上两具已经死透了的金兵尸首仔细检查了遍。 赵棠瞥了眼那两具尸首,见院内并无其他打斗痕迹,而那两人又都是被利器封喉,脖子都被割开了一半,看来是有内力高深之人出手。 姜醉眠回眸望去,那处隐匿在暗中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青彤开口道:“赵将军,幸好是您带兵及时赶到,否则姐姐就危险了,刚才您不知道,有个……” 青彤话没说完,就被姜醉眠一手捂住了嘴巴,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 青彤眨了眨眼睛,眼神茫然不知为何。 赵棠脸色微变,转身问道:“刚才怎么了?还有人来过?是谁?” 姜醉眠收回手,解释道:“像是个世外高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这会儿想来是怕麻烦,已经悄悄走了。” 赵棠似乎有些疑心,挥了挥手,让钱旭带人下去继续搜查。 钱旭领命离去,姜醉眠望了眼青彤,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青彤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言语,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地上那把沾了血迹的剪刀。想到刚才那个黑影,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恍然间露出些恐惧之色。 姜醉眠没有阻拦赵棠派人继续搜寻的举动,他要为满城百姓性命安危负责,自然凡事都要更加小心谨慎些。 她已知陆昭珩来了漠城,却迟迟不愿面对。 今日陆昭珩又忽然出现,表面上看是为救她,可他心思一向深重难测,谁知他心底里又在暗暗揣摩着什么可怕阴谋? 姜醉眠已经犯过一次错,她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 翌日一早,赵楚洛和白更生被送回了小院,只是两人皆面色乌青,唇色深紫,出气多进气少,正陷入深深昏迷当中。 送他们回来的士兵说府衙中也有好几人忽然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唤都唤不醒。 姜醉眠替两人诊了脉,目光沉下来:“是中毒。” 赵棠也蹙眉:“中毒?金人确实常用毒蛊之术,只是没想到他们竟阴毒至此,是想将漠城府衙官员毒死之后,再在城中引发暴乱!” 姜醉眠一手扶起白更生的头,让青彤也学着自己的动作,将赵楚洛扶了起来。 两人头被垫高之后,呼吸似乎顺畅了许多,姜醉眠见状,稍微松了口气。 “应该是金人最常用的蛇骷砂,”她用枕头立在白更生后背,保持他是坐立的姿势,随后对小荷道:“我等会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去城中药铺抓药,他们中毒并不深,尽快给他们喂下药物便好。” 第132章 小荷点头答应了,拿着姜醉眠开出的药方,转身便急匆匆跑走了。 姜醉眠问道:“府衙中是不是还有中毒的官员?” 门口的士兵们点头。 “可有找了郎中医治?” 士兵们看了赵棠一眼:“还未去寻。” 姜醉眠又将方子誊写一遍,给了一个士兵。 “最好还是先找城中郎中前去给官员们望诊,然后把我这张方子交给郎中,他们看了自会明白。” 赵棠冲士兵点头示意,士兵领了命便也离去了。 恰逢钱旭率人赶回来,对赵棠禀报道:“将军,我已命人将城中仔仔细细搜寻过了,并未发现还有金贼踪影,而且,也没看见还有什么可疑人物。” 对于姜醉眠昨夜所说的那个世外高人,赵棠一直心有疑惑,可他暂时还说不上来有什么怪异之处,便也只得作罢。 小荷抓了药回来后,姜醉眠亲自看着药炉,熬好汤药,立即喂赵楚洛和白更生服下。 没过两个时辰,两人脸上的乌青之色就已经慢慢退下了,唇色也恢复了红润色泽。 所有人都放心下来,赵棠来不及等赵楚洛苏醒,便又率兵赶回延边疆域,同时他将漠城发生的金兵暴乱之事请折回京,若皇上一道圣旨下来,他便可以立即率领大宴铁骑踏平金域。 临走之前,赵棠又留下了两支精锐小队,一支守在小院周围,一支守在漠城府衙外。 等赵棠走后,姜醉眠跑进白更生的药房,在里面翻找着那些已经落了灰的古医书。她依稀记得曾经在师父的书中见到过金域蛇骷砂的记载,若能找到更加快速解开毒性的方法便好了。 用过晚膳后,青彤问姜醉眠今晚还要不要再陪她一起睡,姜醉眠摆摆手。 “你今日也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青彤点点头,她和小荷照顾了两个病患一整日,确实有些累了。 “那姐姐你也要早点休息,明日我和小荷一起帮你找医书。” “好。” 等到两个小丫头都回房吹了灯后,姜醉眠却横竖睡不着。 她心里记挂着师父和洛洛,干脆起了身,自己点了盏烛台,披着外衣便去药房继续翻找古书去了。 夜深人静,只有间或虫鸣在夏夜晚风中响起。 原本静谧的偏院小屋被人轻轻推开了屋门。 陆昭珩向往常一样,熟练得迈进屋内,朝着床榻边走。 昨夜他趁着无人注意消失在小院后,其实并没有离开。 他在院外静默无人处,静静窥着这里的动静。 可他在门外等了一夜,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赵棠都没有出来。 他冷嘲的扯了下唇角,想今夜再来弄明白真相。 难道,正如周围几个长舌妇所说,那二人当真已经在此处过起了寻常夫妇般恩爱甜蜜的日子?! 他不信。 可走到榻边之后,他却浑身僵住般怔在了原地。 榻上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第60章 不过是刹那瞬间,陆昭珩脑海中却闪过了无数种想法。 她是不是已经随赵棠离开了? 可赵棠驻守西北延边,那里战乱纷生,异常危险,赵棠怎么能让她身涉如此险地? 她已经怀着赵棠的孩子,难道赵棠还不知她身子娇贵,应该仔细呵护? 陆昭珩被骤然涌上的怒火烧穿心孔,转身便夺门而出。 可站在了寂静小院中,他却又恍然间顿住脚步。 月色多情,从不吝惜温柔。 头顶仍旧是一片银辉倾泻,而她却早已不是当年小巷中奄奄一息,匍匐在他脚下向他求救之人。 他阖眸,伫立在院内久久未动。 跟随赵棠不远千里来到这蛮荒西北,她是宁愿受尽苦楚,也要从他身边逃离。 静夜中冷白劲瘦的指尖缓缓捏紧,再睁开眼时,狭长凤眸中蒙着层难掩的颓落与挫败。 他自问从不受宠的末位皇子一路爬上东宫之位,从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母妃病逝的早,他若学不会收敛锋芒风流度日,只怕连深宫的寒冬都活不过去。 苦心经营良久,在知道姜氏满门被抄斩实为陆昭轶的手笔后,他便算计到了流落在外的国公遗女头上。 所以他抢在陆昭轶的人之前出现在了她面前。 再后来,她救他下山,为他解毒。 她在深夜掌一盏幽火,为他包扎还在流血的伤口。 她牵着他的手走在夜市街头,四周喧闹,而他们仿若只是最寻常的一对佳人。 她在身下低低抽泣,婉转莺啼般轻唤他予行,哀求着轻一些。 …… 还能回得去吗。 下一刻,小院外忽然传来声响动。 陆昭珩寻着声音而去,在一个略显破旧的小屋内看见了一盏微暗烛火。 有道纤细侧影立在一排书架后,恬静柔美的脸颊在烛光掩映下若隐若现,长睫轻轻垂着,仔细读着手中书卷。 她似乎格外专注,眉心都微微蹙起来,读到疑惑之处,便拿了片草药叶子夹在书页间。 方才的响动声不过是有本书掉落在地,被她捡起来放回了书架上。 第133章 陆昭珩静默望着,目光近乎痴迷贪恋的落在那道身影上。 原来,原来她不过在点灯夜读。 原来她并没有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他想上前抱抱她,却不敢靠的太近,怕被她发现。 于是站在窗外,只是远远望着。 姜醉眠翻找了大半个书架也没找到那本古籍,她有些失落,将手中的那本也重新放回了架子上。 正准备再抽出一本新的,她却募地停住手下动作,侧眸朝着那窗子远远忘了眼。 窗子是白日里便开着的,夜间微风吹来,不知为何有些凉意。 姜醉眠走到窗边,伸手想要关窗。 她抬眸,望见高悬在无边黑暗中的一轮弯月。 夜色已深,她像是察觉到些异样,扶在窗台上的手没有移开。 “陆昭珩。” 她忽然朝着一片漆黑的窗外轻声喊了句。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那扇窗户随后缓缓关上。 陆昭珩藏匿在窗后暗处,不动声色。 可紧接着,姜醉眠掌着烛台,从屋中迈步出来。 “陆昭珩?”她又唤。 陆昭珩早已先一步藏匿得更深,只要他不愿现身,她绝无可能找得到他。 姜醉眠咬了咬牙,下了横心,她对着那处黑暗,语气坚定。 “路予行,”她道,“我知道是你。” 再继续遮掩躲藏无甚意义,陆昭珩不知自己是何时暴露了身份。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缓步,走到她面前。 这是两人时隔数月,第一次毫无阻隔的双目相对。 凤眸中布满汹涌暗潮,克制隐忍,从她脸庞上寸寸滑过,不舍移开半分。 他终于不用再隐在暗处望她,而是可以站在她面前,目光正大光明落在她身上。 相较之下,那双漆黑清亮的桃花眼中一片澄澈,表面上看起来并无波澜。 “你何时知道我在此处的?”姜醉眠率先开了口。 “半月前。”陆昭珩答。 “那你一早便知道我是假死脱身?”姜醉眠又问。 “没有,”陆昭珩答,“到漠城才知。” 姜醉眠微微松懈了几分,看来陆昭珩此次前来并不是为她,那也就说明他先前确实以为自己已经死于火海。 她没再追问,他便也不开口。 那盏迎风晃动的烛台拼命闪了几下,烛心发出“滋啦滋啦”声,一阵疾风略过,险些被吹灭。 一只大掌伸过来,替微弱火光挡住来风。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姜醉眠原本沉静的外壳出现裂痕。 她猝然往后撤了大半步,一双眼眸充满敌意和戒备心的凛着,化作弯刀般,直直望进陆昭珩眼底。 陆昭珩伸出去的手掌还僵在半空,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怕自己对她动手。 可他这几日就像个夜间会飘在这院中的孤魂野鬼,实在太过贪婪想要继续汲取她身上的一点点温热。 身体比念头先行,脚步便跟着向前一步。 高大如鬼魅的身影依旧满是压迫感,姜醉眠不自觉便一手挡在了小腹前。 “你要做什么?!” 陆昭珩唇角极其轻微的牵动了下,是苦涩又自嘲地笑。 “灯要灭了。” 姜醉眠掌心合拢护住烛台:“若你是来抓我回去的,那前几日便可动手,可你一直等到现在,那我可不可以认为……” 她看着他道:“我这一条贱命,对于如今大权在握的太子殿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 陆昭珩眸色颤动了瞬,视线往下滑,落在她有些圆鼓的腹间。 嗓音也低低沉下来:“你是何时有了身孕?” 姜醉眠眼眸撑圆了些:“与你何干?” 陆昭珩又问:“是赵棠的么?” 姜醉眠吐出口气:“是。” 那盏烛台忽得灭了。 陆昭珩隐在羽袖下的双拳骤然松了下,像是心中最后一点希冀也随着那烛台被无情熄灭。 姜醉眠掌着烛台,从陆昭珩身侧径直走过。 她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说要抽身,便可以真的再也不回头看。 陆昭珩伸出手去,只来得及抓住她身后的一缕秀发。 他提步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隔着两步的距离。 姜醉眠知道他在后面,却也没言语,只是回屋重新点燃了烛台,再走回到那间药房,准备继续翻找古书。 陆昭珩跟着她进了药房,一股浓郁药香扑面而来,书架上满是各类医书古籍,这段时间白更生在漠城还有搜集了不少。 这里全都是师父的宝贝,姜醉眠翻看的时候也颇为小心。 陆昭珩将她放在了架子上的烛台拿起来,凑得离她近了些,好叫她能更加清楚的看见书上的字。 姜醉眠终于隐忍不住,“啪”一声将古籍合上了。 她抬着眼眸,直勾勾看着面前俯下身子,贴心过了头的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问,“我人已经在这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双垂着望过来的凤眸中竟然闪过一丝错愕。 陆昭珩喉骨滚动了下:“我过几日回京城。” 第134章 “然后如何?” 他嗓子有些发紧,干涩的说道:“跟我回去,好不好?” 这次换姜醉眠面露错愕。 他竟然在询问她的意见,征求她的同意。 这是何等殊荣,他何时也学会把人当成人看了? “我的回答有意义吗?”姜醉眠问道,“这世上所有事情,不都是你一人说了便算的吗?” “你可以用尽手段,威胁我,逼迫我,绑架我,囚禁我,凌辱我,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会乖乖跟你回去,这种事情你不是做得得心应手吗?” 陆昭珩耳边听着她的不忿不甘,斥责痛恨,心中却早已麻木的没有过多感觉。 他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亲她。 等她说完后,他才开了口:“以后再也不会了。” 姜醉眠问:“什么?” 他又道:“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眠眠,你忘了赵棠,我带你回京城,我们重新来过。” 他靠近了些:“我们也忘记以前所有事情,只要你别再离开我,我会向父皇请旨,封你为太子妃。” “这个孩子,我也会当作亲生的抚养,你说,好不好?” 他追着问好不好,好不好,姜醉眠只是讶异的半张着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疯了才会千里迢迢跑到漠城来,在这个破旧的药房中对她胡言乱语。 疯了才会说出这番以前绝无可能在他口中听到的话。 姜醉眠苦苦思索,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已经是太子了,还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面对着那样炙热殷切的期盼眼神,姜醉眠退后两步,眼神中满是冷漠。 “陆昭珩,”她轻轻牵动了下唇角,“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回去?” 第61章 得到这样的答案似乎并没有让陆昭珩有多意外,他像是一早便会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想亲耳听到。 即使是拒绝,即使是否定,即使是他并不想听到的答案,但只要是她亲口说的。 姜醉眠见他并不言语,心道他平日里应该总是被人高高在上捧着的,怎么会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驳回他的面子,对他说这样毫不留情的话。 自己这样激怒他,他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姜醉眠定住身形,一直沉默的看着他。 可陆昭珩只是垂下眼眸,说道:“是我错了。” 姜醉眠有些惊讶,张了张唇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昭珩眸色深沉的望着她,又说了句:“一切都是我错了,我以为只要能将你留在身边,便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确实是错了,大错特错。 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一手搞砸,明明是想与她亲近,让她心中只容得下自己一个人,可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痛他恨他,甚至连这样与他说话都如此冷漠无情。 她心里,当真没有他半点位置。 姜醉眠道:“您是太子殿下,您怎么会有错。” 陆昭珩眉眼低低的压下来,像是有种在祈求面前人垂怜的可悲模样。 那双凤眸中此刻漆黑幽深,像是满载着数月以来的痛楚,恨不能将心口的一片溃烂血色都扒开给她看,让她看清楚自己这段时日是如何后悔,愧疚,痛不欲生的。 只盼着她能有些同情怜悯。 他嗓音暗哑说道:“他们都告诉我,你死了,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我到处都寻不到你……” 他有些语无伦次,可姜醉眠却全都听明白了。 “找我回去做什么,继续把我囚在那个金丝牢笼?” “不,不是。”陆昭珩有些无力。 姜醉眠并不想再继续听他说下去:“够了,陆昭珩,你走吧,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好吗?我不知道你来漠城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但既然你要遵循我的想法,我的想法便是你好端端回京城去做你的太子殿下,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做得到吗?” 陆昭珩瞳色猛然震颤了几下,她让他放过她。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还放得开手? 再也不见她,他怎么能答应的下来。 “除了这个,”陆昭珩道,“其他的都可以。” 姜醉眠有些颓然的轻叹了声,知道他必不可能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心意,那她再多说些什么也是无用。 “随便你。” 姜醉眠说完,便不再理会他,继续翻看起手中的医书来。 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师傅和洛洛还躺在屋中昏迷不醒,她心中急切想要救他们。 陆昭珩看见姜醉眠恬静的侧脸,一时之间有些恍神。 如今她就这样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那究竟跟不跟自己回去,又有什么要紧。 只要她还好好活着,那变好了。 只要自己还能时常看见她,那便够了。 可心中总还是有股急切的冲动,想要不管不顾的上前将她搂进怀中。 第135章 想要狠狠吻住她说出那样冰冷话语的双唇。 想要解开她的衣衫。 想要质问她为什么不肯怀上自己的孩子,却肯为赵棠孕育。 可他只是稳稳的掌好了那盏烛台,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任何立场来问她什么,他便只能怀着颗最拘谨卑微的心,执拗的守在她身旁不肯离开,只为了求她能够施舍怜悯的看自己一眼,只要再看自己一眼便好。 可姜醉眠的心思一直放在医书上,连半个眼神都欠奉。 陆昭珩沉默的站着,只需要让那盏烛台不要再乱晃熄灭,不要再扰乱她的心神。 姜醉眠见陆昭珩不肯走,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一门心思开始继续翻找起来。 手中的这本医书上仍旧没有任何记载,她将医书放回书架,正准备再拿另一本,可谁知那书架太过破旧,竟然因为受力而摇摇欲坠。 有几本放在高处的古籍,忽然扑簌簌掉落下来,险些砸到姜醉眠身上。 陆昭珩眼疾手快,一手掌着灯,另一手抬起来护在了姜醉眠头顶。 那几本医书异常厚重,全都砸在了他手臂上,那处被剪刀戳出来的伤洞,此刻又被牵扯着崩裂开来,鲜血汩汩向外流着。 可陆昭珩像是没有感觉,只关切地询问道:“你有没有事,伤到了么?” 姜醉眠闻见了空气中隐隐散布过来的血腥味道,状似并不在意地朝他受伤的手臂上看了眼。 黑色衣袍将鲜血全部吸收殆尽,并没有显露出什么颜色来。 姜醉眠便装作没有看到他的伤处,心里默默的想,不过是一出苦肉计罢了,他竟然也用得着如此下作的手段,想在自己眼前博同情吗? 可他用错了计谋,她并不会在意。 见姜醉眠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将地上的医书捡起来,重新放回书架,然后便继续开始翻找古籍。 陆昭珩暗自松了口气,知道她是没有被伤到。 他悄悄将那处开始流血的伤口用袖口松松扎了下,心想幸好血没有滴到她身上。 两道身影就那么沉默的在药房中一起并肩站了将近大半夜,直到天快蒙蒙亮起来的时候,姜醉眠才终于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关于毒药的记载,她总算露出个舒心的浅笑来。 那盏烛台熄灭,被悄无声息放在了案桌上,陆昭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药房中。 姜醉眠从药房出来,开始按照那个方子上记载的药材,替师父和洛洛将早上要喝的药都煎好。 青彤没一会也起来了,见姜醉眠眼前乌青一片,连忙上前把她手中的药碗端了过来。 “姐姐,你昨夜难道一整夜都没睡吗?” 姜醉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正面回答,说道:“把这两碗汤药给他们二人服下,然后再把这个药房也送去府衙一份。” 青彤接了过来,催促着姜醉眠快点回去休息。 “好了好了,我和小荷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现在快点回房睡觉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了。” 姜醉眠点点头,这古籍中对于蛇骷砂的描述虽然不多,但是好在只要按照上面记载的方子饮下解药,不仅能更快缓解毒性,而且还能保证以后再无后患。 师父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所以她才如此急切想要尽快解开师父体内毒性。 安排好一切后,姜醉眠安心回屋歇下了。 只是青天白日里,她居然也做了个梦。 梦中缱绻旖旎,罗帐颤动,银铃声阵阵悦耳。 醒来之后,她红唇微张,面色潮红。 想到昨夜忽然出现在药房中的人,她便恨得牙根痒痒。 幸而到了傍晚时分,一直昏迷中的白更生和赵楚洛总算是相继醒来。 两人体内毒性已经解了大半,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再静养几日也便是了。 白更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面色惶恐的叫了声:“徒儿!徒儿!” 姜醉眠忙在他榻边坐下,柔声道:“师父,我在这里,您好些了吗?” 白更生撑着身子就要从榻上下来:“赶紧,我们赶紧走,你可知那从京中来的高官是谁?那可是当今太子,陆昭珩啊!” 他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个囚笼中逃出来,没想到陆昭珩如今竟然又追到了这里来。 白更生在府衙中匆匆看见了陆昭珩一面,若不是不慎中毒,他早就回来报信了。 赵楚洛也道:“确实是他,只是他来漠城已经将近一个月,却从来没有来这里找过你们,看起来他好像并不知道你们也在此处。” 白更生一想到从京中死里逃生的情形就觉得一阵恶寒,他可听不进去赵楚洛的话。 “彤儿去收拾收拾家里值钱的物件,小荷去药房,把我那些瓶瓶罐罐,还有医书古籍简单收拾下,”白更生指挥道,“算了算了,那些都不重要,还是小命要紧,我们还是这就走吧,赶紧离开漠城……” 他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的很,刚站起来就眼前一阵晕眩,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第136章 “徒儿,”白更生气虚道,“为师就算是走不了,也绝不能耽搁你,你快点带着彤儿和小荷走吧……” 姜醉眠替他把被子拉过来盖住,又为他轻柔的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师父对她向来是毫无保留的,就算在昏迷当中,恐怕也一直惦记着她该如何逃生。 “没事了,师父,”姜醉眠宽慰他道,“我们不用逃走,这里不会有危险的。” 白更生见她听见陆昭珩三个字竟然丝毫不感到惊讶:“徒儿,你怎么像早就知道了似的,陆昭珩忽然出现在漠城,你不觉得很是蹊跷吗?” 青彤眼睛乌溜溜的转过来,跟姜醉眠无声对视了下,连忙故作惊讶道:“什么?!大恶人居然也来了这里!姐姐肯定不知道的呀,她可能都被吓傻了,姐姐别怕,要不我们就听白师父的,搬走?” 青彤反应再迟钝,也知道了那晚救下了姜醉眠的人就是陆昭珩。 只是她看姜醉眠的脸色,觉得她或许早就知道陆昭珩来了漠城,不仅如此,他们二人可能还发生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青彤只是想试探性地询问姜醉眠的意见,却听见她道:“不必搬了。” 姜醉眠心知,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 白更生和赵楚洛在小院内休养了好几日,漠城府衙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姜醉眠这才知道陆昭珩此来漠城究竟是所为何事。 漠城地处西北疆域,离京城相距千里,这里的官员们便觉天高皇帝远,私下加重了百姓的苛捐杂税,有民苦不聊生,步徙千里去京城高了御状,没成想陆昭珩竟然亲自来了漠城暗访。 这一访不要紧,还牵扯出了漠城府衙近些年将朝廷拨给西北军的军饷擅自克扣了些许,数十万两雪花白银,没有化作边军将士手中的利刃,肩上的盔甲,竟然全都进了肥头大耳的贪腐官员手中。 而姜醉眠从赵楚洛口中又听说了些其中隐情,这漠城官员在朝中的根系再往上数落,皆是前太子的党羽。 若说这些事情陆昭轶在位时毫不知情,怕是假的。 原本陆昭轶还被留了个活口囚禁地牢,现下私下笼络军饷一案一旦被朝廷知晓,那么他必死无疑。 姜醉眠虽然只是沉默的听着,脑中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原来陆昭珩来漠城是为了此事,他是知晓这些官员们与陆昭轶暗中有牵扯,所以特来查清背后密情。 他应该是想要陆昭轶的命。 这几日,他真的再没有出现过。 姜醉眠想,他处心积虑只为了处死陆昭轶,处死一个早就对他没了威胁之人,而且此人还是他的血亲。 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替自己报仇雪恨。 青彤和小荷从街上回来,带来了太子殿下明日便要启程回京的消息。 “城中百姓们为了送别太子,明日应该都会在城门口处汇集,太子此次惩处了城中贪官污吏,百姓们都对他感恩戴德,要亲自送他离开漠城以示尊敬爱戴,”青彤看向姜醉眠,“姐姐,我们明日要不要也去城门口看看?” 姜醉眠犹豫了片刻,说道:“好。” 亲眼看见他离开漠城,也好,心里一直沉沉坠着的巨石,也总算能安心落下了。 第62章 翌日,城门口处一大早便汇集了不少城内百姓,皆立在城门两侧,井然有序地送别太子回京队列。 姜醉眠远远站在人群中,也同周围人一起望着。 青彤和小荷站在她身侧,一直小心翼翼照看着她的身子,生怕旁边人会冲撞到她。 不多时,便见一整排士兵从城内长街上列队走出,被围在中间的是一辆略显简朴的马车。 蔺风身着一袭黑衣,骑着高头大马不远不近的跟着那辆马车,车帘随风徐徐飘动,能够看得见里面确实端坐着个身影,看起来却是陆昭珩的轮廓。 百姓们皆垂首行礼,目送着那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外。 姜醉眠视线一直落在那辆马车上,蔺风忽而面无表情的瞥过来一眼,恰好与她对视上。 姜醉眠像是被人抓了个现行,却没有移开视线,反而直直望了回去。 蔺风微不可察的凛了凛眸色,极轻地冲她郑重地点了下头,似乎是包含了很多不可言说的意味在其中。 直到马车逐渐随着扬起的尘土消失在视线中,姜醉眠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真的就这么走了,走得如此轻易? 她总感觉这一切有些不真实,这样坦荡肆意离去,并不像是陆昭珩的行事作风。 没有达到目的,他真的肯就此善罢甘休么。 姜醉眠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实在平静的太过蹊跷。 可陆昭珩又是确确实实在她眼皮子底下,由众多守卫士兵护送离城,且蔺风向来守在他身旁,不会有错。 他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的,许是他终于认清了回京继续筹谋他的大业才是正道,没必要为了自己在这穷僻的西北小城中周旋。 青彤也骤然松了一大口气,她心中的担忧不比姜醉眠少,自从知道陆昭珩也来了漠城后,她时时刻刻都担心那人再发疯把姐姐直接绑回去,幸好现在他走了,那她又可以继续给姐姐的孩子找个好爹爹了。 第137章 青彤满身轻松,拉着姜醉眠道:“姐姐,这样大好的日子,我们要不去柳坊庆贺庆贺?” 姜醉眠敲敲她的脑壳:“师父和洛洛还在家中养病,你就想着吃好吃的了。” 青彤摸摸脑袋,撒娇道:“我们可以带些回去给他们用嘛,况且他们二人还在将养着,太过油腻的吃食也无法享用,给他们带些荷叶南瓜粥好不好?” 姜醉眠扭头看了眼小荷:“想去吗?” 小荷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头。 姜醉眠便道:“好,今天姐姐便请你们吃顿好的。” 三人踏进柳坊,店小二便连忙迎了上来,这几位是前些日子来过的贵客,小二记得这位貌美的青衫姑娘,知道他们几人身份矜贵着,便给三人安排了楼上雅房。 三人才刚落了座,小二就略显谄媚的说道:“几位姑娘还记得前段时间来我们小店用食,有一位姑娘的发簪遗失在了小店门外,小的已经交给了几位的好友,不知可有物归原主?” 店小二本是想在几人面前留下个拾金不昧的好印象,谁知道三人听了之后,皆面露疑惑之色。 青彤问小荷:“你丢了发簪吗?” 小荷摸摸自己脑袋上圆滚滚的两个发髻,摇头:“我没有发簪的。” 青彤道:“我也不曾用过什么簪子,姐姐,难道是你的吗?” 姜醉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那支发簪是什么样式的?” 店小二努力回忆道:“好像是个很普通的银簪吧,上面有镂空雕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姜醉眠笑了笑,对店小二道:“那敢问银簪是给了我们的哪位好友?可能见面时他也忘记了此事,我回去问他要回便是了。” 店小二殷勤的答道:“这个我倒是记得很清楚,是个模样英俊的贵人,旁边还跟着个煞鬼似的刀客,他仿佛也认得那银簪,我交给他之后,被他妥帖保管起来了呢。” 姜醉眠暗暗捏紧了袖口,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 “不谢不谢,几位还需要什么再吩咐便是!” 店小二退出去后,青彤见姜醉眠一直沉默不语,便悄声问道:“姐姐,是不是叔母送你的那支银钗?” 姜醉眠淡声道:“嗯。” 她在院中苦寻不得,竟然是不知何时遗失了,还被陆昭珩昧了去。 这个贼人。 * 从柳坊回去后,三人不忘给养病的白更生和赵楚洛带回去香甜软糯的荷叶南瓜粥。 两人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赵楚洛已经可以每日在院中练武。 知道三人已经亲眼看着太子列队离开漠城,白更生高兴的多喝了两碗粥,气也顺了不少。 又五日后,毒性总算彻底解了。 病中这些时日以来,白更生和赵楚洛两人只能吃些轻淡小粥,身量都饿瘦了一轮,再看另外每天吃香喝辣的三人,嫉妒的两人眼中直冒红光。 大病初愈,便立即急不可耐的要去柳坊大吃一顿。 姜醉眠前些日子许是有些操累,早上起床时觉得小腹有隐隐酸痛之感。 她喝了安胎药后,症状便立即缓解了,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随着几人同去了柳坊。 从柳坊出来后,恰逢漠城府衙惩处那几个勾结京城贪官克扣军饷的污吏,其中有几人罪重,需得远送至京进行严密审讯和问罪,兹事体大,或许还会牵扯出潜藏在一团迷雾底下的朝中重臣。 刑车驶在长街上,几个罪官手脚被铁链拴住,站在车头接受着城内百姓们的指点和唾骂,还有激愤的百姓直接将手中青菜烂叶愤怒扔至他们脸上,口中再不屑痛恨的骂几句“狗官”。 姜醉眠几人站在楼门口,等到刑车渐渐远去了,才从台阶上下来准备离去。 可谁知前方的人群中却骤然传来一声尖锐惊呼,随后人群便像是褪去的潮水般自刑车离去的方向蜂拥而至,跑着挤着想要飞速从那个危险的境地中逃离。 有人不明所以便被人潮裹挟着无措向前方跑去,也有人边跑边高声喊道:“救命啊!杀人啦!” 姜醉眠飞速朝着刑车那边看去,可远处已是一片混乱,有几个黑衣人站在刑车上似乎正在打斗,具体什么情形无法分辨。 只能隐约看见原本站立在刑车车头的一个罪官,现在只剩下了一颗头颅,孤零零的被插在刑车桅杆上,鲜血染红了整驾刑车。 赵楚洛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不好,有人在杀人灭口!” 她说完,提着刀便直接朝着刑车的方向冲杀过去。 剩余的几人也慌了神,被胡乱疯跑的人群冲得四散开来,想要回头寻找同伴,却根本无法抵抗汹涌的人潮。 “姐姐,姐姐!白师父!小荷!”青彤和小荷被裹挟着已经冲出去了数十米远。 白更生只是高呼了一声“徒儿”,等到姜醉眠再转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他也没了踪影。 身边几人强行挤着姜醉眠的身子,带着她一起急速朝着前方涌去,姜醉眠只能一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尽量顺着人流的方向走。 第138章 她瞅准了时机,快速拐进了一条小巷,总算从浪潮般疯涌的人海中躲避开来。 白皙的额前已经满是虚汗,此刻扶住了墙根,正在缓缓喘息,早上时疼过的小腹现下又有些闷闷的坠痛,姜醉眠一手放在肚子上,背靠着小巷的墙壁,身子缓缓滑落下去。 她实在痛的厉害,双腿有些轻颤,难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再站起身来。 人潮奔涌了一会之后便渐渐变得稀少,现下正是离开的时机,可姜醉眠尝试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再度跌坐回了冰冷的石板砖上。 眼前忽然冒出个蒙面的黑衣杀手,手中还提着把淬了血的长刀,不知是方才刑车上哪一个罪官的。 似乎没想到已经空无一人的街上还会有人藏匿着,杀手攥紧了手中的刀,即时看出来面前的女子已经身怀有孕,还是没打算留下活口。 他眼神凶恶,显露出穷途狠色,踱步朝着小巷内的身影慢慢靠近。 姜醉眠因为腹部的疼痛有些恍然,眼前蒙起一层水气氤氲的薄雾,只能看得到在眼前倏然闪过的寒刀。 她知道这些杀手奉命办事,冷漠无情,落到了他们手中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不等她作何反应,那把刀已经直直朝着她头顶砍了过来。 姜醉眠猛然闭紧了双眸,一颗清泪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滴落到了青石砖上。 姜醉眠缓缓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横在眼前。 那把长刀毫无阻隔的劈在了掌心中,被劲竹般清瘦的五指牢牢握住,动弹不得分毫。 那把刀实在离得她太近,想要再用别的什么来阻挡已是来不及,下意识地反应便只能用手将锋利刀刃接下,好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姜醉眠眼前有些模糊,朦胧泪意让她有些辨不清眼前出现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原本应该身处回京途中的人,现在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抬着盈盈的泪眼,眼神中半是茫然,半是无措的望过来,视线只能勉强落在来人冷峻的下颌。 “陆……” 话都没能说得完,便骤然脱力,直接失去了意识。 陆昭珩一手将地上的人拦腰搂住,叫她的身子柔顺地贴进自己怀中,眸色一转,便阴冷可怖地看向了那个不知死活地杀手。 指尖旋转将寒刀轻松夺进了手中,凤眸眨也没眨,便将黑衣人一刀封喉。 随后他动作异常轻柔,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小心避免自己掌心中的血蹭到她干净的衣衫上,大踏步离开了小巷。 第63章 意识模糊间,姜醉眠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 将自己的手臂从被褥中拿出来之后,又轻轻掀开了她的袖口,似乎是要为她诊脉。 等到有两根手指隔着丝绢搭上了她的脉搏后,姜醉眠募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将手腕收了回来。 她掀开眼皮望过去,跪伏在榻边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郎中,年纪看起来比师父还要大些,原是要替她诊脉的,现下见她醒了,还一副警惕戒备的模样,伸出去的两指一时之间尴尬的僵在了半空中。 “额,大人,”老郎中毕恭毕敬地对身后人禀报道,“这位姑娘已经醒了。” 坐在后面的一道身影快步走过来,在榻边坐下,眸色深沉地垂眸望着她。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 姜醉眠将两只手腕缩进被子中,蹙眉看着面前状似关切的人。 “你没走。” 她是肯定的语气。 陆昭珩替她掖了下被角,嗓音沉缓:“嗯,离城只是假象,不过为了引出埋藏在城中的人尽快动手,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在今日出门。” 他抬手,想要摸一摸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指尖在即将接触到她时,她却冷淡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像是比弯刀还锋利,叫伸过去的那只手顿住片刻,最后只落在了她身侧的几缕墨发上。 手指感受到柔腻顺滑的触感,陆昭珩道:“背后之人担心这些罪官口风不严事迹败露,早已准备杀人灭口,我若不离城给他们制造机会,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动手。” 姜醉眠虽然早知他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没有离城。 “你方才晕倒了,让郎中看看是何缘由。” 陆昭珩说完,那个老郎中便又诚惶诚恐地想要给姜醉眠诊脉。 可姜醉眠有不想让陆昭珩知道的秘密,定然更加不能让这老郎中为她诊脉。 否则,她腹中孩儿的是何时怀上的,恐怕会隐瞒不住。 陆昭珩敛了敛眸色,见她不愿配合,便有些强硬地伸手探进被褥底下,去摸她手腕。 姜醉眠说什么都不肯遂他心愿,左躲右躲,颇为愤恨地望着他,眼尾洇了些湿润红色,像是被他的举动气的。 陆昭珩轻而易举便能将那只细白手腕牢牢掌控在手心里,滑腻嫩生的肌肤叫他有片刻恍然,似乎这里还是静街的那处府苑,而她也只不过是被欺负狠了,所以红着眼睛抗拒他罢了。 第139章 “陆昭珩,”她出声控诉,“你说过,以后不会再这样对我了……” 那只想要将她手腕拉出被褥的大手顿时停住,只是松松圈住细腕,眼神又黑又沉,无声看着她。 “我不想让别人给我诊脉,我只相信我师父……”姜醉眠声音带了些鼻腔,故意让自己显得委屈无助,苍白的小脸也缩进被子里,让人看了不可能不生怜爱。 她也只是想起来先前与他谈判的方式,眼前之人显然是吃软不吃硬,那她便故意放软些,放轻些,好叫她能继续隐藏住腹中的秘密。 过了片刻,姜醉眠心脏还在紧张的砰砰砰乱跳,便听见榻边之人开了口。 “你先退下。” 老郎中如释重负,在蔺风不解的眼神中抱起来医药箱就跑了。 蔺风:“……” 不是主子叫他去寻的城中最有资历的老郎中吗? 姜醉眠缓缓松了口气,又听见身旁人道:“既然不想让别人为你诊脉,那命人去将白师父接来为你看诊,好不好?” 姜醉眠从未听过他这般柔和的嗓音,像是寒冬冰雪被暖阳照着化成了一汪春水,随风轻轻颤动,掀起阵阵涟漪。 想要将她蛊惑在其中。 可姜醉眠眼神清冷下来,掀开被褥,撑着身子从床榻上起身。 “不必了,我现在就回去。” 她这会儿腹部还是有些坠痛,她心中也万分担心起来,先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还是要让师父看过才能安心。 可双脚才刚落到地上,她就感觉眼前有一阵晕眩。 身侧立即附上来一只有力手臂,在她后腰处轻轻托了下,便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着站稳了。 只是这般近的距离,看来像是她被人呵护着抱在了怀中一般。 姜醉眠有些无力地在他胸前推了把,后腰处的那只手便松开了些许,但仍旧松松环绕在她身侧,随时准备将她重新搂进怀中。 “外面还有些动荡,城中有未搜寻出来的死士,街上近几日都会有官兵把守,不准随意出行,”陆昭珩道,“你安心在这里住几日,此处比城内任何地方都要安全得多。” 姜醉眠根本不相信他口中的任何话,脚步虚浮地从房间内出去。 这也是一处极为简单质朴的小院,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租借了寻常百姓的家院来住。 姜醉眠走到小院门口,刚推开门,便看见院门口竟然就站着两个城内守卫模样的士兵,而大街上鸦雀无声,异常寂静。 两个士兵看见有人开门,严肃地回眸望了眼,随后呵斥道:“城内下了禁足令,在抓到藏匿在城中的杀手死士前,任何人不准出门上街,还不快回去!” 姜醉眠张了张嘴巴,刚想说句什么,另一个士兵就帮腔道:“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准上街,所有人都要在家中静默,快关门!否则小心被当成窝藏罪犯的同党!” 身后有个宽阔温热的胸膛轻轻靠在了后背上,将她搂腰后撤了两步。 陆昭珩对门外两个士兵道:“多谢二位官爷提醒,我娘子身怀有孕,想出门望望风罢了,无意冲撞,二位海涵。” 那两人见青衫女子确实大了肚子,而身后的黑衣锦袍男子气度不凡,不像扯谎。 “有孕就好生听你夫君所言,近几日莫要出门了,快回去吧。” 两个士兵上前来将院门重新掩上,担心里面的人会偷溜出来似的,还在外面将门锁上了。 姜醉眠转过身子,怒视着眼前面色无波的人。 陆昭珩上前两步,将她耳畔有些凌乱的发丝用手指往后拢了拢:“你现在身子重,别动气。” 姜醉眠听言更觉得胸口烦闷了,拍开他的手,问道:“这是不是你故意为之?” 就是要将她再次囚困在此。 陆昭珩收回手,语气沉静:“不是。” 姜醉眠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沉默不语地望着他,只是那双泛着潋滟水光的桃花眼中看不出几丝情绪,更像是事已至此的冷漠淡然。 既然走不了,那她也只得先在此处待几日再看情形。 过了良久,姜醉眠伸出手来,将掌心在他面前摊开。 “还给我。” 陆昭珩眸色不动:“什么?” “我的银簪,”姜醉眠道,“我知道是被你拿走了,还给我。” 陆昭珩垂眸,盯着那只纤瘦细白的手。 她的手生得很是好看,小巧圆润的指甲上覆着薄薄一层粉色,掌心雪白,五根水葱似的手指到了末端却也透着些红。 他不想把簪子放上去,只想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不小心丢了,”陆昭珩开口道,“抱歉。” 站在两人不远处的蔺风也听见了对话,更加疑惑不已的瞪圆了眼睛。 主子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吗? 那支银簪分明被宝贝似的好生保管着,每日都被主子揣在怀中,怎会丢了? 姜醉眠轻轻倒吸了口冷气,把手收了回来:“那是我的东西,捡到遗物不物归原主,而是私自据为己有,这是符合大宴律法的吗?” “眠眠,”陆昭珩袖口下的指尖空空荡荡的捻了下,“你想要什么样的簪子以后我都送你,好不好?” 第140章 而那支素色银簪,是他身边能留下的唯一一件她的东西。 姜醉眠道:“我要我的那支银簪,你想法子给我寻回来。” “好。” “我要天底下最贵最漂亮的金簪。” “好。” 姜醉眠伸手,指尖隔空在他发顶点了点:“我还要你头上这支玉簪。” 那是一支温润白玉雕刻而成的玉簪,通体透白,金尊玉贵,虽然极为低调,却是价值连城。 陆昭珩眼都没眨:“好。” 他如此纵容宠溺,仿佛只要她想要,全天下的一切他就当真能捧着递到她面前来。 可她还是不顺心。 只因这些并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姜醉眠知道,所以他可以毫不留情的割舍,赠予她。 “我还要你在我眼前永远消失。”她说道。 这次面前的人没有应承,只是眸色漆黑幽深,定定望进她眼底。 “眠眠,”他低声道,“除了这个。” 姜醉眠终于被气恼,一手扶着肚子,甩头便往院内走。 就知道他阴险狡诈,绝不会真的听从她的意愿。 她原本在这小城中过得好好的,身边有师父,有彤儿和小荷,还有棠哥哥和洛洛。 她腹中还有个亟待破土而出的小生命,那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她明明已经快要过上安稳幸福的寻常日子,他却偏偏又要来搅乱这种来之不易的安宁。 陆昭珩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怕她身体再出意外,不敢离开半步。 只是望着她圆润鼓起的腹部,他心中那点阴暗滋生出来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又怎样,只要她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将来孩子出生,他一样可以做那孩子的爹爹。 况且,他总觉得的那个孩子怀的太过巧合。 他与她日夜同房那么久都没能让她怀上身孕,赵棠难道会比他强? 必不可能。 算算日子,从她离开京城到现在差不多四个月,而那处圆滚的明显的腹部,看起来似乎比寻常女子怀胎四月还要大些。 莫非…… 第64章 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陆昭珩呼吸都加重了些,提步跟了上去。 既来之则安之,姜醉眠回到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她现在不能动气,不然她一个人生气便是两个人遭罪。 刚准备仰头喝一口,却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将茶杯夺了过去。 姜醉眠回眸,便见陆昭珩站在她身侧,眸色定然看着她。 “太凉。” 下人从屋外端着热茶水进来,恭敬放在桌上后,又立即退了出去。 陆昭珩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只是那只手上缠了层厚厚的纱布,仿佛伤得不轻,却并不言说,状似不经意地显露出来。 果不其然,姜醉眠的视线便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在小巷里昏迷过去之前,姜醉眠记得有道寒光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但是她可以确信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那把刀最后落在了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姜醉眠沉默的想,每次自己遇险,他都能及时出现在跟前挡下危险,哪里能每次都如此凑巧,难不成,他是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 姜醉眠眼神中充满狐疑,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犹豫着没接,那只手便也极有耐心的举着,等着。 僵持了片刻,姜醉眠垂了垂眸子,开口道:“烫。” 面前之人并没有将茶杯放下,转而轻轻抬手,将茶杯放在唇边,缓慢地吹了几口。 再拿手背试了试温,递过来。 “不烫了。” 姜醉眠确实渴的厉害,看样子她若是不喝,陆昭珩能一直这么看着她。 她将茶杯接过来仰头喝尽,水温不冷不热,入口带着清淡茶香。 陆昭珩目光黏在她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她现在整个人像是被柔水浸泡过一般,总在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比从前更加温和柔软的气质,让人注视着便舍不得移开目光。 喝完清茶,姜醉眠觉得腹部的坠痛都被舒缓了许多,她将茶杯放回桌上,肚子就忽然不争气的咕噜了两声,响彻在静谧的屋中。 霎时间,白皙的耳垂浮上一层薄薄的胭脂粉色,像是极为羞赧的样子,恨不能将脑袋直接埋到桌子底下。 姜醉眠刚刚还在扬眉吐气挺直脊背,这会儿只能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在桌面上,在心底恨恨的想,肚子饿到打鸣,实在是太没有气势了。 陆昭珩笑了下,直接吩咐了下人准备些吃食呈上来。 没一会,各式各样的珍馐摆满了桌子。 陆昭珩替她拉开椅子,垂眸示意她坐下。 姜醉眠想总归还是要被困在这里几天,也不能一直不吃不喝,那等不到解开禁足令她就会被饿死在这。 反正孩子也有他的份,四个月了他一点没养,现在吃他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很快把自己说服后,姜醉眠一屁股坐下来。 陆昭珩在她身侧落了座,拿起旁边的一块濡湿锦布,轻轻将她的手牵起来。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柔腻的手背时,姜醉眠立即便将手缩了回去,皱着眉头盯着他。 第141章 陆昭珩并没有在意,只是将锦布摊开放在掌心,对她道:“先净手。” 姜醉眠:“……” 她把锦布一把抓过来:“我自己来。” 她不是什么行动不便的病患,也不是什么小孩子,哪里用得到他来给她擦手。 陆昭珩沉了下眉,将筷子放至她手边,随后又给她盛了碗汤,也细心放在了她方便取用的位置。 姜醉眠拿起筷子开始慢慢吃着,不知是因为她真的太饿了,还是因为陆昭珩找来的厨子手艺太好,总之她每尝一道菜,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在默默流泪。 真的太好吃了吧呜呜。 怎么能做得比柳坊还要好一些。 陆昭珩没怎么进过食物,一双眼睛没从姜醉眠身上离开过,见她吃哪道菜时眼睛亮了下,便为她多夹一次,见她吃哪道时亮了两下,便为她多夹两次,哪道菜她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吃,便在心中记下,下次不能再上这道菜。 她现在是一个身子两个人,万不能饿着,口味刁一些也得纵容着,只要别让她贪嘴吃了些对孕中不好的食物便是。 姜醉眠没怎么注意过身边人的举动,专心致志地进食,没一会就明显减缓了许多,快要吃撑了。 陆昭珩便将筷子放下,没再给她布菜。 修长的指尖轻轻搭靠在桌面上,曲起,两指有意无意地在上面点了点。 身侧的人喝了口汤,唇上染了层油腻腻的汤汁,她伸出舌头舔了下,猩红不过在眼前划过一瞬,转而藏匿回双唇之间。 陆昭珩眸色变得更加幽深,视线缓缓下滑,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望着那处被肚子轻轻顶起来的衣衫。 因她身形素来消瘦,所以并不好依据大小推断。 “好喝么?”他问道。 姜醉眠把汤匙放下,又舔了下唇,说道:“尚可。” 特别好喝。 “嗯,”陆昭珩道,“下次让人换个样式。” 想到自己可能还要在这吃好几顿,姜醉眠忙道:“倒也不必,晚膳将就着再喝一次吧。” 陆昭珩眯了下眼尾,笑着道:“好,都听你的。” 姜醉眠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开始有点犯困了。 她在小院的时候每日都要睡上两个时辰的午觉,雷打不动,有时候下午刚起来,在院子里晒会太阳的功夫就又躺在摇椅上眯着了。 师父和青彤都说她懒得像怀了头小猪,姜醉眠摸着肚子心想,如果真的是一头白白胖胖的小粉猪,肯定也十分可爱。 陆昭珩挥了下手,让人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 他仿佛无意地问道:“肚子还痛么?” 姜醉眠眼皮沉重得很,懒懒得靠在椅背上,没说话,摇了摇头。 痛倒是不痛了,现在有点撑。 陆昭珩靠近了她几分,见她眼皮已经沉得快要合上,又道:“女子有孕的前几个月并不稳固,万事都要当心些,城内近日并不太平,最好少出来走动,别冲撞了腹中胎儿。” 姜醉眠听了这话,眯着眼睛回道:“三四个月之后便无大碍,我也不知为何会忽然腹痛,我也不想的……” “三四个月之后,”陆昭珩望着她,“那是四个月,还是五个月?” 靠在椅背上的人忽然睁开双眸,察觉到身旁之人不知何时已经快要凑到自己面前来,一张骤然放大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那双幽冷的凤眸中满是漆黑深沉的波涛,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可姜醉眠眼皮轻轻掀着,这样的视角望过来,有种蔑视着所有一切的神态。 她不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半晌后,嫣红唇角扬起来条细微弧线。 姜醉眠看穿一切似的,说道:“你是觉得我之前是在骗你,你想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是么?” 陆昭珩胸口像是募地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抓住,轻轻的,闷闷的揪住他的心口,温柔刀似的扯一下,再扯一下。 直到将那颗砰砰砰乱跳的心脏拉扯下来,放在掌心中嬉笑着把玩。 他从没有过被人捏在手里摆弄的感觉,一呼一吸都无法自控,只能双眸微红的看着她,看着她的唇,祈求能从她口中听到他渴望已久的答案。 姜醉眠觉得他这副表情很是新奇,仿佛是从没有见过的一种神情。 面前人总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不择手段生杀在握,何时有过如此失魂落魄的一面。 像是,像是在用眼神,用呼吸,用低落下来的姿态,在冲她摇尾乞怜。 像是在说求你,施舍一点希望。 第65章 可就连这点希望,她像是也吝啬给予。 无声静默半晌。 姜醉眠用一种极其沉静冷淡的语气开了口:“我说过,不是。” 眼前那双凤眸中明显暗淡了下去,她却觉得内心无比畅快。 她微微抬起身,朝着他靠近过来,视线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眼底,不似往常,有种无畏坚定,坚定到能一眼将他的此刻渴望尽数看穿。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温热呼吸在纠缠萦绕。 那双尖细上挑的桃花眼中似乎带着些温柔笑意,无端生出无数金玉软钩,拉着扯着,叫人心甘情愿在其中沉沦。 第142章 “这个孩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不管再问几遍,再试探几次,得到的只会是相同的答案,”她在他面前仰着脸,眸中分明全是他,却又好像没有他,“难道你觉得我从那个囚笼似的府中拼死逃脱出来,还会留下你的孩子吗?你认为我会轻贱到如此地步?” 她笑了笑:“太子殿下,让您失望了。” 听到她这般故意激怒自己的说辞,陆昭珩像是并无恼意。 她怨他,恨他,都是应当,不管是何种感情,他都愿意承受。 只要不是冷漠无视,不要再拒他千里之外。 “眠眠,”他嗓音低哑,伸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眸中似乎有些隐忍压抑的痛色,“别这么唤我。” 姜醉眠在他眼中看到了太过浓烈的情绪,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远古潭,她望着,望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快要被吸引进去。 这是时隔四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这样仔细看他。 原以为已经能够将他慢慢从脑海中遗忘,可是恍然间,眼前的这张脸开始渐渐与脑海中被深深埋藏的记忆交汇重叠。 远山层雾,骤雨落叶,他撑一把油纸伞,站在宗祠前回眸等她。 皎月清凌,温泉池畔,他浑身湿透,忍着毒发,任由水珠沿着冷峻的下颌滴落。 街灯如火,行人熙攘,他在人群中牵着她的手,十指交扣,将她牢牢护在身侧。 …… 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有了这样多关于他的记忆。 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几寸,再稍稍抬头,她的双唇就快要触碰到他的下颌。 姜醉眠愕然回神,躲闪开来的眼神中布满了片刻慌乱,她身子撤后,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心中懊恼不已,指尖悄悄在袖口下掐了下掌心。 方才分明是想要故意刺痛他,明知他在渴求着什么,她偏偏不想让他如愿,但是又怎么会看着他出神愣怔。 一定都是他的过错。 为什么总是让人如此心烦。 “我累了,要休息。” 陆昭珩听闻,也无二话,望着她问道:“可是身子还觉得不舒服?” 姜醉眠板着脸,声音冷硬,指着门外有些愤然道:“没有,请你出去。”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脾气,陆昭珩是打定了心思纵容,道了声好,便真的出了房门。 等到屋门重新关上后,姜醉眠才倒在了柔软的床褥上,被子盖住脸颊,眼眶一阵酸涩,竭力忍住想哭的冲动。 她感觉肚子好像又有点痛了。 好想师父和彤儿啊。 陆昭珩简直是世上最恶的恶人。 想着想着,她便困倦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暮色四合,已近黄昏。 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姜醉眠头脑晕沉地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见蔺风正和一个下人在外面小声嘀嘀咕咕。 看见姜醉眠后,门外两人大惊失色,以为是自己将她吵醒了。 下人吓得立马便要下跪,被姜醉眠一手虚虚扶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问道:“何事?” 蔺风忙道:“不知姜姑娘身子好些了吗?这是白师父开的药方,我已让人煎好了汤药,姑娘晚膳后便可以服用了。” “师父何时开了药方?”姜醉眠疑惑问道。 蔺风顿了下,老老实实回答道:“卑职下午去了趟小院,亲自向白师父讨来的……” “你见了师父?”姜醉眠困意全消,“师父他们怎么样了?小院可还安全?” 蔺风道:“姜姑娘放心,主子早就派人守好了小院,那边安全得很,白师父和青彤姑娘也都安好,卑职也告知了他们您的行踪,让他们不必太过忧心。” 姜醉眠安心了些,却觉得有些不对,眼眸一凛,狐疑问道:“为何你能回去,我却不能?” 蔺风:“……” 他拱手欠身,解释道:“卑职当然没走正街,街上现在还全都是官兵,只能偷偷摸摸翻墙回去,姜姑娘怀有身孕,自然是不太方便的。” “哦,你说的也有理。” 见姜醉眠没再追问,蔺风悄悄抹了把额头冷汗。 晚膳很快呈了上来,只是陆昭珩不知去了哪里,也不在院中。 姜醉眠乐得清闲,自己坐在桌前用膳,恰好她午时爱吃的那几道菜晚膳也有,她便恣意吃了个痛快。 用完膳后,下人又服侍着她将汤药服下。 看了师父开的方子,所用药全都是固本补血之材,姜醉眠心中也了然几分,想来她的腹痛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近日确实有些操劳,一时累着了,只需要好好修养便可。 她身子先前有过亏空,孩子又是那时候怀上的,所以处处都得格外留心些才好。 晚间,姜醉眠上了床榻休息,院外一片寂静,她却辗转难眠。 许是下午睡得多了,现下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叮当响声,她顿时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 那阵响声过后,又恢复了静默。 但是姜醉眠却再也没了睡意,她干脆披上外衣,蹑手蹑脚走到了房门口,猛然将门一把拉开来。 第143章 门外竟然半跪着个漆黑的身影,似乎是没想到房门会忽然被人打开,身形明显僵住了片刻。 姜醉眠双眸瞪大,垂着眼帘望着身前的人。 那身影动了动,在她跟前抬起头来,刀刻般俊美的脸颊被清浅月色堪堪映亮些许,上面挂着几道猩红血痕,望来惊心动魄。 而他一手护在怀中,那里有颗雪白的毛茸茸的脑袋正在他怀中惊慌失措的胡乱蹭着,像是想要钻进黑金锦袍中,白皙修长的五指捏着那两瓣白雪似的小屁股,一掌便能将其牢牢握在手心里。 见门打开,那身影仍保持着单膝半跪没动,乌黑墨发略有些凌乱地散在脑后,一双凤眸狭长冷幽,定定挑着眼眸向上望着。 姜醉眠呼吸有一瞬间地窒住。 面前之人像是方才从鬼魅地狱间爬上来的冷尸艳鬼,气势凌厉可怖,却又心甘情愿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他周身血气弥漫,却想要将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珍宝悄悄献上,可是没想到一旁的食盆被不慎打翻,将她扰醒了。 姜醉眠认出来他抱着的那个白雪团子长着两只毛茸茸的长耳,原来是只不过巴掌大的小奶兔。 他今日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带了满身萧杀戾气不说,还不合时宜的抱了只这么柔软可爱的兔子。 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古怪诡异。 “你在干什么?”她出声问道。 “嘘。” 陆昭珩食指抵在唇边,垂眸看了眼怀中颤颤巍巍的小兔子,极其轻柔地抚了抚小奶兔背后的毛发。 “吓着了。”他道。 那只小奶兔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再朝着他怀中钻,反而调转了方向,一跃从他掌心里跳了下来,然后飞速钻进了姜醉眠裙摆底下。 姜醉眠被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动,她能感觉到那只兔子正在紧紧贴在她脚畔,温热柔软的身子还在害怕的不断颤抖,试图一个劲往她裤脚里面钻。 她是很喜欢兔子,可是仅限于远远观赏,若是真叫她亲手触碰,她心中还是万分胆怯的,所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此刻她怕得两腿都开始变得酥酥麻麻,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甚至连弯腰将那只可怜的小奶兔从裙摆底下拿出来都不敢。 她眸中水盈盈的,求助似的垂眼看向跪在膝边的人。 陆昭珩看出她的害怕,将那个食盆放在了她身旁,俯首轻声道:“出来。” 可那小兔子能察觉到他身上的可怖气息,藏在裙摆底下十分安逸,根本不为所动,还大着胆子在下面蹦跶了两下,直接跳到了姜醉眠脚上窝着。 “啊——” 姜醉眠低呼一声,身子一晃,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两只手在她腰侧扶住,适时稳住了她的身形。 陆昭珩像是不放心似的,只收了一只手回来,另只手还在她腰侧紧紧握着,大掌避开她的腹部,轻轻捏住了她的胯骨。 姜醉眠嗓音有些发颤:“快,快点拿出来……” 陆昭珩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对她道:“扶好。” 姜醉眠便老老实实扶在了他身上,用力揪住了他的外袍。 陆昭珩朝她裙摆下方伸手过去,在即将触碰到那件水绿罗裙时,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询问意味。 姜醉眠顾不上其他,脚背上那处热乎乎的触感快要将她逼疯,她小腿肚子都在细细打着颤,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一脚踹出去。 等她点了头,陆昭珩才轻轻撩开了裙摆下侧,缓缓伸手进去。 姜醉眠呼吸都立即屏住,感受到那只手在她脚背上碰了下,不过转瞬即逝,却叫她心跳犹如擂鼓。 等到那抹温热从脚背上骤然离去后,那手才托着软绵绵的白雪从裙摆底下露出头来。 小奶兔挣扎着还想要逃跑,却被修长五指牢牢锁住,再也逃脱不了分毫。 姜醉眠总算是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还被人捏着腰,便赶紧将他从身旁推开,躲到了一边站稳。 陆昭珩将小奶兔放到了食盆旁边,小东西像是饿极了,终于不再害怕逃跑,撅着圆滚滚的屁股开始欢快的吃起来。 陆昭珩动作轻缓地在它背后的皮毛上顺了顺,这才站起身。 姜醉眠看着地上正在进食的小奶兔,方才的害怕这会儿缓解了些许,如果不触摸,仅仅这样在旁边看着的话,她对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还是心中充满怜爱的。 “不咬人,”陆昭珩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这是西北特有侏儒兔,近年来变得越来越稀少,体型最大不过一个手掌,性子懦弱胆小,很容易被吓死,所以寿命一般不长久,需要好好养护。” 姜醉眠心觉惊奇:“容易吓死?” “是,”陆昭珩看着她道,“娇贵得很。” 姜醉眠扶着肚子缓缓蹲下,用手指在小奶兔背后极轻地摸了下,毛茸茸软乎乎的触感,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注意到兔子背后雪白的皮毛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点点斑驳,像是猩红血迹。 视线转向一侧,果然瞧见他掌心间的纱布上已经被鲜血洇透。 他今日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第144章 不等她开口问,一只手已经扶住了她手臂,将她从地上托了起来。 “别蹲太久,会腿疼,”他轻声道,“我今日去了趟府衙,暗中调审了几个被捉拿归案的杀手,有个经不起重刑,吐了些背后实情,牵扯到了某些京中重官,查案一来二去耽搁了功夫,回得晚了。在府衙门口又恰好看见了这只兔子,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就带回来送你,以后你想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姜醉眠蹙了蹙眉,看着他。 以前他也总是会夜间才回,可那时他从不会跟她解释什么。 况且她从未说过自己喜欢兔子,他又怎么会知道。 “药喝了么,”他视线柔缓,“还腹痛么?” 姜醉眠道:“你手上的伤口开了。” 陆昭珩低头看了眼,将那处纱布随手按了按:“无妨。” “就差几寸便会伤到手筋,若伤口不能即时愈合,恐会落下终身隐疾。” 陆昭珩眸色微动,不敢错过她脸上丝毫神情,忍不住想朝她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好看清楚被月光映亮的莹润眼眸中,是不是暗含着一丝牵挂担忧。 “眠眠,”他低声询问,“你是在担心我么?” 姜醉眠别开脸:“你的伤是因我而起,即使伤得是旁人,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陆昭珩应声:“嗯。” 她在担心自己。 姜醉眠转身进屋,点燃屋内一盏幽暗烛台。 没有她的允许,门外之人还在原地站着。 她记得白日在屋中看见过有干净纱布,这会儿翻找出来,放在了桌上。 抬眸,对屋外道:“进来。” 得了命令似的,陆昭珩将地上的小奶兔和食盆一起抱着进了屋,放在了门后角落里,转身将屋门关上了,随后走到她身旁。 姜醉眠微微仰头看他:“坐下。” 陆昭珩坐在了椅子上。 姜醉眠又蹙眉,指尖在桌上敲了下:“手放上来。” 陆昭珩将缠着纱布的手在桌上放下,手掌向上,一动不动地看她。 说一步做一步,姜醉眠干脆伸手,亲自将他宽大的羽袖往上翻折了下,露出已经被血浸透的半截手掌,以及血迹干涸的一小段劲瘦手腕。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血流成这副样子,看来他是完全没在乎过自己的伤势,不然怎么会弄成这样。 之前也是如此,他每次受伤,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 难道流了这么多血,都感觉不到痛吗。 姜醉眠动作轻缓了些许,将纱布揭开后,底下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便显露了出来。 她俯身靠近,盯着看了半晌,总算辨认出来那条刀痕的所在。 倒了杯桌上的白水,用纱布沾了些,然后轻轻柔柔地在他的手掌上来回擦拭。 白皙柔美的脸颊被昏暗烛台映亮,专注低垂下去的眉眼近在咫尺,陆昭珩呼吸放轻了些,盯紧了纤长睫毛投在鼻尖上的那一处摇曳暗影。 室内无风,火光稳固。 是他的心在疯狂摇晃。 姜醉眠虽然一心在替他处理着伤口,但是来自侧边灼热炙烈的眼神让她无法忽视。 她的侧脸在隐隐发热,就快要被盯穿。 她将怀中的药瓶掏出来,“啪”一声放在了桌上。 “不准看我。”她道。 那道黏湿眸光很难移开,陆昭珩喉咙发紧,喑哑道:“眠眠,别这样。” 别连他这点可怜的祈求也剥夺。 姜醉眠直起身子,略略俯视着他。 “还要我帮你上药吗?”两瓣红唇轻启,语气放得轻柔。 “嗯。” “那就不准看我。” “眠眠……” 姜醉眠作势要走:“好,那你就等着血尽而亡吧。” 一只手有些艰难的扯住了她的裙角,指节泛着苍白,五指缓缓收起,将青纱在指尖纠缠,绕紧。 “好,”他嗓音中带着浓重的克制隐忍:“我不看你。” 姜醉眠满意了,转回身来,见他将脸颊别到了一边去,便拧开了药瓶盖子,在手指上沾了些,覆盖到了那处伤口上。 一切做好之后,她才开始用干净的纱布给他的手掌重新包扎。 直到纱布将那处伤口严密缠好,陆昭珩都果真没再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姜醉眠将药瓶妥帖收了回去,端起桌上的烛台。 门后一直在吧唧吧唧进食的小奶兔早已经没了动静,姜醉眠瞥过去一眼,见那个小东西缩成了一团,像是睡熟了。 “陆昭珩,”她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面前之人转眸望她,眼中毫不躲闪:“是。” 喜欢她,喜欢到快要疯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在她从身边消失的时候,或许在山中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或许在假山后看她被逼迫得双眼湿红得时候,又或许看她在猎场策马扬鞭的时候…… “我喜欢你,心悦你,想娶你,”陆昭珩轻轻攥住她的手,“你可愿意?” 姜醉眠后背有些僵直,她心中已经隐隐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可是亲耳从他口中听到,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第145章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这会不会又是他布下的另一局棋,而她不知不觉间,又会成为他成大事的棋子。 但这般深情珍重的眼神,也能如此轻易装出来吗。 她扯了扯唇角:“我说不愿,你会放过我吗?” 陆昭珩脸色动了动,有些颓然:“不会。” 姜醉眠将他的手甩开:“那便是了,你想要的东西,想来是没有得不到的,可我的心意,只能由我自己作主。” 烛火将她的双眸映得清亮,她说道:“伤口包扎好了,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好,”陆昭珩站起身,“好梦。” 看着他出了房门,姜醉眠回到榻边,吹熄烛台,躺回了被褥间。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可姜醉眠却更加睡不着了。 她侧过身子,望向从窗台缝隙倾泻进来的月光。 寂静黑夜中,她静静听着心口剧烈震荡的心跳,慌乱的不明所以。 第66章 翌日一早,姜醉眠是被脚边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间起身,瞧见脚边温顺的趴着一团白花花的奶团子,吓得差点又要一脚将那只小奶兔直接蹬下床。 兔子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忽然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脚边极其讨好地蹭了蹭,小小一只实在构不成什么杀伤力,瞧着可怜可爱极了。 姜醉眠缓了缓心神,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它头上摸了两下,小奶兔便异常依赖地靠在她脚边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又要睡着了。 姜醉眠还记得昨夜陆昭珩所说,这种侏儒兔胆子极小,她若是动作大些,还真有可能将它直接吓出个好歹来,所以她只能屏住呼吸,不停在内心说服自己。 不用怕,不用怕,不就是只兔子,还能比人更可怕吗。 兔子在她脚边睡着像是也极不安稳地样子,弱小的身子一直在惊惧恐慌的不停颤抖着。 昨夜太昏暗没能看的清楚,这会儿姜醉眠才注意到那兔子的一条后腿弯折的厉害,像是已经断掉了。 她心头猛地一缩,对那团雪白团子顿时充满了怜惜疼爱,害怕之感都消退了不少。 作为医者,看见伤患便会不由自主想要伸手帮助,无论是对待小动物还是人。 尤其是这样一只漂亮无害的可爱小奶兔。 姜醉眠轻轻吸了口气,随后干脆将那只兔子一把捞了起来,小心捧在了掌心中。 那兔子也极为配合,当真没有再胡乱挣扎跳动,乖乖巧巧窝在姜醉眠手中,短小的尾巴从指缝间泄露出来,浑身都软得不可思议。 姜醉眠眼眸微微瞪大,她第一次动手碰兔子,没想到会是这样柔软的触感,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她仔细端详了下兔子那条古怪弯折的后腿,确认是断了后,便立即捧着兔子下了床。 大清早院内无人,她捧着兔子在院中随意翻找着,企图找到些可以用来治疗断骨的草药,可惜无果。 她来到一处屋前,见窗户开着,便随意朝里面望了眼,却没想到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窗边的案桌后,一手撑在太阳穴处,轻轻靠在桌旁阖目小憩。 看起来像是昨晚看了一整夜的书卷。 姜醉眠没打算惊扰他,捧着兔子便准备转身离开,谁知道那兔子像是成了精,突然在她手心里开始扑腾挣扎起来。 姜醉眠快要捧不住它的身子,又生怕会摔到它,便连忙将它顺手放在了窗台上。 谁知道兔子忽然就从窗台上蹦了进去,“哗啦”一声,将案桌上摆放的书卷碰倒了一大摞。 姜醉眠见状,下意识就打算立即逃走,可窗内人已经伸手将案桌上的那只兔子单手捞了起来。 低沉的嗓音有些喑哑:“怎么醒得这么早。” 姜醉眠背影顿住,犹豫半晌,还是不想回过身来面对他。 昨夜他的话不胜烦扰,害得她晚上根本没怎么睡好,现在也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可偏偏屋内人已经捞着兔子推门走了出来,长身玉立,站在了她面前。 姜醉眠不得不抬头看他,见他脸颊上沾染的血迹早已经清理干净,手心里的纱布也还好端端缠着,只是她猛然注意到,他发顶的那支白玉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同样价值不菲的青玉簪。 远远望来,倒是与她身上的水绿青纱极为相称,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陆昭珩一手抚着兔子,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昨夜睡得可还好么?” “嗯,”姜醉眠冷淡敷衍,在他面前摊开掌心,“兔子给我,它腿伤着了,不能这样抱它。” 陆昭珩闻言,看了眼趴在手心里的小兔子,也注意到了它后腿的不对劲。 可他瞥了面前人一眼,像是对于她居然敢碰兔子有些许讶异。 姜醉眠一心记挂着小奶兔的伤势,没留意到他的眼神。 “让人先去弄几枝细柴来,”她从他手中将兔子小心接过来,“最好再找些治腿伤的药,给人用的就可以。” 陆昭珩很快吩咐下人去办,没一会,蔺风就带着东西送过来了。 第146章 姜醉眠回了自己房中,将小奶兔放在桌上,但是小东西并不老实,四肢乱蹦乱跳,只要她一松手,就会挣扎着从桌上蹦下去。 这样的高度,它的那只后腿也就别想要了。 姜醉眠拿着下人好不容易在院中找来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撕成了细细的一小条,准备给兔子的后腿贴上。 “好了好了,不怕了,不要再乱动了好不好?”姜醉眠一手按着兔子,另一手刚想去贴膏药,就被不听话的兔子胡乱蹬了下。 “你乖一点,不好好治伤你的腿好不了的呀,难道以后你都不想再蹦蹦跳跳了吗?”她嗓音柔柔的,似在诱哄,“我不喜欢不乖的小兔子,你再这样乱动,就不要你喽……”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忽然伸了过来,五指修长有力,缓缓将兔子的身体牢牢按在了桌上,虽然没有用什么力气,却可以钳制住小东西不让它再乱动。 那只手上还缠着纱布,动作轻缓,按住兔子的同时,将底下那只细白柔韧的手也一齐按在了掌心内。 姜醉眠一愣,扭头看去,便见陆昭珩已经站在了她身侧,正在垂眸望着桌上,他神色如常,像是在专注兔子的伤势。 姜醉眠也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那条伤腿完全露了出来,正方便她进行救治,陆昭珩配合她包扎的手法,时不时转换下手的姿势。 她很快便将细膏药条裹缠在了兔子的断腿上,然后再用树枝固定在腿周,那纱布轻巧仔细地缠绕在外侧,防止那条断腿再被伤到。 一切做好后,姜醉眠额间都出了些细汗,她太过专注,侏儒兔的腿实在太过细弱,稍不留神便会使得腿伤加重。 兔子被包扎好后,一瘸一拐地在桌子上蹦跶了两下,因为四肢不便身子不稳,一头便栽进了姜醉眠怀中,可怜巴巴地用脑袋在她怀中用力蹭着。 姜醉眠已经不再害怕触碰兔子,相反的,她动作十分轻柔,一手在兔子背后的毛发上细细抚摸着,带着安抚意味,正在抚平遭受了重创的小东西。 陆昭珩望着她温柔如水的侧颜,以及那处轻轻勾起的唇角,也不自觉跟着扬了扬唇,抬起手来,用袖口替她轻轻擦了擦额前的细汗。 姜醉眠眼神中的柔情尚未来得及收回,抬眸看过来,便与那双同样含着汪蜜意似的凤眸对视上。 屋中静谧无声,两道视线电光火石间便能擦出乍然崩裂的火苗。 但是火燃烧起来之前,姜醉眠眼中骤然恢复清明,唇角的笑意也抿了去。 她抱着兔子向后撤两步,与面前的人隔开距离。 “外面的禁足令何时能解?” 陆昭珩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收回,他说道:“城中的杀手搜寻出了五人,那日在闹市街头刺杀的一共七人,还有两人至今没有踪迹,城内守卫已经将整座漠城里里外外都搜查遍了,那两人要么是已经从城中逃离出去了,要么也被灭口藏了尸。” 姜醉眠略一沉吟,说道:“那几个罪官牵扯众多,既然也跟京城重官有关,那么案件的线索必定是在京城,漠城不过西北一个荒野小城,这里牵扯出来的官员也只不过是利益链最低端的小喽啰,真正的大鱼,在朝堂。” 陆昭珩道:“不错,陆昭轶位居东宫这些年在朝中根系深厚,即使他现在已经被打入死牢幽禁,可仍旧有些旧太子党羽暗中蠢蠢欲动,恐怕他们只盼着将我扳倒,好叫他们的太子殿下有一日能再从死牢中爬出来。” 姜醉眠问道:“赵筠此前一向和陆昭轶走得近,赵家竟然丝毫没有受到牵连吗?” 陆昭珩脸色微变,他看向姜醉眠的眼神都深沉了几分:“你是想问赵棠会不会受到牵连?” 姜醉眠没有否认,只是目光沉静的看着他。 是,又不全是。 赵筠以前是父亲的副将,当年姜家被满门抄斩时,赵筠作为父亲的亲信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连叔父杨家都因为试图替父亲翻案而被贬官发配,赵筠却在父亲死后平步青云,很快便攀上了东宫这棵大树,又很快顶替了父亲的位置,成了西北军正将统领。 赵家在这几年渐渐变得兵权在握,权势滔天。 姜醉眠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但是最近西北如此不太平,并且西北军中还出现了军饷贪污案,赵筠既然是军中统领,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居然要等到案件被揭发暴露才发现? 若是此案一开始便是他为背后主谋,且一早他便与陆昭轶互相勾结陷害父亲…… 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想,想要证实还需要一系列证据。 陆昭珩见她不言,还是开口道:“赵家虽暂时无虞,但以后却未知,我知你在担忧什么,赵筠与赵棠虽是父子,可有些事情若是赵棠并未参与其中,那他便不会受牵连。” 姜醉眠淡淡“嗯”了声,像是没什么悲喜。 “至于你父亲,”陆昭珩又道,“当年的案件若想重新查明,难度很大,但也并不是毫无可能。” 姜醉眠眼神忽得亮了下,像是生出一团簇簇燃烧的火。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还有可能?! 第147章 陆昭珩看出她眼底变化:“若想查案,便要随我回京。” 姜醉眠蹙眉,说来说去,他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目的,威逼自己回去。 “这算是条件?”姜醉眠问道。 “不是。”陆昭珩靠近些许,一手撑在桌上,微微向前倾身,似乎在看她怀中的兔子,又似乎只是想靠得她近一些。 “是请求。”他道。 * 早膳由蔺风带人亲自送进了房门,姜醉眠坐在桌前,正在喂着兔子吃门外刚摘下来的鲜嫩绿草。 “姜姑娘,这个给您。” 蔺风手中恭敬地端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只通体透亮的白玉簪。 美玉无瑕,莹润生光。 姜醉眠顿时有些愣怔。 她提出想要这支玉簪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昭珩真的直接送了过来。 蔺风道:“此玉触手生暖,很是奇特,还是多年前主子从江南老宅寻回的,乃是宜妃遗物,世上仅此一块,又找了能工巧匠雕刻成簪,主子戴在身边多年,现下特命卑职前来送给姑娘。” 姜醉眠没想到这只白玉簪竟然会是宜妃遗物,宜妃乃是七皇子生母,并不受皇上宠爱,早早便香消玉殒,而陆昭珩将母妃遗物整日佩戴,想来是对亡母的哀悼纪念。 既然是这样贵重的物件,他为什么会那样轻易应允送给自己? 姜醉眠将锦盒朝外推了推,说道:“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罢。” 蔺风听言,忙问道:“姜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样式还可以再找工匠重新雕琢……” 姜醉眠道:“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我先前并不知道这玉簪的来由,既然是故人遗物,我便更不能收了。” 蔺风担心不能回去交差,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多嘴解释什么玉簪来历。 “姜姑娘,既然主子已经将这送给了您,说明在主子心中您是可以配得上此物之人,如果您不收,那才是让卑职难以复命啊。” “我亲自回去还他便是。” 姜醉眠拿起来锦盒便起身要往外走,蔺风赶紧跑过去将她拦住:“万万不可啊姜姑娘!这簪子对于主子来说很重要,但是此刻,您对于主子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姜醉眠脚步顿住,蔺风在她跟前单膝跪地,语气颇为郑重:“姜姑娘,有些话主子不愿意说,可卑职却实在忍不住了,不吐不快,您当日假借火势离京,主子开始时并不相信您是真的死在了大火中,所以四处搜寻您的下落,那段时间主子身子本就没有恢复好,暹红之毒急剧发作,主子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可是却为着南陲村传来您的假消息而彻夜奔走,最终导致毒性不可遏制,命悬一线……” 姜醉眠眼眸略略睁大了些,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她虽知道陆昭珩肯定会到处找寻她的踪迹,可是却没想到他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我离开前他的毒性已经解了大半,只要好生调养已经不会再有大碍,”姜醉眠捏紧了那个窄长的锦盒,“他抓我回去,也不过是觉得我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 蔺风抬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殷切真挚:“最开始时或许确实是那样,可是后来,尤其是在京城重新遇到您之后,您以为前太子手眼通天,却为什么一直查不到您的身世呢,不是您隐瞒的有多好,是主子一直在暗中保护您的真实身份,费尽了心思,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知晓你是国公遗女,再者说,主子若是有心想利用您的身份扳倒前太子,那早在发现慎王在江南查到了太子罪证时便可一举揭露,可主子压下了所有消息,只是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轻举妄动,也要好生护着您……” 蔺风一口气说了许多,陆昭珩让说的不让说的,他这下子和盘托出。 总归他看清楚了,主子是栽在这位姜姑娘手中了,他若是再不帮主子一把,难道真要让将军府把人抢了去吗?! “姜姑娘,或许一切之中早有定数,若不是小厉大人送了救命药来,主子也不会再出现在漠城,而那救命药,据小厉大人所说,便是您与白师父所赠,”蔺风道,“还有一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您当时年纪尚小,应当也不记得什么了,若是主子不提,您恐怕都已经忘了还有这样一件事,当时……” 蔺风正说着,话音未落,却听见身后的房门处传来道冰冷低沉的嗓音,将他未说完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你想说什么?”陆昭珩没什么情绪的问道。 蔺风像是被吓了一跳,扭头看了眼门边的位置,唇角扯了扯,回答道:“主子,卑职,卑职……” 姜醉眠没能听见他说完话,心中也乱成了一团。 她对蔺风道:“当时怎么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蔺风张了张嘴巴,想说,却又迫于身侧人的视线威逼不敢开口,不说,像是被一口气狠狠堵塞在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 他不知道主子是有多可怖的忍耐力,才能始终没将实情说出口。 他干脆慌乱起身,拱手说了句:“卑职忽然想起来还有要紧的事情尚未处理,先行告退。” 第148章 说完,蔺风便逃也是的溜出了房门。 姜醉眠握着那个锦盒,一时不知该放回桌上,还是干脆直接塞回到陆昭珩手中。 眼看着他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来,她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情急之下给错了东西,将怀中那只毛茸茸的小奶兔塞进了他怀里。 陆昭珩伸手接过,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捏了两下软乎乎的兔毛。 “禁足令已解。”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道。 姜醉眠看着他在摆弄那只兔子:“我要回家。” 陆昭珩指尖顿了下:“好。” 姜醉眠急切道:“现在就走。” “嗯,”他隐藏住眼底情绪,“我送你。” * 坐在回小院的马车上,姜醉眠看了眼外面长街,看守的侍卫们确实已经撤了,但是因为城中前几日动荡,所以街上行人并不太多。 车厢内摇摇晃晃,她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蔺风没说完的那件事情到底会是什么。 她自认为记性没有差到这样离谱,难道怀了身孕还会让人脑子变傻不成。 马车最终在小院门前停下,陆昭珩掀开马车围帘,扶着她小心下了车。 姜醉眠站稳后便收回了手,上前轻轻叩了叩小院大门。 没一会,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小荷从里面冒出个脑袋来,见是姜醉眠,开心的两眼都放光,回头冲着院内高喊了一声:“姑娘回来了!” 青彤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传出来,伴随着白更生哎哟哎哟的感叹,院门内涌出来好几个人,将姜醉眠团团围住,左看右看,生怕她身上会少块肉。 但是令陆昭珩没想到的是,赵棠居然也在。 “姐姐,你这几日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我怎么觉得你都饿瘦了呜呜,”青彤瘪着嘴,眼眶通红一片,“是不是那个混蛋欺负你,不给你吃饱饭了?” 姜醉眠摸摸她的脑袋,将怀中的小奶兔放进她手中:“别胡思乱想了,先帮我抱一下。” “哇,好可爱!”青彤的注意力顿时被兔子吸引走了,和小荷两颗脑袋凑在了一起,仔细盯着小兔子左看右看起来。 白更生见姜醉眠气色很好,便问道:“为师给你开的药每日都按时服用了?” 姜醉眠点点头:“用了。” 白更生道:“那便应该没什么大碍,接下来每日你都好生休养便是,不准再操心那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了。” 白更生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马车的方向张望。 他说这话的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叫站在马车旁的人听见。 陆昭珩对此倒是并不在意,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道背影身上。 他在等,她会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赵楚洛也对姜醉眠颇为关心,,还拉着赵棠的胳膊把往她跟前凑。 “眠姐姐,你都不知道我哥有多担心你的安危,要不是我们几个拦着,这几日他非要把漠城翻个底朝天把你找出来才肯作罢,现在看到你安全无恙,我哥大可以放心了。” 姜醉眠冲两人弯着眉眼笑了笑:“我没事,不过就是这几日没办法出门,不然我早就回来跟你们在一起了,不管在哪里,当然都不如自己家里舒适。” 赵棠拧着眉看她,说道:“这次实在太过危险,若是那几个死士伤到你了怎么办?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拿钱办事,什么没有底线之事都做得出。” 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朝着不远处的马车旁望过来,在于那道冷沉如刀的眼神对视上后,毫不退让,针锋相对。 赵棠继续道:“即使是被人所救,也该第一时间回家才是,外面人说的话都不可信,只有家里人才会真心对你,而不是随便又将你当作什么权力相争的棋子,需要你时便甜言蜜语耐心哄着,不需要时,便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姜醉眠没有回头,她知道赵棠在意有所指,可也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 眼前这群将她环绕其中的人,也是这世上最不可能加害于她的人。 “好,我知道了棠哥哥,”姜醉眠点点头,“以后不管我去哪里,都会提前告知你们,不会再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赵棠收回视线,眼神颇为温柔的落在了她身上。 他向来是不舍得对她冷脸的,这次也实在是被吓到了,尤其是在知道她竟然又跟陆昭珩呆在了一起的时候。 但是现在看到她回来了就好。 几人簇拥着姜醉眠,一起欢天喜地进了院门。 直到小院的大门重新合上,街边归于平静。 陆昭珩还站在那辆马车旁边,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门内。 他想冲上前去将她抢回来,想将她扣进自己怀中哪里也不准去,想捧着她的脸叫她眼神中满满当当只能充盈着自己一个人的身影,想带她一同回京,想许她太子妃之位,也便是将来的后位…… 可是,她并不稀罕。 他便也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不能再强迫她,威逼她,要听她口中说出的话,要遵从她的意愿,即使她要回到那群人身边,也要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将她送回来。 第149章 宽阔羽袖下的指节紧紧攥住那圈纱布,不知不觉间再次扯动伤处,疼痛不止,可陆昭珩像是没什么感觉,胸口麻痹的厉害。 要他亲手将她送到别人身边,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钝刀子磨人,皮肉无感,痛彻心扉。 * 小院虽然寒酸破旧,但好歹是自己的住处,回到家里就是心情舒畅。 姜醉眠开心的吃了两大碗饭,肚子都吃撑了。 青彤眼眶又红了,端着饭碗递给她:“姐姐,你还说能吃饱饭,我看你这几天就是饿着了。” 姜醉眠失笑:“傻彤儿,那是姐姐想念你和小荷的厨艺罢了。” 小荷抱着那只小奶兔,正在勤勤恳恳喂着兔子吃饭看,但是谁知道这兔子大爷架子大得很,她怎么喂都不肯吃半口,非要挣扎扑腾着往姜醉眠身上钻。 姜醉眠快速吃完饭,将兔子接了过来。 “我来喂。” 兔子果然很卖面子,在她怀里瑟瑟窝着,吃得香甜。 “姐姐,这兔子是从哪来的呀?看着可爱是可爱,就是体型也太小了,总感觉很容易养死。” 姜醉眠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是西北特有的侏儒兔,胆小怕事,以后我亲自来喂吧,它可能怕生,你们抱着它害怕,所以不敢进食。” 青彤托着脸颊,看着在她怀中就变得异常乖巧温顺的小奶兔,心中很是羡慕。 “姐姐你还没说从哪里得来的呢,难道是集市上买来的?可我每次去集市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荷也道:“侏儒兔确实珍稀少见,据我所知集市上应该没有卖的呢。” 两人齐刷刷瞪着眼睛看向姜醉眠,把她看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就是,额……”她胡乱编了个理由,“路上捡的,我看它摔断了腿,给它简单包扎了下,没想到它就认了我做主人。” 她没说这是陆昭珩送的,怕她们会嫌弃这个小东西。 两人信以为真,便也没再多问什么。 用过饭后,赵棠便准备直接纵马回去延边军营。 既然亲眼看到姜醉眠无事,军中要事也耽搁不得。 临走之前,赵棠向姜醉眠讨了先前她翻阅古籍查找到的治疗金域蛇骷砂的药方。 金兵一直在延边蠢蠢欲动,甚至已经开始隐秘朝着军营中投毒,一些士兵们因为中了蛇骷砂,已经躺倒了一批。 有了这方子,解毒也能快些。 赵棠拿着方子回了军营,隔日便差人快马加鞭送了密信回来,信中又仔细描述了下士兵们中毒的迹象。 姜醉眠看过信后,连忙在药方中又加了几味药,再将书信送回。 一来二去,送往延边的药方已经变得更加针对缜密,恰好能应对金人此次所投毒量。 很快的,军营再次传来密信,士兵们的蛇骷砂已经被很快化解了,并且赵棠适时带兵回击,打了金人一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 赵棠奏禀回朝的军务要函上也没有将姜醉眠的功劳私吞,只是含混地提到了西北境域内遇一神医出手相助,即时解了西北士兵们的毒,救了不少将士们的性命。 皇上批阅军函之际,也对这位神医大加赞赏,特嘉奖黄金千两,锦绸百匹,还专门批了道圣旨送往西北,许了神医特入太医院之权,但不做强求,一切可看神医意愿。 圣旨送往了小院之后,姜醉眠便准备给赵棠写信。 她说过,不管以后她要去哪里,一定都会提前告知,好不让大家担心。 师父和彤儿必定是要随她一起回去的,她也已经给小荷找了个好人家,她唯一记挂的,便是如何向赵棠开口。 她要回京。 这段时间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些东西也在心中越来越坚定明晰。 因为军饷贪污案让人不得不起疑的赵筠,一早便与辽人交好的陆昭轶,还有鸿胪寺内外勾结早就有了叛国之实的左正常如等人,再加上因为行踪败露而惨遭灭门的杨氏二老,一切都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织罗的网,让姜醉眠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已经离着十年前姜氏满门冤魂案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她定会查清事实,为父亲,为姜氏,为叔父叔母,沉冤昭雪。 亲笔信很快写好,姜醉眠交给了赵楚洛,她会带去延边亲手送给赵棠。 白更生和青彤知晓她的决定后,仍旧义无反顾站在她身后支持她。 小荷不愿意离开这处小院,在门口送别三人时说道:“白师父,彤儿,姑娘,我就当你们是回京暂住一段时间,我就在这里替你们守着这处小院,只要你们别忘了在西北漠城还有一个小家就好,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的。” 青彤哭得眼睛比怀里的兔子还红,白更生听了此话也不得不动容。 姜醉眠上前轻轻抱了抱她,对她说这并不是永别,一定还会再见的。 马车摇摇晃晃离去,只带走了漠城一丝飞扬的尘土。 * 顾及着姜醉眠的身子,马车行进缓慢,走两个时辰便会歇上一会。 第150章 不过姜醉眠精神瞧着很是不错,虽然肚子比着来时大了些,但是车内铺着厚厚的毯褥,倒也委屈不着。 天色刚暗,车便停在了距离漠城几十里外的一处驿站。 今日已经无法再继续赶路,几人下了马车,在驿站内开了两间上房休息。 白更生和车夫睡一间,姜醉眠和青彤睡一间。 白日里姜醉眠在马车上睡得多了,躺在驿站的床榻上倒是没了什么睡意。 她轻轻唤了句:“彤儿?” “彤儿?” 青彤睡得很快,这会儿已经在和周公相会,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姜醉眠轻叹一声,从榻上起身,自己摸索到桌边倒了杯水喝。 今夜窗外月色朦胧,并不透亮,屋内也一片漆黑模糊。 姜醉眠喝完水后刚想转身摸索回床榻,却忽然听见房门外传来极轻的一声响动。 在这样漆黑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突兀可怖。 她背后的寒毛几乎是立刻竖了起来,站在原地一时不敢乱动,又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那道细小琐碎的声音就是在她门口传来的,并且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朝着旁边的楼梯口处蔓延。 姜醉眠身子都麻了半边,她不是没听说过有些驿站看起来是正经营生,实际上晚上关了灯,什么妖魔鬼怪就都露出皮来,张牙舞爪要杀人越货。 他们难不成是住进了个黑店?! 想到这里,姜醉眠精神瞬间紧绷,她听见门边的动静再次清晰传来,并且这次更加持久明显,像是有人在门外正在试图将门打开。 她下意识便快速朝着门边跑过去,正准备伸手将门栓死死按住时,门却已经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黑夜中那双桃花眼登时睁大,愕然与走进来的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她刚要惊呼出声,嘴巴就被一只微冷干燥的手掌捂住了,将未能发出口的呼叫又堵回了喉咙口。 后腰处被人稳稳托住,她陷入个温热的怀抱,萦绕在鼻息间的淡淡松竹香很是熟悉。 “别怕,”背后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 陆昭珩小心避开了她的腹部,单手将她揽进了怀中抱着,见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正在看自己,便知道她是也认出来自己。 “我松开你,别出声,”陆昭珩缓缓卸了些力气,将捂在她脸颊上的手移开来,“外面有人。” 他嗓音压的很低,明显是不想让外面人听见里面的声音。 姜醉眠了然的点点头,抿紧了双唇。 她知道陆昭珩回京必会经过此处,而他不可能不来找自己。 只是刚才外面的动静好像并不是他发出来的。 陆昭珩原本单手搂着她,屏息透过门窗朝外看了眼后,便忽然伸手一捞将她打横抱起,动作极其轻柔的走回到床榻边,将她轻轻放了上去。 青彤在床榻内侧,面朝着墙壁睡得正熟。 陆昭珩将人放好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塌边坐了下来,一手在姜醉眠唇边轻轻抵住,示意她仍旧不要出声。 姜醉眠点头,两手端放在肚子上,躺得老实规矩。 屋内静谧下来后,门外很快便又出现了细微琐碎的拖拽前行声,像是沿路还留下了些湿黏的痕迹。 姜醉眠眸色一凛,看向陆昭珩,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袖口上扯了扯,眼神朝着一旁墙壁上瞄了眼。 师父和车夫还睡在隔壁房。 陆昭珩看懂她的意思,两手撑在了她身侧,俯身撑着朝她靠近过来。 姜醉眠有些呆愣住了,两手直接伸过来抵在了他胸前,黑夜中一双桃花眼清凌凌地盯着他,像是在提防着他任何图谋不轨。 陆昭珩察觉到胸口处软绵绵的力道,若是他想做些什么,这么点跟小兔子似的力气,能抵抗得了什么? 可他只是贴近了她耳边,酥麻的气音缓缓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蔺风在隔壁。” “眠眠,”他似乎是很轻的笑了下:“你在想什么?” 第67章 幸而黑夜中看不清晰,姜醉眠耳根微微红了红。 她别开脸颊,手上力气加重了些,企图将身前的人直接推开。 陆昭珩却忽然攥住了她的手,手背覆盖住她的,一起按在了自己心口处。 掌心下能触摸到丝滑柔腻的锦布,底下传来阵阵有力沉稳的心跳声,像是能带给人安心的力量。 姜醉眠正要将手直接抽回来,却被人抓得更紧。 陆昭珩轻声道:“躺在这别动,我去外面看看。” 姜醉眠看着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只是张了张嘴巴,陆昭珩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脚步极轻地走到了房门边。 外面那阵诡异的动静已经没了,陆昭珩打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 姜醉眠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周围漆黑一片,她能感觉得到,房间内只剩下了她和彤儿两人。 彤儿还睡得深沉,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醉眠却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虽然陆昭珩的出现确实让她安心了不少,起码这驿站就算真的是黑店,也不必担心会打劫到他们头上来。 第151章 可是姜醉眠却觉得,比黑店贼人更可怕的明明就是陆昭珩。 这次与他回京,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是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她心里也没底了。 在榻上不知道翻来覆去多少次,姜醉眠都没有再起身。 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陆昭珩有没有把事情处理好。 一边想着,姜醉眠一边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失去了意识,连房门什么时候又被人打开的都不知道。 翌日,姜醉眠早早便醒了过来,窗外天色才朦胧亮起。 她眯缝着眼睛,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从榻上坐起身来,刚想穿上鞋子,却感觉脚底被一只温热的手托了起来。 她现在大着肚子,自己弯腰总是不方便的,还以为是青彤在帮她穿鞋,便放松的闭上了眼睛,两手撑在身侧微微向后仰着,打了个大大哈欠。 “彤儿,昨夜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姜醉眠眯着眼睛问。 可身前的人并没有回应,慢条斯理替她将一只鞋子穿好后,又将她另一只脚放在了自己膝上踩着,等把另只鞋子拿起来后,才托着她的脚底仔细给她穿好。 姜醉眠蹙了蹙眉,觉出些不对来。 那手握着她脚踝的时候怎么会有种不舍得松开的意思。 她猝然睁开眼睛,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陆昭珩单膝跪在床前,已经替她穿好了两只鞋,正在替她整理着裤腿,一边笑着看她。 姜醉眠浑身一僵,像是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得不轻,下意识地抬脚就朝着他胸口踹去。 陆昭珩一手轻轻攥住她脚踝,细细的踝骨被长指轻松圈住,只是堪堪抵住胸口,便被人卸了力道。 姜醉眠睡意彻底清醒了过来,回头一看,青彤还躺在床榻里侧睡得香甜,山崩地裂怕是都醒不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醉眠往回收了收力气,却仍旧被人捏着不肯放开。 她有点恼了:“你松开我。” 陆昭珩这才松了手,将她的腿重新轻轻放回了榻边,又将裙摆给她盖回了腿上。 “下次生气也一定要当心些,”他嘱咐似的说道,“没有什么比你的身子更重要。” 姜醉眠不为所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陆昭珩道:“昨夜解决完那几个贼人,我担心你睡不好,所以一早过来看看。” 说是看看,其实他在屋外守了一夜,担心她觉浅会被吵醒,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进了屋,没过一会她就醒了。 姜醉眠半信半疑:“早上才来的?” “嗯。” 见他面色如常,姜醉眠问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陆昭珩道:“这间驿站确实是黑店,半个月前原本的老板和伙计被一群贼人所杀,随后贼人占领了这驿站,来往的居客都会被先杀后劫,无一例外,昨夜他们趁着夜色杀了两人,你听见的声音就是他们在将尸体从二楼上房拖到后院去埋尸。” 姜醉眠听后神色凝重,要是陆昭珩再晚来一会,那么被埋到后院的人可能就会是他们几人。 “那群贼人已经被制服了?”姜醉眠问道。 “送到就近的府衙报官了。” 姜醉眠又道:“你方才说,那群贼人是半个月前来此的?” 陆昭珩看着她:“正是。” 姜醉眠觉得很是蹊跷:“时间怎么会这样巧合,半个月前漠城刚发生了街头杀罪官灭口案,城外的这处驿站就正好被一群贼人占领了。” 陆昭珩向她投来颇为赞许的目光:“然后呢,接着说。” 姜醉眠道:“只怕那些贼人并不是普通的山匪流寇,可能就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是知道你回京必会经过此处,所以事先在此埋伏下来,就是想等到你经过的时候让你命丧于此。” 等她说完自己的分析,陆昭珩才委婉提醒道:“若是想低调埋伏于此,那便不该来一个杀一个,岂不是太过打草惊蛇?” 姜醉眠沉吟片刻:“对,只要等你出现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你便是,除非,我猜想错了,他们要针对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一个他们也不知道是谁的人物,接到了上级的一个模糊指令,他们只能宁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陆昭珩见她要从榻上起身,极其自然的扶住了她一只手臂,护着她走到了桌边来,倒了杯茶递过去。 姜醉眠皱着眉头苦思,没在意地接过来茶杯喝了口。 她道:“这里是漠城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如果不是为了杀你,还有谁能值得京城的人大费周章,不惜杀害这么多无辜百姓?难道是与你一同回京之人?” 她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眼眸都瞪圆了些,纤长手指对准了自己,望向陆昭珩。 “我?” 陆昭珩从她手中将茶杯接了回来,指尖捏紧了些,眸色深重。 “嗯。” “是我?”姜醉眠不敢置信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又或者说,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身份,他们知道了我父亲是姜廷州?!” 如此一来,便能说得通了。 驿站中的这些人目标是姜廷州之女,可没人知道她的长相样貌,所以只能将过往的行人无一例外全都杀掉,为了掩人耳目,不分男女,不论年纪。 第152章 姜醉眠坐在了椅子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她还没回到京城,就已经深陷如此危险境地,京城中又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在等着她。 “你知道是谁要设局杀我,对不对?”姜醉眠忽然问道。 陆昭珩原本一直沉默站在她身侧,听了此话,也在椅子上坐下来,一直看着她的神情,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眠眠。”他低唤。 姜醉眠其实早就料想过自己会有身份暴露的一天,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赵筠。”她说道。 陆昭珩无声望着她,眸中暗藏着爱怜与疼惜。 她表面上越是这样一副无谓的神情,越是让人担忧不已。 赵筠与姜廷州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姜醉眠小时候也曾经与赵叔父异常亲近过,但如今,赵筠要杀她。 所有的一切姜醉眠都想通了,现在,她更加迫切地想要回京。 榻上之人也渐渐醒了过来,像是听见了房中有人在轻声交谈。 青彤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一直睡在她身侧的小奶兔也跟着醒了过来,蹦跶蹦跶地从榻上跳下来,跑到了姜醉眠身旁拱她的脚踝。 姜醉眠眼神中刚才的清然冷淡消退了去,换上了副柔软温情的神态,俯身想将地上的小奶兔捡起来。 只是不等她伸手,另只手便先一步把兔子抱了起来,放进了她怀中。 青彤原本正在榻边穿鞋,看清楚端坐在姜醉眠身侧的人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出现了幻觉, 但是她使劲揉揉眼睛,亲眼看见陆昭珩给她姐姐倒了杯水递过去,姐姐没接,反而有点生气地瞥了他一眼,他就将茶杯里地茶水若无其事地自己喝了,然后端着茶壶打开房门,叫了下人重新换一壶轻淡些的茶来。 青彤:“……”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宴太子在做什么? 在伺候人。 在青彤极其不解的目光下,陆昭珩又提着壶新茶回来了,倒了一杯之后再次给姜醉眠递过去。 这次的茶水看起来还可以,姜醉眠喝了口,没说什么,低头去摆弄怀里的小兔子了。 由于昨夜睡得太死,对于驿站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丝毫不知。 青彤气冲冲地从榻上起身走过去,将姜醉眠手边的那杯茶端起来倒了,然后重新给她又倒了杯茶放在她身侧。 伺候姐姐明明是她的分内事,她不过是晚起了会,怎么能任由别人抢了姐姐最忠诚的奴仆之位。 陆昭珩看见她的举动后,眼眸一瞬间冷了下来,轻轻挑着,望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他对姜醉眠如何是他心甘情愿,但别以为他是连带着脾气秉性都一起变了。 青彤后脊背有点发凉,悄悄往姜醉眠身后躲了躲。 姜醉眠分出个眼神看了看陆昭珩,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 “你想对彤儿做什么?”姜醉眠问道,“又想杀了她?” 青彤一听,忍不住扯了扯姜醉眠的袖口。 他没这样说,别提醒他呀! 陆昭珩收回视线,眸色颇为温柔的望过来。 “不会,”他道,“你珍视的人,我都不会动。” 他这话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姜醉眠反应了片刻,说道:“与我无关的人,也不可以滥杀,他们都是大宴百姓,都是你的子民,是一条条人命,不是蝼蚁草芥。” 陆昭珩像是愣怔了下,随后他语气郑重,像是许诺般:“好。” 不乱杀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能做到。 姜醉眠悄悄摸了摸自己肚子,心里默念道,就当是为了孩子行善积德了。 青彤仍旧在震惊中,半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更生来敲他们的房门,蔺风跟在他身后一同进来了。 昨夜的事情让白更生心有余悸,他没像青彤睡得那么死,要不是有蔺风在,他和车夫两人能被吓掉魂。 这会儿看见陆昭珩像是看见了天大的安全感,不用陆昭珩开口,白更生就首先提议反正都是要回京的,不如两队人马一起走。 陆昭珩应承下来,他本就在想如何能留在姜醉眠身边保护她,回京路途遥远,沿路还不知又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想到这驿馆内的险境,他才是最惊慌的那一个。 “知道几人要回京,赵将军都没派人沿路保护吗?”蔺风不合时宜的问道。 陆昭珩看了他一眼,蔺风知道自己问的是主子最想问的事。 姜醉眠道:“赵将军军务繁忙,这点小事怎么好打扰他。” 白更生不像青彤,早就混地跟人精似的了,眼前这样的情形他要是看不出来个一二,那在宫中的数十年也算是白混了。 白更生忙说道:“赵将军应该后来才知道我们要回京的事,徒儿说得没错,赵将军毕竟是外人,也不好总是麻烦人家,再说赵将军已经帮了我们不少,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人家才是。” 陆昭珩岂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外人?” 他唇齿轻轻喃喃了声,眼神落在姜醉眠脸上,想看清楚她的神情。 第153章 姜醉眠笑了笑,扯了下白更生的衣袖:“师父,赵将军何时说过要我们报答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尽快上路了。” 说罢,她拉着白更生便上了马车。 等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马车上后,陆昭珩才微不可察的牵动了下唇角。 外人,很好。 赵棠是她的外人,那自己便是她的内人。 她还敢说孩子不是自己的。 * 陆昭珩身边带的侍卫不多,但尽是精兵强将,且一路上没再遇到埋伏暗杀之事。 姜醉眠的马车被换成了个更大更宽敞的,里面不仅熏香软褥,异常舒适,甚至还布了个小小的案桌,可以品茗看书。 就连那只小奶兔都被好生安置在了马车角落的软窝中,每日还有专人照顾兔子的饮食起居,小兔子过得快要比人还潇洒。 姜醉眠一般是跟那兔子似的窝在马车内休息,偶尔也会下来步行走走。 要么是青彤陪着她,要么是白更生陪着她。 除此之外,陆昭珩有时也会在马车内的案桌上看密函或者奏折,都是由京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等他阅完批完后,再快马送回京城去。 皇上近来身子不好,很多事情都已经渐渐放手交给了太子去做。 前太子陆昭轶在位时,皇上便是因为处处不舍得放权,总觉得前太子还没有成长到能独当一面,所以安排了慎王和陆昭珩作为他的磨刀石,企图将他打磨成大宴最有才能威望的新帝。 但是后来,前太子一直在私底下通辽揽臣,妄图有朝一日谋权篡位的野心被撕破,皇上这时候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长久以来坚持的事情其实是错误的。 等到陆昭珩被封为太子后,皇上开始一改往日的大权独揽,开始真的将大宴交到陆昭珩手上。 他这个小儿子跟前太子不一样,有野心,擅谋略,够隐忍,必成大事。 往常陆昭珩在马车内翻阅奏折时,姜醉眠要么抱着兔子在另一侧坐着,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像是视他为无物,要么姜醉眠便去坐白更生和青彤那辆马车,也就是他们之前那辆。 虽然小了点破了点硬了点,但是自在。 不过白更生和青彤为她着想,不等她坐够一个时辰就会撵她回去。 月明星稀,众人已经停在了一条小溪边休息。 姜醉眠看了眼那辆灯火通明的奢华马车,知道陆昭珩肯定还在里面。 她没有回马车,而是走到了小溪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蔺风远远看见她的身影,担心她的安危,便走到了她身旁站着,时刻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像是生怕她会一个想不开跳进去似的。 姜醉眠望着那片清凌溪水中的倒影,远山重叠,皎月高悬,溪水中竟然在隐隐冒着袅袅雾气,有温热之感从溪边传来。 姜醉眠有些惊奇:“这是温泉水?” 蔺风道:“没错,不出两日我们就能抵达京城,前面不远处就是蕉岭山都停驿,这温泉池水环绕着蕉岭山脉,皇宫里的温泉池水也是从这里引入的。” 姜醉眠点了点头:“漠城的莲花都是粉色瓣小的,从来没有过红莲品种,小院里的红莲也是京城来的?” “哦那些不是,莲花要是从京城运转过去太过费时,且沿途也不好保管,那些红莲是在漠城附近的城池专门找了善养莲的人讨来的,然后又移栽去了小院,悉心照料了好几日,还给它们换了好几日的池水才好不容易养活的,毕竟漠城可没有温泉水”蔺风说道,“可比在京城时候麻烦多了,起码在京中有专人养护,用不着主子亲自动手……” 说多错多,全盘托出之后蔺风才察觉出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把主子早就摸去了小院的实情透露出来了。 “原来如此,”姜醉眠道,“你家主子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倒是轻车熟路。” 蔺风:“……” 蔺风:“额姜姑娘,刚才是我说错了,您说得什么小院,什么红莲?卑职不太清楚啊……” 姜醉眠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了如指掌。 “蔺大人真会睁着眼说瞎话,”她把手中的小石子冲着溪水里用力一掷,“也跟你主子一样。” 蔺风急于挽回他家主子的形象,说道:“姜姑娘,主子对您确实是一片真心,卑职跟随主子多年,从未见过主子对任何人如此上心过,您或许并不相信,但是主子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是宜妃娘娘去世后,主子才开始性情大变的。” 姜醉眠曲起双腿,回头看了眼马车,问蔺风道:“他以前是怎样的性子?” 蔺风回忆道:“宜妃娘娘还在时,主子在后宫的日子虽然也难熬,但是好歹还有娘娘照应着,也算是意气风发,无忧无虑,主子自小聪颖,在一众皇子中也是佼佼者,光芒过甚,只是皇上并不宠爱宜妃娘娘,连带着对主子也不冷不热。” 蔺风叹了口气:“况且娘娘身子不好,在主子十四岁时便故去了,主子此后便被后宫处处针对,好几次险些连命都丢了,后来主子自请出宫将养,其实也算是变相宣告退出储君之争,皇上应允了,主子便一个人搬出了宫,住进了宜妃娘娘入宫前在京城的府苑内,一住,便是十余年。” 第154章 姜醉眠静静听着,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陆昭珩的过往。 只是,跟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没有母妃庇佑,是如何在那个冰窟一样的深宫存活下来的? 蔺风轻描淡写的说他几次险些丢了命,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对人命如此漠视,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并不爱惜吗? 他是不是只顾着怎么活下来,却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怎么爱一个人。 两人静默了片刻,耳边只能听得见哗啦啦的流水声。 姜醉眠又开口问道:“上次你要跟我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 蔺风表情僵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醉眠心中虽然好奇,但是知道肯定是陆昭珩给他下了死命令不准他告诉自己。 “就算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姜醉眠又低头在身边找了颗小石子,“到时候我肯定会记得是你两次都没告诉我,我这个人,可是很记仇的……” 话音落下,她伸手,将小石子抛进了溪水中。 “扑通”一声,石子破开水面落下去的声音。 姜醉眠正想在衣裙上擦擦手上的土,手却忽然被另只手轻轻牵住了。 修长五指钻进她指缝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拿了块濡湿的锦布,在沿着纤细柔软的手指,开始缓缓地擦拭起来。 “是很记仇,”低沉的嗓音道,“要记我一辈子么?” 大半夜的,连马车也不回,坐在这溪水边扔石头吹风。 不知道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他。 感受到她手都有点冷了,陆昭珩替她擦完后,用搭在臂间的外衣给她披上。 姜醉眠难得沉着冷静,一时没有挣脱,只是微微仰着脸看他。 “陆昭珩,”她开口道,“静街的府苑修好了吗?” “嗯。” “那就好。” 第68章 蔺风已经退下去了,溪边只剩下了两人,还有面前蒸气袅袅的温泉。 “冷不冷?”陆昭珩站在她身侧,像是觉得她身下的石块并不稳固,担心她会掉下去似的。 姜醉眠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没有回话。 她脑中在想陆昭珩刚才的话。 她要记恨他一辈子吗? 不知道。 他好像真的变了很多,变得有耐心,有温情,会关心她,照顾她,无微不至,也在学着如何遵从她的意愿。 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脾气上来,可能会把她和孩子都扔出去喂狗。 但现在,他总在她面前弯下身子,低下头颅,告诉她要怎么做都可以,只要别离开。 这分明是个最艰难的条件,可她怎么好像真的一直在配合。 外衣很暖,姜醉眠觉得心头乱呼呼的。 她从石块上站起身,那块石头果然不稳当,随着她重心的偏移朝着溪边晃了晃。 姜醉眠脚下一个不稳,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裹着那件外衣飞速朝着溪水边跌落。 身侧之人动作迅疾,先一步迈入温泉溪水中,将她身子接了个满怀,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姜醉眠两手紧紧揪住他衣领,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便见陆昭珩站在袅袅雾气中,正神色凝重地垂眸看她,而她被人稳稳抱在怀中,没有摔着,只沾湿了一点裙角。 “没事吧?”陆昭珩忧心忡忡,“有没有哪里摔着?” 姜醉眠心跳如擂鼓,缓缓摇头。 陆昭珩这才安心了些,趟着溪水将她抱到了岸上,担心自己身上的水会弄湿她的衣衫,便不着痕迹朝后退了退。 姜醉眠见他下半身的袍子全被溪水打湿了,还在滴答滴答向下滴着水。 虽然水是温热的,但是上岸之后被夜风一吹,还是有些冷。 她将外衣解下来,递给陆昭珩:“你先披上。” 陆昭珩拧了把脸上被溅的水,没接:“你披着,我不冷。” “马上就会冷了。”姜醉眠走近一步,将外衣直接强行搭在了他身上,谁知道他太高,翘着脚也够不到他后背。 “低一点。”姜醉眠道。 面前之人便垂了垂眸,身子放低了点,任由她把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姜醉眠察觉到近在咫尺的眼神和呼吸,有点慌乱的又退了回来,解释道:“明日还要赶路,你要是受了风寒会影响回程。” 陆昭珩敛下眸色,拉了拉外衣的领口,低低“嗯”了声。 不远处的众人也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到,白更生和青彤从马车上跳下来,蔺风带着几个侍卫也一起跑了过来。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蔺风焦急问道。 “姐姐,你被人推水里了?”青彤瞪着陆昭珩问道。 “看起来像是她把人推水里了。”白更生捋着胡须,不急不慌陈述道。 青彤上前检查了番姜醉眠的衣衫,确认她身上没湿多少地方,反而是陆昭珩看起来快湿透了,她这才放心下来,看来姐姐是不会被欺负了。 蔺风让人准备了新的衣袍,陆昭珩去了马车换上,好在他没感风寒,也没耽搁回京进程。 两日后,一行车马便抵达了京城。 先找了个客栈住下,姜醉眠凭着圣旨进了宫。 第155章 皇后娘娘亲自召见了她,只是没想到这位来自西北的神医,竟然会是一个大着肚子貌美年轻的女子。 皇后对姜醉眠救治西北军的功绩大加赞赏,见她现在行动并不方便,免了她跪拜行礼,还允诺她可以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去太医院任职当差。 姜醉眠叩谢过后,又为皇后诊了诊脉,开了几个修养身心的方子。 皇后对她像是极有眼缘的,询问了她夫君之事,只是姜醉眠磕磕巴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皇后见她脸都红了,以为是小女儿家羞赧,也就没再追问。 姜醉眠的身世宫中也早就摸清了,但是只查到她是南陲来的民女,身世清白,更多的也就查不到了。 向皇后谢完礼,姜醉眠是由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引着走出皇后寝宫的。 旁人或许不知,但大太监一眼就认出来了姜醉眠,他遣散了身边太监侍卫,在御花园前停住了脚步。 “神医姑娘,别来无恙。” 姜醉眠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直,她是记得这位大太监的,在狩猎场围猎之时,她带着面纱跟在陆昭珩身侧,这位大太监给两人牵过马。 她故作镇定,笑着反问道:“公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前见过吗?” 大太监也笑了:“姑娘有了身孕怎得记性也不太好了,自然是见过的,不过不在宫中。” 姜醉眠有些分辨不出他是敌是友,往御花园内退了两步。 “公公应该不是想找我叙旧的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大太监笑得脸上褶子都挤出不少,看着极尽谄媚之色。 “姑娘别害怕,这会儿时候不早了,咱家已经让来接姑娘的马车先回去了,姑娘今夜可以直接在宫中留宿。” 姜醉眠脸色微变:“我为何要在这里留宿?” 大太监笑眯眯道:“想在宫中留宿的人可不在少数呢,不过天底下人都没有资格,唯独姑娘有这个资格,以后您想在这宫里横着走自然也是行的,一切都看您的意思。” 姜醉眠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又往后退了步,后背却忽然撞上个温热硬挺的胸膛。 她有些慌张的回头望,看见来人后,心下当即安定下来。 陆昭珩一手在她腰后虚虚搂了把,托着她朝前带了步。 刚才他要是晚来一步,她能直接撞到假山石上那块坚硬的棱角上去。 “怎么不看着她点。” 大太监连忙跪地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恕罪啊,奴才刚才想提醒太子妃来着,但是太子妃躲奴才像躲蛇蝎一般,奴才不敢啊……” 听见他对于自己的称呼,姜醉眠脸色顿时僵硬,扭头望向站在身侧的人。 他今日穿得很是矜冷华贵,回京之后,他整个人身上那股阴鸷冷沉的气息像是弥漫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叫人见了抬不起头来。 除了她。 这宫里的奴才惯会见风使舵,见了她居然敢喊太子妃,要是没有太子的授意,谁敢这么叫? 她很想开口质问,但是现在大太监还在两人面前跪着,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开口。 “你先下去。”姜醉眠对地上的人道。 “啊……?” 大太监有些惊异,太子殿下还没说话呢,太子妃先下了命令,那他是能走还是不能走? 陆昭珩道:“还不滚。” 大太监如蒙大赦,连忙退了下去。 人走后,姜醉眠左右张望了下,确信附近没人经过后,便揪住了陆昭珩的袖口,将他拉进了御花园内。 御花园中依旧雾气蒸腾,温泉环绕,百花妖娆,香气扑鼻。 姜醉眠拉着他走到一处熟悉的假山石后,这才松开他袖口,不说话,仰着脸神色不悦的盯着他看。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被袅袅热气也熏热了般,像是莹润着点点红晕,连眼睑处都泛着漂亮的红色,勾人的厉害。 许久未曾这样近距离地与她对视过,陆昭珩不舍得开口扰乱这场宁静,被她盯得眼热,也只是沉沉吸气,舌尖抵了抵脸颊内侧。 姜醉眠最终打破沉寂,问道:“太子妃?” 陆昭珩知道刚才那个狗奴才惹得她不快了,他没让底下人这样叫过,是那个人精自己看出来的。 这也要怪到他头上吗? 况且,这也是迟早的事。 姜醉眠又道:“今夜我要留宿宫中?” 陆昭珩的委屈劲没了,这确实是他的私心。 “说话。”姜醉眠冷声道。 陆昭珩将话在心头念了好几遍,才轻声道:“今夜父皇在召见朝中重臣,要我同去商议政事,预计要一整夜,天色已晚,客栈鱼龙混杂,你可留宿在我殿中好好休息,明日我会让人送你出宫。” 末了,他看着她眼睛,问道:“好不好?” 姜醉眠道:“不好。” 陆昭珩知道她会回绝,挽留道:“京城只会比外面更加危险,把你留在客栈我不放心,你就当这里只是守备森严些,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也是为了孩子,等明日找到个好住处,我不会拦着你离开。” 姜醉眠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垂着眼眸,长睫震颤了两下。 第156章 陆昭珩能看见她脖颈间雪白细腻的皮肤,薄薄的肌肤下覆盖着隐隐的筋络,看着那样美丽,却也异常脆弱。 生怕她还会拒绝,他语气轻的不可思议:“客栈那边会有人去知会,就只是去睡一夜而已,我不回去,行吗?” 最终姜醉眠点了点头。 只是在东宫留宿一夜,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刚回京谨慎些是没错的。 御花园外面的宫道上已经有个软轿在候着,陆昭珩上前掀开帘子,扶着姜醉眠坐了进去。 软轿内部并不小,坐两人也绰绰有余,且坐下被垫了厚厚一层软褥。 但东宫距离御花园有些远,走到一半时,姜醉眠撩开旁边的帘子深深吸了口气。 陆昭珩以为她是坐得不舒服了,一手替她掀着帘子,朝她靠近过来。 “硬么?”他似乎是准备将她抱起来,“坐我身上。” 姜醉眠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朝侧边猛地一缩,拍开他扶在她肚子上的手。 “不用了,”她再次望向轿外,耳根隐隐泛着红,“快要到了。” 陆昭珩知道她仍旧排斥自己的触碰,可这事也急不得,先前他留给她的回忆应该都是不怎么好的。 肯定是不怎么好的。 她总是哭得那样可怜,在他身下崩溃求饶,可他充耳不闻,只会更加兴奋忘我,变本加厉。 若是知道往后还有这样一天,当初为什么又要对她那般残酷无情。 轿内的两人都心事重重,到了殿门外,陆昭珩先下了轿,再将上面的人扶下来。 殿内下人已经都被遣散下去,只留下了几个心腹伺候着。 几人在殿内跪做一团,给陆昭珩行完礼,又想给姜醉眠行,但是太子妃三个字像是剌嗓子,话到嘴边又统统都咽了回去。 他们刚被警告过,以后不准乱喊。 陆昭珩将她送回来后便离去了,殿内几个下人伺候着姜醉眠用了晚膳,又在睡前为她清洗沐浴,最后才将她引到内殿去休息。 踏进内殿后,姜醉眠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寝殿,以及不远处雕刻着飞龙祥云的软榻,双眼都瞪圆了些。 她问身旁的小宫女:“这里是殿下休憩的寝殿吧?” 小宫女点点头:“是的,姑娘。” “你带我去偏殿休息就好,”姜醉眠转身要走,“我在这里睡不合规矩的。” 这里一看就是陆昭珩睡觉的床榻,以后定然也是要和真正的太子妃同榻而眠的,她才不要睡在他的榻上。 小宫女吓坏了,连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姜醉眠面前。 “姑娘,殿下吩咐过了,您今夜就是要在这里歇息的,奴婢不敢违抗殿下旨意,求姑娘不要为难奴婢了……” 小宫女听起来都快哭了,姜醉眠于心不忍。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歇息就是了,”姜醉眠道,“你快起来呀,我没办法扶你。” 小宫女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姜醉眠折身回来,随她在榻边坐下。 这小宫女看起来跟青彤差不多的年纪,但是谨小慎微,畏畏缩缩,一看就是平日里被吓怕了。 “你们殿下很可怕吗?”姜醉眠问道。 小宫女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没有啊姑娘,殿下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最是体恤下人了。” 姜醉眠:“……” 姜醉眠:“你说的是他吗?” “是啊姑娘。”小宫女道。 “好,那我换个问法,你们殿下都是怎么惩治不听话的下人的?” 小宫女慌忙又想下跪,这次被姜醉眠制止了。 “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小宫女这才说道:“各种刑法,都有的,比慎刑司要严厉许多,一般只要有人敢犯一次,下次必不会再出现相同的错。” 姜醉眠点了点头,即便从陆昭珩以前的举动来看,她也能猜到些大概。 慎刑司有一百三十六种刑法,而东宫竟然比慎刑司还要可怕。 陆昭珩驯服人的手段向来是靠着施压和威严,这样确实能让手底下人听话办事,可是却很难获得真心。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小宫女行了礼,转身朝着殿门外走。 “对了,”姜醉眠叫住她,小宫女回头,便看见唇红齿白的美人儿在冲她眉眼弯弯的笑,“我真的不会告诉别人,发誓。” 她说着,三指冲天,希望能让小宫女安心些。 小宫女像是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眼眶微湿,用力点了点头,出了殿门。 姜醉眠一个人躺在龙榻上,殿内燃着那股异常熟悉的松竹香,四周静谧,极适合睡觉。 这偌大的宫殿虽奢靡华美,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气。 姜醉眠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陆昭珩确实一整夜没回来,小宫女服侍着姜醉眠起身,又留她在宫内用了早膳。 光是围在身边伺候早膳的太监宫女就有七八个,姜醉眠被他们晃得眼晕,就把人都遣散下去,自己一个人吃得自在。 陆昭珩踏进殿内的时候,没看见姜醉眠身边有人伺候,脸色一冷,让人把今早应该侍奉左右的几个下人全都拉下去严惩。 第157章 蔺风得了命令,正准备走出殿门,却被姜醉眠喊住:“等等。” 蔺风赶紧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等待姜醉眠下一步指令。 陆昭珩对于蔺风如此听从姜醉眠的话像是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姜醉眠放下手中碗筷,起身走到陆昭珩面前。 “是我让他们不要伺候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陆昭珩只是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他们没照顾好你是错,有错就该罚。” 姜醉眠将自己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吃饭的,难道我不可以让他们退下吗?我不可以跟他们说话吗?” 陆昭珩顿了片刻,眸色松动:“可以,你想如何都可以。” 姜醉眠这才松懈下来,对蔺风道:“这里没什么事情了,那些宫女太监们也没错,不准惩治他们。” 蔺风看了眼陆昭珩,见他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心中便了然。 “是。” 蔺风退下后,姜醉眠折身走回桌前坐下,刚才的粥她还没喝完,不能浪费。 陆昭珩也在她身侧坐下,盛了碗粥,陪着她慢慢喝着,十分自然松散的神情,仿佛这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上午。 姜醉眠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汤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陆昭珩望向她,像在等候她给点提示。 姜醉眠道:“不是说好了不再滥杀无辜。” 陆昭珩并不辩解什么,他是一下没收敛住性子,若是没有她拦着,刚才那几个下人小命堪忧。 姜醉眠又道:“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先在心中问自己三个问题,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吗?真的让你无法容忍吗?必须得有人死吗?如果问完自己之后还是很生气,那再考虑如何行事不迟。” 她语气郑重,像是希望他能真的记在心里。 “我知道昨夜你已经很辛苦了,但是也不能冲着别人乱发脾气。” 和煦的日光透过窗扉倾洒进来,投照在她细腻柔美的侧脸上,使得她整个人被金光牢牢笼罩在其中,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慈悲佛性。 “难道你先前答应我的事情,都是假的吗?”她在询问他。 陆昭珩在楠木桌上用了按了按,强行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随后才沉而缓地答道:“不是。” “不是假的,”他靠近了些许,“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做到,但是你能不能也再给一点。” 姜醉眠往后缩了缩,目光有点飘乎。 灼热的气息快要喷洒在她唇上,一只手在她腰后虚虚拢着,怕她仰倒过去。 陆昭珩目光沉着地望着她,凤眸中像是一片漆黑的汪洋海。 给一点什么? 给一点希望,还是给一点爱。 面前的呼吸还在朝着跟前靠近,姜醉眠心中顿时异常恐慌起来,她几乎是猛地朝侧边躲去,手上不慎将一旁的热汤打翻,滴了一点在她手背上。 汤碗“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伴随着一声轻缓痛呼。 陆昭珩眉色一凛,牵着她的手放在眼前一看,虽然并没有怎么烫到,但是她手背本来就细白柔嫩,这会儿已经微微红了一小片。 “还有没有烫到别的地方?” 陆昭珩将她从椅子上一把抱起来,大步走到了榻边将她放好,立即去撩开她的袖口看她的胳膊,随后又准备掀开她的裙子看她的腿。 姜醉眠挣扎了下,那手便也停了下来。 她跟师父学煎药的时候没少挨烫,只不过师父每次都会给她去疤痕的药膏,这点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陆昭珩的神情像是她快被烫死了似的,跪在榻边捧着她那只手一直吹不说,还让蔺风去太医院请太医。 不过被姜醉眠拦下来了,她现在自己就是太医,有没有事她还能不知道吗。 “帮我拿块湿了冷水的帕子来就好。”姜醉眠对下人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殿内还站着这么多人呢。 陆昭珩捏紧她手腕不肯松,眼眸低低垂下:“还红着。” 他小心翼翼将她的手凑到跟前,又再替她轻轻吹着。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陆昭珩抬眸看向她,“别生我的气,也别不理我,好不好?” 姜醉眠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甚至连拒绝他都没有开口,她能那样温柔的看着一个下人,那样轻缓地同他们说话。 陆昭珩知道是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可每次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就会忍不住想贴近,想抱她,想吻她,每次竭尽全力克制住了,下次再见她,那种压抑久了在内心疯狂滋长地阴暗念头就又会钻着争着冒出来。 如果他刚才不那么冒进,她就不会为了躲他而烫伤手。 “眠眠,”陆昭珩喉咙发紧,像是疲惫地有点哑,“也看看我,好吗?” 姜醉眠有些讶异,她不是因为生气才不想跟陆昭珩说话,而是因为被他攥住的手背痒的厉害。 她其实早就不疼了,这么点泛红用冷水敷一敷就能褪下去。 第158章 可陆昭珩跪在她膝边,眸色有些慌乱的仰着脸看她。 好像在向主人摇尾乞怜的狗勾。 第69章 姜醉眠轻轻把手抽出来,别开眼:“你先起来。” 陆昭珩丝毫没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有何不妥,小宫女已经捧着冷水帕子送了过来,他接过,小心仔细地覆盖在她那只手背上,随后起身。 姜醉眠也跟着从榻边站起:“我真的没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还惦记着住在客栈的师父和青彤。 陆昭珩知道留不住她,便送她出了宫。 马车行驶到客栈外却没有停下,而是奔着城东去了。 姜醉眠心觉不对,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却见已经离得那处熟悉的府苑越来越近了。 她指尖顿时僵住,心中萌生出片刻疑虑,难不成,她又要被送到那座金丝笼般的府苑中去? 难道陆昭珩还是在骗她? 可身侧之人像是看出来她眼神中的诧异,缓声道:“白师父他们已经找好了住处,是个安全僻静的地方,离静街不远。” 听言,姜醉眠脸色柔和下来,她侧眸望了望陆昭珩,却见他面色如常,仿佛并没有发现她刚才的异常表情。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小院门前,不怎么显眼的门户,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有钱人家。 两人刚从马车上下来,白更生和青彤就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们早就得了信,说姜醉眠马上回府。 “师父,”姜醉眠见二人无恙,问道,“你们怎么寻到住处的?” 她心中有数,定然又是陆昭珩的安排。 白更生却道:“你师父我在京中就不能有座宅子了?好歹也是在宫中当过差的。” 姜醉眠诧异:“这是您先前的住处?” 青彤过来挽着她进院:“是啊姐姐,白师父家里可好了,有好几个厢房呢,而且还有三个药方,以后你和白师父一起制药也不用抢地方了。” 院内虽然不大,但是看得出来有些年岁,正中间有颗粗壮无比的老槐树,看起来就年岁十足。 “这宅子想来并不便宜,”姜醉眠对青彤道,“彤儿,我们不是还剩下了些银票,先给师父作为寄住在这里的费用。” 青彤连忙将那一万两中剩余的几千两全都掏了出来,准备塞给白更生。 白更生连连推脱,说什么也不肯收,实在是他已经从东宫那里收了够多,但是还要瞒着徒儿,只能说道:“这可使不得,为师要是收了徒儿的钱,那还算什么师父,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着,为师以后的伙食徒儿你包了就成。” 姜醉眠见他态度坚决,青彤再跟他僵持下去就快打起来了,只得答应下来。 白更生这才安心:“既然回了京城就安心在师父这里住着,此处僻静,远离闹市,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还有……” 白更生说着,回头看了眼,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没了陆昭珩的身影,只剩下蔺风规规矩矩站在门边,没有丝毫逾矩。 “人呢,这就走了?”白更生道,“怎么也没来家里坐坐。” 蔺风抱剑拱手:“皇上今日还要召见主子,既然姜姑娘已经安全回来了,主子就回宫了,不过几位放心,蔺某会代替主子好好守护这座小院,定然不会再有危险发生。” 姜醉眠朝院门外望了眼,心中也觉几分好奇,一声不响就消失了,这不是陆昭珩的行事作风,除非,是宫中真的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 蔺风真的如他所言,留在了小院看守,还带了一队暗卫埋伏在小院四周,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禀报东宫。 没过两天,蔺风说有要事离开了半天,再回来时带了个人。 姜醉眠现下不宜情绪太过激动,可是看到杨月樱时,还是瞬间就朦胧了泪眼。 杨月樱也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再见到姜醉眠,两人分别一年,早已物是人非。 自陆昭轶下狱后,杨月樱原本也是该按照前太子同谋被一起下狱的,但是陆昭珩偷梁换柱把她从狱里又捞了出来,随后送进了醉红馆交给了仙梦。 仙梦已经成了醉红馆的掌事人,原先的鸨母被按照反贼同党一并斩首了,醉红馆现下彻底成了陆昭珩的产业,更是他用来拉拢操控朝中重臣的重要枢纽。 杨月樱在醉红馆一直好生将养着,她先前曾在这里被唤过流樱,还被陆昭轶掳去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一段时光,身心都遭受了巨大重创。 仙梦得了主子的命令自然不会怠慢她,醉红馆多出个姑娘也不会惹人生疑,平日里还会派两三个小丫鬟供她使唤,可杨月樱还是终日闷闷不乐,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镜子前哭,一双眼睛都快哭瞎了。 幸而姜醉眠回了京,陆昭珩便命人将杨月樱送了回来,好叫她们姐妹团聚。 见到姜醉眠之后,杨月樱哭得更厉害,一股脑将心中的委屈和盘托出,姜醉眠心疼的厉害,又总是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杨家,连累了叔父叔母和阿樱,所以愧疚难当,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弥补她的伤痛。 杨月樱哭了会之后倒是好了许多,姜醉眠握着她的手坐在床榻边,双眸也早就红通通的,只是杨月樱刚才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这会儿擦了擦眼泪,问姜醉眠道:“阿眠,你这段时日过得如何?还有你这肚子……” 第159章 姜醉眠不想让她担心,只是轻描淡写概括了自己的经历,不过她没说当初被陆昭珩逼着夜夜同房,还怀了他的孩子之事。 可杨月樱毕竟是与她最为熟稔之人,一眼便看出来这其中的不对劲来。 “阿眠,”杨月樱攥着她的手,“你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姜醉眠像是忽然感觉手背上被烫伤的那块肌肤在灼灼散发着热度,她眨了眨眼睛,眸中的泪意还没有消散,只剩下不知所措和片刻的茫然。 “没……” “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你自己,却骗不过我,”杨月樱道,“阿眠,你忘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还穿过同一条裤子,喝过同一碗粥,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都能知道。” 姜醉眠想到了她说得那些往事,眼底又迅速积聚起一滩雾气。 “我恨他,讨厌他,不想看见他……” 杨月樱看着她:“这个孩子是他的?” 姜醉眠咬紧唇瓣,不肯吭声。 杨月樱瞧她的反应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阿眠,我比你还要大几个月,论起来该算你的姐姐,你不说我也看的出来,或许你早就已经爱上他了,只是你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你是不是觉得爹爹和阿娘的死都是你造成的,觉得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因为你?” 姜醉眠眼泪开始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掉落下来,她在旁人面前或许可以隐藏的很好,可是在杨月樱面前,她什么都藏不住也瞒不了。 虽然口中不说,可她总是在背负着深沉的罪恶感和愧疚感活着,她时常会想,为什么独独是她活了下来,为什么她身边的人总是会离她远去。 是不是其实该死的人一直是她,是不是她也该在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死去,就不会害的叔父叔母尸骨难眠。 “阿眠,”杨月樱轻轻替她擦眼泪,“不怪你,都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爹爹娘亲也不是你害死的,他们是被陆昭轶的人杀死,当年姜伯父被人陷害通辽叛国也是陆昭轶的手笔,他就是个十足的恶鬼,这一切都是他的罪过,与你无关,不要再这样责怪自己了,知道吗?” 姜醉眠泪眼婆娑,努力睁大了眼睛看她:“你说,我父亲被人陷害,也是陆昭轶做的?” 杨月樱点头:“是,我被困在他身边这么久,虽然他什么事情都不会让我知道,可是我知道鸿胪寺的左正和常如都是他的门客,他们三人以前经常在外面相聚谋划,后来左正死了,常如没如愿做上鸿胪寺卿的位置,便经常让人秘密送书信给陆昭轶,被我撞见过一次,我偷偷看了信的内容,上面便有当年左正是如何用与辽人相通的密信诬陷于姜国公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姜醉眠立即止住了眼泪,紧紧攥住杨月樱的手问道:“信中有没有提到赵筠?” “赵大将军?”杨月樱仔细回忆了下,“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我会有印象。” “常如给陆昭轶的那些信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陆昭轶下狱后,整个东宫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信件残存了,如果要说还有的话,那应该只会在常如的家中了。”杨月樱道。 可常如因为受陆昭轶牵连,官职被罢,府宅被抄,想再找那些信只会难上加难,而且说不定早就已经被常如销毁了。 姜醉眠沉思半晌,这件事情暂时不宜闹大,赵筠毕竟手握兵权,她尚且不知皇上和如今太子对赵家的态度如何,所以她只能自己私下里查。 那么能帮她的人只有一个。 青彤亲自去丞相府送了封亲笔信,没过半日,厉云川就急匆匆的找上门了。 他进屋一看见姜醉眠,双眸就喜悦的闪着光。 “阿眠,你终于回来了!” 可他朝着姜醉眠走过来的时候,眼神却越来越迟疑犹豫,视线落在她明显突起的腹部,脚步恍然间顿住。 “你,你……”他像是被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最后俊脸都有点憋红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昨夜留宿在东宫的人,是你?” 姜醉眠手中的茶杯差点飞出去,心虚地望了眼站在一旁的白更生和青彤。 她跟两人解释的是被皇后娘娘留在了宫中,谁知道厉云川居然知道她是住在了陆昭珩的寝殿。 但白更生和青彤并没有露出什么惊奇神色,反倒是像早就知道了。 第70章 厉云川像是明白过来什么:“难怪昨夜在殿中议事,太子殿下后来称病先走了,我心觉奇怪,他是毒发都能撑着上朝的人,寻常小病怎么可能提前退场,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在东宫留宿,殿下不放心了,才……”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姜醉眠直接开口打断:“对了云川,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跟你商议,我们不如赶紧说正事吧。” 旁边三人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他们都知道姜醉眠这是在欲盖弥彰,却也并不戳穿她的小心思。 蔺风仍旧站在屋外守着,但是一直在留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主子让他保护姜姑娘,这倒是不难,可他也没法拦着旁人不来探望不是。 厉云川起初对姜醉眠和陆昭珩之间的关系很是在意,可是自从他亲眼见识过满身是血从南陲村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的人后,他心中自觉自己做不到这样。 第160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无人能介入的境地。 他虽然帮助姜醉眠逃了出去,可是他心中像是也隐隐有预感,那两人的纠葛不会就此了断。 而现下,不必言说他也能猜到姜醉眠腹中孩儿是谁的,这四个月来他好像已经放下了,既然不能在她身旁相伴,那就做她的好友,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相伴。 厉云川道:“信中只提到了常如通辽一案,但具体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定然知无不言的。” 姜醉眠看了眼杨月樱:“阿樱,还是你来说吧,之前告诉我的事情都可以告诉云川,他是信得过的人。” 杨月樱点了点头,将自己在陆昭轶身边探听到的常如和他之间的望来全都和盘托出,最后提到了那几封密信。 姜醉眠顺势问道:“当日常如被抄家时,可曾从他家中翻找处那些密信的下落?” 厉云川是鸿胪寺的正卿,手底下人出了事定然要细细过问,可他皱眉思索了会,摇头道:“常如不似左正,他心思要狡诈的多,抄家时在他家中甚至连高于俸禄的一文钱都没有搜寻的到,更别提什么密信了,这种重要的东西他应该不会放在家中,毕竟陆昭轶也知道他的住处,想要销毁证据的话易如反掌,常如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 杨月樱也道:“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我记得有一次陆昭轶的亲信寒鸦禀报时说在常如家中搜寻过了,没有找到陆昭轶想要的东西,难不成指的就是这些密信?” 姜醉眠站起身,在桌边来回踱步:“如此说来,常如早就想以此要挟陆昭轶,可陆昭轶并不想受制于人,无奈几次三番没能销毁密信,而那些密信如果有一日公之于众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那些信相当于常如的护身符,只怕其中牵扯到的人不只是陆昭轶自己。” 厉云川猛然拍了下桌子:“或许还会有朝堂上的其他重臣?!” 姜醉眠点点头:“虽说前太子在朝中的党羽已经被清扫殆尽,可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单单我所知道的就还有未被清除掉的,而且之前还与陆昭轶往来密切,现在照样手揽重权难以撼动。” 此话一出,傻子都能听得出她是在指代谁。 厉云川脸色变了变:“赵家世代为将,赵筠的功绩尤甚,虽然他此前也并不避讳与陆昭轶的往来,但是经过都察院严查,并未发现他们之间有何逾矩密谋,再加上赵筠可以说是除了姜国公之外军功最为显赫的一位大将,深受百姓追捧爱戴,没有足够的缘由和证据,自然无法撼动赵家的位置。” 提到赵筠,姜醉眠情绪难免有些波动起伏,她是痛恨陆昭轶,可是最令她感到厌恶憎恨的,其实是赵筠。 父亲曾经与他兄弟相称,对他处处照顾提拔,没有父亲当日的垂青,又哪里会有他如今的显赫功绩和地位。 赵筠如今的滔天权势,可以说是踩在父亲的骨灰上争夺来的,这叫她如何能不恨。 同样的,她也痛恨自己为何这么迟才参透父亲冤案的真相。 姜醉眠目光灼然,一旁的杨月樱过来牵了牵她的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像是互相给了对方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说道:“密信中到底有没有牵连到旁人,那也要看了之后才能知道。” 厉云川道:“可是还要到哪里去搜寻?” 姜醉眠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绝对不会有人前去搜寻。 她道:“蕉岭山,都停驿。” 厉云川也猛然想到了些什么,重重点头:“是了,是了!常如府宅虽然被抄,可是不会有人会去接待使臣的都停驿馆搜寻,而常如在被下狱的前段时间就经常出入都停驿,直到辽国使臣离京,他才又重新搬回京内府宅。我这就命人去驿馆内仔细搜寻,把驿馆里里外外都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到那几封密信!” 厉云川说着便准备夺门而出,姜醉眠赶紧将他拦下。 “等等,此事现在绝对不能张扬,尤其是不能让驿馆中人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密信的内容我们还没看过,万一事关重大,我们很有可能也会被牵扯其中,所以必须得小心谨慎,最好是夜间行事,并且不能让人发现。” 厉云川了然:“包在我身上。”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内异常平静。 厉云川时不时派人来送个口信,说是还在努力搜寻中,已经搜了大半个驿馆了,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密信。 姜醉眠知道此事也急不得,这么长时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日两日。 但是陆昭珩近几日竟然也从未出现,着实有点奇怪。 姜醉眠有时候晚上会特意晚睡会,可房内静谧无声,并没有人偷偷摸到她床边。 她知道他近日一定还在为着西北军军饷贪污案繁忙,可是能忙到连个面也不露吗? 青彤像是看出来姜醉眠有心事,晚上便又主动来陪她睡。 姜醉眠肚子又大了些,现在睡觉只能侧躺着,并且压一会胳膊就会发麻,她便只能再换个姿势继续睡。 青彤迷迷糊糊醒过来,替她捏了捏手臂,还对着她肚子说话。 “小娃娃老实点,别再折腾你娘亲了,乖乖睡觉好不好?” 姜醉眠笑了笑,转过身子面向她:“彤儿,你醒了。” 第161章 “姐姐,你翻了好几个身了,我很难不醒的,”青彤睁开惺忪睡眼,“难不成,你是想娃娃爹爹了?” 姜醉眠双眸睁大了些,连连否认:“没有,不是,怎么会呢。” 青彤揉揉眼睛:“姐姐,你的心事都会写在脸上的,我都看出来了。” 姜醉眠摸了摸自己脸颊:“有,有吗?” 青彤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当然没有啦,我就是瞎猜的,没想到直接猜中了。” 姜醉眠有些羞恼,在她额前弹了下:“就知道拿姐姐寻开心,下次不让你陪着睡了。” 青彤慢慢悠悠阖上眼睛:“好啊,那你让娃娃爹爹陪你睡吧。” 姜醉眠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下:“胡说八道什么呢。” “哎哟。” 青彤委屈的揉着自己脸蛋,她早已经从当初那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蜕变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姜醉眠从来不会短着她吃喝,她胃口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脸颊整日里白里透红,活像个有钱人家受宠的小姐。 这会儿她瘪着嘴跟姜醉眠讲道理:“姐姐,我哪里是胡说了,白师父告诉过我了,小娃娃必须要在爹爹娘亲的陪伴下才能安然长大,现在娃娃只有娘亲,我当然希望姐姐的娃娃也有能爹爹宠爱保护了。我从一开始就在帮姐姐的娃娃寻找一个好爹爹,但是找来找去,我现在觉得娃娃的亲爹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的,起码有钱,有权,对姐姐也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到底要不要让他做娃娃的爹爹,我觉得还是要再看一看的……” 姜醉眠听她在耳边叽里呱啦分析着,睡意倒是慢慢上来了。 青彤还在说着:“……还有以后娃娃如果住在皇宫,那岂不是一出生就能够有很多人伺候,过上世上最好的日子?这样倒是不错,姐姐和娃娃都不能再受苦了,就是要让人好好疼爱才行的,姐姐,那你觉得姓陆的行不行?” 她转头一看,姜醉眠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青彤叹息一声,替她盖好被子。 看来姐姐的终身大事,还是得靠她和白师父联手了。 * 三日后,厉云川果真在都停驿搜到了几封密信,他立即就带着来找了姜醉眠。 “这些信藏得十分隐秘,常如竟然把它们藏在了驿馆正殿后面的匾额内,那块匾额是先帝爷御赐的,寻常人哪里敢动,所以从来也就没人想过要去那背后搜查。” 信一共十封,一一拆开来看。 其中只有五封是常如在写自己和陆昭轶的历次往来,甚至将每次陆昭轶要他做的事情都详细细数了出来,就是为了在信的最后祈求陆昭轶能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尽快给他升官尽职。 而另外的五封,看起来像是常如走投无路时写给陆昭轶进行要挟的筹码,信中写明了他是如何将那些与辽人往来的密信偷偷藏进左□□中的,还提到了这样的手法跟当年陆昭轶利用赵筠扳倒姜廷州是一模一样的。 对于赵筠的描述虽然不多,可光是与诬陷姜国公通辽叛国案有关,就足以罢去他的大将军之职,将他打入死牢凌迟处死。 看完那封密信,姜醉眠深深吸了口气,身子脱力般跌坐在了凳子上。 她泪眼朦胧,指尖紧紧攥着那张快要被揉皱的信纸,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旁边几人并不知道她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只当她是被陆昭轶等人的罪行万分痛恨。 没人知道,那是因为在她心口挤压了十余年的重担刚刚才松懈了开来。 原来父亲是这样被他们诬陷的,原来姜氏满门是这样被连累成了冤魂的,原来她并不是罪臣之女。 她一定要让陆昭轶和赵筠为此付出代价! 看完密信后,厉云川便将信又全都收了回去,姜醉眠从他手中拿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又交还给他。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密信?”姜醉眠问道。 “交给都察院,请他们再针对信中所提到的人和事进行密查,定然不能放过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姜醉眠点头:“好,行事小心。” 厉云川气势汹汹的走了,姜醉眠对于他行事并不担心,他说会交给都察院密查,就一定会做到。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揣着的那一封孤零零的密信,是她方才从那一沓信中悄悄藏起来的,正是有关于赵筠的那一封。 该如何为父亲翻案,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晚上入睡前,青彤又想来陪姜醉眠睡,可惜被姜醉眠拒绝了。 她拎着那只白花花的侏儒兔,放在了自己床榻里面,还给兔子盖好了被子,而那封密信,被她藏在了枕头下面,要时刻贴身存放她才安心。 只是不知为何,半夜她迷迷糊糊间感觉兔子好像趴在了她身上睡着一般,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在她睁开眼睛的前一瞬,那股压迫感又随之消失了。 她睡眼朦胧,努力掀开眼皮朝着面前望,骤然出现在跟前的一个模糊轮廓把她吓了一大跳,身子也快速朝着背后躲。 随后那道轮廓轻声开了口:“别怕。” 陆昭珩搂住她身子,防止她撞到身后的墙壁上。 “眠眠,是我。” 第162章 第71章 对于陆昭珩夜里摸进房间这件事,姜醉眠像是已经极为熟悉,听出他的声音后,她身子立即放松了些许。 但是察觉到贴在自己腰侧的不是毛茸茸的兔子,而是一只正在缓缓传递着热度的有力手臂,她顿时像是被灼烫了般。 陆昭珩先一步看穿她的意图,搂在她腰侧的手收了回来,转为轻轻攥住了她手腕。 随后身子贴近,呼吸相闻。 “我有话说,”陆昭珩道,“说完就走,先别急着躲我,好不好?” 姜醉眠听出他嗓音中的疲惫沙哑,联想到他近日都没有出现,想来定是诸事缠身。 她也只是从厉云川那边听到了最近朝中局势动荡的消息,皇上紧急召赵筠回京,已经过去了数日,延边竟然都没有一点消息传回,赵筠恐有抗旨不尊的嫌疑。 不仅如此,因为军饷贪污一案牵扯到了朝中众多大臣,且多多少少均与将军府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现在朝中俨然成了三派,一方坚持将军府无辜,一方坚持赵筠有罪,还有一些两方都不参与,坐山观虎斗。 皇上对于此事的处理态度模棱两可,将烫手山芋全权丢给了陆昭珩,下令召赵筠回京的圣旨便是陆昭珩代为拟定,而皇上称病不出,早朝也有数日不上了。 姜醉眠没出声,黑夜中一双清凌的眸子定定望过来,在等陆昭珩准备跟她说什么。 陆昭珩便有些得寸进尺,指尖顺着她的手腕渐渐上移,五指悄悄挤进她指缝间,无声无息与她十指相扣,极为亲密的姿态。 房内一时静默无声,只能听得见睡在床尾的小兔在“呼噜呼噜”。 能这样与她安安静静的躺在一张床榻,像是世上最为朴素寻常的夫妻一般,十指相扣,互相陪伴着入睡,已是陆昭珩不敢奢求的梦。 姜醉眠压着嗓音轻轻打破了沉静:“手疼……” 陆昭珩忙松了些力气,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她的手攥得牢牢的,生怕下一瞬就会消失似的。 他用指腹在她手背处摩挲几下:“近日没来看你,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尽快处理,朝中近来动荡,京中可能不太平,我会让人保护好这座小院,必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姜醉眠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跟将军府有关?” 听出她语气中的担忧之意,陆昭珩神色便有一瞬间的僵硬,可是怕被她看出来,他又很快面色如常。 每每提到将军府她总是异常紧张,赵棠虽然人不在这里,却还是能让她这般牵肠挂肚。 陆昭珩道:“有关。” 姜醉眠眉心紧紧蹙起来,她手中也用了点力气:“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一边说着,姜醉眠另只手准备悄悄摸到枕头底下的那封信,可是在即将触碰到枕头的时候,她又有了片刻退缩。 “陆昭珩,”她道,“你也认识我父亲。” “嗯,姜国公战功显赫,受万民爱戴。” “可那都是过去,”姜醉眠眼底有些酸涩,“他私通辽人,背叛了大宴,最后连累了姜氏满门被抄斩。” 陆昭珩伸手轻轻抚上她脸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父亲的事,虽然她在强装镇定,可他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悲恸和颤抖。 “等到眼下的动乱平息,我会命人重审当年案件,必不会让一个冤魂漂泊无依。” 他语气郑重,像在陈述,更像在宣誓。 姜醉眠忽然紧紧揪住了他胸口的衣襟,被月光映亮的双眸在急剧颤动:“你也相信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对不对?仅凭着几封密信就给父亲定了罪,这难道是符合大宴律法的吗?这其中就没有什么可以操作的余地?那些信的来由真的有被认真核实过吗?如果私通辽人的另有其人怎么办?如果父亲一生清白都被那区区几封信毁掉了怎么办?如果我姜氏满门都是被小人故意构陷,那上百条人命就白白断送了怎么办?” 她越说越激动,激荡的内心难以平复,眼眶一阵阵热意涌上,长睫扑簌簌颤动几下,清泪便争相从眸中掉出来。 看见她神色痛苦近乎宣泄般的在哭,陆昭珩心口像是被把钝刀子在细细密密的磨,磨得他痛如刀绞。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松了她的手,上前将她径直搂进了怀中,一手避开她腹部,轻轻环住她腰间,另一手在她发丝上轻轻柔柔的抚着,带着安慰意味,任凭她将眼泪尽数埋进了自己胸前。 “我从来不相信姜国公是会通辽叛国之人,他清廉正直,一心为国,只是当年案件判得草率,现在回想起来诸多漏洞,还需一一查清。” 他低头,在怀中人的发心上轻轻落下一吻,低声劝哄道:“等到案件查清,一切自会有定夺,不哭了好不好?不然明日眼睛会红肿得像兔子了。” 姜醉眠这几日一直在压抑着内心情绪,旁人不知她为何会如此针对赵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为父亲翻案而已。 知晓她身份的只有陆昭珩,在他面前她倒是可以不必辛苦伪装。 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问:“那还要等到何时?何时才是重审案件的最好时机?” 陆昭珩在她后脑勺上揉了揉,定定说道:“快了。” 第163章 旁的,他却并没有多说。 那些事情太过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他不愿让她知晓,更不愿让她牵扯其中,所以回京之后便不敢来此看望她。 等到他将一切危险障碍扫除,再让她安安心心成为他的太子妃。 陆昭珩直到天蒙蒙亮起才离开,姜醉眠还在榻上沉沉睡着,脸颊上的泪痕已经被人小心翼翼的擦干,那只小奶兔也被放在了她怀中睡得安稳。 姜醉眠午时才起,两只眼睛确实红通通的,还有些肿,看起来昨夜像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那封信她最终没有给得出去,陆昭珩说还要再等等,可是要等到何时,他却没说。 又过了两日,姜醉眠去了趟太医院,她记得当日进宫面见皇后时听说过,今日是太医院给皇后请平安脉的日子。 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去太医院请人时,见着了姜醉眠,掌事太监长了个心思,记得皇后娘娘对这位女太医格外欣赏,便请了姜醉眠一同前去。 到了皇后宫中,皇上恰好也在。太医给皇后请完脉后,姜醉眠又给皇后诊了诊脉,并说出了皇后吹过风后便会经常头痛的毛病。 随后她为皇后手臂上施了几针,惹得皇上和皇后对她皆是赞叹连连。 皇上问她要什么赏赐时,姜醉眠却没有言语,反而颇为艰难的跪在了地上,垂着眼眸,模样清冷倔强。 皇上见她一个大肚子妇人如此这般,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跟朕说?” 姜醉眠道:“民女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为民女指点一二。” 皇上须发已见白,脾气秉性也比年轻时候要温和许多,且已经生出了退位之心,所以现下最是仁慈爱民之时。 他道:“既然已入太医院,便也是我大宴臣子,有何事但说无妨。” 那封密信就静静躺在姜醉眠袖口中,她攥紧了指尖,犹豫不决。 早已经想过千遍万遍的说辞,到了此刻竟然有些哽在喉间。 皇后娘娘本就对她颇为喜爱,想命人将她搀扶起来:“地上凉,你身怀六甲,还是起来说话吧。” 姜醉眠谢了恩,却仍旧没有起身,她抬起头,黑眸清亮。 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没人知道。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时机,再继续等下去,难道要等到赵筠彻底权倾朝野的那一天吗。 她不能坐以待毙。 “皇上,皇后娘娘,民女想问,如果有一个好官遭人诬陷,还害得全家都被牵连,那么怎样才能让背后的罪魁祸首伏法?” 皇上听言,笑了笑,回道:“你看起来年纪尚小,怎么会思考如此有深意的问题?大宴律法自然不是摆设,刑部和都察院也会让每一个罪人得到应有的惩处。” 姜醉眠又问道:“倘若他们都沆瀣一气,只为了让好官顶罪,为官不清,相互勾连呢?” 此话一出,皇上脸色明显变了,一旁的皇后都察觉出来不对劲,急忙让人上前将姜醉眠赶紧扶起来带下去。 皇上却制止了宫女的动作,眸色有些凌厉的看向跪在殿中的身影。 “你到底是谁?” 不知为何,他像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些不卑不亢的清傲之姿,且容貌气质上都大有故人风范。 姜醉眠垂首道:“回皇上的话,民女不过是在南陲长大的一个乡下丫头。” 皇上却忽然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了她跟前:“抬起头来,叫朕好好看看。” 姜醉眠仰起来脸颊,清丽决绝的脸庞让皇上猛然后退了半步,望向她的眼神也陡然变得极为震惊。 “你,你叫什么名字?” “姜醉眠。” “是哪个字?” 姜醉眠没有掩藏:“姜太公的姜。” 皇上跌坐回了椅子上,不需要再多问,他已经认出来姜醉眠是谁的女儿,她跟她父亲长得其实极为相像。 “你是廷州的女儿,”皇上轻叹了口气,“当年给廷州定罪之后,朕何尝不痛心疾首,你小时候,廷州带你入宫,朕还赏赐给你好些玩意,你特别开心,还给朕磕头谢恩,你还记得吗?” 姜醉眠摇了摇头:“回皇上的话,民女年幼,不记得了。” 皇上神色颇为哀痛,当年给姜廷州定罪是无可奈何,姜氏功高盖主,已然威胁到了皇权,他再悲痛难过,也还是要把姜氏满门抄斩。 可这十年来他何尝不后悔莫及,做得太过火了,好歹该给廷州留下个一儿半女,好叫姜氏香火得已延续。 姜氏是为了巩固他的皇权而死,他心里知道。 可能是年老了,心肠也比年轻时候的杀伐果决要柔软许多,总是想在临死前再多多做些善事,好能抵消掉从前做过的一些孽障,好别在死后踏入地狱鬼门。 皇上问道:“朕听闻你是从西北来的,你跟赵棠有何关系?” 姜醉眠道:“只是在为将士们救治时相识,并无别的关系。” 皇上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神色募地凛了凛:“那你跟太子有何关系?” 姜醉眠像是僵住了一瞬,再想开口回答时,却被皇上扬声打断:“还不快点把人扶起来!” 第164章 几个宫女太监傻了眼,手忙脚乱上前把姜醉眠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又搬了个软凳让她坐下。 姜醉眠回道:“民女与太子殿下也无……” “还想再瞒着朕?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皇上语气急切,却朝着皇后使了个眼色。 皇后不明所以:“皇上,您先消消气。” 皇上指了下姜醉眠的肚子,像是更加焦急道:“朕如何能消气?平日里给太子指配婚约他总是推拒,还跟朕说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如果再给他硬塞人进东宫他就来一个杀一个,朕还以为他是找了个借口搪塞朕,毕竟像他那副德行想必也根本瞧不上什么正经姑娘,谁成想,朕的孙儿现下都有了,竟然险些叫他蒙混到底!” 姜醉眠闻言一口血险些从喉间喷出来,她捂着胸口,气息不稳的深深吸了几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竭力跳着,像是想找个空就从嗓子眼里钻出来。 她瞪圆了双眸,方才身份被认出她都没有什么慌乱的神色,此刻却极为惴惴不安。 她浑身上下哪里写了她腹中孩儿是陆昭珩的了? 第72章 皇上似乎对于陆昭珩的所作所为不满已久:“朕要太子早日娶妾纳妃,是不想皇室继续如此凋零下去,他只管一味清肃朝堂,什么时候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是想等到孩子生在宫外,才让朕知道朕的皇孙流落在外?” 自慎王谋逆,前太子被废,二皇子又向来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只有陆昭珩能挑起大任,陆氏一脉并不兴旺,皇上急在心里,却对陆昭珩无可奈何。 他先前并不知道姜醉眠此人,陆昭珩也只道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且等到朝堂纷乱清除,便会立即完婚。 现下联想到姜醉眠也是从西北而来,京中的静街府苑在大火前也曾经住了个人,皇上几乎是顿时了然。 姜醉眠有些坐立难安,她今日来并不是想说这件事,但是看皇上和皇后的反应,他们对于她是姜廷州之女好像并没有很大意外,反倒是对她腹中孩儿更加感兴趣些。 胸口中揣的密信都还没来得及呈上去,姜醉眠道:“皇上,民女还有一事……” 皇上大手一挥:“朕明白你的意思,当年案件如今想来确实疑点颇多,朕会命人着手去办,你现在不必忧心旁的,安心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 姜醉眠动作顿住,有些不敢置信似的。 就如此轻易? 她悄悄在肚子上抚摸了两下,心道好像有点对不起这个小娃娃了,还没出生竟然就被自己用作了筹码。 既然已经被用了,那她不如借此机会多提些。 “谢皇上隆恩,只是想要重审案件并不容易,当年涉案之人如今已成朝中重臣,冒然行事恐会引生事端。” 皇上看她的眼神中也多了些赞许之意:“你心思倒是灵泛,此事朕心中已有定论,你且宽心,等会叫太医院院判给你请个脉,以后就住在宫中,多些人伺候着也好。” 姜醉眠听了这话却想立即开口推拒,她并没有想住进宫里的意思,况且师父和彤儿阿樱还在家里等她,她在京中也是有个家的。 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忽然面色慌张地跑进了寝宫来,打破了殿内方才的安静祥和。 大太监进殿之后就一头磕在了地上,皇上威严怒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大太监不敢抬头,趴着哆哆嗦嗦开了口:“皇上,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大将军带兵冲杀进宫,见人就杀,已经朝着这边来了!” 殿内众人大惊失色,几个胆小的太监宫女霎时间面如白纸。 皇上面色凝重,沉沉呼出口浊气,身子一晃,竟然险些昏厥过去。 “他,他这是要谋逆!” * 姜醉眠被几个宫人护着,仓皇间躲进了一个偏僻寝殿内。 外面很快传来厮杀哀嚎声,阵阵响在耳边,让姜醉眠恍然间生出些隔世之感。 当年国公府被抄斩时,她也是这样被藏进了一处角落,耳边只能听见刀剑刺穿血肉的声音,眼前是一片火红如海。 他们在偏殿内藏匿了许久,久到厮杀声已经渐渐消退了些。 姜醉眠想起身出去看看,外面现在究竟是何形势,可那几个宫人使劲拉住了她,不敢让她出去犯险。 “砰”地一声巨响忽然传来,静闭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直接卸开,一片尘土飞扬中,赵筠提着把带血的长刀慢慢踏进了殿内。 那几个宫人连忙将姜醉眠团团围住,可姜醉眠却将自己面前之人拨开,挺直了脊背站着。 赵筠在看清楚她的脸之后,波纹丛生的老脸上绽开个阴森的笑来:“没想到,你居然长这么大了,十年前那场火居然没能把你一起烧死。” 姜醉眠也扯着唇角笑了:“我命大,让您失望了。” 有个宫人悄悄绕到了赵筠身后,瞅准了时机,攥着把剪刀就猛地冲了上去,谁知道殿门外顿时涌进来几个士兵,长刀一掷,便直接刺穿了那个宫人的胸口,宫人应声到底,剪刀还紧紧握在手中,热乎乎的鲜血流了满地。 第165章 赵筠像是有些厌烦,对身后的士兵命令道:“把其他人都拖出去杀了,就留她一个活口。” “是!” 几个士兵立即提刀进来,将剩余的几个宫人强行往外面拖拽。 姜醉眠只来得及护住其中一个模样最小的姑娘,她一手拉着那个小宫女,面无惧色地直视着赵筠。 “你要杀的是我。” 赵筠征战沙场多年,煞气深重,几条人命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既然姜醉眠非要护着这些人,那他更是非杀不可。 轻轻挥了挥手指,站在一旁的几个士兵就得了命令,上前将姜醉眠强行拉开,再把那个小宫女从她身后拽出来。 小宫女怕得不成样子,惶恐不安的望着姜醉眠,哭成了个泪人:“姑娘,姑娘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姜醉眠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苍白青筋。 那个士兵没能将两人扯开,没了耐心,干脆直接挥刀,将小宫女的头颅削下去了半颗,热烫的猩红顿时飞溅了姜醉眠满脸满身,她双眸竭力瞪大,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身影软绵绵倒了下去,只剩下一半的眼珠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中满是惊惧绝望。 姜醉眠脸颊仿佛被这股热血灼伤,她松不开手,身子在细细发着抖,刚才还拼命将她护在身后的几个人,转眼间就毫无生气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一条鲜活的生命是如此卑微如蝼蚁,可以任人随意践踏。 赵筠抬手,让士兵们都先退了出去。 姜醉眠扯下块纱帐,将那个小宫女剩下的半颗脑袋轻轻盖上,然后她站起身,双眸中是一片赤色血红。 “谋逆之罪,株连九族,千刀万剐,”她语气中带着些诡异的平静,“除此之外,赵筠,你本就该死。” 听了她的话,赵筠面色竟然变了变,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了?” 姜醉眠没答话,冷冰冰地看着他,赵筠便心中了然,确信道:“知道了也无妨,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除了你,只怕是早就没人记得。” 他像是自顾自的说道:“你爹占据统领的位置已久,他若是不退位,我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我与他一起征战沙场,都是九死一生,脑袋别在马背上杀敌,平心而论,我杀的敌人不比你爹少,凭什么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姜国公,而我只能屈居人下,当一个小小的西北军副将?百姓们只记得他是守疆卫国的英雄,谁能记得一个区区副将。如今便不同了,世人皆知他是通辽叛国的罪臣贼子,而我,才是保护大宴,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我才能名垂千古,受万民爱戴!” 他说着说着情绪渐渐激动,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竟然也变得容光焕发,努力睁圆的双眼瞧着有几分痴狂,他前半生一直被笼罩在姜廷州的耀眼光辉之下,这十年间他像是才真真正正作为自己而活。 但是近日朝中动荡的局势矛头皆指向将军府,赵筠苦心经营了一辈子才获得的权势,当然不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他不听圣旨召回,反而私自带兵回京,然后攻进了宫中。 陆昭珩即位东宫以来便处处与他作对,现在竟然想将他一举拉下马,可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先让人血洗东宫,遗憾的是陆昭珩并不在宫中。 那也无妨,等他杀了皇帝自己称皇,那么太子只会是他的儿子来做。 只是赵筠没想到的是,会再次见到姜醉眠。 “所以你就害死我父亲,还有姜氏满门,”姜醉眠眼角湿润,平静掩藏下的痛苦悲愤,还有对于赵筠的深恶痛绝也一齐迸发,“早知道你如此卑鄙,父亲就不该救下你,你这种人,就该早死,你们赵氏也全都该受牵连,都要陪着你一起下地狱。” 赵筠用手中的长刀指向姜醉眠,他眼神中闪着精明的光:“我下地狱,我是早该下地狱了,但人活一世,只问生前名,谁管死后事?再说了,这一切都是被他们陆氏逼的。” 姜醉眠忽然觉得这话甚是可笑,他将自己对于权势欲望的争夺全都归罪于皇权,皇权藐视人命,他也定然不清白。 赵筠厉声道:“你笑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攀上了东宫这棵大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陆昭珩心肠冷硬,就算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只要是挡了他的路,他也一样翻脸无情。” 赵筠一边说着,一边故意观察着姜醉眠的反应,但那张清丽的脸颊上挂着残血,孤苦凄美,无甚波动。 赵筠提着刀顿时逼近了几步:“你跟陆昭珩果然早有私情!枉我棠儿还一心记挂着你,他当时非要跟魏如令退婚也是为了你罢,可惜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个痴情种,太多情必难成大器。” 姜醉眠看出他眼神中渐渐弥漫起来的杀意,为了拖延时辰,她扶着一旁的案桌站稳,问道:“在死前我还有一事不明,你方才见我为何并不惊讶,像是一早便知我还活着?” 赵筠自觉已经事成定局,并不急于一时,他用外袍擦了擦刀上的血迹:“我虽知道十年前从国公府逃出去一人,却不知是你。” 第166章 他掀开眼皮,深重地看了姜醉眠一眼,对她似乎已经放松了警惕:“不过后来见陆昭珩行事,我便也猜到了些许,他想对付我,早晚能查到十年前的事,他当初救下你,想来也是为了今日布局。” 此话一出,姜醉眠忽然捏紧了袖口,指尖深深陷进柔嫩掌心中,却让她意识更加清明。 她在脑中飞速思索赵筠话中的意思,他为何要说是陆昭珩当初救下了自己。 十年前的那个夜里,她从布满血迹的小巷中孤身爬出来,再到她在一个小医馆中醒来被叔父带走,这期间还发生了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的身份,”姜醉眠故意道,“对我不过是利用罢了。” 赵筠笑道:“你觉得他后来才知道?他可是能把慎王和前太子都拉下马的人,你觉得他会迟钝到那个地步?那场大火,他在国公府外救了个人,就是你,我后来也派人又去追查过,只是你已经被杨望平带走了,国公府内也找到了与你相像的尸首,这才让我掉以轻心。” 姜醉眠眼眶酸涩难忍,鼻息间满是浓重弥漫的血腥气息,她心口一阵闷痛,双眸低垂,便有一颗泪珠“啪嗒”滴落在了地上。 她以为在小巷中的那个温暖怀抱,不过是绝境中生出的一场梦幻,那时候她努力伸出手去摸,分明是什么都没有触碰到的。 可是她昏厥之后,确实有人俯身,将满身血污的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没有送回到火场中,而是将她送去了医馆。 她对这段记忆模糊至极,便以为救了自己的就是叔父。 原来把她从血海中抱出来的,是陆昭珩。 “让你死前知道了所有真相,也算是我对姜国公的一点愧疚之意,”赵筠手中的冷刀闪着寒光,渐渐朝着姜醉眠逼近过来,“棠儿应该也马上就会率兵赶回来,等他赶到,你怕是就死不成了,我先送你上路,也算是你对棠儿的一种成全,你们不是一路人,终究走不到一起去。” 姜醉眠被逼迫的身子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石柱,退无可退,她双眸晶亮,说道:“你以为你今日便能成事吗?不过是痴心妄想。” 赵筠变了眼神:“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就抱着刀从殿门外闯了进来,快速奔到赵筠面前单膝跪下。 “将军!陆昭珩忽然带了大队人马疾驰进京,粗略估计有五万精兵!现在他们已经将整座皇宫里里外外全都包围了,我们好像中计了!” 赵筠眉色一凛,一手狠狠揪住了那个士兵的衣领,力气大的险些把他提溜起来:“你说什么?!陆昭珩哪里来的兵权?他什么时候私自藏匿了亲兵?五万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像,好像是从蕉岭山的方向赶来的,我们的人原本已经占据了三宫六院,但是现在已经又被冲散了,将士们寡不敌众,恐怕,无力回天了!” “蕉岭山,”赵筠咬牙切齿道,“厉郙什么时候也成了陆昭珩的走狗!” 听见士兵来报的时候,姜醉眠整个人像是骤然卸下来一股力气,她知道陆昭珩会来。 赵筠对那个士兵道:“传令下去,让所有人给我守住!副将马上就会带兵回京,届时便会有大军相助,在这之前谁敢退缩,杀无赦!” 士兵连忙跑出去传令,赵筠回头看了眼站在石柱前的姜醉眠,三两步上前将长刀横在了她脖颈上。 “老老实实跟我出去,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姜醉眠双手被他绑上,嘴巴也被布条堵住,随后被刀尖抵着脖子,从殿内迈了出去。 外面早已经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原本鲜红的宫墙被热血映得更加艳丽。 姜醉眠撑着身子,走得有些艰难,赵筠紧紧躲藏在她身后,刀尖一刻也不敢从她脖颈间拿下来。 越往外走厮杀声越激烈,直到走到了宫殿外,眼见着面前被层层血尸堆积,姜醉眠被浓烈的血腥味激得胃部一阵痉挛,险些干呕出声。 赵筠见形势不对,刀尖在她脖子上抵得更紧了些,威胁道:“快走,不准停!” 但是没走出去两步,面前就忽然被两列人马阻拦住了去路,背后也被数百名侍卫团团包围,进退两难。 赵筠双眼近乎瞪出血色,一边扯着姜醉眠试图后退,一边对面前的包围圈大喊道:“都让开!给老子让开!不然我杀了她,我现在就杀了她!” 侍卫们果然让开了条路,赵筠神色一喜,正准备扯着姜醉眠向前,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奔踏而至。 几匹马将唯一的出路堵上,最前面的是一匹高大俊美的汗血宝马,漆黑的鬃毛上染着几片雪色,四肢也像是踏在了雪地中。 姜醉眠认得它,是雪浪。 而雪浪背上驮着的人,是陆昭珩。 他从马背上跃下,手中拿着把雕月弯弓,利箭正对准着两人的方向,指尖用力拉满弓弦,像极了半满的圆月。 赵筠见状,急忙缩在了姜醉眠身后,那锋利的箭矢瞄准的是他的脑袋。 第167章 “陆昭珩,有本事你就用箭射死我,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着,赵筠手中的长刀用力一提,姜醉眠忽然感觉到脖颈间一热,尖锐的刺痛传来,有血从细白的脖颈间缓缓流下。 陆昭珩眸色阴鸷的可怕,弓弦拉得更满了些,呼啸风声穿地而过,他忽然看清楚了那抹血色。 几乎是瞬间,他松掉了弓弦。 “你敢动她,我会叫你赵氏满门生不如死。” 赵筠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中都带了些无谓的癫狂:“你是在意她,还是在意她肚子里的孽种?若是今日我完好无损便也罢了,若我有任何一点闪失,你心尖上的人也会一尸两命,怎么算我都不赔,太子殿下,您好生掂量掂量。” 赵筠此刻已到穷途末路,按理说赵棠今日应该能赶回京内,只要他能撑到儿子带兵回来,一切仍然还有转机。 “你想如何?”陆昭珩将弯弓扔向一旁。 赵筠道:“让所有人都退后!放下兵器!我要一匹马,然后放我出城。” 一旁的蔺风打量了一圈四周,不知道在陆昭珩耳旁说了句什么。 陆昭珩冷声道:“好,我给你马,但是你要先放人。” 赵筠扯着姜醉眠又朝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一处高大的宫墙上,他才啐了口:“你他娘的敢耍花招,我立刻就送她去见阎王!陆昭珩,别想在背后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你想让人暗杀我,这都是老子玩剩下的!我要安全出了城再放人,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 陆昭珩对蔺风使了个眼神,蔺风便点了点头,当真让人牵了匹马来。 陆昭珩紧紧盯着那把横在姜醉眠脖颈上的长刀,只要那刀胆敢再刺进去一寸,他一定要将这个狗杂碎挫骨扬灰。 赵筠像是也知道此时此刻姜醉眠才是他唯一的护身法宝,倒是不敢真的弄死她。 “她身子骑马不便,”陆昭珩忽得朝前迈了半步,“不如这样,我与她交换,你拿我作人质,放了她。” 姜醉眠眸中蒙着层远山薄雾,发不出声音,便只能无声无息望着他,这种眼神,叫陆昭珩心如刀绞。 “你放了她,我亲自送你出城。”陆昭珩又上前半步。 谁知道赵筠却一口回绝:“我不知道你又想搞什么花样,但是放了她,不可能!” 就算赵筠一开始只是试探姜醉眠在陆昭珩心中的分量,这短短一会功夫便试探出来了。 陆昭珩把她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还有什么条件任你提,”陆昭珩道,“只要我能做到,绝无二话。” 赵筠露出双眼睛,目光毒辣的看过来。 “好,只要你肯捅自己一刀,等你伤得够重无反击之力,我倒是可以考虑用你作……” 话音未落,赵筠便眼见着不远处的陆昭珩顺手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长刀,狭冷凤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手中长刀翻转,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自己腹部用力捅了下去。 锋利刀尖划破锦袍,刺穿肌肤,深深埋进血肉,鲜血几乎是立刻溢满了整片刀背,然后顺着刀柄滴答,滴答,滑落在地。 陆昭珩气血上涌,喉间涌出一股腥甜,唇边溢出几丝血迹,手起刀落,那把沾满了猩红的刀应声落地。 他脸色有些苍白,抬手擦了擦唇边鲜血:“够了么?” 赵筠显然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半张着嘴巴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你,你……” 真是个疯子。 蔺风想要过来搀扶住他,陆昭珩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蔺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趁着众人目光都在陆昭珩身上,他悄悄隐退了去。 陆昭珩又对赵筠道:“现在你可以拿我作人质,那就放了她。” 能将陆昭珩直接拿捏在手上自然是更加稳妥,且赵筠也看出来了方才那一刀确实伤得够重:“你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谁都不许跟着。” 陆昭珩捂着腹部的血洞,鲜血还没止住,正顺着他的指缝争先恐后涌出来,可惜黑金锦袍即使被血染透,也是看不出的。 在离着两人还有几步远时,赵筠动作极快地收了刀,在姜醉眠背后用力推了一把,随后将刀翻手抵在了陆昭珩脖颈间。 姜醉眠被急忙跑过来的蔺风扶稳,可她回身看向陆昭珩,双眼中满是清泪,喉间不停发出呜咽声。 她想让陆昭珩回来,她同样,不想看到他只身赴险。 陆昭珩静静望着她,眸色沉寂下来,异常温柔,只能装得下她一人的身影。 他冲她轻轻勾唇,带着安慰意味地笑了笑。 像是在说别怕,你没事就好。 刀尖抵住陆昭珩脖颈之后,赵筠默默咬了咬牙,他是想不管不顾直接把人杀了,可是那样也就前功尽弃。 “出城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赵筠道,“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又怎么会走到今日的地步?陆昭珩,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即使你今日成事,也是谋逆之举,名不正,则言不顺,”陆昭珩道,“所以你假意与牢狱里的死囚勾结,可曾想过也是咎由自取?” 第168章 陆昭轶被打入地牢后,赵筠竟还与他有过联系,尤其是近几日联系尤为密切,赵筠恐怕是想假借陆昭轶之名举兵谋逆,成事后将陆昭轶从地牢中救出,日后再寻个别的由头把他偷偷杀了,那这谋逆之举便可以名正言顺。 只是赵筠没想到,陆昭珩竟然连他的这层意图也已经查到了。 “你不过就是想扰乱我的视线,多说无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赵筠道,“你还是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机,老老实实送我出城,然后跪下来求我大发慈悲饶你一命,我或许会给你个痛快点的死法。” 马匹被一个士兵牵着,已经送到了两人跟前来。 赵筠左顾右盼,瞧见了不远处的宫墙之上还有几个自己的部下,他们也正准备冲杀过来,护送着赵筠离京。 陆昭珩比赵筠先一步看出来那几人的意图,他冲着蔺风使了个眼色,蔺风点头示意。 转眼间,宫墙上的几人飞身而下,一跃闯进了包围圈中,速度极快的斩杀了几个精兵后,便护在了赵筠身侧。 赵筠心中大喜过望,自觉胜算又多了几成。 “将军,副将已经带兵赶至城外了,再有一刻钟,定能冲进宫门,将这些贼人一举拿下。”其中一个士兵禀报道。 赵筠一听,忙道:“好,甚好,届时你们几人护驾有功,必定挨个论功行赏,各个都有份!” 几人顿时心生憧憬,奋战的激情高涨。 “将军,那我们现在就护送您先出城,与副将会合!” 说着,一人牵了马来,赵筠便将手中的长刀暂时交接给了身旁的士兵,随后翻身上马。 陆昭珩都被他们拿捏在了股掌之间,他们哪里还会惧怕这些小兵们,有太子在,谁敢动手? 等到赵筠在马背上坐稳,陆昭珩看准了时机,忽得从袖口中掏出一支银簪,速度极快的扬手向后猛地插进了那个士兵的眼珠里。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把抵在他喉间的长刀脱了手。 陆昭珩恰好接下长刀,掌心默默运气,在手中挽出来几个漂亮的刀花后,眨眼间便将跟前几人斩于刀下。 赵筠尚未看清楚局势,蔺风便扬声下令:“放箭!” 不知从何处飞跃而来的几支箭矢带起“嗖嗖”风声,将其他几人活生生扎成了刺猬。 顷刻间事态扭转,方才还洋洋自得的赵筠此刻孤立无援,他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陆昭珩,知道他强行运气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便立即夹紧马背,俯身贴紧马背直接冲杀出去。 看着已经骑马远去的赵筠,蔺风正准备命人再次放箭,却被陆昭珩扬手制止。 他拿过那把雕月弯弓,弓弦拉满,对准了马背上的人。 松手,箭矢破风而逝,径直冲着那个背影冲去。 “扑通”一声,马背上的人被一箭刺透了肩胛骨,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几个士兵急匆匆上前,将赵筠重新抬到了陆昭珩跟前来。 赵筠面如土色,他戎马倥偬一生,何时有过如此落魄的一面。 可他仍旧不肯低头,即使倒在血泊中,还保持着不肯屈居人下的骄傲:“你们等着,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我儿马上就会带兵围剿皇宫,我赵氏才是高高在上,这皇权理应归我赵氏所有!” 陆昭珩居高临下的站在他身旁,垂眸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蛆虫蝼蚁。 “赵将军方才说,要本宫跪地求饶,”他冷冰冰道,“可惜,本宫只会将你抽筋扒皮,丢去喂狗,至于赵棠,他平定叛乱有功,当赏。” 赵筠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恶狠狠揪住了陆昭珩的外袍:“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平定叛乱?我儿呢?棠儿呢?!” 宫门外又涌进来一大队行列整齐的士兵,金盔铠甲,俨然是西北军队列。 而赵棠走在最前面,气宇轩昂,眉宇间却紧紧蹙着浓愁悲痛。 白更生和杨月樱也在队列之中。 看见了姜醉眠后,白更生连忙朝她跑过来,见她满脸满身的血,脖子上也有道呼呼冒血的刀伤,白更生老命差点被她吓掉,好在发现她并无大碍。 杨月樱手中提了个布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个什么东西,圆滚滚的,走了一路,便滴答了一路的鲜血。 她随赵棠一起站在了赵筠面前,赵筠瞪圆了双眼,已然明白了所有。 那五万精兵确实是陆昭珩早先便在城外提前预备好的,他一早料到赵筠可能会有谋逆嫌疑,在给赵筠送去圣旨的同时,也同样命人送了封密信前往西北漠城交给赵棠。 赵棠带兵日夜兼程赶回京城,最终压下了城中四起的暴动,平息了赵家叛乱。 他没有别的选择,为了大宴,只能大义灭亲。 在赵筠指着赵棠的鼻子,还妄图让他回心转意的时候,杨月樱上前半步,面无表情的将手中布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一颗圆溜溜的头颅在地上翻滚几下,直接停在了赵筠面前。 那是一颗新鲜摘下的脑袋,面色痛苦狰狞,尚未闭合的双眼中还满是凄苦忧愤,像是没想到最后杀死自己的竟然会是眼前之人。 第169章 杨月樱心中那股大仇得报的畅意压积了许久,此刻终于能够显露些许。 “是想找他吗?”杨月樱轻声道,“可惜他死了,是我亲手把他杀了。” 赵筠目眦欲裂,那颗头颅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昭轶。 杨月樱心头已经麻木,她扔下头颅后便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走到了姜醉眠身旁去。 “阿眠,”杨月樱道,“我亲手为父亲母亲报仇了,他死了,我把他杀了,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咽了气,然后,我把他的头颅割了下来,我说过,要用他的鲜血祭奠父亲母亲……” 姜醉眠抱住了她,脸上早已经满是泪痕。 从前胆子小成那样的阿樱,今日第一次杀人,只是想用这样悲烈的手段告慰父母在天亡灵。 她轻轻拍了拍杨月樱不住颤抖的后背,哽咽道:“好,等到这里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们一起回去祭奠叔父叔母,他们在天上,会看得到的。”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赵筠被几人压了下去。 赵棠只是远远看着姜醉眠,他现在没有任何颜面再向她靠近,眸色深重的一眼过后,他率兵离开皇宫。 蔺风也开始命人清扫残局,他见陆昭珩脸色苍白的厉害,正想开口劝说,却瞧见姜醉眠已经走了过来,他便立刻放下心来。 主子谁的话都不听,但是姜姑娘的话是肯定会听的。 姜醉眠脸上泪痕未干,在看到陆昭珩捂在腹部的手上满是鲜血后,眼泪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白更生见状,心中暗道不妙:“快来人!赶紧找个软轿来,先把殿下送去太医院!” 姜醉眠从袖口中拿出块手帕,怕会弄疼他,只敢轻轻柔柔覆在他伤口上,两手交替捂在他腹部帮他止血。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眸中满是担心忧虑,哑着嗓子开口,带着浓重的鼻腔对他轻声道:“你怎么那么傻,怎么会那么傻呢,傻子,笨蛋,最笨的人就是你……” 不是一向大权在握,能将所有人所有事都玩弄在股掌间吗? 不是冷血无情,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吗? 不是高高在上,眼中只有皇权地位,只有争权夺势吗? 怎么又会笨到自己伤害自己。 陆昭珩方才靠着一口气吊着,这会儿被她泪眼盈盈地注视着,心口也快要化成了一汪水。 “嗯,我最笨,”他用没有染上血的那只手,抬起来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以后可以天天骂我,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身子一边脱力般的朝着姜醉眠这边倾倒下来。 姜醉眠眼眸募地瞪圆,想将他托住,可又实在没有力气,便随着他慢慢一同倒在了地上。 陆昭珩神色倦怠,眨眼也变得极其缓慢,他攥紧了姜醉眠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眠眠,别哭……” “别走,好吗……” “就当是,陪陪我……” 姜醉眠抱着他几乎泣不成声,豆大的眼泪滴落在了他脸庞上:“好,我不走,我不会走的,陆昭珩,你不准有事,你听见了吗?” 陆昭珩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做梦般美好。 “你没事,就好……幸好你和孩子,没事……” 姜醉眠拉着他的手,轻轻贴近了自己腹部。 “这也是你的孩子,你知道吗?陆昭珩,这是你的孩子,”她怕他听不见,在他耳边说道,“我没有打掉他,因为我想生下我们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陆昭珩。” 可他双眸紧紧闭着,没有回应。 * 白更生时隔数年再回到太医院,一切都变得熟悉又陌生。 太医院的同仁们即使没见过他,也多数听说过他的名号,因此对他也是极为尊敬。 白更生这次是奉了圣旨来为太子殿下治伤,他不止一次感叹道,这位太子殿下怕是只有在昏迷的时候才能如此遵从医嘱,每日躺在榻上不动,倒是更加方便了伤口愈合。 只是难为了他的小徒儿,挺着个大肚子也几乎每日都要来太医院看望。 皇上准许姜醉眠随意出入皇宫各处,还命人直接将她接去了东宫居住,青彤和杨月樱自然也跟着同去,好方便照应。 陆昭珩一日不醒,姜醉眠便一日心绪难宁。 在金碧辉煌的殿中坐着,周围还有一大堆太监宫女们服侍,青彤和杨月樱整日寻些新鲜玩意想给她解闷,可她低眉耷眼,没什么情绪,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太医院的动静,可每日等来的也都是同一套说辞。 太子殿下还未醒。 姜醉眠问白更生究竟是何缘故,白更生思索了好一会该如何讲明才能让她放宽心。 “其实那一刀并没有伤到要害,”白更生一边摆弄着院内的草药,一边说道,“只是他体内原先的毒素未清除干净,怕是落下了病根,不过这次受伤也有好处,老老实实呆在病榻上,倒是也好叫为师施展些拳脚。” 姜醉眠见白更生只管往竹篓里装药,一连装了十几味,她从中摸出一串闻了闻。 第170章 “师父,用这么多真的没事吗?” 白更生从她手中将那雪参夺走,又将她赶到了一旁去:“去去去,为师心中有数,你还怀着身孕,这些药材以后你都不许碰了,等会为师再给你开副安胎药。” 青彤扶着姜醉眠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姐姐,你每日都要到太医院来,东宫又离着这里最远,路上就算是坐软轿也要费上好些功夫,樱姐姐今日还同我讲,说给你量腰身时好像还细了点呢。” 姜醉眠知道她想说什么:“彤儿,我很担心他。” 青彤点点头:“我明白姐姐,我也担心殿下的安危,毕竟他以后算是姐姐的夫君,那我也该叫他一声姐夫不是。” 白更生在后面猛烈咳嗽几声:“你叫他姐夫?” 青彤狐疑的转过身来:“有什么不可以吗?我看寻常人家都是这样叫的啊,姐姐是我的亲姐姐,那殿下也就是我的亲姐夫,姐姐肚子里的孩儿也是我的亲外甥,我以后也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的。” 白更生道:“那是寻常人家,你这位姐夫哪里寻常了?他是太子,将来是要继位的,皇上光是后宫佳丽就有三千,难不成每个小姨都要追着皇上喊姐夫?况且姐妹共侍一夫在皇家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白更生话音一落,整座小院顿时静谧无声,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大实话,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小姑娘,一个两个脸色都不怎么好。 他忙道:“我说的是以前的皇帝,咱们当今圣上后宫也没有佳丽三千,顶多十几个……” 两个小姑娘脸色更加难看了些,白更生又道:“我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肯定跟祖宗们不一样,定然不会往后宫里纳那么多妃嫔。” 青彤扶着姜醉眠起身,两人一言不发,看起来有些怒气的朝着院门外走。 白更生追上去在两人身后继续解释:“不对不对,为师又说错了,必定是一个其他妃嫔都不会有的……” 青彤回头怒瞪了白更生一眼:“姐姐和姐夫一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师父,你说得简直大错特错,把姐姐惹得不开心了,都怪你。” 白更生叹了口气,心道小徒儿临近产期脾气怎么也越来越大,他也只不过是说出了历代皇室的后宫实情而已。 若求帝王专情,倒不如求帝王专宠。 他把人惹生气了倒不要紧,小徒儿不会跟他记仇,明日就会忘了。 只是太子殿下醒了之后,恐怕得好好哄人了。 姜醉眠回了寝殿,杨月樱正抱着那只小奶兔刷毛毛,把雪白的皮毛刷的晶莹透亮,小小的侏儒兔跟着住进东宫之后,都肉眼可见得越来越富贵了。 杨月樱看她今日回得这么早,便看了青彤一眼。 青彤耸了耸肩,偷偷跟杨月樱告状,随后道:“姐姐今天就在太子病榻前看了两眼,都没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 杨月樱悄悄问道:“那,这样了吗?” 她拉了拉青彤的手,青彤摇摇头。 “这样呢?” 她摸了摸青彤的脸蛋,青彤又摇摇头。 什么都没做,杨月樱下了定论:“看来是真生气了。” 晚膳时姜醉眠都没用多少,只喝了碗粥,就说困,很快便歇下了。 她现在肚子大了,正躺着总觉得压得胸闷,不怎么舒服,所以总要侧躺着,再用床褥在肚子底下垫着些才会好受些。夜里翻身也不大方便,还总是要起夜,睡得不太好。 然而自己这样辛苦之时,姜醉眠想到了今日师父说的话,陆昭珩以后也要纳三宫六院的妃嫔,她变得更加难以入睡。 想到陆昭珩以后也会像抱自己那样抱着别人,也会像低声下气地哄自己那样哄别人,也会在夜里不知道枕在哪个温香软玉的温柔乡里歇息,她心里就一阵阵泛酸,难受的想哭。 以前她从未想过这些事,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 心里实在酸涩的厉害,姜醉眠闭着眼睛,准备翻个身。 她先用腿朝外翻了下,再带动着上半身的重量缓缓朝着外侧偏移,好不容易躺好之后,她便准备把被褥扯一扯,在后腰处垫一垫,能躺的舒服些。 未曾想还没来得及将被褥扯过去,身后就忽然贴上来个温热的胸膛,不偏不倚,恰好将她悬空的半边身子抵住,让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一双手臂伸过来,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圈在了怀中,一只大掌轻轻贴在了她肚子上,有股浓重的草药味在黑夜中传进鼻息间,却能让人异常心安。 姜醉眠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方才的酸涩一半化为了委屈,细细密密爬上了心间,连带着眼角都变得有些湿润。 陆昭珩嗓音片沙得紧,却无比亲昵眷恋地在她脑后发丝上柔蹭了两下。 “眠眠,好想你。” 昏迷中,睡梦中,无时无刻不在想。 第73章 姜醉眠没有回头,只是摸了摸覆在自己腹部的那只手。 温热修长,指腹带着些干燥的粗糙。 她用力攥紧了他的两根手指,好像在确信这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自己的梦境。 第171章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我今日去看你,你还在昏迷着……” 姜醉眠嗓音很轻很轻,带着点隐忍的鼻音。 她许久没有用这样柔软的语气跟他说话,陆昭珩抱的紧了些,努力嗅她身上的味道。 “白日里有点意识,听见你在叫我,但是睁不开眼睛,夜里才醒过来,方才过来时没叫人发现,”陆昭珩吻了吻她的发丝,“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姜醉眠听了之后却心生焦急,动了动身子想转过来。 “你醒来之后应该先让师父知道,他帮你瞧过之后确认无恙了你才可以下床,太医院离这里不近,你要是又扯动到了伤口怎么办?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悬空的那半边身子是直接压在了陆昭珩胸前的,想转身也转不动,只会滚到他身上去。 陆昭珩抱着她哑声道:“很难看。” 他不想让她看见伤处又担心,但是实在想念,所以夜里来。 姜醉眠并不在意,她原本就每日都去看他,再说两人之间赤诚相待的时候也不少,她最难堪的模样他都见过。 “你松开我,”姜醉眠在他手背上拍了下,“我看一眼就好,你的伤口虽然恢复的不错,但你总是不在意自己身子,人身都是肉做的,刀子捅在身上怎么会不疼呢,你流了那么多血,那么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陆昭珩看出她的举动,最终还是屈服了,替她扶着肚子小心翼翼转过身来,两人便面对面侧躺着。 黑夜中两人无声对视,陆昭珩看出她眼底一片清亮,被月光映得像是浮上层水光,便知道她方才就是在擦泪。 “别哭,已经不疼了。” 他捧着她的脸颊,轻柔的凑上去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唇间尝到了些许苦涩意味,心尖也跟着钝钝绞痛。 明明是不想让她伤心,可她却总是在流泪。 他掀开自己外袍,主动把伤处给她看:“长好了。” 黑暗中只能看得到白花花的纱布,倒是没看见有血迹溢出来,姜醉眠拉过他的手腕,放平之后两指又搭上去给他把脉,脉象平稳有力,想来是没有大碍了。 姜醉眠总算是重重松了口气,手却立即被人紧紧抓住了。 陆昭珩强横的与她十指相扣,将她手背按在胸前,另只手不停在她脸颊上轻抚,摸摸眉毛,摸摸眼角,再摸摸鼻间和唇瓣。 姜醉眠脸上被他摸得痒痒的,想向后躲,他又会贴着缠上来,怎么也看不够,摸不够似的。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陆昭珩捏捏圆润小巧的耳垂,“你每日都来对我做的事,我也全都知道。” 姜醉眠耳垂渐渐开始发热,不知是被他揉捏的,还是因为自己的行径暴露羞赧的。 “我,我是想看,你有没有意识……” “嗯,”陆昭珩应声,“有,但总是醒不来,所以每天都想让你多摸摸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也在自己脸颊和胸前来回游走。 姜醉眠这次是彻底发热发烫了,她把手抽回来,说道:“我有件事要问你。” 陆昭珩看着她,总是忍不住想朝她贴近。 再贴就要亲上来了,姜醉眠只能伸手把他脸颊抵住,状似恼意的说道:“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陆昭珩竭力克制了些许,她好不容易不抗拒自己的触碰,所以他便变本加厉想要索取地更多。 但如今倒是不急于一时,他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来,等她一点点接纳自己。 “好,你说。” 陆昭珩停在她面前,鼻尖快要碰上她的,若即若离的距离,叫人心猿意马,她在说什么也有点听不进去,眼前只有柔软嫣红的唇版在一开一合。 姜醉眠见他眸色低低垂着,像是不知道在看哪里,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你根本就没认真听。”她出声控诉,气的想转回身去。 这人怎么还是那样可恶。 “听见了,”陆昭珩搂着她的腰不准她转走,轻声细语地哄,“别生气了好不好,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认真听,你问十年前国公府外发生的事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姜醉眠目光专注的望着他:“所以,救了我的人是你,对吗?” “嗯,”陆昭珩像是怕她又生气,嗓音轻柔,“当日我路过国公府外,在一条小巷里遇见个小姑娘,她身后满是血迹,面前是暗淡无光的长街,国公府被判满门抄斩,墙内已经是冲天火光,可那晚是满月,我想,她千辛万苦只为求生,就帮帮她罢。”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让你对我只是感激,”陆昭珩替她揉了揉泛酸的眼角,“也不想再拿任何事任何情谊来要挟你,逼迫你留在我身边,想让你嫁给我,只是因为喜欢,因为心里有我,而不是旁的什么。” 姜醉眠有些哽咽,两手紧紧攥住他胸前衣襟:“可是,师父说了,你是太子,很快就会继位。” 凤眸中满是如水温柔:“那你现在是太子妃,以后就会是皇后,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是公主,是皇子,我们再挑选一个最聪明的做太子,好不好?” 第172章 姜醉眠流着眼泪摇摇头:“不对,不对……你还会娶旁人……你会有数不清的妃嫔,今日说喜欢我,明日又说喜欢别人,你们皇室都是这样的……我,我不要这样……” 她哭得伤心,陆昭珩却愣怔了片刻。 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在吃着那些并不存在的人物的酸醋,他心口便开始泛着丝丝缕缕的蜜意。 她开始在乎他,在乎他们的以后,甚至连嫁给他之后的日子都想到了,那是不是说明,其实她内心深处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她已经答应了会做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 陆昭珩心中欢喜,捧着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吻掉上面的泪珠。 “眠眠,眠眠,先听我说,好不好?” “不会有别人,只会有你一个,只要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以后都不会做,因为我爱你,只爱你,”他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处,“里面只能盛得下你,容不下旁人了。” 掌心下是扑通扑通扑通跳跃的心脏,像是在随着主人的宣誓彰显着虔诚与忠贞。 “那你呢?”陆昭珩望着她,眸中带着紧张和希冀,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心里,有我吗?” 殿内一时静默无声,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姜醉眠问自己的心,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人。 父亲母亲,叔父叔母,师父,青彤,阿樱…… 还有陆昭珩。 她主动靠近了些,听见他呼吸顿了下。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如果娶了我以后只能有我一个,真的可以吗?” “可以。” “那以后我不喜欢的事,你真的都不会做吗?” “真的。” “那你能保证以后都不再那么凶的对我了吗?” “能的,”他抱紧她,“再也不会凶你。” 对她那般恶劣的日子,也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时刻。 “好,”姜醉眠依偎在他怀里,“那我也喜欢你了,陆昭珩。” * 翌日一早,整个东宫像是炸开了锅。 青彤急急火火跑进姜醉眠的寝宫,门都没敲就直接进来了,边跑边嚷嚷道:“别睡了姐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太子殿下不见了!小太监今早刚刚来禀报的,说是太医院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看见……”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内殿跑,撩开挡住视线的帷幕时,没说完的话立即哽在了喉间,她惊讶的合不拢嘴巴,望着床榻边坐着的人。 “……殿下?!” 陆昭珩像是才起身,披着外袍站起来,对她使了个眼色。 床上的帷帐垂着,看不见里面的人,但是看样子榻上之人是还在熟睡着。 青彤立刻放低了声音,跟在陆昭珩身后出了寝宫的门。 原本正在殿内忙碌的众人看见从里面走出的人后,登时傻了眼,反应过来后便连忙跑过来跪了一地。 自家殿下什么时候回宫的都没人知道,肯定又会有人要受罚了。 谁知道陆昭珩让众人起身,只说了句:“动作轻些,别吵醒她。” 随后便径直离开了。 众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这还是他们以前的殿下吗,怎么醒来后整个人像是变了性子似的,春风化雨温柔和煦。 倒是更叫人害怕了。 没人敢吵醒姜醉眠,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在殿内看了看,陆昭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他伤还没好利索,怎么能到处乱跑,明明才说了会听话的,转眼就没影了。 直到用完午膳,陆昭珩才回了寝宫,他换了身华服,看起来有了些气色。 姜醉眠正抱着小兔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内的石桌前晒太阳,怀里的兔子忽然不老实的蹦了下去,朝着来人飞快跑去。 陆昭珩俯身将兔子一把捞起来,走过来递回到她手心。 “手怎么那么冷。” 他把人打横抱起来,石凳冷硬,他先坐下,再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倒是方便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 姜醉眠转身质问:“你去哪了,不是说好了你还要再修养几日的吗?难道答应我的事情你想赖账。” 陆昭珩像是才刚沐浴过,身上的药味变得极轻淡。 “是我错了,但是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做。” “什么事?” 陆昭珩只道:“时辰差不多了。” 紧接着皇上身边那个大太监就奉着圣旨进了宫苑来,因着姜醉眠行动不便,皇上特许了不必跪着接旨。 陆昭珩一早便去面见了皇上,先是为重审姜国公一案请了旨意,经过赵筠叛乱一事,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定夺,当即应允了,再是为着册立太子妃一事请旨,且同时昭告天下,只会有姜氏独女一人陪在身侧,是为发妻,不会再立任何妻妾。 现在是,以后也是。 第74章 东宫多了位太子妃,是太子殿下捧在手心里求来的,听说两人成婚的时候太子妃已经怀了身孕。 原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乃是国公府遗女,后来姜国公叛国一案重查之后,还了姜氏满门清誉。 第173章 但英魂已逝,仍旧令人哀痛惋惜。 后反贼赵筠被判了株连九族,凌迟处死,赵棠和赵楚洛因未参与谋反所以没受到牵连。 赵氏的判决罪名下来后,姜醉眠谁也不让陪着,一个人在御花园的温泉池畔坐了大半日。 多年夙愿,沉冤昭雪。 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心绪难宁。 直到身后不知贴上来个温热怀抱,将她轻轻揽进了怀中。 姜醉眠嗅到那股熟悉的松香,对来人极为信任依赖似的,向后靠到他胸前,头也依在他肩上。 “怎么一个人在这。” 姜醉眠嗓音闷闷的:“我在想,父亲母亲,叔父叔母,还有姜氏上下百余口,所有被这件事牵扯进去的冤魂,他们在天上能不能看得到。” 陆昭珩在顺她的发丝:“能。” 姜醉眠眼眶一热,不放心似的转头看他:“真的吗?” 陆昭珩在她眼睛上吻了吻:“一定能。” 姜醉眠没再追问,靠在他身上快要闭上眼睛,乏累的快要睡过去。 蔺风想找人抬轿辇过来,却被陆昭珩制止。 他小心翼翼抱着怀中人起身,慢慢走回了东宫。 刚回去姜醉眠便醒了,陆昭珩提议去新建的华池看看。 姜醉眠嫌累,她身子已经接近八个月,马上便快要生产,平日里乏懒得很,穿衣拖鞋的事都被陆昭珩包圆,他说不想下人来做。 她这个母亲忙着照顾胎儿,他这个父亲也只能好好照顾母亲了。 姜醉眠说不想去,可还是被陆昭珩从榻上抱着去了。 反正她一步都用不着自己走,去看看就看看吧。 华池是东宫新建的沐浴之地,从城外引来的温泉水,热意盈盈,蒸气袅袅。 旁边的几个池子种了红莲,随着波水摇荡,摇曳生姿。 白更生说过姜醉眠腹中孩儿是在身体虚弱时怀上的,所以越是到了快要生育的几个月时越要格外注意,泡温泉可以放松身心,再佐以适当药材相辅,能让她在生产时少受些罪。 所以陆昭珩命人建了这华池,只为着能让她便于泡温泉,谁知她懒散不愿动,若是没人催着,十天也不会来泡上一次。 非得陆昭珩抱着,哄着,亲手给她脱了衣服,挽起来发髻,牵着她的手进去,才肯不情不愿地泡上一会。 但是真泡进去了,被温暖和煦的热流将浑身团团包裹,这样舒适的感觉又让姜醉眠觉得浑身的乏累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泡久了又不愿意上来。 陆昭珩有时不得已,不能让她泡的太久,又会亲自下去把她捞上来。 湿淋淋的美人发丝凌乱,但眼神怨愤,像刚被打捞起的美艳水妖。 “我说了不想来,是你非让我来的。” 陆昭珩用绒毯把她包裹起来,替她擦脸颊上的水珠。 “是。” “那我现在还没泡完,你却又非要我回去,”姜醉眠在他面前踮起脚尖,用肚子轻轻抵住他,“陆昭珩,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面前人垂下来的眸色明显暗了暗,不着痕迹的撤开些距离,喉结滚动:“是我的错,你别动气。” 姜醉眠得寸进尺,湿漉漉的眼眸看他,又朝他靠近一步:“你错了。” “嗯。” “那今晚不许亲我。” 陆昭珩扶住她肩头,出声商量:“换一个。” 姜醉眠摇头:“不换,就这个。” 陆昭珩每错一次,就要无条件接受她一个惩罚。 上次是不让摸,这次是不让亲。 掌心下的肌肤雪白柔腻,冒着点热热的湿气,陆昭珩忍得艰辛。 下次呢,是不是碰一下都不给了。 越活越回去。 晚上两人同榻而眠,姜醉眠好半晌都没睡着。 身孕到了晚期睡觉都不舒适,胯骨白日里被压迫得有点疼,她想再翻个身,一只手却隔着单薄衣衫按在了她酸疼的那块骨头上。 她抬眼,见陆昭珩双眸阖着,浓密长睫在鼻梁上投下阴影,像两汪古潭,深不见底。 大掌在替她细细揉着,姜醉眠心里跟着软和成了一片。 “陆昭珩。”她保证声音很轻。 “嗯。”他沉沉地应。 “只准帮我揉揉,你不准摸我。” 阴暗的凤眸睁开,盛着些缱绻温柔,尽数投射在面前人身上。 “好。” 姜醉眠迷迷糊糊合上眼,原本酸胀感觉被缓解,舒服的快要睡着了。 那双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知道该落点在哪里。 揉了半晌,姜醉眠快睡着了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然睁开眼睛,抓住他作乱的手。 “你,你耍赖。” 陆昭珩嗓音发哑:“是不小心按错了地方。” 他抬手捧着她脸颊轻声哄:“我错了。” 态度诚恳,语气卑切,不等姜醉眠开口先把错认了,倒让人不好再责罚。 他即使自控力再强,对她的爱意也会从眼角眉梢跑出来,从身体力行泄露出来。 每天都摸摸亲亲,总也不够。 他只盼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尽快出来,到时候这张床榻上便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把人连着皮肉囫囵个吞了,也能细细研磨,仔细品尝。 第174章 既然已经被定性为了耍赖,那不如再耍的彻底一点。 陆昭珩朝她靠近,鼻间快要贴上去,薄唇呼出的热气在她唇上扫过,打转,急切地想钻进去。 “亲一下好吗?” 姜醉眠脸色有点发烫,明明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还装模作样来问她的意见。 她便道:“不好。” 陆昭珩生生忍住想吻下去的冲动:“会很轻的。” 姜醉眠不会相信他的花言巧语,从她住进东宫那天起,每天晚上被他拉着在榻上亲,亲到半夜也不松开,还要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也不怕教坏肚子里的孩子。 “你每次都这样说,”姜醉眠拆穿他,“但是每次还是亲的又重又久,骗子。” 陆昭珩仍旧有耐心的哄:“这次不骗你,好不好?” 姜醉眠有了些怀疑:“真的?” “真的。” “那,就一下。” “好。” 她缓缓闭上眼睛,唇上随后贴上来个潮湿温热的触感,只是轻轻在她唇缝处舔了下,稍纵即逝,很快便分开了。 姜醉眠睁开眼,见他眸中有些红血丝,不知是隐忍过度,还是近来政务繁忙。 她知道前朝事多,朝局稳定之后,皇上近来又有了尽早退位之意,他纵然纷杂缠身,还是每日回来陪她进食,陪她同睡,比伺候她的下人伺候的还叫她舒心,涉及到她的事必定事无巨细,样样操心。 或许可以给些奖赏。 她在他眉弓上抚了下,问道:“还想再亲一下吗?” 陆昭珩喉结滚动,沉声:“嗯。” 想的要命。 姜醉眠微微启唇,主动贴了上去。 双唇一旦碰上就潮热的勾在了一起,水声啧啧,难在分开,热化的潮气被无力吞吐,触上,再弹开,被小心翼翼地含着,舔着,咬着,不多时又被凶狠地吃着,吞着,砸吧砸吧味道直接咽进肚子里。 最后分开时,姜醉眠气喘连连,眸中是片潋滟水光,舌根都在隐隐发疼发颤。 主动一次差点被他把舌头都吃了,姜醉眠嗔怪似的剜他一眼,费劲巴拉背过身去,决定再也不给他亲了。 陆昭珩亲爽快了,今朝痛快今朝醉,装可怜,用苦肉计,明日再想别的法子求她,也就是了。 * 日子顺遂,眨眼间便偷偷溜走。 过了一个月,先皇退位。 大宴的新天子才刚登基,便喜得了皇子,后宫中只有一位花容玉姿的皇后,再无其他妃嫔。 再过两年,宫中又添了位小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 帝后恩爱和睦,两人相识的故事不知怎得被传为了一段佳话。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月夜,” “咱们当今的圣上,碰巧在一条小巷子里救下了如今的皇后娘娘,” “彼时天摇地动,星辰失色,” “两人见面的第一眼啊,就命定了钟情。” (全文完)